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作者:扇葵   Tag列表:甜文   简介:小天使们,以后所有短篇都放在这里了。   字数有限制,放不下所有标题,详细单元名字到正文第一页查看   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单元:《三世伞》   食用须知本文无简介,任何雷点都无说明,有雷点的、需要排雷的别进来   预警本文不适合任何控看   没签约,别打赏! (请看不惯的立刻退出,免费连载三年,都是为了满足自己,不亏欠任何人,不求任何人过来看,这里只是我和读者们的秘密乐园)   标签:甜文 第1章 恰好的声音   兰藉失恋了。   和相恋了整整两年的男朋友,是被分手。   失恋的时候他正在放暑假,和陈擎处于异地状态。   陈擎做着暑期兼职,半个小时之前兰藉跟他说:“亲爱的,别太累,有空和我说说话。”   陈擎回他:“知道了,小傻瓜。”   兰藉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尤其在感情上。   具体表现为——如果对方喜欢自己的程度低于自己喜欢对方的程度,他就会主动放弃这段感情。   他和陈擎交往这么久,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他认为陈擎是真的很喜欢他,他可以放心地依赖他。   所以在对方提出分手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心理和生理都极度不适,具体表现为——他正吃着饭,突然推开了碗,踉跄着跑到洗手间吐了。   陈擎是认真的,他在聊天里写道:“对不起,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   母亲担忧地在洗手间外边敲门,父亲因为他突然发作生了挺大的气,在饭厅里骂骂咧咧。   兰藉脸色苍白地看着手机,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吵,他又委屈又害怕,但是他声音还是平静的,他说:“我失恋了。”   外边的声音停止了,父亲也没再骂。   他和父母的关系亲而不近,很少沟通,总是有数不尽的矛盾,但是这会儿父母默契地变成了温和的样子,是少见的温和,母亲在外边小心翼翼地说:“没事儿,以后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兰藉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有些发抖地在对话框里输入:“为什么?”   陈擎说:“因为我是渣男。”   兰藉:……   陈擎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不渣。   他不告诉自己原因,但是其实兰藉早就预感到了今天的到来。   自己的性格很糟糕,总是爱发脾气,陈擎和自己相处的时候很累,他们最近半年里总是吵架,一定是因为他太累了,所以才和自己提了分手。   兰藉宁愿他说出来这样的原因,也不想他什么也不说,因为他这样的反应完全是想甩掉他的意思,没有一点儿留恋地甩掉。   兰藉突然觉得网上有句话说得特别得好——失恋就像一把火烧了你住了很久的房子,你知道那是家,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他丢了某种意义上的归属感,觉得脚踩不到实处,他不喜欢这样,所以他给陈擎发消息:“我错了,我不该发脾气,不该总是占用你时间,不该占有欲过强,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眼泪落在屏幕上,他的视线从模糊又变得清晰,陈擎回复了他:“我不想和你计较这些无聊的事。”   兰藉不敢细想他的话,怕那话后边的含义刺伤自己已经被割的已经岌岌可危的心脏,只知道连尊严都不想要地挽留,他说:“我们就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就复合好吗?”   陈擎:“不聊了。”   然后兰藉就发不过去消息了。   连带着微信、企鹅,甚至两个人一起经营的情侣软件都被他解除了关系。   两个人建立起关系要用很长时间,但是解除关系真的非常快。   他给他打电话,已经进了他的黑名单。   那时候距离开学仅剩下两天。   他想快点开学,他要去见陈擎,当面说肯定效果不一样,他总是对自己心软的,自己求求他或许可以恢复以前一样,他会改掉自己的坏脾气,一定会。   开学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就是有点热,他换了手机号给他发消息,让他下楼,他署了自己的名字,觉得如果他下来了,他们就真的还有可能,反之自己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等了两个多小时,陈擎下来了,自己却更难受了。   他从门口的角落里站起来,腿发麻,还踉跄了一下,很惊喜地对他笑,但他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不对他笑,下巴微微扬着,目光冷淡,是一个规避和讨厌的态度。   兰藉忍住眼睛和心里的酸,问他:“我们不分手好吗?”   陈擎的目光直视他的脸,审视了一会,有些讽刺地说:“你真丑。”   兰藉:……   从小到大,陈擎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他顿时失了语,他觉得自己不该来找陈擎,因为他没想到陈擎会羞辱他,以前对他那么耐心温柔的陈擎,说这一句话对他造成的伤害比其他人说一万句都要可怕。   没等他反应,一个巴掌已经落在了陈擎的脸上,力道大的直接把他鼻子打出血了。   兰籍转头看过去,是自己的发小,王潇潇。   她一把把他拽到了身后,怒气冲冲地对陈擎踹了一脚,狠声道:“我操你大爷,你特么什么香饽饽啊?不要脸。”   陈擎也怒了,他吐了口唾沫,撸起袖子往前跨了一步,被从宿舍里冲出来的几个室友拦住了。   八号公寓在食堂附近,往来的人多,人也越围越多,兰籍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像是被打了一样,难堪地想要找个地缝儿躲起来。   王潇潇把手上的格子衫扔在兰籍脑袋上,挡住了他的脸,晃动着手腕,说:“你想动手?你奶奶我好长时间没动手了,不给你砸医院去我跟你姓。”   兰藉的难受都被王潇潇这股子冲动给吓走了。   他拉住王潇潇,低声说:“潇潇,我不要了。”   王潇潇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问:“真的?”   兰藉垂下眸子:“真的,我不要他了。”   他拿下盖在脑袋上的衣服,没再看陈擎一眼,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同性可结婚背景 第2章 恰好的声音   王潇潇请他喝酒,在学校附近的烧烤吧。   选了个角落位置,周围都是喝得上头的酒鬼,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俩。   王潇潇边喝边苦口婆心地吐槽:“我和你说过多少回?那就是个没担当的怂货,就你把他当香饽饽。”   兰藉在灌自己酒,删手机里俩人的合照。   王潇潇:“真特么掐俩眼珠子看不上他,他好意思说你丑,他妈的就你这颜值,往上踹两脚都比他好看。”   兰藉在删与陈擎相关的朋友圈。   王潇潇拍桌子:“老子给你找个高富帅,肯定给你找个高富帅。”   兰藉:……   王潇潇被陈擎气得不轻,自己弟弟只能自己欺负,他欺负了算什么事儿,她喝了一口酒,说:“我要给你找个有钱人嫁了!跟那个穷比在一块儿,钱全花他身上了,自己也变得那么穷。”   ……他已经不想和王潇潇强调自己是个男生了。   兰藉现在心里的感觉很奇怪,他不知道失恋的人是不是都这样,他第一回失恋,觉得自己一会儿心里跟被针扎了一样的疼,一会儿又觉得松了口气,像是某种压力减轻了,但是疼得时候更多,所以他特别的难受。   桌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他趴在桌上,发晕地看喋喋不休的王潇潇,终于还是没忍住吐槽:“你老说让我找个有钱人嫁了,你劝我干嘛?劝有钱人啊。”   王潇潇闻言惊站而起,她看着兰藉的表情像是自家的傻儿子终于开窍了,她一把拉住兰藉的手,豪情万丈:“来,跟姐姐走,姐去给你找有钱人!”   兰藉被她跌跌撞撞地拉到大街上,这条路和学校隔了两条街,沿路一排大排档,油烟味儿冲天,地沟油横流,人流很大,有学生,也有过来吃饭的上班族,充斥着杂乱喧嚣。   兰藉费力地扶住王潇潇,说:“我送你回去。”   王潇潇勾住他的肩膀,一幅哥俩好的姿势,豪气道:“回什么回?从这儿开始走,如果你遇上了看的顺眼的,姐去给你要联系方式。”   兰藉:……   她喝醉了,闹腾的厉害。   但是闹腾一下又怎么了?陈擎是个特别安静的人,自己和他在一起久了,都忘记了自己以前其实也挺活泼的。   他看着和陈擎走过无数次的大街,看着群魔乱舞的霓虹灯,低嘲了声,说:“行。”   王潇潇大巴掌拍他的后背,说:“大点声。”   或许是醉酒的缘故,他热血上头,决定放肆的闹一回,他笑了起来,大声喊道:“行!”   王潇潇压着他的肩膀,往前迈了一步,说:“一。”   兰藉觉得好玩儿,跟着数:“一。”   王潇潇继续高抬腿迈步:“二。”   兰藉笑:“二。”   他真的觉得好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流出来了,吧嗒吧嗒地掉到地上,被夏夜的风一吹脸上有些凉,好在王潇潇没看见。   王潇潇继续:“三。”   兰藉无声地抽泣了下,说:“三。”   两个人喝高了的人,在马路上幼稚的迈着步子数着数,他们与许多的人擦肩,吵嚷的人群埋没了俩人的声音,他们一个笑着一个哭,就像两个神经病。   王潇潇一巴掌拍上了兰籍的后脑勺,不满道:“你低着头干嘛呢?捡金子啊?那高富帅能躺地上让你捡啊?”   兰藉:……   他揉着自己的脑袋,不得不抬起了头。   这是他们走的第七步。   他一抬头,正好看到了人群中迎面走过来的那个男生,他的气质与满条街巷格格不入,自光晕里走来时,让人觉得这条街都被提高了个档次。   兰藉看王潇潇,王潇潇也正看着他。   信号相对,王潇潇眼睛瞬时亮了,她拍了拍兰藉的胳膊,快速的横跨一步拦住了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男生。   她脸上笑嘻嘻的,像个女流氓,开口就直奔主题:“小哥哥,有对象没?”   男生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手上拿着本书,像是刚下课,他身材高挑,五官俊雅,清冷的目光看了王潇潇一眼,又移开视线,淡淡地说:“没有。”   兰藉觉得自己被他冻了一下,没敢吭声,往后退了一步。   他刚刚升起的万丈豪情——   想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自己要找个更好的,腰细腿长易推倒的。   想着王潇潇说得对,走出一段恋情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换个新的,有了新的自己肯定就忘记陈擎了。   想着这个小哥哥长得好看,现在自己可以自由看帅哥了……   可种种的想法被男生两个字给冻住了,并且不敢生出半点非分之想。   王潇潇是个头铁的,居然还敢继续和人家说话,她说:“那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男生不想理她,可刚走出一步就又被拦住了,他轻微地皱着眉,说:“我喜欢男生。”   王潇潇左手右手一拍,响响亮亮地“啪”了一声,说:“巧了嘛这不是,就是给你介绍男生。”   话音没落,想要偷偷溜走的兰藉就被王潇潇一把薅住,她把兰藉往对方面前一推,没控制住力道,兰藉险些撞到他怀里去,男生反应很快,用手扶住他肩的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兰藉觉得他肯定生气了,大晚上莫名其妙的遇上两个醉鬼。   王潇潇在后边踢他,笑嘻嘻地说:“他,你看怎么样?觉得不错的话就领走吧。”   兰藉:……   他无法理解自己在王潇潇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反正王潇潇在他这儿就像个老鸨。   面前的男生没说话,他低着头,看他价格不菲的那双aj,突然又有点想哭。   陈擎喜欢这款鞋,他想送他,但是真的好贵,他攒了好长时间的钱,可是还没攒够他就被甩了。   兰藉忍了忍自己反复无常的跟个神经病的情绪,抬头,勉强对面前的陌生人笑了下,说:“不好意思,她喝多了,你走吧。”   男生个子真的很高,他得仰着头看他,从这角度能看到他抿成一条线的唇,微微皱着的眉,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   兰藉现在完全不敢多想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太丑了,自己又被讨厌了,所以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向旁边挪了半步。   但是这步子还没落到实处呢,他的胳膊就被拉住了,所以他不得不又站住,有点儿怂地看着那个男生。   陌生的男生眉头还是皱着,盯着兰藉看了会儿,有些严肃地问:“你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明明是陌生人,明明他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兰藉的委屈却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具体表现在,他又想哭了。   今晚的眼泪有点多,比过去那些年的加起来都要多,他咬着唇忍了回去,轻声说:“我没事。”   王潇潇遇上了自己的室友,在后边聊了几句,听到这话又过来踹了他一脚,说:“他有事,他失恋了求安慰,你能带走就带走吧,爸爸把他送你了。”   兰藉忍不住了,他抹了把眼泪,气呼呼地和王潇潇说:“你这是拐卖人口。”   王潇潇理直气壮地和他怼:“你和我的能耐,你有本事去怼陈擎啊,妈的这会跟个小猫儿似的了,挨欺负的时候怎么不说?”   兰藉脾气不大好,他和王潇潇关系虽然好,但也经常拌嘴,这会儿被她数落了一晚上,连带着最近种种的糟心事一起,所有的火气一块儿出来了,他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可就是忍不住,他说:“我就这样了,你别管我啊,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王潇潇骂了一声,上来又想踢他,但是兰藉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护在了后边。   男生扶着兰藉,对王潇潇说:“他喝多了。”   王潇潇被兰藉惹生气了,想揍他,也不管面前这个被无辜殃及的帅哥了,怒道:“我还喝多了呢!”   她被室友拽着挪不动步,掐着腰指着兰藉,拔高了声道:“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你要是把刚才那厉害劲儿拿到陈擎身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往来的人被这边的争端吸引,已经有慢慢驻足的了,兰藉又生气又难过,他不想和这个大自己一岁,总是护着自己的姐姐吵架,他想走,但是男生还抓着他的胳膊。   他往外抽,没抽出来,他皱起了眉,抬头看他帅气的侧脸。   只听男生和王潇潇淡淡地说:“人我领走了。”   夏夜的晚风穿街过巷的吹来,兰藉的酒意短暂的清醒,他心里有点儿害怕了,这是遇上人贩子了吗?   什么说领走就领走啊?   他想挣开他的手,但是被抓地特别紧,他对这个陌生人说:“我不和你走,我都不认识你。”   男生没理他,看着王潇潇,说:“不放心的话给你留个电话,明天我送他回来。”   王潇潇完全是喝多了,她讨厌陈擎,觉得面前这个比他好了太多倍了,根本没往危险那边去想,她扬了扬下巴,说:“行,报下名字和专业。”   男生侧头,看着兰藉,说:“化学系,君扬。”   王潇潇的室友在后边抽了口气,王潇潇也愣了愣,她扬起一抹笑,看了兰藉一眼,摆手道:“走吧走吧,明天不还回来也行。”   兰藉:……   兰藉:“王潇潇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君扬扶住了肩膀,男生好听的声音说:“现在认识了。”   他靠近兰藉的耳边,低声说:“走在路上都能捡到个男朋友,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出来,因为兰藉喝酒喝的胃很不舒服,想吐。   君扬扶着他到了垃圾桶边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和王潇潇说:“记一下电话。”   王潇潇记了,然后就走了。   中间完全没理会兰藉。   兰藉被卖了,还是无偿的那种。   兰藉没吐出来,接过君扬递过来的水漱口,他喝酒喝多了,反应很慢,直起身,有点儿虚弱地说:“我得回宿舍了。”   他觉得君扬不像坏人,因为刚刚他拍自己的动作很温柔。   君扬递给他纸巾,说:“你今天得和我走。”   兰藉:?   兰藉组织语言,想拒绝他:“我……”   君扬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寝室已经关门了。”   兰藉反应慢半拍的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   那王潇潇住哪儿……   君扬扶着他胳膊的手向下,拉住了他的手。   失去支撑的兰藉这才发现自己脚软的厉害,根本站不稳。   他右手下意识地抓住君扬的胳膊,稳住身形。   这点儿小岔子让他忘记了两个人正在亲密地拉着手,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去酒店住。”   君扬看着面前站得摇摇晃晃的男生,说:“行,我领你去酒店。”   兰藉上了一辆车,晕晕乎乎的睡着之前,他看见了那个陌生男生开车的模样,搭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夜路,他真的很晕,下一秒就睡过去了。 第3章 恰好的声音   他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沙发上。   这似乎是谁的家里,布置得干净温馨。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晕乎乎地回头看,是那个好看男生。   君扬见他醒了,挑眉问:“好点了吗?”   兰藉拍了拍脑袋,还是晕,但是躺下好一点,所以他又躺下了,他装作清醒的样子,冷静地说:“我好了。”   君扬:……   君扬弯了弯唇,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说:“喝了会好受点。”   兰藉反应慢,乖乖地喝了水,后知后觉地问:“那是什么,味道很怪?”   君扬挑唇:“春药。”   兰藉:……   兰藉想扣嗓子眼。   但是那样看起来有点蠢,他被陈擎刺激的最近自尊心都有点异常敏感,想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一点,所以他说:“哦。”   然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诡异的沉默里,兰藉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他同学,他在君扬的注视中慢吞吞地接起来,同学高分贝喊声从里边传了出来:“我靠,我刚刚和女朋友出来开房,看见你男朋友了,他和一女的在一块儿。”   兰藉:……   兰藉觉得心脏有点受不了,脑袋嗡嗡的响,他得感谢今天自己白的啤的掺着喝,可以靠酒精麻痹自己的感知,他难受的想开口说句话,但是没能发出声来。   君扬皱眉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去拿他的电话,他以为兰藉不会给他,但是很显然兰藉都快拿不住电话了,他轻而易举的接过,在兰藉有些懵懂的目光里,对电话里的人说:“他要睡了,谢谢你的告知。”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问:“你是谁?”   兰藉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强烈的自尊心作祟,他趴在电话上喊:“我男朋友!”   君扬:……   他偏头,忍不住笑了声,说:“别闹了,和他说再见。”   兰藉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让这通电话闹的。他心里被什么揪着一样的难受,不想清醒,他想耍赖。   他故意反着君扬的话来,犟嘴道:“我不说。”   他们两个的距离太近了,兰藉刚刚没发现,这会儿看君扬的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离他就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他这会儿才猛然想起来,君扬和他不认识,他没道理去和他耍赖,自己性格那么恶劣,被陈擎讨厌了,他不想多一个人讨厌自己。   他哑着声音,很委屈地小声说:“我说。”   君扬被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弄得一愣,放软了声音说:“又没欺负你,委屈什么?”   兰藉咬了咬唇,垂下眸子,没说话。   电话受不了了:“我靠,早说啊,孙雪还趴门上听呢。”   君扬:……   兰藉:……   兰藉小声说:“你和支书走吧。”   这男生的女朋友是他们班班支书。   电话挂断,兰藉脱力地躺回了沙发上,看着虚空的一点,心里空的近乎茫然,他有点没理解刚刚电话里的意思。   君扬把他的手机放下,问他:“想睡觉吗?客房在二楼。”   兰藉语气飘悠悠的:“你把我带回来是想让我自己睡觉吗?”   君扬:……   这话题可真不好回答。   这小孩儿是在让他从禽兽和禽兽不如里选一样。   他撑着沙发站起来,问:“你想干嘛?”   兰藉坐起来,漂亮的眼睛盯着君扬,很认真地说:“我想喝酒。”   君扬:……   街上碰见他的时候,他走路都走不稳,小孩儿肤色白,喝酒也不上脸,如果不是说话和动作迟缓,他都看不出来他喝醉了。   他起身,拿了瓶牛奶给他:“先喝了这个再喝酒。”   兰藉又顶嘴:“我不喝牛奶。”   君扬去冰箱拿低度酒,说:“喝牛奶长个子。”   兰藉噘嘴回他:“我就是矮个子怎么了?矮个子惹你了吗?你凭什么看不起矮个子?”   君扬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听他的话听的想笑。   兰藉住了嘴,他看着君扬的背影,下意识想找补,他想说他不是在发脾气,只是下意识想抬杠。   陈擎每当他这样的时候,陈擎总是觉得他生气了,他不想让人误会。   可是他担心的事情没发生,君扬拿着酒转身,唇角挂着笑,他把酒放在茶几上,温温和和地说:“怎么这么爱撒娇?”   兰藉觉得自己又想哭。   也是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面对自己的同一个情绪,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从而有不同的解读的。   这个陌生男生相处起来真的很舒服,他觉得他是个好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儿,低声说:“我想洗澡。”   他身上很难闻,觉得自己的气味把君扬的房子都污染了。   他看见君扬抬起了手的影子,似乎想要揉自己的头发,可影子到了自己的头顶又放下了,然后他听到君扬说:“浴室在里边,里边有浴袍。”   兰藉低着头进了浴室,然后飞速地关了门。   浴室里很安静,他终于可以单独待一会儿了。   他看着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惨成了这样,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乱糟糟,眼角也红着,睫上还挂着泪茬儿,脸色苍白的不像话,他也觉得自己很丑,陈擎说得特别对。   他紧紧咬着唇,从洗手台滑坐下去,抱着自己的腿,把脸埋在了膝上。   他想放肆地哭一会儿,又觉得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待在洗手间太久不礼貌,所以他又硬撑着起来,脱了衣服,打开浴洒,走进了水流里。   争分夺秒地哭一会儿吧,他想着。   浴室里水汽蒸腾,过了不多时,他就开始呼吸发闷,身上发热,身体发软。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觉得自己身体特别奇怪。   他很少喝酒,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情况,他关了水,迷迷糊糊地思考了会儿,突然想到君扬递给他的那杯水。   他说是春药。   难道是真的?!   他晃了晃脑袋,扶着玻璃门出来透气,觉得缓解了一些燥热,但是并不明显。   他撑着洗手池,洗手间很闷,但是他不敢出去。   他用力地喘息着,想缓解一下自己气血上涌的状况,但是这洗手间又热又闷又没有药……   等等!他的视线落在一个瓶子上。   他定睛看了会儿,看明白了上边的薄荷两个字。   薄荷提神醒脑,他疾病乱投医地想试试。   他手虚软地拿起那瓶漱口水,用了很大的力气拧,没拧开,他凑到眼前研究了会儿,发现是自己拧反了。   他骂了自己一句,这次顺利地拧开了,他喝了一大口,味道果然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但是,他咽不下去。   他鼓着腮帮子,心里斗争了半天,撑着洗手池,把漱口水给吐了。   门外君扬的声音:“你还好吗?”   这是个危险分子。   兰藉决定冷静点儿和他周旋,他心里打着鼓,嘴上尽量平稳冷静地说:“我要出来了。”   平稳冷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实际上他的声音又绵又软,跟撒娇一样。   君扬没再说话了。   兰藉磨蹭了会儿,把那个看起来很保守的浴袍换上了。   他穿着很大,直接罩过了小腿,他很满意。   深吸了一口气,他把门推开了。   君扬果然还在门口,他抱着胳膊,靠着墙,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见他出来,转头看他,突然皱了皱眉。   洗手间里跑出来的雾气很热,小孩儿皮肤泛着红,君扬匪夷所思地问被水汽蒸得水灵灵的男孩儿:“你用多热的水洗的澡啊?”   兰藉:……   浴室外边的空气很舒服,他身上的燥热都缓解了不少,他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君扬。   他小声说:“我不知道啊……”   一滴水顺着他的头发落进了他的眼睛,他抬手想揉,脑袋上被君扬罩上了一块儿毛巾。   君扬沉默地看了他少顷,叹了口气,往客厅走,说:“吃点东西吧,同学。”   兰藉看着君扬的背影,觉得自己小人之心真让人讨厌。   讨厌……   陈擎也觉得自己讨厌。   他现在真的是无时无刻的想起陈擎,这让他更加讨厌自己了。   他跟着君扬坐在了沙发上,发现君扬给他下了碗面。   他不爱吃面食。   但是这是人家的好意,上边还放着一个鸡蛋呢。   兰藉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大口鸡蛋,煮的有点儿老了,没有陈擎做得好吃。   君扬坐在一边看书,似乎完全没有管他的意思。   这让兰藉觉得自在了不少,他沉默地吃完了鸡蛋,小声提要求:“我想喝酒。”   君扬:……   他把酒开了放在他手边。   兰藉盯着酒精度数看了会儿,说:“我要高度数的。”   君扬:……   君扬没动,他看着他,认真地问:“可以不喝吗?”   兰藉说:“不可以。”   君扬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他把桌上的酒拿进了厨房,过了会儿,拿了瓶红酒出来。   兰藉正抱着手机,状态不大好,像是在发抖。   君扬快步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皱眉问:“怎么了?”   兰藉没说话,他直直地盯着手机里那张照片,像是不会反应了。   照片是陈擎的高中好朋友发来的,是个姑娘。   之前陈擎带着他和她一起吃过饭,看起来是非常坦荡的朋友关系,就像他和王潇潇一样。   但是现在,陈擎亲密地搂着她,看起来两人都没穿衣服,一起对着镜头笑,女孩儿脖子上有吻痕,不难知道他们刚刚做了什么。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发给他。   还是在他这么难过的时候。   君扬皱眉,从他手里把手机抽了出去。   挺严肃地说:“他这样不对。”   兰藉没反应。   他的眼前仿佛还映着那张照片,他刚刚和陈擎分手,他还是喜欢陈擎的,陈擎在他心里一直是很干净的,是自己的。   可现在他和别人上床,还给他发了床照,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和陈擎从来没这么亲密过,他现在很难描述自己的感觉,有点儿像被雷劈了,难受的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另一方面,他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恶心,他觉得自己牵过陈擎的手都很脏。   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地说:“他……他们怎么这样啊?”   君扬试探着牵他的手,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顿了顿,他轻声说:“是他们不好。”   兰藉摇头,垂下眸子,说:“是我不好。”   他看着君扬的眼睛,看见了他虹膜上映着的自己,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语气飘忽的让人心疼,兰藉:“我也想那样。”   君扬:……   兰藉凑近君扬,抬手捧着他的脸,吐出的气息带着清新的薄荷味儿,他梦呓似的轻声说:“我想做。”   君扬有点儿生气了。   他推开兰藉,起身,冷冷地问:“你想和谁做?把我当成了谁?” 第4章 恰好的声音   兰籍被他吓到了,同时反应过来,又被自己刚刚的话吓到了。他出了一身冷汗,很怂地小声说:“对不起。”   君扬:……   空气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兰籍大气都不敢喘。   君扬在心里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放软了语气问:“现在还想做吗?”   兰籍用力摇头。   君扬:“那想睡觉吗?”   兰籍又摇头。   君扬抬手,揉了揉兰籍的头发,轻声说:“不是故意凶你,你别怕。”   兰籍觉得君扬一定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他乖乖巧巧地说:“我不怕你。”   他解释道:“也没把你当成谁。”   他很小声地接了一句话:“我都不认识你。”   君扬:……   君扬挑唇,故意说:“我是坏人。”   兰籍没反应,他拿过君扬的红酒,一言不发,咕嘟咕嘟地往嘴巴里灌。   君扬:……   兰籍擦了擦嘴巴,看着瓶子,困惑地皱眉:“这个真的有45度吗?”   君扬扯了扯唇,看起来有点想笑。但是很快,他收拾好了面部表情,正色道:“有。”   兰籍又喝了好几口,豪气万丈地把酒瓶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去看君扬。   室内很安静,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蹲着,莫名其妙地开始对视,气氛怪异地有些暧昧了。   兰籍舔了一下唇,突然莫名地说了一句:“我喝了很多酒,有点冲动。”   君扬心跳了跳,没说话。   兰籍喉咙有些干,他微微低头,恰在此时君扬微微抬了头,不知是谁先碰到了谁,唇就贴合到了一起。   最原始的接触,陌生人之间的试探,莫名地让兰籍觉得有点刺激。   他是个传统的好孩子,从来没有过这么过格的时候。他离开了些,轻喘着看近在咫尺的男生,他给自己找理由,喃喃地说:“我喝醉了。”   君扬按着他的脖颈,含吮他的唇瓣,哄道:“别怕,我也喝醉了。”   兰籍不怕,他觉得一定是酒精的原因,现在他的胆子出奇的大。他遵从着内心的冲动去扯君扬的衣服,然后轻易地碰到了他结实的腹肌,触感真的太好了。   他的睡袍被扯开,那人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身体,他身上本就发烫,这会儿觉得更加刺激。他全身发酥,喘息着说:“……我没做过。”   君扬哄他:“别怕。”   兰籍有点炸毛,说:“我不怕!不怕不怕不怕!你怎么总是说我怕?”   君扬低笑了声,咬着他的耳朵,那笑意透过耳膜传到了他的心尖儿,弄得他的心脏胡乱地跳,他听到君扬说:“我错了。”   恰好的声音,让他血液都冲上了大脑。他觉得君扬特别符合他的审美,又温柔又性感,身材还好,一夜情也不错。   他摸着他的腹肌,哑着声音说:“我喜欢这里。”   君扬呼吸发沉,他站起身,在兰籍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兰籍突然失重,吓了一大跳,连忙搂住他的脖子,一叠声地说:“别别别。”   君扬抱着他往卧室里走,语气和他身体的热烈反应相反,他十分冷静地问:“别什么?”   兰籍紧紧抱着他,心有余悸地说:“别摔着我。”   君扬:……   君扬又想笑。   他把男孩儿扔在了床上,一双幽深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慢吞吞地开始脱衣服。   兰籍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像是饿了,而自己就是那盘菜。   君扬说:“我脱完之前你都可以走。”   兰籍伸手去扯他的腰带,轻声说:“我觉得你很好,我不走,你来伺候我。”   君扬:……   他想得没错,这个小孩真的太好玩了。   他把男孩儿扑倒在床上,顾不上太多,草草地扩张了就往里边闯。他激烈地吻着兰籍,在他的脖颈处烙下一个又一个的吻痕。   兰籍……   兰籍在骂他:“你特么是牲口吗?疼疼疼,你出去!”   他刚进去一点点,忍着那里带来的强烈快感,低喘着哄道:“忍忍,再忍忍。”   兰籍听话忍了,他没做过,只能依赖于君扬的技术。   等到他把嗓子都骂哑了,君扬的背上被他挠得满是血印子的时候,两个人才终于结合到了一块儿。   君扬松了口气,尝试着动了一下,兰籍疼得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君扬凑过去吻他,兰籍不让他亲了,带着哭腔说:“你以前和别人也这样吗?你这是谋杀吧?”   君扬不上不下的难受,吻着他的唇,低声说:“我第一次。”   兰籍:……   兰籍不可思议地看他,气得又咬上了他的肩头。   君扬忍不了了,他开始慢慢地抽动,听着兰籍边喘息边骂他,觉得还是不要提醒他他越叫自己越觉得带劲儿。   兰籍被他抱着,面对面地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呜呜地哭:“我被你气死了,我不做了。”   君扬的动作越来越顺畅,他爽地头皮发麻,哄着他说:“乖一点,疼就咬我。”   兰籍找不到地方下口,他连脖子都被自己咬了。   他觉得心虚,摸他的脖子,带着哭腔说:“你疼不疼啊?”   君扬心软得不行,他加快了速度,把兰籍的声音撞散了,粗喘着答:“不疼,特别爽。”   兰籍:……   兰籍骂他:“君扬你有病吧。”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揪着君扬的耳朵,把他拽离了自己的胸前,他挺认真地问他:“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君扬魇足地舔了下唇,侧脸含住他的指尖,慵懒地说:“兰籍,《九歌·东皇太一》。”   兰籍愣了愣,还没等他说什么,君扬已经把开小差的他按在了床上。君扬舔着他的脖颈,好听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电流,说一句就能让兰籍全身发酥,他哄他:“乖,给我背一遍元素周期表。”   被弄得整个人都麻酥酥的兰籍:……   他不想背,不知道君扬这是什么毛病,但是下一秒狂风骤雨般的快感瞬间把他淹没。   他受不住,骂君扬也只会让他更凶,只好听他的话,断断续续地说:“背……我背……轻……氢……氦锂铍硼。”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兰籍和君扬在洗手间里折腾完,又纠缠到了沙发上。   他以一个高难度的动作抬着腰,上身只有一半在沙发上,不得不用双腿紧紧勾着君扬的腰。   君扬特别淡定地把闹腾的手机递给他,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兰籍被他弄得身体又酸又软又爽,迷迷糊糊地看屏幕,居然是陈擎打来的。   他这是个给自己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   君扬漫不经心地问:“你前男友?”   兰籍不想在君扬嘴里听到关于陈擎的话,他挂了手机,用了点儿力,弄得君扬抽了口气。   君扬加快了速度,有些好笑地说:“你不想说就直说,这么勾我受得了吗?”   兰籍有个很大的毛病,他心里有事不愿意直说,陈擎说猜他心思总是特别累,这或许也是陈擎离开他的原因之一。   兰籍咬了咬唇,突然想开口说话了,他喘息着对君扬说:“我改。”   君扬:?   兰籍看着君扬,说:“我直说,我不喜欢这个姿势,我喜欢你抱着我坐着进入那种,还喜欢从后边那种,现在这样弄得我脖子疼。”   君扬:……   君扬深吸了口气,把人给翻过去了。   一夜情,一夜,都在拨弄春情。 第5章 恰好的声音   好在新学期开学,第二天还没正式开始上课。   兰藉是在君扬怀里醒的,那个折腾了他一宿的男生正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唇角微微翘着,看起来心情不差。   他有点儿尴尬地看着他的脸——别的地方都是被他咬的牙印儿和挠出的血印子。   他舔了舔唇,轻声说:“我昨晚喝多了。”   君扬挑唇:“嗯。”   卧室里光线暗,窗帘合着,又很安静,兰藉喜欢暗的环境,心情稍微放松了点儿,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喝了很多酒,所以……”   君扬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兰藉盯着他的唇看,少顷舔了舔自己的嘴巴,没忍住,往前贴了上去。   君扬轻笑了声,把人按着温温柔柔地亲了半天。   兰藉慢慢平复自己的喘息,轻声说:“你看……我们都知道对方叫什么了,我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君扬:“嗯。”   兰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阵冲动,突然说:“我们领证吧。”   君扬:……   他愣了会儿,笑了起来,他捏兰藉的脸,说:“行啊,谁不去谁孙子。”   兰藉:……   他诚恳地叫他:“爷爷。”   君扬笑了起来。   他坐起身,给兰藉捏腰,说:“说认真的,我户口本身份证都在呢,一会儿去?”   兰藉:“我不去。”   君扬:“你不敢?”   兰藉恼怒道:“我为什么不敢?”   君扬:“那就去,明天上班了,今天有时间。”   兰藉没注意到他奇怪的措辞——君扬说的是上班,而不是上学。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冲动,不知道是不是被君扬做了一晚上做坏了:“去就去!我去了你敢叫我声爷爷吗?”   君扬看着他,挑唇说:“我敢。”   等到王潇潇打通他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已经和君扬领完证了。   王潇潇一个电话让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但是,已经晚了。   他和君扬一人拿了一个红本本,手机里是王潇潇的声音,他和王潇潇说:“你等会儿。”   王潇潇:……   兰籍对君扬说:“现在该叫了吧。”   君扬低头吻他的耳朵,轻笑着说:“爷爷。”   君扬今天一直是笑着的,让兰籍觉得他就像个捡了便宜的大尾巴狼,但是大尾巴狼肯定没有他帅,也没有他那么温柔。   兰藉捏着红本本,也忍不住笑:“现在干什么?”   君扬:“回宿舍收拾行李。”   兰藉:“啊?”   君扬抱着他的腰,笑着说:“给你办校外住宿去,晚了你们学办该下班了。”   王潇潇:……   王潇潇:“我能问一下发生什么了吗?”   兰藉:……   兰藉唇角上翘,冷静地说:“我结婚了。”   王潇潇:……   王潇潇:“能不能别闹?”   她制止了兰藉说话,说:“小朋友,陈擎来找我了,他说你一直不接他电话,又从昨晚都没回宿舍,怕你出事。”   兰藉:……   君扬开了车过来,停下等他。   兰藉慢吞吞地挪过去的时候,君扬已经下来帮他开了副驾的门。   兰藉:“我现在已经结婚了,你也不要理他了。”   王潇潇:……   王潇潇不耐地说:“我和你说是因为我刚刚又揍了他一顿,他没打过我,看他那样子好像是想回来找你的意思,他就吃定了你每次吵架都会对他让步才这么有恃无恐的,你最好别吃回头草,否则我打死你。”   兰藉叹了口气,重复道:“我真的结婚了。”   王潇潇:“呵呵,行啊,你和谁结婚了?用不用我给你随个礼啊?”   兰藉:“君扬。”   王潇潇:“你想得美。”   兰藉挂了电话,然后让君扬拿着一个本本,自己也拿了一个,拍了个照给王潇潇发过去了。   王潇潇:……   她手机差点儿摔了。   失恋后迅速开启另一段恋情的人多,但是随便在路上拽个人结婚的可能独兰藉一个傻比了。   她昨天把兰藉交给君扬的时候固然是真的存了他们或许能有点儿火花的心思,但没想到这速度都赶上航母了。   她冷静了一下,用力戳手机屏幕:“你有本事给我看照片。”   兰藉搂着君扬的脖子,和结婚证一起合了个影。   完全没准备好的君扬:“……”   君扬:“能不能把我拍的好看一点?”   兰藉乐呵呵地顶嘴:“不能。”   君扬挑唇:“好吧,只要小祖宗帅就够了,系好安全带。”   兰藉和王潇潇坐在小广场上,一人捧了杯奶茶。   王潇潇挺认真地分析:“你根本就不喜欢陈擎,所以可以迅速地和君扬结婚。”   兰藉在和君扬聊天,咬着珍珠没说话。   王潇潇:“陈擎今天那样,完全和昨天不一样了,好像真的后悔了。”   兰藉没说话,和君扬发消息:“今晚真的不能做了,屁股还疼。”   王潇潇担忧:“你那户口本本来是要填补档案的,居然直接领了结婚证,你爸妈那边怎么办?”   兰藉和君扬说:“下一次不要那么疼了,我都搜百度了,你的方法是错的。”   王潇潇大笑了三声:“君扬,真没想到他能被你拿下了。”   兰藉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撇了撇嘴巴,说:“他也挺普通的啊,还是个学渣。”   王潇潇:???   她疑道:“为什么是学渣?”   兰藉:“他都27了还上大学本科呢。”   王潇潇:……   王潇潇不可思议道:“你不知道……”   瞪大眼睛观察了他的表情一会儿,她突然笑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要笑死我了,小傻子,还好那是君扬,要是别人,给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兰藉:……   他还没等说什么呢,君扬的消息又过来了:“好,什么时候回来?”   兰藉弯唇:“我这会儿就回去了。”   君扬:“别坐公交,我十五分钟到学校,你再玩会儿。”   结婚感觉真挺好的,和陈擎恋爱的时候,他总是因为玩游戏不愿意出来和自己玩。   君扬就特别的温柔,他愿意分给自己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做过的原因,他这会儿总觉得和君扬在一起一天一宿的时间,比和陈擎在一起两年还亲近。   他忍不住给君扬打电话。   君扬很快就接了,王潇潇凑过去听,就听君扬说:“一会儿想吃点什么?”   兰藉没避着王潇潇,问题是王潇潇想听他也避不开,他很自然的回道:“想吃烧烤。”   君扬顿了顿,说:“今天吃烧烤可能会肚子疼,换一种好吗?”   兰藉不想换,他有点儿任性地小声说:“就吃烧烤。”   王潇潇皱了皱眉,给兰藉使眼色,让他懂事一点,之前一般兰藉这么和陈擎说话的时候,他们就要吵起来了。   但是兰藉没看她,话筒里君扬声音带笑地说:“那肚子疼了怎么办?”   兰藉皱了皱鼻子:“是我肚子疼,不是你肚子疼。”   君扬苦着声音说:“那还不如我肚子疼呢,小祖宗。”   兰藉笑了起来,软着声音说:“我逗你玩儿呢,我一会儿买皮蛋瘦肉粥。”   王潇潇终于明白一个道理——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陈擎觉得兰藉任性,君扬却非常懂他的任性只不过是想撒娇罢了。   那边君扬还在说:“我给你煮吧。”   兰藉摸了摸鼻子,说:“好。”   电话挂断,王潇潇有点儿酸地说:“给你做饭你还苦着脸,之前陈擎不也给你做过吗?”   兰藉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   君扬做的粥,不能说难吃,简直难以入口。   但是他不能打击他,他们现在结婚了,他要对他好点儿。   君扬到的时候,兰藉已经偷偷喝完一碗皮蛋瘦肉粥了。   他爬上君扬的车,热热情情地去抱他。   君扬熄了灯,在停车场角落里和他亲了好长一会儿。   晚上的时候,兰藉坐在君扬的书房调课表,他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君扬留了几级。   他跑到厨房,扑到君扬背上,问:“君扬,你上几年级啊?”   君扬:“……啊?”   兰藉:“我打印课表呢。”   君扬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关了火,转身抱他:“你打印课表是要陪我上课吗?”   兰藉脸有点发烧,但是手很不老实的去摸他的腹肌,问:“不行吗?”   君扬:“行啊,太行了。”   他笑着说:“我上大三,教……学化学的。”   兰藉了然,同情地说:“化学是挺难的。”   他仰头看着自己结婚证上躺着的另一个人,安抚地说:“没事,我高中化学也挺好的,如果你不会,我可以陪你从头学。”   君扬心都化了。   他抱着兰藉揉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小朋友。”   君扬捏了捏他的脸,轻声说:“以后叫我老公吧,现在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我们又结婚了,叫名字太生疏了。”   兰藉:“不要。”   君扬:“嗯?”   兰藉有点儿色地摸君扬的腹肌,说:“你叫我老公。”   君扬:……   君扬挑唇:“老公,你抱我回卧室。”   兰藉:……   君扬有186,而自己只有176。   兰藉不乐意:“叫老公就必须有力气抱吗?”   君扬点头。   兰藉撇了撇嘴吧,把脸埋在他胸前,一叠声的说:“老公老公老公。”   他抬起一双眼睛看君扬,小心翼翼地提议:“老公,你做饭好难吃,以后还是我做吧。”   君扬:……   君扬含住了他的唇,含含糊糊地说:“我学。”   他搂着他的腰,刚想把他抱起来,兰藉却突然推了他一下。   君扬:?   兰藉拿起吧台上的一个可乐瓶子,看这里边暗色的液体,拧开,闻了闻。   君扬:……   君扬:“那个……”   兰藉舔了一口,没什么语气地说:“你装红酒的容器挺特殊啊。”   君扬:……   兰藉扯他的脸颊,问:“你的高度酒?”   君扬忍笑:“你听我解释……”   兰藉往两边扯他的脸:“你昨晚上给我下的春药是什么?”   君扬实话实说:“……葡萄糖。”   兰藉:……   所以昨晚上自己特别的清醒,酒精和春药都没有。   不,君扬就是他的春药。   他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然后他被人抱进了卧室,按在了床上。 第6章 恰好的声音   新学期开学。   兰藉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   他是学金融的,大三的课突然比前两年多了很多。   他没看到君扬的课表,但是君扬说他很闲,大部分时间可以陪他上课,而他只有每周一周四的第二堂课需要上。   兰藉为此十分忧心,觉得君扬逃课的行为很不好。   开学的种种繁杂的事处理完以后,他终于有机会去找君扬上课,那天他刚上完第一节大课,按着君扬给的位置提前去了他要上课的教室。   他离得近,是整个教室头一个到的,还特意选了个靠后的位置,用书包占了地方,挂上耳机开始做作业。   耳机被扯下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君扬来了,笑着抬起头,却发现周围一圈人都在围着他看。   兰藉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这些人他认识的,是陈擎的室友。   他以前陪着陈擎上过课,后来就不来了,因为陈擎觉得让人看见不大好。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空隙落在了一个女生身上,是那个前两天给他发床照的姑娘。   以前他和她关系也是不错的,他觉得既然他和陈擎在一起了,应该过得挺好的,但是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她避开了自己的目光,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扯掉他耳机的是陈擎的一个室友,他在他旁边坐下,叹了口气,说:“你原谅他就好,他最近心情特别不好,睡觉总叫你的名字,他马上就过来了。”   兰藉一脸诧异,他打断了男生的话,问:“这节是什么课?”   男生莫名其妙:“化学啊。”   兰藉觉得不对劲,又问:“你们高分子专业大三还上化学?”   男生:“……是啊。”   兰藉目光扫了一周,皱眉问:“这个教室只有你们专业吗?”   男生:“对啊……哦,我们昨天临时调的,本来是化学专业在这上,但是化学专业的课临时有变动,弄的乱七八糟的,我们就先上了。”   兰藉:……   兰藉合上书,刚准备离开。   书却突然被按住了。   陈擎喘着粗气跑过来,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红着眼眶看兰藉,声音沙哑:“你不生气了吧。”   兰藉觉得陈擎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有一场很精彩的戏,自己是这场戏里的边缘人物,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也不理解陈擎特别突然的情绪转变,突然冷漠又突然热情,好像委屈的只有他一个似的。   兰藉抽走自己的书,说:“你误会了,我就是走错了教室。”   陈擎根本不信,他终于见着兰藉的面了,这么长时间的忐忑猛然放松,他想去拉兰藉的手,被躲开了。   周围的人自发的离开,留给他俩空间,前边那个女生回头看了一眼,又装作不在意的转了回去。   这会儿还没上课,教室里乱哄哄的。   陈擎压低声音说:“我不知道彤彤会发照片给你,我们两个什么也没做。”   兰藉最近都在和君扬腻着,都快忘了。   他这么提起来,兰藉第一反应不是去回想那件事,而是感慨自己变心有点儿太快了,他都好长时间没想起来陈擎了。   君扬成熟又温柔,从来不和自己发脾气,而且处理问题的方式既不纵容又会很平和的让自己接受他的观点。   他以前觉得自己依赖陈擎,和君扬仔细讨论过这件事以后,君扬给他分析,觉得他不是依赖陈擎,而是因为陈擎总是给他的否定,让他不自信了,从而让他觉得陈擎是个很优秀的人,他不自觉的向他靠拢。   和陈擎不一样,兰藉从来不会比较他和君扬谁喜欢谁多一点,因为君扬让自己觉得自己真的很优秀,值得君扬喜欢,而自己也喜欢君扬。   见他不说话,陈擎有点儿着急,他说:“我和你坦白,我暑假和彤彤在一起一段时间,但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和你闹分手也是因为我当时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彤彤,那晚上看到她发给你的照片以后我给你打了好长时间电话,你去哪了?为什么不住宿舍?也不加我微信,电话也不接?”   兰藉没说话,他觉得王潇潇有一句话说的特别的对,他不喜欢陈擎,因为喜欢不是这么容易就消失的,比如让他现在离开君扬,他一定受不了的。   君扬说陈擎在给他精神控制,兰藉觉得君扬也在控制自己,是爱的控制。   陈擎去牵他的手:“我喜欢的还是你,我和她说清楚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吧宝贝,就像你说的,我们就是分开了一段时间,重新在一起吧,我发誓会对你好,不会再有这次的事情发生了。”   兰藉:……   他有点不可思议,完全没想到陈擎会说出这种话,他以前完全不知道他会这么不要脸。   顿了顿,他语气奇异的说:“那你删掉彤彤的微信,在我面前再和她说一次,说清楚了。”   陈擎露出了熟悉的“你不要无理取闹”的神情:“我都说了和她没关系了,没必要这样,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   兰藉无语,他拿着书包想要离开,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人。   一个特别特别熟悉的人。   那个男人穿着早上给自己做饭穿着的休闲服,手里拿着一本书,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拉着自己的陈擎。   教室里奇异地安静了下来,上课铃声响了。   君扬没走过来,他上了讲台,把书放下,双臂自然撑在了桌子上:“我才知道这学期带你们的课。”   他这句话是给兰藉解释的,因为他的视线是看着他的。   兰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但是周围的姑娘们都高兴极了,议论声中他敏锐地听到了“君老师”这几个字。   君扬:“我的课上禁止乱搞男男关系。”   全班哄然大笑,陈擎不得不坐了下去,可还是没放手。   兰藉:……   兰藉觉得自己应该为君扬隐瞒自己身份而生气的,但是讲台上那个人真的好帅!   君扬挑唇:“后边那个拿着书包的,给我坐第一排来。”   有认识兰藉的,起哄道:“老师,他不是我们专业的。”   大家都看过来,陈擎不得不松了手。   兰藉拎着书包,一步一步地迈下阶梯教室。   慢慢地走近第一排,君扬就这么揶揄地看着他。   众人的瞩目里,兰藉背上书包,跳上讲台,快速地在君扬脸上亲了一口。   哗然声起,兰藉快速推门跑了。   陈擎又站了起来,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君扬,他刚和兰藉分手不到半个月,他们什么时候……   君扬看着门口兰藉离开的方向,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位同学好像很喜欢我的课,这都是第二次走错班级了。”   陈擎:……   他突然想起来兰藉在大一的时候是陪他上过一次君扬的课的,那回他还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他不会专业课,被老师叫起来调侃的脸红,支支吾吾地背了一遍元素周期表才让坐下。   可是刚刚……   不等他问,一个姑娘举手问:“老师,他干嘛亲你啊?”   君扬扬唇:“大概因为……”   所有人的注目里,君扬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翻开书,声音轻扬:“大概因为我们已经在一个户口本上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一篇,恰好的声音,完结 第7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是在大学毕业那天。   他们刚吃完散伙饭,酒喝得有点多了,不知道是谁起了头,一个班的学生合唱着五月天的《知足》,一路从大门口吼到了操场,惊得沿路学弟学妹们纷纷避让。   时间已晚,操场上的灯已经关了,除了几个夜跑的学生和压操场的情侣,偌大的操场上余下的几乎都是在告别大学生活的大四学生。   他们明天就离校了。   夏虫轻鸣,夏夜的晚风吹过操场,拂过人的指尖发稍,很舒服。   同学们围坐在一起,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放在中间用来照明,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夜聊。   室友王耿抱着他的胳膊苦闷地抱怨:“宁儿啊,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大学就这么过去了。”   在今天之前,他们对毕业是没有真实感的,等到吃散伙饭,和关系不好的同学和解,听到昔日没个正形的同学开始谈论自己的工作,看到宿舍里打包好的行李,才知道,他们从未珍惜过的大学生活,已经没了。   人是拥抱不了夏天的风的,就像人们总是抓不住无忧无虑,却转瞬即逝的青春。   裴攸宁安慰他:“你实在舍不得的话可以留级。”   王耿:……   王耿:“我就是难受,你说家里为了供我上学,把马都卖了,我大学四年却就这么混没了。”   他“呜呜呜”地哭:“我对不起我的马。”   裴攸宁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王耿这个奇葩长得倒是好看,眉清目秀的,乍一看像个少爷似的,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他是宿舍里最后到的,到了也不说话,坐那儿开始哭。   裴攸宁和其他两个室友吓了一跳,本着一个宿舍的情谊,问他是想家了还是怎么的,结果他吭吭哧哧地倒了半天气,说:“我家为了供我念书,把马给卖了。”   这得什么样的家庭啊……   从那以后,裴攸宁和其他两个室友达成了一个默契,聚餐从来不让他花钱,买饭什么的也总是带他一份,帮他减轻生活上的压力。   他家境不好,平时花钱也紧吧,以后只有好好工作这么一条路,偏偏他学习也不咋地。   裴攸宁默了片刻,说:“你好好找个工作吧,别总打游戏了。”   王耿很难受,他喝多了,只想着让好兄弟能明白自己的苦闷,一不留神,把深藏在心底的焦虑说了出来。   这是他大学四年第一次提自己的家庭,除了卖马那一回。   王耿:“我没和你说过,我还有一个弟弟。”   裴攸宁:……   裴攸宁嫌弃地把他推开了些,避免身上蹭到他的鼻涕。   王耿抬起短袖衣摆擦了下脸,说:“他叫褚异,你瞧瞧,就连名字起得都比我好。”   裴攸宁:“……是亲的吗?”   王耿:“是,我随爸姓,他随妈姓。”   裴攸宁:……   王耿躺在草坪上,语气很淡:“他比我聪明,从小就样样比我好,家里的人都喜欢他,我就跟个透明人似的。”   裴攸宁叹了口气,没说话。   王耿:“我考上二本的时候家里还挺高兴的,结果不到一年,他上了清华。”   裴攸宁:……   王耿:“我本来想着,等到大三的时候去当兵,还没等跟家里说呢,这小子跟家里说要投笔从戎,大二直接从清华去新疆当兵了。”   裴攸宁:……   王耿:“我跟家里提自己也想去当兵的时候,被我爸给揍了一顿,他说我弟为国争光去了,我得留在他们身边养老。”   他想不通似的说:“你说为什么啊?我连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机会都没有,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就差那么多?”   裴攸宁组织了一下语言,以图尽量不让自己的言语伤害到他已经濒临破碎的小心脏,想了半天,他憋出来一句:“那你是回家放马?”   王耿被说得愣了愣,瘪了瘪嘴,又哭了,这次哭地更伤心了,他说:“我的马,我刚买没多久的马就那么没了……”   裴攸宁:……   自己还是说错话了。   他躺在王耿身边,看着天上的银河,耳边是同学们或哭或笑的声音,夏天的风贴着草坪吹过来,像是依依不舍的挽留。   裴攸宁漫无目的地想了会儿,说:“你再和家里商量商量吧,想做什么也就这几年了,到时候你结了婚,就没什么机会去冒险了。”   王耿声音恹恹:“没用,我爸妈的态度特别坚决……除非……”   他突然坐起,大眼睛盯着裴攸宁,继续说了下去:“除非我弟退伍回来接替我,我就可以干自己的事儿了。”   裴攸宁:“你做梦吧。”   王耿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出了双影的屏幕上扒拉了半天,找到一个电话号,直接点了下去。   然后,裴攸宁听见了如下对话:“你回来给我照顾爸妈。”   电话里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裴攸宁听到,是个语气有些淡漠的声音:“你撒什么酒疯?”   王耿咬牙:“我在认真跟你说话,别给我扯乱七八糟的。”   对面沉默了一下:“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回去。”   王耿孩子似的哭了:“不行,凭什么啊?凭什么你自由自在的,我的未来就非得绑在家里啊?我特么也有想干的事啊。”   裴攸宁拍了拍王耿的肩,轻声安抚:“行了,明天再说吧。”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什么导火索,王耿声音一下子就起来了,他像是真的疼极了,咬着牙说:“宁儿,我特么明天说不了,我明天就毕业了,我就得滚了。”   裴攸宁:……   电话对面的男生沉默了片刻,说:“我马上要出任务了。”   王耿:“你别拿这套唬我,你天天出任务,就你干的是正事,我的事就都是没用的。”   男生声音冷静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我三个小时后给你打电话,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不等王耿说话,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裴攸宁看着王耿摔了手机,心里也不大好受。   他不知道王耿家庭构成是什么样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之一,就是看见少年的理想泯灭于现实。   王耿想做个随处漂泊的摄影师,但是他要被父母绑在家里,这辈子可能都出不来了。   他没资格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轻声说:“别难受了。”   人群散了,他和其他俩室友把王耿带到了学校附近的旅馆,他和王耿一间,方便照顾他。   凌晨四点,就在王耿刚刚消停下来,他也准备睡一会的时候,王耿的手机响了。   上边显示着:褚异。   床上的王耿被吵得皱起了眉,他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接了。   里边是那个好听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他叫了声:“哥。”   没等裴攸宁说什么,男生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哥。”   裴攸宁看着熟睡的王耿,默了默,说:“我是他同学,他睡着了。”   男生的语气瞬间变得清淡有礼:“啊,不好意思,那等他醒了再说吧。”   裴攸宁抿了抿唇,坐在了椅子上,语气和缓地说:“他今天不好受,你也别和他一般见识。”   对面只有沉沉的呼吸声,少顷,男生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   裴攸宁垂下眸子,房间的灯光把他长长的眼睫打下一片剪影,他轻声说:“他挺为你骄傲的,今天他和我说了挺长时间你的事儿……他就是发发牢骚,后来说后悔给你打电话了,你也别特意回电话了,免得他难受。”   男生:“他……他明天就回家了吧?”   裴攸宁:“嗯,晚上的火车。”   男生沉默了会儿,突然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挺难受的,我刚受了伤,我……”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抑着,末了,他只说了一句:“我真挺难受的。”   屋里很安静,裴攸宁语气放得很轻,他说:“别难受了,好好睡一觉,就都好了。” 第8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第二天王耿醒的时候,已经把前一晚上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敲了敲宿醉的脑袋,抱怨道:“我昨天是被灌了多少啊?”   裴攸宁抱着胳膊在门口等他:“我的车还有三个小时发车了,你再磨蹭会儿我就直接坐你的车去你家了。”   王耿忙爬了起来:“我靠,还说和你吃顿饭呢,这时间够吗?”   裴攸宁笑:“够,门口买个鸡蛋灌饼,到车站吃。”   王耿笑骂了声:“我给你加两个鸡蛋、两个火腿肠。”   裴攸宁抱拳:“谢谢款爷。”   他的车是最早的,三个室友来送他,每个人都是笑着的,用他们最平常的相处方式告别,就好像是放了个寒暑假,这么说声拜拜就还能回来一样。   告别分很多种,有的隔天就见,有的转身就是一辈子。   临近发车的时候,王耿拽了个路人帮他们几个拍了个合影,裴攸宁走进了检票口。至此,他的大学生活彻底结束。   车上没信号,他坐上车发了会儿呆,闭上眼睛睡了。   一路上睡睡醒醒,拿出手机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动车已经过了山海关,窗外一片漆黑。   他尝试着刷了会儿屏幕,发现居然有了点儿信号。点进微信,宿舍群里的聊天已经破了99+,他随手点进了朋友圈,最上边一条是王耿的。   最开始是四人照,然后是三人照,接着是双人照,最后是他自己在宿舍的自拍。   四宫格,他配文写着:“老子坚守阵地到最后一刻。”   裴攸宁鼻子有点酸,他点了个赞,回到了群里。   王耿在群里上蹿下跳:“老子上车了,对面坐了个小姐姐,真漂亮。”   王耿:“图片JPG。”   是一张模模糊糊的偷拍照。   这人真是……   他发了个表情包出去:“猫猫无语gif。”   王耿立刻回:“宁儿,我们在打赌你一天不说话是不是被熊瞎子给吃了。”   裴攸宁:……   裴攸宁无情地说:“滚。”   他刚发完,发现王耿私聊了他:“我弟加你微信,你看见了没?”   裴攸宁:???   裴攸宁退出去,果然在一堆的好友申请里看到了一条备注着“王耿弟弟”的申请,他返回对话框,说:“看见了。”   王耿过了会儿才回他:“他说你没加啊。”   裴攸宁:……   他说:“能问一下是有什么事吗?”   他和他也不熟,昨晚应该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吧……   王耿又过了会儿才回他,是一个截图。   上边王耿问:“你加他干什么?”   那个卡通军人头像的说:“问那么多干嘛?”   王耿发了个“呵呵”。   裴攸宁觉得这人说话方式和昨晚通电话的时候完全不同。这毕竟是王耿的弟弟……他思索了少顷,打算退出去通过一下,王耿又发了个截图过来:“哥,快点,我要交手机了。”   王耿:“……你催我有什么用?”   男生发了个表情包:“兔兔跪拜gif。”   还怪可爱的,裴攸宁轻笑了声,打开了好友申请,把那个在一众姑娘的好友申请列表里独一个的男生通过了。   几乎是他刚通过,那边就发过来消息:“哥哥,我叫褚异,我要交手机了,下周日我找你说话。”   裴攸宁:……   他发了个问号过去,没人回复了。   这小孩儿真是……   裴攸宁问王耿:“你弟弟多大啊?”   王耿:“今年二十了,比咱们小两岁。”   是个零零后。   真的是个小孩儿。   他逗王耿:“他叫我哥哥。”   王耿:“……靠。”   王耿:“他就求着我的时候能叫我一声哥。”   裴攸宁到家乡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上了一辆等着拉客的出租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房子只有他一个住,所以也吵不到谁。洗了个澡趴到床上,刚想休息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他爸。   裴爸爸:“我看家里的监控了,你到家了?”   裴攸宁:……   他起来把家里的监控给拔了。   裴爸爸:“啧,关监控干嘛?”   裴攸宁:“爸,俄罗斯和咱家就隔了一条江,不至于有时差吧,你大半夜的盯监控干嘛呢?”   裴妈妈的声音凑了过来:“我和你爸这不是担心你让人拐跑了吗?”   裴攸宁困得厉害,含含糊糊地说:“我还在,我挂了。”   裴爸爸不放过他:“你都毕业了,啥时候来俄罗斯啊?我和你妈生意忙不过来。”   裴攸宁不耐烦:“我都说过了,我爱国,我就在家这边随便找个工作,你们不用管我。”   眼看裴爸爸又要发脾气,裴妈妈忙说:“宝贝以后想做什么啊?”   裴攸宁:“图书管理员。”   裴妈妈:……   裴妈妈:“那我给你赞助,你开一家书店吧。”   裴爸爸瞪了一眼临场叛变的老婆。   裴攸宁挑唇:“谢谢妈,我已经买了一家书店了。”   裴爸裴妈:……   裴攸宁确实买了一家书店,是家旧书店,就在他家附近。里边放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书,店主是个老爷爷,在这儿开了几十年了,平日里也就在这儿看看书、喝喝茶打发时间,年前刚刚过世。他的儿女打算把这地方卖了,就被裴攸宁买了下来。   这个城市生活节奏慢,经济也不发达,店面并不贵,他用的是他爸妈从初中开始给他打的零花钱。   这是他理想的生活,他可以算是胸无大志,刚毕业就想过退休生活了。这种思想大概也是那个老爷爷传给他的,他从小就觉得每天不用上学,晒晒太阳、喝喝茶、看看书,真的是特别惬意的一件事。   他爸妈不理解他,觉得他没什么出息,但是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规划特别棒,他就想过这样的生活,这没什么错。   书店需要重新装修,里边的旧书被老人的儿女一起留给了他。   工人在里边敲敲打打,他把书搬到门口去晒。   隔了一条马路的初中放学了,几个小孩儿好奇的蹲在满地的书边上看,一个小孩儿问他:“淘气包马小跳卖多少钱啊?”   裴攸宁笑:“这些不卖。”   小孩儿:“不卖你弄这些书干什么?”   裴攸宁指了指店面,说:“以后会卖新的,这些书如果来到书店看的话是免费的。”   一个小姑娘瞪着葡萄眼问:“那可以看多久啊?”   裴攸宁弯唇:“星期一到星期五晚上可以看一个小时,双休日可以看一天。”   这个店面不大不小,中间还有个楼梯,往上还有一个空间,算是个复式,之前都是被老爷爷存放一些杂物,裴攸宁打算在上边开辟出来个读书室。   小孩儿问了半天,和他道别,蹦蹦哒哒的回家吃饭去了。   夏天闷热的风吹得他有点儿难受,裴攸宁躲到旁边一家奶茶店里蹭冷气。   他买了杯西瓜汁,日常在宿舍群里说工程进度。室友们在吐槽新公司的环境,唯独王耿没说话,他已经失联小一个星期了。   他正打着字,手机突然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他愣了一下,切出去看,居然是王耿的弟弟,那个叫褚异的男孩儿。   褚异:“哥哥,干嘛呢?”   这声哥哥……不知道是亲昵还是调侃,叫得他怪别扭的,裴攸宁咬着吸管打字:“喝果汁。”   褚异:“好喝吗?”   裴攸宁:……   这是什么聊天走向?   裴攸宁实话实说:“有点甜。”   这家的“鲜榨”果汁是用糖精和色素兑的,口感差爆了。   褚异:“哈哈。”   裴攸宁没回。   他以为话题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正想收起手机,那边突然发过来一张照片。   是一个穿着黑T恤的男生的照片,利落的短发,古铜色的皮肤,不苟言笑的看着镜头。   那张脸,俊极了。   和王耿有三分像,但比他棱角要鲜明很多,脖子微扬,有种军人特有的利落气质,漂亮的眼尾微挑,看着有点儿凌厉,这是个酷哥。   褚异:“我。”   褚异:“猫咪捂脸JPG。”   裴攸宁:……   他被那个和男生风格迥异的可爱表情包弄得有点儿懵,想了少顷,觉得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让自己夸他,于是发消息过去:“帅。”   褚异:“我在我哥那里看过你的照片,你特别好看。”   裴攸宁:“……他那儿应该没有几张我的正常照片吧。”   王耿手机里,大概都是存的他的丑照。   褚异:“有啊,很帅。”   褚异发了张图片过来。   裴攸宁打开看,那张是自己的学士服照片。   这大概是唯一一张算正常的了……但是真的挺帅的。   裴攸宁弯唇:“你哥给你的?”   褚异:“嗯,我要的。”   裴攸宁:……   这弟弟怎么回事?   犹豫两秒,裴攸宁又把自己打上去的那句“你要我照片干什么”给删掉了。   打字道:“你哥干嘛去了?好久没联系我们了。”   褚异:“他应该在培训吧。”   裴攸宁:“?”   裴攸宁挑眉:“培训什么?”   培训放马?   褚异发了条语音过来,语音里男孩儿的声音清冷,和打字的热情劲儿完全不同,但是听得出来挺放松的,他说:“接管公司啊,他什么也不会呢。”   裴攸宁又听了一遍,咬着唇重重地打字:“你家干嘛的?”   褚异:“我爸是盖楼的,我妈是卖楼的。”   裴攸宁:“他说你家为了供他上学卖了一匹马。”   褚异:“……”   褚异思索了一下:“好像是,他上大学之前,我爸把他刚买的悍马给卖了。”   裴攸宁:“……”   靠!   他把截图发在了宿舍群里,说:“王耿他亲弟,微笑jpg。”   群里另外两个室友:“……”   安静了几秒,他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他把群提醒关了,真心实意地对褚异说:“你哥真不是个东西。”   褚异:“?”   褚异:“不重要。”   褚异:“哥哥,你吃饭了吗?”   裴攸宁已经出离愤怒了,王耿这个奇葩,亏他还为他的未来担忧,这特么是个富二代!   裴攸宁随意发了个表情包给褚异,在群里疯狂吐槽:“我真的无语,我想打他。”   室友王厚:“我想用我二百吨的杠铃砸他。”   室友彭鹏:“我幼小的心灵遭受到了生平最大的恶意,妈的他还是个人吗???”   褚异的消息:“你给我发表情包,是不想理我了吗?”   裴攸宁:…… 第9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这小孩儿,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啊?   微信聊天的时候感觉爱撒娇,但是上回打电话的时候又觉得是个挺高冷的人。   不过反差还挺可爱的。   他按住语音回复:“还没吃,你呢?”   褚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褚异:“哥哥的声音也太好听了。”   褚异:“我的心脏!”   裴攸宁:……   现在的零零后都这样吗?   裴攸宁:“啊?”   褚异恢复了正常:“我吃完了,吃的大盘鸡。”   新疆菜。   裴攸宁:“新疆菜很好吃。”   褚异:“哥哥在哪里?”   裴攸宁:“我在黑龙江。”   说完自己先笑了一下,接着打字:“中国的两块儿界碑在聊天。”   一个西北,一个东北。   褚异:“哈哈哈哈哈哈。”   褚异:“真的欸!”   褚异:“我们要是谈恋爱的话,是不是全国最远的异地恋啊?”   系统提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裴攸宁:……   他看到了什么?   这小孩儿怎么回事?   他喜欢男生?这事儿王耿知道吗?   在他凌乱的时候,褚异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哥,你中午吃什么啊?”   裴攸宁觉得……还是当没看见刚刚的消息吧,回头跟他哥聊聊这事儿。   他回复:“一会儿吃米线。”   裴攸宁打算结束聊天:“我有事要忙,先不说了。”   褚异:“我也要集合了,下次可以拿到手机要等半个月了。”   裴攸宁:……   怎么感觉他有点儿委屈?   褚异:“哥,我下次给你打电话吧。”   裴攸宁抿着唇看了那消息半晌,回了个:“嗯。”   褚异回复得非常快:“哥哥再见。”   班长把手机从褚异手里抽出来,笑着问:“再晚一会儿就要挨罚了,怎么?交女朋友了?”   褚异唇角扬起一抹笑,说:“还不是呢。”   穿着迷彩的男生理好军装,大步地跟上了队伍。   三天后,王耿终于在群里冒头,大概是没翻聊天记录,上来就吐槽:“我要死了,我整个人都要累死了。”   王厚秒回:“去死吧。”   彭鹏紧随其后:“去死吧。”   裴攸宁眯眼敲字:“你去死吧。”   王耿:“???”   王耿惊悚道:“我才十天没出现就被孤立了吗?”   王耿:“室友爱呢?我不再是你们的团宠了吗?”   王厚:“没了。”   彭鹏:“从来就没存在过。”   裴攸宁:“截图JPG。”   一分钟后,王耿:“!!!!!!!!!”   王耿:“我靠,这小崽子!”   王耿卑微地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问题是我当时真的穷,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家里只给一千。”   裴攸宁:“呵呵。”   王耿关注另外一件事,他私聊裴攸宁:“我弟和你聊天了?”   裴攸宁犹豫了一下,打算从侧面问问,就说:“嗯,挺好的一小孩儿。”   王耿:“好个屁。”   裴攸宁:……   裴攸宁:“你弟弟交过女朋友吗?”   王耿回地很干脆:“没有,他说他喜欢男的。”   对话框诡异的沉默了得有一分钟,王耿突然抓狂:“我靠,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我说他怎么又要照片又要电话的,我靠我靠我靠,宁儿你别理他,我打电话警告他。”   裴攸宁:“……没有吧,你别特意提了,他还是个小孩儿呢。”   王耿:“小孩儿个屁,他不知道比我成熟多少。”   王耿:“……我是指心里层面的。”   裴攸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不解释我也不能多想。”   王耿:“总之下回他再找你你别理他就是了,我直接和他说。”   裴攸宁好笑:“就聊聊天,也没说别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别那么紧张。”   王耿不这么想,他说:“那不行,他平时都不聊天的,这么找你肯定有问题,我不能让那头猪拱了我养了这么久的白菜。”   你特么才白菜。   裴攸宁:“滚。”   王耿滚去群里求原谅了。   书店装修一切顺利,他采用了现代风格的装修,力求室内干净明亮,书架也重新打了,等到装修结束放就进去,书是他精心参考了许多方面选定的,除此之外还有阅览的桌椅,都已经准备好了。   忙忙碌碌间,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就在他都快忘记褚异的时候,那小孩儿又给他发了消息:“哥哥,在忙吗?”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片刻,退出了聊天。   王耿说的让他有点在意。   小孩儿如果真的有那个意思,还是趁早打消的好。   五分钟后,褚异:“我想给你打电话。”   正打算午睡的裴攸宁:“……”   五秒钟后,他的电话响了。   他抿着唇,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提醒,直到挂断。   然后一条微信弹了出来:“哥哥,我受伤了,很疼。”   裴攸宁:……   看了对话框少顷,裴攸宁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打字:“我刚睡醒。”   三秒后,电话重新打了进来。   男孩儿应该是真的受伤了,声音有些虚弱,但是语气平稳:“哥哥,睡醒了吗?”   裴攸宁:……   这是他第一次听褚异亲口叫他哥哥,他觉得比起调侃,似乎亲昵更多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儿若有似无的亲昵,他的耳朵都麻了一下。   裴攸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哑一点,说:“还有点困。”   顿了顿,他问:“你哪里受伤了?”   男孩儿:“腿,刚缝完,不严重。”   裴攸宁:“告诉你哥了吗?”   褚异沉默了会儿,听起来有点不乐意:“总提他干嘛啊?”   裴攸宁眨了眨眼睛:“……啊?”   褚异闷闷的语气:“没什么。”   电话里一片安静,谁也没开口说话了。   裴攸宁觉得,这要是在打字聊天的话褚异一定能找到什么可以聊的,但是现在……两个陌生人对着沉默,非常尴尬。   裴攸宁翻了个身,说:“那我先……”   褚异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有点儿委屈地说:“我疼。”   裴攸宁:……   裴攸宁语气软了些:“在医院?”   褚异:“嗯。”   他看了眼隔壁床上还昏迷着的战友,又看了眼自己的腿,轻声说:“别告诉我哥。”   裴攸宁之前不知道王耿还有个弟弟的存在,他觉得王耿就是一没长大的小孩儿,但是现在有人叫这小孩儿哥哥,他从心里觉得褚异是比小孩儿还要小的存在,这么个孩子现在受了伤,不敢跟家里说。   沉默了少顷,他温声说:“嗯,我不说。”   褚异:“嗯。”   他说:“你陪我说会儿话。”   裴攸宁:“……”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和声问:“想说什么?”   褚异不假思索:“说你。”   裴攸宁:“……我有什么好说的?”   褚异弯了弯唇:“哥哥吃饭了吗?”   裴攸宁:“……”   他抬手覆住眼睛,有些好笑地说:“你怎么总是问我这个问题?”   褚异:“……我就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裴攸宁:“……”   裴攸宁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垂眸看着晃动的水面,开口道:“褚异,我……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话筒里一阵沉默,褚异的呼吸有些发沉,裴攸宁耐心地等着他说话,想着这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联系了。   大约半分钟过去了,褚异终于开口,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完全没有把刚刚裴攸宁的话放在心上,他说:“啊,没关系,我不介意。”   裴攸宁:“……”   裴攸宁匪夷所思:“啊?”   褚异已经转移了话题:“哥哥找工作了吗?”   裴攸宁:“……没有,我自己开了家小书店。”   褚异靠在枕头上,眸子低垂,唇角微微向下落着,是一副很不高兴的表情,但是他的语气还是没什么变化,至少对面的人听不出来,他说:“那我可以去玩吗?”   裴攸宁:“你应该没什么时间吧?”   褚异立刻说:“我有假。”   裴攸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顿了片刻,才干巴巴地说:“再说吧。”   褚异有点低落的声音:“哦……” 第10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裴攸宁从来没和谁有过这么诡异的联系,面都没见过,但是关系又好像很亲近的聊天。   直接挂电话不好,这么说下去显然也不合适,他洗了个西红柿,边啃边想怎么结束通话。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对面男生突然开口说:“哥哥,我想看看你。”   裴攸宁:“……看我?”   褚异:“嗯,拍个照片给我好吗?”   裴攸宁:“不……”   褚异截住了他的话,声音低低地,微微拖着尾音亲昵地叫他:“哥哥……”   裴攸宁:……   他叫自己哥也行啊,非要叫哥哥。   多了一个字怎么感觉……那么怪呢?   男生比自己小了两岁,刚刚二十,声音也带着点清朗的少年音。这么拖着声音说话,完全就是在撒娇,和王耿描述的他那个冷静自持的弟弟相差太大。居然有点儿……可爱。   裴攸宁又啃了一口西红柿,无奈地说:“没有照片。”   褚异:“现在拍。”   裴攸宁:……   褚异:“哥哥,疼。”   裴攸宁:……   褚异:“让我看看你就不疼了。”   这是什么老套撩人方式啊……   裴攸宁的耳朵都给他说红了。   裴攸宁咬唇:“先挂了。”   褚异皱眉:“不行。”   裴攸宁忍他好久了:“挂电话,拍照片,选一个。”   褚异语气轻快:“拍照片。”   电话挂断,隔壁床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调侃道:“你就脸上蹭破点儿皮,跟谁哭疼呢?”   褚异跳下病床,踩着军靴大步走到男人面前:“班长,有哪不舒服吗?”   男人勾了勾唇:“死不了。”   裴攸宁挂了电话,打开摄像头,对准了自己。按下快门键的前一秒, 他手机响了一下,是王耿:“刚刚褚异是不是在给你打电话?”   裴攸宁:“……没。”   虽说是褚异不让他告诉王耿他受伤的事,但是现在他为什么莫名有一种带坏人家小孩儿被抓包的羞愧感?   王耿:“那就好。”   褚异的微信消息下一秒发了过来:“图片jpg.”   褚异:“刚拍的。”   裴攸宁:……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点开看,但架不住好奇。   图片放大,一个穿着迷彩的男生出现在眼前,他靠着白色的枕头,眼神沉静坚毅,脸颊有轻微的伤痕,为清冷的脸上平添了一股子野性。   真的帅。   这要是放在学校肯定是校草级别,听说还是个学霸,完全具备了被异性喜欢的硬件设施和软件特征。   裴攸宁叹气,这人……怎么就和自己较上劲了呢。   褚异:“哥哥的呢?”   裴攸宁吸了口气,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随意拍了张。   看也没看的发了过去,说:“我要去吃饭了。”   褚异:“哥哥太好看了!”   褚异:“好,多吃点。”   褚异:“我要用这张照片做桌面。”   裴攸宁之前没谈过恋爱,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情况,咬着唇看了那几条消息片刻,把手机关了。   他要去洗把脸,太热了。   他煮了番茄小火锅,吹着空调吃火锅,打算一会儿吃完到店里看看。   等到他吃完,拎起手机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褚异又发了消息过来。   是十几分钟之前:“哥哥,我下次可以用手机要半个月之后了,下个月可以视频吗?”   真的是一次比一次直接,裴攸宁深深叹了口气,他回了三个字:“不可以。”   八月中,他的室内装修完成大半。   父母回来了一趟,给他留了张卡,只待了一天就急匆匆地回俄罗斯了。   他和父母自初中起就异地分隔,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但是在钱这方面他还从来没受过苛待。这些钱足够他把贷款装修的钱还上还有一大笔结余了,他可以放下人生中第一次短暂为钱发愁的苦恼,继续自己当咸鱼的生活。   太阳已经下山了,他关了门店回家,路上买了一只大西瓜。   他抱着西瓜费力的打开门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   是王耿。   这人回家经历了一顿非人的培训之后,家里终于对他放松了些态度,刚下班到家就给三个室友打电话,要一起开黑打游戏。   群消息——   王厚:“陪对象,没空。”   王耿:“叫上嫂子,咱们王者五排呗。”   王厚警惕地拒绝:“不行,我不可能让我媳妇儿接触你和宁儿的,两个祸害。”   王耿冤枉死了:“宁儿是祸害,你看我什么时候祸害别人了?”   裴攸宁把西瓜切了一半儿,刚挖了一勺吃,回复:“???”   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祸害人了。   彭鹏冒泡:“我说句公道话,宁儿长得好看,但是从来不沾花惹草,但是耿哥你靠着你的美色欺骗人家小姑娘点你陪玩的次数可不少。”   王耿:“……”   王耿语音,无比委屈地假哭:“我失宠了,你们不爱我了。”   彭鹏:“玩不玩了,今天周五,好不容易不加班。”   王耿:“玩玩玩!”   裴攸宁:“大哥不玩,咱们仨玩啥?斗地主?”   王耿:“……”   彭鹏:“没意见。”   王耿:“……”   王耿发了个愤怒的表情包,咬牙一字一句说:“和平精英,我叫个妹子,上微信区。”   彭鹏:“OK。”   裴攸宁吃了口西瓜,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和平精英。   也就是他刚登进游戏,手机屏幕界面突然切换。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戳了一下屏幕,下一秒,一张好看的脸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裴攸宁:……   他这才想起来,距离上一次褚异联系他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   褚异可能是没想到他接得那么快,还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摆正了手机,弯起唇打招呼:“哥哥,初次见面。”   裴攸宁:……   他怀疑自己的脸一定是红了。   这男生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帅啊,一张很年轻的脸,利落的短发,脖子修长漂亮,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特别的认真。   他好像还没被谁这么认真地打量过,尤其是用这种目光——专注又略带掠夺性的目光。   裴攸宁默了默,把摄像头后置了。   褚异:……   褚异面上虽然平静,但是声音带着笑:“为什么不让我看?”   裴攸宁缓了口气,有些头疼:“你哥叫我打游戏呢。”   褚异:“你打你的,我不影响你玩。”   那边王耿已经在催了,裴攸宁:“手游,影响。”   褚异皱了皱眉,有点儿不情愿的样子:“那怎么办?我不想挂视频。”   裴攸宁:……   褚异:“我给你买个平板,以后用平板视频。”   裴攸宁皱眉:“不用,我有。”   褚异轻挑了下眉。   裴攸宁:……   挖坑给自己跳,真是本事。   进入游戏大厅,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正对着他放着的是褚异的视频通话。   他挂着耳机,尽量忽略掉褚异的目光,轻咳了声,说:“我来了。”   王耿:“宁儿,你终于来了。”   彭鹏:“宁儿,你说话有回音。”   裴攸宁:“啊?我听你们没有回音啊。”   王耿:“你是不是还戴着你那破耳机呢?”   裴攸宁:“啊……”   他一点也不想摘。   王耿:“摘了,低端局,不用戴。”   裴攸宁:“……”   褚异似乎正在休息,靠着墙,一只手很放松的搭在膝上。从这角度看过去,他的腿应该很长,他穿着黑色的短袖,唇角微挑的看着他,安安静静的。   裴攸宁犹豫了一下,捂住话筒凑到平板前,对男生小声说:“我放外音,你别说话啊。”   其实他挂着耳机对面也能听到自己说话……褚异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裴攸宁勉强放下心,把外音开了,然后——   王耿的声音:“宁儿,给你介绍个妹子。”   不等他阻止,王耿已经开始嚷嚷:“妹子,跟你宁哥打个招呼,你要是拿下你宁哥的初恋,我单方面随礼一万块。”   裴攸宁:……   他已经不敢看褚异了。   之前他说过自己有女朋友,这么快被拆台,真的是打脸飞快。   彭鹏敏锐地注意到了裴攸宁似乎不想说话,转移了话题调侃道:“呦,财大气粗啊,不是你哭着求我们赏饭的时候了?”   王耿:……   王耿理亏,再不敢瞎说话,忙道:“开了开了开了,跟我跳伞。”   妹子到现在才说一句话,声音温温柔柔的:“宁儿是几号啊?”   裴攸宁:……   他不想说话。   王耿:“四号,宁儿,来打声招呼。”   裴攸宁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他因为刚刚的事有些窘迫,不想在褚异面前说话,于是打字道:“我说不了话。”   彭鹏:“怎么了?感冒了?”   裴攸宁面无表情地打字:“我吃西瓜噎死了。”   他不想继续说了,不料王耿这二傻子居然把那句话大声读了出来:“吃西瓜噎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宁儿,你的死法挺猎奇啊。”   裴攸宁:……   这游戏没法打了!   他关了屏幕,捂住脸,不想面对现实。   平板电脑里始终没传出来声音,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进了一双很温柔的眸子里。   褚异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对视的时候对他特别温柔地笑了一下,他说:“哥哥,我真高兴。”   他从刚刚的尴尬里出来,掉进了另外一种尴尬里。   因为褚异好像准备要说什么的样子……如果把两个人之间那层薄纱掀开,那样就一切都变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把人给拒了,不知道怎么跟王耿说这件事。   那一瞬间,他胡思乱想了很多,甚至想到王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自己把他弟弟给拱了。   褚异不知道他的纠结,他很认真地看着裴攸宁,说:“哥哥,我好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   裴攸宁:……   靠!比自己想的还要直接。   但是听他说完的一瞬间他突然不忐忑了,冷静的他自己都佩服自己,他说:“我是男生。”   褚异回地特别快:“我喜欢的就是男生。”   裴攸宁继续说:“我比你大两岁。”   褚异:“我喜欢比我大的。”   裴攸宁:“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   褚异的手指轻轻擦过屏幕,轻声说:“我们多相处相处,总会了解的,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但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你知道我真的挺好的,虽然我不能总是和你联系,但是我保证,我脑子里每天都是你。”   那天,裴攸宁把电话挂了,把手机关了,抱着个西瓜看喜羊羊看了半宿。 第11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八月末,书店终于装修得差不多了。   订的书陆续到了,经常过来看旧书的几个初中生帮着整理了书架,他连雇人帮忙的钱都省了。   但是书店还不能开,需要通风散甲醛。   九月中旬王厚要结婚了,他和女朋友结束四年异地恋爱长跑,在老家新疆举行婚礼。   自己算是舍友里最闲的,打算提前半个月去,在新疆玩一段时间。   之前,他对新疆只是地图上模糊的概念,当他在天上飞了将近六个小时,落了地,他才知道中国真的好大。   到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这边太阳居然才刚刚落山。   王厚开着车在外边等他,同行的还有一个男生,王厚热情地给他介绍:“这是我表弟,叫这段时间我事多,就让他带你转转,你住在他家就行。”   裴攸宁忙说:“不用不用,我定好酒店了。”   王厚:“那不是浪费钱吗,你就……”   裴攸宁笑着说:“你还不知道我吗?大哥。”   王厚不再坚持了,裴攸宁有个挺大的毛病,不愿意麻烦别人。   王厚:“那我把车给你,你自己开着车玩吧,不过别往没人的地方去,景区我都给你发过去,这两个月景色好,水果什么的都熟了,好吃的也多,你吃个够,哥给你报销。”   裴攸宁弯唇:“我有钱,你的私房钱还是存着吧。”   副驾上王厚的表弟忍不住乐了声。   王厚:“……”   王厚瞪他:“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到乌鲁木齐的酒店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王厚就是本市的,把他送到这就回去了。   他还是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觉得新奇,趴在酒店落地窗前看了半天,没觉得这里与别的城市有什么分别。   他来这里想看雪山,也想看沙漠,还想看草原,明天王厚把车送过来,他就直接跟着导航路线走吧。   裴攸宁进了浴室,泡了个澡。   太累了,坐六个钟头的飞机比跑一千米都累。   他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   醒的时候水已经凉了大半。   他忙起身,裹了浴袍出去,还好这是初秋,温度还不算低,否则他估计要出师未捷自己先感冒了。   他把自己摔进酒店柔软的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去摸手机。   困倦产生的生理泪水被他眨掉的时候,他看清楚了上边的名字。   是褚异。   褚异已经一个月没联系自己了,自从上次他表白,自己挂了电话以后,他就没再联系过自己。   他抿着唇犹豫了会儿,按了接听。   时隔一个月,他再次听到了那声亲昵的“哥哥”,房间里很静,男孩儿略显委屈的声音:“哥哥,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你给没给我留言,你一句话都没说。”   裴攸宁:“……”   裴攸宁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他困得又打了个哈欠,裹上被子,疲倦地说:“这次受伤了吗?”   褚异:“……没有。”   裴攸宁:“那就好。”   褚异抬头看天上的星星,闷闷地说:“想你,每天都在想你,我过年不回家了,去找你。”   裴攸宁:“……”   裴攸宁叹了口气:“别开玩笑了。”   身上的硝烟味还没散,褚异觉得自己委屈到爆炸了,自己每天都想他,连衣服都没换就想和他多说两句话,最后换来他一句“别开玩笑了”。   褚异心里又疼又闷,最后他说了一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当小孩儿看。”   那句话说得又快又凶,裴攸宁还不待反应,电话已经挂了。   他呆了呆,瞌睡都跑了不少。   他坐起身来,皱眉看了会儿安静的手机屏幕,犹豫了半晌,关了手机躺回了床上。   这孩子……   他看着虚空一点,追他的人不少,但是他和人家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他第一次问自己,在处理褚异的事情上前所未有的拖沓,是因为什么。   脑子里很乱,他费力想了好久也没想理出个头绪来。   最后,他用力揉了把头发,坐起身,回拨了那个电话。   电话直到快要挂断才被接起来,那边没出声,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裴攸宁咬了下唇肉,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点,说:“你给我个地址,我去看你。”   正靠在墙上发呆的褚异:???   褚异的眼睛几乎是瞬间恢复了神采,有点儿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说真的?”   裴攸宁:“嗯。”   褚异的语气都扬了起来:“我给你发,你什么时候来,我请假。”   裴攸宁:“不用特意请假,我现在在乌鲁木齐。”   褚异心脏狂跳,屏息问:“真的吗?”   裴攸宁:“嗯,过两天你哥也过来,我室友结婚。”   褚异完全没有管自己大哥的意思,小声说:“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裴攸宁:“参加完婚礼的机票,16号。”   今天是9月1号。   褚异咬了下唇,说:“我……我给你一个地址,你明天能在那里等我吗?”   裴攸宁:“好。”   褚异忍不住挑唇:“我要看到你了,我真的太高兴了。”   裴攸宁特别困,脑子里也乱,只想把事情推到明天再说,他含含糊糊地说:“我睡了,刚下飞机,特别困。”   褚异忙说:“好,哥哥晚安。”   电话被挂断,他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一把搂住从屋里出来的战友,熟练地给擒拿住,然后绊倒。   战友:“……”   战友爬起来,看着跑出好一段距离的褚异,拔腿就追:“你小子是不是想打架?”   第二天上午八点,裴攸宁醒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   他第一次体验到了时差这种神奇的东西,而且是在同一个国家。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昨晚褚异发过来的地址,搜索发现,到那个地方他需要开四个小时的车。   裴攸宁叹了口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两圈,给王厚打了电话让他送车。下床从行李箱里拿了套衣服出来,看了少顷,又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套……   他就带了那么几件衣服过来,居然没一个觉得顺眼的,最后他选了一套白色卫衣卫裤,看着干干净净的,这才去洗漱。   王厚给他带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居然还有一支防晒霜,嘱咐他如果去沙漠的话一定要擦。   裴攸宁和他一起吃了早餐才出发。   导航提示,全程需要四个小时三十七分钟。   这时间足够他从北京飞到新疆了。   他喝了口水,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也全是水。   他昨晚没想出来的事这会儿又不由自主地接着思考了起来。   他对褚异的第一印象是觉得这是个挺成熟的孩子,智商高、格局大,是自己这种咸鱼永远仰望不可及的存在。   当褚异叫他哥哥的时候,他清晰地明了这还是个孩子,是个比自己还小了两岁的孩子。   知道他的心思的时候,他本应该不再搭理他,直接删除好友了事,但是还是因为他一句“受伤了”心软了。   后来褚异挑破了,说喜欢他,向他认认真真地告白。那天他挂断电话以后,心乱了整整半宿,那种感觉太复杂了,复杂得他都不敢多想。   现在他想印证一下,那个让自己心乱和心软的根源。   沿途风景很美,新疆地域广阔,沿途可以看到雪山,近处又是绿草如茵,有牛羊在自由自在的甩着尾巴吃草。   他没休息,一路开到那个目的地小城的时候又困又饿。   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在褚异给的地址附近找了个餐馆,和店里漂亮的维族姑娘鸡同鸭讲了半天才点好了吃的。   太热了,不是一般的热。正常八月中入秋,天气应该开始转凉。但是现在已经九月初了,新疆的骄阳还是火一样的下,他从车到店里那么短短几步的距离就热出了一身的汗。   褚异昨天说他出来会给自己打电话,但是到现在他也没接到。   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得在这里住一晚。   他叫了一份囊包饭,虽然之前也吃过新疆菜,但是真的到了新疆才知道那完全是两种概念,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真的太好吃了。   如果不是因为天太热了,他还想要一碗羊肉汤。   这城里的维族人居多,但也有汉族人定居。他吃过饭沿着街走,终于找到了一家汉人开的小旅店。他定了房,随意交谈了几句,旅馆老板很热情地告诉了他一些当地的习俗和禁忌,告诉他沙漠可以进,但是不能走太远,就在边上看看就行。   裴攸宁没见过沙漠,从旅店出来,想要去小镇外不足三公里的沙漠瞧瞧。   但是还没等他打开车门,就瞧见不远处走来了一队身着军装的军人。   中国军人,行卧坐立都与常人不同,又帅又有力度,身高腿长,挺拔如松。   他愣了一下,把手从车上收了回来。 第12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小眼睛队友:“欸,褚异,今天去古丽家吃东西吗?她肯定等你很久了。”   褚异四处张望,心不在焉地说:“闭嘴。”   另一个队友:“褚异有喜欢的人,别乱说。”   走在最前边的班长:“你们是出来玩的吗?今天买完东西就得回,别想吃了。”   褚异皱紧了眉,他现在没有手机,要找个公用电话才行,他没想到今天的外出时间这么短,如果见不到裴攸宁……   一边的小眼睛纳闷儿地看他:“你干嘛呢?怎么心神不宁的?”   前边的班长突然停了步,有些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问褚异:“你认识那个人吗?他看了你有一会儿了。”   褚异一愣,随着班长的视线看过去,穿过不怎么干净的街道和随意停着的几辆三轮车,他在街角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休闲服的男生。那个长的很好看的男生见他看过来弯了一下唇,很友好地对他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沸腾了起来,心跳地要爆炸。   但是他克制住了,尽量平稳地对班长说:“特意来看我的,我能……”   班长挑眉:“跑这么远来看你?”   褚异点头。   班长挥了挥手:“给你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我们就得回部队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褚异就已经大步向那边走过去了,走了两步,迈开长腿跑了起来。   战友们:“……”   裴攸宁看到那个个子很高、长得很帅的男生迎着阳光向自己跑过来,心里莫名的有点惊喜还有那么点激动。   他站直,想着等他过来和他正正经经地打个招呼,但是男生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一阵热意袭来,他被整个的抱在了怀里。   裴攸宁:“……”   裴攸宁还从来没和谁这么亲近过,紧紧地拥抱还有滚烫的体温笼罩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仿佛扩大了无数倍,在他的耳边咚咚地响着。   裴攸宁脸上发烧,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他越过褚异的肩头向他来的方向看,然后整个人都囧了。   他低声提醒他:“你战友看着呢。”   褚异没有放开的意思,看旁边的车,问:“你的?”   裴攸宁:“……舍友的。”   褚异拉开后车门,把裴攸宁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猝不及防的裴攸宁:……   他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懵地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生,准备开口说话,却被人抢了先。   褚异向他靠近,好听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喑哑,他说:“哥哥,我只有十分钟。”   裴攸宁:“嗯?”   褚异吻住了他的唇,舌头探进来的前一刻,裴攸宁听见他说:“都用来亲你。”   那句话落下的时候,像是有一把火突然烧了起来,车里自动开了冷气,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烧。   他感受着陌生的快感,唇舌牵绊撩起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濒临失控的心跳盈满了空间,但是都不如接吻产生的水渍声大,裴攸宁控制不住地溢出了呻吟。身后是车窗,他没有地方可逃,但是面对这种快感,应该没有人会想逃。   他感受着褚异激烈的吻,然后那个吻慢慢的下滑,吻到了他的耳畔和脖颈,领口被粗暴地拉开,滚烫的唇烙在他锁骨更下边一点的皮肤上,他被种下了一片吻痕。   而裴攸宁光是喘息就已经很费力了。   遥远闭塞的边疆小镇,并不宽阔的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银灰色汽车里,裴攸宁感受着褚异越来越放肆的动作,却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褚异动作停止的时候,裴攸宁的衣服已经被他撩起来,快要脱掉了。   褚异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把额头贴着他的,低喘着说:“哥哥,快给我留一个。”   裴攸宁:“……”   裴攸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也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褚异的队友距离这里只剩下三四米的距离了。   他看着目光有些执拗的褚异,犹豫了一下,微微仰头,将湿润的唇在男生的嘴巴上贴了一下。   褚异的眼睛瞪大,未等他开口,车窗被敲响了。   十分钟过得好快……   他眉头轻皱了一下,把裴攸宁的衣服整理好,顺手在里边摸了一把,他快速地说:“哥哥,我请了明天的假,你等我。”   裴攸宁靠着车窗慢慢平复着喘息,目光带了点水色看着他,没说话。   褚异怕他走,毫无威慑力地威胁他:“你要是敢走我就……”   裴攸宁挑眉。   褚异:“我就心里难受。”   裴攸宁:“……”   褚异在战友八卦地绕到车前玻璃往里看之前下了车,下车的瞬间他恢复了淡定从容,裴攸宁从车窗看着他快速跑回队伍,看着他上了车。   少顷,他轻笑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   这小孩儿,真的太可爱了。   身上被他咬得发疼,裴攸宁抽了口气,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应该是——这小狼,真的太狠了。   说十分钟,一秒都不浪费,他很难想象时间再长一点,他会做什么。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王耿打来的。   裴攸宁确认自己的呼吸已经平静下来才接起电话,懒洋洋地说:“干嘛?”   王耿狐疑道:“刚睡醒?”   裴攸宁欲盖弥彰地轻咳了声:“……没有啊。”   王耿嘀咕:“给你懒的,你刚睡饱不就这声儿。”   裴攸宁:“……”   王耿:“我明天去陪你玩,你在哪儿呢?”   裴攸宁犹豫道:“啊……乌鲁木齐啊。”   王耿:“行,你给我你的酒店名字和地址,我先定房。”   裴攸宁垂眸:“你几点到?”   王耿:“我下午两点左右就到了,你不用接我。”   裴攸宁:“……”   我没想接你。   王耿:“你等着恭迎圣驾吧,哈哈哈哈哈哈!”   裴攸宁心情有点复杂。   那他现在,是等哥哥还是弟弟啊?   他犹豫了挺久,等到在一家维族餐馆吃完一顿地地道道的新疆菜后,他看着下午五点钟还高高的太阳,和自己说:天快黑了,回不去。   旅馆的设施陈旧,好在算是干净。   裴攸宁坐在店家的庭院里仰头看星星,这是大漠里的星星,简直像是穹顶镶嵌的无数珍宝,璀璨明亮。   他脑容量不多,加上从小养成的懒性子,能让他在意的事儿很少,但是现在多了一桩——褚异。   他在褚异抱住他的那一刻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思,他一个情场新手,被他给撩动了。   从一开始王耿提起他时——一个高智商的学霸投笔从戎开始,他就对他感兴趣了。这种兴趣是单纯的咸鱼对高智商、高格局的人的崇拜。   那晚打电话褚异不经意流露出的愧疚情绪让自己觉得他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之后莫名其妙地加他好友,明目张胆地撩他,本就不讨厌他的情场小白根本没什么抵抗力。   直到最后,褚异示弱,表达对他的喜欢,让他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   再有就是今天那种纯属于身体的快感……   这一步步,促成了他决定在这里等待褚异的理由。   他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都什么时候到?”   王耿最先回:“明天我们这里大雨,如果影响起飞就后天到。”   裴攸宁松了口气,他现在看见王耿就感觉不对劲,觉得见他有种见家长的紧张感。   彭鹏:“我婚礼前一天到,公务员不好请假。”   王耿:“摸摸可怜的大儿子。”   彭鹏:“滚。”   王厚:“我真的太感动了,在此感谢我的兄弟们百忙之中参加我的婚礼。”   裴攸宁:……   王耿:“恶心死我了。”   彭鹏:“恶心+1。”   王厚发了个娇羞的表情包。   裴攸宁觉得婚姻的魔力太大了,他们憨厚老实的直男老大都变态了。 第13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第二天,裴攸宁醒的时候是八点多。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过夜,就没带换洗衣服,身上这件还差不多被褚异给撕坏了。   他问了店家哪里有卖衣服的,店家没让他去,问了他的尺码,帮他买了一套回来,很便宜。   褚异来的时候裴攸宁正靠在车上看手机。   褚异悄悄地摸了过来,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裴攸宁吓了一跳,见到是他,反应过来,挑起唇问:“怎么不出声?”   褚异啄吻了他的唇一下,眼底晕着笑意:“哥哥真好看。”   裴攸宁:“……”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定红了,他轻咳了声,移开视线,这才发现褚异今天穿了一身常服。简单的牛仔裤白色长T,显得更像个学生了,他的视线在那双长腿上转了一圈,问:“你想去哪里玩?”   褚异表情无辜,实话实说:“我想在床上玩。”   裴攸宁没说话,褚异立刻改口:“我去哪里都行,今天给哥哥当司机。”   裴攸宁挑唇:“去沙漠吧。”   褚异不明白沙漠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答应得特别顺畅:“好,我去买点吃的和水。”   他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人叫他:“小哥哥。”   他的心跳了跳,转头看,灿烂的阳光下,裴攸宁正靠在车门处,对他扬了扬下巴:“小哥哥,我喜欢吃口香糖,买点。”   褚异愣了愣,停顿了两三秒,眼尾轻扬,他应声:“我会多买点的。”   不多时,褚异拎着两大袋子的零食出来了。   裴攸宁开了后背箱。   东西放好,裴攸宁把钥匙扔给褚异,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暴晒的热空气被隔绝在车外,褚异捏着裴攸宁的下巴,附唇吻了上去。   安静的空间里,裴攸宁闭上眼睛和他接了个很温柔的吻。   暴晒的天气真的不大适合在沙漠玩,尤其今天的风还不小。   裴攸宁沿着沙丘走,只感慨了一小会儿的沙漠浩瀚,就被突然加大的风给吹傻了。   褚异用外套给他挡风,拉着他跑回了车边。   他给裴攸宁拍身上的沙子,笑着问:“哥哥,还在这儿继续玩吗?”   裴攸宁抬眸看他:“好笑吗?”   褚异:“……”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笑着应声:“嗯。”   裴攸宁拽住他的领子,把人往下拉了拉,咬了他的唇一口。   褚异:“……”   褚异的笑意慢慢变浅,只留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眸色幽深,向前紧贴着裴攸宁的身体,轻声问:“哥哥,吃口香糖吗?”   话题转变的有点快,裴攸宁没反应过来,说:“嘴里有沙子,吃什么口香糖?”   褚异拉开车门,把人逼到了座位上,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买了好多口香糖呢。”   裴攸宁看着那一串套子,陷入了沉思。   他默了默,匪夷所思地问埋在自己脖颈上亲吻的男生:“在你们这里,口香糖是这玩意儿的别称?”   褚异舔他的喉结,轻轻地“哼”了声。   裴攸宁深吸了口气,很认真地说:“褚异,我说想吃口香糖,是想吃正经的口香糖。”   褚异:……   褚异停下了动作,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有点委屈地说:“这个也可以嚼啊。”   裴攸宁:……   他看着那双澄澈的漂亮眼睛,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一件事儿,王耿他弟和他的属性不一样。   王耿是看着傻,其实是真傻。   褚异是看着单纯,其实内里……   裴攸宁挑唇笑了笑,很温柔地说:“弟弟,要不你嚼给我看看?”   褚异:……   褚异沉默了一下,把裴攸宁拉了起来,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哥哥,我错了。”   外边风大,裴攸宁不想出去了:“哪里有好吃的?我来一趟,请你吃点好的。”   褚异:……   褚异很高兴他对自己好,但是他不大喜欢裴攸宁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他轻轻捏裴攸宁的手,不情愿地说:“你别拿我当小孩儿哄行吗?”   裴攸宁:“……我没有。”   褚异瞪他:“你有。”   裴攸宁默了默,从善如流地说:“我改。”   褚异紧了紧抱他的力道,埋怨道:“叫你哥哥是想跟你撒娇,又不是真让你当我哥。”   裴攸宁有点想笑,正想哄他两句,手机突然响了。   裴攸宁拿出手机,突然默了默。   褚异:“……我哥?”   裴攸宁深吸了一口气,警告他身上的男生:“不许说话,不许吭声。”   褚异皱着眉,挺认真地说:“哥哥,我们在约会,不是在偷情。”   裴攸宁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右手点了接听。   王耿喜气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宁儿,我到乌鲁木齐了,你在酒店吧?”   裴攸宁:“……”   他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因为他的掌心被舔了一下,出于条件反射,他把手松开了,然后那个大男孩儿就埋下头,开始舔他的嘴巴。   好在只是舔,他还能说话:“我在外边玩,今天回不去了。”   王耿:“啊?你在哪儿呢?”   裴攸宁心不在焉:“唔……我在山的那边。”   王耿:“……”   王耿乐了:“你被蓝精灵绑架了呗?”   裴攸宁:“……”   我被你弟弟绑架了。   他无比确定褚异是故意的,因为他又把自己的衣服撩开了,舔着昨天他亲自留下的印记,舌尖所触的地方又苏又麻,他根本很难集中注意力说话。   他把手覆在褚异的后颈,轻轻的揉捏,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男孩儿,尽量平稳地说:“不和你说了,开车呢。”   然后挂了电话。   褚异抬首,吻上了裴攸宁的唇,没深入,就这么贴着蹭,盯着他的眼睛,不满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哥,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裴攸宁:“……我怎么跟他说?我自己都没弄明白呢。”   褚异:“……”   真的好生气。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车行驶在国道上。   新疆真的是“十里皆美景,步步不同天”,道路两边风景秀美,来的时候裴攸宁没有细看,这会儿有人开着车,他趴在车窗上看得很舒服。   褚异告诉他沿途视线内的大雪山,就是天山。   初秋的风吹入车里,带着沿途的青草香,车里放着恰到好处的音乐,绵延向天边的道路只有他们一辆车,空气透明度很高,阳光洒下,像是为整片天地开了一层天然的滤镜,这是一次各种角度来说都很完美的旅行。   褚异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到了一个县城。这里和之前的小镇有很大的差别,随处可见美食和瓜果,汉人也稍微多些。   裴攸宁真的是来请褚异吃饭的,但凡褚异多看什么一眼他都立刻给他买,两个人慢慢地在城里逛,选了一家餐厅。   裴攸宁先进来点餐,他点的时候没发觉什么,点完之后店家给他换了个大桌子,因为菜量真的特别的足,盘子也特别的大。   褚异去给车子加了油,进来看到这半桌子的菜时呆了一下:“这么多?”   裴攸宁:“这是一部分凉菜……之前在外地吃过新疆菜,分量很少。”   他没掌握好量。   褚异想笑,但是看着裴攸宁无辜的表情,只好说:“没关系,吃不完打包也行。”   裴攸宁点头,翻开菜单,又点了几个烤串。   褚异:“……”   褚异把菜单从他手里抽出来:“我带你来这家是喝羊肉汤来了,他家羊肉汤好喝,这些够了。”   裴攸宁撑着腮看他熟练地用维语和店员沟通,真切体会到了王耿说他和他弟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人是什么意思了。褚异太优秀了,优秀到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跟他差了太多。   店员走了,褚异给他倒了杯茶,问:“他不会说汉语,你怎么跟他沟通的?”   裴攸宁:“……我会看图啊。”   他看见哪个可能好吃,就指一下,店员心领神会。   褚异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攸宁真的太可爱了,越相处越觉得可爱。   他撑着腮和裴攸宁对着看,眸目柔软很温柔地说:“哥哥,我以后学做饭。”   裴攸宁:“嗯?”   褚异:“因为你真的很喜欢吃东西。”   裴攸宁:“……”   我那是怕你在部队吃不到好吃的。   羊肉汤真的很好喝,鲜美又没有异味。   但是一大桌子的菜,饶是他们再能吃也吃不到一半,褚异打了包。   这会儿是下午两点多,外边的温度很高,好在太阳被云层遮挡,没有那么灼人。裴攸宁吃完饭习惯性犯困,坐进车里就开始打哈欠,眼睛被生理泪水晕染,水润润的。   褚异拉开车门进来,裴攸宁刚转头,就被扣住后脑吻了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推他,被按住了手,然后他感觉到了男生越来越深入的急促动作。   而且这次接吻,两个人都没闭眼睛。   褚异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映出自己带着泪光的眼睛,裴攸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也惊异于这样有点失控的褚异,他莫名的紧张,心跳快的厉害,陌生的悸动后一刻占据了他的心脏,他回应起了男生的吻。   阳光破开云层,重新洒落在大地上,接吻的间隙,裴攸宁哑着声音说:“褚异……你停一下。”   褚异微微离开了些,近距离的看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吻他的唇瓣,轻声说:“怎么了?”   裴攸宁:“……”   裴攸宁:“后边的车鸣了半天笛了。”   褚异:“……”   他平复了下呼吸,在裴攸宁唇上用力亲了一下,终于放开了他。   车辆开动的时候,褚异说:“裴攸宁,我们找个地方住吧。”   裴攸宁:“……”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称呼的转变意味着角色的转变,褚异的意思裴攸宁懂。   但是……   他擦了擦唇上的口水,垂眸说:“你想好了吗?”   褚异没说话,大概过了两三分钟,褚异才开口:“我想的一直都很清楚,是你想不清楚。” 第14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车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裴攸宁沉默的看着褚异开了房间,跟着他上了楼,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被整个人扯在了怀里。   男生把他抱起来,大步迈进室内,放在了床上。   他脱掉了自己的白色衬衫,漏出了线条轮廓优越的身躯,把他压在身下的那一瞬间,他说:“我来让你想清楚。”   室内明亮,把所有的细节都照的清晰,包括男生被咬出来的血痕,包括沾染了口水的某人的前胸。   带着浓郁欲望色彩的水声从相交的唇舌中溢出,一同溢出的还有裴攸宁忍耐不住的呻吟。   衣服散落一地,他被按在床上,被迫的做爱。   说是被迫,因为他一点主动权都没有,褚异力气太大了,他一点都反抗不了,所以一开始的默认到了现在的筋疲力尽,他挣扎不开,怀疑自己现在被人强上了。   虽然很舒服,虽然褚异做的算是很克制很温柔了。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很疼。   太阳渐渐西斜,褚异几乎是不知疲惫的在他身上进出。   窗外霓虹灯亮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裴攸宁力竭,褚异抱着他洗了个澡,把他放在了床上。   男生唇角轻扬着,撑着胳膊躺在他身边,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   裴攸宁打了个哈欠,声音哑的不行:“你明天几点回去?我送你回去。”   褚异:“……”   褚异:“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裴攸宁不解:“嗯?”   褚异亲昵的捏着他的耳垂玩儿,说:“我们都做了,你想问我的就只有这个?”   裴攸宁默了默,问:“你希望我问什么?”   褚异:“……”   他垂下眸子,不看他了,沉默了少顷,他起身穿衣服,说:“我去给你找吃的。”   裴攸宁:“……不用,我不饿。”   褚异没说话,转身想出去,被裴攸宁一句话钉在了原地:“所以你是想把我自己扔在这儿?”   褚异转身看着床上的那个人,他的衣服是自己亲手扒的,身上的吻痕是自己弄的,他在裴攸宁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彻骨的快感,他喜欢他喜欢的要命,每天除了训练脑子里都是他。   可是自己连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都不知道。   他没走,靠着墙站着,也不和裴攸宁说话,窗外的霓虹灯照了进来,他像是在罚站。   室内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裴攸宁终于开口,他说:“你过来。”   褚异抬头,却没动作。   裴攸宁:“褚异,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猜不着,你想知道什么就自己问。”   又是短暂的沉默,褚异终于有了动作,他走到床边坐下,垂头看着那个好看的人,少顷,他终于开口,他问:“你喜欢我吗?”   出乎他的意料,裴攸宁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说:“喜欢。”   褚异很认真的看他:“我要的不是哥哥喜欢弟弟的那种喜欢。”   裴攸宁琉璃似的漂亮眸子看着他:“……你觉得哥哥和弟弟能上床?”   褚异唇角微扬:“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裴攸宁挑唇,点了点头。   褚异:“那可以告诉我哥了吧。”   裴攸宁:“……还是不要了。”   他暂时不想看到王耿心态崩塌的样子,自己把他优秀的弟弟给睡了,他很怕王耿会提着刀满新疆追杀自己。   褚异语气别扭:“你就是不想负责。”   裴攸宁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抬手摸了摸褚异的脸,温声说:“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一直对你负责。”   褚异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都颤了。   一天的超量运动,裴攸宁只喝了口粥就沉沉的睡过去了。   褚异什么也没做,也没睡,趴在床上看他睡觉,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他穿好衣服,恋恋不舍的俯身在裴攸宁的脸上特别轻的吻了一下,悄无声息的推门出去了。   裴攸宁醒的时候是次日十点多,身边的男生已经走了。   他莫名的有点空落落的,去摸自己的手机,解了锁,他看见了留言便签,上边写着一个大长篇留言:“哥哥,我回部队了,哥哥睡着的时候也好可爱,我偷亲了你好几次你都没发现。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开心,昨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天,你要记得想我,不可以和别的男生或者女生相处的太近,也不要理我哥给你介绍的妹子……我哥你也别理了,他人不正经。   醒了给前台打电话,我告诉他们给你买吃的了,你给我买的零食我都带走了,保证吃完。”   最后他说:“哥哥,我还没走就开始想你了,我爱你,裴攸宁。”   裴攸宁:“……”   一早上就喂自己吃糖,这个弟弟真的太甜了。   他弯着唇,把便签做了收藏,起身洗漱。   然后他发现,自己身体又酸又疼,简直像是被路过的牛群踩过一样。   他休息了一会儿,把衣服套上了,不经意间看到垃圾桶,发现里边很多用完的套子。   他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脸上不受控制的发烧,昨天……到底做了几次啊?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其实也挺结实的,至少这样都没散架。   他拿着车钥匙,去了前台退房,前台小姐姐看到房间号还愣了一下,说:“您不吃早餐吗?”   裴攸宁摇头:“不用了,谢谢。”   小姑娘:“你等一下,有人留了东西给你。”   裴攸宁:“……”   今天天气很好,裴攸宁开着车回乌鲁木齐,王耿打电话催了好几次,说他要在酒店长蘑菇了。   车窗开着,微风掠过他的发稍,副驾上盛放着一大束玫瑰花,花香扑鼻。   褚异给他留了两样东西,是拜托前台小姐姐去采购的,一个特别软的坐垫,还有一大束玫瑰花。   香槟色的,清丽娇艳。   裴攸宁是第一次被送花,抱着的时候呆了半天,回到车里,他抱着花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褚异,等到半个月后他应该是可以看到的。   现在有个很严肃的问题需要他去面对——一会儿怎么面对王耿。   那束玫瑰花他没法解释,脖子上的吻痕他也没法解释。   到了酒店楼下的时候,他坐在车里百度百科,然后把目光锁定了十几米外的一家化妆品店,他去随便买了支遮瑕膏,坐在车里仔细的涂了,这才抱着花进了酒店,把花放在了自己的屋的柜子里,才去敲王耿的门。   王耿已经等了好久,他不爱自己玩儿,王厚又忙,一开门看到裴攸宁的时候就像是见到了救星,夸张的哭唧唧:“宁儿,你快看看我,发霉了吗?”   裴攸宁:“……”   裴攸宁看着那张和褚异有点儿相似的脸,轻咳了声,不怎么自在的说:“吃饭去?”   王耿心大,没注意到裴攸宁对他的别扭,欢呼道:“好嘞。”   半个月的时间,他和王耿开着车到处乱溜达,把这地方玩儿了个痛快。   王厚婚礼前一天,彭鹏也到了,几个人凑在酒吧里陪王厚过最后的单身夜。   褚异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裴攸宁正看王耿在那儿耍宝,他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响起来的时候大家目光都集中了过去,王耿挑眉“欸?”了声。   裴攸宁忙把手机拿了起来。   王耿挠头:“手机号好熟悉。”   彭鹏:“你看什么都熟悉。”   王耿没在意,嘻嘻哈哈的继续玩儿去了。   裴攸宁松了口气,躲到洗手间去,把自动挂断的电话拨了回去。   褚异接的很快,不等他问,裴攸宁说:“刚刚你哥在。”   褚异:“……哦。”   他说:“我哥真烦。”   裴攸宁:“……”   他忍不住笑,逗他说:“想我了?”   褚异果然被转移了话题,软着声音说:“想,每天都想,你呢?想我吗?”   裴攸宁轻笑了声,温声说:“想。”   褚异:“哥哥要走了吧?”   裴攸宁:“嗯,我们明天参加完婚礼,后天的飞机。”   褚异沉默了一下,说:“……我今年过年放假去你那里行吗?”   裴攸宁轻轻叹了口气,说:“家里人同意吗?”   褚异:“我先回家一趟,待一天,就去你那里,我看了,只需要飞不到两个小时,很方便。”   他都计划好了。   裴攸宁弯唇,说:“行,给你买好吃的,买新衣服。”   褚异忍不住笑:“对我这么好?”   裴攸宁声音轻扬:“谁让你是我的小朋友呢。”   隔间的门突然被敲了敲,王耿贱贱的声音:“宁儿,谁是你小朋友啊?”   裴攸宁:“……”   电话里的褚异:“……”   褚异冷淡的说:“怎么哪儿都有他?”   裴攸宁:“微信说。”   他挂了电话,越过王耿,说:“我侄子。”   王耿:“……靠,我侄子只会气我。”   他冲裴攸宁抛媚眼:“你看你还缺侄子吗?我也想要好吃的,也想要新衣服。”   裴攸宁:“……”   裴攸宁:“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算。” 第15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婚礼很顺利。   吃完喜宴,王厚去陪老婆,他们三个去酒馆继续喝,打算就这么大醉一场,席间裴攸宁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宁儿,真羡慕你。”   从学校里出来,所有人的身上似乎都套上了一层枷锁。想放肆的去做自己的事情,要么没时间要么没钱,除了裴攸宁。   他有时间,也有余钱,不用担心房贷车贷,也没太大野心,每天高兴了开门做生意,没心情的时候就躲在家里玩游戏。也没有什么亲戚说他不务正业,他不用管别人,只管自己就行。   有野心的人和没野心的人各有各的活法,没人能说对方的选择不对,人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能活得自在——让自己舒服就好。   飞机起飞,裴攸宁透过玻璃向下看,沙漠和雪山都尽收眼底。   他在想褚异,他现在和他的距离正在慢慢地拉远,即将又变成了相互遥望的两块界碑。   一月份,他的书店可以开业了。   他养了一只萨摩耶,脾气很温顺。   早上它会跟着他去书店,在书店和客人玩,当吉祥物;晚上关店回家,它喜欢吃家楼下小超市里的烤热狗。   北方早就入了冬,雪很大,到处白茫茫一片。   过年前几天,裴攸宁买了很多年货,褚异说会来陪他过除夕夜。   除夕前一天,王耿给他打了视频。   他似乎在酒吧里,背景里吵吵嚷嚷的。   王耿凑近屏幕跟他喊:“宁儿,过年好啊!”   裴攸宁看了眼时间,提醒他:“现在11:11,我的朋友,你打电话是想让我祝你单身快乐吗?”   王耿:“……”   王耿笑骂了声,说:“老子才不着急,你看看,这儿多的是女的,大哥我是视线焦点。”   他开了后置摄像头,打算给他看看周围,然而裴攸宁在晃动的镜头里敏锐地看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犹豫了一下,他挑眉问:“你和你弟弟一起上酒吧?”   王耿莫名其妙:“啊?褚异吗?他从来不来这种地方,他是乖孩子。”   裴攸宁:“……”   裴攸宁:“是吗?我看错了吧。”   褚异早上到的老家,和他说了一声就去陪家人了,应该不是他。   手机里王耿的声音:“我靠,真特么是他,我都不知道他会跳舞,玩儿的挺开啊。”   裴攸宁愣了愣。   镜头晃动,王耿在走路,他只能看到乱七八糟的虚影。停下的时候,他看到了褚异。   耳边充斥着躁动的音乐,群魔乱舞的舞池里,他听到王耿提着声音喊:“褚异,你不是在家吗?”   褚异语气清清冷冷:“朋友一起出来玩。”   视频里,他看到一个姑娘挽上了褚异的胳膊,特别亲昵地问他:“阿异,他是谁啊?”   褚异没躲,他的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神色慵懒,像是有点醉了,整个人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他凑到女孩儿耳边说:“我哥。”   王耿大咧咧地问:“弟妹?”   裴攸宁的视线始终看着褚异,耳边的杂音似乎越来越远,他只能听到那三个人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心跳。   漂亮女孩儿笑得特别可爱,她抬起两根手指放在额边,对王耿比了个致敬的手势:“对,哥哥好。”   王耿扶了扶自己的蓝牙耳机,笑着跟裴攸宁说:“宁儿,这下好了,我弟有对象我就不用被催婚了。”   裴攸宁:“……”   裴攸宁看着那个一脸无所谓的男生突然变了脸色,他一把推开那个姑娘,按住王耿的手,冷冷地说:“你在和谁打电话?”   女孩儿吓了一跳,王耿不满地看他的弟弟,扯出了自己的手,说:“我室友啊。”   不知道为什么,裴攸宁现在出奇的平静。   在重重复杂的情绪里,他脑海里只有两个词——果然,还好。   褚异果然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好他并不难过,可以及时放手。   他抱着萨摩耶的狗头,语气带笑地对王耿说:“人家有对象了,你只会被催得更急的,我的朋友。”   王耿:“……”   王耿把镜头对着自己,转身跳下舞台,对室友说:“我现在就想他快点结婚,有了孩子以后我爸妈就不会总盯着我了。”   褚异紧紧跟在王耿身后,看到屏幕里边裴攸宁的脸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王耿是傻逼吧,来酒吧视频。   所以刚刚裴攸宁不只是听到了,他还看到了。   王耿正说着,突然手上一空,他的手机被人抢走了。   他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一脸懵逼:“你干嘛?自己没手机啊?”   然后他看见褚异坐到了一边的卡座上,捧着手机,认真地把自己的扣子系好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放软了声音说:“哥哥。”   王耿:“……”   王耿觉得他弟弟不大对劲,像是被附身了。   他塞着蓝牙耳机,看到屏幕里室友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语气也带笑:“过年好啊。”   褚异略微松了一口气,裴攸宁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他看到他开口,但是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向王耿,王耿给他翻译:“他说过年好。”   裴攸宁不想让王耿知道他们的关系,简简单单应了声:“过年好。”   屏幕里裴攸宁又说了什么,褚异又看向他哥。王耿说:“他说他想玩游戏,我们回去打游戏了。”   他把手机抢了回来,和裴攸宁说:“等我半个小时,我到家咱们上游戏。”   褚异皱眉,说:“我也会,我也玩。”   王耿瞪他:“你就算了,陪你对象去。”   褚异:“……”   他说:“那不是我对象。”   王耿的视频通话已经挂了。   褚异真的服了,他哥是来克他的吧。   他扯了自己的衣服往外走,坐进车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给裴攸宁打了视频。   裴攸宁接得很快,他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叫了声:“褚异。”   只要听到他的声音褚异的心情就好。   他弯唇,软着声音说:“哥哥,我想你了。”   裴攸宁对他笑了笑。   他没看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   褚异趴在方向盘上,满足地看着他的脸,轻声说:“哥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裴攸宁终于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褚异却不满了,他皱眉说:“你为什么不吃醋?”   裴攸宁漂亮的眼睛凝视了他两秒,让褚异有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裴攸宁声音无波无澜地说:“我们分手吧,褚异。”   褚异:“……”   那一瞬间他手的都抖了。   他用力捏着手机,颤着声音说:“你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悬在悬崖边上,他着急地说:“我明天就去找你了,我们不是说好一起过年的吗?我……我跟你解释,那人不是我对象,她瞎说的。”   裴攸宁不说话。   褚异太慌了,没拿住手机,手机滑落在了脚下的空隙里。   他磕磕绊绊地捡起来,觉得自己的手都没力气了,他点屏幕翻通讯录,说:“哥哥,我给她打电话,我让她跟你解释,求求你,你等我一下。”   裴攸宁叹了口气,很淡很淡地说:“不用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褚异都快崩溃了,他快速地反驳他:“合适,我们特别合适。”   他说:“我喜欢你啊,裴攸宁,你不能这么对我。”   裴攸宁挂断了电话。   车内恢复了安静。   褚异怔怔地呆坐了良久,突然开始疯狂给裴攸宁发消息。   他说:“她是我高中的朋友,是个拉拉,我和她不可能有什么。”   他说:“我本来没想来的,高中同学聚会,我……我……”   他手指打着颤,哆哆嗦嗦地打字:“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   ……   他说了好多好多,最后,他说:“你根本没喜欢过我,裴攸宁,你早就想把我甩开了。”   他把胳膊撑在方向盘上,头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又沉又闷,带了股子戾气,他说:“你给我等着。” 第16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除夕这天,裴攸宁睡到了中午。   萨摩耶饿得受不了了,蹦上床给他来了个泰山压顶。   他被成功吓醒,抽离了一夜的噩梦。   起床无精打采地给它倒了狗粮,拉开窗帘才发现今天是阴天。   外边有放爆竹的声音。   他无聊地听了会儿,打开了冰箱。   里边塞得满满的。   他买了好多东西。   本想着两个人过年应该要吃很多东西。   但是现在……他发愁地想着,不能退的话就送邻居吧。   他从昨天挂断电话开始,就一直规避着自己想起褚异。   看到褚异发了很多消息,但是没点进去看。   他想,或许自己早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喜欢固然是喜欢的,但是他们相差的太多了,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都完全不同。   这一次的意外给裴攸宁提了个醒,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又宅又胸无大志。而褚异和他正相反,他太优秀了,优秀到很多时候都让他自惭形秽,加上两人空间上的距离太远了,他没安全感。   如果不分手,自己以后一定会很累,还不如趁着现在……   他慢慢地蹲在地上,想着——理由还挺多,不就是又怂又怕,怕麻烦怕受伤怕难受吗?   他打算出次门遛遛狗,顺便去外边买点酒回来。   可是他今天脑容量特别的小,一会儿忘了带手机,一会儿忘了带钥匙,临出门的时候,他想起来自己忘了穿羽绒服。   他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挺难受的。   心脏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要重新换一个生活中的期待了——把褚异换掉,把心里的一个地方挖空,然后塞进去别的任何东西。   他推开门,萨摩耶先他一步冲了出去,然后撞上了一个人。   他刚想道歉,突然愣住了。   那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高个子男生,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看,面无表情。   裴攸宁:“……”   裴攸宁勉强对他弯了弯唇,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男生不客气的进了门,萨摩耶甩着尾巴冲了进来。   褚异什么也没说。   他抬手,把裴攸宁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然后,他把人扛在了肩上,找到卧室,直接把人扔到了床上。   一场沉默又有点暴力的性交。   任他怎么求饶,褚异一点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的双手被按在头顶,身体承受着他猛烈的撞击,男生眼睛里的情绪陌生的让他看不懂。   真的太疼了,裴攸宁把自己的唇都咬破了,最后他冷冷地看着他,不挣扎了,就这么躺着,对方怎么弄都没反应。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最后还是褚异先妥协了。   他抿了抿唇,说:“哥哥,我错了。”   裴攸宁:“……”   褚异放开了他,他抱着裴攸宁,很难过地说:“哥哥,我真的错了。”   就像刚刚那个可怕的人不是他似的,他从小狼重新变成了温顺的小奶狗。   裴攸宁淡淡地说:“你没错。”   王耿对他的弟弟认知有偏差,自己对他的认知也有偏差。   他并不总是沉稳内敛的,他有特别可怕的一面,充满了戾气和凶悍,像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头狼,目光里全是野性的掠夺。   比那更可怕的是他知道怎么收敛自己的那种野性,所以爆发的时候更加让人胆寒。   褚异深吸了口气,他紧紧抱着裴攸宁,哑着声音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裴攸宁在他怀里的踏实感,说:“我昨晚坐飞机来的,在你门外守了一夜。”   裴攸宁:“……”   褚异轻声说:“我爱你,哥哥,你把昨天那句话收回去,好不好?”   出乎他预料之外,裴攸宁特别的平静,甚至没有半点火气,他说:“你休息一下吧,我需要洗个澡。”   褚异:“……”   他撑着床坐起来,皱着眉看他:“哥哥,我……”   裴攸宁重复了一遍:“我想洗澡。”   褚异立刻说:“我抱你去。”   裴攸宁没说话。   褚异就当他是默许了,他从后边抱着裴攸宁,重新把自己埋进了他的身体,然后就用这个姿势抱着,这么走到了洗手间。   裴攸宁:“……”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自己的家里做这种事。   他把手撑在洗漱台上,看着镜子里的另外一个男生,咬着唇把呻吟声咽了下去。   褚异不断地叫他哥哥,好听的声音充满了欲望,他含着他的耳垂,说:“哥哥,我错了,我发誓再也不去了。”   裴攸宁摇头,眼角不受控制的滑落了一滴泪。   褚异不动了,他就这么抱着裴攸宁,轻声问他:“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裴攸宁没说话。   他不知道。   好像就是突然的,他就缠上自己了。   褚异声音微哑:“那晚上,我给我哥打电话的时候,是你接的。”   毕业那晚上,他第一次跟褚异说话,他已经忘了自己都说了什么了。   褚异说:“你知道你当时多温柔吗?我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抚摸着裴攸宁的心脏位置,轻声说:“我问我哥要照片的时候,看到你第一眼我就想要你,你那么好看,你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我说什么了?   褚异闭了闭眼睛,裴攸宁觉得肩上一烫,水痕顺着裴攸宁的肩上滑落,他说:“你跟我说:今天的阳光真好,我想懒洋洋地晒一整天的太阳。”   裴攸宁:“……”   裴攸宁不知道,在褚异的心里,他是现世太平,是岁月静好,是他余生想要的样子。   他只知道,褚异是王耿的弟弟,是特别优秀的人,他追不上,嫌累怕苦,所以想放弃。   褚异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和我哥说咱俩的事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呢。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老是想把我的当弟弟,这是防备我,你一边喜欢我一边又克制着喜欢我,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就那么让你没安全感吗?”   褚异很可怕,他把自己看得明明白白。   裴攸宁闭上了眼睛,在褚异又重又快的动作里,他听到褚异说:“我们之间你分明一直占着主导得位置,你怎么还总想着给自己留后路呢?”   他说:“哥哥,如果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一场战争,你这样的行为就是逃兵行为,党和国家都不允许的。”   褚异太难受了,他把脸埋在裴攸宁的后颈上,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他太怕了,裴攸宁跟他说分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分寸了。   因为那句分手而起的无休止的心理折磨一直没停过,直到他听到裴攸宁的声音。   怀里的男生声音很轻,但是非常清晰地说:“我不留了。”   褚异,我不留后路了。   褚异眼睛一热,把心爱的男生所有的声音都冲撞成了暧昧的呻吟。   除夕的年夜饭是褚异做的。   他让裴攸宁老老实实地躺着,自己对着手机上查到的菜谱下厨。   王耿被最近不间断的走亲戚加相亲弄得筋疲力尽,在游戏里跟他吐槽:“我家来了一姑娘,说是和我相亲,你猜怎么着?三句话不离我弟,宁儿,你说既生瑜何生亮呢?”   裴攸宁抬头看了眼在厨房鼓捣黑暗料理的男生,笑着说:“你也挺好的。”   王耿:“……什么叫我也挺好的?老子就是最好的!”   王厚加入队伍,上来就是一句:“你们还得准备份子钱,我要有女儿了。”   王耿:“……”   裴攸宁:“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王厚:“嘿嘿,我猜的。”   裴攸宁:“……”   彭鹏虚弱地说:“这次要多少?”   王厚:“双胞胎,看着给。”   三人:“……”   厨房里褚异突然冲他喊:“哥哥,你把白软软弄走,它偷吃了好几块肉了!”   裴攸宁:“……”   王耿匪夷所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了我弟的声音。”   裴攸宁:“……”   他轻轻吸了口气,对厨房喊了一声:“褚异,过来。”   褚异拎着白软软的后颈出来了,半跪在地上,把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男生抱进怀里,哄着他说:“哥哥,给我亲一口。”   耳机被拔了下来,游戏麦里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我特么……”   王耿手里的蛋糕掉到了裤子上,不可言说的地方一片狼藉,他声音都变调儿了:“褚异,你特么是个真畜生吧?”   褚异:“……”   他意识到了什么,眼睛晶亮的看裴攸宁。   他是同意公开了!   褚异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心情很好地说:“咱俩一个妈生的。”   王厚和彭鹏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沉默了少顷,麦里传来了王耿的怒吼声:“你特么离宁儿远点!!!”   褚异没理他。   他仰头看着裴攸宁的眼睛:“哥哥,说你爱我。”   裴攸宁的耳朵和脸一起红了。   一片寂静中,他们听到裴攸宁说:“褚异,我爱你。” 第17章 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   五年后的一个夏天,裴攸宁趴在书店的柜台里打瞌睡,有客人敲了敲桌子,他困倦地睁开眼睛,熟练地扫了码收钱。   那个买了本法学杂志的小姑娘对同伴说:“我们市局新来了一个刑警,特别帅。”   市局离这里不远,最多不过三公里。   另一个小姑娘余光扫着裴攸宁,趴在同伴耳朵上小声说:“我觉得肯定是书店老板更帅一点。”   门上挂着的铃铛突然响起,清脆悦耳。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俊朗的男人,身高腿长,气势逼人。   最先说话的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位在局里总是不苟言笑的新同事撑着柜台,弯着唇对书店老板说:“哥哥,下班了,回家吃饭。”   他那么一笑,所有的凌厉气质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完全就是个阳光的大男孩。   书店老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困死了,下午在家睡觉。”   宽松的T恤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微微下滑,漏出了他锁骨上那枚吻痕,褚异轻吻他的额头,很温柔地说:“好。”   夏日灿烂的阳光铺在门口石阶,微风轻扬,荡起悦耳的铃铛声。   相爱,不过是一场勇敢的双向奔赴 。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单元到这里完结,谢谢小天使们的捧场 第18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穆禾坐在片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个月前,他结束了长达一季度的实验课题,和导师和同学一起开庆功宴的时候,被一个五大三粗、一脸匪像的大胡子拦在了餐厅洗手间。   那人手脚并用地拍在门板上堵住他的出路,用眼神儿对他进行了极其无理的骚扰,把他打量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就在他想动手的时候,男人带着哭腔颤抖地说了句:“天啊,书里走出来的,就是你了!”   穆禾往后退了半步,戒备地看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那大胡子一改刚刚的呆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结果是,他现在就在这儿了。   剧本他看完了,是个同性的恋爱故事——   大概就是一对重组家庭的兄弟俩互相暗恋,却为了遮掩同时宣称喜欢上了青梅,然后就是被醋浸了的十年一日的竞争。   在某一个晚上,他俩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端,这场争端揭露了两个人已经摇摇欲坠、掩饰不住的情感,此后各自背井离乡,如此多年,破镜没重圆的悲剧。这是两个少年各自的奋斗成长史,吸引穆禾的是两个人对待人生的坚韧和超出年龄的成熟,以及他们对待爱情的单纯和疯狂。   片场一阵骚乱,隐隐夹杂着兴奋的惊呼,从门口进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男生,只漏出双眼睛,气质疏离冷淡。   大胡子导演跟男生身后的女人打了招呼,简单地说了几句话,突然转头,冲自己招了招手。   那个男生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来,清冷略带审视的目光看得穆禾一愣。   对方似乎……不大待见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多心。   穆禾把情绪藏了起来,弯起眼睛,对他点了点头,起身走了过去。   男生似乎愣了一下,片刻后,也对他点了点头。   胡导乐呵呵地给他们介绍:“这是岳其琛,这位是穆禾,燕大高材生,我在他宿舍门口蹲了他一个月他才同意过来的。”   穆禾:“……”   他是真的蹲了一个月,也不干涉他学习。   就在他出门的时候殷切地跟着他,下课的时候拎着饭在教室门口等他,连去图书馆都坐在他对面儿,慈(虎)眉(视)善(眈)目(眈)地盯着他。   托他的福,穆禾那段时间真的走哪儿都是焦点,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全校闻名了,不得已抽出空余时间跟他进了组。   对面的男生先开了口,他的目光自刚刚起就一直落在穆禾的身上,这时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了句:“你好。”   穆禾礼貌地说:“你好。”   大胡子导演左瞧瞧右瞧瞧,“啪”的拍了下手,兴奋道:“趁着这会儿空闲,你俩试段戏吧,看看默契程度。”   穆禾不关注娱乐圈,但是确实听说过岳其琛,因为他实在太红了。他可以算是现在娱乐圈里的顶流偶像,广告随处可见。   只是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另一位主演是谁。现在有点麻烦了,以岳其琛的人气,拍这种题材的剧,自己大概会被过度曝光。   可是合同都签了……   他在更衣室换衣服,又想起了那双清冷的眼睛,不得不说导演真的会选人,另一个主角就是沉稳冷静又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类型。   他推门出去,对面房间的门恰好也开了。   走出来那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蓝白相间校服,身姿挺拔,那双腿,又长又直。   他的视线向上,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男生摘了口罩,漏出了那张很俊的脸,高挺的鼻梁,略显苍白的唇,配上那双眼睛……在造型上他完全已经在戏里了,这剧本好像为他的形象量身定做的一下。   穆禾顿了顿,礼貌地对男生点了点头,叫了声:“岳老师。”   岳其琛又看了他两三秒才开口:“你完全没有演戏经验?”   穆禾:“没有。”   岳其琛皱了皱眉,率先往外走,语气挺冷淡地丢下一句:“我脾气不是那么好,你有任何问题最好在出现之前就能解决。”   穆禾:“……”   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别拖后腿。   穆禾看着那个走在前面高大挺拔的背影,语带调侃地说:“找你解决行吗?”   岳其琛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少顷,他轻嗤了一声,没回答,大步向导演那边走过去了。   短暂的交流,穆禾觉得,这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难以相处。   他是这么想的,但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化妆师小姐姐们不这么想。   她们想的是——岳其琛脾气果然是好差好冷,这个小新人好可怜。   他们要试的那一幕是一段张力非常强的戏份,有激烈的冲突,再从冲突过度到床戏。   这是整部剧最难的一场,也是全剧冲突最剧烈的一个剧情,是两个人感情从相互遮掩试探到爆发的一幕——莽撞地用伤害的方式来试探对方,用冲突的方式来逼迫出对方的真心,最后到痛苦的妥协,血粼粼地扒开自己的真心。   眼泪与色欲的冲突,还得有那种男孩子之间深刻的爱和充满无助的结合,总之就是一个字:难!   导演让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刚见面就拍这段戏,也是够变态的。   穆禾站在门外,在漆黑的夜里重重地擦掉了眼角的泪。   他是真的用力,发了狠的。   那一瞬间,他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叫陶运的少年的身体。   那个漂亮的少年这会儿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但是转瞬间,那副可怜样子就消失不见了。   他拧动钥匙,一把推开了面前那扇门,正对上刚从浴室出来,拿着毛巾正在擦头发的男生。   男生看到来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破门而入的漂亮男孩儿转着手中的钥匙,靠在门口,吊儿郎当地对他笑:“陈书凛,你猜我刚刚干嘛去了?”   岳其琛:“……”   说实话,他有点儿意外。一开始他听说另一个男主没演过戏,需要被带,所以他最先是不大想接这戏的。但是现在看的话,他似乎并不用多操心,因为男生完全在角色里。   岳其琛短暂地走了一下神,唇角勾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我不想知道。”   穆禾迈动步子走了过去,手自然地搂在他的肩上,凑到男生的耳边,一字一句,意味深长地说:“我刚刚去玫玫房间了。”   陈书凛心里一紧,避开他的目光,故作不在意地说:“关我什么事?”   他扯开陶运的手,大步往前走:“我要看书了。”   陶运总是知道怎么激怒他。他没跟着他,还站在原地,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说:“我刚刚吻了玫玫,真的好舒服,又甜又软。”   陈书凛的脚步瞬时一顿,他僵立着,声音飘忽地听不出情绪:“你说什么?”   陶运轻笑了一声,缓步走向他,说:“我跟她在一起了,告诉你一声。”   陈书凛豁然转头,一把将陶运推到了墙上,逼近他,冷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第19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鼻尖相触,目光对视在一起,两个人都发着狠。   那是一场无声的,没有退路,进一步却两败俱伤的争斗,也是一场带着疯狂意味酣畅淋漓的博弈,逼迫着对方承认那在世人看来有悖常理的情感。   这种情感折磨了他们太久了,一旦开了个口子就会溃堤,想再粉饰太平也不可能了。   陶运是个疯子,他一步一步把他逼到这一步。陈书凛看到过陶运抱玫玫,那时候的疼还没缓和过来,陶运又在半夜回来,告诉自己,他亲了她。   这张嘴,亲了别人。   陈书凛的指腹重重擦过男孩儿的唇瓣,目光幽暗,带着浓重的怒气,他声音喑哑,却诡异的用很温柔很温柔的语气说:“陶运,你可以再说一遍吗?你这张嘴,亲过谁?”   陶运眼圈泛红,他盯着面前这个一贯冷静的哥哥,启唇,声音轻扬:“我亲了玫玫,她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他残忍地说:“你输了,她选了我。”   陈书凛的手指向下,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他半眯起眸子,语气非常轻地说:“那你这张嘴,真的需要好好的清洗一下。”   一镜到现在,导演都没有喊卡。   也就是说,他想让他们继续演下去。   可接下来是吻戏了。   穆禾眼睛里浮着细碎的泪光,被灯光映的灿若星辰。   他仰头看着岳其琛,看出了不属于陈书凛,只属于岳其琛的犹豫。   毕竟是两个男生……他不想亲吗?   穆禾略带戏谑地开口:“那我的哥哥,想怎么帮我清洗呢?”   他向前,靠近岳其琛,只有两个人可以看清楚的角度里,穆禾眼睛里带着放松的笑,语气却撩人得厉害:“你有那本事,就帮帮我啊。”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台词,正常陈书凛那句台词后他就该亲了,但是他犹豫了。现在穆禾用陶运的语气挑衅他:你敢吗?你敢亲我吗?我的哥哥?   岳其琛眸子黯了黯,他盯着穆禾那双纯净带笑的眸子少顷,终于有了动作。   他捏着他下巴的力道紧了紧,垂下眸子,俯身,将唇覆了上去。   这状态不对。   几乎是他吻下来的瞬间穆禾就感觉到了。   这不是陈书凛和陶运在接吻,他们两个应该是那种恨意和爱意交融的,混杂着泪水和力度的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岳其琛吻得太温柔了。   穆禾呆呆地看着面前闭着双眸的男生,唇瓣被吸吮,然后他的舌头探出来,舔进了自己的口腔。   那感觉太奇怪了,片场并不安静,他却能听到唇舌交织出的水渍声和过度的呼吸声,本来应该充满欲望的吻,变得意外的……纯情。   穆禾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侧头的角度刚好挡住镜头,他轻喘了下,低声对吻着他唇瓣的男生说:“岳老师,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吻,太温柔了。   岳其琛动作顿了顿,睁开了眸子。   他没再看他,直接抬手,喊了声暂停。   穆禾和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愣了愣,岳其琛转身,接过助理的送过来的水,向拍摄场地外去了。   穆禾才是最尴尬的,全场的人几乎都在看他,猜测着刚刚的情况。   岳其琛举动太奇怪了,所以他成了众人认为的导致岳其琛反常的原因。就连导演都有些莫名其妙,溜溜哒哒地走过来,问:“刚刚挺好的啊,他怎么走了?”   穆禾:“……”   他才是最懵的那个,头一次跟男生接吻,感觉太奇怪了,他现在心里还麻酥酥的,根本没法子多考虑。   顿了顿,他说:“我去看看吧。”   全场的演员里,除了群众演员,他是唯一没有助理的,他只能自个儿去。   岳其琛在房车上闭目养神,一边经纪人在絮絮叨叨,说来说去就是让他不要耍脾气,新人也不容易,让他快点调整好了继续。   但是他妈的根本没法继续!   他亲上那男生的一瞬间就知道没法继续,他进不了角色,他找不到陈书凛,亲陶运的……或者说亲穆禾的,是他岳其琛。   他荧屏初吻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但是真的很舒服,他没能忍住,就那么亲了好一会儿。   原因是什么?因为没亲过男生?靠!自己不会是同性恋吧……不对,明明自己恐同的!!!   房车门被打开,一个好听的声音温文有礼地问道:“请问岳其琛在吗?”   岳其琛有点想回他自己不在,但是助理已经把他放进来了。   经纪人给了他一个眼神,和助理一起下了车。   门被关上,房车里只有两个人了,特别安静。   岳其琛皱着眉看穆禾:“你有什么事?”   穆禾新奇地打量了一圈房车,在他对面坐下了,弯着眼睛说:“来看看你。”   岳其琛:“……”   他闭上眼睛,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我要休息,你走吧。”   穆禾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也休息会儿。”   岳其琛:“……”   这人怎么回事?不懂人的眼色吗?   他不耐地睁开眼睛,却正撞见了一双略带调侃的眸子。   穆禾把茶杯推向他,说:“我第一次拍戏,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哪里做的不好希望你直接提出来,我会尽量修正。”   岳其琛:“……”   这正儿八经的样子,还真是想学术交流来的?   他垂下眸子,淡淡地说:“不是你的问题。”   穆禾挑眉。   岳其琛:“是我进不了角色。” 第20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这人……穆禾有点意外了。   他和剧组传闻中高傲自大的评价完全不同,就那么直截了当跟一个小白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穆禾喝了口茶,指尖轻轻贴在杯子上,一双手骨节分明,白皙漂亮。   岳其琛盯着看了两秒,在他抬眸的前一刻移开了视线,道:“我觉得是我们两个不够熟悉的问题。”   穆禾勾唇:“那……”   他抬起食指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唇,轻声问:“要从这里熟悉起来吗?”   岳其琛:“……”   ……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刚刚在对戏。”   穆禾舔了舔湿润的唇,对刚刚上来的岳其琛的经纪人和小助理这么解释道。   经纪人和小助理震惊地看着他,又去看岳其琛。   他们家刚刚脾气很不顺,全身写着“我很暴躁”的艺人,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换好的衬衫半敞着,唇上还残留着口水,水润润的。   他目光慵懒地扫了两人一眼,两人倏地收起自己的下巴,连连摆手:“常规操作常规操作,我们信。”   你们这样的反应……信了才有鬼呢。   穆禾揉了下头发,想说点儿什么,看着岳其琛,又把话咽了回去。   说起来……这话自己都没信。   十分钟前,他半跪在岳其琛的沙发上,主动吻上岳其琛的瞬间,大脑就已经空白了。   接下来自己被人抱在腿上,被动地吞咽着口水,两个人的牙齿因为过于慌乱磕碰到一起,然后用舌尖抚平那种酸痛。   岳其琛吮吻着他的嘴唇,两人交换着急促的呼吸,他忍耐不住那种奇怪的悸动,抓着他的领口不小心用过了力,扯掉了他的两颗扣子,身体失去平衡,他不得不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前维持平衡。   岳其琛的经纪人和助理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舌吻,自己的手正放在他裸露的胸膛上。   除了一开始的初衷,没有任何对戏的成分在里边。   穆禾喝了口凉茶,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   岳其琛和经纪人在门口低语,不知道说了什么,车内又安静了下来。   岳其琛关上车门,走了回来,坐在穆禾对面。   他捏了捏山根,似乎有点苦恼,少顷,他开口说:“抱歉”   穆禾:“……哦。”   岳其琛:“……”   他抬头,发现男生并没看他,而是盯着那杯清茶,不知在想什么。   岳其琛:“那……”   穆禾抬头。   岳其琛略带暗示地看他:“继续对戏吗?”   穆禾:“……”   穆禾轻笑了声:“导演说今天先拍别人了,明天再拍我们,所以还有时间对戏。”   岳其琛:“所以?”   穆禾托着腮看他,略带调侃地说:“岳老师,床戏也要对吗?”   晚上十一点,酒店。   岳其琛来敲门的时候,穆禾正在进行线上论文答辩。   穆禾跑过来开了门,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匆匆跑回去继续答辩。   岳其琛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穆禾。   之前他以为胡导说这是位高材生是夸张,但是现在看见穆禾在自己的领域上侃侃而谈,口中是那些听起来就非常专业的名词,这种自信的样子,真的非常有说服力。   一个人处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是会发光的。   岳其琛抱着胳膊盯着他看,穆禾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等待那边问问题的间隙有点儿调皮地对他眨了下眼睛。   他长得特别好看,和圈里那些小鲜肉在气质上有本质的不同。他很干净,像是没经历社会打磨的那种干净,所以做什么都觉得自然率性,眼尾的那颗泪痣为他添了几分的媚色,是那种罕见的、单纯的媚色。   岳其琛对他弯了弯唇,扯了个抱枕抱着,等他结束视频。   又过了十几分钟,穆禾结束了通话。   他坐在电脑椅上,伸了个懒腰,歪头对他笑:“抱歉,出了点状况,导师延长了时间。”   岳其琛对他伸出一只手。   穆禾弯起眼睛,起身走了过去。   他牵住了岳其琛的手,坐在他身边,挺亲昵地叫了他一声:“岳老师。”   岳其琛把抱枕扔了,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轻轻地抚摸了下,问:“你学数学的?”   穆禾点头:“对啊。”   岳其琛:“燕大的天才啊,为什么来拍这种剧?”   穆禾皱了皱鼻子,说:“对戏嘛。”   岳其琛:“嗯?”   穆禾歪头蹭了蹭他的手,说:“你不是来对戏的吗?”   岳其琛有点想笑。   他把剧本抽出来,放在茶几上,故意逗他:“哪一幕?”   穆禾:“……”   穆禾牵着他的手微微动了动,垂眸说:“导演答应给我二百万,我一直在捐助希望工程,有钱不要白不要。”   岳其琛皱眉:“你不知道有床戏吗?万一遇上那种……”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目前他正在向“那种”的方向前进。   穆禾目光温润,特单纯地说了句:“导演说了,我要是看对手演员不顺眼,可以换掉对方的。”   岳其琛:“……”   导演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所以……岳其琛用了点力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撑着胳膊瞧他:“你的意思是看我顺眼?”   穆禾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是喜欢你。”   岳其琛:“……”   他莫名地开始紧张,具体表现是,他现在表情有点儿严肃,他问:“你在告白?”   穆禾摇了摇头。   岳其琛松了口气,随后,又有点儿莫名的失落感。   但紧接着,穆禾说:“我导师说了,我们这些理科宅男谈恋爱的黄金时间也就那么几年,所以通常不建议告白。”   岳其琛:“……那建议什么?”   穆禾抓着他的领口,在他低头的瞬间吻住了他的唇,他说:“建议勾引。”   靠!   真是个“好”导师。 第21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岳其琛深吻了下去,手顺着白色衬衫的衣摆探了进去,他抚摸着他柔韧的腰身,微微喘息着问他:“知道陈书凛最喜欢陶运哪儿吗?”   穆禾眼睛里泛着浅浅水雾,湿漉漉的:“喜欢腰窝。”   岳其琛掀开他的衣服,指腹划过肌肤,带出一阵战栗。   他语气还是淡淡的:“那他们用的什么姿势?”   穆禾被他摸得呻吟了一声,低喘着说:“站着,从后边。”   岳其琛把他拉了起来,让他靠在墙边,从后边紧紧贴着他的身体,问:“那陶运应该说点什么?”   穆禾理顺着台词,换了一种语气,略带挑衅地说:“哥,你不行吗?”   岳其琛心尖儿一颤,他差点破防。   缓了片刻,他接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吻她了吗?”   穆禾往后靠了靠,他从戏里出来,特别诚实地说:“岳老师,我真的有点扛不住了,我觉得现在气氛挺好的,咱俩互相帮助一下吧。”   岳其琛:“……”   室内一片安静,为了防止偷拍,他们拉了窗帘,只开了扇小灯。   岳其琛把穆禾按在墙上,下身在他腿间进出,一手握住他的,慢慢的动作。   很神奇的,这会儿俩人还能聊两句。   穆禾一边享受,靠在岳其琛怀里,有点好奇的问他:“哥,你拍过多少部戏啊?”   岳其琛爽得头皮发麻,闻言心不在焉地说:“不记得了,应该挺多。”   穆禾低吟了一声,忙道:“你轻点……嘶,我觉得你们演员真的不容易,就拿我今天和你试的那段儿说,我难受得不行,你说相互喜欢怎么就不能在一起,这要是我……”   岳其琛吮吻他的耳垂:“要是你怎么样?”   穆禾喘息着,轻声说:“要是我,我喜欢你,我就肯定要和你在一起的。”   岳其琛:“……”   他侧头瞧他,问:“你真喜欢我啊?”   穆禾:“当然了。”   岳其琛:“可是我不喜欢你怎么办?”   穆禾轻笑了声,侧头吻住了他的唇,语带调侃:“你要是想拒绝我也就只能趁现在了,给我个准话,只要说一句你不喜欢我,我现在就放弃,过时不候。”   岳其琛:“……”   等于,他把自己抛给他的问题又给转了回来,还让他做一个对现在的他来说很困难的决定,毕竟……他现在真的太爽了。   岳其琛没说话。   穆禾软下声音,漂亮的眸子盯着他,鼓励似的说:“说啊,岳老师,只要说一句拒绝我,我现在就放弃。”   靠!   岳其琛把人按在墙上,下体快速地在他双腿间抽插,他带了点儿狠劲儿地说:“我为什么说?我傻吗?”   穆禾轻笑了一声。   他在快感中费力地吐字:“哥,你轻点,明天我还走路呢。”   岳其琛想咬他的脖子,想到明天的拍摄,又忍住了,他吸了口气,说:“拍完戏去我那儿?”   穆禾:“……岳老师,我拍完戏要去美国学习交流。”   岳其琛:“……”   岳其琛:“多久?”   穆禾:“半年。”   岳其琛:“……”   岳其琛走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中间两人几乎就没分开过,始终纠缠在一起,又亲又摸的,腻歪劲儿十足。   岳其琛睡不着,他在想穆禾的事。   娱乐圈里这种你来我往的勾勾搭搭,一言不合就互相解决一下生理需求的事并不少见,但对岳其琛来说还真是头一回。   这头一回也是个例外——对方是个男的。   不过那脸那腰那腿和身材真的有让自己破例的资本。   这么玩一个月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对方似乎是认真的。   他怎么能认真呢?不就是亲了一……二……   靠!确实亲了不少回,回回都爽得要命。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单纯了点,还是算了,明天跟他说清楚。   第二天早上,岳其琛在房车里吃早餐。想着怎么跟穆禾开口   和他说玩玩可以,但是别的给不了他?   这样不大好吧……他拧着眉漫无目的地往外看,意外地瞧见穆禾正跟一男生说着话。   大风天里,他俩站在一堵墙下避风。   他们似乎挺熟,男生递给穆禾一本书,很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了什么,穆禾笑了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没有任何伪装出来的礼貌客气,和对着自己的时候挺不一样的。   岳其琛皱了皱眉,他说喜欢自己,自己还真信了。   单纯的不是穆禾,是他岳其琛吧……   他把杯子放下,手指在上边不规律地敲了几下,突然站了起来。   他对面的助理:???   岳其琛皱着眉,脸上表情很冷,想要询问的助理把话给咽了回去。   岳其琛还没换衣服,今天穿了黑色帽衫和卫裤,黑色本就显得气势足,他开门下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快不慢地走向穆禾的时候,穆禾地视线几乎立刻被他掠夺了。   真的太帅了,这人一副要找麻烦的样子怎么也那么帅。   张成毅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停下了话题,也转头看,接着挑了挑眉,问:“那个是岳其琛?”   穆禾笑着点了点头,他看着五步之外的岳其琛,低声调侃:“我觉得他是来找麻烦的。”   张成毅:“……”   张成毅皱眉:“找你麻烦?你得罪人了?你在剧组不会被欺负了吧?”   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谁欺负他?”   穆禾挑眉:“岳老师,早啊。”   这会儿确实早,只是看不见太阳,席卷了北方十六城的沙尘暴把城市笼罩进一片黄色沙尘,可见度并不高,可就算再不高,他也看见了穆禾跟人笑得开开心心。   岳其琛淡漠地看了穆禾身旁的人一眼,又看向穆禾,淡淡地启唇:“有事叫哥,没事岳老师是吗?”   穆禾:“……”   穆禾轻咳了声,对皱着眉的张成毅说:“学长,数据我晚上发你,你先回去吧。”   张成毅:“他……”   岳其琛挑眉看他。   穆禾顿了顿,说:“岳老师人很好,他就是不爱说话。”   说着,他胆子特别大地捏了下岳其琛的脸,跟着跑过来的小助理吓懵了,岳其琛怕是要发火。   但是诡异的,岳其琛臭着的脸色居然缓和了下来,他拍掉穆禾的手,语气不大好:“外边风这么大,一会儿嘴里全是沙子。”   穆禾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趴在岳其琛耳边,有些调皮地说:“你也下来了,你嘴巴里也有沙子。”   岳其琛:“……”   他把穆禾扯进房车,跟着跑过来的小助理没赶上,被关在了门外。   岳其琛早就忘了早上费力想出来的那套说辞,他捧着穆禾的脸吻了下去,没在里边尝到沙子,倒是有股子橘子汽水的甜味儿。   穆禾半躺在沙发上,边亲边笑:“哥,轻点儿掐,今天有床戏。”   岳其琛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点距离看他,唇角牵连着的津液断开,两个人对视着,一时都没说话。   最后是岳其琛打破了沉默:“你准备好床戏了吗?”   穆禾诚实地摇了摇头。   岳其琛捏他的脸,说:“你知道吗?但凡了解我一点的人都知道,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脸。”   穆禾抬起双手,一左一右去捏岳其琛的脸,说:“我没觉得你讨厌。”   岳其琛目光幽深地看了他少顷,说:“我是不讨厌你碰我,但是你也该约束一下你的行为。”   穆禾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问:“什么行为?”   岳其琛:“……”   岳其琛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给外边疯狂敲门的助理开了门,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己想。”   穆禾:“……”   吃醋就吃醋呗,藏着掖着的,一点儿也不坦诚。   但是他没想到,最后吃醋的是自己。 第22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因为天气原因,外景全部取消,拍的都是室内的戏。   穆禾跟岳其琛虽然闹了点小矛盾,但是拍摄很顺利——一直到床戏之前都很顺。   午休的时候,三位主演凑在一起吃饭,饰演玫玫的是个电影学院的新生,本名也叫玫玫,漂亮有灵气,也会说话。   这会儿午休无聊,她随便开了个头,挑起了话茬儿:“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这么大剧组呢。”   要不是胡导选人不看出身,这角色轮不到她的头上。   她对完全素人出身的穆禾挺好奇的,问道:“你以后进娱乐圈吗?我觉得你发展肯定会很好的。”   穆禾弯唇说:“我就是来做个兼职,学习很忙。”   玫玫撇嘴,心说你一个兼职就跟这么大的导演合作,得气死多少挤破头想进来的演员啊。   她不大敢跟岳其琛搭话,还是和穆禾说话自在些,她有点八卦地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穆禾看了一直低头吃草的岳其琛一眼,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玫玫:“这么优秀的人都没有女朋友吗?那交过女朋友吧?”   岳其琛打断了穆禾刚要开口的话,淡淡地说:“对啊,交过女朋友吧?”   穆禾:“……”   他这么多问一句是什么意思?   穆禾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谨慎地说:“交过。”   岳其琛慢悠悠地喝了口水,问:“几个?”   穆禾:“……两个。”   他看向岳其琛,反问道:“你呢?你交过几个?”   岳其琛没什么意味地“呵”了声:“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没有?”   玫玫:“……”   气氛不妙啊……她完全不想听当红艺人的八卦,万一被曝光自己肯定要背锅,想到这儿,她忙打圆场:“我觉得……”   穆禾打断了她的话,饶有兴致地问岳其琛:“那你有吗?”   岳其琛起身,冷淡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穆禾:“……”   他看着岳其琛离开的背影,轻微地皱了下眉,问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玫玫:“他有女朋友?”   玫玫:“……”   她慢吞吞地说:“没听说。”   穆禾从来不关注娱乐圈,问玫玫是一问三不知……他选了最简单的法子,拿起手机搜岳其琛的名字,不搜不知道,一搜……   和岳其琛名字摆在一起的女明星,排了一整个页面。   他抿着唇一个个点进去,吃起了陈年老瓜。   如果没判断错,岳其琛刚刚因为自己说交过两个女朋友吃醋了,但是……这跟他相关的女性都能组成足球队了吧靠!   他以前是真不知道,知道了不可能那么自虐地问他这个问题。   他搜索关键词“岳其琛女友”,跳出来了好几个名字。   他关了手机,脑袋懵了半天,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我是个傻子。   下午的床戏,两个人都没进状态,磨蹭了一个多小时。胡导发了火,让俩人回去对戏,去拍玫玫的戏份了。   俩人坐在岳其琛的房车里,一个看剧本一个玩手机,没一个开口说话的。   一旁的小助理鼻观眼眼观心,被迫承受着车内莫名其妙的高压。   真奇怪,这个小新人似乎在和岳其琛生气,岳其琛居然也让他上了车。   岳其琛在看穆禾的朋友圈,里边内容不多,最多的是关于吃饭和玩的,他很少发关于自己心情的微博,除了今天这条——我是个傻子。   岳其琛觉得自己才是个傻子,酸到听到他有过前女友都觉得烦躁。   他“啪”地把手机扣在桌子上,把小助理的手机都吓掉了,忙蹲下捡,就听到岳其琛开了口:“你两个女朋友都什么时候交的?”   穆禾完全没有之前的热乎劲儿,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大一,一个大三。”   岳其琛:“都交了多长时间?”   穆禾翻了一页剧本:“两年。”   助理小哥:“……”   这什么问题走向?   岳其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又问:“你们上过床?”   穆禾终于抬头:“关你什么事?”   操!还问关我什么事?   助理小哥从地上摸起手机,忙说:“别……别吵……”   岳其琛紧紧攥着手机,语气冷得冒冰碴儿:“你给我下去。”   助理小哥松了口气,还好……   穆禾没什么异议,拿着剧本就要起身。   岳其琛按住了剧本,语气冷得不像话:“我让你下去了吗?”   小助理:???   嗯?   他站在漫天黄沙里,被路过的风喂了一口沙子,猛然从懵逼中回神,给经纪人疯狂打call,真的是字面意思的打call,但是经纪人度假去了,完全打不通。   他惊恐地扒着房车,妄图透过防偷窥膜往里看,想着如果真打起来该如何收场。   和他脑袋里的血雨腥风完全相反,岳其琛现在正在和穆禾接吻。   虽然不知道该自己生气的时候,对方看起来更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岳其琛能想到的快速解决矛盾的办法就是先亲了再说。   但是穆禾挺不配合的。   往常跟个藤似的,碰上自己就往上缠,这会儿自己完全主动,他却不拒绝不回应,跟个渣男似的。   岳其琛很生气,可他压住了脾气,问坐在自己腿上的人:“你生什么气?我惹你了?”   穆禾冷哼了声。   岳其琛:“……”   岳其琛不可思议道:“该生气的是我吧?”   穆禾不说话,跨坐在他腿上,装模作样地扯过剧本看。   岳其琛:“……”   岳其琛不耐烦:“你说不说?不说下去。”   穆禾还真就下去了。   他一言不发地扯过自己的外套,给胡导拨了电话:“胡导……哦哦,下午不拍的话我先回酒店了……行。”   他套上外套,开了车门,在岳其琛不善的视线里下了车。   小助理“噌”的一下蹿了上来,他在外边吹了会儿沙尘暴,跟个泥猴儿似的,还没等看清楚车内状况,岳其琛也跟着下了车。   这里距离酒店不远,步行很快就到了,影视城街上遇见不少剧组收工,今天的风实在是太大了,还有人受了伤。   穆禾走在人流里,脑袋里一直在想岳其琛的女朋友是谁,没注意看路。   周围一片惊呼声响起,他下意识抬头,正看到前边一面栏杆摇摇欲坠,正对着他的位置。   他一时懵住了,周围人流拥挤,他被困在中间,脚被踩了好几下。   阵风更大了,栏杆将倾,他就在被砸的范围内。突然一只手拉住了他,紧接着,他被人搂在怀里,快速地向外跑去。   “砰”的一声巨响!   穆禾往后看,栏杆砸在了尘土飞扬的地上,幸好没有人受伤。   他抬头,岳其琛正看着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要发火。   他这么看了岳其琛两三秒,突然伸手把外套脱了。   他把外套罩在两人头上,扯下了岳其琛的口罩,吻了上去。   是那种又亲密又色气的舌吻,从接吻的间隙还可以看到舌头舔过唇瓣的动作。   岳其琛的眉头渐渐松开,搂着穆禾的腰,闭上眼睛享受着男孩儿主动的亲吻。   果然接吻这种事还是穆禾主动了才舒服,刚刚在车上他真是越亲越气。   不知过了多久,穆禾微微离开了些,他透过昏暗的光线,看着岳其琛的眼睛,呼吸不稳地问:“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岳其琛:“……”   岳其琛皱眉:“没有啊。”   穆禾:“那你不直说?”   岳其琛:“……”   岳其琛想起了中午吃饭时候的对话,他当时是心情不好,随口气他的。   ……本来有理都变成没理了。 第23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他重新戴上口罩,把衣服给穆禾穿好,说:“回酒店。”   酒店房间里,两个人坐在宽敞的沙发上,“心平气和”地开始对话。   岳其琛:“你和她们交往那么长时间?为什么分手?”   穆禾:“因为我喜欢男生。”   岳其琛:“……”   岳其琛:“喜欢男生还和女生在一起?”   穆禾喝了口咖啡,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岳其琛:“你明明交了两个女朋友。”   穆禾终于抬头,他看着岳其琛,挺认真地说:“亲你之前我真不知道我喜欢男的。”   他这话前后矛盾,但是岳其琛心情显然好了很多。   岳其琛故意试探:“我不信你喜欢我。”   穆禾叹了口气,说:“那没办法了。”   岳其琛:“……”   他好像知道大家之前总是说他“直男发言”是怎么回事了,确实挺让人生气。   但是穆禾有后话。   他把电脑合起来,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也不缺什么,但是你看我这里有什么你喜欢的,你可以都拿走。”   岳其琛:“……”   因为沙尘暴的缘故,两人回来都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这会儿穆禾穿着个大款白T恤,头发还湿漉漉的,本来年纪就不大,这会儿看着跟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似的。   岳其琛心跳得有点儿快,他带了点暗示意味地问:“都行?”   穆禾目光十分单纯,肯定道:“都行。”   岳其琛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舔上他的嘴唇,低低沉沉的声音说道:“那把女朋友的事交代了,要不然什么也不行。”   穆禾:“……”   穆禾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没忍住,笑了。   他把脸埋在岳其琛的肩头,笑得打颤:“你怎么还想这个呢?”   醋精吧这是。   岳其琛的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慢慢抚摸他的身体,咬着他的耳朵,说:“再不说我要家暴了。”   穆禾心里一甜,他撑起身,满眼笑意:“我特别想被你欺负,但是轻点可以吗?”   岳其琛:“……”   他看着那张清纯不做作的脸,咬了他的唇一下,气道:“不可以,说!”   穆禾哭笑不得:“行,我说,我交过俩女朋友,一个异地一年,她提的分手,一个交往一星期,我觉得性格不合,提的分手。”   岳其琛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儿,又问:“那你说交往了两年。”   穆禾捏他的脸:“你多少绯闻自己不知道啊?我就不能生气啊?”   岳其琛皱眉:“那能一样吗?我可以给你看手机,我的聊天记录都可以给你看,我进娱乐圈以后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情感纠葛。”   穆禾:“哦,进娱乐圈前呢?”   岳其琛:“……”   岳其琛不怎么高兴,他说:“但凡你了解我一点,就该知道我六岁就进娱乐圈,平时接触的都是圈里人。”   穆禾:“……”   岳其琛也太可爱了吧……   他从自己一堆文献里翻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岳其琛,说:“我在整理并系统地了解关于你的资料,不过太多了,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你帮忙辨别一下吧。”   岳其琛:“……”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直面自己的黑料和既往他都快忘了的雷人作品。   简直是公开处刑。   他和穆禾趴在床上,穆禾拿着笔,用研究学术那种认真记录他说的话。   他更窘迫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隔了好些年再回去看自己QQ空间的经历,简直尴尬到无法好好做人。   他红着耳根子,说:“这是假的,我那时候才六岁,乖得不行,怎么可能偷拔杨导的胡子?”   穆禾拖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平板上播放着的岳其琛小时候的戏,说:“真是可爱,我当时应该才三岁吧,只会玩泥巴。”   岳其琛凑过去吻了他一会儿,指着他面前的那份材料,继续说:“这新闻也是假的,我当时都很少回学校,学习大部分都在剧组,怎么可能和同班女生有什么?当时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自爆恋情,可笑。”   穆禾挑唇:“那这个呢?深夜私会神秘女子?”   岳其琛侧躺着凝视穆禾,不大乐意地说:“一个私生,纠缠那么会儿功夫被拍了,还跟到我家门口,半夜敲门,你不知道,她在门外把衣服都脱了,当时我才十五。”   穆禾皱眉:“没报警吗?”   岳其琛:“报了。”   穆禾:“那为什么没澄清?”   岳其琛把人搂过来,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说:“这事太常见了,总是澄清也没用,时间长了就没人在意了。”   穆禾叹了口气,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说:“岳老师真优秀,我以后也要努力才行。”   岳其琛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含着他的唇说:“穆禾,剩下的明天翻吧。”   穆禾也不想翻了,他的指尖划过岳其琛的腹肌,轻声说:“我这回可没勾你。”   岳其琛纠正他:“勾什么?在娱乐圈,这叫潜规则,我在潜你,小透明。”   穆禾乐了半天,攀附着他的背,软声问:“有那种不留痕迹,却可以解决的方法吗?”   有。   拉着厚厚窗帘的漆黑房间里,两个人用了一种可以同时给对方舒服的姿势,帮着对方疏解欲望。   第二天,天气晴朗。   小助理惊奇地发现两个人已经和好了。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他看到穆禾递到岳其琛嘴边的糖被他特别自然地吃了。   今天男配角也进组了,是个挺傲气的小鲜肉,叫石奥,他的角色是喜欢剧里的玫玫,挺讨喜的。   穆禾和岳其琛拍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拍床戏之前,一直没和他说过话的小鲜肉突然走了过来。   只是说话并没有那么客气,是一副跟晚辈说话的居高临下的姿态:“你就是那个素人?”   穆禾抽空把论文发了出去,说:“……嗯。”   石奥坐了下来:“我这人说话直,你也别在意,我刚刚看你表演,太业余了。”   穆禾:“……”   他确实挺业余的,岳其琛今天就边拍边很严厉地指导了他一天。   他对男生点了点头:“我正在努力学习中。”   石奥轻蔑地笑了声:“剧组不是你来学习的地方。”   他说:“你的角色本来不该是你的,既然拿到了就要好好珍惜,以后想在娱乐圈里走得长远,还是多留个眼色。”   穆禾不解:“……眼色?”   石奥向正拍戏的岳其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你没看到岳哥对你的态度吗?我这个人说话直,你也别介意,你要是想靠他博出路,还是算了吧,没戏。我这里有个导演倒是对你挺感兴趣的……我加你微信,把你推给他,给你看看你可以拿到的资源。”   穆禾:“……”   玫玫刚下戏,走过来打招呼:“小穆,你那里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石奥话就说到了这里,当着玫玫的面塞给了穆禾一张名片,显然是没把玫玫放在眼里。   玫玫见他走了,忙坐下,低声说:“他是不是给你拉皮条了?你离他远点,他作风特别差,胡导本来没想用他,他是靠睡上来的。”   岳其琛也下了戏,走了过来,拎起穆禾刚喝过的水喝了口,挑眉问:“怎么了?”   玫玫的目光在那瓶水上转了一圈儿,答道:“刚刚石奥来过……喏,这是他给小穆介绍的‘金主’。”   岳其琛:“……”   他接过名片看了眼,是个不入流的导演。   他揽着穆禾的肩坐下,觉得有点儿可笑:“他这是没被骂够?”   穆禾:“他很有名?”   玫玫:“他还能在娱乐圈里待下去也是个奇迹,你上网查查,他但凡出现,网上一半的人都是骂他的。”   穆禾抻了个懒腰,闲闲地说:“那另一半呢?是没有键盘吗?”   岳其琛被他逗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别闹。”   这声音宠得,玫玫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她勉强收起隐藏的腐女之魂,对穆禾说:“他要是给你发消息你也别理,把手机给导演,让他解决。”   穆禾点了点头,岳其琛不满地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当我不存在吗?有我用什么导演?”   穆禾失笑:“我知道了,麻烦岳老师了。”   玫玫已经在咬小手帕了,她双目圆睁,眼睛里一层水光,一副过度激动的样子。   穆禾犹豫地问:“……你怎么了?”   玫玫捂脸,强忍激动地说:“你俩给我签个名吧,我裱起来。”   两人:“……”   第二天,连续拖延了好几天的床戏终于开拍。   穆禾背着岳其琛喝了一大杯威士忌。   导演喊开始的瞬间,他带入了陶运的角色。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生,接吻的空隙里,他说:“我就是这么吻她,跟她说,我爱你。”   陈书凛故作冷静地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说过你赢了。”   陈书凛要走了,以后离得远远地,再也不会看到了。他把自己藏得好好地,陶运这辈子都不用知道。   但是现在……他声音轻颤着,很轻很轻地说:“你别这么气我。”   这是他的示弱退步,陈书凛那么要强,终于承认了一次他输给了自己,陶运觉得又痛快又难过。   扣在陈书凛后颈的手慢慢抚上了他的脸,他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眼角滑下一滴泪,从他微微张着的嘴巴,舔进了他的口腔。   拍摄现场特别安静,玫玫咬着小手帕在心里嘤嘤嘤,这个吻张力太强了,那两个人也太厉害了。 第24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陈书凛也在哭,甚至还有些发抖,他把陶运抱在怀里,陪着他一起疯,他们嘴唇贴着,不留余力地亲吻着对方,像是想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陶运难得乖顺,陈书凛的手在他的身上抚摸,从衣摆探进去,滚烫的指尖在他的身上描摹。像是每一个午夜旖旎的梦那样,这个总是顽劣不羁的男孩儿突然变乖,那一身遇到自己就会下意识炸起的刺突然变软,他可以肆意地抚摸他的身体,亲吻他的唇。他想告诉他:“我喜欢的是你,不是玫玫,我从来没想跟你争,你别对我那么坏。”   陶运扬着脖子,颈肉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喘息着。他很委屈很委屈,却带着明显的期冀说:“陈书凛,我给你个机会,你先说。”   陈书凛捂住了他的唇,泪水落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陶运下意识闭上眼睛的瞬间,他沙哑着声音说:“你给我。”   “咔!”   胡导:“特别棒,保持状态,拍下一幕。”   陈书凛胡乱地亲吻着陶运,剥开了他的衣服,和他往日的沉稳完全不同,他近乎急躁地触碰他。   陶运就像是条溺水的鱼,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他想要陈书凛。   岳其琛声音很低地在穆禾耳边说:“你特么居然喝醉了?我让你喝点酒缓解紧张,没让你把自己灌醉了。”   现在好了,他甚至都能想到电影播出去,观众看到穆禾这副过于诱人的样子时的反应。   穆禾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陈书凛。”   岳其琛眼睛都热了,他望进了那双略带调侃的眸子,技巧性地避开摄像头,将自己已经起了反应的位置贴在了他的身上,哑着声音说:“陶运,你乖点,你只要乖点,我什么都给你。”   穆禾轻笑了声,他抬手,掀起了岳其琛身上宽大的校服短袖,然后,把自己的脑袋钻了进去。   岳其琛:“……”   这是闹呢?   完全偏离剧本了,导演不喊停,现在他们停下来更尴尬。   腹肌被人舔了一下,他身体一僵,只是犹豫了两秒,他突然把被子掀了起来。   薄薄的被子将两人罩地严严实实,里边发出一阵暧昧的低吟,玫玫激动地差点儿喊出来,只想抱着编剧亲一大口,这也太会了。   岳其琛把穆禾拎出来,咬着他的唇,让镜头拍头部特写,被子里,他压住穆禾的双手,完全不管他的挣扎,在他腿间不安分地动作。   他的动作是真的,偶尔戳到穆禾,让他溢出轻吟,那种摆动的姿势因为看不见,所以更加引人遐思,比原来脱衣服的张力还要强。   结束时,导演清了场,俩人趴在床上喘息,穆禾气得踹了岳其琛一脚。   胡导过来的时候,穆禾正隔着被子揍人,气势汹汹的。   他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拉开,掀开被子才发现,被揍的岳其琛正笑。   导演大概猜到了俩人或多或少假戏真做了,但是不大明白现在的状况,问:“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穆禾要气死,他没法说出口,岳其琛刚刚蒙着被子耍流氓。他难受的要命,想碰一下自己疏解欲望,可完全被岳其琛镇压了,岳其琛自己却玩得很开心。   岳其琛缓和好了自己的冲动,下床牵起了穆禾的手,说:“没事,刚才那幕要重拍吗?”   导演忙道:“不用不用,特别好,好演员就是能创造惊喜,简直太出彩了。”   穆禾醉意上头,有点晕乎,站着听俩人说了会儿话,就被岳其琛领回了房车上。   这一次没人打扰了,俩人什么都没说,上了车唇就粘在了一起,他们激烈地接吻,然后互相疏解了,才平静了下来。   岳其琛给穆禾找了件衣服,捏着他的下巴,调侃道:“你还会打人呢?”   穆禾酒没完全醒,还有点晕,撑着额头懒懒地说:“你太欺负人了,让喝酒的是你,喝完酒生气的还是你。”   岳其琛冤枉死了,他半蹲在他面前,说:“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都不知道你那会儿多勾人,这要不是我,换了别人真在那儿给你办了你怎么办?”   穆禾:“……”   穆禾捏住他的嘴,无语道:“都说了别人我不拍。”   岳其琛虽然是无心一说,但是细思极醋,越想越醋。他甚至想到了刚刚在现场的石奥,语气不怎么好地说:“以后除了在我面前,你一滴酒都不许沾。”   穆禾:“……我本来也不喝,酒精麻痹大脑,对我的记忆力有很大的影响。”   岳其琛:……   服了,学霸的想法真是奇葩。   算了,反正目的达成了,他心情转晴,亲了亲穆禾的额头,说:“下午没有咱俩的戏,出去玩吗?”   穆禾很困,他迟钝地点了点头,说:“在那之前,能送我回趟学校吗?我要取点资料。”   岳其琛:“……”   穆禾是真的把拍戏当兼职的,因为他在用一切的碎片时间进行自己的专业论文,学习欲望真的特别强。当然,从他短时间就能基本掌握自己教给他的拍戏技巧来看,他的学习能力也很强。   助理开着车,后座穆禾正趴在岳其琛腿上睡觉,岳其琛被他传染困了,也睡了会儿。   到了地方,助理叫醒了岳其琛,他迷迷糊糊地低头,发现穆禾还没醒。   他轻轻叫了他两声,穆禾哼唧了一下,没醒。   岳其琛被他可爱到了,又叫了他一声,这回穆禾有了动静。他困顿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的看了眼岳其琛,闭着嘴巴,从鼻子里哼了声,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开始了哼哼唧唧地耍赖。   岳其琛:“……”   岳其琛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穆禾,你再叫我就让助理出去,在这儿办了你。”   穆禾:“……”   穆禾瞪了他一眼,坐了起来,说:“脖子酸,给我揉揉。”   助理小哥:!!!   祖宗,你这也太恃宠而骄了吧,岳哥不可能惯着!   下一秒,他看见他们家可拽的艺人,特别自然地给他揉起了脖子。   这是岳其琛第一次来燕大,他上的是戏剧学院,离这里其实并不远,但是两个学校的专业差别还是很大的。   岳其琛带着口罩,和穆禾手牵着手在开满了樱花的校园里走,路过的学生不多,对他也没有特别的关注,他自在了许多,说:“你们学校还挺好看的。”   穆禾笑了起来:“当然了,你喜欢的话以后常来找我玩。”   岳其琛搂着他的肩往前走:“你就住宿舍啊?”   穆禾:“当然了。”   岳其琛:“宿舍多不方便啊,我在附近买套房子吧。”   穆禾:“……”   穆禾歪头看他,一瓣樱花落在了他的肩头,他觉得男生好看得不像话,他笑着说:“我家就在附近,一会儿去我家坐坐吧。”   岳其琛:“……”   他跟着穆禾走完樱花长廊,穆禾进了老师办公楼,他就在学校的长椅上晒太阳。今天阳光很足,草坪上铺着茵茵绿草,温暖的春风吹过来,特别舒服,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把口罩给摘了。   穆禾说要去半个小时,他得在这里等着。   太神奇了,除了自家老妈他还没有等过谁呢。当然,也没有过带谁出去玩儿的想法。   不过,今天下午就不出去了吧,既然穆禾邀请自己去他家做客,在他家里玩儿也是一样的。   说起来,他好像正在恋爱……   手机响了声,是群消息。   是他圈内好友群。   知名主持人小宋:“我去,其琛新戏的另一个主角也太好看了吧,这颜值出道就顶流吧。”   岳其琛点进了微博,果然,今天剧组发了剧照。   照片是穆禾看书时照的,神色认真,唇轻抿着,眼尾的泪痣让人看着就心软。   评论区里特别热闹,几乎是刚发出来就带上了热搜,岳其琛看了会儿,眉头越皱越深。   半晌,他换了小号,在评论区回复留言。   路人a:我的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好想抱抱神仙哥哥!!!   他回复:我的,不给你抱。   路人b:awsl,哥哥的泪痣绝美!!!   他回复:他的痣很可爱,亲起来很满足。   路人c:不行了,我要给哥哥生猴子,哥哥看我快看我!   他真得忍不了了,怒气冲冲地回复:“你一个男的生不出来,别用你的思想意淫他!!!”   穆禾出来的时候,岳其琛正在和手机打架,一副特别烦躁不高兴的样子,敲字敲得飞快。   他凑过去看,岳其琛瞬间收起了手机。   穆禾:“……”   穆禾已经看到了。   他装做什么也没看到,心里甜的要命。   岳其琛助理已经回去了,他和岳其琛从学校后门钻进了弯弯曲曲的胡同。   胡同里树发了新叶,有老桃树盛放着桃花,穆禾把他领到那棵桃树下,取出了钥匙,开了那扇红木大门。   穆禾……住的四合院。   还是这个地段的四合院,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居然身价过亿。   院子里装修讲究,古色古香,穆禾关了院门,一下子扑在了岳其琛的身上,把他按在门板上,用力亲了一下。   岳其琛:???   正当他准备亲回去的时候,穆禾又离开了,他高高兴兴地开了主屋的门,岳其琛随着他进了屋,把他抱住,搂在怀里揉了会儿,问:“你怎么那么高兴?”   穆禾忍不住笑:“我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我领了个大明星回家。”   明星有什么稀奇的……你这样的高智商高的人才才稀奇。   但是岳其琛被他的话哄高兴了,他和穆禾粘糊了一会儿,外卖订了菜,主动进厨房给穆禾做菜。   厨房门开着,三月暖阳照进去,很暖。   穆禾站在门口看他,觉得赏心悦目。那么好看的人,在下厨房做饭,还是在自家的厨房!   “穆禾,手机在我裤子兜里,你帮我看一下消息。”   穆禾看他看出神了,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岳其琛双手都有水,确实不方便看,穆禾进了厨房,在他的裤子里摸到手机,没直接拿出来,隔着裤子掐了一下他的大腿才跑了出去。   岳其琛:“……”   岳其琛唇角轻挑:“你等我做晚饭。”   穆禾晃了晃他的手机,问:“密码?”   岳其琛瞪他:“让你录指纹你不录。”   穆禾笑:“等会儿就录。”   岳其琛这才满意了,说:“四个三。”   穆禾之前对岳其琛的手机聊天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但是拿到手了,他还真有点好奇。   他点进微信,如实汇报:“剧组说晚上八点聚餐。”   岳其琛头都没抬,随意道:“不去。”   下一条吸引了穆禾的注意力,他读完,然后笑了:“你小助理说,让你和我生气的话千万别动手,我现在已经有点人气了,潜规则被爆出来不好解决,打人更麻烦。”   岳其琛:“……”   岳其琛纳闷了:“我对你动过手吗?我被你打过,可从来没打过你。”   穆禾:“……在床上打不算打。”   岳其琛纠正他:“你是站在地上打的。”   穆禾:“……” 第25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手机又响了一声,这次是群消息,他点进去看。一个名字叫“睡神”的人在群里说了话,穆禾点开语音,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声传了出来:“那个穆禾还真好看,阿琛,把他微信推给我,我认识一下。”   岳其琛皱眉,说:“你骂他。”   穆禾有点好奇:“他是谁啊?”   岳其琛语气凉凉:“一个小破公司的老板。”   穆禾:“小……破公司?”   岳其琛:“嗯。”   穆禾点进去,看到了那人的微信名字,上边显示——嘉川TV CEO。   这公司……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当下流量最高的几个影视平台之一。   穆禾弯唇,按住语音,开口说:“他说了,他不给。”   岳其琛:“……”   他将洗好的菜放好,目光带笑的看他,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穆禾觉得心动的厉害,正要开口说什么,岳其琛的手机突然疯狂的震动了起来。   一个群里十几个人,除了个别在忙的,几乎都冒了泡,纷纷发震惊表情包。   岳其琛冲他挑眉,穆禾把手机放在桌上,转身溜走了。   下午一点钟,穆禾吃上了岳其琛做的菜,味道很好。   他们坐在院子里吃的饭,三月春风拂过,桃花探了枝头进院里,可以很惬意的享受春光。   但是岳其琛在发消息,大概是在解释刚刚的语音。   穆禾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了。   岳其琛毕竟是公众人物,这要是被有心人爆出去,自己没什么,对岳其琛的影响肯定很大。   他轻咳了声,轻声问:“岳老师,我是不是惹祸了?”   岳其琛没反应过来,“啊?”了声,接着,他凑过来亲了他的脸颊,说:“你闯什么祸?说的是实话。”   穆禾松了口气,问:“你吃完了吗?”   岳其琛挑眉:“吃完了,怎么了?”   穆禾:“邀请你睡午觉,顺便……”   他上前,暧昧地舔了岳其琛的耳垂一下,清澈好听的声音续道:“做个春梦。”   接下来,岳其琛知道了春梦的另一层含义。   在春天睡觉,做的梦叫春梦。   穆禾最近睡眠质量不好,到了家里终于放松了下来,吃完饭就困得不行了,跟岳其琛调了几句情就沉沉睡了过去。   岳其琛本来还想做点什么,现在都不舍得了。   他收拾好了桌子,爬到床上,在穆禾旁边睡着了。   第二天回剧组,他们诡异地发现,剧组里除了他俩以外,所有人精神都意外的萎靡。   穆禾问了一脸菜色的玫玫,才知道,昨晚他们喝嗨了,凌晨三点多才回来。   岳其琛:“那今天拍不拍了?”   玫玫:“……得下午吧,我看导演还没回来呢。”   穆禾觉得她神色不大对,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有什么心事,便没再多问。   没想到玫玫先跟他开了口。   她先是看了正看剧本的岳其琛一眼,抿了抿唇,小声说:“小穆,问你个问题。”   穆禾喝了口牛奶,点头示意她有话直说。   玫玫:“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   穆禾:“……哦。”   玫玫手指纠结在一起,长长的眼睫垂着,低声说:“她男朋友喝醉酒跟别人上了床,她知道了,她男朋友就跟她解释说是喝多了,把别人当成了她。”   穆禾:“……”   穆禾:“然后呢?”   玫玫:“她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   一边的岳其琛淡淡地插嘴:“他今天能把别人当成你,明天肯定也能,让他滚就是了。”   穆禾:“……”   玫玫连忙摆手,想要解释,又蔫了下去。   她双手捧着脸,闷闷地说:“好吧,我知道你们不会说出去的,他就是文斌,昨天我在酒店看见他了,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拍戏。”   岳其琛:“以后想在这个圈子走下去,就谁也别信,尤其是隐私,别谁都说。”   玫玫脸都涨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穆禾无奈地看了岳其琛一眼:“你会好好说话吗?”   玫玫吓了一跳,穆禾说话也太不客气了,谁都知道岳其琛脾气不好……   岳其琛撇了撇嘴:“知道了。”   少顷,他合上剧本,解释道:“你不关注娱乐圈,所以不知道,那个文斌选秀出身的,算是一夜爆红,背后的水很深。”   他看了眼玫玫,说:“光是我知道的,他的金主就不下三个。你正经科班生,也有灵气,踏踏实实地走总有出路,别卷进去。”   玫玫大气不敢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算是前辈给透题了,她知道岳其琛没必要骗她,只是没想到,出了名脾气差、冷冰冰的岳其琛居然对人还挺好的。   下午,剧组正常开拍,是岳其琛的戏份。穆禾正在一边看剧本,石奥跑过来了。   他一屁股坐下,上来就是质问:“我加你好友为什么不通过?”   穆禾本来也很少看手机,都差点忘了他这回事了,他含含糊糊地说:“……哦,我忘了。”   石奥瞪了他一眼,说:“那邮箱看了吧?那几个剧本都不错,你不用试镜,可以直接当主角,都是男一男二。”   穆禾:“……”   穆禾一言难尽,只说:“我以后不拍戏了。”   石奥冷哼了声:“拍不拍由得了你吗?”   穆禾:“……”   他语气奇异地问:“为什么由不得我?”   石奥不说话了,用那种估量的目光看他片刻,阴阳怪气地笑了声,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   穆禾:“……”   岳其琛拍完的时候,穆禾正在用他的手机打斗地主,边打牌边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见穆禾有什么娱乐活动,站他后边看了会儿才开口:“想什么呢?”   穆禾把欢乐豆都给输了,被突然出声的岳其琛吓了一跳,他想了少顷,还是把刚刚石奥的话对岳其琛说了。   他毕竟没在这个圈子里待过,也不大明白这里边有什么潜在的规则,所以不明白拍戏怎么就由不得自己了。   他也就是随口跟岳其琛提提,想听听他的看法,不料岳其琛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   他从穆禾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群,发了一条:“最近有什么穆禾的消息吗?”   很快的,一个影帝蹦了出来:“现在网上他的消息还少吗?怎么了?把你小情人惹生气了?”   知名主持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难以想象岳其琛那个死傲娇谈起恋爱是什么样子。”   睡神:“还真有,听说有个特别喜欢他的,都明码标价了,只要能把他送床上,出到了七位数。”   在一边窥屏的穆禾:“……”   穆禾:“贵圈真乱。”   岳其琛紧紧抿着唇,输入:“谁?”   睡神:“不知道,但也就圈里那几个爱玩儿小男孩的,什么脏手段都用,上回有一男孩让喂了药,被上了以后割腕,没死,最后说是抑郁症退出娱乐圈了。”   影帝:“他们什么药都用,还有喂毒的,不过也没啥大事,你出面宣示一下主权,没人敢动他。”   主权……   岳其琛转头看穆禾:“你有微博吗?”   穆禾:“……没。”   岳其琛把他手机摸了出来,熟练地解了锁,下载微博注册账号,一气呵成。   他按住穆禾的肩,两个人距离足够近的凑在一起时,他无比随意地“咔嚓”拍了一张,上传头像。   然后,编辑词条:“我是穆禾。”   配的是刚拍的照片,又用自己的微博发了条:“你好,穆禾,我是岳其琛。”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穆禾在旁边托着腮看,说:“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他拉着穆禾进了自己的化妆间,把他抱在怀里,解释道:“你不知道,他们手段很脏,上回被喂毒自杀的那小孩就他们一手弄的。”   穆禾:“……”   穆禾不可思议:“没人管吗?”   岳其琛:“有人管,没证据。”   穆禾突然觉得有些冷,他安抚地拍了拍岳其琛的背,轻声说:“我还有件事跟你说,我导师跟我说,要我提前一星期去美国,所以我拍摄时间得压缩了。”   岳其琛低头看他:“提早走也好,就是会特别累,你是主角,戏份多。”   穆禾软着声音撒娇:“所以需要岳老师的特别关照了,我已经跟导演说完了,他不敢跟你说……接下来要岳老师陪我加班了。”   岳其琛轻笑了声:“有奖励吗?”   穆禾:“有。”   岳其琛挑眉。   穆禾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这儿有什么,你都可以拿走。”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每回这么说岳其琛都觉得特别甜。   他忍不住在穆禾唇上亲了一下,正待深入,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他的微博爆炸了。   穆禾的微博也爆炸了,短短几分钟时间,他涨了将近十万粉丝,大多数是从岳其琛微博摸过来的。   胡导也爆炸了。   他没想这么快让俩人同框出现,因为他知道俩人同框出现一定是个爆点,要放在最关键的宣传时用,但是现在……   他气势汹汹地过来砸门,岳其琛的经纪人刚结束休假,也打电话过来问。   主要是这也太暧昧了,简直像在公开恋情,还有那张岳其琛按着穆禾的头拍的照片。   男生一脸茫然地被大手压住,跟岳其琛头凑着头,有股子理所当然的亲近感。   岳其琛让穆禾待着,跟胡导出去私谈了。   穆禾翻看自己的新微博,翻着翻着就笑出来了。   这里边大概分三个门派,一个说他好看的,一个骂他蹭热度的,一个觉得他和岳其琛般配的。原来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人,他之前一直都没怎么接触过这种大众社交平台,现在看来还挺有趣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石奥基本都是绕着他走的,网上的事只要一关手机,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大有兴致知道。   他不知道岳其琛在娱乐圈的地位,可现在看来一定不低。因为那件事情之后,剧组里的人对他几乎变了个态度,还有人开始叫他穆老师。   这还是他第一回被人明目张胆地罩着,感觉还不错。就是拍戏累了点儿,他几乎是连轴转的,岳其琛一直陪着他。   等到快要到时间了,他的戏份也拍得差不多了,胡导拉着他,不舍地劝他:“你真的是个好苗子,可以考虑拍拍戏,以后只要你有时间,我这里都有角色给你。”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他的杀青宴上,包间里,大家都竖着耳朵听得清楚,石奥一直没过来打招呼,自己在角落里喝酒,自从岳其琛公开给穆禾撑腰以后,他就没再跟他说过话。   穆禾隐秘地扫了他一眼,笑了笑,和热情的导演说:“真不拍了,岳……这回是有您和岳老师带才没扯后腿,毕竟我的领域不在这里。”   岳其琛就坐在他旁边,懒洋洋地对他举了举杯,没说什么。胡导叹了口气,又说:“你的片酬下来了,真的不用给你,直接全捐了啊?”   穆禾:“嗯。”   胡导是真的有些佩服他了,几百万说捐就捐了,虽然一开始他就说兼职赚钱捐款,但是他确实是没信的。   大家纷纷和穆禾拍照留影,就岳其琛在边上没什么动作,穆禾送走一个工作人员,坐到了他身边,托着腮瞧他,开口就问:“你生什么气呢?”   岳其琛撇了他一眼:“你还记着我呢?”   这一晚上给他忙的,就没和自己说几句话,明天他就要飞美国了,得挺长时间不见,他还不理自己。   穆禾捂着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看起来好像喝醉了,脸上和脖颈都有些泛红,可是自己明明给他喝的都是饮料。   岳其琛拿过他的杯子,闻了闻,没有酒味。   他拉开穆禾的手,皱眉问:“你喝酒了?”   穆禾摇了摇头,用那种特别直接的目光瞧他:“哥,走啊。”   穆禾的眼睛跟他的人一样,单纯又热烈,每次他这么看自己的时候,他都受不住,现在当然也一样。   他喉结动了动,少顷,舔了下唇。   地下停车场,灯光很暗,他把穆禾按在墙上亲了一阵儿,刚走出两步,又忍不住抱着他亲。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太喜欢穆禾了,想起他明天要走就难受,想把他贴身放在兜里。   穆禾被他亲的发痒,笑着拍他:“我有点累,你去取车,我在这儿等你。”   岳其琛在他唇上又贴了贴,才不情不愿地去取车。 第26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他一走,穆禾就靠在了墙上,像是脱了力。   他脸色潮红,深深喘了口气。身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逼近他,快速地捂住了他的口鼻,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来人没有注意,头套罩上的前一秒,穆禾摸了一下领口。   岳其琛开着车回来,没看到穆禾的身影,他给穆禾打电话,偌大的停车场没有一点动静。   他皱起了眉,站在两个人刚刚分别的地方向四处看,边看边给胡导打电话。电话还没拨出去,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头看,是两个没见过的男的。一个穿着蓝色衬衫,蓝灰色西裤,看起来三十来岁,另一个男生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看起来人畜无害,最多二十出头,两人长相都十分出色。   年长的那个对他礼貌地笑了笑,说:“你好,我叫吕行,穆禾的堂兄,他是魏灵运,穆禾的……”   魏灵运对他点了点头,有礼地说:“我也是他的堂兄。”   吕行:“……”   穆禾比灵运还要大两岁呢。   岳其琛皱眉:“他呢?”   吕行摸了摸鼻子,想到刚在耳机里听到的两人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他……钓鱼去了。”   他拉开岳其琛的车:“快点吧,路上解释。”   ……   岳其琛真的生气了。   他根本不知道穆禾居然有一个这么大胆的计划,这个自称是堂兄的警察说完计划以后,他冷汗都下来了。   这是抓毒,警方铺了严密的网,想把那个暗藏在娱乐圈里的毒网一网打尽,只是一直欠个契机。穆禾阴差阳错地被招进剧组就是那个契机,值得惊喜的是,那些人真的盯上了穆禾。   岳其琛看着吕行手机上穆禾给他留的言,冷冷地说:“惊喜?你放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还能说惊喜?万一呢?他们给他注射毒品怎么办?”   吕行:“我们做的万无一失,警察也一直跟着。”   岳其琛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旁边这位去做饵,你也这么笃定?”   吕行:“……”   开着车的魏灵运:“……”   他慢吞吞地说:“我们刚刚在耳返里听到了你们接吻和对话,也知道你们什么关系,很抱歉最后才告诉你,我哥哥一开始不同意,但这是穆禾自己主动要求参加行动并要求隐瞒的。”   岳其琛:“……”   他看着手机上那篇留言,心里难受的要命。   上边写着:   最爱的岳老师,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生气,但是这个决定我做地非常轻易并坚定。   那一天,你为了维护我顶着压力公开在微博上宣告我们的关系,虽然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但是你的每一个举动都在那样说。你真的真的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了,我每次看到你都会这么想。   可是,那天我同时也听到了你提起那个罪恶的网络,我很震惊,又听着你和我讲你过往的经历,我深刻地意识到在言论自由的时代,那些自以为“公正”的言论是可以被引导成为罪恶的保护伞的,那是不对的。   我出生就在象牙塔,直到现在也没有沾染过半点不公正和危险,没有直面过黑暗深渊,但是当我知道那种黑暗存在的时候,尽管知道有些自不量力,我也想要做一点微薄的努力。   黑暗一定有裂痕,光从那里进来。   我想做那道光。   亲爱的岳老师,别生气了,等我回家。   吕行轻咳了声,说:“小禾的脾气其实有点犟,你和他相处的时候让着他些。”   岳其琛想弯一下嘴唇,但是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轻声说:“他特别好。”   前边开车的魏灵运突然说:“穆禾停下了。”   岳其琛直起了腰。   穆禾没喝那杯加了料的酒,从杀青宴一开始,整个屋子人的举动就都在警方的监控范围之内了,他们当然也看到了石奥在穆禾的杯子里下药。   但是中间他中了乙醚,尽管立刻决定晕倒,还是少量吸入,短暂地昏迷了一段时间。   醒过来的时候他还在车上,头上被蒙了头罩,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醒,都没绑他。   车停下,他尽量的放松自己的手脚,假装自己还在昏迷状态。被人架着走了不知多久,他到了一个充满了浓重怪异气味的地方,里边似乎有很多人,交谈声音很杂乱。   紧接着,他的头套被掀开了。   他闭着眼睛,状做无知觉,嗅觉听觉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更加灵敏。那是一种臭味、香水味和某种腥味混杂出来的怪异气味。声音更乱,有男人女人的调笑怒骂声,淫靡地交合声,甚至还有求救的声音。   他衣服上第二颗扣子是微型摄影机,耳朵里塞着的耳机同步现场声音。   有人走近,沾染了粘腻腥味儿的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满意地笑道:“比照片上看着还好看,今晚上有的玩了。”   穆禾强忍着恶心,一动不动。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当然了,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手的。”   是石奥。   一人嘲了声:“岳其琛的人你也敢动?要不是你把人弄来,我们还真就放弃动他了。”   石奥声音嗲得要命:“我就不信他被玩过了他还喜欢,谁不知道岳其琛从来不碰不干净的东西,人肯定也一样。”   看起来金碧辉煌,非常正规的一个俱乐部门外,岳其琛紧紧攥着拳头,隐忍着自己的暴怒,要不是吕行他们不断地劝他,他就要冲进去杀人了。   那恶毒恶心的声音同步到车内,可看不见画面,他不知道穆禾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魏灵运皱眉说:“穆禾没发信号,还要等等。”   岳其琛哑着声音:“什么信号?”   吕行抿唇:“要人赃并获,今天会交易一大批毒品。”   穆禾被人摔进了沙发里,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有人叫道:“文斌呢?你玩完了吗?换我了。”   另一个人倒抽了口气:“一起呗,又不是没玩过。”   头前那人笑道:“听说你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女朋友?还念书呢吧,什么时候一起带出来玩玩?”   带着粘腻呻吟声的男孩儿道:“分了……你们想要,我下回把她骗过来……”   穆禾心里发凉,这时,他身边的沙发凹陷了下去,有人坐在了他边上,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赞叹地“啧”了声:“真好看啊。”   立刻有人献媚:“姜少爷,您看上他了?您看上了就先玩,货一会儿就到。”   穆禾心里一凛,接着,他胸前的扣子被解开了,他心里跳地飞快,如果被他发现了针孔摄像机……   他担心的事没发生,那个年轻男人不满地说:“你们下了多大量的药?这会儿还没醒?”   那人答:“石奥动的手,没轻重,估计快了。”   耳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沙沙声,车内完全静了。   岳其琛冷冷地说:“怎么回事?”   吕行:“刚刚为了带电子设备进去,我们破坏了他们的电力系统,算时间应该恢复了,信号屏蔽掉了。”   岳其琛:“那你们要怎么接收穆禾的信号?”   魏灵运解开了两枚扣子,抓乱了头发,变成了一副很不乖的样子。   他对着吕行脸上亲了一口,软软地说:“我去找他,你等我一会儿。”   吕行揉了揉他的头发,很温柔地说:“小心点儿,护着穆禾就行,别往死了打人,要不然你又要被卡简历了。”   岳其琛:“……”   他看着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走进了大厅,忧虑地问:“他行吗?”   吕行挑唇,话里带着遮不住的骄傲:“他可是这届武警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   穆禾快被熏吐了,他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清了他身边坐着的男人,他身材干瘦,拿着针筒正在往胳膊上注射。在他边上,有人正点燃锡纸里的粉末,发出了一股子臭味,恶心得他想吐。   中间年轻男人过来检查了他好几次,他应该装不了多久了。   门再一次被打开,穆禾偷偷睁开眼睛,大厅门口进来了好几个人。最前边是个女人,手里拿着箱子,身后跟了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   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交易了。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轻扯了一下衣服,把扣子对准那边,他在尽量把屋子里的情况拍完整。   年轻男人是买家,想开箱验货。   只要开箱验货,他把针孔摄像机储存影像录完整,他就完成任务了。   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年轻男人笑着说:“萍姐,一起留下来玩玩吧,今天有好货。”   女人冷哼了一声:“你自己玩吧,我怕得病。”   年轻男人没说话,旁边的人立刻打圆场,打算把人送走。   穆禾冷汗都快出来了,不能走,吕行特意交代,他们要抓毒贩。   那几个人刚走出两步,突然听到了身后一阵呕吐声。   穆禾一下子吐了出来,胃都要呕出来了。   他不用特意装,他从进来就想吐,憋了太久了。   他想着岳其琛教他的表演技巧,身体不自然地抽搐,像是得了癫痫一样。   年轻男人被他吐了一身,气得要死,对着他肚子重重踢了一脚,怒道:“怎么回事?谁带来的?”   石奥战战兢兢地跑出来,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可能是药物过敏。”   女人皱了皱眉,冷嘲道:“快解决了吧,要不然今天你这儿又得弄出条人命来。”   年轻男人暴躁地喊道:“来人,弄出去!靠,真特么晦气。”   门口进来一个侍应生,他低着头,把穆禾拖了起来,带向门口。   女人也跟着往外走,穆禾已经到门口了,女人突然出声,冷喝道:“等一下。”   穆禾心里一紧,接着,他整个人被甩出了门外,魏灵运把房门关上之前,对他做了个口型:“行动。” 第27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特警从不同的地方突入,那个处于地下室的红色房子很快被包围。   穆禾把胸前的扣子揪下来,交给了跑过来的吕行手中,然后扑进了最前边岳其琛怀里,轻轻地蹭了蹭。   岳其琛一言不发地把他带离了包围圈,带出了门,摔进了车里。   他掐着穆禾的下巴,已经接近暴怒了:“你以为你写个小破作文就算对我的交代了?穆禾,你特么是真不把我当回事啊。”   穆禾有些疲惫地说:“ 岳老师,等会儿再算账,快给我闻闻。”   岳其琛:“……”   夜色渐深,警队的红蓝车灯在夜色里忽闪,岳其琛冷着脸,动作却非常轻地拍着穆禾的背。   男生一直窝在他的怀里嗅着他的气味,像是缺氧的人在本能的寻求氧气,他心里又心疼又生气。   吕行拉开车门上来,跟着的还有挂了彩的魏灵运。   他额角淤青了一块儿,贴了个创可贴上去,这会儿扒着座椅往后看:“堂弟,你怎么样了?”   穆禾:“……”   穆禾的恶心感缓解了大半,闭着眼睛窝在岳其琛怀里,不知道第几次纠正他:“法律上,你和我哥是父子关系,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   魏灵运放松地对吕行说:“他看起来挺好的。”   吕行忍笑,揉了把他的头发,转头说:“很成功,一个没跑,警队决定给你发个热心市民锦旗,你什么时候去领一下?”   穆禾怏怏地说:“你领了吧,挂你家客厅。”   岳其琛不怎么客气地打断了他们的话:“颐和苑筑,十七号别墅,开车。”   吕行笑了声:“巧了,一个小区的啊,直接东门嫁西门。”   岳其琛心里憋屈得厉害,一路没再开口说话。   他把穆禾抱进了家里,听他的话,很温柔地把他剥光了放进浴缸里,只是脸还阴着。   穆禾趴在浴缸边,哄着他说:“岳老师,你先出去,我洗个澡。”   岳其琛冷冷地瞧了他一眼,站在他面前开始脱衣服。   他迈进浴缸的瞬间,很明显注意到穆禾僵了一下,他把人从后边抱进怀里,低声说:“别躲了,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躲我?”   穆禾:“……”   穆禾叹了口气:“岳老师太聪明,我以后肯定是说不了谎了。”   他撩起水洗了把脸,试图把那些人触碰他时弥留下来的恶心感洗掉,但是收效甚微。   岳其琛撩起水轻轻擦拭怀里人的身体,他特别自然地说:“这个沐浴露我用着挺好的,你闻闻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家里以后都用这个。”   穆禾觉得岳其琛像个除尘器,他触碰过的地方都奇异的变得很干净,蒙在心上的恶心感渐渐褪去,他靠在岳其琛身上,特别软地说:“你还生气吗?”   岳其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说:“我不知道。”   穆禾:“……”   岳其琛吻着他的脸颊,轻声说:“很矛盾,又骄傲又憋屈,就算是生气也是因为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穆禾偏头看他,很认真地说:“因为知道你会第一时间来接我,岳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   岳其琛:“……”   他紧紧抱着穆禾,轻声说:“真傻,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穆禾轻笑了声。 第28章 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三个月后,一条充满了学术气息的词条上了热搜。   中国留美交换生获得了菲尔茨数学奖,那是数学领域荣誉最高的奖项。可新闻报道里的那个领奖人照片特别眼熟,名字也眼熟。   大家在网上疯狂讨论,胡导趁机蹭了一波热度,放了电影宣传片,于是网上的讨论更加激烈。   一部分人表示——不要把这么严肃的学术奖项和娱乐圈挂钩,简直是碰瓷式蹭热度。   一部分人坚信——那就是只留下一条微博就销声匿迹了的穆禾,虽然照片不清晰,那轮廓也绝对是。   大家吵来吵去,吵得微博崩溃了好几回,工作人员不幸地加了半宿的班。   美国,下午三点钟,穆禾的公寓。   岳其琛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里,突然刷到了一条微博,不自觉皱起了眉。   那条在穆禾超话里的微博写道:“别吵了,穆禾在我被窝里呢,大家洗洗睡吧。”   穆禾洗了草莓,放在岳其琛面前,看着他脸色不大好地在打字,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就看他在一条微博下边评论:“因为你这句话,他哄了我半个小时。”   穆禾失笑:“这话你跟谁学的?”   岳其琛咬住他齿间另一半草莓,挑唇说:“我粉丝那儿。”   穆禾:“……”   岳其琛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咽下草莓,随口说:“休假呢,什么事?”   经纪人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忘切小号了?”   岳其琛一愣。   国内,将近十一点钟,微博工作人员正要下班的时候,微博再一次炸了。   网友吃了一天的瓜,靠着放出来的电影宣传片磕了一天的糖,没想到最劲爆的居然在晚上。   一个顶流艺人大号上线评论了一个只有三个粉丝的博主,疑似争风吃醋。   十分钟后,他们关注的另一个账号发了除了自我介绍外的第二条微博:“他确实挺难哄的。”   各路大咖纷纷转发调侃,全网的猹半夜激情啃瓜。   彼岸,岳其琛关了手机,明镜落地窗上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夕阳铺在床上。   岳其琛问趴在他身下,叫得让人血脉喷张的男生:“很疼吗?”   穆禾手指紧紧抓着柔软的枕头,被他快速的动作激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岳其琛停下来,手抚上了赤裸在橘色夕阳下的年轻身躯,声音冷静地问:“不舒服吗?”   穆禾被快感和疼痛弄得身体发颤,他伸手去碰两个人连接的地方,颤声说:“不行,慢一点。”   岳其琛拿开他的手,跟他比划:“我才进去一半,是你说要哄我的。”   穆禾咬着手指缓解着疼痛:“……那你慢慢地进去。”   那个东西慢慢的侵入更深的地方,叫声和喘息声越发的大,穆禾咬着枕头,眼角泛红,一滴泪滑了下来,他忍不住求饶:“不行了,岳老师,太深了。”   他看不见岳其琛,不知道岳其琛冷静的声音完全相反,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欲望,那目光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掠夺一样描摹,下一秒,激烈的肉体碰撞声和没压抑住的呻吟声在午后的春光里,肆意挥洒。   暮色下沉的时候,岳其琛吻住了已经满身疲惫的穆禾,舌尖儿划过上颚的时候,对方轻轻战栗。   舌尖相触的瞬间有了心动的信号,就让心动一直持续下去。   反正阳光正好。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单元,完结 第29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萨新迪第一次见到那个男生是在2018年的春天。   印象里那整个春天他的心情都不错。   他从附中被保送体大,把一群还要经历高考折磨的同学羡慕得够呛,非缠着他要他请客。   那天天气特别好,天瓦蓝瓦蓝的,阳光照得周围的花啊、树啊、马路啊都晃眼的厉害。他们打算去目标大学体大里边逛一圈,在附近找一家店吃烤鱼。   京城的地铁是大环线,他们从城南坐地铁到海淀,一群高高大大的小伙子站在地铁车节处讨论着班里一个漂亮姑娘,嘻嘻哈哈地笑。   萨新迪一手拉着扶手,高高的个子让他不得不蜷起来一截儿胳膊,他这么靠着车厢,心不在焉地给他们口中那个漂亮姑娘回消息:“抱歉,我妈不让早恋。”   他今年十七,上高二,提前被体大录取。他喜欢篮球,想要打进国家队,那是他的梦想,女生什么的,不在他对未来的规划上。   他就回了这么一句,也不管对面说了啥,直接收起了手机。   心跳就在收起手机后一秒出现的。   地铁门滴滴地响了几声,从他对面那侧开了门,他抬头瞧路线图,猝不及防看见了一个穿着国风服饰的男孩儿。那一瞬间,词汇量匮乏的他脑袋里闪过了一个词儿——神仙。   神仙吧这是……   他直接傻在原地了。   那男生穿着一身玉色宽袍,裙摆随着他迈步像是花一样波动,从身材比例上能看出来,他的腿很长,腰细的……他比量了一下,他一条胳膊完全可以把他圈起来还余些。   从前他对这类的打扮完全无感,甚至觉得男生这么穿有点儿娘。但是现在,他彻底颠覆了自己的刻板印象。   男生留着很现代的发型,头发有些卷,是恰到好处的银灰色。额发不长不短地搭在额上,漏出双漂亮形状的眼。肤色白生生的,五官精致,脸是真的小,萨新迪手指动了动,他觉得自己的手都能盖住他。   似乎是走着不方便,男生轻抬起手,将两个宽袖拢起,姿态特别优雅。也没坐下,就站在门口等着,腰板挺直,眼角微微下垂,目不斜视,没什么表情,看着有点儿冰清玉贵的距离感。   看他年纪不大,体态却保持的非常好,一举一动都像是画似的。萨新迪是体育生,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他觉得这男生不是练过舞就是唱过戏。   这么大的京城里,缘分这东西真的就是一瞬间。你心动了一瞬间,不把握住机会,下一秒就得把心动还给茫茫人海。   萨新迪那时候不懂这个,他心跳的厉害,脸还红了,傻站在那儿直直的看了两分钟,同学叫他下车的时候才将将回神。   他去看那个漂亮的男孩儿,发现他也下了车,他们同一站。   有同学也注意到了他,小声说:“这衣服挺好看的。”   萨新迪点头:“是,走路都好看。”   一旁的周勋也抬头看了一眼,说:“是戏剧学院的吧,这不可能是一天练出来的。”   出站口就在前边,萨新迪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在一群同学懵逼的目光里,抢在那男生前边刷卡出了站,然后站在外边看着出站口,看着那个男生目不斜视地刷了卡,跟他擦肩而过。   他个子到自己的耳朵,自己一米九三,他应该在一米八二左右。   周勋他们出了站,纳闷儿地问他:“怎么了?你认识?”   萨新迪跟他们一起往外走,说:“想认识。”   众人:“……”   最后边的同学不怀好意地问他:“哪种想认识?”   萨新迪笑了,他看着前面已经上了长长扶梯的男生,挑唇说:“喜欢他。”   众人愣了一下,一群半大的小伙子瞬时炸开了锅,本来走地不紧不慢的,这会儿推推搡搡地往前跑,萨新迪被他们推在最前边儿,他们也不管在步行电梯上走动是不是危险的事儿,绕过在上边站的好好地人,往那穿着汉服的男生追了过去。   他们追上了,男生在台阶上边张望了会儿,似乎在找人,就在萨新迪准备上前搭讪的时候,那个男生下了台阶,向路边走了过去。   萨新迪看见男生走到了一个大树下边,大树下边有一个年轻的男生,长得高大英俊。他抬手,似乎是想摸一下那个漂亮男孩儿的头,又放下了。   周勋不可思议地说:“那不是CBA的石恙吗?我靠!”   他们都认识石恙,但凡了解CBA的大概都认识他,听说是直接从青训队进的省队,算是个天才型选手,粉丝不少,因为长得确实好看。   他低下头,挺温柔地看着男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见那个漂亮男生笑了起来。   萨新迪为那抹笑惊艳心动的同时,他看见两个人牵起了手。   几个同学鸦雀无声,萨新迪故作不在意地经过的时候,听到石恙说:“那我们在一起了,以后我就是你男朋友了。”   夏风轻扬,花香吹过来的同时,他听见了那个男孩儿的声音,很轻的一声:“嗯。”   有人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话在萨新迪身上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他上到了大二,两年过去了,他一直没忘地了那个男生。成为了他学弟的周勋几个,把那个他一眼惊鸿的男孩儿戏称为他的白月光。   他倒是挺喜欢这个称呼的,因为他们完全没说错,毕竟那天之后,他再没遇上比那人更惊艳的人了。   大二那年隔壁政法大学联合体大举行了一场跨年晚会,他对那个没兴趣,本来打算在宿舍睡觉,却被舍友硬拉着出门了。   那天天气特别的冷,夜里突然起的霾弄得他鼻子不舒服,他挂上了个口罩,在礼堂最后边那排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看了会儿台上的小品,还是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无聊的他打开手机玩起了单机斗地主。   礼堂里骤然响起热烈的掌声的时候,他刚玩完一局,随大流的抬起头,一眼在台上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个人。   虽然隔得远,虽然两年都过去了,他还是认出了他。   大冬天并不多暖的礼堂里,他穿着一身水墨色的衣服,手上拿着两把飘扇,随着音乐起舞。   身姿优美极了,台上除了一个弹古筝的女孩儿,就只有他一个,他在台上舞动旋转的时候,裙摆随着动作散成漂亮的花型,扇摆在他周身起舞,整个场景好看的像一幅水墨画。   他用一支舞蹈征服了所有观众,整个礼堂的人站起来为他鼓掌。   一舞跳完,男生下场了,他才回过神来。熟悉的悸动又充盈了他的心脏,他听到坐在他前排的两个女孩儿的对话。   左边那个说:“曲眠真的太美了,优雅的像是古代的贵公子。”   右边那个说:“我震惊了,以前还以为你们说得夸张……”   萨新迪敲了敲前边的椅子,两人诧异地回头。   萨新迪对她们弯了下眼睛,问:“你们认识刚刚跳舞的男生?”   左边那个说:“我们政法的都认识他啊。”   萨新迪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问:“他叫什么?什么专业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乐了,说:“小哥哥,你来晚了,学长有对象了。”   萨新迪:“……”   他两年前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周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搭着他的肩坐下,对两个小姑娘特别爽朗地笑了一下,调侃道:“就问问,万一哪天分了呢?”   右边那个姑娘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少顷,歪了歪头,说:“行啊,你请我们吃顿饭,我们挖料给你。”   那天雾霾是真挺严重的,萨新迪请几个人吃饭,但是从头到尾除了那个男生的话题以外基本没开过口。   他知道了男生的名字,他叫曲眠,上大三。比自己大两岁,大一届,是政法大学的校草。   有名气的原因之一是他跳舞跳得好到绝,另一个原因,他长得是真好看。   萨新迪跟周勋把俩政法大学的姑娘送回学校时,周勋开玩笑似地问:“你们觉得我兄弟还有机会吗?我就不信他俩关系有那么好。”   萨新迪踹了他一脚。   一姑娘大概是感念今天一起吃饭的情谊,左右瞧了瞧,小声对俩人说:“听说曲眠和他对象关系是出了名的好,不过谁知道以后什么样,你要是想,我帮你要了微信,加不加看你。”   萨新迪下意识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周勋一眼明白他的意思,替他应了。   有个联系方式,加不加,看以后吧。   作者有话说:   年下(没原型,别带入) 第30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他这么一个以后,直接到了几个月后,又是一个京城的春天。   玉兰、桃花开满了沿街的大街小巷,他和周煦在市中心的咖啡厅等那几个高中的兄弟一起聚餐,非常非常巧合地又遇到了曲眠。   他应该是在这里兼职,穿着和店员一样的白衬衫黑西裤的工作装,脑袋上带着一个狐狸耳朵的头饰,毛茸茸的,特别逼真。   但是他没在工作,找了个凉快儿地方,往桌子上一趴,闭着眼睛睡觉。店里一只布偶猫悄无声息地跳上桌子,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狐狸耳朵,然后挨着他趴下,两只就凑着脸一起睡。   这一幕简直有点儿童话了,狐狸耳朵配上那张漂亮的脸,跟只猫一样懒洋洋地趴着。因为体态好,趴着的姿态也好看的要命,萌得萨新迪一个运动员险些以为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   周勋拍了他一下,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都快灵魂出窍了兄弟,能不跟个白痴似的吗?”   萨新迪端起冰咖啡灌了一口,扶着脸缓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我每回见着他,都觉得自己比之前更喜欢他。”   周勋吐槽:“你一共见他几回啊?”   萨新迪:“三回。”   周勋:“微信都给你要来了,放你那儿半年你也没加人家,就你那胆子,给你三百年都不行。”   萨新迪跳动着的心脏慢慢沉了下去,少顷,有些没滋味儿地开口:“人家有对象,我去掺和什么啊?”   周勋喝了口果汁,正要说什么,突然住了口,他示意萨新迪往那边看。   穿着一身潮牌的男生走到曲眠休息的角落,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曲眠,大概有那么一分钟的时间,他敲了敲桌面。   是石恙。   萨新迪心里不舒服,移开了视线。   上午的咖啡厅人特别少,分散的坐着,谁也不打扰谁,萨新迪听不见那边的说话声。   周勋来回看了两个来回,突然起身,拉着萨新迪往那边走,在一个可以听到两人对话,又不显得过于靠近的位置,重新坐了下来。   萨新迪没有听人墙角的想法,但是这是曲眠……他只纠结了一小会儿,跟着周勋坐下了。   然后他听到了曲眠的声音,这是他见他的这三次、把他放在心里这么多年,第一次真的听到他的声音,语速不急不缓,优雅清澈的像是流水一样,听得人心里特别舒服。   曲眠:“你来了。”   语气挺淡的,听不出高兴或者不高兴。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平日里相处是什么状态,但是萨新迪下意识觉得这气氛不大对。   接下来,他听到了长这么大,最和平的分手。   石恙拉开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淡淡地说:“你想好了吗?”   曲眠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看男生,垂着眸子,淡淡地说:“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做律师。”   石恙:“你的专业是律师,除了这个你想做什么?我给你介绍的是圈子里最有名气的律所,你什么都不用做,到那儿做个轻松的文员都可以。”   曲眠:“我有自己的打算。”   石恙:“二次元?汉服?跳舞?哪个是正经的事?你已经不小了,该考虑一下成年人该做的事了。”   石恙背对着萨新迪,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从语气上听,他有点隐隐的不屑。萨新迪觉得不舒服,他觉得石恙在强迫曲眠接受并顺从他的观点,用打击和说教的方式。   曲眠:“我认为的正经事和你认为的不是同一件事。”   石恙语气疏离:“你的正事就是带着这幼稚的东西在这里打工?我这是抽出见合作方的时间来找你,你能不能替我想想,我爸本来就不喜欢你……”   “既然如此,”曲眠打断了他的话,终于抬头看他,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继续把话说了下去:“分手吧。”   萨新迪:“……”   萨新迪的心脏砰砰跳,他觉得那两个人分手,最紧张的可能是自己。如果分手,他就可以……   他心里默念:快答应啊快答应!   石恙没说话,曲眠继续说:“就到这儿吧,以前都是你在提分手,来来回回折腾得烦,现在换我。”   石恙默了默,语气还是云淡风轻的:“为什么?”   曲眠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是有些困倦,淡淡地说:“你现在觉得幼稚的那些东西,是你当时喜欢上我的理由。”   沉默里,萨新迪终于听到了自己一直等待的那句话,石恙轻描淡写地说:“行啊,分了吧。”   曲眠轻点了一下头。   萨新迪看着他垂头时脖颈优雅漂亮的弧度,舔了下唇。   石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谁也别后悔,谁也别再找谁。”   萨新迪:“……”   他觉得这男的咋就这么墨迹呢。   心又提了起来,在咚咚地打着鼓,曲眠不会后悔吧……   下一秒,他听见曲眠说:“放心。”   萨新迪觉得自己今天可以去买彩票了,他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在这么大个城市遇见一个喜欢的人的概率是多少?见证了喜欢的人在一起和分手的瞬间的概率是多少?   这简直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你觉得,我现在去告白的成功率是多少?”   周勋觉得现在萨新迪像是一只坐不住的大狗,在那儿极力克制住自己看向对面的目光,又收效甚微。   周勋是老实人,实话实说道:“应该是负值。”   萨新迪:“……”   萨新迪:“可我等了两年了。”   周勋挑眉:“那你问我干什么?你就去呗。”   萨新迪站了起来。   又坐下了。   他看着曲眠进了后厨,脑袋里的热血冷静了些,略显颓丧地说:“他都不认识我。”   周勋指了指他的手机,提醒道:“你不是有他的微信吗?”   萨新迪愣了愣,慢慢握紧了手机。   下午,一众男生的聚会从小龙虾变成了小蛋糕,但是等了小一个钟头,也没等到去后厨忙的曲眠出来。   萨新迪问一个戴着猫耳朵的服务生小姑娘:“曲眠呢?”   小姑娘以为他们是朋友,看着萨新迪脸红了一小会儿,细声细气地答:“他下班了,刚走。”   萨新迪:“……”   晚上,萨新迪和一群高中的朋友去簋街吃小龙虾,自己捧着个手机,盯着一个账号发呆。   周勋喝得有点儿高了,嘲笑他:“你怂不怂啊?挺大个老爷们儿,喜欢就去追啊,反正他现在单身了。”   几个人都是记得萨新迪当年看到那男生直接傻掉的模样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怂恿他:“加,你因为他到现在初恋还没交代出去呢,得跟他要个说法。”   萨新迪:“……”   他今天过于激动,心情从中午开始就处于一种飘飘忽忽的状态,这会儿听着朋友们七嘴八舌的鼓舞,让他们激得热血上头。   等到他冷静下来,他的好友申请已经发过去了。   刚刚的各种紧张纠结在做完这件事以后统统消失不见,他突然多了种早死早超生的豪迈,他把手机放在面前,开始剥小龙虾。   其实,他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的,想着曲眠大概率不会通过申请,那样的话,他就要做好准备打持久战。   但是他没想到,好友申请被通过得那么快。   他傻愣愣地拿着个小龙虾,看着界面上发过来的那两条消息。   第一条:“对方已通过您的好友申请。”   第二条:“什么时间?”   萨新迪快速地擦了手,捧起手机,盯着那句他完全没明白的话发了会儿呆,有些慌乱地举着手机在桌上人眼前晃了一圈儿:“我回个啥?”   他急道:“快想快想。”   众人:“……”   周勋不可思议:“你是个傻子吧?”   萨新迪:“……”   周勋:“他这明显认错人了。”   萨新迪:“……”   萨新迪咬了下唇,说:“我知道,那我回个啥?”   周勋不耐烦:“随便。”   他给萨新迪倒了杯啤酒,说:“你谈恋爱又不是我们谈恋爱。”   周勋:“不过今天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观了,之前还挺喜欢石恙的,觉得他球打得风格挺硬的,今天听他说那话,给我恶心够呛。”   一人问:“怎么个恶心法?”   周勋:“就不是一爷们儿。”   ……   萨新迪把目光放回屏幕上,深吸了口气,打字:“我是隔壁体院的,叫萨新迪。”   对面回复地很快:“哦,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事吗?”   说话礼貌客气,萨新迪稍稍放了心,回复:“我之前看过你跳舞,觉得特别好看,就想和你认识一下。”   曲眠这次没有立刻回复他,萨新迪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点进了曲眠的朋友圈,对方显示朋友圈三天可见。他的背景图是一只Q版的猫,没有签名,头像和背景一样,也是一只Q版的猫,这只凶凶地亮着爪子,瞪圆了眼睛气势十足地威胁人,而背景图那只在乖乖巧巧的睡觉。   萨新迪轻笑了声,自语道:“跟他一个样,真的又漂亮又可爱。”   一桌人:“……”   形容一个男生,用可爱、漂亮这种词汇,萨新迪是真的直男,看他现在这状态,基本是魔怔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曲眠回复了他:“你好。”   萨新迪在面对曲眠的时候难得心思灵敏了一回,快速打字:“我不会打扰你的,就留个好友行吗?”   曲眠:……   曲眠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看了眼这个莫名其妙的男生发的消息,点开了他的头像。   头像上,一个男生抱着篮球对着镜头笑。他穿着黑色七号球衣,身材很好,留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皮肤白皙,浓眉大眼,五官都很标致,是有点儿清秀的长相,又很大气阳光。   这放在体院,大概是校草级别的。   曲眠打了个哈欠,随便回了个表情包,继续和工作室沟通。   他也要毕业了,想开个独立的工作室,教习舞蹈。   今天他和相恋了两年的男朋友分手了,事实上,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开始矛盾不断了。   他昨天喜欢,今天却嫌弃了的东西,恰恰是他一直坚持并热爱的。   石恙与他的理念不同,这半年他开始试图转变自己的思想,让他远离舞蹈,一心一意做一个优秀的律师。   石恙跟他说,爱情起码要在物质上和社会地位上有相应的匹配度,现在的曲眠完全就是在浪费天赋和时间。   最开始的喜欢随着一次一次的矛盾不断被消磨,直到今天,他看石恙一眼都觉得累。他不想追着任何人的脚步走,也不喜欢被束缚威胁,他或许是爱石恙的,但是他更爱自己。他不想让自己每一天都活在你追我赶的焦虑里,他的爱情观和石恙南辕北辙,中间石恙跟他说了好多次分手又很快和他道歉,他始终没有表态,这一次用不着他说了,他把他甩了。 第31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萨新迪盯着那个猫咪门缝儿瞪眼的表情包看了好长时间,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他没明白这表情包什么意思。   这是可以继续说话,还是就是不想说话了啊?他不会把自己删了吧?   他是真的没谈过恋爱,脑子里忐忐忑忑地想了半天。   大概纠结了能有五分钟,他鼓起勇气又发了一条过去:“吃饭了吗?”   发完文字,怕这么问让对方觉得突兀,又拍了一张满桌子小龙虾的照片发过去了。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钟,曲眠打开图片的时候都无语了。   他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敲屏幕打字:“深夜放毒?”   萨新迪忙说:“不是。”   曲眠又发了那个小猫咪门缝儿阴险瞪眼的表情包过去。   这是他表情包的第一个,最近喜欢用,觉得又方便又好玩儿。   萨新迪真的琢磨不透这只卡在门缝儿里的猫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小会儿决定忽略,发文字说:“你饿了的话,我给你送一份儿过去。”   曲眠下巴搁在枕头上,打字:“不用了,谢谢。”   萨新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本来也不擅长聊天,但是他真的很想和曲眠说话。   暗恋他这两年里,他不知道多少次模拟自己跟他说话的场景,但是真有这个机会了,他又战战兢兢地怕把事情搞砸了。   既然不知道说什么,就从自己开始聊吧。   他喝了口啤酒给自己壮胆,打字说:“我在簋街。”   曲眠这会儿应该是没什么事儿,所以回得特别快,还是那张迷之表情包。   萨新迪忽略掉表情包,说:“小龙虾真挺好吃的,我给你带一份儿吧。”   曲眠这次回了消息:“我不在学校住。”   而且现在早就关寝了。   萨新迪下意识追问:“那你在哪儿住?”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秒撤回。   曲眠:“我在家。”   萨新迪:……   尴尬了。   萨新迪自己惹自己生气了,因为太笨。   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打字:“在干嘛?”   曲眠:“发呆。”   萨新迪:……   曲眠真的太可爱了。   他是怎么做到连发个文字消息都能让自己想象到他的状态的呢?   曲眠真的在发呆。   他今天结束了两年的恋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其实也挺难受的。   他自己在家,处理完工作的事后,他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发呆,一会儿想到两年来俩人相处时高兴的瞬间,一会儿又想起两人吵架时候的烦心。   屋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地他有点儿心烦。   他平时也没什么三次元的朋友,也不喜欢和别人说私事,正好这个撞上来地莫名其妙的男生能和他说会儿话。   他看着对面那个始终正在输入的对话状态,随手发:“你呢?”   萨新迪停止了输入,他苦恼地揉了下自己的发茬儿,实话实说:“我在想怎么给你发消息。”   曲眠:“?”   萨新迪老老实实地继续说:“能让你觉得我比较幽默,可以让你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萨新迪:“我不太会说话。”   曲眠看着他最后发过来那个同款猫猫表情包,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这人……还挺好玩儿的。   曲眠:“偷表情包?”   萨新迪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说:“我刚刚研究这个表情研究了好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曲眠有些不解,回复道:“就是个表情包啊,能有什么意思。”   萨新迪:“……是这样的吗?”   曲眠躺在被窝里,挑唇回:“是。”   那是他俩认识的第一个晚上,萨新迪陪着曲眠说话说到了凌晨两点多。   曲眠失眠了,不想睡,萨新迪就陪着他不睡。   萨新迪什么也没问他,俩人也没聊什么有意义的事儿,大多就吃啊、玩啊,最接近隐私的,就是他知道了萨新迪是体大的篮球队长,知道他是个身高197的东北小伙子。   东北人大概天生幽默,说话特别好笑,至少曲眠这一次失眠,因为他的关系心情还是挺好的。   和曲眠不同,萨新迪一晚上没睡觉,他拉着一群兄弟唱了一宿的K。前半宿他捧着手机聊天,别人唱歌,后半宿他唱歌,让别人也睡不着。   曲眠和他想象中不带什么温度的端正优雅印象不大一样。他似乎多了解了他一点,他吃饭口味和自己差不多,都爱吃辣,跳古典舞跳了有十七年了,据他说他是个老二次元,萨新迪去查了二次元平时都喜欢什么,打算当成一门课程去学习。   曲眠有时候说话有点儿跳脱,但是可以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萨新迪觉得他又活泼又温柔,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爱,只是一夜的时间,萨新迪觉得自己更加喜欢他了。   很神奇,靠近自己喜欢的人,并且一点一点慢慢了解他的过程,就像是一个填色游戏。他在自己的心里慢慢变得有色彩,慢慢立体饱满,这个过程是上瘾的。   玉渊潭的三月樱开的灿烂,曲眠应邀去当汉服模特,这算是他的一个兼职,赚的钱并不少。   坐在树下休息的时候,他接到了那个叫萨新迪的男生的微信。   男生发了个《咒术回战》的周边图片过来,问他:“这是五条悟,你喜欢他吗?”   大概没有一个二次元能拒绝动漫周边,曲眠放大照片看了好一会儿,说:“喜欢。”   曲眠:“你在逛周边店?”   萨新迪穿着身黑色球服,背着个篮球,嘴里咬着个棒棒糖,打字:“去国体一趟,路过。”   三月的阳光很舒服,樱花打着旋儿落下,落在他青色的裙摆上,曲眠勾着唇打字:“你喜欢这些?”   萨新迪犹豫了一小会儿,按住语音,尽量平稳地说:“从现在开始喜欢了,我昨天把《咒术回战》追平了,你想要不?我买个送你。”   曲眠:“……”   男生声音很好听,口音……挺纯正的东北口音,虽然每个字都叫得很准,但是从语调听,这就是一个挺阳光的东北小伙子。   他也有几个CV朋友,也是东北人,听口音就觉得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的人,萨新迪也是这样。   曲眠:“不用。”   萨新迪扫码付了款,按住语音说:“干啥不要啊,不要白不要。”   曲眠:……   这还强送的?   曲眠:“我真不要,咱们都不认识。”   萨新迪:“那玩意儿认识还不容易,我晚上请你吃顿饭,立马就认识了。”   曲眠:“……”   曲眠失笑,打字说:“吃饭?”   萨新迪低着头看手机,在京城的街头溜溜达达地走,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他进了国体,坐在篮球场边的椅子上,发了几家大众点评挺好的餐厅,说:“你瞅瞅你爱吃哪家的?”   曲眠:“……”   他有点儿发懵地看着男生的消息,半晌发过去一条:“你追女孩儿应该挺在行的吧?”   萨新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不知道曲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是他很慌,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让曲眠反感了?   我靠,天地良心,他真的第一回追人。   业务不熟练,被人误会了?   萨新迪:“我没有!”   萨新迪:“我没追过女生。”   萨新迪:“也没追过男生。”   萨新迪:“你咋能冤枉我呢?我老纯洁了。”   萨新迪:“你不愿意和我吃饭就直接说呗,别老吓唬我。”   萨新迪:“小猫门缝看人表情包jpg。”   曲眠:“……”   曲眠是真的笑了。   这都哪跟哪啊?   他盯着一堆消息中间的“纯洁”两个字,不知怎得,笑出了声,在化妆师小姐姐诧异的目光里,他垂下头,打字回复:“谁吓唬你了?就随便说说。”   萨新迪屏息等到了他的回复,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坐在篮球场等人,拍了个照片过去,说:“到了。”   国体,平日里白天人并不多,占地范围很大,办公人员大多在里边活动,但是具有完备的体育设施和场地。   曲眠去过一次,是石恙去做常规的兴奋剂药物检测,他去给他送东西。   又想起了石恙,又是篮球,曲眠轻微地皱了皱眉,说:“那你先忙吧。”   萨新迪秒回:“别啊。”   萨新迪发了那个门缝儿猫咪的表情包。   萨新迪:“你是要忙了吗?那我晚会儿和你说话。”   曲眠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出点不对劲儿了。   他皱了下眉,想了一小会儿,发过去一条:“我大概会挺忙的。”   萨新迪:“等你不忙再说。”   曲眠:“我应该一直挺忙的。”   队友来叫了,萨新迪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皱着眉打字:“那你就是不乐意和我说话了。”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好像曲眠突然就冷了,他没这方面经验,盲猜大概是说错什么话让曲眠反感了,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会儿,发了一条过去:“那我先认个错。”   曲眠:……   这什么脑回路???   曲眠打字:“不是……”   他字打到一半,没等他想好说什么呢,萨新迪又发了条过来:“打球了,晚会儿说,大中午的,你小心着点儿中暑。”   这才三月,中哪门子的暑?   曲眠被他逗笑了。   心里刚生出的别扭慢慢散了,化妆师小姑娘笑着调侃:“老师和谁说话呢?笑这么开心?”   曲眠平时不总笑,笑的时候都是又浅又优雅,看着让人如沐春风,很少有这么情绪外放的时候。   曲眠挑着唇,说:“你往树下站站,小心中暑。”   小姑娘:??? 第32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暗恋是怎么样的?萨新迪是相当有分享经验。   他坐在宿舍里啃面包,听着一舍友在那儿声泪俱下地哭诉,他暗恋一姑娘暗恋了七年,今天他就要放弃了,原因是他遇上了另一个姑娘,那姑娘身高腿长脸还好看,是他们学校运动康复专业的。   萨新迪不是很理解,说:“我也暗恋一人挺长时间了,但是从来没想过换。”   室友于涛拍了拍他的肩:“你年纪小,不懂。”   萨新迪:……   萨新迪:“我就比你们小两岁。”   室友许佳奇:“是啊,小两岁呢,这要是你正常上学升学,现在还是大一的小新人呢。”   萨新迪:“……不是,这玩意儿跟我多大有啥关系?要真看上一个人就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换了,反正搁我身上,我是肯定不换。”   正在边喝酒边哭的室友李南沉默了一小会儿,哭得更厉害了:“这小子说得对,我就是一个渣男。”   三人:……   余下俩室友无奈地看了萨新迪一眼,萨新迪摸了摸鼻子,拍了拍这位来自广东的室友的肩,说:“哥们儿,干喝酒对胃不好,我定点儿好的咱们一块堆儿喝吧。”   李南擦了擦鼻子,瘪着嘴说:“我那天看见你往群里发的小龙虾好像挺好吃的。”   萨新迪:……   萨新迪一脸正直地点了点头,下单订了小龙虾外卖。   刚下完单,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心里一跳,快速点进了微信。   果然是曲眠回复他了。   自己半个小时之前跟他说:“我吃晚饭了。”   然后发了个面包的照片过去。   曲眠现在才回复。   曲眠:“晚饭吃面包?”   萨新迪:“嗯。”   曲眠:“吃得饱吗?”   萨新迪:“已经吃完了一个。”   曲眠:……   一个运动员,晚饭只吃面包?   没等他问,萨新迪又发了一条消息:“我刚刚吃的那个是过期三天的面包,应该没事吧?”   不是……你问谁呢?   曲眠轻挑了下眉,打字问:“你不是故意的吧?”   萨新迪:“是。”   曲眠:“……”   萨新迪打字速度很快:“保质期只有四天,我看到它过期了,可是我觉得没事,但是果酱是酸的,我也不知道它过期之前是不是酸的。”   曲眠看愣了,回答说:“是酸的,没事。”   萨新迪:“那就好。”   曲眠:“我也没吃过。”   萨新迪:“?”   曲眠:“我说的‘没事’,是指你吃了,我没事。”   萨新迪:“?”   萨新迪:“哼。”   萨新迪喜欢曲眠,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喜欢别的什么人了,喜欢到但凡收到曲眠的消息他的心脏就乱蹦跶。   他已经顾不上寝室里哭得凄凄惨惨的室友了,捧着个手机傻乐,发消息问他:“你吃了吗?”   曲眠这会儿正坐在警察局里,又累又饿地做笔录。   萨新迪那句“哼”有效地拯救了他下午的坏心情。他觉得一旦带入一个东北爷们儿的形象,这句“哼”就带上了点儿反差的萌态。   曲眠回复他:“没呢。”   萨新迪:“还没拍完?”   曲眠:“拍完了,遇上了点小状况。”   萨新迪:“怎么了?”   曲眠:“遇上了个小偷。”   萨新迪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你丢什么了?”   曲眠:“什么也没丢。”   顿了顿,他淡定地说:“相机被偷了,第一次被偷,没什么经验,给抢回来了。”   萨新迪:……   萨新迪禁不住说了声:“我靠!”   仨室友同时看他。   就听萨新迪边乐边看手机,说:“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真刚。”   三人:……   但是说完他就又皱起了眉,快速打字:“你受伤了吗?现在在哪儿呢?”   曲眠:“没,刚从派出所出来。”   萨新迪:“我去看看你吧。”   曲眠坐上出租车,有点儿累了,不想打字,按着语音说:“不用,我直接回家了。”   萨新迪:……   萨新迪听完了语音,做了如下举动——长按语音,点进收藏,然后又听了两遍。   他之前在咖啡厅听过他说话,但是现在这句话才是属于他对他亲口说的第一句话,经过电流的轻微变化,让他的耳朵被电了一下。   萨新迪勾唇,打字道:“肯定没吃饭吧?地址给我,我给你叫个外卖。”   曲眠:……   他看着聊天框,皱着眉想了少顷,说:“真的不用。”   萨新迪因为刚刚的语音过度激动,半晌,他稍微恢复了点理智,打字说:“那你别忘了吃饭,咱犯不上因为个小偷心情不好。”   曲眠:……   他本来打算今晚回去直接睡觉的。   但是……他挑着唇问:“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萨新迪发了个语音过去,说话有理有据的:“你都不给我发表情包了。”   曲眠:……   这推理真是精准。   晚上回去的时候,曲眠订了碗附近的麻辣拌吃了,洗了个澡,睡觉之前看见萨新迪又给他发了小龙虾照片,但是他太累了,没回。   天气阴沉的厉害。   曲眠上完了课,直接去了欢乐谷。   萨新迪给他发的消息他回的不多。他不讨厌这人,但是多多少少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只做朋友的话挺好的,掺和上别的就另当别论了。自己刚结束一段感情,确实在这方面没什么心思,也不想耽误人家。   但是他不能明说,明说的话如果人家没那个意思,会比现在的场面更尴尬。   中午到欢乐谷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夹雪,一出地铁站,他直接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从三月初就开始回暖的天气骤降,他只穿了件薄薄的牛仔外套出来,到了更衣室才稍微暖了些。   萨新迪最近心情不好,他被曲眠冷着了。   从那天晚上他没回自己消息以后,之后基本一天都回不了他几句。   他想着,要不自己直接去他班门口堵他算了,也不搞什么迂回战术慢慢培养了,直接把人往旮旯胡同一劫,然后表白,跟他说自己稀罕他好久了,看他反应。   就算直接搞砸了也比这么冷着不理他强。   室友李南到底是结束了他七年的暗恋另结新欢了,请舍友和女朋友寝室的几个姑娘一起在学校附近吃了顿饭,算是公开。   吃完饭那几个小姑娘又提议去欢乐谷玩儿,他不愿意去,齁冷的,但是让几个室友硬拉着去了。   他不得已把自己过冬的羽绒服一起带着了。   路上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手机瞅,室友于涛在路上拍了拍他,示意他瞧前边那几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他明白于涛的意思,这是想让他彰显一下绅士风度。   于涛的外套已经披在一个妹子身上了,自己冻得哆哆嗦嗦的。   他是真的不大明白,明明都知道今天天儿冷,也都各自回了一趟寝室拿厚衣裳,怎么瞧着她们穿的更少了呢?   一个姑娘捂着胳膊取暖,悄悄回头看,当不当正不正地对上了他的视线,挺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萨新迪移开视线,又打开了手机,淡淡地说:“我的衣服,凭什么给别人?好像我不会冷似的。”   于涛:……   真的无语了,就这样的,活该单身。   到游乐场时,天上的雨夹雪已经慢慢变成了雪,又不是那种纯净的雪,盐粒子似的刷刷往下砸。萨新迪扣上帽子,跟着一长排的队伍慢吞吞地往前挪。   他心不在焉地盯着脚下已经覆盖过地面的雪,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握着手机,生怕曲眠回消息他错过。   但是手机始终没响过。   他没玩过密室逃脱,之前就听说过挺吓人的,他不知道这个“挺吓人”是什么程度。   他走在最后边,跟着室友进了这个以医院为主题的屋。前边一姑娘放慢了步子,走到了他身边,捂着胳膊来回瞧走廊上的蜘蛛网和骷髅头,细声细气地问:“萨新迪,你怕不怕?”   那小姑娘身高最多一米六、七,跟他隔着海拔差,捂着胳膊发抖,他也分不清她是冻得还是怕得,他挺淡定地回她:“我怕。”   姑娘:……   室友许佳奇落后一步,笑着打圆场:“你这将近两米的个头儿,谁敢吓唬你啊。”   萨新迪:……   他目光扫了一眼诡异的灯光和幽深的走廊,挺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真怕。”   许佳奇:……   医院主题密室,这是个门诊大楼的样子。缠满了蜘蛛网的牌子做旧做得非常认真,站在走廊往里边瞧,什么输液室啊、检验科啊、内科、外科,还有男女厕所、开水间,都一应俱全。他觉着有点像他们学校的校医院,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医院都这样。   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他们走到了走廊最中间的楼梯下边,没有什么工作人员出来吓唬他们。   算起来他们这是刚走到医院的大堂,刚刚进来的地方应该是侧门。   整个密室里边就他们几个,往回黑漆漆一片。往前,如果他们想上楼,就得经过一个铁丝网,铁丝网上有个锁,需要他们找线索。   于涛推开了一扇门,是一个外科诊室,凑着头往里看了眼,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他提议:“我觉得线索肯定在咱们来的路上,咱们分头找找?”   他这意思也挺明显的,分组找,男女搭配,顺便创造机会培养培养感情。   萨新迪没意见,说:“行,我跟涛哥一组。”   众人:……   于涛死命瞪他:你可做个人吧。   倒是李南女朋友否定了这个建议:“我觉得还是一起吧,怪吓人的。”   于是,一群人开始挨个屋子找线索。   这一次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刚刚走过的路似乎发生了变化,前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堵墙,连门牌都变了。   李南推开了一个房间,里边是三个坟包,还供着水果花圈。   众人在门口瞧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进去,门缓缓合上,几人研究坟头儿上留下的线索,一切都很正常。众人在那儿讨论得热闹,萨新迪没参与,站在门口瞧着,这么瞧着,突然瞧出了点儿不对劲来。他们进来了八个人,除了自己,应该是七个,这怎么多出来一个?就站在李南边上,贴着墙根儿,跟他们一块儿凑头研究。   萨新迪咽了下口水,心里跳得飞快,他慢慢挪到门口,试图开门,冷不防抓到了一只手,冰凉冰凉的。   他僵硬地慢慢转头,然后视线下移,对上了一长惨白惨白的鬼脸。   下一秒,房间里一片混乱。门怎么打都打不开,不大的空间里,大家拼命尖叫乱窜,躲着两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鬼。   这么一顿乱窜,萨新迪不留神被什么绊了一下,门突然开了。   众人和鬼齐齐愣了一下,纷纷涌到走廊上开始了疯狂逃窜。   八个人一起跑,路上被不断出来营业的鬼冲撞,最后都分不清跑到哪儿了,中间还走散了几个。   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心有余悸地反锁了门,开始商量回头去找同伴。   萨新迪真没撒谎,他是真害怕,他从小最怕鬼故事,连听都不敢听,更别提来这种地方了,道具氛围做得那么逼真,跟真闹鬼似的。   他靠着墙休息,听唯一还算有理智的于涛说:“我们必须回去找,俩妹子走丢了,她们肯定特害怕。”   他的话音刚落,房间突然响起了音乐。   挺阴间的音乐,听得在场的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接着,众目睽睽之下,本来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墙体慢慢地移开了,盲盒似的,从里边蹦出来两只穿着白袍子的鬼。   萨新迪最懵逼,他都没反应过来,因为他是唯一站在墙边上的。墙在他身后挪开,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众人惊恐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僵硬地转头,和一只鬼差点撞上。   于涛最先开了门,众人疯了一样往出涌,萨新迪退后一大步,也想往外跑,却突然被拉住了胳膊。   然后他听见一个带笑的声音说:“这么高的个子,还怕鬼?”   那一瞬间,萨新迪的心脏都停跳了。 第33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他往前迈了一小步,对着那只披头散发的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试探着问:“曲眠?”   曲眠把假发撩起来,向后绑好。漏出了一张画着几道伤口的脸,虽然一副鬼的装束,但依然好看得让人心惊。   曲眠对他歪了歪头算是打招呼,说:“你刚进来我就认出来了。”   他的长相很有辨识度,刚进来的时候几个女工作人员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讨论半天,最后都不管其他客人了,可着这一帮人吓唬。   萨新迪已经忘了害怕了,他挺委屈地看着曲眠,说:“你这两天都不回我消息。”   曲眠:……   他仰着头看萨新迪,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少顷,他含糊道:“有点儿忙。”   萨新迪不信任地瞧他:“我不傻,你别瞎忽悠我。”   曲眠:……   曲眠转移了话题:“你还玩儿吗?要是实在害怕,我先送你出去。”   萨新迪立刻说:“我不出去。”   他这话刚说完,身后的房门突然开了,一群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女孩尖叫着跑了进来,没等萨新迪反应过来呢,门口呼啦啦又冲进来了几只鬼。   萨新迪下意识往前一步,拉着曲眠往后躲。   曲眠:……   一群学生吓得鸡飞狗跳,又呼啦啦地跑出去了,几个工作人员没出去,慢慢地走着鬼步往这边包抄。   曲眠看了眼紧紧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男生,嘴角抽了抽,吐出来一句:“友军。”   几个鬼细细看了眼,立刻恢复了正常,打了个招呼又去工作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曲眠忍了忍,没忍住,轻笑了声。   萨新迪:……   他讪讪地放开了手,有点儿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你几点下班啊?”   曲眠挑眉:“干什么?”   萨新迪:“外头下雪了。”   曲眠:“……嗯?”   ……   晚上七点钟,曲眠出来的时候,整个天地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发了芽儿的、开了花的,春天的各种颜色都被白雪压了下去,墨蓝的天上还飘着大片柔软的雪花,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路灯照耀下,树和栏杆都被裹上了一层白,像是下了雾凇,一眼望去一片银色的花。   他把单薄的牛仔外套紧了紧,想要一口气冲到地铁站去,刚走出两步,身上突然一暖。   他愣了一下,抬头就见那个高个子男生对他笑。萨新迪把羽绒服在他的身上妥帖的披好,语气还有点儿不乐意:“你怎么穿这么少?”   曲眠:……   曲眠:“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不是三个小时之前就应该走了吗?   萨新迪顺手把羽绒服帽子给他扣上了,自己只穿着个帽衫:“他们去玩儿别的了,我不乐意玩儿,在这儿等你会儿。”   曲眠:……   身上的衣服还带着体温,因为尺码偏大,直接盖过了他的大腿,特别暖。他仰头看这高大帅气的男孩儿,说:“你穿吧,我不冷。”   萨新迪没理会他的话,大手隔着帽子在他头上扣了扣,说:“我看着你冷,走吧,送你回家。”   曲眠:……   三月雪里,两人并着排走,曲眠听萨新迪用东北的腔调吐槽鬼屋,半天没插上话。他拒绝了萨新迪送他回家,但是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地铁站人挺多的,大多是年轻人,男男女女的凑一块儿吵吵嚷嚷的,俩人排在末尾,地铁还有五分钟到站。   萨新迪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瓶奶茶,特别自然地递给了曲眠。   曲眠不明就里的接过,温热的奶茶暖了掌心,他怔了怔,抬头看他。   正对上了一双漂亮专注的眼睛。   萨新迪没想到他会突然抬头,被抓包似的移开了视线,只移开了一两秒,他又挪回来了,一双大眼睛盯着曲眠瞧,一瞬不瞬的。   曲眠:……   曲眠:“你看我干什么?”   萨新迪张口就是没过脑子的气人:“你长了那么好一张脸,我看看咋了。”   曲眠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了。   萨新迪双手插在帽衫的口袋里,矜持了一下,特小声地问了句:“那你看我干什么啊?”   语气有点儿忐忑和期待,曲眠竟然觉得他在害羞。   曲眠率先移开了视线,转身等地铁,淡淡地说:“就是没见过长这么高还没长走样的。”   萨新迪心脏乱蹦哒了几下,追着问:“你说我好看?”   曲眠:……   萨新迪微微矮了下身体,凑到曲眠耳边,说:“我也觉得我好看,但我觉得你更好看。”   曲眠:……   萨新迪心情挺好的,说:“既然这样,我觉得我们交个……”   曲眠下意识打断了他:“不行。”   萨新迪:……   萨新迪挺不乐意的,他跟着曲眠排队进了地铁。   车上人多,没地方坐,他把曲眠推到一个角落里,用身体给他挡着后边儿拥挤的人群,锲而不舍地说:“就交个朋友有啥不行的?”   曲眠没说话,萨新迪盯着他的侧脸瞧,也没说话。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曲眠也是在地铁上,那时候他离他两步的距离。现在,他离他近的一步都不到,并且由于身后人的不断推搡,他再往前一点儿,就能贴上他了。   曲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有点儿乱。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萨新迪突然说了一句:“你这两年是不是没长个儿啊?”   曲眠:……   这什么人啊?   曲眠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萨新迪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说:“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笑,一个小姑娘隔着座位间的隔离玻璃抬头瞧他们,忍俊不禁地说:“小哥哥,有一说一,你这样说话交不到朋友。”   萨新迪一愣,看看小姑娘又看曲眠,要不是那张好看的脸撑着,他这样子真就傻愣愣的。   怪有趣的,曲眠弯了弯唇,把头低下了。   然后他听见萨新迪和陌生妹子聊上了。   萨新迪还挺认真的:“那我咋办?他都不理我。”   妹子:“那你不如问问他为什么不理你?”   曲眠:……   萨新迪不会真问吧……按着他的性格很有可能啊……   不等他想办法转移话题呢,萨新迪已经有动作了。   他撑着他身后的车厢,低下头,凑到他面前,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挺委屈地说:“曲眠,你为啥最近老不回我消息啊?整得我训练都闹心扒拉的。”   天地良心,曲眠稀奇地看他:“你训练不专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萨新迪挺有理的:“你不回我消息我能不闹心吗?”   曲眠:……   太神奇了。正经的说,俩人连网友都算不上,他这自来熟的也有点儿太熟了吧。   他抬起眼睛,盯着他的眸子,问了一句:“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回你的消息?”   就这么一句话给萨新迪说自闭了。   一直到下车他都没再开口说话。   曲眠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想还给他,萨新迪没要,杵在他面前儿,面无表情地把他胳膊塞袖子里,然后把羽绒服拉链给他拉上了。   ……   曲眠突然有种欺负了人的感觉。   他沉默了会儿,开口说:“我要出站了。”   萨新迪:“我送你。”   曲眠:“我……”   没等他说出什么来,萨新迪一把揽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外带。他被扣在男生身侧,帽子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视线,有限的视觉范围内只能看到萨新迪的长腿和脚下的台阶,萨新迪说:“送你回个家还那么多话,走吧,不送回去我不放心。”   虽然莫名其妙,但是说实话,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被这么偏爱过了。特别熨贴且自然的偏爱,用这口音说话,好像无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挺亲近自然的。   萨新迪显然心情不是很好,但是并不会让他觉得尴尬和不自在。曲眠觉得,他大概是那种不会给别人压力的类型,和石恙不一样。   萨新迪真的就是单纯送他回家,送到了他家门口,都没提进去的事儿,说了句晚安就转身进了电梯。   曲眠在门口愣了好长一会儿,看着电梯到了一楼,这才慢吞吞地开门进了屋。   他洗了个澡,趴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动漫,又想起了萨新迪。   不知道他到没到宿舍,外边的雪下得越来越大,这里离学校虽然不远,但是不开车的话还是需要转半小时的地铁。   他冒着大雪把自己送回来……要不还是问问吧。   他这么想着,打开了微信,突然愣住了。   萨新迪给他发了语音消息。   十分钟前,萨新迪:“给你买了宵夜,放门口了,记得出来拿。”   萨新迪:“我回宿舍了,你吃了早点睡,别老熬夜。”   曲眠:……   男孩儿好听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股子自然的亲切劲儿,意外的温柔。   他穿拖鞋跑到门口开了门,门口地上整整齐齐地放了几个食盒,走廊里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萨新迪已经离开了。   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看着桌上那一桌子饭菜,清淡的、辛辣的,肉菜、素菜都有。他之前和萨新迪讨论过吃的,说是讨论,其实也就顺口提了那么几句,他这就送过来了。   如果石恙能这样,他大概不会……   曲眠心烦,又想起了石恙。 第34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那天分手后他就把石恙的联系方式和电话都删掉了。   他这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性格也不好,但就是占了一样干净利落,说分就不会拖泥带水。   他摇了摇头,把石恙甩出了他的脑袋,夹起了块儿水煮肉片吃了。投影上放着动漫,他给那个默默做好事的男生发消息:“到学校了?”   萨新迪秒回,好像一直盯着手机似的:“刚到宿舍,你吃了吗?”   曲眠勾唇,拍了个照片过去,说:“好吃。”   萨新迪抑郁了一路的心情瞬间转晴,刚到宿舍,他连外套都没来得急脱,靠在寝室门上回消息:“那就行,我还特意在那家饭店尝了几口才给你点的。”   曲眠:???   曲眠:“尝?”   这还能提前尝的?   萨新迪:“嗯呐,那儿正好有家人聚餐,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就坐下跟他们那儿尝了几口,觉得这几样最好吃。”   曲眠:“……你认识他们?”   萨新迪理直气壮:“说两句话不就认识了。”   曲眠:“……”   曲眠要笑死了。   他勉强喝了口水,敲字说:“你也太厉害了。”   像自己这种性格的,是没什么和陌生人相处经验的,更别提这么在路上蹭人家的饭了。   萨新迪弯着唇,说:“这有什么厉害的,你以后想吃什么我给你买,看你瘦的。”   曲眠不算瘦,他是为了跳舞保持身材,但是在一个身材健壮的体育生面前,确实还不够看的。   曲眠:“你吃了吗?”   萨新迪:“没呢,我定个饭。”   他室友都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今晚回不回了,今晚就他自己吃饭了。   曲眠:“你想吃什么?”   萨新迪眼睛亮了亮,有点儿紧张地问:“咋了?”   曲眠捧着手机学他说话:“没咋。”   萨新迪:“想吃鸡腿,今天室友非要去吃什么西餐,给我愁的,压根儿没吃饱,还不好意思说。”   曲眠:“电话和寝室地址发我。”   萨新迪:!!!   他给周勋发了对话截图过去,激动地说:“我靠,曲眠理我了,他还要给我买鸡腿!”   周勋也挺为他高兴的,问他:“你俩现在是个什么关系?”   萨新迪:“他说了,可以做朋友。”   周勋:“……”   周勋:“你答应了?”   萨新迪:“那有啥不答应的,能跟他说句话我都高兴得要命。”   周勋:“……”   周勋心情复杂地回复他:“你给我整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萨新迪这智商估计都换成颜值了。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化雪,学校里边地面湿漉漉的,白雪和玉兰、桃花一块儿绽放,阳光洒在上边儿,怪好看的。   萨新迪从篮球馆出来,习惯性的去看手机。   曲眠没给他发消息,但是发了条朋友圈儿,是一组汉服的写真照片,在樱花园里拍的。   室友于涛正和他说着话,半天没听到回应,一转头发现他在路中间儿站着呢,捧着个手机直勾勾地看,也不知道被什么勾了魂儿。   于涛退了回去,也往他手机上看,瞧见了一照片。一个穿着汉服的男生在上边,他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来,挺纳闷儿地问:“你干什么呢?”   萨新迪淡定地收起了手机,问他:“你知道这样的衣服哪有卖的吗?”   于涛:……   于涛:“啊?”   曲眠真的太好看了。萨新迪第一次见他面的时候,他就穿着这样的衣服。他当时什么也不懂,后来半夜想他的时候,偷偷查过类似的衣服,觉得那些模特穿起来都不如曲眠穿得好看。   他上了出租车,给曲眠的朋友圈点赞,然后写了留言:“真好看,我都看傻了。”   下车的时候曲眠才回他,是个简单的问号。   萨新迪舔了下唇,想着说点儿什么和他聊两句,曲眠已经发消息过来了:“我刚下课。”   萨新迪:“累不累?”   曲眠:“还行吧,睡了一半过去。”   上课偷偷睡觉?那一定特可爱。   萨新迪想象了一下曲眠睡觉的样子,还是觉得心动,弯着唇回复:“下午还有课吗?”   曲眠:“有。”   萨新迪:“那我下午去找你上课吧。”   曲眠:……   曲眠靠在教学楼扶栏上,勾着唇回复:“你课少?”   萨新迪:……   萨新迪:“不少。”   他下午要训练。   顿了顿,他发了个语音过去:“那你几点下课,能等我会儿吗?我有东西给你。”   曲眠:“?”   萨新迪按住语音,声音带笑:“你要是不等我,我就送你家去了。”   曲眠:……   他看了眼自己的书包,他还真要找萨新迪一趟,昨晚他送自己回来,又给自己买宵夜,他得礼尚往来地还他点儿东西,几个鸡腿太寒碜了。   曲眠:“我下午五点半去你们学校吧。”   幸福来得太突然,萨新迪心脏砰砰地跳,忙问:“你特意来找我的吗?”   曲眠:……   曲眠:“嗯。”   否则呢?他在体院又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萨新迪:“那你在篮球馆等我。”   萨新迪:“不行,篮球馆不让外校人进,你在篮球馆门口等我。”   萨新迪:“到了给我发消息。”   曲眠:……   热情的他都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回礼……是不是轻了点儿?   萨新迪是真不懂汉服,在网上查了一家口碑不错的,花了二百多块钱打车过去,站在店里看着一屋子仙气飘飘的衣服开始不知所措。   一个穿着汉服的男店员过来,挺热情地问他:“您想选什么类型的?”   萨新迪四处撒么,问:“你们这里最好的是哪个?”   男店员愣了愣,这个穿着淘宝爆款的男生居然是个土豪?   少顷,他职业微笑道:“那个很贵,要不您先看看这里有没有你喜欢的?”   萨新迪:……   萨新迪不耐烦:“靠!墨迹呢,给媳妇儿买衣服能抠搜的吗?”   店员:……   接下来,他亲眼看见那个全身淘宝爆款的男生拿出了一张黑卡,把店里最新款的那套衣服买了下来,还不怎么乐意。   萨新迪皱眉:“这才多少钱啊?你确定是你们这儿最好的?”   店员:“……是。”   萨新迪拧着眉想了会儿,拎着衣服往外走,边走还不满地嘟囔:“那我再给他买点儿别的吧,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店员:……   他对着那个帅气的背影呸了声。   这就是一土大款吧?啥啥不懂,还过来挑刺!   下午训练,他还是被教练骂了。   因为教练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子香水味儿。   教练受不了地给了他一脚,骂道:“你是不是要上天?一会儿运动运动都是汗,还喷香水,臭美死你了。”   于是萨新迪就在一群队友幸灾乐祸的眼神儿中去冲了个澡,顺带着把他做的发型也给冲没了。   回来路过教练,他还挺不满的,嚷嚷着说:“我对象要是没了,就是你的事儿。”   教练又给了他一脚,他老老实实地上场打球去了。   一下午的训练,他完虐在场的球员,他今天特殊兴奋,发挥得特别好,临下课的时候教练单独留下他,说:“国家队来选拔了,我把你的资料递上去了,你给我挣点脸。”   萨新迪觉得今天绝对是他的幸运日,梦想看到了苗头,爱情也看到了希望。   现在他还多了那么点儿攀比心理,曲眠的前男友是省队的,他要是进了国家队,就是国字号的,压他一头。   他一个高兴,紧紧抱了教练一下,然后撒丫子开跑。   教练:……   教练嫌弃地拍了拍衣服,笑骂道:“小兔崽子,我还没说完呢,赶着投胎啊?”   于涛在更衣室等着他,大概猜到了教练找他什么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苟富贵,莫相忘。”   萨新迪快速套上了外套:“好说好说。”   于涛:“去食堂?”   萨新迪:“不去,我回宿舍打扮一下,好不容易收拾一下自己,让老胡给我搅和了。”   于涛迟疑道:“……你有约会?”   萨新迪露出了一口白牙:“还不知道约不约得上,一会儿他来找我。”   于涛跟上了他的脚步:“这得多漂亮的姑娘,能让你这么放在心上?”   萨新迪:“你说啥呢?”   于涛又加快了点儿脚步,勉强跟上他:“你能不能慢点?这才五点。”   萨新迪抱着球,理直气壮地说:“那我不得准备准备吗?礼物啥的都在寝室呢。”   他们俩这么边说边出了体育馆,外边夕阳已经铺满了天,体育馆门口种的桃花开得灿烂,树下泥土湿润,散落着未消融的白雪和落英。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猝不及防在桃花枝条空隙里看到了那个男生。   他心脏都停跳了。 第35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男生坐在平时供人锻炼的双杠上,轻晃着腿,漏出一截儿白皙纤细的脚踝。耳朵里戴着耳机,面向体育馆方向,低着头看手机。   桃花烂漫里,逆着夕阳看过去,他白皙漂亮的脸好看的跟桃花成了精似的,让他晃了眼。   他心里狂跳,大步跑了过去。   曲眠抬头,扯下了一只耳机,对他弯了弯眼睛:“训练完了?”   下一秒,他被整个人抱住了……或者说他是被一只手揽着腰抱起来的,汗味掺杂着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和男生偏高的体温一起包裹了他,他还懵着,就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刚赶上来的于涛:“这是……”   果然是一条胳膊就能抱住,萨新迪心里咚咚跳,往后退了半步瞧他:“怎么坐在那上面,不凉吗?”   曲眠因为刚刚萨新迪的动作有点儿窘迫,下意识回答:“还行,别的地方都湿。”   于涛:“你是……”   萨新迪特自然地接过了他手上的书包,说:“不是五点半,怎么提前来了?”   曲眠:“第二节课临时取消了,就直接过来了。”   于涛:“哎我说……”   萨新迪大手推着曲眠的背,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先去我宿舍一趟,一会儿去吃饭。”   曲眠:“不了吧,一会儿地铁人该多了。”   萨新迪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歪头瞧他:“现在晚高峰,人正多的时候,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萨新迪是个很阳光的男生,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曲眠的身上,但凡和他说话都是直视他的眼睛的。那双眼睛里坦荡带着一种特别理所当然的温柔,曲眠这算是第一次认真和他相处,还挺舒服的。   曲眠看了他的眼睛少顷,垂下头,挑唇说:“行,我请。”   萨新迪乐了:“那不行,我妈没教过我第一回吃饭让对方请的道理。”   于涛:……   于涛:我特么是透明的吗?而且你妈教你这道理你咋没在我们身上是实践过呢?   你怎么回事?小同学?   他一路默默地跟着小同学和那个帅气纤瘦地男生身后回了寝室,觉得自己今天打破了对萨新迪钢铁直男的刻板印象。他是真的会,说话做事儿没有不妥帖的,这态度要是能拿出一两分在女生身上,估计很少有姑娘拿不下的。   萨新迪的寝室在二楼,上楼右转阳面的第五个门,李楠约会去了,只有许佳奇在寝室,边吃螺蛳粉边打游戏,门一打开,寝室里弥漫着一股子臭味儿。   萨新迪:……   萨新迪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昨天特意收拾地好好的寝室,就为了给曲眠个好印象,这会儿……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对看着还挺淡定的曲眠说:“你在外边等我吧,一会儿就出来。”   曲眠犹豫了一下,他指了指萨新迪身上染着汗的球衣:“你不洗个澡吗?这样出去容易感冒。”   萨新迪:……   萨新迪:“那……”   曲眠:“我进去等你,方便吗?”   许佳奇刚注意到来了人,一脸懵逼地问:“咋不进来?”   许佳奇的视线移到曲眠身上:“这谁?”   许佳奇最后看向两人身后可怜的于涛:“……你啥表情,谁欺负你了?”   于涛:……   萨新迪进了门,把曲眠让了进来,挺不好意思地说:“那你等我几分钟,最里边那个床位是我的。”   最里边的床位……   曲眠看了过去,那是一个特别干净整洁的床位,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儿,课本电脑都摆地整整齐齐。以黑色调为主,一眼看过去,有种硬朗简洁的风格。   萨新迪给他拉开椅子,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到于涛柜子里巴拉出了一堆零食出来,捧着放到了曲眠面前,说:“你先吃点儿,我特别快。”   于涛:……   于涛忍辱负重一路,终于在零食被洗劫后不堪受辱,阴阳怪气道:“是,你可快了。”   萨新迪:……   靠!说什么呢?   他从进寝室就开始紧张,一直观察着曲眠的表情,生怕他反感,这话一出来,他连忙解释:“不是,我洗澡快,别的不快。”   曲眠:……   萨新迪耳朵都红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曲眠轻笑了声,提醒他:“你还洗不洗了?”   萨新迪:……   他屈辱地看了眼于涛,拿了洗漱用品,从床上把自己的平板摸下来递给曲眠:“你先看会儿动画片,我一会儿就好。”   萨新迪前边刚进浴室,后边许佳奇和于涛就开始笑,许佳奇开了窗通风,骑着凳子冲曲眠打招呼:“嗨,你是那小子的弟弟吗?”   曲眠:“……不是。”   于涛对他也很感兴趣,凑过来瞧他:“我总觉得你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曲眠礼貌地弯了弯眼睛,说:“我是政法大学的,可能路上碰到过。”   许佳奇倒吸一口冷气,他指着曲眠说:“政法大学的那个校草!我去我去,大一咱们校庆还请他来跳舞了你记得不?当时咱们学校的女生都疯了。”   于涛瞪大眼睛:“我想起来了,我记得萨新迪那会儿家里有事儿没参加校庆,你和那小子怎么认识的?不应该啊,都没听他提过啊。”   许佳奇:“那小子能提谁,天天说他白月光,咱也不知道他那白月光得有多亮。”   曲眠:……   白月光?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萨新迪应该没那个意思。   他语气温和地说:“我和萨新迪刚认识没多久。”   于涛:“我刚开始以为你是他弟弟呢,长得真显小,你比我们还大一届呢。”   曲眠挑眉:“你们大几?”   许佳奇:“大二啊,萨新迪没告诉你?”   于涛:“他保送的,正常比我们还小两届呢。”   曲眠:“……他多大?”   于涛:“今年十九了吧?”   许佳奇点了点头:“好像是。”   曲眠:……   他今年二十一,他一直以为萨新迪比他大,居然比他还小了两岁吗?   他心情有点复杂,萨新迪居然是个弟弟。   萨新迪出来的时候,三个人聊得开开心心,曲眠正拿着平板看动漫,于涛把辣条递给他:“这个好吃,你尝尝。”   曲眠很随和地说:“我不怎么吃辣条。”   许佳奇把自己的果冻递给他,顺便瞪了于涛一眼:“你能有点儿常识吗?他们跳舞的和咱们运动员能一样吗?高热量的东西都不能碰。”   于涛不可思议道:“你的果冻没热量呗?”   曲眠笑得很好看,说:“一会儿要吃饭,一起吗?”   萨新迪:……   萨新迪把毛巾搭在肩上,大步上前抢过果冻,霸道地插话:“他们不一起,他们有事。”   曲眠:……   许佳奇瞪着纯洁的双眼:“我们没……”   萨新迪转头,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第36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萨新迪扯了自己的耳机塞了一个到曲眠耳朵里,不怎么高兴地说:“你别和他们说话,他们不是好人。”   室友们:……   曲眠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地把另一只也戴上了。   萨新迪不放心,把椅子转了半圈和曲眠面对面,撑着椅背,和曲眠平视,道:“你真的不能和他们说话了,要不然我就在这儿换衣服了。”   曲眠:……   许佳奇还在嘴欠:“都是男的,你就换呗。”   男生干净清爽的气味随着他的动作压了下来,发梢的水落在了他手上平板的屏幕上,带了点儿莫名的压迫感。曲眠轻微地咽了下口水,看着男生的眼睛,很轻地点了下头。   萨新迪漆黑的眸子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欲言又止,但什么也没说。少顷,他起身,到柜子里翻了套衣服,转身进了洗手间。   许佳奇纳闷儿地看着洗手间的门:“他吃错药了?”   于涛看了曲眠一眼,默默地想:他吃错醋了还差不多。   萨新迪是真的帅,纯黑色的头发,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套装。换了身衣服,他的气质就不像是个运动员了,简直像个男模。   许佳奇对他吹了个口哨,调侃道:“呦,这是谁家小伙儿,这么帅呢?”   萨新迪没理他,有点儿紧张地看曲眠,他正背对着自己,右手撑着腮看动画片,他戴着耳机,大约是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萨新迪又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抬步走到曲眠的身后,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曲眠转头,略微迷茫了一下,然后摘下了耳机,弯唇说:“好了?”   萨新迪有点儿失望,他把手插在口袋里,靠着柜子低头瞧他:“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曲眠打量了他两秒,说:“吃烤肉?”   萨新迪:……   萨新迪:“行,听你的。”   他开了柜子,从里边拿出来几个精巧的袋子,说:“这些你拿着。”   曲眠:“什么?”   萨新迪:“随手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去换。”   许佳奇和于涛好奇地凑了过来,萨新迪把袋子又收回来了。   他拉着曲眠伸手接袋子的手,一把把他拽了起来,拽起来后还特别绅士地放了手:“出去再看。”   曲眠:……   曲眠和萨新迪的两个室友告了别,跟着萨新迪往外走。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学校里的灯光亮了起来。因为化雪的缘故,整个学校跟被洗了一遍似的,湿漉漉的,看着干净又好看。来往的人也不多,俩人并排走着,气氛挺好的。   萨新迪看着俩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有点儿紧张,他余光扫着曲眠,说:“我上回去你那儿看你家附近有挺多好吃的,咱去那儿吧,正好吃完送你回家,省得你折腾。”   曲眠声音很温柔:“行。”   萨新迪稍微放松了点儿:“刚在寝室他们都和你说什么了啊?”   曲眠捏着自己的书包带,垂着眸子说:“也没什么。”   萨新迪鼓了鼓腮帮子,小声说:“明明我跟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你才好不容易理我,怎么和他们说了那么一会儿时间就邀请他们吃饭了。”   曲眠:“……他们说你白月光的事了。”   萨新迪:“哦……”   萨新迪:“嗯?”   萨新迪拽住曲眠的胳膊,瞪大眼睛瞧他:“他们说什么了?白月光?他们知道我白月光是谁吗?”   曲眠:……   曲眠一直觉得和萨新迪说话有点儿费劲,主要是海拔差的问题,他182,萨新迪197。十几厘米的距离,他得仰头瞧他。今天下午萨新迪抱他下双杠的时候他就想了,上边的空气看起来是无害的,因为萨新迪长得那么高,还是那么帅。   他稍微有点儿走神,反应过来后,看着萨新迪有些紧张的表情,弯着眼睛说:“他们不知道。”   萨新迪:……   萨新迪追问:“那你知道吗?”   曲眠:“……我和你又不熟。”   萨新迪:……   萨新迪松开了手,失落得像是一条大狗。他闷闷不乐地继续往前走,喃喃自语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了又怕你跑。”   他途径了一棵樱花树,风轻轻晃了一下枝头,抖落了樱花在他的肩上,曲眠在后边看着,突然说:“你很帅。”   萨新迪:?   曲眠跟上了他的脚步,歪头对他说:“寝室里你不是问我想说什么吗?”   萨新迪心脏咚咚地跳,看着曲眠,谨慎又期待地说了声:“嗯。”   曲眠对他眨了下眼睛:“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路灯下,漂亮男孩儿对他无辜的眨了下眼睛,他觉得那里边有某种无形的电流,在他心里重重地敲了一下,激起了难以抑制的悸动。   萨新迪一手揽住了曲眠的肩头,下巴搁在他发顶,喟叹似的说:“你简直就是我的心脏起搏器,我要是哪天出了意外,你在我耳边说两句话,我瞬间就能蹦起来你信吗?”   曲眠被他的动作弄得心里怪怪的,这也太亲昵了。他定了定神,转移话题调侃道:“还是你的白月光好用一点。”   萨新迪:……   萨新迪揽着他走路,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说:“我要是说我的白月光就是你,你以后会不会都不理我了?”   曲眠:“……哈哈。”   萨新迪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有些气闷地自己嘟囔了两句,曲眠没听清。   好在萨新迪的手机铃声响了,他自己转移了话题:“车到了,咱们跑两步。”   不过萨新迪心心念念的约会并没有按照他所计划的浪漫进行,曲眠在半路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之前的配音需要他过去补录,挺着急的。那会儿车刚开出去五分钟,萨新迪直接让司机转了路线,送曲眠去南三环。   曲眠挺不好意思的,说:“你先回去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萨新迪个子高,在出租车里坐得不大舒服,长腿蜷着,看起来有点儿可怜。他转头对曲眠笑,露出一口白牙:“不行,我把你送到那儿才放心,而且我还不知道配音什么样呢,过去长长见识。”   曲眠:……   马路上的霓虹灯透过车窗落在了男生的身上,他好看的像是某个二次元动漫里走出来的人物,俊朗阳光,是那种男生女生都会喜欢的人物。他才19岁,正是拥有全世界的年纪,是自己遇到石恙的年纪。   他又想起了石恙。他和石恙认识,是在大一那年的一场漫展,当时他是去当模特的,但是被认识的小姑娘拉去临时救了个配音的场,原来的CV他也熟悉,他被车堵在路上了,不得已给他简述了一下需要注意的细节,他只粗略过了一遍剧本,就上了台。   但是那场效果意外的好,从最开始的十几个观众,到后来成为全场人气最高的一个展位。那天他下来的时候,遇上了石恙。   男生穿着一身潮牌,带着昂贵的手表,踩着他不知道要接多少个剧本才能买得起的球鞋。虽然看起来很自信张扬,但是说出的话却是紧张得磕磕绊绊:“我……我喜欢你,可不可以……”   曲眠的粉丝并不少,这种场合下遇上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急着回到自己的展位,就随意地对他点了点头。刚想要离开,男生又一次拦住了他的去路,这次他把话说全了,他问:“我可以追你吗?”   萨新迪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略显担忧地问:“你是不是晕车了?”   曲眠默了默,垂下眸子,说:“没有。”   萨新迪:“那你是饿了?我这里有吃的。”   曲眠:“没有。”   萨新迪皱眉凑过来看,眼睛里写满了不解:“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曲眠:……   因为突然想起来石恙,确实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又累又烦。曲眠看着面前的萨新迪,突然说了一句:“你们打篮球的,都不大讨喜。”   萨新迪:……   萨新迪委屈坏了,抬手揉他的头发,委屈巴拉地说:“曲眠,你不喜欢打球的也不能一锅端了啊,我真挺好的。”   说完他还挺认真地问前边的司机大哥:“大哥,你说是吧,我多好个人啊。”   曲眠:……   司机大哥被他逗笑了,配合道:“是,多好个小伙子啊。”   曲眠那点儿不愉快被他莫科打诨地冲散了,他拍掉了萨新迪揉他脑袋的手,忍不住笑:“你好,你全世界最好。”   萨新迪乐了:“那可不一定,我也就能对你全世界最好。”   萨新迪就像是一个巨型大狗,亲近人的时候能让你心都化了,又漂亮又有安全感。   曲眠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的街景,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很好很好。   将近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曲眠进了工作室,气还没喘匀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曲眠进录音棚之前,把背包递给了萨新迪:“里边有给你的小饼干,你饿了就吃,觉得无聊就回去吧,他们说得录到十二点多。”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跳了过来,笑嘻嘻地说:“三三放心吧,他交给我,你快进去吧。”   萨新迪:……   萨新迪抱着书包,只问了一句:“你做的吗?”   小姑娘不解地来回看。   曲眠:……   是他做的没错,但是……看着萨新迪那大狗似的眼神,他突然有点儿说不出口。   少顷,他叹了口气,抬手在萨新迪眼前的空气遮了遮,遮住让他觉得异样感的目光,无奈地说了句:“狗崽崽,别那么看着我。”   萨新迪:……   直到曲眠进去,萨新迪还没回过神来。   他愣愣地抱着书包,看着录音室的门被关上,透过隔音玻璃窗看到曲眠戴上了耳机,一瞬间变得认真严肃。他的心脏跳得好厉害,他最近心跳频率都不大对劲儿,想着回去还是要再做一次体检才行。   小姑娘绕着他转了两圈,纳罕地说:“还真是个狗崽崽。”   萨新迪:……   萨新迪低头看着这个只有一米五多点儿的妹子,虚心求教:“啥是狗崽崽?”   小姑娘“噗嗤”一声乐了,说:“你不知道?三三是四川人,狗崽崽在他们那儿,是一种叫很亲近人的叫法。”   萨新迪脸有点儿发烧:“……亲近的人?”   小姑娘:“不过我觉得三三那话倒是没有这个意思,他可能单纯觉得你像个狗崽崽。”   萨新迪:……   萨新迪坐进沙发里,问:“你经常和他一起工作吗?”   他一坐下,小姑娘也不用仰头看他了,她捏了捏发酸的脖子,说:“哪能啊?老师很难约的,又没有固定的工作室,接剧都看心情,在我们这个圈子,他是大神级别的。”   萨新迪:……   他真的了解得不够深。   小姑娘看着他拉开书包拉链,唏嘘道:“不过你是第一个他带着来配音的,他一直独来独往的。”   萨新迪敏锐地抓住了字眼:“第一个?”   小姑娘点头,打了个响指:“是啊,老师总是独来独往,像个英雄。”   萨新迪:……   背包里只有两本专业书,剩下的就是一个硬质牛皮纸的小袋子。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小姑娘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这是纯手工的吧?”   萨新迪轻咬着唇,很小心地打开了牛皮纸袋子,仿佛那是个脆皮的,一碰就能碎似的。   那慎重的模样把小姑娘都看笑了:“你干嘛呢?”   袋子里是用透明的包装纸包着的一块块小饼干,看起来特别精巧,一看就好吃。   小姑娘瞪大眼睛:“三三做的吗?给我一块儿呗。”   萨新迪唇角上挑,看着那饼干,挺温柔地开口:“他给我做的,凭什么给你?”   小姑娘:…… 第37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萨新迪发现自己之前了解曲眠的途径出了错,他完全不知道曲眠是一个粉丝过百万的模特加CV,就连CV这个词汇的意思,他也是今晚才知道的。   他的曲眠,真的是一个超级厉害的人,他快要被他迷死了。   周勋私聊他:“你朋友圈那饼干,是你男神送的?”   萨新迪回他:“嗯,他自己做的,他还叫我狗崽崽。”   周勋:“……”   周勋:“骂你是狗?”   萨新迪:“你才是狗,不对,你是瘪犊子。”   周勋:“……你怎么骂人呢?”   萨新迪占了个口头便宜,挺有心眼儿地转移了话题:“我现在在等他录音呢,一会儿送他回家。”   周勋:“现在都十一点了,寝室都关门了,你住他那儿?”   萨新迪:!!!   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萨新迪的脸有点儿发烧:“应该不会吧,看看他怎么说吧。”   周勋:“……”   周勋:“兄弟,你能不能爷们儿点儿,啥都看他你还有戏吗???”   萨新迪:“那你说我咋整?今天他还说不喜欢打篮球的,我当时都慌了。”   周勋:“……”   周勋:“你给我整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周勋:“你撩他啊,往死了撩他,我就不信你这条件还撩不动他。”   萨新迪咬了咬唇,心底有些发虚:“说实话,我觉得我配不上他,你都不知道他有多优秀。”   周勋:“……”   “你干嘛呢?”曲眠的声音就在面前响起,萨新迪吓了一激灵,连忙站了起来,欲盖弥彰地把手机背到身后,磕磕绊绊地说:“你……你录好了吗?”   曲眠的视线在他手上扫了一圈儿,没多说什么,指了指那边一群吃宵夜的,问:“你买的?”   萨新迪:“啊?啊!我买的,我寻思你录完肯定饿,给你买了东西,顺便给他们带了一份儿。”   那是顺便带的吗?   这丰盛得都可以开聚餐了。   曲眠皱了下眉:“花了挺多钱吧?”   萨新迪把手机揣兜里,抬手,用自己的帽衫袖子蹭了蹭曲眠的下巴。那上边有一滴水滴,曲眠刚洗了把脸,也没擦,湿润的脸颊在灯光的照射下有些苍白。   萨新迪没回答他的问题,皱着眉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曲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是困了,提一下神。”   萨新迪立刻说:“我送你回家。”   曲眠:“还有半个小时收工。”   萨新迪咬了下唇,把自己放在一边的外套扯起来,披到了他肩上,凑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曲眠,你要是生病了,我会把你送到医院打针,特别恐怖的。”   曲眠弯了弯唇,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真是个狗崽崽。”   萨新迪突然想起刚刚和这里的工作人员一起吃饭的时候众人对曲眠的评价,用了两个词,冷淡又温柔。   萨新迪没觉得他冷淡,就觉得他那语气和那眼神儿,简直温柔的他整个人都醉了。   他心里一片悸动,感觉都要开出花来了,这么再看一会儿他都要忍不住亲上去了。为了不冒冒失失地惹曲眠不高兴,他战术后退了半步,把自己给他买的粥拿起来,插上吸管,捧着给他:“趁着还没开始,快裹两口。”   曲眠:……   身后有人在叫了,他低头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轻声说:“谢谢。”   萨新迪呆呆地看着重新关上的门,身边小姑娘叫他:“你发什么呆呢?”   萨新迪坐了下来,抱着那杯粥,心不在焉地说:“没发呆啊。”   小姑娘“啧啧”了两声:“我看出来了,你是喜欢三三。”   萨新迪垂下眸子,蔫了吧唧地说:“我还喜欢四四呢。”   小姑娘乐了:“三三是日语里‘老师’的谐音。”   萨新迪:“……看不起谁啊,我也看了不少动画片呢。”   小姑娘:“感觉三三应该挺孤独的,我们合作过很多次了,没见过他和三次元有什么联系,我们都猜三三是个宅男,都没有三次元的朋友。”   萨新迪:“你们才宅呢,曲眠又活泼又开朗,是你们不懂。”   小姑娘:……   小姑娘诚恳地说:“你是阿基米德当年撬地球用过的杠杆吗?”   萨新迪:……   萨新迪催促道:“快别说那些没用的,把你们说的什么什么站,什么什么音,还有那个什么什么博都给我下上,帮我关注一下,我不会弄那玩意儿。”   小姑娘:……   人是个好人,真是可惜长了一张嘴。   曲眠出来的时候,萨新迪正在玩手机,玩的特别专注。可他刚走过去,萨新迪就立刻收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说:“完了吧?咱们回去?”   曲眠伸了个懒腰:“回吧。”   萨新迪利落地把曲眠的背包和自己给他带的东西都拿了起来,瞧着疲惫的曲眠,说:“我看你都快睡着了,我背你吧,要不五迷三道地再磕着碰着。”   周围一圈人瞪大了眼睛:!!!   曲眠:……   曲眠打到一半的哈欠憋了回去:“不用。”   他正色道:“我一点也不困。”   工作室的人把俩人送进了电梯,电梯门还没等关呢,就有兴奋的议论声传了过来:“我去我去,贵公子和小狼狗,我的天我要磕死了。”   曲眠:……   电梯门合上,萨新迪挺认真地问他:“什么是小狼狗?”   曲眠:……   曲眠把头轻轻靠在电梯上,缓解自己脖颈的疲乏,懒洋洋地歪头看他:“是你。”   萨新迪不问了,他把背包背在身上,伸手把曲眠揽了过来,他让曲眠把头靠在自己的胸口,心疼地说:“你都累成啥样了,靠着我,靠那玩意儿不硌得慌吗?”   曲眠:……   曲眠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轻声说:“狗崽崽。”   萨新迪抱着他不敢动,怕他不舒服,就看着他的发旋儿,很轻地“嗯”了声。   曲眠没再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曲眠睡着了,萨新迪特别小心地搂着他,心里满足得不行。   窗外的广告牌上闪过一张熟悉的脸,是石恙为一款运动饮料做的广告。他发现自己现在不烦他了,他特别感激他和曲眠分了手,所以他才可以这么抱着曲眠,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他,喜欢他。   今晚的天气真冷,下车时又飘起了阵雪,超大的雪花砸在人的身上脸上,刚化过雪的地上又是薄薄一层。但是曲眠没觉得冷,他身上穿着萨新迪的衣服,但没想还给他,等着他付了车费,和他一起进了小区,问:“你买了什么啊?拎了一路了。”   萨新迪:“一会儿你看就知道了,咱们快走两步,外卖应该到了。”   曲眠:“外卖?”   萨新迪抱怨道:“本来在那儿订了外卖,想等你休息的时候吃,哪知道你就忙到只喝了口粥。”   曲眠挑唇:“谢谢了,狗崽崽。”   萨新迪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称呼,他低头看着曲眠映在雪地上的影子,说:“你别和我说谢谢,我咋对你都是我自愿的,你一说谢字儿我就觉得别扭。”   曲眠:“好,我不说。”   萨新迪觉得今晚的曲眠过分温柔,他整颗心都要被他揉碎了。   他们在楼下遇上了外卖小哥儿,把曲眠送到家门口,萨新迪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很温柔地说:“曲眠,你早点休息,有空记得找我玩儿,我先走了。”   曲眠:“……现在十二点多了。”   萨新迪:“啊……是挺晚了,我的意思是你醒了以后有空找我玩儿。”   曲眠:……   曲眠:“宿舍关门了,你去哪里住?”   萨新迪:“我带身……”   他的脑子从来没在曲眠面前转得这么快过,嘴边的话变成了:“啊,我没带身份证,这可咋办……”   曲眠:……   曲眠有点儿想笑,他开了门,把萨新迪让了进来:“我这里住得下,你将就一晚上。”   萨新迪喉结滚动了下,所以他现在是“登堂入室”了? 第38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曲眠住的是个复式小公寓,装修很精致,是那种loft风格,色彩明快,灯一开,整个房间让人眼前一亮。   曲眠:“你先随便坐,我去洗把脸。”   萨新迪:“啊……哦。”   曲眠进了洗手间,他才拘束地走到沙发坐了下来。   这要是放在几天前,这完全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场景,曲眠让他靠近了。   不行,萨新迪,你不能飘!   淡定,淡定,千万别做让曲眠反感的事。   绅士,一定要绅士。   他打开了手机,私聊了他妈:“妈,你再给我说一遍你教育我的绅士守则吧。”   大西洋彼岸的萨妈妈秒回:“你作啥妖呢?”   萨新迪拽了句文言文:“此诚你儿子危急存亡之秋也,撒冷的。”   萨妈妈一句话打发了他:“学着你爸每回对付你姥姥那样儿就行了。”   萨新迪受教,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正襟危坐,目光只看面前那一小块儿地方。   曲眠洗完脸出来,险些以为自家的茶几上开了花。   曲眠犹豫道:“你看什么呢?”   萨新迪站了起来,三分优雅三分礼貌四分尊重:“哦,你家的茶几很漂亮,我看了会儿。”   曲眠:……   曲眠:“吃饭吧。”   萨新迪拉开椅子,特别规整地坐下了,微笑道:“菜色很好,看起来就好吃。”   曲眠:……   曲眠迟疑道:“这不是你订的吗?”   萨新迪语塞:“我……你也坐你也坐。”   曲眠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坐下了。   萨新迪觉得他妈贼不靠谱,俩人尴尬又沉默地吃了片刻,萨新迪轻咳了声,说:“明天我有个国家队选拔。”   曲眠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夹了块儿西蓝花到碗里,淡淡地说:“很好的机会,加油。”   萨新迪:“我要是选上了就直接进国家队集训了。”   曲眠没抬头:“嗯,你加油。”   曲眠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连说话语气都越来越淡,萨新迪戳了戳碗里的米饭,说:“我有空会回来找你玩儿的。”   曲眠点了点头:“好。”   萨新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以前都没觉得自己还是个破坏气氛的小能手。   纠结了半天,他把筷子放下了,跑到门口把拎了一晚上的礼品袋子拿了过来,三个袋子放在桌上,说:“你看看,都是给你的,喜不喜欢。”   曲眠:“……不吃饭了吗?”   萨新迪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叹了口气说:“我把气氛破坏得差不多了,感觉再多说一句你就要不理我了,我爸说过,一般这时候送礼最好使。”   曲眠:……   萨新迪是成长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啊……   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家庭,一定挺有钱的。   他给了自己三个礼物。一盒大几百的精致糖果,一个好几千的周边。还有一件市场价上万的、他很喜欢的设计师设计的汉服,他也只是见过成品图。   曲眠垂眸看着那几样东西,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期待又忐忑的大男孩儿,弯唇说:“我很喜欢,但大概是没有钱还礼。”   萨新迪重点听了前半句话,忙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特意……我路过的时候看到的,觉得肯定老适合你了。”   曲眠看他的眼睛:“你想看看吗?”   萨新迪:“啊?”   曲眠指了指那套衣服,说:“你喜欢的话,我穿给你看。”   萨新迪吞了吞口水,声音轻的像是怕稍微重一些曲眠就会改变主意似的,他说:“我不能更喜欢了,你穿吧,给我看看。”   那晚他是在曲眠的客房睡的,做了一晚上梦。   梦里曲眠穿着那套汉服,从房间里出来,轻裘缓带,翩若惊鸿。精致漂亮的脸上盈着温柔的笑。他真的看傻了,那模样和两年前他初见他的时候,像是重叠了。   梦里他依然是傻站在原地没动作,这次曲眠向他走了过来,裙摆晃动,像是盛开的花。他在自己的面前站定,超越了两年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里他们之间的距离,男孩儿屈指敲了他的额头一下,语气带笑,他说:“狗崽崽,傻了吗?”   那绝对是他长这么大以来人生最值得纪念的时刻,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缓过来一口气,声音都哑了,他说:“曲眠,我可太有眼光了。”   梦里无数次闪回这个场景,每一次他都能笑醒,一晚上折腾的半梦半醒,到了清晨晨光乍现的时候,生物钟把他叫醒了。他不得不起床,今天有国家队选拔。   他把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曲眠主卧的门,恋恋不舍地下了楼。 第39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曲眠八点多醒的,他下午有课,上午可以偷懒。   但是他起床了。   他到客卧看了一眼,然后下了楼,房子里很安静,萨新迪已经离开了。昨晚他睡觉之前给自己发过消息,说今天一早就要回学校。   饭桌上有早餐,小包子、小馄饨还有豆腐脑。   一旁有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热了再吃。”   曲眠弯了弯唇。   真的很神奇,结束一段恋情后,是真的可以立刻对别人产生好感的。他三次元接触的人不多,所以认识的人也并不多,萨新迪是个偶然。偶然在他失恋后心里最空的时候陪着他补齐了那份儿空落。   那只是一方面,他觉得,像萨新迪这种男生,大概没谁能拒绝得了,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太容易被他散发的热度吸引了……可就是,萨新迪年纪太小了,还有他自己的白月光。   他把冷掉的早餐放在微波炉热了,然后坐在餐桌前,认认真真地吃了他一年也难得吃一次的早餐。   萨新迪的选拔很顺利,忙了一整上午,结束后给曲眠发消息:“曲眠,我进了,今天要一起吃个饭庆祝吗?”   曲眠今天是真没时间,他站在讲台上,偷偷给他回了个消息:“今天不行,替教授监考呢。”   萨新迪不情不愿地回复:“那好吧,你几点回家?我给你买了山竹,让外卖小哥送物业了。”   曲眠:……   曲眠挑眉:“山竹?”   为什么买山竹?   萨新迪:“今天吃了一个,一掰开就觉得里边的果肉跟猫爪似的,有点儿像你,就给你买了,吃哪儿补哪儿。”   曲眠:“……我像猫爪?”   萨新迪:“你像猫,我像狗。”   曲眠:……   萨新迪耳根子通红,打字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总叫我狗崽子吗?”   曲眠:“……”   萨新迪:“狗崽崽……”   萨新迪发了个狗狗崩溃大哭的表情包,说:“你看见我的智商了吗?”   曲眠咬唇抑制住笑意:“你的智商可能落在我家了。”   萨新迪心里跳了跳,屏息问:“那我能去取一下吗?”   曲眠:“有空再说吧。”   萨新迪看着屏幕傻乐,突然想起了周勋的话——撩他,往死了撩他。   他喝了口水,坐在篮球馆的休息椅上,红着耳根子给曲眠发消息:“希望我今晚去的话请扣1,希望我接你一起回去的话请扣0。”   曲眠回了一句:“我没有数字键盘。”   萨新迪:“?”   萨新迪不可思议:“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攻击人的。”   萨新迪:“委屈得像个两百斤的狗狗。”   曲眠弯着眼睛回复他:“你像个两米高的狗狗。”   曲眠:“我今天会很晚,明天吧。”   萨新迪:“……好吧。”   曲眠再次收到萨新迪消息是夜里十点钟了,他刚要吃晚饭,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萨新迪阑尾炎手术了,你方便过来看看吗?”   下边是一个医院地址。   曲眠:……   他皱着眉看了会儿那条消息,起了床。   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他对着手机上的病房找了过去,到了一间病房外边,他听到了萨新迪虚弱的声音:“周勋你知道吗?下辈子我只想当个农民。”   另一个声音很是漫不经心:“怎么的呢?”   萨新迪咬牙:“这样下雨天我想到的就都是庄稼,而不是想埋你了。”   曲眠:……   男生:“不就给他发了个消息吗?你至于吗?你不想让他来?”   萨新迪沉默了会儿,声音小了些:“不想让他来。”   曲眠一愣,接着他听到萨新迪继续说:“他今天挺累了,我现在心情也不好,国家队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换人,我要是表现的不好,惹他不高兴了……”   男生打断了他的话,骂道:“你能不能爷们儿点儿,看不上你这傻缺样儿。”   萨新迪有气无力地怼他:“这儿待不下你了是吧?”   男生:“谁愿意跟这儿待着似的,懒得削你。”   门被打开,曲眠和他撞了个正着。男生楞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带上门出去了。   曲眠没进去,他站在外边发了会儿呆,他让萨新迪刚刚的话弄心软了。   手机突然响了声,是条短信,他没看,直接按掉了。   病房里有三张病床,只住了萨新迪一个人,靠窗。他怕全麻对自己的运动神经产生什么不利影响,选的局麻。这会儿麻药劲儿已经开始退了,他伤口疼,加上这刚选上就手术,他怕和这次机会失之交臂,心里也难受。他躲在被窝,挂着耳机听曲眠配的广播剧,刷着微博上他的汉服照片。   他委屈,想哭,但是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得憋着。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不耐烦地说:“都说了不用在这儿待着了。”   来人没立刻说话,少顷,一个和耳机里音色重叠了的温柔声音说:“凶什么?狗崽崽。”   萨新迪愣了,他摘下了耳机,试图冒出个头来,有人先一步帮他掀开了被子,灯光洒下来的刹那,他看见了曲眠带笑的眼睛。   曲眠俯身看他,调侃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俯视你。”   萨新迪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曲眠一手撑在床上,俯身拉进了些距离,说:“你看起来很难过。”   萨新迪看着曲眠漂亮的眼睛,咬了下唇,声音很轻地说:“我没有。”   曲眠直起身:“哦,没有吗?”   萨新迪眼圈儿有点儿发热,但是他忍得很好,他说:“没有,一个小手术,没啥的。”   曲眠轻笑了声,说:“好,没有就没有。”   他拉了椅子坐下:“怎么突然就阑尾炎手术?昨天还好好地。”   萨新迪向曲眠的方向蹭了蹭,手搭在床沿,侧头瞧他:“我下午吃完东西,打了会儿球。”   曲眠看着他放在床沿那只手,很自然的捏了捏他的指节:“傻吧你?”   萨新迪咬了下唇,没说话,他大着胆子握住了曲眠的手,曲眠没有抽回去的意思,他稍稍放心,把他的手收在掌心,从善如流地说:“嗯,我傻。”   他看着曲眠,说:“我睡不着,你能不走吗?陪陪我。”   他语气里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脆弱和祈求,听得让人心软。   曲眠很温柔地说:“我不走,狗崽崽。”   萨新迪交了好运,在特别无助的时候,有他惦记了两年的人陪着他。   曲眠的话不多,萨新迪也没力气说话。   周勋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曲眠趴在床头,拿着个手机放在萨新迪的面前,和他一人一个耳机,头凑着头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看,还挺养眼的。   周勋觉得,其实萨新迪多虑了,至少现在看来,曲眠绝对不算对他没意思。   十二点多,萨新迪终于睡着了,戴着耳机,睡得安安静静。曲眠给他掖了掖被子,刚想起来关灯,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了,护士推进了一个病床,家属吵吵嚷嚷地一窝蜂的涌了进来,萨新迪刚刚进入浅眠,立刻被吵醒了。   他第一件事不是去看进来的人,而是去找曲眠,万幸,曲眠还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   曲眠:“醒了?”   萨新迪抬手想拉他:“嗯……你去哪儿?”   曲眠牵住了他的手,安抚道:“哪都不去。”   萨新迪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嗯,你别走。”   平日里阳光健康的男孩儿现在脸色苍白,唇都干得裂开了。可是他现在一点儿水都不能喝,目光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幼犬一样无辜又可怜。   旁边床的家属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安静不下来,曲眠把耳机给萨新迪塞上了,说:“我去问问护士有没有空病房了。”   萨新迪摇了摇头。   曲眠:“那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萨新迪又摇了摇头,他舔了下舌头,轻声说:“就有点口干。”   肯定不是有点口干了,他的唇上都有血丝了。   曲眠哄他:“我去拿点棉球和清水,你等我几分钟好不好。”   萨新迪眨了眨眼睛,气弱地要求道:“你快点回来。”   曲眠弯了弯眼睛,说:“放心吧。”   屋子里特别吵,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还哭了起来,萨新迪盯着病房门看,他想等那个特别温柔的男孩儿回来。   他发现他不是坚强,难过的心情因为曲眠的到来变好了,但是曲眠刚离开一会儿,他又开始难受了。他又开始胡思乱想,想国家队的事儿,想自己进不去以后就没机会了怎么办?想着自己一直比不上曲眠的前男友怎么办?他都没资本追他。   他这么想着,耳机里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他下意识看过去,这才记起这是曲眠的手机。   他本来无意去看曲眠的隐私,但是弹出来的那条短信自动显示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小曲儿,我想你了。   他觉得自己心脏被针尖儿扎了一下,他们还有联系吗?那自己算是什么……   他挺卑鄙地点进了曲眠的短信,看到石恙发过来的消息,最早一条是在一个小时之前:“我是石恙,这是我的新号。”   新发过来的消息:“最近过的好吗?”   石恙:“这次我认输,我承认我错了,我们和好吧。”   石恙:“我没法训练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着你,这次吵架我终于明白了我每次说分手你是什么感觉,我太难受了,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犯了,以后你喜欢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我真的很爱你。”   萨新迪:……   萨新迪摘了耳机,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可是世界没有清净,隔着被子的是吵闹的噪音,他心里又烦又慌。因为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卑鄙,他趁虚而入了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做了个卑劣的第三者。他配不上曲眠,连国家队的资格都可能被随时拿掉。 第40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曲眠回来的时候,萨新迪又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了,自己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耳机可怜地垂落在半空,轻轻晃动。   屋子里很吵,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张着嘴巴嚎啕大哭,家长管不住她,就开始打她的屁股。床上的老人虚弱地咳嗽,想要制止,但是一众年轻人在那儿互相抱怨,几乎没有人听他说话。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水杯放到床头,动作很轻地掀开了萨新迪的被子,看清萨新迪一瞬间,他怔了怔。   他用指腹在萨新迪的眼角蹭了蹭,看到闭着眼睛的男生眼睑颤了一下。他俯身,细细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哭了?”   萨新迪是真的忍不住了,从小到大,他哭的次数非常的有限。但是曲眠真的太温柔了,他和其他自己想得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其他的他都有努力的余地,但曲眠是他的妄想。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落在了洁白的枕上,萨新迪哑着声音说:“我没哭。”   曲眠不知道他情绪为什么突然崩溃了,他发现自己看不了萨新迪这个样子。他用袖子小心地擦掉萨新迪的眼泪,轻声哄他:“乖,别难过,我在这儿陪着你呢。”   萨新迪哭得更厉害了,他还是闭着眼睛,不看曲眠,说:“曲眠,我怎么就没早点认识你呢。”   曲眠:……   旁边有小姑娘在哭,萨新迪也在哭,他看起来特别伤心。挺大个小伙子,往日里像个太阳似的,这会儿就像个无措的孩子,看着让人心疼。   曲眠在床头坐下,伸手撩了撩男生的头发,很温柔地说:“你哭什么?能告诉我吗?”   萨新迪:……   他吸了吸鼻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很温柔很温柔的曲眠,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他委屈巴巴地说:“曲眠,我阑尾没了,我不完整了。”   曲眠:……   这是个什么理由啊?   还没等曲眠想好什么安慰他,他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受不住似的说:“我刚选上国家队就动了手术,教练说那边很可能换人。”   曲眠:……   萨新迪很难过地说:“我这么多年就做了这一件事,我只有这么一件事能拿得出手,我本来想让你看看的,可是现在……都白废了。”   曲眠愣了愣。   萨新迪声音沉沉地说:“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打篮球的,你就是不喜欢我。”   曲眠:……   萨新迪深吸了一口气,静了静。耳边剩下的都是隔壁床吵闹的声音,他没听到曲眠的声音,曲眠从始至终都没说话。   他突然有点儿受不了,他特别委屈地说:“你咋不哄我啊?我多好哄啊。”   曲眠弯了弯唇,把他搭在眼睛上的手给拉了下来,他对上了萨新迪湿润的眸子,很温柔地说:“你担忧的事情有很多,我们一件件解决。”   萨新迪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曲眠。   曲眠轻轻点了点萨新迪的一只手指,说:“你说阑尾炎手术了,你不完整了。”   曲眠忍不住笑了下,说:“我十岁的时候就阑尾炎手术了,所以没关系,我陪你一起不完整。”   萨新迪:……   曲眠:“第二件事,国家队没有直说要换人,只是有这个可能性,所以你现在可以不用提前伤心,你只是生了一场很小的病,过两天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萨新迪抽了抽鼻子,又有点儿想哭,医院的灯光苍白,周围的吵闹声并不友好,但是他的心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他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极尽温柔。   曲眠又点了点他的第三个手指,轻声说:“狗崽崽,你要明白功不唐捐的道理。”   萨新迪:……   萨新迪带着可怜的鼻音,问:“啥意思啊?”   曲眠目光柔软,很耐心地说:“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努力会被白费,必定是有回报的。”   萨新迪轻轻摇了摇头,他看着躺在曲眠掌心自己的那只手,轻声说:“有的努力是没有意义的。”   曲眠:“比如?”   萨新迪舔了舔唇,轻声说:“没什么。”   曲眠:……   他取了床头的棉球和清水,在萨新迪的唇上细细润湿,说:“你不想说就不说,心情好点了吗?”   萨新迪没看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曲眠:“那睡会儿吧,很抱歉,我刚刚出去没有找到空的病房,只能这么将就一晚了。”   萨新迪抿了抿唇,说:“周勋在呢,你先回去休息吧。”   曲眠:……   曲眠在他脸上看了几秒,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玩儿手机的男生。他对萨新迪点了点头,起身,把自己的手机拿了起来,说:“那我走了。”   萨新迪:……   他不想让曲眠走,但是……他看了眼曲眠的手机,小声说:“你不在的时候有人发短信过来,好像是你男……朋友,我不小心看到了,对不起。”   曲眠愣了一下,打开手机看了眼短信界面,皱了下眉。   他随手把那个电话号拉黑了,替萨新对扯了扯被子,说:“没男朋友。”   他对萨新迪笑了笑,说:“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萨新迪瞪大了眼睛。   他怔怔地看着曲眠在门口和周勋说了两句话,然后离开了,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没男朋友……所以他是没想复合吗?所以是他还有机会的意思吗?   周勋走了过来,站在他床头瞧了他一小会儿,挑眉说:“你真出息了,还哭了。”   萨新迪:……   萨新迪嘴硬:“战术,战术懂吗?”   周勋嘲笑他:“我看你都快阵亡了,还战术呢,你知道刚才你那白月光跟我说啥了吗?”   萨新迪:“……说啥了?”   周勋:“叫声哥听听。”   萨新迪特别能屈能伸:“大爷,您说。”   周勋笑了声,说:“他说你看着脑洞挺大的,大概不能自己待着,所以让我在这儿瞅着你。”   萨新迪:……   萨新迪弯了下唇,说:“他真得特别好。”   周勋:“是,特别好你还那么作,刚才那醋劲儿都能淹雷峰塔了。”   萨新迪:“……你听见了?”   周勋:“我长耳朵了。”   萨新迪害臊了,骂道:“靠,你那是顺风耳吧。”   隔壁留下来陪床的大妈插话进来,特别不耐烦:“你们能不能消停会儿?老人休息呢。”   两人:“……”   周勋不可思议:“你们吵了半宿我们还没说什么呢。”   大妈冷笑:“年轻人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   萨新迪给了周勋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跟她较什么劲呢。   周勋憋憋屈屈地把话咽了下去,正想坐下,那大妈又发言了:“把灯关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勋骂了声:“我算是开了眼了,今天高低让你知道道德绑架搁我这儿没用。”   大妈阴阳怪气:“呦,你还想打人不成,现在的小孩儿都什么家教呢。”   话音刚落,查房护士进来了,掐着腰凶道:“都吵什么吵?医院禁止喧哗!”   她“啪”地一下子拍上了灯,病房恢复了安静。   萨新迪躲在被子里翻曲眠的朋友圈,他在几分钟前——也就是他刚刚离开病房那会儿发了条朋友圈,纯文案,写着四个字:功不唐捐。   他给点了个赞。   两年前那个神仙似的男生,他爱的是那个表象。   现在的曲眠,他爱的是他深到骨子里的温柔,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这样再去喜欢别的谁了。 第41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第二天,萨新迪照旧是被隔壁床的陪护吵醒的。   看起来像是个大家族,小小的病房里乌压压地挤了一屋子的人,声音特大就算了,还抽烟。   醒的时候周勋不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的伤口疼,但是已经可以动作了。   他尝试着自己起来,想要去个厕所,冷不防一阵烟味儿传过来,他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结果牵连着伤口了,他疼得一时没了动作。   曲眠过来的时候萨新迪正撑着柜子,手虚虚地捂在伤口上,脸色苍白。   他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着他坐下,皱眉问:“伤口疼?我去叫大夫。”   萨新迪咬着唇缓了会儿,对曲眠笑:“你来啦,好早,吃了吗?”   曲眠:……   他似乎是恢复了不少元气,知道笑了。   曲眠用袖口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说:“吃了,你别动,我叫大夫去。”   萨新迪拽着他的袖子,说:“我没事儿,我就是……”   他耳朵有点儿红了:“我就是想上厕所。”   说完还尽量幅度小的闷闷咳嗽了两声。   曲眠也被病房里飘出来的烟熏得皱了眉,他扶着萨新迪起来,慢慢往门口挪,问:“怎么没叫护士?”   萨新迪一只手搭在曲眠的肩上,没看路,一直看着他,语气挺无辜的,说:“周勋大概是去叫了。”   洗手间设施倒是挺全的,为了方便病人行走安装了扶手。   萨新迪站在隔间里边,久久没有动作。   他扶着扶手,叫了一声:“曲眠,你还在吗?”   曲眠的声音在薄薄的门板外边响起:“在,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萨新迪长这么大,鲜少有特别害臊的时候,回回都跟曲眠有关,他吐了口气,尽量平稳地说:“需要。”   曲眠:?   萨新迪声音小了些,带着明显的窘迫:“你出去等我呗,你在这儿,我不好意思。”   回病房的时候,屋里已经安静了,窗户开着通风,老人病床边没人陪床。   周勋打包好了粥和汤,见俩人回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有人换班我就回了。”   萨新迪:……   他不敢看曲眠,心里有点儿忐忑,怕他拒绝。   曲眠扶着萨新迪坐下,礼貌地说:“好的,你好好休息。”   周勋给了萨新迪一个眼神儿,路过他往外走的时候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一个小手术给你整成林黛玉了,爷们儿点儿。”   萨新迪:……   萨新迪想踹他,但是真的没力气,无语道:“你能快点儿滚吗?”   周勋警告他:“我一会儿还得给你送衣服过来呢,你说话客气点儿。”   今天天气好,是入春以来温度最高的一天,达到了零上十五摄氏度,曲眠看着萨新迪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喝粥。男孩儿安静下来的时候才能看出来他其实只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儿。平日里阳光外向,待人周周全全,很容易让人对他的年龄产生错觉。   清风吹进病房,曲眠怕他凉,给他拉了拉被子,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萨新迪把粥放在了床头,目光始终放在曲眠身上,说:“没睡安稳。”   曲眠撑着腮瞧他:“伤口疼吗?”   萨新迪:“没,大老爷们儿这点儿疼算啥的。”   他慢慢恢复了元气,开始爱说话了,曲眠挑唇笑:“那是为什么?”   萨新迪舔了舔唇,眼神软,声音也软:“饿,肚子空落落的,还没力气,一两点钟的时候排气了,没好意思让周勋去买饭。”   曲眠用手遮了遮他的眼睛,无奈地说:“狗崽崽,你别这么看着我。”   萨新迪:……   萨新迪委屈坏了,他按住曲眠的手,搞怪似的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问:“那我这么看你?”   曲眠:……   萨新迪:“都两回了,你之前也这么说过,看你咋了,能少块儿肉不?”   曲眠失笑,顺着他的话说:“是,能少块儿肉。”   萨新迪:……   萨新迪闭上了眼睛,说:“那我不看了,你本来都没有多少肉。”   曲眠抬手理了理他的头发,温声说:“别闹了,狗崽崽,睡会儿。”   萨新迪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地说:“那我睡觉,你别走。”   曲眠:“好。”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插进来一个女声,不耐烦地说:“还别走,瞅你那熊样儿,装啥可怜呢,给你娘起来。”   曲眠皱眉,这怎么还骂人呢?   他转头看,同时萨新迪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可思议道:“妈,你啥时候回来的?”   曲眠:……   他起身,礼貌地对这个穿着干练职业装,贵气逼人的妇人点头打招呼:“阿姨好。”   萨妈妈细细打量了他一圈儿,板着的脸稍微松了松:“小兔崽子的同学吧,长得真俊,辛苦你了。”   曲眠礼貌地说:“我也是刚过来,我给您洗点水果,你们聊。”   萨新迪一直看着曲眠出去才把视线移到了自己妈身上,不满道:“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萨妈妈翻了个超级大白眼,一屁股坐在床头的凳子上,说:“跟你教练问过了,你可以延迟一周入队。”   萨新迪眼睛一亮,激动道:“真的?我去,你真是我亲妈!”   萨妈妈:“别忙着拍马屁,刚出去那男孩儿谁啊?”   萨新迪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没谁,同学。”   萨妈妈没感情地戳穿他:“呵呵,你看他那眼神儿不清不白的,当我瞎?”   萨新迪皱眉:“我俩清清白白的,咋到你那儿就不清不白了呢?”   萨妈妈鄙视他:“上回半夜问我那回就是跟他在一块儿吧?都多长时间了还清清白白的,我是不是没生脑子给你?”   萨新迪:……   萨新迪觉得他爸真是个英雄,摊上这么个脑回路清奇的媳妇儿还健健康康活到了现在,那才是几天前的事儿啊。   萨妈妈优雅地翘起了二郎腿,皱眉说:“我是不知道你这儿有人了,还是跟你说一声吧,陆倩你还记得吧,你高中同学,后来考上燕大那个。”   那个班花,他对她有印象,当时班里好多男生都喜欢他。就算是到了现在,聚会的时候也常常听到这个名字,高中的男生还有在追求她的。   萨新迪:“咋了?”   萨妈妈:“咱家在老家跟她爸妈有合作,见过她几回,我看着小姑娘文文静静的,挺好的。”   萨新迪警惕道:“你干了啥?”   萨妈妈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大腿一下,嗔怪道:“我能干啥?就说了你手术的事儿,她要过来看看。”   萨新迪:……   萨新迪冷漠地说:“曲眠在这儿呢,你自个儿看着办吧。没见过你这么坑儿子的,我这还没啥进展呢,你半路上给我弄出了个障碍物来。”   萨妈妈:“……你没进展那纯粹是你自个儿怂的。”   曲眠没去洗水果,他在医院阳台上发呆。   他是漫无目的地发呆,但是兜兜转转又想起了萨新迪。   他觉得和萨新迪和石恙有点像,倒不是他俩的性格什么的像,是两个人和他相识的过程和初状态让他觉得有点儿雷同感。   少年大概都喜欢那种闪闪发亮的人,他们喜欢漂亮的,被很多人喜爱着的那种存在。他们的追逐就像是少年本能的征服欲和虚荣心作祟,当那样东西到了手,当他们有了更广阔的天地以后,就会开始觉得当时喜欢的东西不过如此。甚至开始厌弃,开始觉得当时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东西其实一文不值——觉得那是当年自己幼稚的产物。   曲眠只是个非常平常的人,胸无大志,甚至有点儿宅。石恙在一起是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他最开始是石恙炫耀和征服的资本,后来是他拿不出手,甚至羞于提及的存在,他可能还是有一些喜欢自己的,所以存着侥幸改变他。   但是他就算是再普通,也不愿意为了谁改变自己,他对自己很满意。所以他开始讨厌试图改变自己的石恙,所以丢掉他的时候也丢得彻底。   萨新迪和石恙区别是他没有石恙那么霸道,从始至终和自己相处都显得小心翼翼。恰恰是这种小心翼翼,存着他深埋到骨子里的教养和对自己的尊重。   想到萨新迪,曲眠又有点儿想笑,怎么就有人那么呆啊。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他看起来很喜欢自己,但是……他有个白月光。   他端着果盘回病房的时候,萨妈妈已经背起了包,看着是要离开了。他正想进去,就听到那位优雅的女士说:“行了行了,给你墨迹的,我就直接跟她说从性别那块儿就已经把她给淘汰了。”   萨新迪看起来被他妈气的有点儿上头,扶着额说:“你快走吧,算我求你了,带来一堆麻烦。”   萨妈妈:“怎么跟你老娘说话呢?”   萨妈妈眼神儿好使,瞪完萨新迪一转头就看见了曲眠,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哎?眠眠是吧,站门口干啥,快进来。”   曲眠:……   萨妈妈拉着曲眠的手把他看了又看,和一开始进来时的精英范儿全然不同。萨妈妈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被握着的那只手上拍着:“哎呦,真不错,听小兔崽子说还是个模特?”   曲眠心里略慌,去看萨新迪。萨新迪触碰到他的目光又移开了,看起来爱莫能助。   曲眠礼貌地笑了笑,说:“算是吧。”   萨妈妈很热情,拉着他的手不放了:“你说这头一回见你,大姨也没啥送你的,有车吗?正好我这儿刚提了一辆,超跑,就在楼下呢,你们年轻人喜欢。”   哪有人一言不合就送车的?曲眠一脸的懵:“阿姨……我不能要……”   她把手里的车钥匙直接塞进了曲眠的手里,目光充满了慈爱:“这么大城市没车哪行啊?收着,听我的,收着!”   曲眠又看萨新迪,萨新迪这回说话了,他没有帮自己的意思,甚至看起来十分赞同他母上大人的做法:“你收着,我妈送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   曲眠:……   一会儿还给萨新迪吧……   萨妈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咱们加个微信吧,微博也互关一下,以后还能聊聊天啥的。”   曲眠:“……好。” 第42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萨妈妈走路带风地出了病房,曲眠有点儿尴尬,把果盘放在床头,然后把车钥匙递给萨新迪:“大……阿姨送人礼物还挺别致的。”   萨新迪没接,瞅着曲眠直笑。   他那点儿虚弱似乎完全被他妈给带走了,这会儿又活泛了起来。   曲眠敲了他额头一下:“笑什么?”   萨新迪眼睛亮亮的,盯着他瞧:“没啥,就是我妈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以后可能要经常找你玩儿了。”   曲眠:“……找我?”   萨新迪目光片刻没离开他的脸:“我妈看你的微博了,说特别喜欢你,还说要是我把车开回去了,就让我再割一次阑尾。”   曲眠:“……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曲眠看起来并没那么高兴,萨新迪慢慢敛了笑……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还是因为送他车的原因?是不是曲眠觉得她妈在炫富?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他也不能直接问,舔了下唇,轻声说:“那啥……我先认个错。”   曲眠正想着这车怎么还给人家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一下:“怎么了?”   萨新迪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憋出了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东北人啊?”   曲眠:……   曲眠困惑地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萨新迪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原本想问的是——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妈。   但是问出来曲眠有很大可能不会理他了。   曲眠把车钥匙放在了床头,撑着腮看了男生一会儿,温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我对你们那里的人有天然的好感。”   萨新迪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追问了一句:“是吗?”   曲眠:“你不困吗?”   萨妈妈来之前,他本来是打算睡觉的。   萨新迪立刻说:“不困,想听你说话。”   曲眠轻笑了声,说:“那我给你讲故事,你听着故事就困了。”   萨新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成一汪水了,他这辈子就栽倒曲眠手里了。   萨新迪轻声说:“曲眠,你对我真好。”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人人品不错,又高又帅,也挺喜欢我的?   他没敢问出来,乖乖地听曲眠说话。   曲眠一手撑着床,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就像哄小孩儿似的:“我大一那会儿名气小,各种展跑得很多,就经常坐地铁。有一回在车上,偶然看到了一个东北大哥教育他的小女儿。”   萨新迪:“大哥?”   曲眠想了想,说:“嗯,大概三十来岁吧,高高壮壮,还纹着花臂,看起来特别凶。他女儿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吧,胖乎乎的,很可爱。当时那大哥很严肃地问他小女儿:你回去得和姥姥说啥?”   萨新迪挑唇:“肯定是犯错了。”   曲眠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萨新迪撇了撇嘴:“这都是我和我爸俩人常唠的嗑儿。”   曲眠笑了声,继续说:“那小姑娘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她爸爸问:为什么和姥姥道歉?小姑娘不说话了。然后爸爸说:是不是冲姥姥喊了?小姑娘弱弱地说:嗯,对不起。”   曲眠顿了顿,说:“当时我听着有趣,以为对话就到这儿了,但是真的让我觉得特别震撼的是那位大哥接下来的话。”   男生眼睛里像是有星辰一样,亮晶晶的,超级好看,萨新迪怔怔地看着,听着他说:“那大哥很耐心的说:你不说出来因为啥道歉,那就不是一个完整的道歉。小姑娘有点委屈,说话有点大声,爸爸就立刻说: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不能大声说话,这要是在家,你在地上打滚儿都行。”   萨新迪轻声说:“是个很好的爸爸。”   曲眠点头,说:“当时小姑娘也挺不乐意的,大概是觉得丢了面子,就呛她爸,说:那我回家就打滚儿。然后那大哥说:行,你回家我跟你一块儿打滚儿。”   萨新迪笑了声,说:“怎么这么像我爸。”   曲眠轻轻拍着他,说:“和你相处越久,越觉得你的家庭教育一定特别好,这事儿过去挺久了,不知怎么,看到你,一下就想起来了。”   萨新迪闭了闭眼睛,他心里想:完了,他恐怕是要被曲眠迷死了,他和曲眠相处得越久就越心动。   曲眠与自己记忆中以为的高冷仙气有一定程度的不同,但是在他心里的色彩愈发鲜明。他想他不是喜欢上曲眠了,他是已经爱上他了,他真的好想好想和他谈恋爱。   三月的暖阳洒进了病房里,曲眠动作很轻的把早上带来的百合花插进了瓶子里。上边水珠莹润,顺着花瓣滑落,旁边雪白床单的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一个帅气的男孩儿。   周勋在萨新迪睡着之后才进来,他拿了几件儿衣服,放进了柜子里,小声说:“你回去休息吧,我守着他。”   曲眠:“我下午一二节有课,是要走了。”   周勋看着他,欲言又止。   曲眠对他挑了一下眉。   周勋摸了摸鼻子,笑了:“之前以为你是那种特别高冷的类型。”   曲眠:“之前?”   周勋一愣,立刻说:“哦,就是刚见你那会儿。”   曲眠没多想,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吧。”   周勋看着离开的男生,一时没回过神来。   他一开始觉得萨新迪这个智障看上的是个花瓶,刚刚在门外边听他们说话,觉得萨新迪大概是走了运,歪打正着了个好人。   萨新迪睡得很好,醒的时候都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这次他照旧是被吵醒的,隔壁床的一群奇葩亲戚又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一时忘了自己手过术了,想要起来。起到一半儿伤口疼了他才反应过来。   床边没有曲眠,只有一个玩游戏的周勋。   萨新迪:“……曲眠呢?”   周勋头都没抬:“有课,走了。”   萨新迪:“那他还来吗?”   周勋“啧”了声:“有手机不会自己问啊?”   萨新迪:……   萨新迪拿自己的手机给曲眠发消息:“猫猫卡门缝瞪人jpg。”   周勋:“来的话让他带点儿吃的过来,饿死了。”   萨新迪连环发问:“你自己不会买啊?不会定外卖啊?还是不会用手机啊?”   周勋:……   周勋服了:“哥,您是我哥,当我啥也没说。”   萨新迪没理他,曲眠给他回消息了:“想吃什么?一会儿带过去。”   萨新迪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你买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勋:……   周勋看着那一脸荡漾的笑就无语:“不是,我活着是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吗?笑得那么恶心。”   萨新迪不理会他的羡慕嫉妒,嘚瑟道:“那是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   周勋:“他对你那么好,你咋还不敢表白?”   萨新迪:……   萨新迪垂下眸子,轻声说:“每回想表白都被他岔过去了,刚开始有点儿着急,也不知道咋回事,我但凡表现出来点儿那个意思,他就躲开。”   周勋皱眉:“现在还这样?”   萨新迪:“那倒没有,就一开始这样,给我都整怕了,我觉着再等等吧,要不把他吓跑了。”   周勋:……   周勋不怀好意地笑了声,说:“中午我都听着你俩说话了,我真心觉着他挺好的,你要是不下手,我可下手了。”   萨新迪:……   萨新迪皱眉:“你要不是认真的以后就别说这话。”   周勋乐了:“行行行我错了,我给您打水去。”   虽然知道周勋只是玩笑话,但是他心里真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来源很简单——曲眠太吸引人了,他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隔壁的床位声音很吵,昨晚大哭的那个小姑娘又在大吵大闹,吵得萨新迪脑袋疼。他挂上了耳机,调大了声音听曲眠配的广播剧。   曲眠的音域很广,干净没有杂质。他听的那部剧是一个具有恐怖色彩的悬疑剧集,曲眠是反派。那股子坏让他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很坏,但听得他心动,在他身上完美的演绎了三观跟着声音跑。 第43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曲眠拎着饭过来时,萨新迪正在走廊里扶着扶手慢吞吞地锻炼,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透进来,照在他蓝色条纹的病服上,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突然抬头,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他很高兴地叫他的名字:“曲眠。”   有人在那瞬间,心跳乱了半拍。   曲眠站在原地,轻声念了句:“狗崽崽……”   萨新迪没听清,扯下一只耳机,对他挑眉。   曲眠弯起唇,笑容和煦:“吃饭了。”   曲眠买了三人份的饭,周勋回来刚好赶上,问:“买什么了?”   曲眠:“给他买的粥,他说你爱吃鱼,给你买的糖醋鱼。”   周勋瞅着萨新迪笑:“真周到,可惜了,有些人只能喝粥。”   萨新迪:……   萨新迪唇角带笑,喝白粥也喝得挺高兴:“我就喜欢喝粥。”   曲眠喝的也是粥,听俩人在那儿拌嘴,看两个东北人拌嘴就像看小品似的,特别好玩。   邻床住的那个老人精神也好了些,能说说话,笑呵呵地看他们吃饭,问道:“几个小孩儿都是大学生吧?”   萨新迪应了声,说:“嗯哪,您老今天看着好挺多了。”   老人闷咳了几声,说:“唉,年老了,病就都找身上了,也没几天活了。”   萨新迪接过曲眠递过来的纸巾擦嘴,笑着说:“您可别这么说,病那玩意儿不找人,都是人找病,你只要放宽了心,啥病啥灾都碰不上你。”   曲眠小声问周勋:“他俩以前聊过?”   周勋吃鱼吃得很快乐:“没有,萨新迪自来熟。”   曲眠:……   曲眠笑了声,托着腮瞧萨新迪,把男生看脸红了。   那边老人又咳嗽了声,说:“人到了这个岁数,就啥都不行了。”   周勋:“您陪护的人呢?咋就剩您一个了呢?吃了吗?”   老人静了静,说:“哦,他们吃饭去了,我等他们回来再吃。”   曲眠:……   曲眠看着他躺着一个姿势,翻身废力,问:“我把床帮您摇上来点儿?”   老人忙说:“行行,麻烦小伙子了。”   床谣上来,他看起来舒服了许多,笑着说:“你们都上大几?我孙女也上大学,今年大二了,名牌大学。”   萨新迪指着周勋:“他大一,我大二。”   他又指了指曲眠,挺骄傲地说:“他大三,特别厉害。”   曲眠:……   曲眠想捂脸。   周勋吐了鱼骨头,问:“您孙女儿哪个学校的?也是大学城的吗?”   大学城里基本上都是一流学校,走一步985,再一步211,都是厉害的学生,体大在大学城最边上。   老人:“是,也是在那儿读书,是学金融的。”   门口进来了仨人,为首的一个妇人看着老人起来了,惊道:“爸,你怎么起来的?哪难受吗?”   老人摆了摆手,往她身后看:“妮妮呢?”   妇人:“她在楼下买东西,一会儿就上来。”   那一大家子说话去了,曲眠逗萨新迪说:“你知道我大三,怎么不叫学长?天天曲眠曲眠的叫。”   萨新迪懵懵的:“……啊?”   他看了眼周勋,周勋屁股挪了个地方,到窗台吃饭去了。   萨新迪偷偷去拉曲眠的手,小声解释说:“你是法学院的,我是体院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学长啊。”   曲眠拍掉了他的手,说:“我比你年级高,你就得叫学长。”   萨新迪:……   出乎曲眠的预料,萨新迪似乎很抗拒这个叫法,憋憋屈屈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过了会儿,萨新迪才小声说了实话:“可是我想让你叫我哥呢。”   曲眠:……   曲眠:???   曲眠:“可我比你大啊。”   萨新迪还挺有理的:“那玩意儿不是那么论的。”   曲眠:?   那怎么论?   萨新迪:“你叫我哥,我就能护着你了。”   这都什么逻辑?   曲眠故意说:“我不叫呢?”   萨新迪:……   萨新迪鼓了鼓腮帮子,软下声音:“你叫一声呗,叫一声我听听。”   曲眠:……   曲眠:“我不叫。”   萨新迪扯他的袖子:“就叫一声,你叫我一声哥,我叫你十声。”   旁边儿一个幽幽地声音,周勋:“我真的服了,我活着碍你俩啥事儿了吗?这顿秀。”   曲眠:……   “爷爷,你怎么样了?”   这声音很大,三人下意识转头看,就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俩人。看起来都二十几岁,男生染着黄头发,看起来有点流气,女生带着黑眼镜,一副学霸打扮。护士走了进来,提醒道:“医院禁止喧哗。”   男生流里流气地骂了声,一屁股坐到老人病床前,笑着说:“爷爷,我这刚知道,你怎么样了?”   老人不咸不淡地说:“还活着。”   一直没说话的女生走了过来,把礼品放在床头,语气也没什么起伏:“爷爷,我才有空过来。”   老人和蔼地笑笑:“学习要紧学习要紧,快坐。”   他转头冲曲眠仨人笑:“这是我孙女儿,漂亮吧。”   那是个看起来有点儿骄傲的小姑娘,长的得清秀,腰板挺得很直,到了肩头的头发被简单的扎起来,听到爷爷的话,转头对三人淡淡地点了点头。   萨新迪没说话,他心思挂在曲眠身上,执拗地想听曲眠叫他哥,尽管他比曲眠晚出生了两年。   曲眠礼貌地对老人笑笑,又对小姑娘点了点头:“你好。”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扭过头去了。   周勋对曲眠比了个口型:“真傲。”   曲眠挑了挑唇,看萨新迪狗崽儿似的眼神,冷酷地说:“别想了,不会叫,吃完了吗?吃完了我收拾了。”   萨新迪蔫哒哒地垂下了眸子,说:“你咋能欺负我呢。”   曲眠:……   下一秒,萨新迪嬉皮笑脸地说:“我就爱你欺负我,曲眠,你再欺负欺负我。”   曲眠真是服了,他轻笑了声:“幼稚鬼。”   身后,一个中年女人说话了:“你们也是大学生吧?学什么的?”   萨新迪漂亮的眼睛瞧着曲眠,怎么也看不够,在曲眠面前,他非常容易忽略外界的声音,压根儿没往那边看。周勋吃着饭,也没说话。曲眠顿了顿,抬头说:“学体育的。”   中年女人:“体育还用学?那出来能干什么啊?”   曲眠:……   曲眠礼貌地笑笑:“可以从事很多工作。”   中年女人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还是学点实用的比啥都强,我们家妮妮当年高考差点儿上了六百,要不是看那个学校的金融专业好,就直接上清北了。”   曲眠:……   中年妇人转头对另一边儿的亲戚说:“哎,高中成绩就是起跑线啊,妮妮才上大二,就用自己打工赚的钱给我买了手机,这要是毕了业,也是奔着百万年薪去的。”   一家人都在那儿夸那个小姑娘,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曲眠不说话了,给萨新迪盖好被子,顺手把他的手也塞进去了:“我去关窗,天已经有点凉了。”   萨新迪乖乖躺着,小声说:“曲眠,你就叫我一声哥吧,我想听。”   曲眠:……   他看了萨新迪两秒,突然凑到萨新迪的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几秒后,萨新迪的脸都红了。   周勋问他:“怎么?他叫了?”   他没叫自己哥哥,他的唇靠在自己的耳边,唇瓣擦过他的耳垂,很轻地叫了一声:“弟弟。”   怎么觉得……叫弟弟好像比较哥哥还带劲儿呢。   萨新迪把自己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漏出双眼睛跟着曲眠转。   那个中年妇人说了半天,话头又转回到了他们身上,似乎有劝他们迷途知返的意思:“你们还是趁着大学的时候多积累一下工作经验吧,我们那里学体育的毕业都去卖保险卖房了,四年大学白读了。”   周勋听不下去了:“学体育怎么不行了,我哥们儿还选上国家队了呢。”   萨新迪了解他,一看他就是要火气上头,忙说:“沉默是金啊勋哥。”   他想的是没必要和傻瓜论短长,但是接下来的对话,他惊呆了。   曲眠关了窗,坐回他的床边,轻轻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说:“有什么好沉默的?”   萨新迪瞪大眼睛:???   曲眠转头对那个正欲说话的中年妇人说:“体大是国家一流大学,211工程,去年的文化课最低分也有530分,更何况530分外,他们还有天赋很高的体育特长,以后就业方向比您想的要广阔得多。”   那个女孩儿终于转过头,有些意外的看他。中年妇人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他能这么说,皱着眉上下打量他一圈,鄙夷道:“他俩我看像体育生,你这身板儿,学体育能学什么?”   曲眠轻描淡写地“哦”了声,说:“我不是,我当时高考640分,滑档上的政法大学。”   屋子里静了,周勋都服了。他想和好兄弟分享一下对曲眠的敬仰之情,发现萨新迪已经傻了,眼睛放在曲眠身上,完全就一副被迷了眼的傻样儿。   周勋放弃了和他沟通,起身收拾吃完的鱼,状做不经意地说:“我哥们儿高二保送体大,前天刚入选国家队,大概以后就业就不用别人帮着惦记了。”   一片安静里,那个女孩儿开口了,刚刚的倨傲稍微褪去了些,说:“我替我妈道歉,她说话过分了。”   刚才说了那么久她都没想过制止,等到现在才说话,也是挺让人无语的。   周勋没什么意义地笑了声,没接她的话,对萨新迪开玩笑似的说:“你看,我们这么优秀我们骄傲了吗?”   萨新迪正看着曲眠呢,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含含糊糊地说:“啊,没……”   曲眠拉开自己的书包,把自己差点儿忘掉的满天星花束拿了出来,随口说:“就骄傲,有什么不可以骄傲的,你就是优秀。”   那边就都不说话了。   萨新迪眼睛亮亮的,看着曲眠把花插在了花瓶里,百合花其实也还很新鲜,床头却只有一个花瓶,他把百合拿了出来,换了漂亮的满天星。   萨新迪舔了舔唇,轻声说:“曲眠,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曲眠:“嗯?”   萨新迪有点儿害臊,说:“你真的觉得我优秀吗?”   曲眠弯唇,说:“真的,狗崽崽很优秀。”   他把路上买的适合病人吃的小零食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了床头,说:“不过很抱歉,今晚不能陪你太久了。我今晚要录音,现在得走了。”   萨新迪刚刚高兴地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他咬了下唇:“啊,那你……”   他咽下了想要挽留的话,扯着曲眠的手,轻声说:“那你路上小心点儿啊。”   曲眠:“嗯。”   他拉上书包,俯身在萨新迪耳边,轻声说:“弟弟,今晚早点睡,明天来看你。”   那句话带着曲眠的喘息,就落在他的耳廓,萨新迪的脸又红了,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他喉结动了动,想看看曲眠,曲眠已经离开了。   他觉得曲眠是故意逗他的,有点可怜的对他撇了撇嘴,曲眠特别无辜的瞧他。   萨新迪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了那辆超跑的钥匙,说:“快晚高峰了,你开车去。”   曲眠:……   曲眠难得有点儿窘迫,他轻咳了声,说:“我不会开车。”   萨新迪:……   他真就没想到这一茬儿。   曲眠离开,病房门关上了,那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生第一个出了声儿:“我靠,这是玛莎吗兄弟?”   萨新迪随意地把钥匙扔回了抽屉,淡淡地点了点头,打开手机给他妈发消息:“东北张曼玉女士你怎么回事儿?我家哥哥不会开车,你居然还送他车。”   他妈回他:“你家哥哥?宋江吗?啥时候上的梁山我咋不知道?”   萨新迪:……   萨新迪发了个抓狂的表情:“曲眠!!!第二个‘哥’轻读!”   萨妈妈:“呦,我还以为老天第一你第二呢,你还有管别人叫哥的一天。”   萨新迪又想起了曲眠叫自己弟弟的声音,又低又沉,叫的他全身都酥酥麻麻的,现在想起来也酥酥麻麻的。   萨妈妈:“我当时就带了那么一样儿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总不能塞给他金镯子吧,下回注意,啥时候带他回家吃饭?”   萨新迪扭扭捏捏地回:“还不知道呢。”   萨妈妈冷酷地回了他仨字:“完犊子。”   萨新迪完全不觉得自己完犊子,他今天要高兴爆炸了,他的曲眠又帅又飒,还那么护着自己,真的就像个哥哥。 第44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萨新迪第三天出了院,他恢复的很好,只是还不能做剧烈运动。   回了宿舍的坏处就是曲眠不常来看他了。   每天他只能在手机上和他聊聊天,但是曲眠回他的消息并不积极,他最近都很忙。   进国家队集训的前一天,他早上一醒就给曲眠发了条语音:“哥,我明天就进队了,今天一起吃个饭呗。”   他现在已经很习惯叫曲眠哥了,不是小哥哥,不是哥哥,就简简单单的一声哥,却能叫出来撒娇的感觉。   曲眠弯唇回他:“今天798有汉服文化展,有兴趣吗?”   萨新迪瞪大眼睛:“必须有啊!”   他第一次见到曲眠时他就穿着汉服,那真是一见钟情。   曲眠:“我这儿有三个名额,微信发给你电子入场券。”   萨新迪:“啥时候?”   曲眠:“现在。”   下一秒,萨新迪收到了一张照片,是曲眠站在镜子前拍自己的一张照片。他染回了黑发,穿着一身黑色的汉服,宽袖上是精细的金色刺绣,他长身玉立地站着,隐隐带了股子逼人的气势。   萨新迪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委屈巴拉地说:“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这两天回我消息都回地贼慢,我不问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   和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   曲眠很温柔地说:“狗崽崽,下午结束后,回我家给你做好吃的。”   萨新迪的心情瞬间转好:“你说的啊,不准反悔。”   曲眠心情很好的挂断了电话,他想今晚表白,为了这次表白他想了挺久了。   烛光晚餐、萨新迪喜欢的衣服,还有出其不意的时机。今晚最合适了,萨新迪集训以后他们联系肯定不会那么方便,只能是今晚,他可以给萨新迪一个很好的夜晚,然后分离的时候才能让他在集训时也对自己念念不忘。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给了萨新迪三张票,他带来了他的妈妈,和姥姥。   曲眠当时看到萨新迪被绑架了似的被夹在两位女士中间对他苦笑,又懵又好笑。   他穿着身汉服,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想着给两位女士留下点儿好印象,但是他完全多虑了。   两位女士的性格分外豪爽,思想也非常开明,没觉得他是奇装异服,反而觉得很好看,热热情情地拉着他说话。   萨姥姥:“眠眠啊,你说这些我能穿吗?”   曲眠温和地说:“当然可以,您非常适合这样的衣服。”   萨妈妈:“妈,我看过眠眠的微博,他这是弘扬中国传统文化。”   萨姥姥:“真了不得,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曲眠被他们说得脸红,忙说:“阿姨和奶奶如果喜欢,我带你们去换一套,你们可以体验一下。”   萨姥姥:“哎,叫什么奶奶?跟着萨新迪那臭小子叫姥姥,都是一家人。”   曲眠:……   萨妈妈:“走走走,咱也去试试年轻人的东西。”   曲眠刷脸领着两人去服装区挑了衣服,给两位女士换了妆,安排了他的专用摄影师给拍照。曲眠表现的非常绅士周到,两位女士玩的很开心,但是萨新迪基本没插上什么话。   他跟在曲眠身边,想要和他说说话,曲眠没理他。   这可把他委屈坏了,他借着上厕所的时机把曲眠堵在了洗手间,隔间门一锁,俩人拥挤地面对面站着,萨新迪很严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曲眠现在依然处于紧张状态,这么快见家长是他没想到的。他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狗崽崽,你真是……”   他轻笑了声,叹道:“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萨新迪大手覆在他的发上,凑到他面前问:“怎么了啊?”   曲眠闭了闭眼睛,小声说:“晚上去我家再说吧。”   萨新迪:……   萨新迪咬了咬唇,似乎非常为难。   曲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那份不自在,问:“怎么了?”   萨新迪做错了事的样子,小声说:“我下午就得集合了,我妈她俩……想问你有没有时间陪她们逛逛街。”   曲眠:……   曲眠笑容逐渐消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秒,踩了萨新迪一脚,推门出去了。   曲眠陪着两位女士逛了一下午,收获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礼物,还是萨家的司机帮他送回来的。   回到家,看着客厅里的花瓣和摆好的烛台,他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了。   收拾好了房间,他洗了个澡,躺在床上,选择性的忽略了萨新迪的一堆消息。回了萨妈妈的消息后,蒙上了被子关灯睡觉。   这是他从小到大准备的第一次表白,天知道他准备了多久,有多紧张,萨新迪是个傻子。   大傻子。   和他的白月光过去吧。   封闭式训练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中间萨新迪摸不到手机,上不了网。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曲眠一开始的设想是成功了的,萨新迪觉得他生气了,所以一个月的时间都在忐忑不安地想他。   国家队选的候补球员也陆陆续续到了训练基地,让萨新迪有些意外的是,石恙也在其中。   当然,他认识石恙,石恙不认识他。石恙也不怎么理他,因为他算是明星球员,而萨新迪是一个纯小白。   他的心情真的不能更糟了,看不到曲眠,却得天天面对情敌。   差不多四月末的时候,一个天气非常好的下午,他们打赢了一场挺重要的比赛,他第二节上场,单人进球全场最佳,力挽狂澜了比赛颓势,首战就打出了名气,让他直接在国家队里立足。赛后采访后,教练一高兴,给整个球队放了两天假。   萨新迪已经一整个月没见到曲眠了,拿到自己的手机就给曲眠打电话。   曲眠没接。   他心里特别慌,他这么长时间的封闭训练,一直憋着股子劲儿。这劲儿就是想打出点成绩让曲眠看看,想再见到他的时候有点儿底气,但是他根本找不到曲眠,曲眠也没在家。   他靠在曲眠家门口,给周勋发消息:“曲眠不理我了。”   周勋:“靠,你放假了?咋没告诉我呢?”   萨新迪心慌,只顾着自己说话:“我进队之前曲眠就跟我生气了。”   周勋:“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萨新迪:“他不理我了,我怎么办啊?”   周勋:……   篮球场上所向披靡的天才运动员,光凭颜值就能让在场的国内外球迷尖叫、被国内外媒体称之为颇有大将之风的天才球员根本就是个小屁孩儿。   他给曲眠发消息:“哥,你在哪儿呢?”   曲眠没回。   他就在曲眠的门外等着,他就不信他不回家了。   十几分钟之后,曲眠居然回电话了。   那边的背景音听起来十分嘈杂,但是男生的声音很清晰,还带着笑意:“狗崽崽,刚看到你的电话,恭喜你啊,赢了比赛。”   萨新迪听着那个熟悉温柔地声音,鼻子都酸了。   他委屈巴巴地问曲眠:“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第45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半个小时后,他到了三里屯的一家酒吧,在一个卡座找到了曲眠。   他们是整个剧组庆功,一起到这儿玩的。曲眠没喝酒,坐在角落里喝橙汁。   见到曲眠的瞬间,萨新迪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想他。   他也不管在座的人认不认识他,直接坐在曲眠的身边,叫他:“哥。”   曲眠看他的眼神又乖又软,没说话,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萨新迪就又叫了他一声:“哥。”   这次他把双手捂在了脸上,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疲惫又放松的叹息。   曲眠示意一圈人继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音乐太吵,他凑到萨新迪的耳边,说:“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这里太吵了,没听到。”   萨新迪没说话,他站起身,众目睽睽下,拉着曲眠的手,有点儿粗暴的把他拉离了卡座。   酒吧无人的转角里,萨新迪把曲眠紧紧的抱进了怀里。他什么也不管了,要是再来一次封闭训练,曲眠万一真就不理他了怎么办?   今晚必须告白,他要做曲眠的男朋友。   他想了什么曲眠都不知道,他被男生紧紧地、久久地抱在怀里,只能听到男生有力的心跳。他觉得萨新迪心跳得有点儿快,又觉得,这样紧紧抱着,真的很让人心动。   就这样,他试探着环抱住了男生的腰,然后慢慢收紧。萦绕在两人中间的是略带暧昧和温情的沉默。   沉默是被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的,可以说这个声音一出来,俩人都是齐齐一愣。   是石恙。   石恙:“你第一次?”   一个男孩儿的声音:“今晚的第一次。”   石恙冷漠道:“要不是你长得像他,我碰都不会碰你。”   萨新迪和曲眠:……   俩人对视一眼,悄悄探出个头往里边的角落看。   就见石恙抱着一个男孩儿,上身穿的整齐,裤子腰带开着,趴在一个男孩儿的身上一耸一耸。   男孩儿呻吟了一声,调笑道:“你那么喜欢他怎么不去找他?”   石恙沉默了两秒,重重地动作了一下,冷声说:“别急,干完你就去找他。”   男孩儿:“我漂亮还是他漂亮?”   石恙嘲道:“就凭你也有资格跟他比?”   曲眠觉得恶心,下一秒,让他更恶心的事情发生了,石恙按着男孩儿进出,沾染了浓烈欲望的声音说:“小曲儿,爽不爽?”   萨新迪从来就没有这么烦过,他放开了曲眠,想出去揍人。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呢?还特么明星球员,还特么形象大使,神经病吧!   曲眠拉住了他,他安抚地拍了拍萨新迪的肩膀,先一步走了出去。他在非常投入的两人身边站定,礼貌地说:“真巧啊。”   石恙:……   石恙直接吓软了。   他连忙抽出来,也不管男孩儿抱怨,提着自己的裤子惊慌地说:“小曲儿,你误会了。”   曲眠看着这个交往过两年的前男友,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顿了顿,他用萨新迪常用的一个词说:“你犯不上这样。”   石恙想去拉他,曲眠退后了一步,说:“我们分手了,我不希望你在任何场合下提起我的名字,尤其是这种时候,真的太恶心了。”   石恙沉着声音说:“我们只是吵架,没分手,我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不是说分就分的。”   他向曲眠走近一步,说:“我最近在封闭训练,没找你,可你的气也该消了。”   曲眠淡淡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神奇魔力似的,石恙一下子定住了,他呆呆地看曲眠,干巴巴地问:“不是我了吗?”   曲眠挺温和的说:“不是你了,是别人,他特别好。”   石恙:……   曲眠转身往外走,石恙下意识追了一步,说:“祝你……”   他说不下去了,杵在阴影里久久没了动静。   ——“我就想我问问你喜欢的人是不是我?”   四月京城的街头,萨新迪锲而不舍地问曲眠,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纯黑色的头发,纯黑色的衣服,男孩儿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有点儿冷。但是那张脸真的太招人了,只站在这儿一会儿时间,就有两个来要联系方式的,一男一女。   曲眠抬手叫了车,萨新迪看都没看跟他搭讪的人,跟着上去,坐在他身边,特别着急地问:“你跟我说说,哥。”   曲眠从兜里拿出了块儿核桃酥,递给他,说:“给你吃这个,能治脑子。”   萨新迪脑子已经乱了,他捏着核桃酥,说:“哥,你喜欢的到底是不是我?你给我个准信儿呗。”   曲眠不和他说话,闭上了眼睛。   萨新迪想牵他的手,被曲眠躲开了。   他心里特别不安,有种美梦就要醒了的惶恐。如果曲眠喜欢的不是自己,那他一定会难受死的,可是曲眠如果喜欢的是自己,他为什么不说?   他凑到曲眠身边,低声说:“哥,我老想和你谈恋爱了,你喜欢我吧,不亏,真的。”   曲眠:……   怎么有人告白能告出推销的感觉呢……   萨新迪:“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喜欢你老长时间了。”   曲眠终于开口,语气淡淡:“你的白月光呢?”   萨新迪:“我靠!”   萨新迪:“我跟你说过我的白月光就是你。”   萨新迪特别闹心,他感觉自己说啥曲眠都是漫不经心,不温不火的,根本就不是把他放心上的样儿,这么推测,曲眠喜欢那人也很可能不是他。   萨新迪很低落地说:“说啥你也不信,我就差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了。”   曲眠:……   曲眠看着车窗,玻璃窗上映着男孩儿难过的俊脸,男孩儿看不见的角落里,某个人的心开出了花。   一路无话,到了曲眠家,萨新迪特别自觉地跟着下了车。   曲眠只丢下一句:“你睡客房吧。”   就进了主卧。   屋子里特别安静,他不知所措地在楼下的沙发上坐了好长时间,越想越觉得绝望。   他动作很轻的上楼,趴在主卧的门板上听声音,但是不知道曲眠太安静还是门的隔音效果太好,他什么也没听到。   他只好回了客卧,心里乱糟糟地抱着被子发呆。   晚上十一点多,他实在忍不了了,抱着枕头,站到了主卧门口,鼓起勇气敲了门。他今晚一定要问出来曲眠喜欢的人是谁。   他七上八下地等着曲眠的回应,或是拒绝或是许可。但是门里边没有任何声音。   曲眠是睡着了吗?   他试探着拧动门把手。   门开了。 第46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室内开着一盏小台灯,曲眠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玩手机。   萨新迪心脏咚咚地跳,他叫了他一声,曲眠没回他。   他抱着枕头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了门,然后走到床边,小声说:“哥,我今晚跟你睡。”   曲眠刷着微博,还是没反应。   萨新迪抿了抿唇,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旁边,然后动作很轻地上了床。   他给曲眠拉了拉被子,撑着胳膊凑过去看他的手机界面,干巴巴地说:“这个模特没你穿的好看。”   曲眠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没理他。   萨新迪:……   室内很静,萨新迪躺在曲眠的身边,看着天花板,很委屈地说:“哥,你为啥突然不理我了啊?因为我告白了吗?”   曲眠:……   萨新迪扯了被子给自己盖上,凑到曲眠的枕头上,轻声说:“哥,我可想你了,训练的时候就想得要命,你上回踹我一脚是啥意思啊?”   男孩儿的呼吸就扑在他的后颈上,他的体温很高,身体若有似无地贴在他的身上,是一个不怎么安全的距离。   但是曲眠一动没动。   下一秒,萨新迪搂住了他,把最后一点点的安全距离消灭掉了。   萨新迪的下边硬邦邦地戳着他,手放在曲眠的胸前,然后撑起身,捏住了曲眠的下巴。   曲眠呆呆地看着他,无声的对视里,他被撰取了唇舌。   男孩儿特别温柔地吻着他,漂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里边浓烈的情感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大手从衣摆探入,揉捏着他的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酥麻的颤动,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说,手机从手中滑落,他就这么顺从地看着萨新迪,感受着他温柔的动作。   轻吟声从唇边溢出,萨新迪微微放开他,吻着他的唇,喘息着说:“哥,我真的喜欢你特别久了,两年前,石恙跟你告白那天,我就离你不到两步的距离。”   曲眠愣住了,他完全没印象。   萨新紧张的地咽了咽口水,他的手摸到了曲眠的腰,稍微用力脱掉了曲眠的裤子,然后把自己的也脱掉了。   他笨拙地按着自己查过的攻略,想去开发曲眠的身体,却发现那个地方意外的柔软,甚至像是……做过了润滑。   目光扫过床头的小瓶子,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紧张的口都有点干,盯着曲眠的眼睛,扶着自己的东西慢慢往里边闯。他听到了曲眠的呻吟声,就又去吻他:“哥,你信我,周勋他们当时都在,我就那么一撒么,看你那一眼,我心脏都快停跳了,等想要去找你的时候,石恙那孙子就已经告白成功了。”   曲眠下边很疼,他紧紧咬着唇瓣,萨新迪立刻反应过来,伸着长臂拿过润滑剂,挤出了很多擦在自己硬得发疼的地方,然后探出手指温柔地闯进了曲面的身体。   男孩儿的呻吟声让他悸动得厉害,他现在是在和自己的妄想上床,光是想想就让他爽得不行。   他用手指给曲眠做着扩张,感受着他的温度,软着声音说:“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你的微信账号在我手机里待了那么长时间,我硬是没敢加,直到那天你俩分手又让我看着了。”   他闯进了曲眠的身体,男孩儿修长漂亮的手紧紧抓着床单,耐不住地叫了一声,然后就是止不住地喘息。   曲眠向后搂着萨新迪的脖子:“哈……那天你也在?”   萨新迪抚摸着他的身体,目光在他的身上贪婪地描摹,慢慢耸动着自己的腰:“在呢,我觉得咱俩那缘分简直了,这样都不在一起都得遭天谴。”   曲眠轻吟了一声:“我扛得住……你再进来点儿。”   萨新迪看他嘴唇都快咬破了,忙上去亲亲:“我第一次,哥,特别疼吗?”   曲眠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也第一次,但没有很疼。”   萨新迪粗暴地吻住了曲眠的唇。   他面上不显,但是心里都放起烟花了,曲眠没和石恙做过……那四舍五入他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   他从后边抱着曲眠,顺畅地进入以后就是温柔的碰撞,他动作幅度不大,但是每一次都进到最深,大床上两具赤裸的身体相连,一个呼吸粗重,另一个叫的得好听到让人血脉喷张,而且他还会说话呢——   曲眠:“哈……就那儿,狗崽崽,多碰两下。”   萨新迪被他撩得要爆炸了,可着他说的那个地方使劲儿的磨,磨得曲眠眼泪都出来了。他胳膊柔软地揽住了萨新迪的脖子,侧头舔他的嘴唇,夸奖道:“狗崽崽,真厉害。”   萨新迪眼睛都红了,他探出舌尖和曲眠接吻,问他:“现在可以说吗?为什么不理我了?”   曲眠的眼神都被他撞得有点儿散了,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不理你……就是逗逗你,过一会儿你再不来,我就过去找你了。”   萨新迪加快了速度,控诉道:“你太坏了,你就欺负我笨。”   曲眠轻笑了声,说:“你是笨,那天我烛光晚餐都准备好了,你告诉我提前入队,我能不生气吗?”   萨新迪瞪大眼睛:“你那天……”   曲眠的声音像是掺了糖,说得萨新迪心里又甜又酥:“我喜欢你,狗崽崽,我看上你了。”   他还说:“狗崽崽,我身体柔韧度还可以,你可以尝试一下别的动作。”   萨新迪的心都醉了。   他把曲眠翻了过来,咬着他的唇,声音又性感又霸道:“行,爷们儿让你尝尝什么叫爽。”   他们爽了一整夜。   萨新迪之前完全没有想到,那个神仙一样的男孩儿一旦转换了身份就变得这么会撩人。   第二天早上他喂曲眠喝粥的时候,男生拽着他的领子接了一会儿吻,用又懒又乖地声音说:“你用嘴巴喂我。”   萨新迪当时耳朵都红了,他进洗手间刷了两次牙,回来含住粥喂给曲眠,最后也不知道谁吃得多一点。   他晚上就得归队了,一白天的时间都腻在曲眠身边,跟个大型犬似的,一会儿摸摸,一会儿蹭蹭。   曲眠抱着赤着身的萨新迪,抚摸着他的腹肌,轻声说:“狗崽崽,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有点儿不务正业啊。”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说实话。”   萨新迪特别不解,他揉着曲眠的腰,纳闷儿地问他:“为啥不务正业?”   曲眠哑了哑,他发现他无法解释。   就好像这个问题在萨新迪那儿完全没有意义,他完全听不懂一样。但是他确确实实挺在意的,他也要毕业了,虽然现在的工作可以养自己,但是说实话,无论从社会地位上还是收入上,和律师都比不了。   萨新迪还在看着他,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换了种问法:“你希望我做律师,还是继续现在的工作?”   萨新迪:……   萨新迪还是不解:“你爱做啥做啥呗,做啥不都行……”   顿了顿,他恍然大悟地说:“啊,我知道你担心啥了,你放心吧,我妈说了,你毕业以后,无论搁哪儿工作,都在你单位附近给咱俩买房,然后咱俩单位正中间一套,我训练那儿一套,咱俩总能见着面的。”   曲眠:……   曲眠刚刚那么点儿担忧被他用钱砸没了,因为他发现,无论他是做现在的兴趣工作的收入还是做律师的收入,在萨新迪他妈那儿都不够看的。   曲眠纠结了一下,问:“你家干啥的?”   这句话问完,萨新迪笑了半天,他吸吮着曲眠的脖颈,说:“完了,东北话人传人是真的,哥,你别配音的时候突然说句东北话。”   曲眠:……   见曲眠瞪他,萨新迪一秒正经:“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家就一暴发户,挖石油的。”   曲眠:……   曲眠心情略显复杂:“你家长那里……”   萨新迪:咋了?   他挺正经地看着曲眠,上下打量了一圈,皱眉说:“我咋觉得你问题有点儿多呢?你是不是后悔了?我跟你说啊,不好使。”   曲眠:……   曲眠翻了个白眼:“傻狗子。”   萨新迪的尾巴又摇起来了,笑得阳光灿烂的:“我就喜欢你叫我狗崽崽。”   曲眠挑唇:“狗崽崽,以后就请你多多照顾了。”   他想说的是余生请多指教,萨新迪和他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得让家里保姆给你送饭,你这饮食不规律,吃点儿减点儿我看着都遭罪,让她给你做营养餐。”   曲眠:……   曲眠看着那个说干就干,拿起手机打着电话的男生,突然觉得,找个东北汉子,其实真挺幸运的。 第47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   五月,曲眠放假了,萨新迪要出国打比赛。   曲眠在他训练基地外等他,一群人走出来的时候,曲眠一眼看见了萨新迪。   他穿着红色七号球衣,背着简单的行李,是那些人里边最帅的。   萨新迪刚要上大巴,视线不经意一扫,就看到了曲眠。他的男朋友正靠在一辆车前边,穿着一身清爽的休闲装,透明度很高的空气里,他好看的像是带了仙气儿一样。   他没顾得上太多,把包往队友手里一扔就跑了过去。他重重地抱了曲眠一下,兴奋过度地抬手把曲眠举了起来。   真的是举起来的,双手抱着他的腰,把他抱离地面很高,原地转了个圈儿,喜滋滋地仰头问他:“是不是特别想我?”   身后的车窗降了下来,他妈惨不忍睹地看着他:“眠眠,这玩意儿真是我生的?”   曲眠:……   曲眠忍笑。   萨新迪跟他妈打了声招呼,那边队里人已经在叫了,曲眠隐约看见石恙也在里边,目光沉沉地往这边看。   曲眠送着萨新迪过去,路过石恙身边,石恙移开了目光。   那天之后石恙去他家找过他,但是他一次也没见他。   萨新迪最后一个上的车,车门要关,他连忙制止了司机的动作,他俯身,在他一群队友面前笑得灿烂,软着声音求曲眠:“哥,亲亲我。”   我爱的少年,永远像太阳一样热烈。   曲眠的心像今天的太阳一样暖,蜻蜓点水地吻了他一下,却被捧住了脸颊,萨新迪在他唇上响响亮亮地亲了一口,一车人的起哄声中,萨新迪大声说:“哥,我捧个奖杯回来给你。”   车缓缓开动,曲眠对那个探出车窗冲他摆手的男生喊:“我等你!”   飞机起飞前,萨新迪收到了曲眠的消息:“狗崽崽,给我看看你的腹肌。”   萨新迪心跳得厉害,边往洗手间走边打字:“是不是想了?”   曲眠坐在候机室,弯着眼睛回复:“想。”   他想萨新迪了,想他的身体,想他的人。   飞机飞离地平线,曲眠的手机里,男生发过来了四五张照片,都是各种角度拍的腹肌照片。最后还有几条乱七八糟的消息:“哥,石恙瞪我,你说他咋虎了吧唧的呢。”   萨新迪:“我头一回去美国,你说我语言不通可咋整,英语那玩意儿太难了。”   萨新迪:“完了,哥,我想你了,这会儿跳个伞去找你吧。”   萨新迪:“下边的话想和你说很久了,但是一直觉得有点矫情,你想笑,就等到我飞机落地再笑我吧。”   ——那天你问我的话,我后来想了很久,我发觉你想问我的不是我当时理解的意思,你想问我你以后的发展方向,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很抱歉当时曲解了你的意思。   现在,我想告诉你,你完全可以喜欢并享受你心里选择的生活方式,无论那是平淡还是热烈,你都可以选择并为之付诸行动,你不用问别人的意思,因为那是你自己的人生。   你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还有点儿懒,我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还有点儿笨,和你说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宝物,每次和你分开后,回去我都会一遍一遍地想,想是不是错过了你的什么意思,我有哪句话没发挥好不够帅,还好你总是包容我,还总爱喂我糖。   我尊重并支持你做的每一个决定,你可以不用有任何压力的去做你喜欢的事,因为我是你的大后方,因为你做什么我都爱。   还有,咱俩下回穿汉服试试吧。   么么么么么哒,狗崽崽永远爱哥哥。   飞机起飞,朗日下晴空万里。   我爱的少年,永远温柔。   我愿意向你的方向,努力奔赴。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单元到这里完结,留爪 第48章 当你有个东北的男朋友冬季番外   这是曲眠第一次在东北过冬。   今年寒潮来得猛,天冷得要命。从立冬第一场雪压下来开始萨妈妈就一通接着一通电话地催他们回家过冬。   等萨新迪打完比赛放假,曲眠直接把工作室关了,俩人开车一起回了东北。   从北京回东北的路上,雪是越下越大,天气也是越来越冷,车外温度已经达到了零下二十摄氏度,所以曲眠实在是不解萨妈妈说的“家里老暖和了”是怎么个暖和法。   晚上七点多,天已经全黑了,高速收费站前排了一长串往东北方向去的车。大雪铺天盖地“刷刷”地随着风往下刮,四野烟雾一样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很低,所有的车辆都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生怕一不小心打滑出事故。   车里暖气开得足,曲眠把座椅调得靠后了些,伸了个懒腰。   萨新迪拉住他探过来的手,放在掌心里揉,说:“快了,最多还有一个钟头就到家了。”   这都顶着雪开了六七个小时了。   曲眠侧头看他,有些心疼地说:“我开春就去学车。”   “开春不行,”萨新迪挺委屈地皱眉:“你忘了,你答应陪我去美国集训的。”   曲眠:……   曲眠:“那就夏天。”   前边的车动了,萨新迪跟着把车往前挪了挪,犹豫地说:“北京夏天太热,在外边晒坏了。”   曲眠弯起眼睛,往下数:“那就秋天。”   萨新迪不知道曲眠在逗他,挺认真地想了想,说:“那行,明年秋天我陪你去练。”   曲眠没忍住笑,念了句:“傻狗子。”   过了收费站,前边的路也通了。车平稳地在暴风雪里前行,萨新迪唇角始终带着笑:“可下把你带回家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曲眠其实有点紧张,虽然早就见过萨新迪的爸妈和外婆了,但是他们家族很大,亲戚很多,回去自然避免不了接触。   曲眠望着窗外飞舞的大雪,抿唇纠结了少顷,试探道:“狗崽崽,东北人都怎么过冬啊?”   “放心吧,不会觉得无聊的,”萨新迪安慰他:“别看东北一下雪就一片的白,但能玩的可多了。咱们回去先在家里待两天,然后就去走亲戚。走亲戚热闹,你只管放开了吃喝玩乐就行。”   曲眠:……不去行吗?   风雪夜归人。   全国没有比东北更简单粗暴的入冬方式了,往往一场雪压下来,埋了田埂村庄,压了林木高楼,万物静籁。而厚实的雪则伴着整个漫长的冬季,收藏也体现着地方特色的文化和由气候演变出的、独特的生活方式。   雪夜中隔了老远就能看见大别墅门口照出二里地、足矣当灯塔的明亮灯光。曲眠刚下车,别墅的门立刻就开了。萨妈妈裹着貂冒着雪跑了出来,笑着招呼:“可下回来了,怕你们路上着急连电话都不敢打,这一晚上提心吊胆的,儿子快进屋。”   萨妈妈爱叫他儿子,曲眠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都习惯了。   萨新迪去停车了,他拎着带回来的礼物走过去,用身体给萨妈妈挡了大部分风,笑着说:“路上挺顺的,就是车没装防滑链,不敢快走。”   萨妈妈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背,不怎么满意地埋怨:“怎么又瘦了?”   他这正常体型在萨妈妈眼里就没胖过,在萨妈妈眼里,“高壮胖”少了一样都算瘦。   姥姥等在门口,见着曲眠忙上来给他拍身上的雪。萨新迪停好车回来,这么一会儿身上全白了,姥姥乐呵呵地说了句:“大外孙回来了,冷不冷?”   萨新迪捂了捂被冻红的耳朵,弯着眼睛,挺皮实地说:“不冷。”   他看了一圈,他妈和他姥没人要给他拍雪的意思。他也不在意,拿起了门口的鸡毛掸子在自己身上刷刷拍打了两下,按着曲眠的肩往里推。别墅里特别暖,和外边是两个天地,刚进来就热了一身汗,确实是“老暖和了”。   萨爸爸从厨房出来,热情洋溢地冲俩人吹了个口哨,张开双臂笑道:“儿子们回来了。”   曲眠迎上去和他重重拥抱了一下,笑道:“给您带了好酒。”   “哎哎好,”萨爸爸高高兴兴地说:“马上开饭。”   萨新迪家真的是完美地诠释了他说的“土大款”仨字,整个一金碧辉煌的跟皇宫似的,色调用的都是那种又重又贵的,尽显高调奢华。   曲眠跟着萨新迪去他房间换衣服,进了房门才终于觉得正常了点。萨新迪的房间走简约风,东西不少,但并不显乱。   萨新迪关门进来,走到曲眠身后,撩起他脱到一半的毛衣,大手覆在他的腰侧缓慢地揉了揉,他将唇贴在他的耳侧,声音有些低哑:“哥,我想要了。”   曲眠被他勾地耳朵一阵酥麻,身上也软了。他靠在萨新迪高大宽厚的怀里,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有点诱惑:“我也想要。”   萨新迪感觉自己心尖儿被电了一下,直接酥了。手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腰往下滑,曲眠侧眸看着这个越发英俊的男生,哄道:“睡觉前做,乖点。”   萨新迪在曲眠这儿从来都很乖,他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曲眠的下巴,在上边重重亲了一下,才不情不愿道:“那你说话算话啊。”   曲眠没忍住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萨新迪松开他,递了件蓝色卫衣给他,跟他翻旧账:“还啥时候?上回比完赛你忘了?”   曲眠:……   那回体育场里都是人,萨新迪打赢比赛下场的时候明显兴奋着,直接冲着他跑过来了。那么大个赛场也没个空地方,他直接把他拉进了洗手间,虽然比赛之前答应过,但显然曲眠还没开放到那种程度,就拒绝了。反正那回萨新迪蔫儿了挺长时间。   曲眠:“上回不算。”   萨新迪脱了毛衣,舒展着的身体上肌肉线条非常诱人,曲眠眼色暗了暗,挑唇说:“补上,都给你补上。”   萨新迪瞬间高兴了起来,正要说什么,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萨妈妈的声音在外边喊:“干啥呢?磨磨蹭蹭的,快下来,饺子下好了。”   在东北,凡是个节日你不知道是什么习俗和应该吃什么,吃饺子是一定正确的。就算不是节日,离家久的孩子到家了,吃一顿饺子接人,也是一种温馨的仪式感。   可曲眠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饺子。   他瞧着那一大盆热腾腾的大馅饺子,蘸着醋碟咬了一个,被里边的馅料震惊了。   他垂眸细细辨别了一下……没认错的话,这是海胆馅的?   萨爸爸给他倒了半杯白酒,见他咬了一口没吃,以为不合口味,忙道:“这色儿不一样馅儿也不一样,你尝尝别的。”   萨新迪给他夹了个白胖胖的饺子,目光灼灼地等着他吃,他咬了一口,望着里边一大块儿蟹膏沉默了。   多么朴实无华的食材……   这顿饭桌上大鱼大肉什么都有,主要体现了“大”。每个盘子里装得菜都是他平时见的Plus版,萨姥姥给他夹了块儿色泽诱人的冰糖肘子,慈善地看他:“回家了就别留肚子了。”   一大家子关怀和善的目光中,这句话让曲眠彻底放弃了控制体重的希望。   夜里,萨新迪卧室。   萨新迪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游戏,玩得心不在焉。   曲眠就在浴室里,他那双眼睛隔两三秒就往那边飘一回,周勋在队伍麦里直骂人,他左耳进右耳出。   他训练很忙,很久都没碰哥哥了,回来这一个月,他得……   他没想出个一二三呢,浴室的门开了。   他眼睛瞬间就直了。   曲眠只松散裹了个浴袍,漏出了大片胸膛,那抹红晕若隐若现,白皙的大长腿弧度优美,他清晰记得那双腿缠上他时是什么滋味儿,萨新迪是个正常男人,几乎瞬间就硬了。   曲眠今天喝了酒,被他那不着调的老爸给灌了小二两。他酒量不好,喝点酒就容易脸红,现在身上泛透粉,看着诱人的要命。   萨新迪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曲眠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多么惑人。他本来就有点醉了,又刚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热,酒意上涌。他觉得口渴,在桌边喝了口清水才往床边走,萨新迪那傻狗子正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柔软的睡裤上撑起了好大一个帐篷。   他把毛巾随手扔在了一边,屈膝爬上了床。   萨新迪手里捏着手机,眼看着哥哥跨坐在了他腿上,修长如玉的手搭上了他的裤边往下拉,他顺从地抬了下腰,裤子就被脱下来了。   然后,他头皮都发麻了。   曲眠半眯着眼睛解开了睡衣,线条优美的身体在他面前暴露,白皙的手与他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曲眠掌心有些烫,握着他的东西,慢慢将腰下沉,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把他吃了下去。   手机脱了手,萨新迪舔了下唇,难耐地低喘了声,目光直直盯着曲眠那张染了情欲的脸。   曲眠一直没说话,但没吝惜呻吟:“嗯啊……哈……”   深深浅浅地抽气声和呻吟声响在安静的卧室里,窗外风雪交加,酷寒,屋里一片春色。别墅大的发指,做哭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曲眠被充实的快感逼出了细碎的泪,终于吞到了根部,他放松了些,向后仰去。他骑在萨新迪腰间,双手向后撑着床,这样的姿势进的又紧又深,他开始浅浅地抽动,微微仰着头,张着红润的唇浅浅的呻吟,一双带着醉意的水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清澈的嗓音充满欲念地呢喃道:“老公,嗯……狗崽崽。”   萨新迪:……   室内灯光明亮,这样的角度,他能清晰看见曲眠的每一寸表情,曲眠在他心里是神仙一样的人,当神仙为了取悦他主动骑在他身上做爱、叫他老公时,他觉得,这一刻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当然不会死,他安稳地享受着两个人温柔又爽到灵魂的交合,开始轻微地耸动起自己的腰。曲眠被他这么一顶,本就软的身体有点撑不住了,他不动了,屈指紧紧抓着床单,尽力撑着床,溺水地鱼一般承受着萨新迪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快的抽插。   在他胳膊软的已经撑不住时,萨新迪坐起身,勾着曲眠的腰身,把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曲眠一双长腿自然地缠上了他的腰,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了他的颈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深入。曲眠真的受不住了,高高叫了声,求饶道:“狗崽崽,慢点!”   萨新迪低头轻咬着他的肩,含含糊糊地说:“哥,里边好热。”   曲眠被快感冲得目光有些散了,用鼻音应了声:“嗯……”   萨新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紧紧契在曲眠的身体里,软着声音说:“不乐意出来。”   曲眠身上酥软的没了力气,他闭上眼睛,侧头含住了萨新迪的耳尖,低喘着纵容道:“那就不出来,我都听你的。”   窗外大雪压城,别墅的玻璃上映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影子,恋人永远不知疲惫。   大雪连着下了三天,一家人在家里吃吃喝喝宅了三天,等到天一放晴,萨妈妈立刻开始打包行李装车。   曲眠迷迷糊糊地被她带上了车,走到一半才知道,他们要去乡下串门儿。   萨新迪靠在他肩上睡觉,他声音放得轻了些:“阿姨,我们这是去……”   萨妈妈开着车,笑眯眯地答道:“我妹妹家,你叫小姨就行。”   顿了顿,她嗔怪道:“叫啥阿姨?生分,叫妈,你不习惯的话叫干妈也行。”   萨爸爸昨晚看球看得晚,坐在后座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居然把这话听进耳朵里去了,抬头附和道:“对对对。”   曲眠抿了抿唇,耳尖有些红了,他嘴唇开合,小声叫了声:“爸,妈。”   萨妈妈一高兴,差点来了个急刹,萨新迪被这一下弄得往前一倾,撞到了头,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咋了,到了?”   曲眠揉他被撞到的额头,挑唇说:“没有。”   副驾上的姥姥也被这一下弄醒了,迷迷糊糊地问:“这么快到了?”   萨妈妈“哎呦”了声,急着分享道:“没有,眠眠叫我妈了。”   萨新迪瞪大眼睛,转头看他。   曲眠冲他笑了一下,接着嘴唇被堵住了。   萨新迪不分场合地响响亮亮亲了他一口,眼睛亮晶晶的,像个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大狗。   家长们默契地当做没看见,没人看见的角落,曲眠抓住了萨新迪的手,两只手亲昵贴合,十指紧扣。   曲眠以为乡下会冷,他从车上看不远处正升着袅袅炊烟的村庄,除了乡道上的雪已经被铲雪车清理了,正常降雪的厚度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位置。   白茫茫的雪压着村庄,阳光照下来,有些耀眼。   曲眠下车的瞬间就被冷空气冻得抖了一下,然后被萨新迪用宽大的羽绒服包裹进了怀里。   大雪沉降了许多空气里的杂质,这里空气很清新,比北京要湿润,就是冷,呼吸都像是在往肺里灌冰碴儿。   高高的双扇大铁门开了,里边跑出来一个十来岁的漂亮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大声打招呼:“姥姥,大姨,大姨夫,大哥。”   她跑到萨新迪面前,踮着脚往他怀里瞧。   曲眠有点尴尬,刚想推开他,就听小姑娘十分顺当地叫了声:“嫂子。”   曲眠:……   曲眠犹豫着应了声:“……哎。”   他从来没在冬天热成这样,曲眠坐在炕头上吃着雪糕、擦着汗时又想起了萨妈妈那句“家里老暖和了。”   热情好客的小姨把零食堆了半铺炕,还不让他下来。   萨新迪只穿了件薄卫衣,躺在他腿上抽扑克,懒懒散散地扔出去了俩二。   于妍又开始翻牌面了,嘴里念叨道:“刚才都已经出了仨了,你指定玩赖了。”   萨新迪拉过曲眠的手咬了口雪糕,瞥她一眼:“是不是输不起?”   曲眠:……   于妍他爸,萨新迪的小姨夫把出过的牌扣下去了,所有牌面都看不见了,于妍心有不甘:“你不讲究,这肯定不对,查牌!”   “查片的,”陪着孩子瞎玩的萨爸爸安慰她:“你就剩下三张了,我们还有一大把呢。”   查片,手里剩的越少输得越少。   于妍目光扫了一圈,咬了咬唇,忍了。   轮到萨新迪,他直接把手里的牌全扔出去了,他剩了套顺子。   于妍被他气着了,爬过来翻他的衣服。   萨新迪笑着往曲眠怀里躲:“哥,你管管她。”   曲眠摸了摸口袋里萨新迪藏的那几张牌,忍着笑,对小表妹说:“今天他赢多少都是你的。”   萨新迪:……   萨新迪撇嘴:“你咋偏心呢?”   小姨推门进来,笑着说:“行了,都下地,洗手吃饭了。”   小姨家厨房很大,中间撑了大铁锅,灶台上升着火,厨房里暖得能穿短袖,和透亮的玻璃窗外银装素裹的寒冬行成鲜明对比。   曲眠瞧着满满一锅帝王蟹、龙虾、和牛等一系列高端食材制成的麻辣大乱炖,默默捏了把自己疑似变胖的脸。   小姨先问的曲眠:“眠眠吃点什么主食?”   曲眠:“米饭吧。”   萨妈妈忙道:“眠眠爱吃硬一点的米饭,这个软,他小舅他们过没过来呢?打电话让他带点他家的米饭。”   曲眠:……   萨新迪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生怕慢了好东西被抢完:“哥,你尝尝这个。”   曲眠垂下眸子,轻挑起唇,没拒绝萨新迪给他夹的狮子头大小的虾滑,慢慢吃了下去。   萨新迪妈妈家这边亲戚实在是多,都挺热情好客,曲眠还没感觉到尴尬就已经跟他们混得挺熟了。天色擦黑,他被拉着去打麻将,这一打就打到了天亮,回小姨家睡觉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醒时已经是十点多了,萨新迪趴在他身边热热情情的亲他,玩儿似的,用唇抿他的脸,一下一下的让人发痒。   曲眠懒洋洋地躲他,带着笑意说:“我都熬成熊猫了,你也亲得下去。”   萨新迪张大嘴,咬他的力道轻得不行,理直气壮地说:“我一口一个大熊猫。”   曲眠:……   曲眠没忍住笑,揽着他的脖子,探进他的嘴巴跟他亲了会儿,开口道:“昨晚上赢钱了,明天赶集,给你买好吃的。”   昨天大伙儿折腾得晚,这会儿都不急着起来吃饭,萨新迪钻进了曲眠的被窝,抱孩子似的把他抱在了身上。   他捧着曲眠的脸,鼻尖贴着他的鼻尖,认认真真地看进了他的眼睛:“哥。”   曲眠:……   曲眠不明所以地应了:“嗯。”   萨新迪眸色柔软,又叫了声:“哥。”   曲眠明白了,他就是想叫自己。   冬日暖阳顺着窗洒了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曲眠闭上了眼睛,趴进了他怀里。果然萨新迪没动静了,他揉了揉曲眠的发顶,将唇贴在在上边,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东北赶大集,曲眠起的早,没叫还睡着的萨新迪,跟于妍一起去了。   这里应该是十里八乡最大的集市了,曲眠站在路口看过去,从东到西看不到尽头。   集市就是沿着大街摆的摊位,摆在道路两边。各色好吃的和日用品成箱、成排地放在冰天雪地里,人们裹着厚厚的衣裳,天气冷到只要一开口就呼出白雾的程度。不少人都全副武装,只漏出双眼睛。   赶大集就是简单粗暴地挨个摊位看过去,需要什么就买什么,这会儿才早上七点多,就已经很热闹了。   曲眠和于妍一人一个糖葫芦慢慢在里边溜达,路过卖现杀猪肉和各式各样大小鱼类的摊位,停在一个卖雪糕的摊位前。曲眠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雪糕直接暴露在室外卖的,一箱挨着一箱,光是看着就幸福感爆棚。   于妍挑着雪糕,曲眠被一旁卖饼干的吸引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露天卖散装饼干的,各式各样的都有,最大的饼干有他的脸大,香甜的气味透过冷空气传进鼻息,曲眠忍不住问了价钱,是真正的白菜价。   等于妍搬了两箱雪糕来找他时,他已经拎了一大袋子足够吃一冬天的饼干了。   于妍吸了吸鼻涕,没忍住吐槽:“嫂子,你这是八百年没吃过饼干啊?”   曲眠轻咳了声:“吃不了给你哥吃。”   于妍乐了:“行,往那边还有卖糖的。”   糖的种类更多,曲眠看得眼花。问了价,又有点上头。这次他学聪明了,一样只买那么一两块,可即便是这样最后还是装了一大袋子。里边带包装纸的少,多的是那种花生糖、芝麻糖,看着特别有食欲。   他咬着一块儿刚炸出来的油炸糕,现在还很烫,一口下去直冒热气,曲眠喜欢里边的红豆沙,慢慢咬着,问于妍:“买点水果回去吗?”   于妍摇头:“咱们买点零嘴就行了,想吃啥告诉我爸,让他开着车过来批。”   批,批发,真的相当有地方特色。   曲眠:……   曲眠看着俩人满满当当的手,谨慎地问:“这些是零嘴?”   于妍:……   于妍不明所以:“……是啊。”   萨新迪一觉醒来没找到曲眠,听小姨说是去赶集了,连忙穿衣服出去找。   可他在集市上转了一圈也没找着,跑回家还是没人。   姥姥看他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眠眠都多大个人了,不能丢,妍妍跟他在一起呢。”   萨新迪嘀咕道:“就是跟她在一起我才不放心。”   他皱着眉,又出了门。   外边的雪下得老厚,天气达到零下二十几摄氏度。曲眠没经历过东北的冬天,萨新迪越想越担心,沿着路跑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他没找着人,又回了小姨家,推开门,心终于放下了。   曲眠和于妍正背对着他围着火炉子烤火。   东北张曼玉女士刚起,敷着面膜从屋里出来,一眼瞧见曲眠和于妍,大惊道:“这是咋了,咋整得埋了吧汰的呢?”   萨新迪大步走过去,就见曲眠的白羽绒服上沾了不少泥水,裤子上蹭得脏兮兮的,柔软的发梢也湿了,看起来有点惨。   萨新迪蹲下,心疼地把他冻得通红的手捂进了手里,皱起眉问:“咋了啊这是?弄成这样呢?”   曲眠有点尴尬,他轻咳了声,说:“我不留神滑倒了。”   萨新迪:……   萨新迪瞪大眼睛看他:“摔一下能摔成这样?”   “卖鱼那地方有冰,”于妍把手翻了个面烤火,说:“嫂子没注意滑倒了。”   萨新迪觉得她有后话,问:“然后呢?”   于妍:“然后我就去扶啊。”   萨新迪看着她身上不比曲眠好到哪去的惨样儿,问:“然后呢?”   曲眠低下了头。   于妍捂着肚子开始笑:“然后我也倒了,嫂子刚爬起来,又让我踹出了一米远。”   萨妈妈笑地面膜都皱了,曲眠也没忍住,唯独萨新迪没能笑出来,他扯下了曲眠的羽绒服,把自己的给他披上了,又去打了热水,细细地给他擦手。   曲眠瞧着萨新迪低垂的眸子,心里软得要命,他勾了勾萨新迪的手,叫了声:“老公。”   萨新迪抬头看他,眸中没什么笑意。   曲眠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说:“以后不会了。”   萨新迪:……   萨新迪受不了曲眠这么对他笑,越这么笑他越心疼,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就能滑倒呢,自己就应该跟着他。   他拉着曲眠往屋里走:“把衣服换了,我看看有没有哪儿磕坏了。”   曲眠的膝盖上淤青了一块儿,看着有点吓人。萨新迪拧眉看了好一会儿,轻轻把唇贴上去亲了亲,有点霸道地说:“以后我去哪儿你去哪儿,别乱跑。”   曲眠温柔地应道:“好。”   萨新迪觉得自己语气不大好,蔫吧吧地解释道:“我就是看着你受伤心里难受。”   曲眠轻叹了口气,他看着委委屈屈蹲在他腿边的高大小伙子,将掌心贴在了他的脸上,轻声说:“我乐意你管着我。”   萨新迪一怔。   被冻的手缓过来后有轻微的灼热感,像他的心一样,他对大狗子说:“狗崽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午时的阳光洒进来,萨新迪漂亮的眼睛里盛满的光影像星星,怔怔地看着曲眠。   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曲眠轻挑起唇撒娇:“是不是我跟你大闹你就能亲我?”   萨新迪:……   萨新迪站起了身。   出乎曲眠的意料,他根本没有亲自己的意思。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了衣服放到曲眠身边,说了句:“你先换上。”   然后出了门。   曲眠不明所以,乖乖换了,刚推门出去,就被人拉住了手。   萨新迪在一众嗑瓜子唠嗑的亲戚面前把他扯着出了门,上了车。大越野一路出了村子,在茫茫雪原上疾驰。   曲眠侧眸看了眼开着车的男生,放松地靠在副驾上看风景。   车最后停在一个树林边,这里没有人踏足的痕迹,一眼望过去是望不见边际的雪原。   越野车激烈地晃动着,曲眠的脚趾羞耻地蜷起,双腿搭在恋人的肩上,难耐地呻吟着叫他:“狗崽崽,不要了。”   萨新迪重重地往里边深入,性感地低喘着,耍赖道:“那不行,你都跟我闹了。”   曲眠口干舌燥,忍不住去索吻,伸出舌尖软软地缠住了萨新迪的舌头,吞咽着津液。   萨新迪被他撩地眼睛都红了,动作更加的快,一波一波的快感把曲眠弄得惊叫出了声,一旁树上停着的雀鸟被惊飞了。   曲眠坐在萨新迪怀里休息,下边是他终于慢下来的侵入。他将车窗开了条缝隙,稍微散一散车内的温度和让人脸红的味道,却意外地看到了外边的苍莽雪原。   曲眠趴在窗前新奇地看着,声音慵懒地说:“雪可真好看。”   阳光落在上边,被细碎冰晶折射出彩色的光,宏大的蓝天与雪色相交,延伸到地平线尽处,天边有鹰隼划过,让人不自觉地心情开阔。   萨新迪把他裹进羽绒服里,把窗开的大了些,将他抵在门上温柔地进入,他随着曲眠的视线看出去,轻声说:“以前我做过梦。”   “什么梦?”   “暗恋你的时候,不敢打扰你,但平时睡不着的时候就总好想想,想你如果能和我在一起,我们能一起干点什么。”   那是少年的幻想,从某个细枝末节的情节,然后延伸到一整副画面。满足自己苦苦暗恋求而不得的欲望,让心里稍感慰藉。   “我那时就想着,冬天带你来东北,领你吃好吃的,在冰天雪地里抱你,你可能会主动牵我的手,后来想着想着胆子大了点儿,就想着你可能会亲我,光是想想心脏就跳得不行。”   曲眠弯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安静地听着,萨新迪微微靠前,在车窗上呵了口气,车玻璃上凝起了一片白雾,曲眠探出指尖,在上边一笔一划地写了字,萨新迪的名字。   萨新迪轻轻耸动着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说:“这里有很多的人,会在冬天把喜欢的人的名字写在玻璃上。”   曲眠问:“那你呢?”   萨新迪捉住了他收回来的指尖,望着玻璃上映着的两个人交叠的影子,说:“我在好多地方写过你的名字,写了好久。”   现在,从他的指尖划出了他的名字,终得圆满。 第49章 点了个陪玩   2021年愚人节。   庄谣第一次遇到那个玩澜的野王。   彼时他刚刚失恋,失恋的原因略显清奇。   他交往了一年的男朋友冯玉觉得他连王者和吃鸡是什么都不知道,忒土。   在一次被他撞破和陪玩小男孩儿调情的时候,恼羞成怒提了分手。   分手的时候,砸了他一个笔记本电脑,还有他刚买的苹果手机,愤怒地说:“你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自己不会玩游戏,还不能让我找别人玩吗?”   庄谣看着地上的碎片,淡定地说:“我没有不让你去找别人。”   冯玉喘着粗气,拿起自己的手机往门口走,擦肩的时候脚步停留了一瞬,语气非常冷地说:“你记得你有多久没陪我了吗?”   顿了顿,他嘲讽地笑了声,说:“你这种连游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让你体谅我?可笑。”   庄谣觉得非常神奇,他自以为已经对冯玉够好了,一时都不知道他生这么大气的原因在哪儿。   菜菜心惊胆战地跑了进来,看见地上碎得彻底的电脑手机,嘴巴张成了o型,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怎么了?”   冯玉没理她,冷冷地说:“分了吧,真没劲。”   菜菜瞪大了眼睛,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   庄谣捡起自己的手机,取出里边的电话卡,淡淡地说:“行,分了吧,以后别进这里。”   冯玉冷哼了声,涨红着脸说:“谁稀罕?”   说完,头也不回得扬长而去。   室内一片安静,菜菜瞅着庄谣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老板,这是……”   庄谣抬手撩了撩挡眼的头发,温和地说:“就像刚刚说的,以后他来,别让他进门。”   两人经常吵架,但是不让冯玉进门还是头一回,菜菜心惊胆战地看着一地狼籍,小声说:“是不是因为我偷偷录的音?”   庄谣摇了摇头,低垂着的眸子看不清神色。   菜菜是个实诚心眼儿的姑娘,虽然这家民宿是自己开的,但是经营都是菜菜在做,他算是半个甩手掌柜,平常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画画插画什么的。   每次冯玉来找他的时候,嫌他画画无聊就自己玩儿。起初菜菜对他印象还挺好的,有一次给他送水果的时候,听到他和一小男孩儿调情,那话恶心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她气不过,偷偷录了下来,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她都给庄谣听,但是庄谣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这一次。   菜菜心里松了口气,说:“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分了不是坏事儿,冯玉那样思想总往下三路走的人渣,真配不上你。”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菜菜的录音,他还真不知道一向温柔爽朗的冯玉居然能说出那么露骨的话来。   冯玉说得有道理,他这个男朋友做得确实不称职。   下午一点,古镇的阳光温暖舒适,清净的民宿后院里,樱花开的正盛,花瓣铺在木制地板上,水流顺着小桥下环佩轻响着穿过,樱花在里边打着转,随波逐流。   庄谣坐在藤椅里,礼貌地开口:“你好,可以教我玩游戏吗?”   对面的人没有立刻答话,大概过了两三秒,里边传出来一个年轻阳光的声音,带着让人舒心的笑意:“我总算是知道一句话就心动是什么感觉了,老板好,我是国服野王,最擅长玩的英雄是澜,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庄谣弯了弯唇,说:“你好,我很笨,需要你多指教了。”   男生:“我叫罗韧。”   庄谣报了自己的名字。   男生笑了起来,特别最甜地说:“那哥哥,我们开吧。”   庄谣:……   或许他稍微理解为什么冯玉喜欢点陪玩了,谁不喜欢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呢。   在开始玩游戏之前,庄谣还是和那个陪玩小弟弟坦白:“我玩得特别差,刚刚用李白打野,被队友骂是采蘑菇的小姑娘。”   罗韧被他逗笑了,说:“没事,你选什么英雄我都能带,跟着我就好。”   愚人节这天下午,可以算得上是他最近这半年心情最好的时候了。他打游戏打得很高兴,虽然菜是真的菜,但是那个小陪玩很有趣,每说一句话都能踩在他的笑点上,特别可爱。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那个陪玩小男孩儿说了句和游戏不相干的话:“老板哥哥,你头像是自己吗?”   庄谣愣了愣,说:“是我,去年拍的了。”   男孩儿:“我以为是网图,老板,你也太帅了吧。”   庄谣挑唇:“谢谢。”   男孩儿:“那我们一会儿加个微信可以吗?以后你想找人陪你玩儿都可以叫我。”   庄谣:“可以,我直接微信给你转账,你已经超出规定时间好几个小时了。”   男孩儿笑声阳光:“不用不用,我乐意让你白嫖。”   庄谣:……   他没忍住,还是笑了声。   晚八点。   庄谣结束了自己进行了一个星期的插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他嗜甜,又喜欢喝咖啡,所以每次加糖和奶都加得特别多,好好的咖啡让他喝出了奶茶的口感。   菜菜在屋外喊他:“老板,你手机落在院子里了。”   庄谣并不依赖手机,把它忘在院子里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他出了画室,去下午坐的椅子上捡起手机,院子里闲聊的客人们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他。   他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也没说话,转身回了楼上。   他的民宿是那种江南古典庭院,精致讲究,房子都是二层,明亮的现代风格大落地窗,晚上的时候开着暖灯,让旅人不自觉地放松。   他住最里边的一套,进了房间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上突然多了很多消息。   除了朋友约他出去吃饭,还有两个人的消息,一个是冯玉,还有一个是罗韧。   冯玉和他道歉了,写了一篇小作文。   他没理,直接删掉了好友。   罗韧的消息是结束游戏以后发的,庄谣给他转了五千块钱,他没收,发了几条消息。   下午5:30。   罗韧:“老板,你这才玩了三个多小时,怎么也没有这么多啊。”   罗韧:“老板,你好有钱,你是干嘛的啊?”   晚上6:15。   罗韧:“老板去哪里啦?怎么不理我?狗狗哭泣gif.”   庄谣弯唇,回复了一条:“老板想给多少你就收多少。”   罗韧没回。   他换了身衣服,去找朋友吃饭。   作者有话说:   年下年下年下 第50章 点了个陪玩   张鹏见他是自己来的,还不断往他身后看,纳闷儿地问:“你对象呢?不每次他都跟着吗?”   庄谣喝了口酒,风轻云淡地说:“分了。”   张鹏:……   张鹏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突然乐了:“分得好!”   他痛痛快快地猛喝了一大口,憋了小一年的话终于可以释放了:“那就是个男绿茶,人前一面人后一面,个穷小子天天摆阔,全身上下哪件儿不是你给买的,还在那儿见天儿地装大款。”   顿了顿,他试探着问:“是真分吧?”   庄谣没什么意义地笑了声,说:“你见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儿上拖沓了?”   张鹏放了心,和他碰了碰杯,笑着说:“你要想找,什么样的没有?明儿我就给你介绍。”   庄谣没说话,又给自己灌了杯酒。他坐这儿就开始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的。他的酒量其实不好,醉得特别快,但他今天出来就是买醉的。   无关乎喜不喜欢,交往了这么长时间,突然就把联系斩断,也算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张鹏看不得他这样,把酒杯给抢下来了,皱眉道:“你至于吗?就你这从幼儿园到大学一路校草,皇城根儿底下正儿八经的少爷,跟个不要脸的土狗分手就让你难受成这样?你这样的想找天仙都能找到行吗?”   张鹏不明白庄谣为什么这么喝酒,庄谣也不想说。他和张鹏是发小的交情,大学毕业以后都不愿意工作,干脆一起来了扬州。他开了家民宿,张鹏开了家酒吧,距离不过五百米,这几年过得都挺惬意的。   他和冯玉是在民宿认识的,冯玉比他大一岁。这么处了小一年,也没有太大矛盾,只是这事儿他实在忍不了。   他喝得有点晕了,眉宇间满是烦躁:“我操,菜菜给我听录音的时候,我当时头皮都麻了,丫恶心得我快吐了。”   张鹏一直觉得这两年庄谣被南方的民风带得有点儿婉约了,冷不丁听他说京腔,还有点儿怀念。   他拍了拍庄谣的肩,想安慰两句,又意识到不对:“菜菜给你听录音?什么录音?”   菜菜这小丫头,他天天追着她屁股后献殷勤,她嘴倒是严。   庄谣没打算告诉他,这要是说了,他能直接去冯玉家揍人。   他举了下右手,服务生过来,礼貌地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庄谣趴在桌子上,雾蒙蒙的眸子瞧他,声音慵懒,能酥到人心里去。他对着无辜的服务生撒娇:“小哥哥,给我一盘小土豆。”   张鹏:……   张鹏哭笑不得:“你不是土豆过敏吗?”   服务生小帅哥被他看害羞了,小声说:“我们这里没有小土豆,你可以看看别的。”   庄谣抬手扯着服务生的袖子,还摇了摇,软着声音说:“就要小土豆,求求你啦。”   张鹏忍着笑拿手机拍他出丑的视频。   他好些年没见过庄谣喝醉了。这人从第一次沾酒开始这习惯就没变过,人家喝多了撒酒疯,他撒娇。   服务生小哥哥心里崩溃,他觉得自己现在直得理不直气不壮。   他下意识跟着放软了声音,哄小孩儿似的说:“可是你过敏啊,换成山药可以吗?”   张鹏:“他山药也过敏。”   服务生:……   庄谣瞪了张鹏一眼,扯着服务生的袖子不放,瞧着他说:“我又不是给自己点的,我买给你吃。”   服务生:???   庄谣心里不痛快,但是他从来不习惯把自己的不痛快直接表现出来。这会儿想让别人多关心关心他,又不想直说,就拉着人家服务生撒娇:“我看你吃我就开心,你就给我一盘小土豆吧。”   张鹏:……   张鹏眼看着那个模样俊秀的服务生耳朵都红了,犹豫着问:“哥们儿,你是直的吧?”   服务生连忙点头:“我是。”   你是个屁!   菜菜说得对,没有掰不弯的直男,只有不努力的小扳手。   庄谣真是造孽。   僵持是被突然响起来的铃声打破的,张鹏凑过去看,只看清了显示的前两个字“陪玩”。   庄谣终于松开了服务生小哥儿,去拨弄手机,迷迷糊糊地不小心点开了免提。   一个阳光的男声传了出来:“老板,我在直播,刚看到你的消息。”   张鹏瞪大了眼睛:“呦,谣儿,出息了,还会点陪玩儿?”   对面的男生似乎愣了一下,迟疑道:“老板,你在忙?”   张鹏笑着逗他:“你老板喝酒呢,但是肯定有时间和你说话。”   庄谣撑着下巴,晃了晃脑袋,尽量平稳地问:“有什么事吗?”   他以为自己挺正常的,但是那声音酥得能让人心跳加速,这是一种无关乎性别的好听,干净近乎有点儿诱惑。   对面的男生隔了两秒才回复他:“我靠,老板你是刚睡醒还是喝醉了,我要死了。”   庄谣轻笑了声,说:“没事,喝了一点点。”   张鹏看了眼那下去的半瓶牛栏山,没出声儿。   男生:“我刚刚手机都差点没拿稳,老板,你声音太好听了。”   庄谣放弃了把自己支棱起来废力动作,趴在桌子上缓解眩晕,回道:“弟弟的声音也好听。”   张鹏真是服了,瞪着他压低嗓子吐槽:“你这是走哪儿撩哪儿啊?”   庄谣没理他。   张鹏好事儿,凑过来问:“弟弟多大了?干什么的?”   罗韧看了眼直播间,拿着手机出了寝室。走廊里很安静,他垂着眸子,低低沉沉地反问:“你是谁?”   庄谣把张鹏拍了回去,晕乎乎地笑:“他是个憨批。”   罗韧轻笑了声,听着对面似乎有打火的声音,挑眉问:“老板抽烟?”   庄谣含含糊糊道:“偶尔……你打电话是有事吗?”   本来是想叫你打游戏的……   他没说出口,听到话筒里刚刚那个陌生男声问:“他是哪个平台的陪玩?打什么的?”   庄谣声音清晰了起来,说:“他是澜,魏都刺客。”   罗韧被他逗地笑出了声,说:“我玩王者。”   顿了顿,他说:“我在直播,老板想玩的话,我这会儿下播带你。”   庄谣用气音发出了拒绝的信号,说:“在哪儿直播,我去看看。”   电话挂断,庄谣不再纠结小土豆,把一步三回头的服务生抛在了脑后,拿着张鹏的手机看直播——他的手机里没那个软件。   出乎他的意料,小陪玩居然是个大主播,他数了好几遍,他的粉丝有七位数。   张鹏看他进直播间就给刷了架飞机,调侃道:“你还挺喜欢他,知道长什么样吗?”   庄谣手机震动了一下,罗韧发来的:“是你刷的礼物吗?”   庄谣:“嗯。”   罗韧:“你不用送礼物的。”   庄谣又连击刷了好多个航母,直播间最贵的礼物,瞬间一跃成了榜一。   直播间都沸腾了。   张鹏看他不停戳屏幕,无语道:“你刚刚怎么没直接刷这个?不够你摆阔的。”   庄谣揉了揉眼睛,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修长的手指重新点在屏幕上,上边显示余额不足,需要充值。   他挺无语地说:“你怎么这么穷?就这么几个给你送破产了?”   张鹏大惊,他一把抢过手机,愤怒道:“你特么用我的手机刷的礼物?”   庄谣很无辜:“你不是看着呢吗?”   我看什么了?我就看热闹了。   张鹏指着庄谣,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咬牙道:“你才穷,你刚才扔出去小十万了知道吗?看不出来啊谣儿,豪气啊,你有本事拿自己的钱去打水漂啊。”   庄谣没理他的愤怒,晕乎乎地捧着手机聊天。罗韧刚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他粗略看了一下,回复:“没事,不心疼,花的是别人的钱。”   张鹏:……   他不想看他聊天了,憋屈地重新充钱。他直播打赏最多的是个吃鸡博主,职业选手,算是他半个偶像。可没想到钱刚充上就让庄谣给祸害了。   罗韧靠在电竞椅上,叹了口气。老板喝多了可能没概念,这打赏也太多了。   罗韧:“老板,等钱到账我给你退回去。”   庄谣倒是还有点儿少爷脾气的硬气的,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又变成了京城横着走混不吝的小少爷。他挺霸道地按住语音:“爷们儿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的。”   罗韧好半天没回话,他把那条语音听了好几遍,才勉强把疯狂的心跳压下去了些,他打字回复:“平台收取费用的。”   他的本意是想劝庄谣不要砸钱了,可刚把消息发出去,他直播间里又开始掉礼物,和刚刚一样,礼物直接把屏幕遮挡了起来。   这次足足有二十万的礼物。   张鹏的心态崩了。   他刚充的二十万……就剩下一毛了。   他看着那一毛钱,想哭。颤巍巍地想把手机抢回来,只见庄谣手指点了一下,送出了一颗小心心。   张鹏:……   所以罗韧包括整个直播间的观众都目瞪口呆的看到游轮航母后,出现了一枚可爱的粉色小心心。   居然有点儿……浪漫。   罗韧愣了半天,收到了庄谣的消息才回过神,庄谣:“哦,刚看见,以后转账,不刷礼物了。”   罗韧:……   罗韧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也不知道是被钱砸的,还是因为那颗粉红色的小心心。   那是全站最便宜的礼物,一毛钱的小心心,他收过无数个。但是刚刚那一瞬间,他心里却第一次出现了异样。   罗韧咬着唇,甚至不敢发语音,打字说:“你以后想玩游戏,我随叫随到。”   庄谣刚刚被张鹏按着砸了一顿,这会儿更晕了。他摇摇晃晃地往家走,按住语音说:“我下载了那个直播软件。”   罗韧屏住呼吸,等他继续说。   庄谣声音慵懒:“我在你直播间,给我唱首歌吧。”   罗韧喉结动了动,问:“什么歌?”   庄谣:“《No roots》。”   那首歌……   罗韧挑唇说:“我刚好会。”   他开了直播间的麦,语气是开播以来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喝醉了,就别看直播间了,我给你唱歌,回去睡个好觉。”   直播间里的观众纷纷扣问号,罗韧也没理。   青石板小路上,月色温柔地照在男生的身上。他听着耳机里男孩儿优越的声线哼唱着自由的音乐,心情不自觉的放松。他跟着旋律跳了两下,迎面走过来一姑娘,他怕吓着人家,恢复了正常走路。   回到家,睡觉前他收到了罗韧发来的消息,一张照片,一条消息。   罗韧说:“你没问我要过照片,但我挺想给你看的。”   照片是在学生宿舍拍的,一个男生坐在电竞椅上,笑着看屏幕。那男生非常年轻,也够帅,利落的短发,鼻梁高挺,一双狭长的眼,五官轮廓非常优越。看着很阳光,气质干净,是他画画的时候最喜欢的那类长相。   他没回。   因为太累,他字打到一半就睡着了。   夜里房间唯一的光源暗下去的前一秒,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消息显示:“单身吗?”   罗韧直播到了凌晨,室友守在他直播间里等了半宿也没等到那个有钱老板。   莫宁趴在床上往下看他:“你今晚赚了多少?三十万得有了吧?”   罗韧点了点头。   莫宁哭丧着脸:“不愧是电竞大神,我这一晚上才赚了几百块。”   电竞大神,打不了职业叫什么大神?   罗韧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关了电脑,挺欠地说:“我可是国服野王,你呢?采蘑菇的?”   莫宁不解地歪头问:“采蘑菇?”   罗韧想起了庄谣和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那股子略带委屈的懵懂,忍不住笑了声,说:“你的李白是用来在野区挖山货的。”   莫宁:……   莫宁冷漠道:“滚。”   这几天天气都很好,阳光明明亮亮照耀古城。   庄谣在画室画画,菜菜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说冯玉要见他,非要往里边闯。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欲言又止,很显然是担心他吃回头草。   庄谣淡淡地说:“我说过不让他进来。”   菜菜扭捏了一下,试探着问:“那我能打他吗?”   庄谣好笑地看她:“这问我干嘛?”   他调侃道:“你不天天都给张鹏后空摔吗?”   菜菜脸有点红,跑了出去。   菜菜是个文弱的小姑娘,如果不惹她的话。   小姑娘是个背包客,一年前她走到民宿门口,进来要水喝,被几个小富二代盯上了,非要拉着她喝酒。庄谣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打趴下了三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张鹏也是那时候收了心。自那以后放弃了整片森林,每天单盯着一颗菜。   冯玉找他的原因,大概是又没钱了吧。   他这么想着,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冯玉打来的电话。   他直接扔进了黑名单,刚想放下手机,却看到了罗韧的消息。   昨晚……他喝断片儿了,只记得自己听歌,之后都没印象了。所以一早看到那句没发出去的话还吓了一跳。   昨晚他是有了什么冲动吗?   还好没发出去。   他点开罗韧的对话框,罗韧昨晚没和他多说什么,见自己没回他,就说了句晚安。   刚刚,他发了一条:“老板,我下课了,要一起玩吗?”   庄谣犹豫了一下,拍了自己画到一半的画给他发了过去。   罗韧:“你画的?真好看。”   庄谣:“嗯。”   罗韧:“真厉害,老板也在南方吗?”   庄谣喝了口清水,回复:“你怎么知道?”   罗韧:“我看到了女贞。”   他瞧了眼院子里的女贞花,重新点开了自己拍的照片,只看到了一片女贞的叶子。   庄谣饶有兴趣地说:“那么小的叶子你也注意到了?”   罗韧:“我上的是农大。”   差点忘了,他还是个学生。   现在的大学生大多数是00后了吧,他是九七年的,已经算是两个时代的人了。   他发了会儿呆,罗韧直接打了语音过来。   手机在手机震动,把他震回了魂儿。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男孩儿阳光好听的声音传了出来:“老板,上午好。”   真的有人的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心情好。   他似乎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笑的,很容易让人心情放松、想起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就像现在。   庄谣挑唇说:“你好,罗韧。”   罗韧没说话,沉默里,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少顷,他小声说:“老板,你再叫我一声。”   庄谣落笔的手一顿,把手机拿近了点:“嗯?”   罗韧:“……没事,我想问,你吃饭了吗?”   庄谣刚刚确实没听清,但也没纠结,他看了眼一旁菜菜给他买的一堆零食,默了默,说:“一直在吃。”   罗韧开了宿舍门,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想开游戏,又没什么心情。他靠在电竞椅上,垂着眸子说:“老板,昨晚你喝醉了,是心情不好吗?”   他知道这么问有点冒昧,他也不是一个关心别人生活的人。但这会儿是莫名其妙的,他没忍住。   庄谣的声音传了过来:“昨天……发生了点事,谢谢你陪了我那么长时间。”   他下载游戏,找陪玩,没有太复杂的原因。那会儿他下定决心和冯玉分了手,画画也静不下来心,和客人闲聊的时候,那人告诉他可以找个陌生人陪他说话,还热情地帮他下载了软件。   然后他遇到了罗韧。   他有点好笑地说:“一直没问你,你一个百万粉丝的主播,为什么还接一个小时十块钱的陪玩单?”   罗韧轻弯了下唇,说:“练小号,嫌无聊,找个人聊聊天。”   庄谣眸子闪了闪,挑唇问:“没女朋友吗?”   罗韧回答得很快:“也没有男朋友。”   话音落下,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   网络上认识的人和现实中是不一样的。有时候相较于现实,网络上的暧昧更容易让人动心,因为无形的网络信号把对方美化,只展现给对方最好的一面,凭着声音就能咂摸出点心跳来。 第51章 点了个陪玩   默契的沉默代表了两个人都能明显察觉的心照不宣的暧昧,四月的风吹过,扬起了柳絮和樱花,有一朵落在了他的画板上,很唯美的景色。   不知过了多久,只有呼吸声的连线里,罗韧率先开了口,他说:“我今年十九,南京人,在南京读大学,上大一。”   十九岁,是02年的,真的小……   庄谣无声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说:“我比你大五岁。”   罗韧:“你在哪?”   庄谣拿起画笔,继续画自己未完成的画,说:“扬州。”   罗韧弯起唇:“好近。”   庄谣温和地说:“来扬州,我请你吃饭。”   晚上七点。   庄谣被一群来旅行的大学生拉着玩游戏。   菜菜不敢让他喝酒了,把张鹏叫过来替他挡酒。于是他就在边上喝着果汁,看一群小孩儿借着喝醉了在那儿互相暧昧。   他突然想起了罗韧。   罗韧和这群大学生差不多大,在他看来都是小孩儿。   他们互相表达着暧昧,是那种纯粹的发自心灵的喜欢和青涩。   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习惯性权衡一些实际因素,也更容易洞悉人性。世界在他看来没有那么美好。   所以这群青春洋溢的热忱更加宝贵,让人羡慕。   这一晚的玩闹对张鹏来说不算是好事,他喝多了,嘴没有把门的,在那儿和一群大学生说起了自己的初恋,菜菜在旁边听得脸都绿了。   他没有理会的意思。在他看来,张鹏现在说出来反而是好事。他那初恋不省心,到现在俩人还藕断丝连。他这边追着菜菜,那边他也放不下,抛去兄弟情分看,丫就一十足的渣男。   罗韧开始直播了,他托着腮看他的操作,虽然看不懂,但觉得还挺帅的。   边上一男孩儿凑过来,问:“老板,你也喜欢洛神啊。”   洛神……   庄谣:“我随便看看。”   男生搬着椅子坐了过来,自来熟道:“国服第一野王,我偶像。”   庄谣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一不留神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角色。   庄谣:“那么厉害吗?”   男生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给他狂塞安利:“好几个大俱乐部抢他,他都不去,本人可傲了。人家也有傲的资本,去年他一人单挑职业电竞选手,被粉丝和俱乐部冠上国服第一野王的称号。可怕的是以前他玩铠,那会儿澜刚出,所有人都没玩明白呢,他用澜把职业选手给打自闭了。”   庄谣只认识澜的长相,不知道铠是干嘛的,虚心地问:“他之前玩的是什么?”   男生:“他不常玩澜,一般都是玩铠,最强上单,一打五常规操作。”   庄谣:……   他放弃了理解。   游戏里,罗韧轻松地拿了五杀,全屏都在激动,庄谣送了个小心心。   罗韧的消息特别快地发了过来:“不回我消息,偷看我直播,给我个解释,猫咪严肃皱眉gif。”   庄谣放下放着直播的平板,回:“还在吃饭。”   顿了顿,他说:“澜新出了个皮肤,你看一下。”   罗韧看了眼游戏界面,上边跳出来一个好友赠送提示。   他打开,收到了那套昂贵的新皮肤。   罗韧默了默,回到对话框:“老板,我这算白嫖吗?”   庄谣笑了声,旁边的菜菜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庄谣又把笑收了回去。他轻咳了声,对一群小朋友说:“我有事,先回去了。”   他刚想走,一个小姑娘跟着站了起来,红着脸看他,欲言又止。桌上一群小孩儿开始起哄,他不是第一回遇上这事儿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笑了笑说:“你们吃着,菜菜,今天这顿算我的。”   他大方惯了,根本没想这样的做派特别吸引那些还没出社会的小姑娘。   一个长得超帅的民宿老板,说话做事张弛有度,每天没事就坐在画室里画画,从来不和女孩儿过分热切,彬彬有礼,还有钱。   他是那种女孩儿心目里标准的白月光模板。   小姑娘挺大胆的,直接开口叫住了他:“庄谣,我有话和你说。”   张鹏比庄谣的反应还快,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把手搭在菜菜肩上。菜菜强忍着没把他摔出去,往旁边挪了半步,让他自生自灭。   张鹏有点儿委屈地瞧她,被她一眼给瞪回来了。   他只好扶着庄谣的肩,大着舌头说:“我哥们儿,有事儿。”   众人:……   庄谣顺便把张鹏也带走了,随便给他扔进了个空房间,回了屋。   他这会儿才有空回复罗韧的消息:“刚刚有个你的粉丝,说你擅长上单。”   罗韧发了条语音过来:“老板想玩上单吗?”   直播间里罗韧还在团战,居然能抽出空来和自己发消息。   庄谣:“你打你的。”   他盘腿坐在床上,打开了手游,在一群建模十分漂亮的人物里找到了铠。   上手才真实知道刚刚那个男生的话是什么意思:菜鸡拿铠玩上单,大神拿铠一打五。   庄谣拿铠采蘑菇……   不管那边团战多么激烈他都不敢上,因为队友骂他送人头,可不上队友又骂他拿上单采山货。   一个多小时后,他的微信弹出了一条消息。当时他都被队友骂恍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划掉了。   又过了两分钟,又弹出来了一条:“老板哥哥,你理我一下嘛。”   庄谣切了微信小框,看到了罗韧的上一条微信:“我在观战你。”   庄谣:……   哪儿有地缝,让我躲一下……这也太尴尬了吧!   罗韧:“账号给我,我给你打。”   庄谣看了眼平板,罗韧已经结束了游戏,直播间里没有声音,只有粉丝在不断留言刷屏。   庄谣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尴尬体验了,犹豫着说:“算了吧,我的号等级太低。”   罗韧回复得很快:“你不是想看我玩儿铠吗?我给你看一下什么叫最强上单。”   十分钟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罗韧重新组队,把那群疯狂输出的对手给打服了,连一直骂他的队友都闭了麦。   直播间里,罗韧嘲讽道:“不会玩游戏就回去写作业,给你们厉害坏了。什么水平都敢出来嘲讽,就你们长嘴了是吧?素质是胎教的是吧?”   庄谣:……   男生明显是不高兴了,大还是因为刚刚换他上号后,重开那局时几个队友习惯性地骂上单的原因。   那几个队友骂得挺难听的,而且越骂越起劲儿。庄谣本来没太在意,但这么冷不丁地被护了一下,心里突然有点暖。   他私聊罗韧:“什么时候下播?”   直播间里一群粉丝被罗韧给弄懵了,他还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公屏上几乎被弹幕屠了。   罗韧退了游戏,语气淡淡地说:“今天就到这了,我下了。”   这话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关了直播,靠在椅子上缓了会儿。觉得心情平复了些,才给庄谣打了语音电话。   罗韧声音闷闷的:“你怎么不和我打?”   庄谣本来就有点儿囧,这么被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躺在床上,小声说:“你不是在直播吗。”   罗韧:“直播也能陪你打啊,你就让他们那么骂你……”   手机的振动打断了他的话,他看了一眼,是陪玩单。   庄谣下了一个小时的陪玩单。   他愣了愣,就听到麦里庄谣说:“别生气了,陪我玩。”   罗韧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他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吐了出来,再说话时恢复了平日里的阳光,他说:“我教你打。”   今天是清明节小长假的第一天,天气晴转小雨。   庄谣已经对王者失去了信心。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怎么带都带不动的。   他是画画的,手很灵敏,但是并不适用于玩游戏这方面。   而且他觉得罗韧教他的方式也不太对。他的任务大约就是跟在铠身后采蘑菇,团战都不用他。低端局里,他前边的铠有一打十的实力。   民宿里又进了不少客人,差不多快住满了,菜菜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也得干活儿——坐在收银台里收钱。   昨天晚上和他讨论“洛神”的男生起的早,趴在吧台瞧他玩游戏,看了会儿后,挺委婉地说:“我觉得你不太适合moba,你可以尝试一下fps。”   庄谣:“射击类游戏?”   男生点头,说:“moba意识更多的是考验经验,fps考验你的瞬间应变力。”   他大概是真看不下去了,才这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庄谣挑了挑眉:“我下载试试。”   “你又来干什么?我是不是说过见你一次打一次?”   菜菜掐着腰站在门口,特别凶地说:“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不是要摸那男的的屁股吗?不是一口一个老婆吗?你以为老板没听见?真特么绝了,这世上怎么还有你这么恶心的人呢?”   民宿里几个早起的游客纷纷看过去,庄谣整个人都囧了。   菜菜这丫头,一生气就什么都不顾了。   男生呆呆地来回看,庄谣咳嗽了声,菜菜接受到了信号,拿着扫把就要打人。外边一直没出声的冯玉突然抬高了声音大喊:“我错了,庄谣,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那事是我不对,我给你买了礼物赔礼。”   庄谣:……   菜菜冷笑一声:“就你这破电脑?拿老板的钱买的吧?”   冯玉被她指着鼻子骂,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了了,怒道:“你是狗吗?庄谣没说话呢,你在这儿叫唤有意思吗?”   庄谣沉下了脸:“菜菜,报警。”   冯玉显然是听见了,他没再喊了,放软了声音,挺委屈地说:“你把我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你只要把我拉出来,我保证再也不来闹了。”   庄谣没说话,菜菜一把将手里的扫把甩了出去,门外一声哀嚎,冯玉离开了。   庄谣一早上的好心情也毁了。   罗韧九点多才给他发消息:“刚睡醒,你起了吗?”   庄谣:“早起了。”   罗韧的舍友都放假回家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他伸了个懒腰,趴在床上和庄谣发消息:“老板哥哥,你清明出去玩吗?”   庄谣:“不出去,现在旅游旺季,店里人多。”   罗韧:“我去找你玩可以吗?”   庄谣刚给一个顾客办好了入住,回复:“你来,请你吃饭。”   罗韧抿了抿唇,他只是说说,他去不了。   他得回家,奶奶今天过生日,家里所有人都会回去。   罗韧:“我去不了。”   罗韧:“可以给我一个你的地址吗?”   庄谣看着那两句前后矛盾的话,愣了一会儿,说:“你来的时候再要吧。”   他这是婉拒,罗韧看明白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白墙发了会儿呆,又在对话框输入:“老板,你把地址给我,我想请你喝杯奶茶。”   庄谣隔了会儿才回复:“?”   庄谣:“怎么突然想起买奶茶了?”   罗韧:“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的对话不甜了。”   庄谣:……   现在零零后的弟弟都这么可爱的吗?   他忍不住笑了声,被冯玉带来的的阴霾不知不觉散了许多,他给罗韧发了个地址,说:“甘蔗汁,鲜榨的,加冰。”   罗韧弯起唇:“好,我现在订。”   罗韧今天没直播,也没个他聊天,一整天都安安静静的。   一直到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庄谣收到了一张照片。   罗韧发过来的,他似乎是回家了,靠在床头,头发湿漉漉的,暖色灯下,男孩儿挑着唇笑。   有点痞气的酷,不可否认,非常帅。   庄谣回了个语音过去:“怎么?色诱?”   罗韧:“那诱到你了吗?”   两个人处于一种谁都不说,但谁也不退的初步暧昧的朦胧阶段。   庄谣顾忌着罗韧的年龄,所以没进一步。   但现在这样的关系庄谣还是挺舒服的,他很久没和谁相处得这么舒服了。   他没想好怎么回复,罗韧已经把消息撤回了,说了句:“抱歉。”   庄谣:……   罗韧似乎也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庄谣扣下手机,少顷,重新拿起来,回了句:“睡吧。”   清明假期最后一天,天气阴,小雨。   细雨从昨晚下到了今晨,庭院里湿漉漉的。今天不少客人退房,他起来送客。   来这里住的有老朋友也有新朋友,都相处得还不错。   可他刚出来一会儿,就被菜菜赶回去了。   他不幸发烧了。   菜菜给他煮了姜汤,把他粗暴地塞进被子裹起来,小脸绷得很严肃,翻箱倒柜地给他找药。   庄谣的目光随着她转,最后实在是无奈了:“你和张鹏还没和好啊?”   菜菜找到了药,走过来,说:“我懒得理他。”   庄谣挑眉:“那你怎么不高兴?”   菜菜瞟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说:“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那个渣渣和好了?”   庄谣:“……这话从何说起呢?”   菜菜眯起眼审视他:“你最近开始玩游戏了,昨天坐在院子里玩了一整天,还有说有笑的,难道不是和他?”   庄谣:……   菜菜没好气地说:“真不让人省心,能玩上一整天,把自己弄感冒了。”   庄谣好笑地说:“不是和他。”   菜菜狐疑道:“那是和谁?”   庄谣:“一个陪玩儿。”   菜菜看了他一会儿,挺认真地说:“我真没见过你这么谈恋爱的。说句不好听的,冯玉不痛快我也能理解。别人谈恋爱出时间,你砸钱。来找你的时候你高兴就陪他玩会儿,没心情就给点钱打发,跟养狗似的。”   庄谣:……   庄谣想解释什么,又说不出来,因为菜菜说的是事实。   菜菜没再多说,推门出去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大落地窗上细雨汇成水流向下淌,庄谣把药吃了,缩回了被子里。   菜菜说得对,他不会谈恋爱,或者说不适合谈恋爱。他喜欢自己独处,不喜欢把自己的时间分出来给别人。   短信列表里躺着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上边写着:“我和家里出柜了,你原谅我,我们去领证吧,我用我的一辈子保证,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他没回,把手机扔在一边,缩在被子里补眠。   雨渐渐变大,从朦胧细雨变成了大颗大颗雨滴。他睡出了一身汗,身体发虚,迷迷糊糊去摸手机看时间。   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第52章 点了个陪玩   他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罗韧已经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   他看得头晕,直接打了个语音过去。   罗韧从家回学校,刚进校门。一手拿着伞,一手接了电话,语速有点快地说:“你怎么没理我?给你发了一上午消息了。”   无论年纪多大了,生病的时候大概都是委屈的。   庄谣轻咳了一声,声音很软:“我感冒了……你是在凶老板吗?”   罗韧皱眉:“怎么感冒了?着凉了?”   庄谣没说话。   他没什么力气。   罗韧声音弱了些,刚刚有些着急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我没凶你,我怎么可能凶你。”   对面呼吸很轻,他轻声问:“吃药了吗?”   庄谣闷咳了声,说:“吃了。”   他弯了弯唇,说:“你给我唱首歌吧。”   罗韧加快了脚步:“行,我到宿舍给你唱,想听什么?”   庄谣:“一样的。”   罗韧愣了愣,反应过来,说:“行。”   那首歌他没能唱给庄谣听。   他刚宿舍,接到了奶奶的电话,爷爷突发心脏病住院了。   他在医院走廊里独个儿守到了晚上八点多,其他的亲戚才陆陆续续赶到。   爷爷没了。   他不知道从知到爷爷过世的消息一直到现在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空白的大脑里什么也装不了,眼前来来去去的医生和护士像是被开了虚化特效,流光一样滑走又出现。   他到现在依然接受不了医生说的话,他总觉得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但今天不是愚人节,愚人节已经过去了。   三叔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年纪大了总有这么一天,别难过了。”   罗韧没抬头,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狠意:“我走以后你们是不是又吵了?”   三婶阴阳怪气地说:“你不能乱咬人啊,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   二叔冷笑了声:“就是你们给老爷子气成这样的,非要房子,凭什么把房子给你们?”   小姑沉默了半天,也忍不住了:“爸都没了,你们还在这里争房子,还有没有良心?”   三婶翻了个半眼:“这会儿装起好人了?你饭桌上可是一句都没少说,还口口声声的重男轻女,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刨出来。”   罗韧站了起来,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他扬起手,用力的把手机摔了出去。   一声巨响,手机霎时四分五裂,几个人呆呆地看他,没敢出声。   罗韧挑起唇,额发下漆黑的眸子里边一片幽暗,带着股子明显的戾气,他轻笑了声:“接着吵啊,来。”   三婶颤着声音说:“你……你疯了?”   罗韧:“你们来这么长时间,问过奶奶怎么样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小姑小心翼翼地问:“你奶奶呢?”   罗韧漆黑的眸子倏地看向她,小姑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她六七岁的小儿子抱着她的腿,尖叫道:“短命的坏种,你别想欺负我妈妈。”   小姑慌忙地捂住了儿子的嘴,吓得脸色泛白。   罗韧半蹲下身,平视男孩儿,那小娃娃被他吓得直往母亲身后躲。   罗韧轻声说:“我告诉你,你妈妈迟早也要死,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小孩儿吓得嚎啕大哭,小姑颤着声音说:“你在胡说什么?”   罗韧起身往外走,冷冷地说:“奶奶脑溢血,下了病危通知。”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二婶轻轻啜泣了声。挺可笑的,这个软弱的女人居然是这些人里最关心两位老人的。   天气阴沉,像是要下大雨。   罗韧从墓地出来,买了包烟,笨拙地点上,突然想起了庄谣。   庄谣会抽烟,那样干净的男生抽烟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他想不出来。   烟草的味道让罗韧很不习惯,可他没扔,自虐般的一口接着一口吸。   奶奶家里的东西还按照原样摆着,床铺还保留着那天他背爷爷去医院时弄出的褶皱,一切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疲惫地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身上的力气已经全部耗尽。他觉得世界都变得很远,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叫他起来吃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渐渐侵蚀了整个屋子,罗韧才突然有了动作。他像是被噩梦惊醒一样,猛地坐起身。他在死寂的屋子里来回看了一圈,呆了几秒,突然疯狂地四处翻找。   他翻出了自己给两个老人买的,却从未被用过的智能机,把电话卡放了进去,登录了微信。   他的手发着抖,不断地翻好友列表,却不知道该给谁发消息。   在这世界上他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父母过世,爷爷奶奶过世,他没有亲人了。   屋子里可怕的寂静上他的心不断下坠,手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的心脏又被高高地抛起。   他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握着手机,匆忙点了接听,他想听一点声音,不管是谁的都好。   是庄谣。   他的小老板。   他尝试着正常说话,发出了单音节:“喂。”   庄谣温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他说:“你失踪了两天,给你发红包也不收,是已经对钱失去了欲望吗?”   庄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净温柔,于此时的他而言像是救赎,仿佛一瞬间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他后知后觉地有了知觉,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抖。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呜咽,庄谣愣住了。   然后,他听到了电话那边男生充斥着悲伤的哭声,从很小的啜泣,到崩溃地嚎啕大哭。   罗韧挺不住了。医生宣告死亡那瞬间,他一滴眼泪都没掉。独自处理完丧事,他也没哭。回到爷爷奶奶家,他心里压抑的要窒息,他依然没哭。在听到庄谣说话以前,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特别难过地说:“老板,我现在带不了你,状态很不好。”   庄谣顿了顿,语气依然温柔,他说:“你要不要给我下一单?”   罗韧:“什么?”   庄谣:“我给你唱歌,一个小时十块。”   罗韧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放声哭着,哽咽着说:“好。”   庄谣:“老板,想听什么?”   罗韧说:“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就好。”   老人说,如果魂魄走丢了,不断叫他的名字,他就能自己找回来了。   罗韧觉得自己丢了,他想回家。   一天后,天气晴朗,空气透明度很高,是个适宜出行的日子。   罗韧回了学校。   生命中有太多的猝不及防,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照常直播赚钱,照常打游戏,只是变得不太爱说话了。   以前阳光的少年突然进了寒冬,除了带着庄谣打的时候偶尔放松一点,其他时间都是暴走状态,打得特别野蛮。   庄谣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是察觉出了他的心情不好,找他打游戏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多时间就看直播,每天刷礼物。   几万几万的刷,左右他钱多,当哄小孩儿开心了。   他没在直播间说过一句话,但是粉丝都认识他,每次来都夹道欢迎。   每次打赏,罗韧也就淡淡地说句谢谢,没有别的话。   一个月后,他已经很少和罗韧聊天了。不,应该说是已经不聊了,他不主动和罗韧说话,罗韧也没再给他发过消息。   他对这种情况有预料,生活中总会遇到这样特别和的来的人,一开始聊得很嗨,但是时间久了就淡了。   这像是个自然规律一样,成年后,越来越难和人交朋友,也越来越难保持一段感情。虽然有点怅然若失,但是庄谣也可以理解并坦然接受。   五月中旬,扬州下雨了。   庄谣已经开始着手画手上的约稿,不再去直播间了。   手机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他也不总是去看它。   生活很平静的过渡,每天除了冯玉会过来骚扰一下他,一切都挺好。   菜菜赶人已经赶烦了,加上冯玉改变了策略,不再执着重归于好,说是只想做朋友,庄谣就由着他了。反正他每天在后边画画,见不到他。   扬州的雨和京城的雨不同,细细密密的像是烟,他看着窗外的雨发了会儿呆,拿起了画笔,静心画了下去。   晚上张鹏来找他玩儿,坐在民宿大堂里和几个来旅行的客人聊天,聊着聊着也不知道谁先提起来,说打几局游戏。   庄谣是瞧热闹的,也被拉着凑了数。   民宿温馨的灯光下,一群年轻的小伙子捧着手机放松地聊天。   庄谣有点失神,他已经小一个月没碰过这游戏了。   一个挺漂亮的小男孩儿凑过来,弯着眼睛,问:“老板,你选哪个英雄?”   老板……   男孩儿的声音也不知道和罗韧哪里有点像,听得他恍惚了一下。   失神了片刻,庄谣挑唇说:“我打的不好,都不太行。”   男孩儿点开他的资料卡,撇了撇嘴,说:“你胜率这么高,还谦虚。”   庄谣愣了愣,没说话,这胜率都是罗韧带他打的。   “我辅助吧。”庄谣说。   男孩儿:“那我选澜,你辅助我。”   庄谣沉默了少顷,说:“行。”   游戏开始不久,男孩儿就知道庄谣根本不是谦虚,已经放弃了让他辅助自己的想法,着急忙慌地说:“老板,你躲着,我保护你。”   张鹏在一边笑:“你放弃吧,国服第一野王都带不动他。”   庄谣叹了口气,把手机扔给了菜菜:“你辅助他吧,我真的不会。”   有些人在某些领域上,可以说是天选的,比如说他的绘画天赋。但在其他领域上,他的天份要低于一般人很多,比如打游戏。   游戏的技巧走位在他的大脑里是断层的,紧张的时候他根本想不起来该怎么操作。   说白了,就是笨。 第53章 点了个陪玩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夜幕里的雨。风从开着的门吹进大堂,带着清爽的凉。   菜菜哭丧着脸把手机还给他:“我也不行,你这号段位太高,匹配的都是厉害玩家……话说你玩过瑶妹吗?刚刚那小朋友差点让你辅助崩溃了。”   庄谣:“……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些英雄我大多数都玩儿过。”   只是基本都用来在王者峡谷来回乱跑的采蘑菇罢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庄谣愣了半天,点了进去。   居然是罗韧发来的。   他以为两个人的关系不出意外应该就会这么淡下去,等到某一天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了,然后互删。   他……是想干什么?   他点开了微信对话框,罗韧又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第一条:“为什么玩游戏不叫我?”   第二条:“我明明在线啊。”   庄谣:……   他看了半天,居然从里边看出了点儿委屈来。   想了会儿,他打字回复:“就陪小孩儿随便玩玩。”   罗韧:“那小孩儿看起来比我都大吧?”   庄谣:……   他怎么知道?   庄谣看了眼那边的娃娃脸男孩儿,那孩子不知为什么也正看他,两人对视,都愣了一下。   庄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男生的账号头像就是他自己。   不过……罗韧这是什么意思?   他抿唇回了句:“所以呢?”   这是明目张胆的试探了。   也是最后一次,两个人之间他会做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罗韧不接,他就不再打扰了。   他挺喜欢罗韧,喜欢他阳光灿烂地叫自己老板的时候,喜欢他在游戏里保护自己那种感觉。游戏的魅力在于千钧一发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他喜欢罗韧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于这种快感,有点类似吊桥效应。   可是他比罗韧大五岁,罗韧还是个小孩儿,他得让他选,不能自己莽撞地上,耽误了人家孩子。   罗韧的消息回了过来:“我带你打游戏,不用你点陪玩,随叫随到。”   庄谣叹了口气,他晃了晃酒杯,把酒喝净。挺残忍地回复:“现在我不太喜欢王者了,所以不用了。”   他关了手机,没再看罗韧的回复了。   罗韧或许是没看懂他的意思,或者还想像以前一样维持那种暧昧关系,但是这都无所谓了。   他不喜欢游戏,玩游戏那么长时间除了一开始的缓解郁闷,都是为了罗韧。那段时间但凡他跟自己说一句话他都觉得心情好,但是现在他玩够了,他讨厌时间拖太长的暧昧,玩暧昧,有来有往才玩得起来,一个人玩儿,那叫舔狗。   南京今天也下了雨,罗韧关了电脑,出宿舍去买饭。   他没带伞,雾气一样的雨裹在他的周身,呼吸都像是溺水。   他低着头,眼睫上附着的雾气凝成了水滴,随着走路的颤动,落在了地上,消失不见。   他好像又丢了一样东西,他把那个爱哄他开心的老板丢了。   他已经半个月没来他的直播间了,他拿着手机,无数次地输入询问的话,想知道他是不是太忙了,或者生自己的气了,但是始终没勇气发出去。   老板喜欢阳光开朗的人,他想自己情绪好一点时再去找他,但是最近直播间的粉丝一直在问他。   他鼓起勇气想要给他发消息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上线了。   他以前上线都是来找自己的,但是今天,他直接开了游戏。   他点了观战,看到他在给别的打野辅助。   那会儿,他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呼吸不畅了。他委屈,又害怕,但是没有生气。他没资格生气,因为他现在糟糕的、调整不好的心态,让庄谣不喜欢了。   他之前就是怕他不喜欢自己,所以不敢和他说话,但那样好像是自作聪明。   他扶着一边的台阶,慢慢坐了下去,打开手机,用他最后的勇气给庄谣发消息:“你现在喜欢玩什么,我都行。”   庄谣没回复他。   也再没上过王者账号。   庄谣卸载了王者,安装了一款fps游戏。   那个娃娃脸的男孩儿会在这里住十天,也不出去旅行,整天围在他边上乱转悠,教他打游戏。   庄谣没什么事,闲的时候就叫上菜菜和张鹏跟他一起。吃鸡对他来说反而要比王者玩得好很多,没有那么多技能需要掌握,只要打到人就好。   冯玉最近来的越来越频繁,一天他和娃娃脸小男孩儿双排的时候,他闯了进来,身上酒气熏天,进门就给庄谣跪下了。   往常最好面子的男生当着一群人的面哭:“庄谣,我真的错了,求求你跟我和好吧。我真的要疯了,我特别爱你,求求你给我一起机会,求你了。”   庄谣身边的男孩儿来回看俩人,张着嘴吧,面露尴尬。   庄谣把手机收了起来,往后院走,只说了一句:“菜菜。”   菜菜刚刚没敢出声,因为她拿不准庄谣的意思。现在她放了心,说实话,她恶心透了冯玉。她眼里庄谣纵使有万般不是,起码对感情忠诚。而冯玉在游戏里跟那些小男生说的话,恶心地突破她能接受的下限了。   民宿恢复安静以后,娃娃脸小男孩儿跑到菜菜边上,小声问她:“老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他问这话的目的菜菜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打量了眼这个漂亮男生,说:“你是和学校请假留在这儿的吧?”   男生垂下眸子,没说话。   菜菜叹了口气,说:“听我句劝吧,别在这儿守着了,你守不起。”   男生反驳她:“我觉得老板挺喜欢我的。”   菜菜:“他那是把你当小孩儿哄了。”   顿了顿,她说:“劝你一句,回学校吧,都快毕业了,就别乱跑了。老板要是真喜欢你,他就主动找你了,不喜欢你等着也没用。”   民宿外的芭蕉树轻轻摇晃,青石板路上行人稀疏,夜雨福泽扬州城,起风了。   五月末,天气晴好。   最近客人不多,庄谣总是起的很晚。   菜菜叫不动他,也懒得理他。   最近菜菜过得也很乱,张鹏的初恋从京城来找他了。   那姑娘是个大家闺秀,娇滴滴的,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儿,随便拿个包都顶得上菜菜俩月工资。她见到菜菜的时候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儿,然后友好地说:“你好,我是张鹏的初恋,你可以叫我月月。”   菜菜个子不高,穿着一双板鞋,白T恤牛仔裤,手里还拎着给庄谣带的生煎包,在她恨天高旁边灰扑扑的活像个丑小鸭。   张鹏那个二货就这么看着,屁都不敢放一个。   好在菜菜心理素质强大,硬生生接住了这种碾压式的比较,说话和往常一样又酷又雷厉风行:“我,菜菜,你和张鹏挺般配的。”   张鹏那张脸当时就白了。   庄谣从京城就冷眼瞧着张鹏和他初恋的那个作精大小姐折腾,这都挺多年了。他问菜菜:“你真就不喜欢他了?”   菜菜酷酷地说:“我最烦磨磨唧唧的男生,说实在的,张鹏能想出来让我对付他初恋这弱智主意,我就直接把他划掉了。”   张鹏是个真奇葩,他自己拒绝不了初恋,拜托菜菜帮他,还觉得这能表现出对菜菜的坦诚和忠心。虽然是一起长大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张鹏脑袋有坑。   庄谣:“你跟那女的聊了?”   菜菜“啊”了声,轻描淡写地说:“聊了。”   庄谣:“没打起来?那姑娘可不是吃素的。”   菜菜擦着桌子,说:“没,她站张鹏那小破酒吧楼顶,半截儿脚踩在楼边上,说我要是不离开张鹏就跳下去。”   庄谣惊了:“然后呢?”   菜菜:“我跟她说,我和张鹏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信,非让我离开扬州,要不就跳楼。”   庄谣:“……然后呢?”   菜菜:“我还能怎么办?我说:那你跳吧。就回来了。”   庄谣:……   菜菜不屑:“就那小二层楼,吓唬谁呢?除非她大头朝下。”   庄谣了解菜菜,她现在看都懒得看张鹏一眼,他哥们儿是彻底没戏了。   晚上张鹏过来找他喝酒,他不想理他,坐在一边玩游戏,顺便氪金抽皮肤。   张鹏说了一堆,无非是喜欢菜菜,让他劝劝菜菜。   庄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今天手气不错,第三次就抽到了那个新出的皮肤。刚想换上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一条微信。   是罗韧发来的。   两个人的对话框一眼看过去都是罗韧在单方面自言自语,那天之后他没回过他的任何消息。   这么长时间,罗韧要和他说什么?   他皱着眉点进对话框,突然愣住了。   上边是一个截图,吃鸡的超级王牌段位。   罗韧:“老板哥哥,我打到无敌战神了,一起玩吧。”   可是,罗韧不是从来不玩fps吗……   他目光有些复杂,输入道:“你打了多久?”   罗韧:“半个月。”   庄谣:……   这是个纯天才。   罗韧:“你喜欢玩哪个我都可以练,都能陪你玩,你别找别人,别不理我。”   庄谣眼睫颤了颤,半晌,发了个问号过去。   罗韧靠在电竞椅里,按住语音,很认真地说:“老板,我带你打,你不要找别人陪你玩。”   庄谣没回复他。   罗韧宿舍里一片安静,几个室友面面相觑,突然沸腾了。   “我靠,你没日没夜的练号,就是为了陪人玩个游戏?”   罗韧没吭声,他紧紧握着手机,却始终没等到庄谣的回复。   凌晨一点钟,罗韧一直盯着的那个对话框突然多了条消息。几个小时的安静,让他几乎没反应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发现不是幻觉。   庄谣:“你不缺陪玩那点钱吧?”   罗韧:……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白天的勇气到了夜里又开始泄气。   他不是没懂庄谣之前的试探,可是他清楚知道自己配不上庄谣。他什么也没有,是只会打游戏的穷学生,能和他做个朋友他就已经知足了。   罗韧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输入:“我缺钱。”   庄谣回了他六个点,没了动静。   第二天,罗韧早上八点开始就开了直播。   照常的不露脸播,粉丝涌进来的时候,罗韧正在直播和平精英,他们险些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大概是因为这事儿实在太离奇,洛神直播和平精英的新闻直接上了热搜,不少职业选手都过来围观,一时间他的直播间直接上了热榜第一。   很多人给他刷了昂贵的礼物,但是庄谣没来。   他面无表情地操纵枪械,单人四排刺激战场,心情一路下跌。   一个陪玩喜欢上自己的老板,有点可笑。   别人想地可能是去努力追,他想地是怎么退。   他配不上庄谣,他什么都没有,往前看不到未来的路,往后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连个家都没有。   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穷学生,连想到和庄谣在一起都觉得冒犯。   可他做不到那么潇洒地退,所以在庄谣不理他的时候,又忍不住去找他,幻想他能回来,像以前那样相处。   都是他的问题,他的心情太低落了,冷了庄谣很长时间,他自作自受。   他看了眼自己的电脑桌面,手下的动作顿了顿。   尽管室友问过,他也没告诉任何人,这个长得好看的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男生是他的老板。   他用老板的照片做桌面,是从那天哭过以后,回到学校换上的。   不论网上多热闹,庄谣都无暇顾及了。他现在在尽量拦着菜菜打人。   原因是张鹏前女友来民宿找茬儿,把吧台上的招财猫给砸了。   他当时正睡觉呢,张鹏直接破门而入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到了大堂,菜菜正按着那女的扇巴掌,客人们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拉架的,那女的带着精致妆容的白脸肿得老高,看见张鹏直哭。   庄谣直接懵了,瞌睡都醒了。   张鹏连忙拉开菜菜,去查看初恋的状况。菜菜余怒未消,想踹张鹏一脚,最后却只蹄踢翻了一个凳子。   张鹏焦虑道:“菜菜,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庄谣皱起眉,把菜菜拉到一边,看到她从颊边淌下了一滴血。   菜菜没回答张鹏,她看都没看他,只淡淡地说:“老板,招财猫我再送你一个。”   那女孩儿哭得楚楚可怜,抱着张鹏不撒手,一副柔弱委屈的样子,直喊疼。   张鹏心乱的不行,怕她的脸出什么事儿,话也不自觉重了点:“菜菜,道歉。”   菜菜眼皮子都没动,抹掉头上不断滑落的血,说:“老板,我先回去休息了。”   庄谣皱眉,拉住了她的胳膊。张鹏却突然爆发了,怒吼道:“菜晴,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道歉!”   店里的客人都被骇到了,离得远远的看热闹,只有一个穿着洛丽塔服饰的萌妹子开口说了话,声音嗲嗲嫩嫩的,嘲讽道:“凭什么给她道歉?那小姐姐头都被砸破了,谁更严重看不出来,你瞎啊?”   张鹏愣了,呆呆地看着菜菜没说出话来。   庄谣一股子邪火涌了上来,他都不记得多少年没发过火了,抬腿对着张鹏就是一脚,特别重,直接把他踹翻倒在地上了:“特么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儿呢?念在你是我兄弟我给你留点面子。带上那那女的滚出去,想不明白你也别登我这门儿。再说菜菜早特么不稀罕你了你不知道啊,哥们今儿就给菜菜找个对象,你以后也甭特么惦记了,我告诉你张鹏,我特么看不起你。”   张鹏真的傻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想去拉菜菜,被庄谣挡住了道。   张鹏艰涩:“谣儿,你让我看一眼菜菜,就看一眼。”   庄谣冷冷地说:“别逼我动手。”   庄谣气急了是什么样,张鹏心里清楚。他不想把事闹大了,转身把吓呆了的姑娘扶了起来,走到门候,他干巴巴地说:“菜菜,这事儿我错了,是我配不上你。”   洛丽塔小姑娘扶着菜菜,忍不住讽刺:“就你这样的,都算不上个男的。”   张鹏没说话,扶着人出了门。   庄谣心里骂了声,转身说:“菜菜,我送你去医院。”   菜菜这会儿血都淌到下巴了,看着吓人,小姑娘特别豪迈的把自己裙子撕了一块儿,给她擦脸,开口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话音一落,不止是菜菜,庄谣都愣了。俩人看着这小萝莉,怀疑人生地对视了一眼。   这清越干净的声音,好听是好听……可怎么听也不像个女的啊。   那姑娘……不,那男孩儿笑眯眯地说:“我是男生啦,这就是爱好……不过刚听你说要给小姐姐找男朋友,不知道我行不行。”   庄谣:……   中午,庄谣看着饭桌上那个长相纯正小奶狗模样的男孩儿不断地给菜菜献殷勤,依然有点回不过神。   换上正常衣服,他就一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儿。看着年纪也大不了罗韧多久,菜菜被他嘘寒问暖尴尬得都要同手同脚了。   不过看着菜菜也不烦他,庄谣吃完饭就回了家,给菜菜放了假,让她出去玩玩。   菜菜是个背包客,她一个人徒步过川藏线,深入过藏区,中国大部分地区她都走过了。她决定留在这里只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有的人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留着的,庄谣心里明白,菜菜迟早得走。   可就算走,也别把张鹏那个二货装在心里走。   他回家洗了个澡,趴在吧台后玩手机,这才看到软件推送的消息,是几小时之前的了,洛神直播和平精英。   应该播完了吧,这都五个小时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 第54章 点了个陪玩   出乎意料,他无障碍地进了直播间。直播间公屏上的留言多得像是摞在一起的马赛克。庄谣看着罗韧操作,他的AK47压枪稳得简直像是没后坐力。他不得不承认,在一些领域上,他不行就是不行,他现在满配M416还飘得不行。   罗韧昨天的话……   他得承认,他挺高兴的。一个小帅哥专门练了新游戏,就为了陪你玩儿,换谁都有点虚荣心。   只是……他试探的话又被罗韧笨拙地挡了回来。   百万粉丝主播,缺一小时陪玩那十块钱?还真敢说。   他绑了卡,点了最贵的礼物,连着刷。   这种价值的礼物但凡刷一个都是全站播报的,他直接霸屏了。   海岛上正搜着物资的人就地趴下了,庄谣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罗韧:“别刷了。”   罗韧:“你来看就好了,别乱花钱。”   庄谣:“你不是缺钱?”   昨晚自己是这么说的……罗韧有点窘迫,耳朵也有些发烧,抿着唇打字:“我乐意让你白嫖。”   庄谣忍不住笑了声,打字说:“你播了挺长时间了吧?注意休息啊,弟弟。”   罗韧:“嗯。”   罗韧滑动指尖,拔了颗雷,把自己炸死了。   直播间的粉丝先是为庄谣的土豪行为目瞪口呆,又被罗韧的操作惊了。然后他们听到那个直播了五个小时没歇气的主播酷酷地说:“下了,再见。”   下一秒,直播间黑屏了。   所有人:……   直播间下边有人留言:我怀疑主播这五个小时就是为了等人吧?   二楼:老板好久没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   三楼:磕死我了磕死我了,他俩肯定有事!   罗韧靠在电竞椅里,给庄谣发消息:“老板,你玩吗?我陪你。”   庄谣看了眼已经黑掉的直播间下不断滚动的评论,打字回他:“你都打了五个小时了,不累吗?”   罗韧仰头,缓和了一下酸痛的脖颈,说:“陪你的话,不累。”   庄谣:……   庄谣:“把红包收了,先去吃饭。”   罗韧点开红包,里边是二百块钱。   他眼睫颤了颤,心里有些发胀:“我不缺钱。”   庄谣:“吃完饭休息会儿吧。”   罗韧回得超快:“你呢?”   庄谣:“我很闲。”   很闲的意思就是,可以随时找他。   罗韧忍不住勾起唇角,他把手机扣在胸口,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罗韧重新找回了老板。   庄谣万万没想到,菜菜非但没有走的打算,晚上还和那个小奶狗手拉手回来了。   当时他正跟罗韧打游戏,小陪玩特别霸气地一个人灭了一个队,叫他来舔盒子。   菜菜牵着那个笑得一脸乖巧的小奶狗,跟他说:“老板,给红包吧。”   庄谣愣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么快的吗?”   小奶狗冲他招手,说:“老板好。”   罗韧在耳机里听着,轻咳了声,装作不经意地说:“老板,在忙?”   庄谣:“还好……”   他把手机放下,给那小男生拿了瓶啤酒,说:“菜菜,去休息吧。”   菜菜左右看看,还没等答,那小孩儿搂着她的肩,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甜甜地说:“姐姐去休息吧,我和老板聊会儿。”   庄谣:……   菜菜大大方方地笑了声,嘱咐道:“老板酒量不行,你别让他喝。”   罗韧抿了抿唇,轻声问:“老板,还玩吗?”   庄谣:“这会儿有点事,我先……”   罗韧打断了他的话,漆黑的眸子盯着手机屏幕,语气有点强硬:“我不能听?”   庄谣:……   庄谣:“能。”   这小孩儿今天有点奇怪。   林谦瞟了他手里一眼,揶揄道:“老板对象?”   庄谣摘下一个耳机,用眼尾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觉得我会和你说什么?”   林谦:……   怎么感觉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老板变了个人格似的?   白天还以为他挺好说话的。   林谦晃了晃酒杯,说:“我知道你和白天那人是好朋友,也知道你是真为了姐姐好。我是扬州本地人,今年大学毕业,已经过了公务员笔试,以前和以后的人际交往都不会太复杂,感情史空白。”   庄谣:……   庄谣:“所以?”   林谦:“姐姐愿意的话,我随时带她回家,我喜欢她,奔着结婚去的。”   庄谣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淡淡地说:“我想说的是,你还年轻,所有的事都有变化的可能性,不用急着想以后。你也好,菜菜也好,都确定好了现在的感情,再去考虑别的。”   林谦一愣,小声说:“我以为你是想警告我……”   庄谣:“菜菜不是小孩儿,她比你大这几岁足够她能看明白你。你喜欢她就别乱弄出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别像白天那憨批似的。”   林谦乐了,他喝了口酒,撑着柜台打量他,说:“老板,我觉得你挺成熟的,人也好。”   庄谣挑唇:“觉得好就常来,能把菜菜留在扬州我甚至可以给你红包。”   罗韧晚上没直播,始终挂着耳机跟庄谣聊天。   上夜班的大爷来了,他才回了羽\熙房间,这会儿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他洗了把脸,问:“小陪玩,你还不睡吗?”   罗韧:“你都付钱了。”   庄谣:“付的钱攒着,明天再用。”   罗韧:“那不行。”   今天是周末,室友出去包夜,寝室就剩他自己一个人,很安静。   他没开灯,只有电脑的蓝光照在脸上。他看着屏幕上的壁纸,突然开口:“老板,今天我直播就是为了等你。”   庄谣:……   庄谣勾唇,明知故问:“为什么?”   罗韧隔了两秒才开口,声音闷闷地:“我最近的状态都不太招人喜欢,所以没找你说话。”   他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庄谣没打断他。   他坐在床上,听着罗韧轻声说:“我在努力调整,想变成以前那样,想像以前一样陪你玩。”   庄谣叹了口气,躺倒在了床上,很温柔地说:“我是个好老板。”   所以你可以不用那么刻意的去迎合我,我可以配合你找到好心情。   那句话他没说完,麦里出现短暂的沉默,直到罗韧说:“那能点你陪聊吗?到我睡着。”   庄谣轻笑了声:“怎么收费?”   罗韧覆住了自己的眼睛,无声地吐了口气,挑唇说:“一分钟十块钱。”   庄谣:“给你打个折吧,一夜520。”   心跳渐渐加快,在安静的室内显得越发明显,罗韧喉结轻微滚动了下,轻声说:“成交。”   那天是从爷爷奶奶过世后罗韧睡得第一个安稳觉,没有做梦。   6月1日,儿童节。   江南进入梅雨季,丝丝连连的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地上总是湿的。   罗韧没带伞,扣了顶鸭舌帽从教学楼出来,手里的书被他随便卷着,大步往宿舍走。   很多小姑娘为他侧目,他像是毫无察觉。   农大校园里种了很多花草,几乎处处都是实验田。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几乎都有自己的名字。罗韧特意绕了个路,跑到小花园最角落,把手机屏幕上细碎水珠擦掉,对着里边一株只长了几片叶子的小树苗拍了张照。   他蹲在石子小路给庄谣发消息:“我的树。”   庄谣回他消息总是很快,几乎他刚发过去那边就有了回复:“你呢?”   罗韧弯了弯唇,问:“想看?”   庄谣把窗打开透气,泥土香扑鼻,花园里的植物被冲刷的鲜亮。雨丝飘了丝缕进来,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心情不错地敲字:“你猜?”   少时,一张照片传了过来。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生,笑得阳光好看,有着十八九岁年纪的小孩儿特有的张扬肆意,帅得犯规。   庄谣伸了个懒腰,往洗手间走,按着语音说:“既然在外边,顺便去取个快递吧,你的节日礼物。”   罗韧:……   罗韧心跳得有点儿快,不自觉的咬了下唇,问:“你买的?”   庄谣没回他。   废话,你说呢?   这是罗韧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儿童节礼物。他父母早逝,被爷爷奶奶看顾到高中,但爷爷奶奶连他的生日都经常忘记,更别提儿童节了。   他收到了一部手机。   最新款手机,打游戏非常流畅的款型。   打开的时候他都愣了,他以为大概会是那种显得童心一点的东西。老板就是老板,出手大方到他都有点失语了。   室友羡慕地凑过来看,说:“这不是刚出吗?这么快入手?”   罗韧:……   他给手机拍了个照,垂着眸子应道:“嗯。”   然后把照片发给了庄谣。 第55章 点了个陪玩   庄谣:“我不太懂这个,好用吗?”   罗韧沉默了两秒,回复:“老板,这太贵了,我用不上。”   庄谣:“不能用?”   罗韧:……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庄谣的意思很单纯,只是想送他个顺手的机器,但是他……   心乱的厉害,他觉得那件事或许可以和庄谣聊聊,毕竟老板见多识广,还很成熟,可以给他点建议。   他先是回了一句:“好用。”   然后开始思考怎么开口。   但是庄谣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路,庄谣:“给你订的冰激凌蛋糕应该到了,你接到电话没?”   罗韧:……   手机铃声下一秒响起,外卖小哥的声音传了出来:“同学,下来取蛋糕。”   罗韧:……   这大概是他过得最奢侈的一个儿童节了,老板是真的把他当小孩儿了。   一个寝室的人围着那个足有十二寸的冰激凌蛋糕瞧。罗韧看着上边的字,耳朵有点儿发烧,庄谣这是在表白吗?   精致的蛋糕上用巧克力酱写着:宝贝儿童节快乐——爱你的老板。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对你好,真的很难不心动。   罗韧把庄谣送的那部手机开了机。   他做了很久的主播,玩了很久的游戏,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好的设备。不是买不起,是没想过买。   爷爷奶奶特别反感他打游戏这件事,初中时因为他放假去网吧打游戏,老两口一起追到了网吧,站在他面前哭。没打没骂,只是哭。   他们求他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哭地整个网吧的人都过来看热闹。那会儿,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扒了衣服扔在大街上,整个人无处遁形。   青春期是孩子自尊心最敏感的时候,那天是伴随了他多年的噩梦——一方面是辜负了对爷爷奶奶养育之恩的愧疚,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热爱的理想没有了追逐的勇气。   爷爷奶奶只希望他做个正常的人,他们对他说:游戏可以玩,但是不可以发展下去,以打游戏为职业,是玩物丧志。   所以自他十六岁以来,即便是有大俱乐部抛出了橄榄枝,他也从没理会过。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耗了三年的职业电竞选手的巅峰年龄。现在即便是打,也打不了几年就变成大龄选手了。   蛋糕口感清凉香滑,很好吃。   罗韧给庄谣发消息:“蛋糕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他本意是调侃,那话说完,又觉得不好,给撤回了,换成了:“蛋糕超级好吃。”   庄谣隔了会儿才回他:“看到你刚刚晒的朋友圈了,上次去南京的时候吃过这个,觉得还不错,你喜欢就好。”   既然隔了这么会儿才回,庄谣应该是没看到上一条消息。   罗韧松了口气,说:“朋友圈晒老板给的儿童节礼物,超爽的好吗!”   庄谣把颜料调好,拿起手机,按着语音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更好的。”   罗韧发现自己听不了庄谣的声音,一听心就酥。但是又忍不住,他听了两遍,才回:“我过生日要年底了。”   庄谣:“嗯。”   罗韧抿了抿唇,说:“你快过生日了,这月末。”   庄谣:“我不想过生日,再过个生日又要比你大一岁。”   罗韧被他逗笑了:“你长大我肯定也长大啊,又不能一直十九。”   罗韧吃了口蛋糕,甜品为他本来就为庄谣而酥麻的心加了糖,他说:“我得想想你过生日给你个什么惊喜。”   庄谣挑唇:“你说句生日快乐,我就特别高兴了。”   罗韧逗他:“我说话那么好用吗?”   庄谣回了两个字:“当然。”   六一这天,一群职业选手在微博上、直播间里和粉丝们互动,说自己还是个宝宝的时候,洛神这个ID战绩疯狂刷新。   等被教练召回来,他们都傻了。儿童节假期没有了,他们要加练。   罗韧没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试一下老板给他的新机器而已。   晚上开直播,他故作矜持地提了一句:“儿童节还吃到蛋糕了,冰激凌蛋糕,很大。”   粉丝们纷纷刷起了祝他儿童节快乐的弹幕,DT战队的上单突然跳了出来,悲愤地说:“你今天不是刷战绩了吗?因为你,我们今晚只有泡面!”   公屏上一片问号。   真是好台阶,罗韧挑唇说:“啊?今天就是收到了一台新机,我试一下儿童节礼物而已。”   众潜伏的职业队员:……   庄谣喝着咖啡,坐在大堂窗边看他的直播,菜菜和她的小迷弟在吧台里调酒玩儿,林谦见他笑,调侃道:“老板,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菜菜:“他最近迷上一小主播,天天砸钱,估计又得用钱砸下一个无知少年。”   庄谣动了动鼠标,刷了个火箭出去,挑唇说:“怎么就无知少年了?人家正儿八百的大学生。”   菜菜撇嘴:“你还知道人家是大学生啊,你比人家大多少心里没点儿数吗?”   庄谣把咖啡放下,淡淡地说:“你这月奖金没了。”   菜菜:……   菜菜赔笑,顺着他的话说:“老板,年纪小的好,小的热情,小的吃着香。”   林谦捂着肚子笑。   张鹏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他回了趟北京,小半个月没来了。   他收了伞,没事人似的跟庄谣打了招呼,走到吧台,像以前一样没正形地跟菜菜说话:“妞儿,想我没?”   菜菜没说话,林谦收了笑,冷淡地说:“我对象,凭什么想你啊?”   张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客人开玩笑呢,下意识看向了菜菜。见菜菜没否认,又去看庄谣。   他脸上的笑慢慢收敛,直直地盯着菜菜,说:“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庄谣摘了耳机,站起来,说:“鹏子,跟我出来下。”   张鹏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目光依次扫过三人的脸,最后落到了林谦脸上。一片诡异的沉默里,他突然抬手,把自己手里的手机掼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他寒声笑着,说:“这特么没这么玩儿的,老子才出去多大会儿啊,这傻逼从哪儿冒出来的啊?谣儿,你跟我说,你特么是兄弟吗?你不知道我多喜欢菜菜吗?”   庄谣松了松领口,走了过来,没什么语气地说:“我知道啊,这方圆几里谁不知道你喜欢菜菜啊。”   张鹏知道他有下文,死死地盯着他。   庄谣:“谁都知道菜菜挨了你初恋一下,所有人都知道菜菜被骂小三,谁都知道菜菜就打了她几下,被你骂得一文不值。”   张鹏张了张嘴,嗓子哑地说不出话来。   庄谣活动了下手腕,心平气和地说:“你想怎么撒火,别当着人家小情侣的面儿,我陪你。”   也就是这会儿大堂里没外人,要不然都得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报警。   一片安静里,张鹏眼睛突然红了,他哑着声音说:“谣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庄谣赶在他眼泪掉下来之前保住了他的面子,搂着他脖子出了民宿,留下菜菜和林谦相对不语。   张鹏为了菜菜收心,清心寡欲了一年多的时间,今晚上正儿八经地为这段感情画上了完整的感叹号。   这感叹号是他自己画上的,因为换人都不可能干出和他一样的傻缺事儿。   张鹏坐在湿漉漉的江南雨里放声哭,挺大个人了,跟个丢了玩具的孩子似的,不断重复着问:“谣儿,我是不是把菜菜弄丢了?”   庄谣没法回答他,张鹏在其他地方都特明白,就感情这方面,一笔糊涂账。   他身为兄弟,劝也劝了,没用,现在这个结果谁也不想看到。   张鹏的酒吧人多,热闹,他俩在吧台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吧服务生小戴看得胆战心惊的,想给菜菜打电话,又想起了现在的情况,放弃了。   晚上十一点多,庄谣扶着脑袋,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转。   张鹏还在喝,已经烂醉如泥。   庄谣叫小戴把他扛回屋里去,出了酒吧,从劲爆的音乐和光怪陆离的灯光中抽离。他靠在弄堂的白墙上缓了会儿,脚步虚浮地继续走。   安静的夜里,手机铃声特别明显,他把手机凑到眼前,视线勉强对焦,点了接听。   他喝醉的时候特别可爱,声音迟缓慵懒,听起来像撒娇。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在撒娇,他迷迷糊糊地笑,说:“小陪玩,想我了?”   罗韧:……   他给庄谣打了好几个语音,时间跨度之长达到四个小时,他都没接。本来有点小情绪的,但是一听他的声音,心瞬时就软了,甚至有点小激动。   庄谣很显然是喝多了,他脑子快速思考,得出了个结论——老板在和自己撒娇。   他拿着手机进了阳台,关好门。听着听筒里因为醉酒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心里不受控制的悸动,老板平时不会说得这么直接……但是直接起来真的招架不住。他想着,要不然自己也稍微直接一点呢?   阳台上只隐隐透出些光线,室友的说话声因为隔着门显得朦胧,给人一种远离了现实世界的错觉。他的胆子也稍微大了点,他红着耳朵,低声说:“想。”   说完之后,忽觉心脏雷动。他发现其实回应庄谣并不难。但说出来后,他就更想要庄谣的回应。   那个字无障碍地传到了对面,庄谣闷笑了会儿,说:“我喝醉了。”   笑是什么意思?   罗韧垂着眸子,应道:“嗯。”   庄谣软着声音说:“你直播结束了?”   罗韧:“嗯,你送完礼物就消失了,我播了会儿,没意思就下了。”   庄谣反应迟钝地“啊”了声,忙说:“抱歉抱歉,突然有点事。”   罗韧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打算理,接着就听见庄谣说:“乖,收了钱,老板给你的补偿。”   罗韧:……   罗韧打开了微信,上边是一条转账消息。   老板给他转了两万块钱。   所有的浪漫和心动都被庄谣给砸没了,罗韧点了退回,不怎么情愿地说:“不收,你又没看直播。”   庄谣慢慢往回走,很温柔地问:“生气了?”   罗韧:“没。”   谁敢跟自己的金主生气啊。   庄谣哄孩子似的:“宝贝,不生气,给哥哥抱抱。”   罗韧:……   庄谣这是在耍流氓吧?肯定是吧?!   罗韧喉咙不自觉的发紧,强忍着脸热,问:“哥哥想怎么抱?”   庄谣今晚上话特别多,而且不正经。他压低了声音,特别暧昧地说:“扒光了抱,可以吗?”   罗韧有点口干,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一股子冲动上头,他呼吸不稳地说:“可……”   “以”字还没说出来,电话里遥遥传来了一个女声:“老板,我真的服了,回家都能走错路?”   罗韧:……   庄谣:“怎么可能?”   女声:“大哥,你走反了。”   罗韧:……   罗韧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二天,扬州开始放晴。   阳光洒下,地面的水汽蒸发,空气很潮湿。   庄谣给罗韧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他宿醉,头还疼着,看到昨晚和罗韧的通话,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说了什么。   他揉着太阳穴,声音哑着:“我昨晚喝多了,和你说什么你都别介意啊。”   他的“别介意”,让罗韧昨天一晚上没睡着。   扒光了抱,这谁听了还能睡得着啊?   罗韧缓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尽量别显得有怨气,说:“你就是让我给你唱歌,没说什么。”   庄谣没多想,随手发过去一个520,说:“补上你的演唱费。”   罗韧看着转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总给我钱啊?”   他想问的是你是不是给别人也这么砸钱,没敢。   庄谣被他有些发冲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菜菜说过,他谈恋爱像养狗,一言不合就砸钱。但是他真想不出来别的对人好的法子了。   说起来都是砸钱,罗韧和冯玉还有他之前的那些个身边人都不一样。他是费了心思去猜他喜欢的东西,去买了讨他欢心的,光是那个蛋糕他都是托人从不外带的星级酒店订的。   通话一时静了下来,罗韧烦躁地扯了把自己的鞋带,把穿到一半的鞋给踢掉了。他后悔这么冲动的问了,绞尽脑汁地想把这个引起尴尬的话题盖过去。可是没等他想出来,庄谣回答了他的话,庄谣挺霸道地说:“我就爱给你花钱,怎么,你还有意见了?”   罗韧提起来的心回落,他快被庄谣的霸总语气给撩废了,他弯起眼睛,声音轻扬:“没意见,我不可能对老板有任何意见。”   六月初开始,罗韧一直在跑南京城。   去鸡鸣寺求了平安福,去民间的手工坊做了高定,还专门录了个歌曲专辑——他自己唱的。   他依旧照常上课、直播、和庄谣聊天。   夏天的天气越来越热,民宿里客人也越来越多,庄谣又聘了一个服务生,是个圆脸的小萝莉。性格和菜菜是对立面,每天叽叽喳喳的,跟个雀儿似的。   庄谣有时候嫌她吵,就躲在后院不出来了。但是那丫头憋足了劲儿要和老板搞好关系,一天找他八回,被菜菜训了以后才收敛了些。   张鹏回京了,说是去疗伤,最近都不在扬州。罗韧白天上课,他自己一个人是真挺无聊的,午休时登了游戏,刚想自己组个野队开一局,突然收到了一条组队邀请。   是一个经常来扬州采风的画手,但凡过来都会在他这里住。   庄谣没多想,直接进了队,队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加上他是三个。   庄谣开麦打了招呼。   女画手笑着问:“你不是从来不玩游戏吗?我刚刚上来还以为看错了呢。”   庄谣礼貌地说:“最近闲得无聊,开吗?”   队里一直没说话的队友突然开了麦,语气沉闷地说了句:“你是因为我才开始玩的吗?”   庄谣愣了愣,这人……是冯玉。   他不认识冯玉的账号,刚刚也没留意,要不然也不会进来。 第56章 点了个陪玩   女画手见气氛沉默,插了话:“冯玉说你俩吵架了,上回见你俩还好好的呢,老板,你好歹听他解释解释。”   庄谣皱紧了眉,他不知道冯玉是怎么和她说的,但是俩人的事儿放了个第三人进来掺和,怪恶心的。   他刚想直接退出组队,突然收到了一条入队申请。   他看了眼时间,罗韧下课了。   罗韧和冯玉碰一起了……他一点也不希望他的小陪玩心情不好,点了拒绝。   然后,他的手机屏幕开始疯狂刷出入队申请,罗韧非常执着。   庄谣:……   庄谣点了通过,无敌战神段位的人物炫酷地出现在了组队大厅。   女画手问:“这是谁?”   罗韧挺乖地打招呼:“老板的朋友吗?我是老板的四级包。”   庄谣:……   庄谣轻笑了声,语气不掩宠溺:“我是你的四级包才对吧。”   冯玉突兀地开口:“他是谁?”   罗韧渐渐收敛了笑,没出声。   庄谣淡淡地说:“跟你有关系吗?”   冯玉噎了一下,底气不足地说:“庄谣,我没同意分手。”   罗韧眸子闪了闪,突然说:“你误会了,我只是老板的陪玩。”   庄谣:……   庄谣皱眉,还没等说什么,女画手打起了圆场:“开游戏吧。”   界面转换,众人出生岛集合,等待飞机起飞。   庄谣开了口,语气淡淡:“罗韧,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罗韧心里一松。   现在的情况下,庄谣生气,他才会高兴。   因为庄谣如果因为他刚刚的话不高兴了,恰恰证明他心里是在乎自己的。   罗韧弯着眼睛,声音轻快地说:“给老板陪聊陪打游戏陪睡,叫哥哥那种陪玩。”   庄谣:……   庄谣被他气笑了:“每次你都先睡着吧。”   飞机起飞,庄谣习惯性的点了跟随。   冯玉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阴沉地说:“你就一陪玩,花钱就陪的那种是吧?”   罗韧带庄谣飞了P城,冯玉也跟着下了飞机。   罗韧轻快地说:“是啊。”   冯玉冷哼一声:“靠这个赚钱,和鸭子有什么区别?”   庄谣皱眉,刚要开口,罗韧抢先一步说了话,语气特别无辜:“老板喜欢给我花钱啊,给我买了好多东西,还给我发红包,买蛋糕,买游戏机,我最喜欢老板了。”   庄谣:……   庄谣忍不住笑:“你把最后一句话重新说一遍。”   罗韧操作界面的指尖顿了顿,特别甜地说:“我喜欢花老板的钱,老板喜欢我吗?”   庄谣捂脸。   这小孩儿……   特意气人的时候真挺……招人的。   庄谣言简意赅地说:“喜欢。”   冯玉是个要面子的人,纵使花着庄谣的钱也不喜欢被别人说。这会儿见着个不要脸的,更不好说了,因为骂他相当于连带着自己一起骂了。   他忍了气,开始找别的茬儿:“你那超级王牌是苟出来的吧?”   起码,在游戏上他还算是有点优势的。庄谣以前不玩游戏,现在玩了,可以让他看一下自己的水平。   罗韧回他:“那倒不是,老板最近爱玩这个,我为了陪他玩,自己练的号。”   女画手:……   女画手艰难地打断了他们的话:“那个,P城三队人。”   庄谣跟罗韧已经玩习惯了,他看着那几队的人分头窜入房区,自己找了个房子躲了起来,等罗韧收拾完人再出去搜物资。   但是罗韧今天没去,他跟着自己进了屋,趴在了自己的人物身边,小声说:“老板,我来了。”   庄谣:……   这是队伍麦,你压低声音的意义在哪儿?   罗韧不管他说不说话,自顾自地说:“老板,喜欢上一双鞋,买给我。”   庄谣顿了顿,说:“好。”   罗韧:“今天不要画画了,陪我玩游戏。”   庄谣:“可是……”   罗韧拖长了声音耍赖:“老板……”   这也太勾人了……平日里阳光爽朗的声音变的有点儿奶气,听的人心里发软又发痒,庄谣果断地说:“陪。”   罗韧满意了,把自己的人物往庄谣的身边蹭了蹭,两个虚拟人紧紧挨在一起,投射着罗韧隐秘的期望——他现实生活中也想和老板这样近。   冯玉冲了进来,咬牙说:“庄谣凭什么陪你?他多喜欢画画你知道吗?”   罗韧无辜地说:“可是老板刚刚说了陪我。”   冯玉:……   队伍麦里沉默了良许久,冯玉挺悲哀地说:“你对一个小陪玩的耐心都多过我。庄谣,你还觉得我不忠诚,你认为我应该忠诚吗?你真挺狠的。”   他说完,也没等人回答,直接退了游戏。   女画手看不下去了,她是见过庄谣和冯玉在一起的。她看了这么久,真挺替冯玉心酸的,她略带嘲讽地开口:“庄谣,你就为了他踹了冯玉?在我看来这就一绿茶,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罗韧:……   庄谣:“我和冯玉的事儿你什么都不知道,小家伙他……”   庄谣轻笑了声,说:“故意气人的功夫还挺到家的。”   罗韧挺不高兴了:“我是真生气,你拒绝我进队。”   庄谣莞尔:“好了,别闹。”   女画手:……   女画手:“我月底会去一趟扬州,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把麦闭了。   罗韧被他那句宠溺的“别闹”说得上头,他站了起来,说:“老板,我去打人了。”   庄谣:“嗯。”   顿了顿,他说:“一会儿把鞋的链接发我。”   罗韧:“……你知道我是开玩笑的,哪有什么鞋。”   庄谣:“那你等会儿下游戏挑一双想要的。”   罗韧:……   罗韧用一把scar利落地解决了两个人,心不在焉地趴在地上舔包,问:“老板,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庄谣明白了他的意思,挑唇问:“生日礼物?”   罗韧:“嗯。”   庄谣:“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你猜到就送,猜不到就算了。”   罗韧:……   6月11日,星期五。   罗韧被人堵在了宿舍。   他背着的书包被那几个蒙面人抢走,然后被推进了屋。   他戒备地看着带着鸭舌帽、口罩、墨镜的恐怖分子,问:“你们又是哪个战队的?”   出乎他的意料,这几个并不是他熟悉的几个王者战队的人,一个年轻的男孩儿摘下了口罩,笑嘻嘻地说:“洛神,我们是CI战队的,我们战队缺一个突击手,我们看过你的直播,想跟你谈谈。”   罗韧把自己的书包抢了回来,语气不怎么好:“你们可以不用来这么多人,我以为你们是来打我的。”   众人:……   最先说话的那个男生干巴巴地笑了笑:“你挺幽默的。”   罗韧看了眼时间,皱眉说:“我赶时间,有事网上说吧。”   男孩儿:“我们就几句话,不会耽误你时间。”   罗韧越过他往外走:“你已经耽误了。”   几个男生跟着他一起出了门,路上说的和其他几个找过他的战队差不多。不一样的是,这是少数几个让他直接上主力的。   不过现在罗韧没心思想这些,他的车真的要迟了。   他订了去扬州的票,就要晚点了。   庄谣那天让他猜想要的东西,他想了很久,挺不要脸的得出了个结论,或许老板想要的是他。   不过他对这个想法挺心虚的,万一老板不是这个意思,或者老板见了他的面觉得他长得不如照片好看,再或者老板不喜欢太突然的见面,那他就搞砸了。   到了扬州,天又下起了雨。   本就迟暮的天色加上阴天的缘故暗得很早,扬州早早地开了路灯。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伞上,又顺着伞沿滴落青石板路。   罗韧循着导航穿过狭窄的弄堂,到了一条宽敞的大路上。往前走了不到一百米,一家民宿映入眼帘。这是庄谣曾经给过他的地址,他还给庄谣买过奶茶。   民宿外装修的精致不失大气,花草缠绕,很清新。大堂里透出的光温暖,是那种可以让人有归属感的暖灯。他背着书包,撑着伞站在道路另一边,目光呆呆地看向店里。一个染着奶奶灰发色的青年正靠在吧台前和一个姑娘说笑,眼角唇边弯起的弧度是光靠他的想象完全无法绘出来的惊艳,像是触碰了什么电流,他全身都轻微的麻了一下。   他见到了庄谣,反而往后退了半步,又回到了狭窄的弄堂。   庄谣对他太好,以至于他有那种可以靠近他的错觉。事实上,他依然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学生,无论庄谣对他多好,都改不了这个事实。   对庄谣的喜欢在心底叫嚣着让他勇敢点,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句:“老板,我来了。”   强烈的自卑压制了他的动作,他挺可悲地维持着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想着如果老板没见过他,自己在老板心里的形象应该就会一直完美。   没有人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丢分,如果注定会丢分,不如不见,这样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网恋也挺好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发呆,他如梦初醒地打开看,是庄谣发来的。   庄谣:“今天都已经四个小时没给我发消息了,你在干嘛?”   罗韧下意识看向民宿,漆黑的弄堂和明亮的大堂形成鲜明对比,就这么几步的距离,他却没胆子去见他。   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一直挺骄傲的。   罗韧才发觉,他只在庄谣面前有那种可笑的自卑和自尊。   他想回南京了,连夜回去,然后在南京继续他们的网友关系。可至少现在,他想近距离的和他说两句话,他打字说:“我在淋雨。”   庄谣:“淋雨?没回家?你不是说端午假期回家吗?”   罗韧眸子轻颤,看了手机一会儿,突然有点受不了。   他为这次见面准备了好久。在鸡鸣寺求了姻缘符,还买了好多礼物,临门一脚,他反而怂了。   罗韧说:“回了。”   他看见庄谣离开了柜台,走到窗边坐下,低头打字,穿着米白色休闲服的男生一双腿修长,肤色白皙,简简单单坐下的动作在他看来都帅气的要命。   他不舍得移开目光,庄谣前两天跟他说他染了头发,本来想染栗色,被搞错了,结果成了一头奶奶灰。他当时硬忍着没要照片,就打算亲自看一眼。   庄谣:“你是不是想喝奶茶了?”   罗韧:“?”   庄谣:“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对话不甜了。”   罗韧:……   他逗庄谣的话,他还记得。   夜雨到底是带了凉,他觉得手脚都有些冰。把手放在唇边吹了口气,缓解了一下僵硬,他打字说:“我请你喝。”   罗韧深吸了一口气:“老板,你抬个头。”   他想看清庄谣的脸,用开玩笑的方式。   但是庄谣太敏锐了,他几乎立刻抬起了头,目光向窗外搜寻,过了会儿才回:“怎么了?”   罗韧心跳得厉害,他知道庄谣看不到自己,但还是紧张了。   罗韧跟他开玩笑:“说不定你抬头就看见我了。”   庄谣回复:“那对我来说,肯定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明天庄谣过生日,罗韧也猜对了,庄谣想要见他。   他把书包摘了下来,等到庄谣的身影消失在大堂,他才从弄堂走出来。   他撑着把透明的塑料伞,走到民宿前,小心的把书包放在了门口的遮雨棚下,然后离开。   扬州城是全国排名靠前的最宜居的城市,环境真的很好,生活节奏也比南京慢了很多。街上行人不多,路过的小姐姐有看到他的都会多瞧两眼,他习惯了那样的目光,垂着眸子慢慢走。   他路过了个酒吧,突然想到那回庄谣喝醉了给他打电话,说想脱光了抱他,不知道是不是这家。   他难受的情绪没持续太久,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庄谣的消息:“宝贝,你来扬州了?”   罗韧眸子闪了闪,宝贝……   除了那个蛋糕上,庄谣还是这么第一次叫他。   怎么这么突然?   虽然有些奇怪,罗韧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停下脚步,站在雨里回复:“没有啊,我在家。”   庄谣:“给我拍个照片。”   罗韧:……   罗韧:“不太方便。”   下一秒,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那个总是隔着电流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带着隐隐怒气:“你家住在扬州大街上吗?”   他直直地站着,完全僵住了,没敢回头。 第57章 点了个陪玩   脚步声渐近,他的胳膊被人扯了一下,踉跄着回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杏眼。   他整个人都木了,干巴巴的说:“老板。”   庄谣没拿伞,身上被雨淋的湿漉漉的,发上也滴着水,显得很狼狈,但一双眼睛非常亮,让他看起来惊心的漂亮。   他整个人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罗韧把伞举到他的头顶,又说了一遍:“老板。”   庄谣嘲了声:“学雷锋做好事啊?我要是不认识你那书包明天它就得进派出所失物招领处信吗?”   罗韧:“……”   庄谣是真生气了。   罗韧尝试着像往常那样笑:“老板,我就是突然有点事。”   庄谣面无表情的看他:“再给你个机会,重说一遍。”   罗韧的心轻微的颤了一下,他看着比他矮一些的漂亮青年,低声说:“今晚没车了。”   老板第一次生气,该怎么哄?   罗韧洗完澡,坐在庄谣卧室的沙发上,目光不安的往门口溜。   庄谣没进来,是去干嘛了?不会就把他扔在这儿了吧?   他的忐忑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十分钟里他动作都没变过。   庄谣端着吃的进来的时候,那个大男孩儿正低着头,一手捂着眼睛,像是有点儿疲惫。   他声音不咸不淡的说:“吃饭吧,吃完饭睡觉,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   罗韧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放下了手,站了起来, 欲言又止的看着庄谣,最终,在他安静的目光里,选择了闭嘴。   晚饭特简单,肯德基全家桶,还热着,应该是刚做好拿过来的。   室内很安静,他埋首吃东西,看见庄谣拿着被子铺在沙发上,然后半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想和他说句话,但是还没开口,庄谣就头也不抬的说了句:“闭嘴。”   老板还从来没这么凶过他,罗韧又把头垂下了。   他边吃着,边想庄谣,老板生气的样子也可爱,平日里那么温柔稳重的一个人,生气起来就和闹别扭的小孩儿似的,又凶又霸道。   这是一场有点诡异的面基。   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或者说压根儿没有寒暄,除了庄谣凶了他那几句外,一片沉默。   灯关了许久,罗韧躺在床上,在黑夜里看沙发上那个人影也看了许久,现在应该都是后半夜了,庄谣一点声音都没有。   正常来说不应该让主人家睡沙发的,可是庄谣把床让给了他……等等!   罗韧一愣,老板开的不是民宿吗?不应该最不缺房间吗?   见面以来一直被他忽略的不合理终于在后半夜被他找了出来,他心脏跳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庄谣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同处一室,他的意思是……   夜色很深,床上的男孩儿悄无声息的坐了起来,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来到了沙发前。   沙发上的人没有动静,似乎睡得很沉。   罗韧半蹲在沙发前,伸手碰了碰庄谣的脸颊,下一秒,他的手突然被人攥住了。   庄谣的声音有点懒,似乎已经消了气:“怎么了?”   罗韧垂下头去,吻住了他的唇。   年轻干净的气息侵袭了庄谣的口腔,接着,他的腰被人抱住了。   罗韧搂着庄谣的腰,忘情的吸吮他的唇,手从他的睡裤探进去,轻轻抚摸他的尾椎。   庄谣受不住,轻声呻吟。   罗韧还是个19岁的男生,他之前没想这么快发展的,但是今天他见到罗韧的瞬间,突然不想做人了。   他穿了一身特别大学生的衣服,蓝色格子衫、牛仔裤,戴着副黑框眼镜,黑发不同往常给他发的照片里边的造型,而是特别乖得梳了下来,他就像一个很宅的理工男,又帅又乖还有点呆。虽然不抢眼,但十分耐看。或许是他离开学校太久了,那造型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见到他的一瞬间,他就沦陷了。   男生的舌尖划过他的上颚,带来了一阵战栗,他抱住了罗韧的脖子,任他在沉默地吻里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两人坦诚相待。   年轻有活力的身躯,并不夸张的流畅肌肉线条,赤裸的身体无障碍地贴在他的皮肤上,男生野性十足地侵略着他的口腔,然后是脖颈、胸前。   罗韧觉得自己快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或许是午夜更容易让人毫无顾忌的冲动,他把庄谣压在身下,在他身上模拟性交的动作耸动着腰,急切地亲吻他,氤氲着情欲的嗓音低低地问:“老板,多少钱?”   庄谣全身热得要着火了,他抚摸着他的肌肉线条,喘息着说:“未成年人不可以。”   罗韧用舌头舔着他的喉结,声音低沉地说:“成年了,放心。 ”   庄谣难耐地仰着脖子,说话都有些磕绊了:“一分钟十块,你坚持多久……就给、就给多少。”   罗韧咬住了他的脖颈,哑声说:“不给白嫖吗?”   庄谣被他逗笑了,在他耸动的腰间摸了一把, 轻声说:“弟弟,没进去之前也计费的。 ”   罗韧不说话了,按在他尾椎的手慢慢向下,分开了他的臀瓣。   外边依然下着雨,雨珠落在玻璃上,成水流滑下,室内一片春意。   对于两个初尝荤腥的年轻人来说,肉体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所以习惯温柔的变得浪荡,一向阳光的变得腹黑。   罗韧抱着庄谣的腰,从后边一下一下地插入他,庄谣双手撑着沙发,尽量配合他的深入,声音诱惑地向他告白,他说:“宝贝,把你的眼镜戴上吧,还有你的格子衫。”   罗韧:“条件是开灯做。”   庄谣咬唇忍下呻吟,说:“好,都打开,我想看你的身体。”   他又大胆又青涩,但凡说一句话都让罗韧爽得头皮发麻   他打开了所有的灯,按着庄谣的要求换上了来时的衣服,只露出能给对方快感的东西。他看着沙发上那个好看的哥哥,和为他翘起的臀,顿觉热血上涌。他掰开了让他体验了蚀骨快感的地方,重重地捣了进去,挑唇问:“老板,你觉得我怎么样? ”   他想问很久了,庄谣觉得他怎么样。   但是没奢望能和他在一起,更没奢望能像现在一样和他结合。   庄谣的叫声好听的要命,慵懒的声线被他撞得破碎,开口吐字像是含了糖:“小陪玩,你觉得老板怎么样?”   老板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   罗韧说:“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庄谣含情的杏眼看他:“我以为我们在网恋。”   罗韧被他那一眼看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再也忍不住,整根埋进了他的身体,在庄谣的闷哼声中,吻住了他的唇。   明亮的室内,一切无所遁形,两人的影子始终连在一起。   这是一场非常成功的网恋奔现。 第58章 点了个陪玩   端午小长假第一天,菜菜没来敲门。   她知道庄谣带了人回来,好像还不是一般人。但她没想到,两个人十一点多才下来。   老板一副被吸干精血的萎靡样儿,脖子上的吻痕鲜明得就差写着昨晚到底有多激烈了。   相对来说,那个穿着乖巧格子衫、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就神清气爽了许多。   他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菜菜姐。”   菜菜:???   菜菜:“你认识我?欸?我看你也眼熟。”   庄谣把他的眼镜摘了,无奈地说:“戴一晚上了,也不嫌累。”   菜菜:……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她又看了会儿罗韧,突然恍然道:“啊,你是那个主播。”   她在庄谣手机里看过他的照片。   罗韧笑得阳光明媚:“老板和我说过你,菜菜姐和想象中的一样漂亮。”   庄谣肯定不会说这话,纯粹是小孩儿嘴甜。   菜菜心情略微复杂,他没想到老板是下边那个,而且对方还是一小孩儿。   庄谣懒懒地坐在沙发里,说:“宝贝,你太高了,这儿没你能穿的衣服。”   罗韧坐在他身边,当没听见。   庄谣想让他去买件衣服换着穿,可他宁愿天天和庄谣泡在屋子里腻着也不想离开他。   庄谣撑着腮瞧他,挑唇问:“宝贝,你多高?”   罗韧:“187,穿鞋189。”   庄谣才180。   他瞧着折腾了他一宿的年轻男孩儿,越看越觉得自己有吃嫩草的嫌疑。   沉默了片刻,说:“我不问你昨晚为什么来了又走。”   罗韧有点怕,他不想在庄谣面前撒谎,更不想说实话,只能忐忑地听着庄谣接下来的话。   庄谣轻笑了声:“你紧张什么?”   罗韧摇头,装淡定:“没紧张。”   庄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失联那天前后像是两个人似的。”   罗韧垂下眸子,没说话。   他没和庄谣说过自己的事,因为不想给庄谣带去坏情绪。   庄谣:“我就是想和你说,你年纪比我小,以后会有更广阔的人生。咱们把话摊开了,以后你有别的什么规划——我是说没有我的规划,你就直说,咱们好聚好散。”   罗韧觉得庄谣有点儿过分,他皱着眉看他,不可思议地说:“老板,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下了床就谈散伙的,你这就是传说中的渣男吧。”   菜菜给俩人送早餐,非常幸运地听到了这句话,差点笑喷。   罗韧看到菜菜,有点尴尬,但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庄谣,等他说话。   庄谣抬手在他发上揉了揉,无奈地说:“只是说你有这个选择,当然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我会非常高兴。”   罗韧不怎么乐意地说:“至于这么吓我吗?”   庄谣失笑。   不过看着罗韧又暗下去的眸子,他止了笑,温声说:“我比你大五岁,心里承受力还行,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直说,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他明白庄谣的意思,他把话这么说开了,就是给他个往后退的机会。他在给自己选择,两个人之间以后如何都看他。表面上看起来理智的有点无情,其实是庄谣在纵着他,决定权都给了他。   罗韧直说了,他看着庄谣的眼睛说:“老板,我从一个月前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没车没房没一技之长,就是个看不见未来的穷学生,跟你在一起,我自卑。”   庄谣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没出声。   他的沉默对于罗韧来说是煎熬,他渡过了他人生中非常漫长的十几秒,然后等到了庄谣开口。庄谣轻笑着说:“是什么让你觉得,我需要你有车有房?”   罗韧:……   庄谣:“而且,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没有安全感。”   民宿大堂里坐着不少客人,庄谣凑近罗韧,毫不避讳地在他唇上缠缠绵绵地吻了一下,声音不高不低地说:“我送自己的24岁生日礼物,是大家面前的这位小朋友,请问这位小朋友,可以跟我表个白吗?”   菜菜都惊了,庄谣还从来没这么高调过。   罗韧怔怔地看着庄谣,只是少顷,他笑了起来。男孩儿带着他那个年纪特有的青春活力,对庄谣说:“我爱你,老板。”   他大声说:“以后都不收钱,我送给你白嫖。”   这句话落下,整个大堂的人都笑了起来,庄谣凑近罗韧的耳边,小声说:“宝贝,昨晚我可要收费的。”   他的气息弄得罗韧耳根子都酥了,他心跳失衡,磕磕绊绊地问:“那……那什么时候可以免费?”   “今天和以后。”   庄谣说。   圣诞节,罗韧生日那天,他在鸟巢打比赛。   最后,他还是决定靠着他巅峰时期的最后几年完成自己的梦想。   因为庄谣在床上跟他说:年纪轻轻谁也不敢说能看到未来的路,看不到才有无限的可能。   年轻是他的优势,世界上万条路,他尽管去选一条愿意走的路,反正他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朋友在支持着他。   庄谣在家等着他。   应该还有一个大蛋糕也在等着他。   鸟巢夜里,粉丝高声呐喊着罗韧的名字,他最后决战选的英雄还是澜。   蒙面刺客出现在荧幕上,罗韧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他对着玻璃房外转到他面前的摄像机特别灿烂的笑了一下,然后做了个口型。   他说:“我是澜。”   他是澜,魏都刺客。   庄谣曾经这样介绍过罗韧,在初识的时候。   沸腾声和欢呼声再次响起,19岁拿到第一个奖杯不算太早,当然也不算太迟。在所有人等待着这位力挽狂澜决胜局的野王接受采访时,罗韧只是拿着奖杯拍了一张照,连棉衣都忘记了穿就直接飞奔首都机场。   京城初雪早早地落了,扬州还下着雨。他穿着队服跑回了家,民宿里很温暖,大堂里没有人,好像整个民宿都没有人,特别安静。   他吸了吸鼻子,想进去找庄谣,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的心一下子有了着落,冻得有些僵的身体渐渐回暖,侧脸依赖的在那人脸上蹭了蹭,轻声说:“赢了。”   庄谣把大衣脱给了他,笑着说:“知道。”   他把民宿大门锁了,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说:“暂停营业,给宝贝庆祝生日。”   罗韧弯着眼睛看他:“先吃饭吗?”   庄谣:“当然,烛光晚餐。”   罗韧扣住了庄谣的手,把他拉到身前,吻上了他的唇,就这么贴着,含含糊糊地撒娇:“先给我。”   他轻啄着庄谣的唇,哑声说:“赛场上的冲动还没散,憋得慌。”   庄谣被他抱着进了后院的画室,被进入的时候,他喘息着问:“想我了?”   罗韧:“嗯。”   他咬着庄谣的后颈肉,说:“当时手感太好了,简直无敌。赢了比赛,唯一想的就是见你。我一直都在集训,想你想得要死。”   比赛带给他的激动战栗还存在骨子里,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让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罗韧闭上了眼睛,喟叹了声:“回家的感觉真好。”   庄谣侧头,含住了他的唇。   小孩儿把自己这里当成了家,开始依赖自己,这没什么不好。罗韧训练这半年里,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被他尽力压缩。为了和队友磨合,跟上职业选手的节奏,没日没夜地训练。庄谣去看他时,约会主题都是罗韧趴在他怀里睡觉。   这个刚刚在赛场上大放异彩的野王,是他曾经十块钱雇的小陪玩,现在,他可以白嫖他一辈子。   罗韧咬了他一口,不满地说:“专心点。”   庄谣稍微躲开了他的唇,问:“你还记得我说过送你一件更好的生日礼物的事吗?”   这是儿童节那天说的,罗韧记得庄谣的每一句话,他点了点头。   庄谣:“宝贝,你开灯。”   灯就在门口,罗韧太急了,进了门就开始做,没打开。   灯光亮起,他的呼吸突然一窒,接着就是擂鼓一样的心跳。   庄谣画了一副很大的画,在画室正中间摆着。画里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一个人穿戴整齐,格子衫,另一个光溜溜的趴在沙发上。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做爱时的场景,庄谣不愧是艺术家,只看一眼罗韧就破防了……真的太色气了。   他用力吻着庄谣,声音带着浓烈地欲望:“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庄谣靠在他的肩上,被冲撞的失神,他轻喘着说:“那晚店里没什么客人。”   所以说网恋也是恋爱的一种,都需要耍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呐。   作者有话说:   本篇合集里一切的人物设定和情节都是为了剧情服务,职业还有经历也都是一样为了讲故事而存在,诸多不合理的地方请多见谅 第59章 老街与少年   贝初敢说,他比那些隐匿在屏幕和键盘后的大多数人都要更早地认识他。   那时城南的老街还没拆,破旧的巷子色调总是灰蒙蒙的,夹杂了许多早点铺子、酒馆和杂七杂八的商铺,能从早上热闹到晚上。   贝初是在这里长大的,小学、初中到高中,日复一日地走着相同的路上学放学。   早上从楼下孙姨的包子铺拿两个鸡汁包子和一杯豆浆去上学,放学回来的时候巷子里的霓虹灯招牌就都亮起来了,麻辣烫、烧烤、涮串儿……从店门口飘出诱人的香气,他只能默默咽口水,因为他的零用钱买不起这些。   他一直很喜欢老街的生活,至少在上初中前是这样的。   他的小学是在老街附近的学校上的,里边大多是老街里的孩子,所以他感觉不到自己和外面孩子的差距。可是上了初中后,他不得不去更远一点的地方读书。他见到了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穿得光鲜亮丽,他在老街里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   青春时期养成的自卑大概就是从那时初见端倪,尽管他做了很多努力,却始终没有融入班集体。   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太敏感,他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在躲着他走。直到一天他走进班级,路过班里最漂亮的那个姑娘时,女孩儿鄙夷地向座位里边躲了躲,捏着鼻子厌恶地说:“好大的味道。”   他很爱干净,身上不可能有味道。但是看到突然哄然大笑的同学,他整个人都木在了原地。羞耻、愤怒和隐藏的全部自卑在一瞬间冲上了他的大脑,他在濒临爆发的边缘止步,然后垂下了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天之后,他很少说话了。以前他爱说爱笑,现在觉得上学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而且,那天以后,他开始经历霸凌。   老街口有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大爷,他家的红薯外皮总是脏兮兮的,但是掰开以后,里边的肉黄澄澄的,香气和热气一起涌出来,吃到嘴里特别甜,两块钱就能得到一个大的,可以解决一顿晚饭。   贝初的父母为了让他和同学一样参加补习班,开始没日没夜的打工,每天没时间给他做饭,他就去买个红薯,蹲在老爷爷的炉子旁边啃,往往啃得脸上手上都是灰。   他的整个青春期都是灰蒙蒙的,和老街一样,逼仄狭窄,照进来的阳光似乎都被经年的污垢吸收,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灰暗陈旧的。   这样日复一日没有概念的时间流逝中,他第一次见到邵意。   那时候邵意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个子很高很高,腿长的过分,长了一张好看到让老街所有大姑娘小媳妇为之侧目的脸。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了老街街口,他抱着把半新不旧的吉他,身后有两个拿着乐器的同伴,从此在卖红薯的大爷对面安下摊位,在这里驻唱。   那是个冬天,贝初穿着羽绒服蹲在街边,看那个年轻男生裹了件老土的绿色军大衣。常人穿了显得廉价的衣裳,放他身上突然时尚了起来。   老街没见过这样的人,很多人围过去看。那个带男生就带着笑说:“我们是个乐队,还没起名字,以后在这儿唱歌,就叫老街乐队吧。”   然后,众人窃窃私语中,男生唱了第一首歌,贝初听他唱的第一首歌,是张信哲的《信仰》。   他捧着地瓜,蹲在地上,呆呆地从人群的缝隙看过去。男生投入地唱着情歌,墙边积了沉垢乌秃秃的灯泡散着微弱的光,落在男生俊朗的脸上,温柔的声线似乎把所有的喧杂都压了下去,他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那天,是上初中以来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欺负以后,他第一次哭了出来。   红薯是甜的,眼泪苦咸,混杂在一起,有股子奇怪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情歌能听哭,但是知道,他很喜欢听那个人唱歌。   那天开始,邵意和他的两个同伴就在老街住下了,每天唱歌,有很多人捧场,给钱的不多,贝初每天都蹲在马路对面听,也没给过钱。   有人对他们说三道四,说他们不找个好工作养活自己,每天卖唱,没出息。   流言蜚语往往在市井发酵得最快,但是三个人没有一天停下,他们开始不拘于老街,去城市里各个人流量大的地方表演。贝初悄悄地跟着,在他自由的时间里,他没落下过他们任何一场演出。   不过他们依然不火,生活开始拮据。有一天晚上下了补习班回家,已经十一点多了, 他看到邵意蹲在一家烧烤店门口洗盘子。   那双修长漂亮的用来弹吉他的手,不得不沾染俗世污垢。男生咬着个棒棒糖,穿着人字拖,在招惹了不少蚊虫的昏暗灯光下,漫不经心地干活儿。   贝初要经过这条路回家,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不敢。他躲在一根粗壮的电线杆后边,悄悄地偷看他。男生轮廓优美的侧脸在朦胧的灯光下像是开了层滤镜,老街的熙熙攘攘褪去以后,路上的灯光都灭了大半,就男生那一块儿显得特别明显。   贝初觉得,他以后一定是个不凡的人,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强大,那么色彩鲜明。   他等到男生进了店才跑回家,到家的时候心脏砰砰跳,他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他今天在学校受的委屈好像都不算什么了,他久违得高兴了起来。   老街的几个寒暑过去,贝初上高中了。邵意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依然在唱歌。   这里的人们和他们混熟了,知道这是个性格很好的小伙子,有时候不避讳地直说,让他们不要再唱了,没出路。   那个穿着人字拖大裤衩的男生狭长的眼睛弯起,舔了下唇,随后大大咧咧地说:“我们就是爱唱。”   他没放弃,他乐队里的两个人也没放弃,三个人像是笃定了,一定有一天能出人头地。   贝初的高中生活好过了许多,虽然成绩一般,上了个很一般的高中,但是身边的同学都是正常人。   可是他没什么朋友,因为他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每天都是独来独往。初中独自相处太久,他开始不会和人交流了。   但他依然每天都去听歌,这是他认识邵意的第四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老街还是原来的老街,外边的世界如何日新月异,这里依然是原样儿。卖红薯的大爷上了年纪,从站着卖到搬了个小板凳儿坐着卖,麻辣烫、米线的小店依然香气飘散,乐队也是原来的乐队。   到了饭点,邵意可能会吃麻辣烫,也可能会吃米线,最多的时候还是烤地瓜。每次他过来买东西的时候,贝初都悄悄低下头。邵意其实跟他搭过话,有一次他因为对方突然走过来,太过慌乱,不小心和他对视了一眼,邵意就痞里痞气地说:“小孩儿,想听什么歌,哥给你唱。”   那是那些年里,邵意和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但是他太怂了,即便心脏跳地要离家出走,他表面上却装得特别冷淡,他没看邵意,捧着地瓜转身走了,走出一段距离,他还能听到邵意的两个队友嘲笑他自作多情的声音。   城市规划开始进行实质性的行动,老街的住户遭了殃,大大的拆字涂在了墙上,意味着这片街区即将不再是他们的栖息之所。   也意味着,他们即将拥有的财富。   老街乐队的运气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转好,他们的歌被传上了一个新兴起的视频平台,突然有好多人看到了他们。然后借着这阵东风,他们开始了各种活动和节目,回来老街的时候越来越少。   老街因为他的原因,突然增加了好多的游客,就是为了看一眼乐队的根儿。   这里每天都有人采访,被采访到的居民无一不脸上冒着红光,一副自家孩子出息了的骄傲。有一天贝初放学回家,经过烧烤店的时候,店主大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看着都心疼,在这里洗盘子洗到半夜,就为了唱歌,怎么说都不放弃,总算是熬出头了。”   贝初心里不舒服,他有种很自私的想法,他不喜欢这么多人看到邵意,这种感觉像是自己埋在心底的宝贝被人发现了,突然变成了共享的一样。   但是邵意注定是会被好多人喜欢的,他在这里从二十三岁唱到了二十七岁,才有了现在的成绩,他应该为他高兴。   只不过那个带了点儿痞气的好男孩儿已经不只属于老街了,他属于好多人。   后来,邵意的乐队火了,爆火。   曾经把他们连人带乐器一起扔出来的商场开始宣传他们曾在那里唱过歌,曾经鄙夷他们、让孩子们离他们远远的街坊说他们的关系超级好,曾经的骂声都变成了赞美,然后,他们没再回过老街。   因为老街拆了。   贝初家破旧的小房子拆出了八套楼,他一下变成了一个小富二代。   这个时代,一夜暴富的例子真的有,最简单直接还不违法的方法就是拆迁。   父母开始不那么忙了,每天旅旅游、跳跳广场舞,只收房租一个月赚的就比他们以前一年赚的都多。   贝初的成绩依然平平,上了个二本学校。可能因为爸妈有时间陪他,吃饭和生活习惯步入了正轨,又或者是他的成长期要比其他同龄人要晚一些,他的身高开始抽条儿似的长,模样也越来越好看,但他依然不喜欢说话。   上学期间,他唯一的乐趣就是追着老街乐队全国跑。只要有他们的活动消息,他就坐着飞机跟着跑。他不是私生,他只是想远远地看邵意一眼。   看看那个现在总是在广告、电视剧还有音乐里看到听到的男生……不,现在应该是男人了。   虽然一直是远远的,他也非常满足。   他生日那天,老街乐队在成都开粉丝见面会。   贝初抱着他们的专辑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早地去排了队。   那是时隔多年,他和邵意最近一次的见面,比老街的时候还要近一点。   他看着邵意的笑容一如往昔的干净肆意,看到他穿着和老街那种随性截然不同的潮牌服装,看他习惯性的和两个队友互怼,还给了要亲签的姑娘一个拥抱,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把那个娇小的姑娘抱住的时候,全场都沸腾了。   他那一瞬间脸都发烧了,下一个就是他,他想逃。   因为他不敢想象邵意如果抱自己,自己会不会失态。   他的手都有点发抖了,他跟着老街乐队跑了好多地方,但是只是远远的看,他不知道,邵意还记不记得他。   所有的思绪在轮到他的时候都戛然而止,邵意签了名,温和地把专辑递还给了他,他伸手去接,却没能抽出来。他紧张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贝初怯怯地抬头,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邵意松了手,笑着说:“小哥哥,谈恋爱了吗?”   贝初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现场的人都开始善意得笑起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邵意又在开玩笑。   邵意爱开玩笑,爱逗人玩儿,他只是幸运地被互动了而已。   他收好了专辑,冷静地说:“还没。”   然后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他抱着专辑一晚上没睡着觉,就因为邵意跟他说了一句话。   回到学校的时候,热搜上突然出现一条新闻,后边跟着个深红色的“爆”字。他看到了邵意的名字,上边写着,邵意恋情曝光。   他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感受,身体一半冰凉一半又狂热,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邵意的人设一直很好,是草根儿成偶像的代表,网络上对他的恶意并没有那么多,公司公关也到位,很少看到他的绯闻,这种桃色绯闻还是第一次。   他喜欢邵意,从青春懵懂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从只隔了一条马路到隔着屏幕,他的喜欢一直都是不自信的。从刚开始的暗暗喜欢,到现在只敢崇拜,不敢喜欢,他一直都知道邵意会谈恋爱,但是没做好准备。   他点进了词条,看到了一个美女的照片。   真的美,大眼睛瓜子脸。邵意以前在老街开玩笑的时候说,他就喜欢这模样的姑娘。   贝初不是大眼睛瓜子脸,还不是姑娘。   贝初没有等到邵意关于那条热搜的任何回应,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条消息被千奇百怪的热点刷下去,变成了互联网记忆中不那么重要的角落。   那之后,贝初恋爱了。   和一个很高很帅的男孩儿,长得有点像邵意,会打篮球。他只是长得像邵意,性格一点也不像,特别爱撒娇,每天黏着贝初,两个人都是初恋。   贝初和他的关系很好,也慢慢地不再上网,在男朋友的帮助下,慢慢开始和人沟通,变得没那么过分内向。   大二的时候,两个人和平分手,因为男朋友觉得贝初不爱他。   男孩儿特别委屈地哭着说,你对我好,可我感觉不到你爱我,我已经特别特别努力了,可是根本没有效果,所以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贝初很平静地帮他擦掉了眼泪,然后说了声:“好。” 第60章 老街与少年   那是个春天,城市里起了大风,冰凉而密集的雨点被风重重砸在人脸上,又冷又疼。   贝初出了学校,去了新商城。   那是原来的老街。   他躲在一个背风的角落,蹲在地上刷手机,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看邵意的消息了,只想看他最近过得好不好,只要他好,贝初就能好。   可是这一次,他看到了邵意被全网骂的场景。   热搜一二三位都是邵意的相关词条。   第一位:邵意被爆家暴。   第二位:邵意的《风物》抄袭。   第三位:老街乐队疑似解散。   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跳出来为这些绯闻放“实锤”,这些人每一个都言之凿凿,放出的是要让邵意没法翻身的料。   如果说,一个人必须要有一个信仰才能有勇气面对生活的话,邵意就是贝初的那个精神支柱。虽然遥远,但他始终靠着喜欢邵意的信念走过人生中的一个又一个低迷期,邵意在他心里不止是偶像,或者可以算是某个闪闪发光的神明。   于贝初来说,他第一次见到邵意就已经注定了这份信仰。   邵意唱了一首《信仰》,从此成为了贝初的信仰。   他忍着心疼,一个一个点进那些消息,那些他看一眼就知道真假的消息。   他们说邵意在老街的时候谈过恋爱,因为事业低迷曾经打过她,可是爆料人他都不认识,那姑娘他没见过,她不是老街的人。   他们说邵意抄袭,可是邵意的《风物》是他唱老街的成名曲,他是看着邵意在老街口写出来的,他写出来唱给大家听的时候,那个指责他抄袭的歌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急切地向那些人解释。   他说什么别人都不信,都一窝蜂地过来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和邵意一起去死,可是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蜚短流长,人言可畏。   他早于一切赞美与恶意认识他。   可是没人信他。   他不会骂人,他看着那些恶毒的诅咒和扭曲的三观,觉得心绞痛地即将窒息。他不想邵意看到这些,他怕邵意难过,以前在老街的时候,但凡邵意皱个眉他都觉得心疼。   可他现在正在被全网网暴。   风雨从未知的地方偶尔漏进高楼的小小死角,把屏幕打湿。贝初徒劳地和那些人辩解,最后,他把脸埋进了臂弯,没了动静。   他想念老街,以前他闭着眼睛都能穿梭在老街的巷子里,可是现在他连巷口的位置都忘记了。老房子被推平,高楼拔地而起,地标消失了,他迷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脚步声,风雨始终没有停歇,那人可能也是过来躲雨,他没抬头,听到了一声打火机的轻响。   然后,他感觉旁边的人靠近了些,因为初春的冷风被挡住了。   他把眼睛在袖子上蹭了蹭,抬起了头。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确定自己看到了邵意。   男人穿了条简单的牛仔裤,黑色帽衫,一手插在裤子口袋,咬着烟蒂瞧他,但没说话。   贝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开口之前眼泪又掉下来了。   他慌乱地想站起来,邵意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很随意地半蹲在了他面前。   他和贝初平视,伸手去蹭贝初的眼角,咬着烟蒂含含糊糊地说:“哭什么?我能吃了你啊?”   贝初已经忘掉了他们其实并不熟,他只顾着告状:“他们骂你,可我骂不过他们。”   邵意本来轻皱着眉,听到这话突然笑了,他双手捧着贝初的脸,动作非常轻地擦掉了他的眼泪,很温柔地说:“不和他们骂,他们没素质。”   贝初眼泪不断地滑落,他说:“可是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他们说话很难听。”   邵意把刚点的烟给扔了,他伸手把人搂进了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轻声说:“别哭了,哥也不会哄人,你想听什么歌,哥给你唱。”   贝初的心脏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被悲伤绑架的情绪一下子僵住,他整个人都呆了,他慢半拍地想到现在是邵意在抱着他,他说了曾经对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邵意是记得他吗?   贝初一动都不敢动,他声音特别小地说:“你怎么……你还……你……”   邵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以前是不爱说话,现在是不会说话了吗?”   贝初眼睛一热,又想哭了,他哽咽着问:“你认识我吗?”   邵意不可思议道:“我又不是老年痴呆。”   或许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就是曾经的老街口,他们的距离是这将近九年的时间里最近的一次。   邵意送他回学校,从头到尾没有说他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聊老街。贝初很少开口,都是邵意在说。   他和以前一个样子,爱逗人玩儿,没什么架子,天生痞气,无论多大年纪都改不了。   车停在校门口,贝初解开了安全带。   邵意一手撑在方向盘上,侧头瞧他:“得一年了吧,演唱会和签售会都没见你。”   贝初抿了抿唇,轻轻点了下头。   他尝试着开门下车,但是车门被锁了。   于是手放在车门上,不自然地蜷缩。   他紧张,和邵意在一起就紧张,呼吸都不敢大声,他说一句话自己的心脏就不规律地跳,一年没见邵意,他依然喜欢他喜欢的要命。但是他胆子太小,连直视他的目光都做不到,耳朵从头发烧到尾,他能做的,只有垂着头听话。   邵意没有给他开锁,他看着那个兔子似的漂亮男孩儿,继续说:“特别忙吗?”   贝初摇了摇头。   邵意挑眉:“不喜欢我们了?”   贝初又摇了摇头。   邵意:……   贝初的样子像是一个被老师训了的小孩儿,邵意哭笑不得,随口说:“总不会是谈恋爱了没时间吧?”   意料之外的,贝初点了点头,他声音小的几不可闻,补充道:“刚刚分的手。”   邵意:……   直到贝初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邵意才气恼地吐出一个字:“靠!” 第61章 老街与少年   他好像一直都没这个意识,那个穿着校服的小孩儿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唱歌,他印象里总觉得他是个孩子,调侃归调侃,但他根本没有小孩儿长大了也会谈恋爱的概念。   他的车停在校外,一支烟的时间才开走。   贝初看着他离开,才从角落里走出来。   雨水顺着发梢滑落,卷曲的眼睫轻轻颤动,他对邵意的喜欢,从邵意的23岁到31岁,没有半分减少。   流言蜚语是扑不灭的火,邵意的这件事像是有人在后边预谋操作,每天都有人挖点似是而非的黑料保持热度,让他没法翻身。   贝初失恋以后,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除了上课都宅在家里。他的家庭影院里放着的全都是邵意的专辑和电视剧,每天的娱乐就是泡在里边看邵意。   他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但他始终觉得自己还停留在老街的岁月,无论外界怎么日新月异,无论时光怎么流逝变化,他始终都还是原来那个小孩儿。   是喜欢看邵意的那个贝初。   大屏幕上,邵意穿了一身军装,从车上下来,镜头从修长的腿往上拉,是一张冷峻的脸,邵意拍戏也很好,他就是为了荧幕而生的。   他看着电影,又想起了那天送他回来的邵意。   自己回答完他那个问题以后,邵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他觉得呼吸都开始不畅的时候,他把他的手机从手里抽了出来。   邵意有些粗暴的按着他的手,指纹解了锁,然后输入了一个手机号,给自己的手机打了过去,随后还给了他,告诉他说:“回去加我微信。”   可是贝初没加,中间邵意加了他好几次,还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有通过,也没接电话。   他不敢和邵意靠得太近,和以前在老街的时候一样。他怕靠近他,怕靠近的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的不好,不讨喜、不优秀、不起眼。离得远一点他还可以保持平常心,一旦靠近,他的自卑就会先把自己压垮,他不想让邵意看到自己任何不好的一面,所以宁愿邵意不认识自己。   可是一星期后,他又见到了邵意。   他当时在上选修课,一门电影鉴赏课程。   教室里稀稀落落地坐着没逃课的学生,窗帘拉着,投影仪放着一部老电影,是个十分适合睡觉的环境。贝初选了个角落,熟门熟路地趴在了课桌上。   还没睡踏实,他察觉到身边坐下了一个人,他没想理,继续趴着,然后被人拍了拍胳膊。   他皱着眉抬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狭长,带笑。   那个人带着帽子和口罩,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邵意,瞌睡瞬间跑了个干净。   教室里大多数都在睡觉,老师坐在前边看电影,除了电影的声音,室内安安静静。   他下意识往相反的地方躲了躲,受惊地瞪大眼睛看他,没敢吭声。   邵意来干什么?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吧?   无论他多么慌乱,邵意始终好整以暇的看他,那双长腿撑在地上,宽敞的位置被他一坐都显得逼仄。   贝初的耳朵红透了,他垂下了眸子,想重新趴回课桌,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被人摸了出去。然后,邵意用和上次同样的方法解了锁,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微信通过了。   贝初不知道这节课是怎么过的,中间小课间铃声一响,他就立刻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这次邵意没有拦他,贝初快速地离开教室,匆匆下了楼。到了楼外,四处看了一周,快步跑到了小花园的角落里。   他现在才敢大口呼吸,脸上发烧得有点烫人,他双手捂住脸,企图降温。搓了搓脸,他突然愣了一下,他想起了什么,连忙摸自己的口袋。   全身上下都找遍了,没找到手机……他的手机落在教室了。   他站在原地,在抛弃手机和见邵意一面中间犹豫了两秒,决定放弃手机。   他慢吞吞转身,想要直接回家。可他刚转了个弯,就遇见了邵意。   男人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像是等他好久了。   贝初紧张得头皮发麻,他慢吞吞地走到邵意面前,伸出了手要手机,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人。   邵意看了他一小会儿,抬手,在他手上拍了一下。   不轻不重地“啪”的一声。   贝初被他打懵了,下意识抬头,邵意扯下了口罩,轻皱着眉,说:“你躲我干什么?小时候躲,长大了还躲。”   贝初:……   晾在空气里的手带着轻微的麻,他不自觉地蜷缩了下手指,然后慢慢握紧,收回到了身侧。   他很小声地辩解:“我没有。”   邵意舔了舔唇,轻微地歪了下头,觉得他的话特别可笑似的:“你是不是当我瞎?”   贝初:……   他不敢说话了,紧紧咬着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是邵意还在说:“你烦我还天天来看我啊,贝初?”   贝初的眼泪真的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砸向了地面,干燥的红色砖地瞬间多出了两块儿湿的痕迹。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邵意知道自己的名字。   邵意被他哭懵了,本来想再说两句,这会儿都不敢开口了。他连忙站了起来,低头观察小孩儿的表情,但是小孩儿不想让他看,往后退了两步。   他无奈,只能压着他的肩膀固定住,另一只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看清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呼吸都滞住了。他不知道,小孩儿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好看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细致地看他,一双大眼睛里边含着将落未落地眼泪,他咬着唇,看起来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邵意眸子黯了黯,放开了手。贝初得到了自由,刚想往后退,就被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邵意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然后他听到邵意略带无奈地声音:“你别哭了,哥跟你赔不是。”   贝初身体僵硬地站着,动也不敢动。   邵意:“你不理我,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会吓着你,我错了。”   邵意是他见过最好的人,他没错,错的是自己胆子太小。   贝初的身体熟悉了另一个人的体温,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有点可怜地说:“你没错。”   邵意被这声音撩得心痒痒,他微微放松了抱人的力道,低头看他:“贝初。”   贝初下意识抬头,突然僵住了。他抬头的瞬间,唇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顿时慌得手忙脚乱。他垂在身侧的手挣扎了两下,无处安放,随后按在了邵意的胸前,想要推开他,却忽略了男人看他的目光。   邵意舔了舔唇,对着那张触感良好的唇吻了下去。   初春的校园角落里,没人注意到,两个男人正抱在一起接吻。激烈的动作下,津液顺着唇角流下,带着不加掩饰的色欲。   和自己的偶像接吻是什么感觉?   贝初谈过恋爱,也接过吻,他觉得接吻也就是那么回事。可是和邵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心脏悸动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紧张感和快感压迫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站都站不稳了,只知道瞪大眼睛盯着邵意看。   但是邵意闭着眼睛,很投入,没给他任何信号。   贝初不敢呼吸,过度紧张,抓着邵意的衣服一动不敢动,眼睛开始有星星冒出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邵意的舌头又一次舔上他的口腔深处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62章 老街与少年   邵意遇到了生平最难解的事,他抱着突然晕倒的男孩儿,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把人交给医生以后,他还在不断地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特么亲个嘴儿也能给人亲晕了?这都什么事啊……   他急得来回踱步,大脑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但是等到医生出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匮乏了,贝初是缺氧晕倒的。   也就是说,真的是被邵意给亲晕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进病房的时候,贝初已经醒了。他看到邵意,脸一下就红了,不断地往后躲。   邵意站在床边,看着害着羞的小孩儿,挺没同情心地笑了出来。   他走过去,把人好好地按在床上,俯身靠近他:“贝初,你把我吓死了知道吗?”   他就在自己一撅嘴就能碰到的距离,呼吸轻轻地落在自己的脸上,贝初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睛也紧紧地闭上了。   然后,他的嘴巴被捏开了,柔软的唇瓣又落在了他的嘴巴上,接着,他被渡了一大口气……差点呛着。   他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邵意,特别可怜的样子,不敢说话。   邵意没继续欺负他,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挑唇说:“你谈恋爱是不是得边接吻边做人工呼吸啊?”   贝初没说话,悄悄地动了动手,把洁白的被子往上拉,直接拉过了头顶。   邵意:……   在医院,这样盖被子挺吓人的。   他抬手把被子扯了下来,看着闭眼睛装死的男孩儿,简直气笑了。   他戳了戳贝初白皙的脸颊,威胁似的说:“贝初,你再不睁眼睛我就亲你啦。”   贝初眼睫颤了颤,没睁眼睛。   邵意盯着自己刚碰过不久的红润的唇,心痒得厉害,刚想动作,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护士走了进来,说:“他没事了,可以走了。”   邵意背对着护士带上了口罩,把小孩儿从床上抱起来,放在了地上。   贝初真的要崩溃了,他不知道邵意为什么突然亲他,突然这么亲密。他现在靠近他心脏就砰砰跳,他不想这样,靠得太近他会害怕。   可是邵意一直坚持送他回家,到楼下的时候坚持送他到家门口,还非要进来喝杯水再走。   贝初跟着邵意进了门,两人一个坦然一个拘谨,主客完全颠倒了。   贝初站在沙发边上,坐都不敢坐,看着邵意在房子里打量,还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他也渴,他不敢喝。   邵意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坐。”   贝初咬了咬唇,慢吞吞地坐下了,和邵意中间隔着一个人还多的距离。邵意也没介意,翘着长腿,舒服地侧头瞧他:“有什么想说的吗?”   贝初心跳了跳,没说话。   邵意:“你不说,我先说了。”   贝初看着自己的指尖,轻声应道:“……嗯”   邵意往贝初身边挪了挪,保持一个没有那么远,但贝初也不会反感的距离,开口说:“你也知道我最近的事,挺烦的。”   贝初:“……嗯。”   他小声问:“解决不了吗?”   邵意摇头:“现在没法解决,就各种解约,各种赔款。”   贝初皱眉:“可那不是真的。”   邵意:“真不真不重要,他们只信他们想信的。”   贝初:“那你现在……”   邵意把胳膊撑在沙发靠背上,有些骨子里带出来的痞气,他看着贝初,语气弱了些:“我现在过得很惨。”   贝初:……   室内一片安静,气氛沉默了下来。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声音逐渐变得密集,砸在了阳台的玻璃门上,纯净的黑夜让雨的存在变得暧昧不明。   贝初垂着眸子,嘴唇开阖了几次,才很小声地说:“我有钱,我可以给……借给你钱。”   邵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我不想问你借钱。”   他看着小学生一样板板正正坐着的男孩儿,心里久违地变软,他轻咳了声,突然说:“今天亲你那事,跟你道个歉。”   贝初有点尴尬,他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不想邵意和自己道歉,那样让他觉得特别别扭,尤其是他为了接吻这事道歉,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心里很乱,他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他接着又听到邵意说:“我为没注意到你不会换气道歉,亲你那事,我没后悔。”   说完,他也不管贝初的反应,突然拉了贝初一把,有力的双手抱着他倾过来的腰,他把人抱在了自己腿上。   他捏着贝初的下巴,凑近他的唇,贴合。   没有深入,就这么在唇瓣上辗转了会儿,然后微微离开,命令道:“呼吸。”   贝初懵懵懂懂,乖乖地张开了嘴巴喘息。   他觉得有点丢人,他其实会接吻,但是对方是邵意的话,他就控制不住紧张。   他坐在邵意的腿上,一动都不敢动。轻轻呼吸了几下,他声音特别低地挽尊:“我其实会接吻。”   邵意:……   如果贝初稍微勇敢一点,去看看邵意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这句话说完,邵意温暖的带有欲望色彩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暗。   但是邵意的态度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漫不经心地问:“和谁?你前男友吗?”   贝初点了点头。   他的腰被邵意搂着,想跑也跑不了,终于坚持不住,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邵意:“怎么想起找男朋友了?之前问你的时候还说没有。”   他好像只是单纯在和自己聊天,贝初的目光没处着落,最后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乖乖地回答:“你问完我,就突然想谈恋爱了……”   邵意:……   操,感情还是自己提醒的呗?   他从来没这么无语过。沉默了一小会儿,他把看起来有些不安的男孩儿搂进了怀里,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窝,轻轻拍了两下,问:“嫌弃哥年纪大吗?”   贝初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下意识的否认一切关于邵意不好的消息,即便这是从他本人嘴里说出来的。   他靠在男人胸前,快速地开口:“你年纪不大。”   邵意揉了揉他的头发,又说:“我比你大十岁。”   贝初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邵意在他的心里眼里始终是自己初见的少年模样,他很年轻。   他不怎么高兴地重复了一遍:“你年纪不大。”   邵意面上不显,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抱着小孩儿,心满意足,调侃道:“可我觉得你怕我。”   贝初这次不说话了,因为邵意猜对了。   邵意没等到他回答,继续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再怕我。”   贝初趴在他的怀里,适应了拥抱以后,身体变得没那么僵硬了。他闻到邵意身上有干净洗衣液的味道,他被抱得很舒服,也被邵意迷得晕晕乎乎,他听到邵意说:“你不嫌弃我老的话,包了我吧。不收你钱,让我在你这儿住就行,我家附近都是狗仔,酒店太贵了。”   贝初瞬间清醒,瞪大了眼睛。 第63章 老街与少年   窗外风雨交加,贝初焦虑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邵意在洗澡。   他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走到这一步了。   邵意他……想让自己包养他?   可是包养要怎么做?买包买车买房?这业务他不熟练,早知道就提前包养个练练手了,不至于现在两眼一团黑。   可回过头来想想,邵意一首歌的钱都比他所有的家底加起来都多,他包养他,会让邵意的生活档次都降低吧……   洗手间的水停了,贝初的脚步一顿,下意识想往外溜。   他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是他不能和邵意待在一起,他怕自己又没出息的晕了。   不过他没走到门口,身体突然一轻,他被公主抱了起来。   邵意头发湿漉漉的,围着浴巾,上半身什么都没穿,贝初的浴袍对他来说太小了。   贝初被惊了一下,出于本能攀附上了邵意的肩,下一秒,他整个人都麻了。   结实有力的肌肉、流畅的线条,他无障碍地贴在了他的胸前。这是多少粉丝梦寐以求的事情,自己何德何能……   他怂地根本不敢看邵意,紧紧闭着眼睛,故作镇定地说:“你放我下来,我晕。”   邵意没理他的瞎话,把人抱着进了卧室,放在了床上。   贝初的眼睛都不敢睁开,唇也抿得紧紧的,整个人僵直的像是一块儿铁板。心脏咚咚地跳,室内安静得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空气安静了很久,邵意没有上床,也没说话。   他站在床边,一双幽深的眸子细细打量着男孩儿,每一寸都极为认真,他一年没见他了。   好像长高了,瘦了点,印象里那个总是捧着地瓜看他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以前没觉得和他之间有什么年龄差,可人过了三十,顾虑就变多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俯身,指尖划过男孩儿的唇缝,声音低沉地说:“我睡沙发就好,你早点休息。”   他看到男孩儿的眼睫颤了一下,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他的手被人拉住了。贝初欲盖弥彰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声音又乖又软:“你睡床。”   邵意心颤了颤,语气放得很柔,尽量不吓到他:“你呢?”   贝初:“我睡沙发。”   因为只有自己住,他只有一个卧室。只能一个睡沙发一个睡床。   邵意想直接拒绝,但心念一转,改口说:“如果我不想你睡沙发呢?”   贝初:“……我出去。”   邵意:……   邵意转身,作势往外走:“还是我出去吧。”   贝初没松开拉着他的手,他觉得邵意可能生气了,下意识想哄,他坐了起来,红着耳朵说:“你……你想怎么睡?”   邵意没说话,目光落在了手腕上那只白皙的手上,气氛沉默了几秒,贝初小声说:“那一起睡,你别出去了,太晚了。”   如果贝初能够对自己一直冷着,立场再坚定一点,别对自己这么好,邵意都没这么快上他的床。   但是现在……   窗外雨声沙沙地响,风停了,室内关了灯,漆黑一片。邵意怀里抱着他,含着他的唇亲吻,暧昧的水声和呻吟声偶尔溢出,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着,接吻间隙里,他听到男人很温柔的指导自己:“呼吸,贝初。”   然后床上会传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唇瓣就又贴合在了一起。   接吻是件非常亲密的事情,在绝对黑暗的地方,被剥夺了视力后,听觉、触觉都更加灵敏。贝初的手被邵意搭在了自己光裸的背上,被子下两具躯体逐渐升温,邵意很轻易有了反应。   贝初想逃走,可是邵意不放过他,邵意除了接吻什么也没做,但是那里的反应直接的表达了他对他的欲望。   贝初只能被动的承受接吻的快感、心跳的失控和肆意的悸动,还有……本来遥不可及的来自邵意的欲望渴求。   两个人亲了很久,直到贝初没力气了,求他不要亲了,邵意才说了自己的意图,他抚摸着贝初的脸颊,轻声说:“在没学会换气之前,就一直亲。”   贝初:……   可这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啊……   他就是紧张,邵意一靠近自己,自己就很容易有那种大脑发木、四肢发软的反应,更别说他亲自己了。   贝初小心地请求:“那可不可以明天再亲啊?”   邵意:……   这么可怜巴巴地求自己明天亲他,他还能说什么?   邵意无声地挑起唇,在他发上轻柔,很温柔地说:“好,听你的。”   可是邵意第二天并没有亲到贝初多久,因为贝初说第一节有课,他只来得及在床上亲了一小会儿,贝初就跑了。   他今天有工作,收拾了一下也出去了。   他没和贝初说谎,他现在确实有违约赔款,只是没他说得那么夸张。   他和公司的合约最近要到期了,公司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给他公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和他谈判,想要让他让步,以达到更大的利益。   不过他们不知道,邵意没打算续约。   晚上回来,邵意特意买了很多食材,打算给贝初做顿饭。他以前在老街的时候,为了谋生也曾做过厨师。   可是,他做好了饭菜,等到了晚上八点多贝初都没回来。   他给贝初打电话、发消息,贝初都没有动静。   一直到了十一点多贝初都没回来,桌上的饭菜一直都没动过。   邵意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看时间。   他要气死了。   贝初有八成的可能性是在躲他。   他初中躲他,最开始他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可后来发现,贝初的视线始终都是在自己身上的,看着自己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星星。   后来老街拆了,他以为见不着他了,可是这些年他的演出总能在人群里找到贝初的影子。一群女粉丝居多的应援团队里,他站在最后边,手里什么也没拿,就远远地看着他。   他明明应该是喜欢自己的,无论是哪种喜欢,都该是喜欢的,只是他不明白贝初躲他的原因。   而且……这特么为了躲他都不敢回家了。   他狠了狠心,在聊天框里输入:“你再不回来,我以后都不唱歌了。”   这威胁的话,跟小学生赌气似的,不是拿贝初的什么利益威胁他,而是自己。   他不知道这么说有没有用,可是他想不出别的话了。   他猜对了,这句话特别好用,贝初终于回他消息了:“别,我回去。”   邵意:……   邵意冷笑了声,把手机扔在茶几上,靠在沙发里闭目休息。   半个小时后,门被打开了。   贝初紧张地握着书包带,站在门口往里边张望。   屋里关着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不安地进了门,去摸索灯的开关,却突然摸到了一只手,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缩回来,却突然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邵意的唇贴在他的耳边,亲昵地蹭了蹭,很温柔地问:“吃饭了吗?”   贝初受惊的心脏在听到邵意的声音后慢慢放松,他已经有点习惯邵意这样亲密的动作了,毕竟他昨晚抱着自己亲了好久。   他很小声地说:“吃过了。”   邵意有点遗憾:“饭白做了。”   贝初心里一颤,下意识追问:“你做的吗?”   邵意没回答他,他在贝初的衣服上嗅了嗅,皱眉说:“你抽烟了?”   贝初呆呆地说:“没啊……”   邵意开了灯,突然亮起的光线让贝初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邵意打量面前穿得单薄,单肩背着书包的清纯男生,说:你身上有烟味儿。”   贝初:……   贝初低下头,抬起胳膊闻了闻,垂着眸子,特别小声地说:“我刚刚在网吧……”   他在邵意面前,根本硬气不起来。而且自己今晚肯定让邵意生气了,他怕邵意烦自己,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是邵意只是自然地牵着他的手,把他领进了屋里。然后走到餐桌前,把都没动过的饭菜收了起来,温和地说:“以后别这么晚回来,不安全。”   贝初觉得心底和眼底一起泛着酸,他在网吧什么也没做,只看着邵意一条一条的消息发过来、一通电话接着一通电话的打,心里又害怕又惶恐。   邵意对自己是什么感觉?是喜欢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亲自己,为什么对自己好?他不相信他是真的因为没钱求包养。   他不想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他每天都要担惊受怕,他得问他,问清楚。   贝初咬了咬唇,向邵意走了一步,看到邵意似乎要转身,又怂怂地退回了半步。   邵意果然转了身,他对贝初挑了挑眉:“怎么了?”   贝初:“我……”   贝初垂下了头,丧丧地说:“没什么,我去洗澡。”   洗完澡都已经十二点了,邵意在客厅看电脑,贝初动作很轻地进了卧室,然后躺进了被窝。   他睡不着,又没心思玩手机,耳朵始终竖着,听客厅里的动静。   他没听太久,邵意就进来了。   男人关上了门,很自然地上了床,在床头灯暧昧的光线下,俯身看贝初,那目光在他的脸上缓慢认真的移动,又看向他的脖颈和那处凸起的喉结,目光幽深。   贝初只是这么被他看着就已经呼吸不畅了,邵意的目光像是实质一般在自己身上、脸上描摹……或者说是抚摸,所过之处,他都觉得一片酥麻。   他没有受折磨太久,因为邵意靠近他,然后翻身趴到了他的身上。没有压到他,但身体紧紧地贴合,然后他的喉结被人含进了唇齿间。   今天比昨天还要过分,邵意只是偶尔亲亲他的嘴巴命令他呼吸换气,其他时间都在亲吻他的肩头和脖颈,并且越来越像下。   他只能无助地抓紧床单,闭着眼睛呻吟。   今晚结束的位置,在他胸前那两粒茱萸上。邵意含着亲吻吮吸,舌尖儿把那里逗弄得湿漉漉,又用手轻轻揉捏,之后邵意把他沾了自己口水的指节,插进了贝初的口腔。   贝初从来没做过这么色的事,也不懂反抗邵意。   他只是用本就不多的理智分析邵意是想让他把手指清理干净,所以他含住他的指节,用舌尖细细地舔过。   指尖抽离,他被人压在床上狠狠地亲了一顿,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话,那种快感却好像比有语言还要刺激。   效果不是没有的,那晚上,贝初学会了在邵意身下呼吸。   贝初不敢不回家了,虽然他怵邵意,但是现在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邵意对自己挺温柔的,好像目前还没发现自己有哪里会让他讨厌……除了不回家以外。 第64章 老街与少年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他见到了自己的前男友。   自从两个人分手以后,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这次他身边多了个男孩儿,是个长着娃娃脸,笑起来很甜的男生。   他和俩人一起吃了顿饭,真诚地祝福了他们。   前男友餐桌上没说几句话,贝初话也少,都是那个可爱的男生在说。临分开之前,那个陪了他一年的温柔男生轻轻地抱了抱他,没多说什么,和他现在的男朋友牵着手离开了。   他说得没错,贝初不喜欢他,因为贝初对待他的态度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总是心平气和的,可谈恋爱最不应该的就是心平气和。   最近邵意回来得都很晚,而且看起来特别累。   他不会说话,也不敢问,就在邵意回来的时候给他留一份饭,无论邵意多晚回来,都会吃干净。   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聊天了,邵意早出晚归,他睡得早醒的晚。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邵意可以不用欺负他了。   他从食堂出来,往家走。   最近校园里有好多飞絮,白白软软地随风乱飘,像是春夏相交时下了雪。   他带着鸭舌帽,挂着耳机,慢吞吞地走,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接到了邵意的电话。   邵意说:“小初,刚刚抱你的是你的前男友吗?”   贝初脚步一顿,瞬时抬头,错愕地看向四周。   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他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他后知后觉到邵意的语气很不好,刚刚那句话说得很冷。   握着手机的指节有些泛白,他害怕了,因为邵意从来没这么和他说过话……他就知道,相处久了,总有一天邵意会不喜欢自己。   他的眼睫不安地颤动,没说出话来。   邵意靠在车里,脸上的表情像是结了霜,他在尽量压住自己的烦躁,可是说出的话依然冷硬:“你在我这儿怎么没那么主动过呢?怎么着?想复合,还是已经复合了?”   贝初鼻子很酸,他不知道该和邵意解释什么,也不想听邵意说话。他害怕这样的邵意,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刺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他的心脏仿佛高高地挂在悬崖边,呼吸一下都觉得胆战心惊。   他想自救,于是他挂断了电话,转了方向,快步消失在了学校的侧门。   他没回学校附近的家,回了爸妈那儿。   老两口最近跟团去了九寨沟,家里就他一个,正好赶上双休日,他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到开学再来回跑。   那房子他不要了,给邵意当个临时住所算了,明天叫人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以后都不见邵意了。   他不见他了,以后还是隔着屏幕看他好了。   他这么想着,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醒,已经是华灯初上。   屋子里空荡荡,很安静。他懵懵懂懂地爬起来,反应了会儿,才迟钝地想起来这是爸妈家。   他没睡好,脑子里混沌,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上边有很多邵意的消息和电话。   他没敢看,快速划走。然后起来开了灯,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粥。   下午六点多睡醒其实非常难受,无论睡眠质量好不好,醒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孤独感很容易找上门来。   贝初开了个喜剧,希望能够聊胜于无地拯救一下心情。   他现在不止是心里发空,他还难过。   邵意太凶了,虽然自己很喜欢他,但是并不喜欢被凶。   邵意今天凶得贝初都没敢吱声。   他不能想邵意,一想起来就难受,又开始用自己万金油的调节方式安慰自己:难过的事情不要多想,过两天就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他直接睡到了中午,饿得胃疼,不得不打开手机订了份外卖。   他洗了脸刷了牙,又和爸妈通了会儿电话,门铃响了。   他以为是外卖到了,穿着睡衣去开门,还没等看清外边的人,就被抱进了怀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邵意……他怎么知道这里?他怎么会来?   男人的力道勒得他呼吸都有点发闷,他吃痛地闷哼了声,邵意才如梦初醒地放松了力道。   他心疼地摸贝初的胳膊,问:“小初,弄疼你了吗?”   贝初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了,强忍着没落下。   邵意后悔死了,他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一直都在焦虑地给贝初发消息打电话,这次怎么威胁都不管用了,贝初没给他任何回音。   直到他看到外卖软件上下了新订单。贝初手机上的账号是邵意的,他偷偷的换了,本意是想让贝初吃饭花自己的钱,歪打正着地让他知道了贝初现在的地址。   邵意看着男孩儿的眼睛,哑声说:“贝初,我不敢了,你别让我找不着你。”   贝初的眼泪就下来了。   他不想和邵意说话,更不舍得对他说重话,想来想去,绕过了邵意,往门外走。   邵意要难受死了,他连忙抱住了贝初,把身高只到他耳垂的男孩儿抱小孩儿似的抱了起来,然后把他的屁股往上托了托。刚想把门关上,正对上了门外一张惊恐的脸,出于职业习惯,他立刻侧开了脸。   一身蓝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手里拎着外卖袋子,警惕地看着邵意,一脸正义地说:“你别轻举妄动,我已经报警了。”   邵意:……   邵意无奈地说:“小初,说句话。”   贝初挣扎了一下,邵意没放开他。   外卖小哥已经拿起手机了,邵意晃了晃贝初。   贝初吸了吸鼻子,蔫蔫地说:“我叫的外卖,他是我哥。”   外卖小哥儿:……   他行侠仗义的英雄梦夭折,不甘心地又看了两人一眼,发现这俩抱得还挺自然的,这才把外卖递过来,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别打人啊,亲哥也不能打人,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房门被关上了,他呆了会儿,悻悻地离开了。   被外卖小哥儿这么一掺和,气氛好像缓和了不少。   邵意抱着贝初坐在沙发上,俩人面对着面,一时都没说话。   邵意的目光落在贝初泛红的眼尾,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唇轻轻落在那里,静静地贴了会儿。   贝初大概是第一次有勇气在邵意面前主动说话,他抗拒地躲了躲他的吻,垂眸说:“我要吃饭了,你能不能放开我?”   虽然语气很弱,但是最开始那个拒绝已经足够邵意明白贝初在生气了。   他心疼的是,贝初这么生气都不和自己说重话。   邵意看着贝初的眼睑,额头轻轻靠着他的额头,低声说:“我真的不敢了,你原谅我一回,你让我给你跪下都行,只要别躲我。”   室内又陷入沉默,贝初被迫跨坐在他腿上的身体突然轻微的颤了一下。邵意心里一慌,他以为贝初又要哭。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他的唇上落下了一片柔软。   贝初主动吻了他。   虽然只是一触即离,可他的心都要开出花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紧张,整个人和个毛头小子似的。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贝初的表情,想让他说点什么,证明刚刚那下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这个自己相识多年,以前在自己面前总是酷酷的男孩儿,刚刚吻了他。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最后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趁热打铁。   他捧着贝初的脸,不让他的目光有机会躲闪,很认真地说:“贝初,我喜欢你,我们在一块儿吧。”   贝初:……   他木了。   他发觉自己可能不太能听明白邵意的话,怔怔地看着他,没说话。   邵意:“我觉得你也挺喜欢我的,喜欢我唱歌也是喜欢的一种,如果只是对偶像明星那种喜欢,我也挺高兴的,你应一声。”   贝初没能应声,因为家门又开了。贝初的爸爸妈妈呆站在门口,贝妈妈手里的一条活鱼落在了地上,翻着肚子“啪啪”扑腾。   表白当天直接见家长,这事儿压力挺大的,好在邵意脸皮够厚。他认识贝初的爸妈,当年老街里的住户大多都互相认识,晚上唱的晚了,遇上了贝爸爸回来,几个闲着的爷们儿会在烧烤店里喝会儿酒。   当年邵意年纪还很轻,贝爸爸刚四十出头,邵意喊他一声哥。   贝初喜欢邵意这事儿,他爸妈都知道,只是没想到是这种喜欢。   老邻居见面,本该有的寒暄被尴尬淹没,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各自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小块地方可劲儿瞧,就是不敢看其他人。   最后,居然是贝初先开了口,他慢吞吞地说:“我饿了,先吃外卖了。”   三人:……   贝妈妈干巴巴的说:“吃……吃。”   邵意把外卖袋子拿过来,贴心地打开,放在贝初面前。   老两口一直瞧着,贝初开始吃的时候,贝爸爸实在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来,说:“邵意啊,咱俩出去说。”   室内只剩下贝妈妈和贝初,贝妈妈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就见儿子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汤碗里砸。   贝初哭的时候一点儿声都没有,却分外让人揪心。这孩子从上了初中到现在一直是这样,哭得无声无息,也不爱说话。   贝妈妈让他哭得心都碎了,她抹着眼泪说:“小初啊,你哭什么啊?我又没说不让你喜欢男的,况且邵意人品好,咱们那儿的人都知道,网上那些你也别信。咱们住在一条街上,你孙爷爷的地瓜少卖了一毛钱整个巷子的人转身的时间就都知道了,他去哪里弄个女朋友去?你喜欢他就喜欢呗,妈支持你。”   贝初擦着眼泪,用力摇头。   贝妈妈:“你爸那边我去说,你只要别哭,你这一哭啊,我就想起来那会儿你在学校受的苦,我们那会儿忙……”   她说不下去了,自己活泼开朗的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到把自己全然封闭了起来自己才发觉。   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只知道赚钱让孩子有机会和同学一起去补课,去接受好的教育。却根本不知道,那时候的经历能毁他一辈子。   贝爸爸和邵意回来的时候,贝初已经背好书包,换好鞋了,站在门口看邵意。   邵意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跟了上去。   回家的路上,贝初依然很沉默,邵意把车开回了贝初学校附近的家,关上门,把贝初按住,吻了上去。   贝初的手在身侧轻微地蜷缩了下,擂鼓的心跳声中,他缓慢地抬起了手,环住了邵意的脖子。   这是打开心扉的信号,邵意把人抱了起来,让贝初的双腿夹紧自己的腰,托着他的屁股,一路把他抱回了卧室。   他把贝初放在了被子里,自己也躺了进去,他两天一夜没睡觉,这么抱着贝初,虽然疲惫,却心满意足:“小初,你爸同意我追你了。”   贝初握着邵意的手无规则地摆弄着,轻轻地“嗯”了声。   邵意犹豫了一下,说:“我得跟你说说昨天的事儿,不是翻旧账……”   贝初打断了他的话,说:“是前男友,他旁边的是他的现男友。”   邵意:……   他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当着现男友的面和前男友拥抱?   现在的年轻人心都这么大吗?   贝初往他怀里钻了钻,轻声说:“你眼睛都熬红了,睡觉吧。”   邵意闭了嘴,这是贝初第一次毫无排斥地躺在他的怀里,邵意心里甜得不像话,他终于放松了下来,抱着小孩儿睡着了。 第65章 老街与少年   那天之后,贝初的话变多了,他会主动在微信里和邵意聊天。   比如分享一些有关邵意的新闻链接,以前这些他都是直接保存在云盘里的,现在他保存完还可以分享。   邵意最近很忙很忙,他跟自己说,他要和公司解约,开新的工作室了。   贝初刷微博,突然看到了一条营销号发的剪辑邵意的视频。   他打开看了会儿,然后截图给邵意,说:“tmd,真帅!”   邵意看到消息的时候正吃饭,差点喷出来,他打字回复:“别说脏话。”   贝初:“?”   贝初:“我没有。”   邵意:“tmd不是在骂人?”   贝初:“甜蜜的。”   然后邵意看到了贝初发来的下一条消息:“tmd邵意,今天按时回家吗?”   邵意:“……”   邵意心脏发甜:“会晚一点。”   他心情愉悦了一下午,因为猜到贝初可能会给他惊喜。   上次他这么问的时候,贝初穿了一件女仆装前前后后的伺候他洗澡吃饭睡觉。   上上次他带了毛茸茸的狸猫耳朵和大尾巴,扑到自己身上,走到哪跟到哪,粘在他身上当挂件。   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   反正不管是什么,他都要经受一场惨无人道的考验,他不能碰贝初,贝初他爸那天警告他,贝初毕业之前不许碰他。   他问为什么的时候,贝爸爸特别直接的说:你得给他留看到更多优秀的人的机会,如果他见识了社会上很多优秀的人还喜欢你的话,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他心里不舒服,但还是点了头。   晚上回家的时候,是一个穿着jk的少女……少年给他开的门,裙子很短,贝初的腿又长又直,白生生的,他还带了假发,垂到了腰,画着淡妆,羞赧的对邵意笑了一下。   邵意魂儿都差点被他勾走。   他跑过来抱邵意,邵意捧着他的脸,纵情的吻他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裤子被解开了。   他脑袋里的那根弦差点断了,连忙提裤子,贝初突然顺着他的身体向下跪在了地上,他的裤子没有防守住,贝初安静的把他里边那层也拉了下来,捧着自己的,直接吃进了嘴巴里。   邵意觉得眼前一道白光,脑子里的那条弦,断了。   他怕是要食言了……口腔很舒服,他想进的更深……   邵意双手向后撑着床,坐在床边,面前半跪着穿着可爱女装的男孩儿,他握着自己的下身,在用吃棒棒糖的方式吃那里。   他觉得自己要被磨死了,贝初不会,偶尔还会咬到自己,真的是痛与快乐并存。   二十多分钟后,贝初被邵意拉起来,按在了床上,他换了方式,撩开了贝初的裙子,插进了他光滑的腿间。   他亲吻着男孩儿的唇,染上了浅浅的口红,他边动作边喘息着问:“小初,你最近怎么总穿这些东西,要我命了知道吗?”   贝初绞紧了双腿,老实的说:“让你有点新鲜感。”   邵意一愣:“什么新鲜感?”   贝初抿了抿唇,手不自在的揪住被子,把头侧到一边,低声说:“我长的不好看,怕你看烦了。”   邵意皱眉,他伸手揉贝初的脸,把他的嘴巴挤的嘟起来,说:“你长的还不好看?你长的简直和天仙似的,我看一眼都觉得心跳加速的那种好看。”   贝初和他犟:“看久了你就不觉得好看了。”   邵意:“……”   他叹了口气,吻住了贝初的唇,说来说去,贝初不信他。   他的合约,到了七月正式到期,到期后,新工作室的公关团队力度很大,开始就之前言论澄清,律师函发了一封又一封,并宣传老街乐队工作室独立后的第一场演唱会加粉丝见面会。   就在老街那个新商城。   贝初被直接领到了最前排,他在距离舞台最近的距离,看邵意在台上肆意的唱歌,就连唱歌时的小动作,他都没变过。   老街乐队走到现在,已经十年了,邵意的两个队友据说都已经结婚生子,只有邵意,一个人站在舞台最中间,时间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迹,他肆意的依然像个少年。   熟悉演奏方式,熟悉的舞台分布,熟悉的声音,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老街。   夏天的时候,他有时候会买一根冰棍儿,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路,看着三个穿着大裤衩人字拖的汉子,在那儿边赶蚊子边唱歌,虽然穷的可能就剩下他们手里那点儿家当了,他们依然每天都过得嘻嘻哈哈,特别的快活。   他比这里的人都要更早的认识他们,在一个冬天,他捧着一个地瓜,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邵意,他一直不知道是自己梦中的错觉,还是当年恰有其事,他觉得当年他看邵意的时候,邵意也看了他一眼。   他看了他一眼,他就决定一辈子都喜欢他。   最后演唱会落幕时,邵意唱的那首歌是张信哲的《信仰》。   他在台上,对着台下的某个方向,说:“我们决定孤注一掷的追求梦想时,第一首唱的就是这首歌,我想用这首歌来致敬来时路,致敬路上一直陪伴的人,这里是老街,老街是我们永恒的梦想起源。”   贝初呆呆地看着邵意,突然想,或许初见时邵意看他那一眼,不是他的错觉。   音乐响起,熟悉的旋律悠扬,几乎所有人都落了泪。   他们一起走了很多年,大概是那个时代里唯一还没解散的乐队。   贝初跑到后台去找邵意,也没管有没有别人在场,熟门熟路的跳到了邵意身上,邵意托着他的屁股,软着声音问:“怎么哭了?”   贝初没说话,把脸往他的肩窝埋了埋。   邵意的两个队友瞪大眼睛,诧异的对视一眼,问:“邵意,你是从哪儿又把你的小跟班儿找回来的?不是都丢了一年多了吗?”   贝初:“……”   他带着鼻音的声音,抬起头来,问:“什么小跟班儿?”   邵意那个始终留着大胡子,曾经年仅二十就有四十岁气场的队友细细打量了他少顷,说:“你不是老街口总盯着邵意瞧那小孩儿吗?”   贝初:“……”   大胡子:“前些年我们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我们每回都打赌邵意能不能一眼在人群里找到你。”   贝初侧头看邵意,邵意在他脸上亲了亲,说:“我当然能找到你。”   大胡子身后的小胡子收好乐器,笑着说:“你不一年多都不跟了吗?那会儿邵意每回活动回来都摆着臭脸磨叽,问我们看没看见你。”   贝初咬着唇,又想哭。   临时的休息室里,邵意把两个队友赶出去,锁了门。   他半蹲在男孩儿面前,给他擦眼泪,哄着说:“宝宝,别哭了。”   贝初忍不住,他以前没那么爱哭,现在泪腺好像就为了邵意长的。   他哽咽着问邵意:“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我以前以为你不认识我。”   邵意抿了抿唇,说:“从你不来看我那天。”   贝初:“……”   邵意温柔的揉了揉贝初柔软的头发,轻声说:“你不来看我那天以后,我站在台上,不知道歌是唱给谁听,下了台,又不知道追着梦是为了什么。”   贝初的注视,不知不觉成了他唱歌的时候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有时候邵意觉得,贝初的目光才是他歌唱的灵魂,以前贝初追着他跑,即便有时候不在现场,他知道贝初或许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他就心安,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不来了,他就走哪儿都不踏实。   他是在贝初不再追着他跑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喜欢上了他,可是没用了,他找不着他。   直到那个下雨天,他被网上那些煞笔骂的烦躁,突发奇想去老街转转,在那儿又看到了贝初,然后小孩儿跟他说了话,说的全是维护自己、心疼自己的话。   他心瞬间就活了,贝初不是脱粉,他还喜欢自己,这样的认知足够他加足了马力去追他。   他喜欢贝初,喜欢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的小孩儿,那种念头他一开始都没发现,可早在一次签售会上就露了端倪。   那天他想说的是:“越长越好看了。”   脱口而出的却是:“谈恋爱了吗?”   然后这傻孩子居然就真的跑去谈恋爱了。   他亲吻着贝初的脖颈,把他放倒在宽敞的沙发里,把自己的腰带解开了,他亲吻他的唇,说:“宝宝,这里很安全,我们做吧。”   贝初断断续续的说:“可……我以前那样……你都不做。”   邵意牵着他的手,握上了自己的下边,舒了口气,说:“我傻了才听你爸的,还让你见更多的人再让你选择,除了我你还看的见别人吗?”   贝初被他逗笑了,手上动作着,边动边笑。   邵意吐槽道:“再说我守着你,凭什么让别人有机会勾搭你啊?我又不傻。”   他哄着他说:“宝宝,我进去行吗?”   贝初摇了摇头,说:“回家吧,回家我做好了准备再给你。”   他们回了家,邵意躺在床上,等到了那个自己已经做好准备的男孩儿,他穿着宽松的睡袍,上了床,然后跨坐在了他翘起的地方,然后慢慢的吃下。   今年城市雨水多,窗外云翻涌了半天,一道闪电过后惊雷落下,风夹雨刷拉拉的拍上了高层的落地窗。   窗外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作者有话说:   窗外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张爱玲 第66章 一路随风远行   七小时之前,他的车在距离理塘三十公里的地方掉进了坑里。   从成都开始出发,入藏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海拔逐渐升高,天气慢慢变冷,为了体验路上未被人踏足的天然景观,他绕开了318国道,作死地选了一条小路走。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打算找个地方停车,睡一宿再继续开。他不敢再往前开了,路上积了很多水洼,他刚刚开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些水洼有的很浅,有的看起来很浅,但他的车轮差点出不来。   这些混着泥浆的水坑,在黑夜行路上,就像是大自然为闯入者设的一个个陷阱,稍有不慎就会中奖。但是这种“大奖”不是任何一个司机可以在雨夜的高原独自承受的。   雨越下越大,奈空减了速,小心地观察路况,慢慢把车向路边停靠。   漆黑的野路除了他的车灯没有任何光亮,他看不到车灯照射范围外的任何东西,也听不到雨声外的任何声音,他像是与世界割离了。   奈空小心翼翼地挪车,尽量忽略这种割离感带来的心理不适。想着天实在太冷了,他想吃点热的东西,但是车上的自热小火锅好像已经吃完了,只剩下面包。   雨水密密麻麻地从天上落下,砸在车上,声音大得仿佛砸在了人的头顶。他被吵得皱了皱眉,正打算把车停下,车身突然猛地一晃,他整个人也猛地一倾,向副驾的方向摔了过去。   好在他有安全带,好在车只晃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车身已经是倾斜状态了。   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把自己暴露在了雨里,下车查看。   右后方的轮胎已经整个陷进了泥坑里,右前方的轮胎跟着侧滑进了一条车辙里。车身倾斜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蹲下研究了会儿,这凭他自己是肯定弄不出来的,只能明天雨停再叫拖车了。   雨实在是太大,天气也实在是太冷了,这里已经是4千米向上的海拔。海拔每上升一千米气温下降6.5摄氏度,现在是夏天,他的体感温度最高十几度出头。   他叹了口气,从后备箱拿出三角警示牌放好,这才回了车上。   他换了衣服,裹着毯子睡着了。   五小时前,他被一道光晃醒,迷迷糊糊地起身,他的车窗被人敲响了。   藏区的荒郊野外,雨夜有人敲你的窗,挺渗人的。   奈空抱着暖水瓶,右手捏着防身电棍,警惕地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儿,冷冷地问:“有事?”   窗外那个人拿着把伞,他的车就在奈空后边不远处停着,开着远光灯,把浩瀚的黑色雨幕劈出了一块儿明亮的空间,灯光下,雨水连成线不断砸下,那人雨伞后倾,奈空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最多二十出头,剃着寸头,面部轮廓凌厉,穿着一身迷彩,看起来非常酷。   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烦躁,他皱着眉,声线显得冷淡:“你不走了?”   奈空:……   他往后看了眼男生的车,挺纳闷儿地说:“我没挡你路吧?”   男生默了默,又稍微矮了身,尽量和奈空平视,语气也弱了些,他问:“你车上有吃的吗?我饿了。”   奈空:……   他看着副驾上的男生在那儿啃着面包,好心的给他递了杯热水。这里信号非常差,他试了半天也联系不到人,就随口和男生搭话:“你是自驾游?”   男生喝了口水,淡淡地应声:“嗯。”   奈空:“放着好好地国道不走,怎么走这儿来了?”   男生瞟了他一眼:“你不也是。”   奈空:……   行吧。   男生:“我叫岑止。”   男生叫岑止,今年刚大学毕业,走川藏线的路程比他长很多。他是从成都入藏,男生是开着一辆大越野,从上海人民广场一路走到这儿的,等到了布达拉宫,算是把中国的景观大道完整地走了一遍。   他是偶然走到这条路的,现在是旅游旺季,318国道上太堵了,他不耐烦跟着排队,找了个小路下来。结果走到一半下了雨,天也黑了,他的食物供给没来得及补充,饿了一下午,没想到在荒郊野岭也能碰到人。   岑止吃完东西,放倒了副驾的座椅,躺了下去,说:“外边雨太大了,咱俩做个伴儿吧。”   他的声音也有些疲惫,连夜赶路加上高海拔的缺氧,人非常容易累。   奈空往后看了眼那辆在雨夜中显得很酷的大越野,说:“把你车锁上吧。”   岑止掏出钥匙,嘀咕了声:“我说有什么给忘了。”   奈空:……   车体是倾斜的,岑止躺得不大舒服,但是也没想下去。他侧身瞧正看手机的奈空,问:“你看着也不大,为什么自驾游来?失恋?还是单纯旅行?”   奈空放弃了发送消息,把手机关了,车内只留了盏小灯,奈空把毯子让给岑止,从车后座拿了自己的棉服盖上,答道:“我工作。”   他四处检察了一下,关了车里的小灯,说:“我已经二十五了,比你大很多。”   岑止:“三岁。”   岑止:“三岁不算大,年龄差正好。”   他语带调侃,奈空当做没听出来,随口转移了话题:“你呢?失恋,还是单纯旅行?”   外边的雨没有减小的趋势,敲在车顶,听得久了也就没像原来那么烦了。开长途的司机都爱说话,因为一路上只有公路和自己的旅途非常无聊,所以这会儿两个人都没打算先睡觉,一方面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个人说说话了,另一方面,他们到底是陌生人,谁都有戒备心。   岑止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就纯旅行,到了拉萨后我就去新疆,从新疆出镜到印度,然后环游世界。”   他用平淡语气说出来的话,有着年轻特有的热血和说走就走的勇气,令人羡慕。   奈空挑唇,说:“羡慕。”   岑止:“你呢?什么工作?”   奈空:“拍照。”   岑止了然:“哦,摄影师。”   车内安静了半晌,奈空的倦意袭来,他闭上了眼睛,岑止的声音又响起:“你的工作不能出国吗?要是出国的话,咱们可以搭个伙。”   这是一句特别无厘头的话,根本就是什么都没考虑直接无脑问出来的,问得很外行。   出国工作有太多限制,最主要的是路线有很大可能不重合,何况工作和旅行有本质上的不同。   他可能就那么随口一问,但是出于尊重,奈空还是在脑子里想了一下他说的话,然后说:“应该不行。”   岑止又“哦”了声,隔了两秒,他翻了个身,侧对着奈空,问:“你有对象了吧。”   奈空:……   车里除了雨声外再没其他杂音,所以他无障碍地听清了这句话,他很困,强打起精神来调侃道:“怎么?想给我介绍?”   岑止没说话,奈空以为话题到此为止了,继续闭目养神,但是隔了半分钟,岑止突然说:“没有的话我就介绍自己了。”   奈空:……   奈空当做没听见,没再说话。   一个小时前,雨停了。   奈空醒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格聂雪山只初见个轮廓,天边地影和维纳斯带交接,意味着太阳马上就要升起,天上云彩没有尽散,但是纯净天幕的部分,有星子密布。   岑止还在睡,裹着毯子,睡得毫不设防。   奈空拿了摄像机下了车,军靴踩在泥浆里,瞬间陷进去了几公分。   天光亮了起来,他绕着车看了一圈,打了拖车的电话。这次的信号可以支撑他和工作人员进行了一次完整的通话,他们到这儿大概要一个钟头。   男生大概对车有天然的喜爱,尤其是看到一辆好车。奈空昨天让岑止上自己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看到了他这辆威猛的大越野,这辆车是他那辆的市值十倍不止。一般路上图财的多,而岑止开着这么一辆车招摇过市,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很有钱”四个大字了。   身后传来一个略带困倦地声音:“你醒得真早。”   岑止声线本身就偏冷,不爱说话不爱笑,气质也偏冷,长得高,又剃了个很不好惹的发型,说话的气势就先压了对方三分。   他站在晨光下,一双长腿被长筒靴子显得尤为显眼,迷彩穿得非常酷,显得男生肩宽窄腰,特别好看。昨天没注意,现在看来,男生这身高得有188。   他比自己得高出十公分。   天光越来越亮,朝阳即将升起,他们的位置非常优越,可以清晰的看见绵延的格聂雪山,地形荚状云飘在高高的峰顶,像是给雪山扣了个帽子,野地上绿草如茵,散发着青草和泥土香气。   奈空向前走了几步,上了矮坡,将将看清眼前的风景,整个人的灵魂都被震撼了,矮坡的另一面,是连绵起伏的格桑花。   格桑花是藏族人民对紫苑、杜鹃、报春花等高原花卉的总称, 格桑花开标志着高原的夏季和雨季的来临,对于高原人来说代表着希望的到来。   奈空眼前这一片是杜鹃花,就是我们歌里唱的“映山红”,连绵不绝的映山红向远处蜿蜒起伏,大地上像是被铺上了花毯,有雪山融水从花间流过,携着落英缤纷款款远行。   奈空见过甘孜雅加埂地区的杜鹃花之路,见过康定木格措的杜鹃峡谷,但是眼前的花海,丝毫不比那两处逊色。   他们就像一觉醒来,换了个人间。   奈空对帅气的男生说:“介意给我做个模特吗?”   太阳升起的刹那,他按下了拍摄。男生坐在自己的越野车上,充满野性和爆发力的身躯与凌厉的目光,在雪山和花海的背景下,有种近乎神圣的美感。   奈空承认,那瞬间,他被诱惑得心脏跳漏了半拍。   晨风拂面,奈空抓紧时间拍摄晨光。岑止经过他的同意,从他的后备箱找到了食物,只剩下两块巧克力了,两个人都弹尽粮绝了。   岑止靠在车上咬巧克力,看着奈空笔直地站着,端相机的手法非常专业,一个姿势站了半天,手都没有抖一下。   奈空比自己看起来还像背包客,抛开他昨晚不经意展示出的野外生存经验和言谈举止,他本身的气质上就有那种自由和不羁,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他穿着蓝色的冲锋衣,长靴包裹到他的小腿,轮廓完美,岑止的目光顺着那双小腿一路看到了男生的腰间,冲锋衣太臃肿,他有点遗憾。他目测不出他的腰围,不过那张脸他是可以看清的。   一个男生,皮肤居然能这么好。他昨晚趁着灯光看的时候,就见那蜜色灯光下,那张脸上几乎没有瑕疵。   天亮起来,白皙的皮肤和优越精致的五官在晨光下显得好看得过分。   岑止舔了一下唇,微微眯起眼睛,想着,真是太遗憾了,在路上遇上的人,都是随水漂泊,聚散不定的,他最多再和奈空同行三十公里,奈空停在理塘,他继续向拉萨的方向。   可是偏偏是在路上,遇上了个这么对口味的人。   太阳已经升起,暖阳笼罩了格聂雪山和山下的草原,奈空收起相机,走了回来。   岑止冲他扬了扬手,说:“我看就剩下巧克力了。”   奈空低头看相机,应了声,说:“拖车快过来了,你先走还是一起走?”   岑止:……   他的目光在奈空不经意间露出的后颈扫了一眼,又去看他的侧脸,半天没说话。   奈空没等着他的回答,转头瞧他。   三分钟前。   奈空抬头看那个帅气的男孩儿,触上了那双带着莫名情绪的眸子。他有些奇怪的看他,就见男孩儿用舌尖儿抵了抵腮,垂落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儿。   两分钟前,奈空纳闷儿地问:“你看我干嘛?哪儿脏了吗?”   沉默了半分钟的时间,他的手腕突然被扯了一下,他下意识护相机,整个人被甩到了越野车门边。   现在,他的唇染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他的口腔多了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那个睫毛长得过分的人,呆了少顷,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男生口腔里有巧克力的甜味儿,白巧克力,偏甜。舌尖儿划过上颚的时候,有轻微的战栗传入不自觉紧张起来的神经,然后快感传输进了大脑,男生把他手里的相机拿走,放在了车顶,示意他搂着自己的腰,然后他的手绅士的垫在自己的身后,为他挡着硌人的车门。   阳光破开天上遮挡的一片云层,重新洒在雪山与平原,花与草受过雨水的恩泽又接受了阳光的洗礼,空气透明度很高的清晨,人类鲜少踏足的地方,两个男生在抱着接吻。   旅途的浪漫是享受风景,也是享受邂逅。   不需要缘由,情之所至的一个吻,也可以非常浪漫。   奈空主动回应起了男生的吻,舌尖舔过他的齿侧,温柔地拥抱他的背脊,仰着头亲吻,咽下细细碎碎的呻吟和口水。   这是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非常刺激和浪漫的一个吻,可惜结束得有些早。因为远处行来了一辆车,是奈空叫的拖车。   车被成功地拖了出来,奈空上了岑止的越野,随着车一起去往理塘。   车门关上,两个人默契地接了个缠绵的吻。   等到拖车已经开出一段距离才发动了车。   奈空给主编打了个电话,挂断的时候,岑止主动说了话:“你在理塘留多久?”   奈空明白他的意思,大概率自己留多久,他也会留多久,这样还可以多在一起一段时间,随后就聚散随缘了。   但是非常可惜,他叹了口气,捏着眉心,无奈地说:“一天,后天凌晨就要走。”   岑止轻微皱了下眉,语气没什么变化,依然淡淡地:“那明天……”   奈空:“明天工作一整天。”   岑止没什么意义地笑了声,没再作声。   奈空也没再说话。   路上渐渐有村庄出现,纯色天幕下,牦牛和羊群、小马在草地上雨ク彖対悠闲漫步,本土的藏式建筑风格映入眼帘,门窗柱壁、屋顶墙体、檐洞翼角可见精致的藏式雕花绘彩,随处可见的风马旗在大地与穹苍之间飘荡摇曳。   三十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理塘就在他们的眼前。   奈空要开门的时候,岑止终于说了话:“今天一起?”   奈空挑唇:“行,不过我要先去找一下同事。”   岑止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问:“在哪里住,我送你过去。”   奈空侧头看他,弯着眼睛说:“你如果还没定下来住的地方,跟我们一起吧。”   奈空他们住的是一家民宿,这家的老板曾经是他们单位的前辈,攒够了钱,辞职在这里开了家店,自此与格聂雪山为伴。他曾经说过:在西藏住久了,真的会相信神明的存在。   这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   岑止开好了房间,换好了衣服,躺在床上休息。   他原计划是不在理塘过多停留,只简单地看看当地特色,就直接去稻城亚丁,但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非常偶然地遇见了奈空,之后一切的偏离计划都成了情理之中,包括接吻,包括想跟他约会。   奈空来敲门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那会儿岑止刚想去洗澡,门外的男生穿着橘色帽衫,浅色牛仔,带着个鸭舌帽,仰着头冲他笑,干净年轻得比自己还像个学生。   他看到岑止拿着浴巾,诧异地问:“你想洗澡?”   岑止侧身放他进来,说:“觉得身上有点脏。”   奈空靠在门口,说:“不建议洗,这地方洗澡容易感冒,何况你第一次来,身体肯定多少有些不适应。”   岑止走到他面前,把浴巾放在他身后的柜子上,低头,凑在奈空的脖颈处嗅了嗅,低声说:“你挺香的。”   奈空:……   明明没有实质性接触,可是他脖子上那块儿皮肤都开始发麻了,奈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你还挺熟练的。”   岑止:?   岑止直视他的眸子,眼睛里有明显的不解,他没太明白奈空的意思。   但是奈空已经吻上了他的唇,比他大三岁的男生抬手搂着他的脖颈,热情地吻他的瞬间,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岑止把他推到了床边,自然的把他压在身下。他半跪在他腿间,低头吻他的唇,目光里的欲望像是焠了火,热烈地传达给了奈空,他说:“你看起来比我熟练,哥哥。”   奈空忍不住了,他重新拉下岑止只是稍离的唇,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抬手撩开他的黑色长T,摸上了他的腹肌。   窗外风景非常美,从这边独立的小阳台看出去,可以看到格聂雪山。不过这会儿两个人都没有兴趣看风景,他们眼里更美的风景就在眼前。   对于奈空来说,这次的艳遇简直是绝无仅有的,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遏制不住的冲动。原因很简单,这人长得太对他胃口了,脾气也对他胃口,他就喜欢这种酷得不行,又野又蛮的男人。   当然,如果不是岑止先来撩,他估计也不会和他有什么故事。   岑止握着他的手腕,暗示性地下移,冷色的声线晕染了欲望,异常性感,他问:“我能做到哪一步?”   很绅士的问法,他很尊重奈空。   奈空跨坐在他的腿上,喘息着,低头在他握着的自己的手上吻了一下,然后唇瓣顺着他的手,在另一个代表欲望的顶端吻了一下。   他的迷彩裤开着拉链,那里只露出一个头,奈空就在那里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身下的男孩儿身体僵了一瞬,然后变得非常热,他听到那个看起来单纯干净的男孩儿,用特别清纯的语气说:“只能这样了,我明天还有工作。”   他一手撑在岑止的脸侧,软着声音,像是撒娇,他说:“弟弟,吃你,行吗?”   怎么会不行?   那是他们两个认识的第一个白天,或许也是最后一个白天。两个人在明亮的室内,一个躺着,手腕撑在额上,微微张着唇低喘,一个跪着,不熟练地吃着他的东西。   两个并不熟悉的人,非常默契地做了非常亲密的事。   结束后,岑止拉住想要去洗手间漱口的男生,示意自己替他做,被他拒绝了。   奈空低头,用侧脸蹭了蹭坐在床上男生的侧脸,很亲昵的举动,他笑得好看,说:“陪我逛逛理塘吧。”   岑止被他的笑晃了眼,点了头。   四川甘孜理塘县,这座在4000米高原上的小城被称为世界高城,自古就是茶马互市上的重镇,县内有广袤无垠的毛垭大草原,河流枝条般铺展,密布草原。   很多人认识理塘是因为仓央嘉措的那首诗——   洁白的仙鹤啊,   请把双翅借给我,   不飞遥远的地方,   只到理塘就回。   “这里是仓央嘉措爱人的故乡。”   奈空和岑止十指相扣,牵着手走在理塘的街上,像是一对非常平常的情侣。岑止听着奈空继续说:“虽然他一生没有到过理塘,但为这里留下了非常美好的传说。”   高原日照强,但是空气透明度非常高,这里是没被污染过的地方,风马旗随风飘扬,来往的人大部分穿着藏袍,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简单的肤色上就可以分辨。   当地的康巴小伙从街头走过,迎面而来,他们笑容纯朴,穿着皮靴,像是古早的游牧民族。高大的身材,深沉的肤色,英俊的五官,非常吸人目光。奈空拍了张照片,目光在擦肩而过的几个小伙子中间的一个停留,思索的空隙里,他突然被人揽进了怀里。   岑止一手揽着他的肩,侧头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说:“我还在呢。”   奈空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他重新牵住了岑止的手,在他的唇上亲密地吮吻了片刻,软着声音解释道:“我在看他们的耳环,绿松石和红珊瑚,特别漂亮。”   岑止的目光落在了奈空的耳垂,细看才发现,奈空的左耳上,有一个耳洞。   中午两个人吃了当地的特色菜,在县城里走走停停。   在一家当地特色的饰品店里,岑止买了一对耳环,红珊瑚、绿松石镶嵌在金饰上,绚丽明媚。出来的时候奈空刚从隔壁商铺出来,拿着两瓶水对他笑着招手。   有几个年轻的游客路过,说是要去撒龙达,奈空也想去,岑止合上了手掌,把掌心的耳环放进了兜里。   撒龙达,又名放风马。是藏传佛教的特有传统,藏族人认为撒龙达有转运、起运之用。   两个人在垭口高处撒龙达,虔诚地默念了心中祈愿,风马在风中飘摇,随着风向更远处飘去。也许神明真的存在,可以听到人心里的愿望,岑止什么愿望也没许,他看着漫天飞扬的龙马中闭目祈福的奈空,觉得他可很好看。   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左右了。   九点多,奈空换了睡衣,敲响了岑止的房门。   岑止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开门。见奈空发上滴着水,也只穿着一件浴袍,皱着眉扔给了他一件衣服。   奈空披上了,调侃道:“我以为来这儿衣服会越来越少,你倒是让我越穿越多。”   岑止擦了头发,走到坐在床边的奈空面前,按着他的肩膀,很温柔地把他推倒在床上,他挑唇说:“哥哥,我今天特别开心。”   奈空一愣,收敛了些开玩笑的心思,抬手抚摸他的侧脸,眼睛里盛着笑意,像是撒了星星,他说:“你高兴就好。”   岑止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说:“虽然……但是我真希望你能喜欢我。”   奈空闭了闭眼睛,唇角上挑:“我也希望你能喜欢我。”   一场两个人都默认地从一开始就进入倒计时的恋爱,一场浪漫和纯粹的不提别离的心动。到了现在,两个人终于就分别表了态,没有强求,只是一句暗示:希望你能记得我,希望我对你是独一无二的。   那晚两个人是一起睡的,并不过火地纠缠到了半夜,直到奈空实在太累,睡着了。   奈空的工作真的非常忙,他早上五点起床,在岑止睡得迷迷糊糊地时候吻了他,就去工作了。奈空不在的时候,岑止想出去走走,却又打消了念头,他觉得没意思,躺在民宿里睡了一天。   他晚上不睡的话,还可以见奈空一次,奈空是明天凌晨三点出发去机场,他可以去送他。   可是他没想到,这么一等,直接等到了凌晨,快到三点了奈空才回来。   奈空收拾好了行李,站在岑止的门口,手迟迟没有落下去,垂眸沉默了半晌,他放下了手,就在要转身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岑止穿戴整齐地站在他面前,扫了一眼他的行李箱,轻微地皱着眉看他:“这么晚,特别累吧。”   奈空突然有点受不住,他本来想不告而别的,岑止肯定也看出来了,但是他没说。   他放开了行李箱,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岑止。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用这种力道拥抱一个人,是一种刻骨的不舍和近乎崩溃的难过——这是别离,一种转身就是一辈子的别离。   谁也不敢去说路上短短的邂逅就是一辈子的真爱,即使再刻骨铭心。但谁也不敢说这样的邂逅不是真爱,往往越短暂的心动越灿烂。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这辈子还会不会遇到比对方更好的恋人。   他们怕对方忘记自己,也是因为明白,萍水相逢毕竟无根无基,随风就散了,毕竟他们都有各自要奔赴的方向。   岑止没送奈空去机场,他和奈空没有接吻。他们站在凌晨三点的理塘、岑止的门口,灯光从里边散落了丝缕到铺了藏族风格地毯的走廊,格聂雪山在夜幕下静静沉睡,两个人静静地拥抱,临行之前,岑止把其中一个耳环亲手戴在了奈空的左耳上,他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对拖着行李走得很慢很慢的男生说:“哥哥,别回头,走吧。”   奈空脚步顿了顿,真的没有回头,离开了长长的走廊。   第二天,天气晴朗。   晴朗得过分。   岑止给车加了油,停在路边看自己和奈空走过的街道,又看到了前两天要去撒龙达的几个学生,他们至少是朋友,可以同来同往,生活上有牵有连,去哪里都可以自由坦然地相互问候。   可是他和奈空,虽然加了个好友,留了个电话,可今日以后,再以后,可能就只是微信朋友圈点个赞的交情,连问一句都会觉得唐突。   他按灭了烟,推门下车,大步走到了昨天卖耳环的小店。   再出来时,他的左耳上,已经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耳饰。   疼一下就疼一下,疼一下好记得清楚。   在冈仁波齐朝圣后,从新藏路入新疆,中间他没有过多停留,只走了一趟独库公路,在乌鲁木齐修整,准备出镜手续。   他中间没联系过奈空,即使他非常地想他。   奈空也一次都没找过他。   耳上的耳洞已经长好,奈空也没有联系他,他没事的时候会刷奈空的朋友圈,他什么都没发过,安静得像是个假号。   很好,岑止想,很快就能忘记了。   可是到底是不甘心的,不甘心也没用,他只能给自己点时间,等到不想了,也就过去了。   出境手续准备齐全以后,岑止认真地准备了所有可能用到的物资,他排着队,等待出境检查。看着祖国边防军人们真枪实弹的站岗,终于有了要离开祖国的实感,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全球自驾游,但是他并不开心。   排到他的时候,他递交了所有相关资料,自己携带的东西都被非常细致地一寸一寸检查,也正排着队的一人看到他耳上的耳饰,挺热情地问他:“康巴人?唉?不像啊。”   岑止难得有了想和人聊两句的想法,因为事关这个耳环,他说:“不是,就在理塘买的。”   那是个戴眼镜的中年胖男人,他仔细看了眼,说:“这是批发的吧?”   岑止:……   那个店里是纯手工的,而且每一款制作都不一样,他的和奈空的是一样的,因为那是他花钱让工匠多打了一个。   他不想和这人说话了,打算拿出手机来看看时间,冷不防看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居然是奈空发来的。   时隔一个月,奈空第一次给他发消息,奈空问:“你出镜了吗?”   马上了。   岑止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非常快,打字的手都被带动得有些发抖,但是发出的文字显得很淡定:“怎么了?”   奈空的声音从他的话筒里传来,大概是他的声音开的太大了,仿佛带着某种回响:“我是想着,你要是还没出境,我们搭个伴。”   下一秒,他的呼吸都停住了,心脏违反常理的飞快跳动,他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他慢慢转身,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迷彩的男生正拿着手机,对他弯着眼睛笑。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只能听到自己擂鼓的心跳,那个男孩儿左耳上戴着和他一样的耳环,大步向他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接住了他扑过来的身体,好多好多人的注视中,男孩儿笑容爽朗地对他说:“可以搭个伴,带薪旅行。”   这是认识他的那天晚上,自己没过脑子问出的话,奈空回答了他。   岑止把他揉在怀里,闭着眼睛紧抿着唇,良久没说出话来。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相同的红色珊瑚、绿色松石镶嵌的金质耳环在耳侧晃动,像是产生了某种共鸣。   旁边那个大哥还在跟自己同行的伙伴说:“那就是批发的,你看看,一模一样。”   岑止率先过境,等到奈空过来,绅士地帮他开了车门,在帮他系安全带的间隙,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挑,他漆黑的眸子认真得看着奈空,说:“我一直挺想跟你说,如果你愿意,我挺愿意为你留下来的。”   不过奈空选择了另外一种奔赴方式。奈空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笑,目光落在他戴着耳环的耳垂上,吻过耳垂后,侧首吻住了他的唇。   高大帅气的越野车飞驰在异国土地上,车载音乐放着欢快自由的歌,一路向远方延伸。   奔赴的意义,就是把萍水相逢筑个基,把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让一瞬间的心动成为永恒。   自此,一路携手,随风远行。   作者有话说:   年下 全一章 第67章 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同学聚会去不去?”   隋绛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从噩梦里挣扎出来,满头都是汗。   室内拉着窗帘,光线很暗,隔音做的好,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种极静的空间里,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隋绛看着虚空,半天没回过神来。   如果不是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他可能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他呆了半晌,擦了把额头已经沁凉的汗,拿起手机看消息,那条消息是他高中班长发来的。   就简单一句:同学聚会去不去?   毕业十年了,他从来没去过同学聚会,但是班长每次都这么问他一句。   他回了一样的话:“都有谁?”   班长回复他:“班花结婚了,带老公过来。”   班花……他早都忘记长什么样了。   他垂下眸子,在对话框里输入:“不去。”   他在回想刚刚的梦。   梦里的他穿着睡衣出门,脚刚迈出一步就陷进了泥里。他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手机脱手,落在地上,他废力保持身体平衡,想去捡,发现手机落在了一个有两公分深的水洼里。水洼清澈见底,存在泥土地里。   他把手机捞了起来,没保持住平衡,一只手按在了地上,陷进了被水泡的格外湿软的泥地,就像陷进了沙子。   他看着面前不生寸草,干净的泥土地,想起来昨晚下了一夜雨,下得应该挺大的。   好不容易站起来,他甩了甩手机上的水,抬头向远处看,突然一愣。他发现除了自己踩的这块地,四周都是一片墨蓝色汪洋。   天上云层还在翻涌,天阴得厉害。更远的天边黑漆漆一片,像是天地未开的混沌。他皱着眉,想退回家里,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声音,带着笑叫他:“隋绛,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他的心仿佛一瞬间拔到了万米高空,他慌忙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院子外突然走出一个男生。他赤着脚站在水里,露出白皙的脚踝,精致清秀的脸上挂着乖巧的笑,还是当年十六七岁时的模样,好看的让人呼吸都有瞬间的凝滞。男生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说:“隋绛,你今天应该和我说话了吧。”   隋绛心脏像是猛然被一只大手捏住,呼吸都疼。他踉跄着往前,想走到他身边去,但是泥地太松软了,他又一次陷了进去,陷得不深,可就是爬不起来。   他挣扎着想向前爬,想去找他,还是动不了分毫,只能绝望地在原地打转。   男生误以为自己不想和他说话,委屈地低下头,转了身,像是那些年的每一次。   手机提示音响起,重新把他拉回了现实,他不想再尝那种仿佛陷入泥潭的无助了,打算起床。然后他看到了班长的消息:“丛岭回来了,说要带女朋友过来。”   隋绛:……   他有挺久没来自己的梦里了,整个高中阶段,他总是持续地梦到他。他只能去咨询心理医生,抑制住自己的欲望和恶意,他开始药物戒断,效果不明显,但好歹起了作用,他没有放任自己的本能伤害到他。   后来丛岭走了,治疗变得顺利了很多,一直到现在,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梦到他了。   努力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迟早能忘掉他。但事实是,看到他名字的瞬间,他的血液又热了起来。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对丛岭的情感压抑得太久,久到已经接近病态了。   久到只是简单地看到他的名字,这些年的努力就全做了无用功。   丛岭有女朋友了……   他怎么能有女朋友?   当年,可是他一直缠着自己的,是他让自己变得不正常,把自己搞疯的,他怎么能有女朋友?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班长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他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一趟。”   班长的对话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隋绛打断了他的小作文,回了两个字:“我去。”   春雷炸响,雨声与梦里的潮湿重合,隋绛坐在床边,双手扶着额,沉默了很久。男人的背影似乎要与幽暗的房间凝在一起,半晌,那个背景轻轻颤了一下,接着,低沉的,带着某种疯狂意味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响了起来。   隋绛捂着脸,笑声愈来愈大,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不安的意味深长,他说:“回来了好,别走了。”   有句话说,先撩者贱。   隋绛一直觉得丛岭挺贱的。   高中刚开学的时候,是丛岭先和他说话的。   开学的第二天早上,他刚到班门口,一个长得很帅的男声拦住了他。那男生吊儿郎当地靠在门口,在他要进门的时候,突然抬腿踩在另一侧的门框上,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穿着蓝色校服和白色的球鞋,脸上挂着好看的笑,歪头对他说:“咱俩交个朋友呗。”   那是丛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回应是,直接凭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从那条腿上跨了过去,没说过一个字。   隋绛自小习惯了别人的瞩目,想靠近他的人不少,虽然对方是个男生有点奇怪,但他也没放在心上。   换成一般人,被隋绛这么忽视可能也就有眼色不上赶着讨嫌了,但是丛岭不一样。那天之后,他像是跟隋绛杠上了,每天都挡在门口,就为了给他送杯奶茶,然后说句话。   打招呼的方式从一开始的“做个朋友”,变成了后来的“你今天打算和我说话吗?”,一直到最后的“你今天应该和我说话了吧。”   是了,高中三年,班里的三十六个学生,丛岭是他最晚说话的那个。   原因很简单,因为对方过于锲而不舍,逐渐引起了他的逗弄心理,还有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逆反,总觉得只要和他说了话,哪里就会发生改变一样。   丛岭给他送了半个学期的奶茶。   他从一开始的拒收,到后来随手拿过来放在一边晾着,再到后来他开始没什么障碍地开始喝,整整用了半个学期的时间。   丛岭的位置在靠门的倒数第二排,隋绛的位置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所以丛岭总是能成功堵到隋绛。   隋绛记得特别清楚,第一次和丛岭说话是个雷雨天的晚自习。老师去了办公室躲懒,班上没人看管纪律,闹哄哄一片。有传纸条的、早恋的、还有前后桌凑在一起讲笑话的。   隋绛被吵得心烦,干脆直接出去走廊透气,转了一圈回来,刚打算进班,冷不防看到班上一个女生突然站了起来。他不知怎的,脚步突然顿了顿,目光跟着那女生看了过去。   女生脸上挂着平常的笑,还跟路过的同学打招呼,大家都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变故是突然之间发生的,隋绛瞳孔一缩,只见她突然一把抓住了后座那个女生的头发,一把剪刀从袖子里滑了出来,一道惊雷落下,那把剪刀“咔嚓”一声,后座女生及腰的长发从根儿上断裂。   接连的雷应景地往下劈,轰隆隆的巨响夹杂着刺目的闪电,班级里女生们惊恐的叫声、男孩儿懵逼的议论声随之响起。以那两个女生为圆心,所有的人都向后纷纷躲避开。   大剪刀刃口的金属光泽在白炽灯下显得森冷,拿剪刀的女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笑脸,她笑眯眯地把手里的头发扔在了吓呆了的女生的桌上,说:“再敢惹我,这剪子就该开刃了。”   众人安静了一瞬,不知道谁先带头,班上的同学开始疯了似的往外跑。隋绛被冲撞了几下,不得不向一边躲去,刚站稳身,突然有人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隋绛当时脑袋懵了一下,因为他所在的位置正挨着窗。   他无语地低头,对上一双同样懵的漂亮眸子。那双眼睛的主人呆了两秒,突然绽出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笑,他说:“隋绛,你跑得真快。”   隋绛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抬头看了眼那个将近一米五左右的高窗,皱着眉问他:“你非要走窗是吧?”   丛岭没回答他,他圆圆的大眼睛瞪了一会儿,慢慢地弯了起来。他直起身,挠了挠头,傻乎乎地说了一句:“欸?隋绛,你终于和我说话了啊。”   隋绛:……   他转身走了。   那晚的晚自习过得鸡飞狗跳,两个女生被带走以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聊天。躁动和不安席卷了青春期孩子们的心,所有人的情绪都有些高涨,议论纷纷。   晚自习结束后,天上的雨下得如瓢泼。隋绛没带伞,他把校服脱下来,准备往头上遮挡的时候,他手上突然多了把伞。有人把伞塞进了他的手里,他看过去的时候,丛岭已经顶着书包跑进了雨里,不多时,就蹭到了一个同学的伞。   班上没有人不喜欢丛岭,他长得好看,嘴甜,又会做人,是那种看一眼心情就很好的男生。   同样长得很好,但其实丛岭要比隋绛受欢迎许多。喜欢丛岭的女孩子多,男孩子也都喜欢和他玩,但是他总爱缠着隋绛。每天锲而不舍地跟隋绛套近乎,班上的人开玩笑说,丛岭非要和隋绛做朋友那种执着,如果放在以后追女朋友的话,那能收获一卡车的女朋友。   那天和丛岭说了话之后,隋绛依然不理丛岭,伞没还,奶茶也不要了。   丛岭大概是真的纳闷儿了,有一天下了晚自习,他连家都没回,跟着隋绛走了一路。   漆黑的,长长的马路上,一个走前边,一个走后边,中间隔着两米距离,谁也没说话。   男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专挑深秋落下的梧桐枯叶踩。隋绛安静地听着,到了楼下,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上了楼。   他没开灯,从窗帘缝隙里看到丛岭在楼下仰着头看,丛岭仰头看了这片楼多久,隋绛就看了他多久,直到那个那个男生接了个电话,转身离开。   一段没有语言交流的执着能坚持多久?   隋绛对“执着”这个词的真正理解,全是从丛岭身上学到的。   那天之后,丛岭不再和要好的同学一起回家。然后从秋天落叶,到冬季下雪,身后从脚踩落叶的“喀嚓”声,到踩雪的“咯吱”声,隋绛一直听了半个学期,他每天都被人送回家,长长黑黑的夜路,总是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那个话很多的阳光男生在这段路上从来不说话,他们默契地没有半句交谈。然后每天晚上,隋绛躲在窗帘后边,看着他离开。   高一的寒假开始了,隋绛见不到丛岭了,他开始整夜的梦见他。梦到他每天坐在最后一排男生的椅子上,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勾着桌子,险险地用椅子的后腿着地,和围在他身边的男生女生说话,他总是爱笑,隋绛不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笑。   隋绛是个性子很冷的人,表面上看着和谁都过得去,但是他很难和一个人保持长期稳定的关系,也很少笑。他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父母在国外工作,几年都未必回来一次,当他发觉自己会在家里不自觉地笑出来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想丛岭了。因为他想笑的时候,都是想起了丛岭。   他很想那个非常非常奇怪、总是执着地跟着自己的男生,一周五天上学,他每见自己一次都会问一句今天要不要和他说话的男生。   后来……后来他们吵架了。   春节前的一天,老师突然通知临时加了寒假作业,可以去他家拿,也可以同城闪送到家。   隋绛选择自己去,原因很简单,他想看看丛岭去没去。那时候已经放假二十多天,他已经有二十几天没见过丛岭了。   老师家已经到了几个同学,在那里逗他家小儿子玩,丛岭没在。他拿着卷子,站在客厅里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身边的班长:“丛岭来了吗?”   班长玩着手机,随口说:“说要来,估计快了吧。”   隋绛转身出去了,他想在楼下随便找个地方远远地看他一眼,然后回家。   然而他刚出单元门就看见了丛岭,丛岭面前站了个女孩儿,他们班的班花。他离得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丛岭笑得很好看,他伸手把班花抱在了怀里。   隋绛一直克制着自己去靠近丛岭,对他来说,丛岭是个非常奇特的人。一个冷心冷肺的人大概永远也理解不了一颗太阳脑袋里在想什么,但是恰恰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才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是因为不喜欢丛岭才不和他说话的,他是因为太喜欢他才和他保持距离。   谁会不喜欢一个那么优秀的人总是追在自己身后跑呢?   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现在的反应,强烈的嫉妒、异样的占有欲和克制不住毁灭欲望让他身体都在发抖。   他一直觉得丛岭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被那么多人喜欢的男生,他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自己这里,让他体会到了一种被偏爱的安全感和隐秘的优越感。他不想和丛岭靠得太近就是因为怕自己伤到他,自己的情绪都是负面的,手段都是肮脏的,他不能把这些加在丛岭身上。   他强忍着怒气,想要退回楼道。但是丛岭已经看到了他,男生放开了班花,眉眼弯弯地向他招手,然后跑了过来。他不见外地拍了隋绛的肩膀一下,笑着说:“好久没见,你是不是瘦了。”   隋绛真的没忍住,他看着那只刚刚搂过别人的手拍上了自己的肩,心里又怒又膈应。他重重推了丛岭一把,男生退后了两步才勉强站稳,大大的眼睛讶异地看他。隋绛没看他,大步向外走,与他擦肩的时候,隋绛说:“滚远点。”   那个冬天的雪真的很大,隋绛出国过的年,和爸妈,还有他刚刚六岁的弟弟。   过年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看着爸妈和弟弟三个人笑着交谈,一起包着饺子,决定明年过年无论如何也不过来了。   就在他准备上楼再去睡会儿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丛岭的消息。他一直没通过丛岭的好友申请,所以丛岭发的短信:“我是丛岭,隋绛,新年快乐。”   不夸张的说,隋绛的心脏像是一瞬间被高高地抛上了半空。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极力催眠自己说“丛岭有什么值得稀罕的”、“丛岭怎么样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是看到消息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着丛岭的消息。他喜欢丛岭缠着自己,想要知道丛岭最近在干什么,想要听他说话。这样,他能稍微不那么孤独,稍微地安下心。   他第一次回了丛岭的消息:“新年快乐。”   丛岭回复得非常快,他像是忘记了两个人已经冷战了一个多星期,依然毫无芥蒂地说:“我在外边溜达,手快冻掉了。”   隋绛心存恶意的想,冻掉了好,冻掉了就不用抱别人了。   他回了一个字:“哦。”   然后没再回复。   好像一瞬间,被家庭排斥在外的孤独感和愤怒感都消失了,他想快点回国,所以直接订了第二天早上的航班。   潜移默化的入侵最致命,温水煮的青蛙永远逃不出那口锅。后来那么多年里,隋绛每每想起丛岭,都觉得丛岭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可怕的一个。因为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绑住了,让自己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并且爱的隐忍又克制。丛岭永远都占尽了上风,他撩拨完自己,毫无压力地出了国,自己为了不去伤害他,只能一次一次地克制自己的本能欲望。   隋绛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正常,他比正常人要极端太多。   丛岭交了女朋友。   女朋友吗?   我干到你对女的硬不起来,我看你还怎么交女朋友。 第68章 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同学聚会在两天后的晚上,隋绛把心理医生解雇了,然后花了重金,给自己从头到尾修整了一遍,尽管他平时品味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是他还是不满意,他想在看到丛岭那一天,能以最好的状态出现。   在换好衣服照镜子,导购小姐赞叹他的身材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丛岭。   高一那年的春节,他订机票回到家的时候,被楼下的门卫拦住了,他拿了个袋子出来,说是昨晚一个男生放在这儿的。   隋绛几乎是瞬间明白那是谁送过来的,拿到手里的时候心脏活跃的加快了速度,他问:“什么时候来的?”   门卫:“昨晚上七点多吧,在这儿站到八点多,我看不下去,问他是给谁的,然后留下了。”   昨晚七点多……他说新年快乐的时候,他说自己的手快冻掉的时候,就在自己家楼下吗?   隋绛沉默的提着袋子回了家,袋子里放了一件很帅的黑色潮牌外套,还有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写着字,隋绛大概猜到,这是丛岭的手被冻僵的时候写下的,他仔细辨认,上边写着:“我买大了,你穿肯定很好看。”   那件外套,他穿过无数次,却从来没穿出过门,他非常珍惜那件衣服,在夜里想念丛岭的时候,他会拿出来,穿一次,再放回去。   直到现在,那件外套依然放在自己的衣柜里,和自己一柜子的西装放在一起,格格不入。   班长说,同学聚会大家都带着伴儿去了,问他要不要带个女人去,好像现在单着的只剩下隋绛了,他自己去,怕是面子过不去。   隋绛从善如流的答应了,然后临时把业务一部酒量最好的女人带上了。   彭颖在副驾上补着妆,对隋绛说:“说好的,把那女的喝倒了,我年假多三天。”   隋绛:“嗯,你把那男的喝倒了,我给你加十天。”   彭颖给自己老公打了电话,然后一脸八卦的问:“得多大仇多大怨啊,同学聚会给人家下马威。”   隋绛没说话。   彭颖捂着唇笑:“别是情敌吧?”   隋绛淡淡的开口:“多问一句少一天。”   彭颖住了嘴。   到了迪塔酒店的时候,班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算是和隋绛保持联系的唯一一个高中同学,毕业以后做了律师,和隋绛的公司有业务往来。   他认识彭颖,热情的打了招呼,引着两个人往里边走,彭颖挽着隋绛的胳膊,气质非常的好,两人站在一起,惹来了不少人的目光,俊男靓女的组合永远不缺人看。   快进包间的时候,隋绛终于开了口,问班长:“丛岭到了吗?”   班长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带笑,听着如沐春风:“到了。”   彭颖讶异的转身,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老板身体僵了一下,但是只是一下,他很快的转了身。   隋绛看着面前的青年,微微挑了下唇,漆黑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语气淡淡:“好久不见。”   丛岭微笑着说:“好久不见,隋绛。”   挽着丛岭的手的一个姑娘,长了一张非常可爱的娃娃脸,个子不高,穿着可爱的连衣裙,她亲昵的凑近丛岭,娇软的声音说出的是日语,隋绛听的明白,她在问:“亲爱的,我要打招呼吗?”   隋绛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某种酸,一瞬间难受的他甚至有生理性的呕吐感,他直直的盯着丛岭,看到他对身边的女孩儿说:“不用,他不爱说话。”   隋绛:“……”   彭颖是个特别通透的人,不通透做不了销售,她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娇笑着对隋绛说:“我会点日语,和妹妹聊会儿天可以吗?”   隋绛愣了愣,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彭颖把一头雾水的日本小姑娘拽走,班长接了电话,又出去接人,只剩下了隋绛和丛岭两个人了。   这是时隔七年,隋绛第一次见到丛岭,他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丛岭,在他的梦里,丛岭始终是十七八岁时的样子。   而现在的丛岭,个子高了些,眼睛没有那么圆,变得有些狭长,他依然长相精致,变化最大的是气质,以前他也爱笑,笑的像个小太阳,暖融融的,现在也笑,他穿了一身柔软的米白色休闲服,气质显得非常干净,笑起来温文尔雅,礼貌疏离。   真的是长大了,知道给自己的外边套一层保护壳。   两个人的上一面,也是最后一面,非常的不愉快,说以后要老死不相往来都有人信。   他和丛岭同窗的三年里,有来有往的话都不超过十次,他俩的关系非常的诡异且和谐,有人送了三年的饮料,有人送他回家,三年的时间风雨无阻,有人每天都问他同一句话,脸上总是挂着让人看了心情就很好的笑容。   班上的所有人都觉得隋绛讨厌丛岭,因为隋绛和所有人都正常说话,除了丛岭,但是没人知道,他们之间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说用暧昧来形容更加贴切。   隋绛那时候无比确定丛岭是喜欢自己的,因为他想不出来除了喜欢自己这一种可能性,丛岭为什么还会对自己这么好。   所以当高考结束,他准备告白的时候,知道丛岭要出国,隋绛差点疯了。   那天天气特别的好,隋绛查了网上的表白攻略,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又特意穿上了高一那年丛岭送给自己的那件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他开了门,门外站着丛岭。   他因为要告白,本就紧张,还没准备好呢,正主突然出现了,他把玫瑰花藏在身后,难得有些磕绊的问:“你……你怎么……”   丛岭弯着眼睛对他笑:“楼下保安告诉我的你家在哪儿的,他认识我。”   三年每天都来报个到,保安不认识他才怪。   丛岭站在门外,探头往室内看了看,对他眨了眨眼睛,问:“你自己在家?”   隋绛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点了点头。   丛岭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我能进去吗?”   隋绛没准备好,现在动一下丛岭就能看到他身后的玫瑰花,想也没想的,直接拒绝了,他瞧着丛岭,淡淡的问:“你有事吗?”   他说完就后悔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语气是这样的,他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热情点,所以找补着说:“我……”   丛岭打断了他的话,他低着头,看着地面,做错事似的心虚,说:“不进去也行,我说完就走。”   他的样子太紧张了,和平常的样子判若两人。   隋绛以为丛岭想表白,所以呼吸都屏住了,心脏跳得简直要涨破耳膜,他悄悄的动了动喉结,目光紧紧的盯着丛岭。   丛岭终于说话,他说的是:“我要去日本留学了。”   那一瞬间,隋绛觉得自己笑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玫瑰花瓣已经洒满了地面,那个漂亮的少年被他按在地上,身上的短袖撕破了,可怜的挂在身上,白皙的胸膛裸露着,那抹殷红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抚摸着男孩儿的脸,温柔的说:“丛岭,你再说一遍,刚刚我没听清。”   丛岭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他,里边盛着讶异和某种莫名的情绪,隋绛读不懂,但是他大概猜得到,丛岭在怕他。   可是他不在乎了,他按着一手把丛岭的双手压过头顶,一手解着自己的裤子,脑袋里的疯狂几乎要摧毁他所有的理智,但是他的语气愈发的温柔,他低头,在丛岭的唇上吻了一下,说:“老婆,你再说一遍,我好像听错了。”   丛岭瞳孔巨震,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隋绛,哑声问:“你叫我什么?”   隋绛轻笑了声,唇在他的脖颈处烙下吻痕,带着某种压抑不住的疯狂,他说:“老婆,配合点,我怕弄疼你。”   ……   那天他才知道,丛岭会打架。   打的还特别的好。   两个人在铺满了玫瑰花残瓣的地上撕打,拳拳到肉,三年里,两个人对对方的态度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明确过,愤怒、屈辱,每一个动作都是对三年来的沉默和隐忍的宣泄。   丛岭眼尾泛红,隋绛都觉得他要哭了,下意识停了手,丛岭坐在隋绛的身上,压制着他的动作,穿着粗气,狠狠的盯着他。   隋绛第一次知道,丛岭不是个没脾气的小绵羊,他的目光总是纯良,干净的像个孩子,于是他在丛岭的身上就下意识的忽略了个体个性的参差。   丛岭一拳砸在了他脸侧的地板上,最后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冷冷的说:“你特么真不是人。”   那句话说完,他从他的身上起来,转身离开了。   这一转身,就是七年没见。 第69章 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七年后的今天,他们再见,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隋绛率先打破了有些尴尬的局面,绅士地对丛岭点了点头,说:“我们进去吧。”   丛岭挑唇,礼节性地说:“请。”   七年前的那场不愉快的落幕,似乎谁也不记得了。   班上的同学都有了伴侣,班花带着老公来的,隋绛对她的印象仅限于丛岭曾经抱过她。   他和丛岭隔了大半张桌子坐,班长特意安排的座位,所有人都觉得隋绛讨厌丛岭,所以不想触霉头。   酒过三巡,大家的陌生感消退了些,开始闲聊,班长笑着说:“今年同学会来的最全,丛岭和隋绛都来了,往年你俩是最忙的。”   班花接口道:“他俩混得最好,当然最忙了。”   她看了眼两人身边坐着的女伴,调侃道:“女朋友都那么漂亮,怪不得当年眼光那么高。”   一男生起哄道:“听这话,有故事啊?”   班花的老公也饶有兴趣地听着,班花看了眼隋绛,娇笑了声,毫无避讳地说:“高一那年,我追过隋绛,被拒了。”   隋绛:……   隋绛皱眉看她,这女的记性不好还是自己记性不好?   所有人都看向隋绛,他看了眼丛岭,对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和别人一样,一副瞧热闹的样子。   隋绛礼貌地笑了笑,说:“是吗?我没印象了。”   众人哗然。   班花倒也没在意他这不给面子的话,指着丛岭,说:“当时看你俩放学顺路,让丛岭帮我递的情书,姑奶奶我写了三宿,翻阅多少典籍写出的情书,都能出版了,结果最后丛岭告诉我,你说情书里有错别字,不喜欢不严谨的女生。”   同学们笑成一片,班花继续说:“我当时都气哭了,当时真的想找隋绛同归于尽了,还是丛岭劝住了我,后来到毕业我都没和隋绛说过话。”   隋绛:……   所以那天……   他心头巨震,抬头看丛岭,丛岭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正低头和自己的日本小女友说话。   自己似乎错过了很多事情,在理所当然的享受丛岭的追逐的时候,他不知道丛岭在干嘛。   坐在丛岭身边的一个男生接话道:“丛岭只是补习班和隋绛顺路,他住我家隔壁,和隋绛家两个方向,一东一西。我还记得那会儿他妈给他报了补习班,他每天都得去东边跑一趟,我当时还特可怜他,每天回来都十一二点钟了,结果有天半夜听见他妈打他,你猜怎么着?”   所有人竖起耳朵听丛岭的糗事,除了隋绛。他知道丛岭是没时间去补习班的,他把自己送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十点半,快十一点了。   丛岭打断了男生的话,他无奈地笑笑,说:“都过去的事了,说那些干嘛?”   隋绛:……   他垂下眸子,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在无规律地乱窜,心脏跳得很厉害。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濒临失控的感觉了,只有丛岭才能给他的感觉,那种战栗、狂喜、狂怒交织在一起,病态的兴奋感。   丛岭喜欢自己,至少当时是。   彭颖扭着腰肢走到丛岭女友边上,和她搭话。女人看起来很文静,拥有日本女人特有的腼腆和礼貌,加上这里的人除了丛岭就只有彭颖说日语,她很容易掉进了彭颖的套里,被劝着开始喝酒。   酒局上,隋绛没和丛岭说过一句话,始终在屋子的两边。   他被同学敬酒,余光却一直落在丛岭身上,彭颖是个能干的,劝着丛岭开始喝酒。   班长悄悄过来,劝道:“你叫彭姐来就是为了灌酒的吧,人家小情侣开车来的,这……”   隋绛的眸子淡淡扫了他一眼,问:“丛岭现在是做什么的?”   班长抿了口酒,说:“设计师,室内设计师,我的婚房当时还是找他做的设计呢。”   隋绛:……   这么多年他都没去打听丛岭的消息,对他还没有一个普通同学了解的多……或者说,他一直都是最不了解他的那个。   他晃了晃杯子,里边的酒色像极了那天散落一地的玫瑰,他垂眸看了一小会儿,轻笑了声,提步走向了丛岭。   丛岭的小女友已经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丛岭正撑着下巴听彭颖说话。   隋绛把杯子在他的杯上碰了一下,清脆的一声响,精准的吸引了丛岭的注意力。   男人抬眸瞧他,气质慵懒,眸子里边一片纯良,只是一眼,就看得隋绛呼吸一窒。无论是什么时候认识丛岭,他都能一眼爱上他,隋绛无比确信。   他拉了椅子坐下,挑唇问:“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丛岭扫了眼酒杯,没说话。   彭颖接口道:“我们在聊设计,这不听说丛老师是知名设计师吗,随便聊聊。”   隋绛“哦?”了声,看丛岭,说:“正好,我有套房子需要装修,不知道可不可以请到丛老师。”   丛岭:……   他拿起酒,抿了口,说:“很荣幸。”   彭颖有眼色地站了起来,说:“我先去补个妆。”   隋绛的目光落在丛岭脸上,垂下的眸子里暗芒闪过,他没问刚刚饭桌上的事,给丛岭倒了酒。他看出丛岭已经喝醉了,尽管他说话都非常正常,但是眸子已经开始发散。   他碰了丛岭的杯,说:“七年没见,一起喝一杯吧。”   丛岭看着那到了杯口的整整一大杯红酒,挑眉道:“你这是想喝死我?”   隋绛:“不敢?”   四目相对,十几秒后,丛岭先垂下了眸子,他拿起杯子,把整杯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在隋绛面前控了控,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可以了吗?疯子。”   隋绛想笑,他控制不住想笑,扶着丛岭进电梯的时候,他带着恶意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揽着丛岭的腰,肆意地品尝醉得迷迷糊糊的男人的唇。   丛岭已经站不稳了,他的身体又软又热,口齿都是酒香,亲起来的时候还配合的哼哼,张开嘴巴任他去舔。   隋绛一手揽着他的肩,单手去刷房门,嘴巴忙着跟他接吻。门开了,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摔上了床。   隋绛血都热了,他上了床,跪在丛岭身前,低头去嗅他的脖颈,用牙去咬他。少顷,他起了身,把手机拿了出来,挑了个角度,正对着床,点了录像。然后他重新回去,扶丛岭坐起来,哄着他说:“老婆,我帮你脱,你帮我脱好不好?”   丛岭呆了呆,他盯着隋绛看,看了好久,迟钝地抬起了手,他解着隋绛的衣服,却半天都解不开一颗扣子。他觉得烦躁,直接用力往下一扯,扣子崩裂,撒了一地。隋绛差点被他撩死,丛岭真的太够劲儿了,他注定是自己的。   隋绛舔了舔唇,裸露着上半身,兴奋地拽下丛岭的上衣,两具年轻滚烫的身体贴合,互相摩擦。他舔着丛岭的脸颊,低沉的喘息着,声音被欲望浸染,诱哄道:“老婆,舌头伸出来。”   他刚刚说完,半眯着雾蒙蒙的双眼的丛岭,就伸出舌头,舔上了他的。他们纵情舌吻,互相抚摸,不远处的镜头里,一一记下每一个细节。   丛岭抱着隋绛的脖子,闭着眼睛,用慵懒惑人的声线说:“亲爱的,今天好热情。”   隋绛:……   好像有一盆冷水,一下子熄灭了他所有欲火,取而代之的是控制不住的怒火。   他狠狠地推开丛岭,把他按在床上,阴冷的声音狠狠地问:“你和别人上过床了?”   丛岭似乎反应了一会儿,室内安静了半晌,暧昧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丛岭轻笑了声,说:“隋绛,抱歉,能帮我把我女朋友叫过来吗?”   隋绛盯着他,眼睛里冷得像是淬了冰,空气凝固到了冰点,隋绛反而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了几样东西。丛岭看过去,手上一凉,他的右手被铐住了,另外一端,在床头。   隋绛拿着绳子,把他的双脚大字绑在床上,温柔的说:“老婆,今晚我干到你对女人硬不起来,女朋友,明天就没用了。”   丛岭:……   丛岭唯一自由的左手覆上了眼睛,低低地笑出了声,他说:“隋绛,你真行。”   隋绛一把扯下了他的裤子,贪婪地用目光描绘他的身体,跨坐在他身上,慢慢解着腰带,说:“老婆,老公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的行。”   那晚上,他们做得特别和谐,隋绛以为丛岭会挣扎,但是完全没想到,他浪得都没边了,他的手脚被束缚着,手揽着隋绛的脖颈,伸出舌头和他接吻。   隋绛兴奋得不行,本来硬起来的心慢慢变软,他一遍一遍地问丛岭:“你是不是还爱我?”   丛岭的眸子里氤氲着雾气,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始终没有回答他。   清晨,隋绛是被丛岭的动静弄醒的,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把要下床的男人揽进了怀里。肌肤赤裸的相触,昨夜熟悉的悸动和蚀骨的快感重新回到了身体,他亲吻着丛岭满是痕迹的后颈,软着声音问:“老婆,去哪儿?”   丛岭拉开了隋绛的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心平气和地说:“抱歉,我昨晚喝多了,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隋绛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全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他从昨夜那场堪称甜蜜的性爱中回过神,目光变得阴桀不定,他直直地看了丛岭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随手扯出床边的手机,对丛岭说:“老婆,你忘了,昨晚你在镜头下边叫地多好听。” 第70章 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那部手机里,全都是两个人做爱的片段,从确定了丛岭会配合后,后边隋绛就解开了他的束缚,拍视频的手机被他拿了拿了过来,近距离的拍摄丛岭的样子,他们是边做边拍的,那时候丛岭已经清醒了,做完洗澡的时候,他还抱着丛岭在浴缸里一起看录像。   虽然中间丛岭只是重复说两个字:疯子。   安静的室内重新响起了暧昧的声音,只是听听就知道昨晚两人做的多么激烈,但是丛岭脸色都没变一下,他细细的打量隋绛,依然是那种心平气和的语气,问:“你想怎么样?”   隋绛被他问懵了。   自己想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他只是想和丛岭在一起。   他避开丛岭的注视,关掉了手机,躺回床上,变得冷淡疏离,他启唇,冷冷的说:“乖乖听我的话,否则视频会发到你女朋友手机上。”   丛岭:“……”   丛岭沉默了会儿,问:“我可以走了吗?”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隋绛听见他用昨晚叫床的好听声音温柔的说着日语,觉得自己就要气炸了,他下了床,赤条条的站在丛岭面前,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电话对面的女孩儿又“喂”了好几声,电话的这边,丛岭被压在墙边,重新开始了昨晚的课题。   乖乖听我的话。   这可真有意思,他一向都太听隋绛的话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挺贱的,高中见隋绛第一面的时候,明明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   他从小被人宠到大,走到哪儿都是视线焦点,只在隋绛面前遭遇过滑铁卢,他和那个男生说,想交个朋友的时候,被忽略的彻彻底底。   然后,他枯燥的生活里多了个乐趣,就是去逗弄隋绛。   看他从一开始的厌烦,到慢慢的习惯,然后目光渐渐的开始追逐自己,那种成就感真的太爽了。   但是他很奇怪,隋绛为什么一直不和自己说话,所以本来只是想逗他一段时间的想法,开始变得好奇,再到后来,班花让他帮忙递情书,他想也没想,直接给撕了扔垃圾桶了,那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隋绛的想法不正常。   他旷了晚自习,用交学费的钱给隋绛买了件衣服,用学习的时间送他回家,城东成西三十几公里的距离,他需要骑自行车回去,冬天那么冷,他从来没有一天停下过。   他知道,虽然隋绛面上看着对自己依然冷,其实并不讨厌自己,那天去老师家拿资料,他好久没见隋绛,被他莫名其妙的推了一把,他是真的有点自尊心受挫。   从来没有人那么对过他,他想着以后都别理隋绛了,那人的性格真的挺让人讨厌的。   但是过年那晚上,他还是从家里溜出去了,他提着买的礼物,在隋绛楼下站了好长时间,想组织语言和他和解,但是保安告诉他,业主不在家。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透透的,边给自己的手呵气,边给隋绛发消息。   收到回复的那一瞬间,他一丁点儿的委屈都没了,他高高兴兴的把礼物放下,然后回家,盯着隋绛随意回复自己的那几个字看了好久。   刚开始的时候,丛岭觉得自己在驯化隋绛,直到那晚上他才知道,隋绛才是那个高手。   因为他甚至不用语言,就轻而易举的让自己所有的精力想法都随着他转,让自己一天不去靠近他都觉得全身难受。   高三毕业后,他去找隋绛,想告诉他拿到了梦寐以求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想问隋绛要不要在一起,在一起的话他可以不出国,他可以和隋绛一起上隋绛想去的学校……他连高考志愿都是抄的隋绛的。   可是隋绛那天……   他那天才知道,隋绛眼里,自己是那么的不堪,隋绛对待自己的态度,大概就是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轻贱、随便、是那种随便送上门的便宜货……不,是赔钱给人上的货色。   离开隋绛的这些年,他恢复了以前的自己,只要不想隋绛,他都是积极开心的。   但是想他的时候更多,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开心。   那个人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冷漠的说:“帮我洗澡。”   丛岭站都站不稳,腿软,身上的快感没退,酥酥麻麻的,他强忍着难受,一步一步的挪到洗手间,打开浴洒,依附在隋绛的身上,帮他洗澡。   说是在洗澡,不如说是在调情,那天,丛岭没走出那个酒店的房间。 第71章 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丛岭觉得自己确实是贱,不贱的话自己也不至于装醉,就为了和隋绛上个床,也不至于在他拍床照的时候没阻止,还觉得特别兴奋。   他休息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重新开始了工作。   他的工作是室内设计,日本小助手跟着他跑场地,认真细致地记录下他的话。   中午,隋绛又给他打了电话。   这次是“公事”,隋绛的新居需要他给设计,要他两点到那个地址。   他挂断电话,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口气,女助手担忧地问:“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丛岭弯了弯唇,温和地说:“没事,下午你不用跟了,放假。”   隋绛的房子距离他们之前的高中不远,是个新开发的楼盘,定位是高级学区房。   但是现在也只是个毛坯房。   大楼里已经有人家在装修了,入住的不多。他坐电梯到了十二层,这里是独门独户的一个大平层,视野很好。不过他没去认真看房,他进门就是一张大床,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东西,只有一张水床。隋绛站在床边,背对着他,只说了一个字:“脱。”   丛岭觉得有些好笑,他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说:“隋绛,你买房子就为了干这个?”   隋绛转身,光从他身后泄进来,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听清他语气淡淡:“这个房间最长装修时间是多久?”   丛岭看了一圈,说:“四个月。”   隋绛:“多少钱?”   丛岭:“要好的装修的话,百万千万起吧。”   隋绛走了过来,他扯开自己的领带,波澜不惊地说:“四个月,一千万,你每天来这儿,什么都不用做,就待在床上让我干就行。”   丛岭:……   丛岭上前帮他解开西装,修长的手指在扣子上划过,没带丁点儿异样色彩,却让隋绛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丛岭像是老朋友闲聊一样的语气,说:“四个月后,视频删了?”   隋绛:……   隋绛把他压在床上,一手堵住了他的嘴,说:“四个月后你该在这里玩够了,我们换地方接着玩。”   丛岭的视线在他的脸上聚焦,正要拿开他的手,突然目光一凝。他看向进门的方向,上边有个东西正闪着光。   他扯开隋绛的手,不敢置信地说:“你又录像?”   隋绛表情很无辜,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想留着,以后看。”   丛岭:……   他闭了闭眼,堵住了隋绛的唇。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隋绛很幼稚,非常幼稚。   他一直知道,即便是自己拒绝了隋绛,他也不会把视频发出去。那他拍这些视频的目的,或许只是单纯的喜欢,单纯的想要留念。   如果隋绛没有他之前想的那样高段位,他只是很单纯的凭着本能做事,那么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他。   水床很舒服,太舒服了,他像是被包裹在浪潮里,隋绛一只手在他的敏感点乱摸,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镜头在他的身上细致地拍摄。   做爱的时候,大概是隋绛话最多的时候,他一直在问他:“你今天为什么没有主动和我说话,明明之前约好的,你每天要主动和我说一句话。”   丛岭搪塞他:“我太忙。”   那天他们在床上滚了一天,隋绛对他提了两点要求,一是必须什么都听他的,二是必须每天主动和他说一句话。   他觉得很幼稚。   但是他不知道,隋绛每天都在守着手机等他的消息,往往最后忍不住,只好先和他说话。   他不知道高中自己不和丛岭说话的时候,丛岭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真的糟透了,他觉得自己每天守着一个不会主动发消息的对话框,就像是在等着宠幸的冷宫嫔妃,期待、烦躁、愤怒,又卑微。   但是没关系,丛岭有把柄在自己手上,他可以控制他,就像现在这样。   他亲吻丛岭的额头,不礼貌地要求:“老婆,每天八点,必须和我说一句话,否则我就把视频发到你女朋友邮箱,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丛岭:……   隋绛冷冷地说:“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嘶,你放松点。”   丛岭无奈,只好点了头。   那天之后,隋绛会在每天八点得到一句早安。   然后他可以心情不错地开始一天的工作,然后等到双休日,和丛岭在床上滚两天。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规律,但是这么过了一个月,有一天他在公司加班的时候,实在是太想丛岭了,半夜十二点多给丛岭打电话,开口就说:“老婆,到我公司来。”   丛岭刚睡着,被吵醒有点生气,不耐烦地说:“不去。”   隋绛听出他已经睡着了,咬了咬唇,强压下自己的控制欲,以免做出什么让人讨厌的事,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办公楼只有他一个人,他停止了手里的工作,拿出手机,趴在桌子上看自己和丛岭的小视频。   丛岭真漂亮啊,他怎么能这么浪呢?叫的真甜,也是真紧。   他和女朋友上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隋绛蓦地攥紧了手机,没开灯的办公室里,只有电脑幽幽的蓝光和手机的光源。熟悉的感觉重新侵袭了他的心脏,他心里有一个黑洞,里边住着世界上所有肮脏的情绪,贪婪、嫉妒、变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他不敢直视那个黑洞,他时时刻刻都在内耗,每次面对丛岭的时候,光是克制这些恶意,做到不去伤害到他,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手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隋绛慢慢把脸埋进臂弯,他深深地喘息,缓解着自己的心脏在恶意和理智反复拉扯中的疼,痛苦地说:“丛岭,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   丛岭到的时候,整个楼层只有总裁办公室里亮着灯,他推开门,听到了回荡在整间屋子的暧昧声音。他脸有些发烧,关上了门,就见那个男人趴在办公桌上,安静的睡着。   他慢慢地走过去,视线在手机屏幕上看了一会儿,关掉了手机。   隋绛的桌子上摆着高高的几摞合同,目前的进度似乎只是一小半。   他在校园的时候看隋绛写试卷,长大后看隋绛批合同,每次他累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姿势,一条胳膊垫在下边,脸搁在臂弯,另一只手搭在后颈,睡得很乖。   他靠在办公桌前,侧首看他,心慢慢地静了下来。他好久没有和隋绛这么安静的待着了,以前他们安静相处的时候只有路上送他那隔着两米的半小时路程。   那时,他看着他的背影,现在,他在看他孩子似的睡姿。   只是,他没看多久,隋绛就醒了。   他捏着脖子抬头,看到身边有人,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看清是丛岭,眼睛又瞬时亮了起来。   他抬手搂住丛岭的腰,坐在椅子上,自下而上看他:“老婆,你怎么来了?”   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咬字很软,整个人平时冷冰冰的气质也软了下来。   丛岭今晚也温柔得不像话,他摸着隋绛的发顶,轻声说:“陪你加班,累不累?”   隋绛轻轻摇头,他把脸埋在丛岭的身上,蹭了蹭,说:“没想让你陪我加班,回家吧。”   话是这么说的,他抱着自己腰的手没松半分力道。   丛岭觉得,隋绛和自己交流的方式,行动是要大于语言的。   比如他先前还好好地和自己撒娇,后一秒就解开了自己的裤子,让自己坐在他的怀里,边温柔地做爱边批合同。   他们穿得整整齐齐,下边却连接了小半个晚上。 第72章 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隋绛觉得自己慢慢找到了和丛岭的相处模式,他不用在总是猜测丛岭的心思了,只要说话稍微柔软一点,丛岭就会对他柔软。   这方法用着很好,甚至可以广泛应用在各种情况。   比如丛岭出差的时候,隋绛实在太想他,又怕他和女朋友在一起做些什么,要求他晚上直播洗澡和睡觉。   丛岭一开始并不同意,他放下面子,发了四个字给他:“求求你了。”   然后丛岭很快就同意了,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丛岭没有自己在身边的生活状态,井然有序,安静舒适。   他喜欢这样的丛岭,和自己在一起过夜的时候,丛岭总是被折腾得要死要活,从来没有这么安逸的时候。   他趴在床上,看着他拿起一本书,翻开了一页,修长的手指在纸页间翻动,像是蝴蝶一样漂亮。他突然有种冲动,没过脑子,冒冒失失地开了口:“老婆,我们同居吧。”   他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心脏剧烈跳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丛岭,分析他的每一个动作可能传达的信息,但是丛岭似乎只是愣了一下,他都没看屏幕,继续看着书,嘴唇轻挑,说:“为什么?”   隋绛被他问生气了,他紧皱着眉,心想,还能是为什么?我喜欢你啊。   但是转念又想起了,丛岭有女朋友。即便他平时极力让自己忽略这个事实,让自己道德上的负罪感降到最低,这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但是他并不承认自己做了第三者,在他的理解里,那个女人才是第三者,丛岭一直是他的,丛岭一直是喜欢自己的。   可这并不妨碍他生气,因为丛岭明知故问。   他把手机扣下,放在枕边,没再开口说话,闭上了眼睛,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丛岭那边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才终于有了别的动静。丛岭的声音近了些,他说:“隋绛,你要是不能向我完整的表达你的情绪,我们就不能好好沟通。”   隋绛听到了,他没回复,因为他没敢回。   丛岭相当于直接挑明了他们中间的问题,可直面这个问题对隋绛来说相当困难。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坦荡地面对自己不堪的内心,对于隋绛来说,这是一场永远不会及格的考试。   因为自己真的太糟糕了,丛岭会比现在还要讨厌自己。   丛岭没有真让隋绛的房子空上四个月,两个人约会一个多月以后,他就说服隋绛换个地方,并开始规划这个房间的设计。   这是个非常好的房子,市值在千万级别,也只有隋绛会只装个床。   那晚上的话隋绛像是全然没听到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找丛岭上床,只不过没用视频威胁过他,都是说两句软话,就能把丛岭骗上床。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一直维持下去也很好,像以前一样,丛岭又重新填充了他无聊的生活,他没再说同居的事,因为他怕丛岭再说出那晚他没敢接的话。   可是,在夏天的时候,丛岭突然告诉自己,他要回日本了。   好像是一样的时间,和高三那年一样,丛岭告诉自己要出国留学。   现在,丛岭又说,自己要回日本了。   隋绛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理素质没有一丁点儿的增强,甚至有崩塌的趋势。   他从丛岭的身体里抽离,带出了自己的体液,然后沉默地把丛岭翻了个身,重新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当做没听见丛岭说的话,很温柔地说:“老婆,你真棒,我要爽死了。”   丛岭:……   他皱着眉,刚想说什么,隋绛突然咬住了他的后颈。他咬得特别狠,说话却十分柔和:“老婆,我觉得咱们床上应该铺点玫瑰花瓣,你等我一下啊,我去买。”   丛岭发觉了不对劲,想要抓住隋绛,但是隋绛已经抽离。他把自己的衣服穿好,一身笔挺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好看的要命。   丛岭以为隋绛或许会像以前那样发疯,但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只是咬了自己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酒店的门被轻声合上,丛岭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心脏不知道怎的突然狂跳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有种要发生什么似的不安。那瞬间他什么都没有多想,穿着酒店的浴袍就跑了出去,他在酒店门口看到了隋绛。   男人站在马路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面前的是城市最繁华的路段,车来车往。   丛岭心里的不安愈发重了,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跑到酒店外的时候,脚下的石阶烫到了脚,可他什么也顾不上,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里快速跑了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隋绛迈开了腿,走向了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他始终低着头,没有任何躲车的意思。   刺耳的鸣笛响成了片,丛岭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一辆车没有来得及刹车,就这么直接冲了过来,丛岭什么也顾不上,冲进了车流,用力扯了隋绛一把,车擦着隋绛的衣角快速滑过。   他把隋绛扯回了路边,呼吸都发着抖,他看着安静的隋绛,再也克制不住怒火,抬手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下震得他手都疼,隋绛却像是没知觉一样。   他漆黑的眼珠颤了颤,目光落在了丛岭的手上,又落在他没穿鞋的脚上。路边的好多人过来围观,隋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他这次终于有了动作,他沉默地横抱起丛岭,特别小声说:“你别打了,手疼。”   丛岭是真的忍不住了,他从小到大没丢过这么大的人,穿着睡袍光着脚在大街上供人指点。但是现在他完全顾不上这些,他身上不自觉地发颤,手紧紧地抓着隋绛的衣领。刚刚那一幕让他血液冰凉,身处三十摄氏度的高温,却冷得发抖。   他被放在了床上,床上还沾着两个人的体液。   隋绛的脸肿了起来,他像是没知觉,大手握着丛岭的脚,用湿毛巾很轻很轻地擦。   室内很安静,安静的丛岭觉得自己要发疯。   他看着隋绛那张出色的脸,想着,皮相是真的看不出来,这人是疯的。   是疯的,疯到要去找死。   他把自己的脚从隋绛的手里抽出来,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肩上,所有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去死啊,带着我一起,咱们一起死啊。”   隋绛被踹倒在地上,他没起来,漆黑的眸子里藏着的情绪带着某种隐忍的疯狂,他看着丛岭的崩溃,从坐着的动作变成了双膝跪地。   他跪在丛岭的面前,捧着他的脚,虔诚地吻了一下,然后继续了刚刚的动作。   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丛岭要气疯了。   他又去踢他,隋绛还是一样的举动。   他跪在自己的面前,帮自己擦着脚,仿佛整个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了一样。   最后的最后,丛岭终于妥协了,他没办法对一块儿棉花出力。他筋疲力尽地躺回床上,盯着头顶的水晶灯,闭了嘴。   隋绛跪在床尾,没起来。   空气里安静了很久很久,两个人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僵持,然后丛岭的手机响了。   手机在床脚,隋绛脱他的衣服时太急了,滑落在那里也没人理。   隋绛随手捡起,看了眼上边的来电显示,把手机放在了床上,终于开口,说:“你女朋友。”   丛岭:……   电话自然挂断,又重新响了起来,丛岭突然觉得现在的场景非常荒诞,他坐起了身,接起电话,问:什么事?   顿了顿,他换成了日语,又问了一遍。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丛岭沉默了会儿,说:“时间可以,订票吧。”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隋绛的身上,男人跪在他面前,灵魂像是被抽离了,听到他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他下了床,边听着电话,边解开了隋绛的裤子,然后埋下头去,在他的腿间吞咽。   一个人的灵魂死去了,至少他的躯体还是有感觉的。   隋绛的身体非常的诚实,他慢吞吞地低头,看着丛岭的动作,眼珠终于转了转。   他伸出手,慢慢抱住了丛岭的脑袋,他听见电话对面的女人在说话,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可以当第三者。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废了好大力气挤出来的,难听又沙哑,他说:“老婆,我爱你。”   丛岭:…… 第73章 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电话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少顷说了句抱歉,飞速挂断了电话。   丛岭吐出了口里的东西,他被人抱着,脸颊不可避免地挨着湿漉漉的东西,他低声问:“你说什么?”   一滴泪落在他的发上,隋绛孩子似的说:“老婆,我爱你,你别走。”   丛岭觉得自己的心脏重新活了过来,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简直是地狱到天堂的跳跃,他以为就隋绛这样的别扭性格,应该永远不会告白。   可是刚刚他又说了一次,他爱自己。   丛岭稳了稳心跳,低声说:“我不是你老婆。”   隋绛说:“你是。”   他趴在丛岭的身上,趴在他的颈间,哭出了声,他终于忍不住了,爆发似的大吼道:“你是!你是我老婆!”   他的眼泪砸在丛岭的脖颈上,滚烫灼人,他控诉道:“我那时候做错什么了?你说啊,我不通人情,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试探暗示,你倒是说啊,凭什么就骂我一句不是人,就不要我了啊?”   丛岭:……   隋绛:“你凭什么又要走啊?我都不在乎你有女朋友,我给你做小三。我以为你接受我了,我刚想着这么一辈子也挺好的,你就又要走了,凭什么啊?”   丛岭的后颈上落着滚烫灼热的泪,像是要烫进他的心里。   丛岭哑着声音说:“那你不会直说吗?你不说别人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隋绛不说话了。   他把丛岭抱了起来,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上去,搂着他的腰,把他按进了自己的肩窝,他疲惫地说:“我已经很努力了。”   丛岭一愣,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去看隋绛,正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一片幽深,像是藏了很多丛岭从来没见过的情绪,那里有很多丛岭不认识的隋绛。   隋绛很艰难地表达自己:“我已经很努力了。我真的很努力不去把你关起来只留给自己看,很努力地不去干涉你的生活和工作,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你有自己独立的人生而不是我的专属品,很努力的不去嫉妒你有女朋友。我光是要做到这些,就已经很努力了。”   丛岭彻底愣住了。   就这么几句话,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隋绛的挣扎,隋绛似乎和平常人不太一样。   隋绛凝视着丛岭,轻声说:“我那么坏,避不开喜欢你,只能远离你,我做不到伤害你,又控制不住伤害你,只能伤害自己了。”   丛岭:……   隋绛和他以前想的不一样,他真的不是什么情场高手,他所做的事全是凭着本性。就是这点本性,也是他经过了长时间的心理战不小心流露出来的,一个始终在内耗的人得有多累啊……丛岭觉得自己喜欢隋绛喜欢得很累,所以执着的想引导他、刺激他说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他没想到隋绛的内心挣扎这么严重,让他说出来本身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他比自己辛苦太多了。   可是丛岭能怎么办呢?   隋绛那么没有安全感,喜欢的卑微到了极点。   丛岭抬手,捧住了隋绛的脸,他先说:“我没女朋友,没和别人上过床。”   隋绛呆呆地看他,听到他说:“我喜欢你,只喜欢过你。”   丛岭的唇覆住了他的,贴着唇告白:“我错了,我总是用我的角度看问题,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想再多下一个七年了,我们在一起吧。”   隋绛觉得自己可能没太懂他的意思,他微微离开了些,用有限存余的智商说:“你不用哄我,我不会像刚刚那样了,我只是有点接受不了你离开,以后不会那么偏激了。”   丛岭叹了口气,轻声说:“隋绛,交个朋友吧。”   隋绛瞳孔一震,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十年前,丛岭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记得清清楚楚。   隋绛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终于开口了,他说:“行,老婆。”   丛岭有一个很偏激的男朋友,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总是爱在女助理面前吻他,比如会给他设置宵禁,十点之前必须回家,但凡他违反一次,他的男朋友就会非常生气,气到自闭,为了不吵架,避着他自个儿去生闷气。   当然,也非常好哄。   他从日本交接工作回来,隋绛把自己亲自设计的那套房子送给他了,说是当做婚房,但是婚房里应该很少有人装水床。   有时候他们会聊到过去。过去一个男孩儿送另一个男孩儿回家:过去一个男孩儿因为翘补习班去送心爱的男孩儿回家,被妈妈按住打;过去有一个男孩儿想都没想地撕碎了一个姑娘的情书。   错过的那些时间,那些因为自以为是错过的浪漫心动,后来一一被找了回来。   如果另一半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温柔、有足够的爱他,那么另一个人的心里是不会有阴霾的。就像隋绛,那天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炼狱般挣扎的心脏被裹上了一层温热的水,无时无刻的被人捧在掌心,温柔的安抚。   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好。   他们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好。 第74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他第一次见他家周先生,还是八十年代初。   不知道你有没有坐过那种绿皮火车,那种不禁烟不禁酒,走得特别慢,塞得满满都是人的老式铁皮火车。   他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十里八乡的第一个大学生。家里穷,乡亲们凑着钱一起供他上大学。他娘把那零碎的小到一分、大到十块的钱连同着对他的期盼一并缝进了他的里裤里边,紧紧贴着他的皮肉,生怕弄丢。   那会儿他刚十八,要从大黎山去到北京读大学,坐火车是唯一的交通方式,他坐着村长家的四轮车,颠簸了一夜才出了山。   那一夜他看着满天的星星和沉默的大山没睡觉。他垫着胳膊躺在车斗里,心里暗暗发誓,他以后要回来修路,要让山里的人吃上饱饭,要把这腰间沉甸甸的钱十倍百倍的还上。   那是他头一回出大山,瞧着什么都新鲜,有点儿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月台上告别了爹娘和村长,昂首挺胸地胯上火车,一进来就被烟味儿熏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用袖子捂住口鼻,皱着眉抬头,一眼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留着当下最时兴的长头发,中分着,穿着黑皮鞋、黑西裤、白色灰条纹衬衫,西装披在肩头,那会儿的西裤西装都特别宽松,看着像桶,但是穿在那人身上就特别好看,像个城里人。   男人半眯着眼睛靠在车厢里吸烟,长腿随意地撑着,显得特别长,漫不经心地抬眼瞧了他一眼,这么一眼,让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他不知道那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单纯想给男人留下好的印象。那会儿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这人长得真好看啊,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就连他鼻尖那颗小痣都好看的要命。   和他一起吸烟的中年男人瞧见了他的目光,不着调地调侃:“呦,你吓着小孩儿了。”   男人瞟了他一眼,勾起唇,轻佻地对他吐了口烟,简单一个动作,掩不住他的不正经。   那么一口烟,让他对男人的好印象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他不像是那种自己想象中君子如兰的城里人,像个混不吝的浪子,是个小混混。   他默默地忍下了咳嗽,低下了头,没再看他,闷头拐进了车厢,找到了自己的床位,把行李放了上去。   这趟车要走四天五夜,他的行李里边带着足量的干粮和水。等他到了北京,想吃碗北京的卤煮,之前听老一辈人说,红军路过他们那儿的时候,有个人提起过老北京的卤煮,特别好吃,他们一群娃娃蹲着听老人讲那时候的故事,边掉眼泪边流口水。   这火车一节车厢有两排床,分上中下三个铺位,他睡在靠左的下铺,只有他对面的上铺躺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剩下的四个位置都空着。他探出头看向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一眼看见了爹娘正焦急的一个车厢一个车厢的看,他连忙冲他们招手,他们追着跑过来,娘边跑边抹眼泪,用他们的方言冲他喊:“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就是没叮嘱他好好读书,儿行千里母担忧,担忧的无非是怕冷着饿着。   车缓缓驶离站台,慢慢提速,他用力地挥舞胳膊,让他们别追了,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影子,视线被密林所代替。   他缩回了脖子,抹掉了眼泪,转身的时候才见着刚刚站在外边抽烟的俩人回来了,那个好看的男人坐没坐相地靠在他对面下铺的被子上,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嘲了一句:“毛儿都没褪的娃娃也上北京了。”   他自小聪明,知道在外边谨言慎行才是硬道理,但是他对这人印象非常不好,可能是因为他打破了自己对城里人的向往,让自己莫名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   他热血上头,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我都十八了。”   男人一愣,突然乐了,这回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眼,说:“瞧着也就十五六。”   他长了张娃娃脸,小时候吃得不好,个子也没长起来,也就能到男人胸口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看着显小,但是很不高兴男人这么说,挺凶地瞪了男人一眼,爬上床,背着他,开始面壁看书。   被他瞪了一眼,男人和同伴笑了半天,好像这事儿有多好笑似的,都要笑到他们外婆家了,他越想越生气,把耳朵也捂上了。   车厢里的服务人员推着小推车来卖酒水和零嘴儿的时候,他才从书里抬起头,往外一看,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探着头往外看了一眼,乘务员误以为他要买东西,在他们车厢门口停下了,问:“你要点什么?”   他忙摇头,视线却不自觉地往那些零嘴儿上瞟,这里边有他们那儿逢年过节都难看到的东西,有些他只在村长家看过,有的见都没见过。   乘务员卖东西能拿到分成,瞧着他的馋样儿,觉得有商机,热情地推销道:“这个好吃,你先尝尝,尝尝不要钱。”   不要钱?   他有点心动了,盯着女乘务员递过来的那片没有拇指大小的牛肉干咽了咽口水,经不住诱惑,从她的指尖取了出来,塞进了自己嘴里。   真的好吃,咸滋滋,肉香的。   看着他吃完了,女乘务员开了口:“你要多少?”   他懵懵地抬头,说:“我不买啊。”   女乘务员粗壮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瞧着很凶:“不买你尝什么?”   他被吓到了,声音小了八度,辩解道:“你让我尝的。”   女人冷笑道:“尝了就得买,这是规矩,你不懂吗?”   好多人看了过来,他窘迫地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太丢脸了。他后退了半步,压低声音,祈求似的说:“我没钱。”   女乘务员扯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走廊里扯,嗓门儿扬得老大:“我倒是要看看你有没有钱。”   他眼看着那女人的手在他身上乱摸,吓得拼命往后躲,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没有人帮他。他急得要哭,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懒洋洋的,流氓似的声音:“多少钱,我给他买了。”   女乘务员一愣,看向他的身后,他也呆呆地转头,那个他很不喜欢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一手插在裤子兜里,另一只手拿着烟,他把烟扔了,轻描淡写地把他从女人手里解救了出来,大手按在他的发顶,挺不满地说:“跟我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会儿变成小鸡仔了?”   他觉得丢人,没说话,但也没反驳,因为刚刚这人帮了他,因为只有他帮了他。 第75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男人付了钱,把那一大袋牛肉干扔在了他床上,按着他的头把他推进了车厢,戏谑地说:“小哑巴,吃吧。”   他觉得鼻子有点儿酸,他拿起牛肉干,抱在怀里,眼泪没打一声招呼地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他说:“我叫九儿,我不叫小哑巴。”   男人愣了愣,惊奇地瞧着他,指给刚进来的同伴看:“他还哭了,瞧见没?”   他的同伴——那个中年男人靠在门口笑了会儿,随后收了笑意,他把车厢的门给拉上了,挺正经地说:“晚上睡觉警醒着点,我刚瞧见有几个空子带着家伙上来的。”   男人皱眉道:“最好没咱们这儿的,省得麻烦。”   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是“空子”,他小心翼翼地瞧那个男人,很小声地说:“你饿不饿,我这里有饼。”   他只有饼,硬邦邦的,别的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怎么报答男人刚刚替他解围的恩情,下意识就开了口,但是说完他就后悔了,看男人出手那么阔绰,穿得也体面,应该是不会爱吃自己的干饼。   但是男人很自然的接过了他的饼,就着买的牛肉干,和他一起吃了饭。饼很硬,但是男人一点眉头都没皱。   那俩人说着话,他就在自己床上坐着,一点一点地啃着牛肉干,他眯着眼睛,吃的特别满足。他想着,那个看起来像个小混混的男人,其实是个好人。   他们这个车厢没上来新乘客,加上他一共四个人,中年男人住在他的上边,是中铺,男人住他对面下铺,男人那边上铺住的老头儿就上厕所时下来一趟,一句话没说,又爬上去睡觉了。   晚上十点,车厢熄了灯,男人把门关了。上床之前站在他床边说:“晚上有动静就叫我俩,把钱都收好了。”   他双手抓着被子,只漏出双眼睛,对着黑漆漆车厢里那个高大的黑影轻轻“嗯”了声,他在男人要转身的前一刻叫住了他,说:“我叫九儿,你呢?”   这是他的第二次自我介绍了,他再说一次,只是想知道男人的名字。   车厢里很安静,男人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他说:“我叫周属,你可以叫我……”   付九接口道:“周先生。”   他觉得周先生这个名字很好,显得优雅又大气,还体现了自己对他的尊重。   男人不置可否,回了自己的位置,躺下了。   那句周先生,他喊了一声,然后喊了一生。   到底是还年少,精神足,他到了半夜都没睡着觉,脑袋里一会儿想着爹在昏黄的灯下抽烟斗的模样,一会儿想到娘坐在炕头儿补衣服的模样。他想着,自己要是在家,这会儿应该坐在小板凳上念书,饿了还可以吃个烧红薯,家里的小黄狗趴在他脚边正睡觉呢。可是他现在离家已经很远了,而且越来越远,他想家了。   他咬着唇,让自己尽量别哭,他脑袋里乱糟糟的,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周先生,他想到了刚上车的时候,他对自己吐出的那口烟,想到了周先生按着他的头,给他买了牛肉干,那袋牛肉干周先生和他的朋友只吃了两块,全都留给了他。   从小读的书教育他要做个品格端庄的君子,他是从山窝窝里长大的,没见过什么真君子,之前想着君子应该像“梅兰竹菊”那样傲雪凌霜,但是现在想着,君子应该就是周先生那样,表面看不出来,但是心里实在是个很善良的人。   他这么想着,翻了个身,目光透过浓黑的夜色去看对面床,对面床的人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他本来独自在外过夜有些怕,但是有周先生在,他的心奇异地慢慢安定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他是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的,那会儿他在将睡未睡的阶段,睡得浅,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他感觉有人开了门,然后轻微的脚步声向自己走了过来,他没敢睁眼,呼吸都屏住了。   他想起周先生让自己有事叫他,但是真的有事了,他都不敢出声。   那人站在他的床头,似乎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始翻动他床头的包,那里边只有书。   他松了口气,心里想着翻完就快点走吧。但是那个人发现毫无收获以后,居然没有走的意思。他紧紧闭着眼睛,感觉到一只冰凉粗糙的手伸进了他的被子,然后探进了他的衣服,开始摸他的身体。   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也装不下去,声音发着抖,哆哆嗦嗦地喊道:“救救我。”   下一秒,他的脖子上一凉,透过门缝儿漏进来的光,他看清楚了,他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虽然他的声音非常小,但是对面床明显听见了,周先生坐起了身,幽静的夜里,他冷冷地说:“放开他。”   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男人声音苍老沙哑,他阴狠地说:“不关你的事,这小子自己上的车,我看得清楚,别多管闲事。”   付九心凉了半截,他以为男人是把自己当成女人才这么做,现在看来,他就是奔着男人来的。   他看到周先生站了起来,虽然害怕,还是抖着声音提醒:“先生……他有刀。”   他的话音刚落,挟持着他的那个男人突然惨叫一声,刀子落在了他的被子上。他出于下意识,把刀捡起来,藏在了身后,误打误撞地让那个重新来摸刀子的人摸了个空。   他上铺的中年男人开了手电,跳下了床。晃动的灯光里,他看清了那个小偷的脸,那是一张纠集了世界上一切丑陋的脸,猥琐又恶心。他穿着灰扑扑的褂子,脸被周先生踩在了脚底,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应该是中年男人趁着周先生分散他注意力的时候,在上铺做了偷袭。他抱着被子发抖,看着周先生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把火车的车窗打开了。   付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看见周先生面无表情地把男人的上半身扔出了窗外,任那人怎么求他也没松手分毫。   上铺的那个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终于和他们说了第一句话:“饶了他吧,当积德行善了。”   付九突然觉得愤怒,被祸害的不是他,他当然可以慷他人之慨。   周先生没理他,倒是那个中年男人嘲讽了一句:“你下来让他操一顿,然后我们放了他,当积德心了。”   老人闭了嘴。   付九始终望着周先生,他觉得周先生不会真的杀人,最多就吓唬吓唬他。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周先生像是听够了他杀猪般的嚎叫,突然撒了手。   付九心里一惊,他当时脑袋里想的唯一一个念头是:这样扔下去肯定会死人,周先生为他杀了人,不能杀人。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赤着脚下床,扑了上去,堪堪抓住了那人还没掉出去的一条小腿。   他力气小,最多只能保持他不会掉出去的力度,窗外的夜色深沉,火车带起的风灌了进来。   他下意识向周先生求救,但是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挺不耐烦地说:“帮你解决个该死的,你倒是不领情。”   付九累得额头都冒汗了,他大大的眼睛直视周先生那双漆黑的眸子,很认真地说:“周先生不能为了我杀人。”   男人看他的目光波澜不惊,但是付九知道他不高兴了,一向混不吝的人突然生起气来,真的挺吓人的,周身仿佛都结了冰,他觉得面前的周先生和给他买牛肉干的人不是一个。   但他依然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他怎么死都可以,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给你惹上麻烦。”   就这么一句话,把周属说笑了,他的心情似乎突然好了。他看了付九一小会儿,抬手扯了那个倒霉的小偷一下,把人给拽进来了,那小偷已经吓晕了,被中年男人一脚踹醒,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周先生突然开口:“站住。”   小偷哆嗦着站住了,一叠声地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先生语带威压,警告他:“告诉你们那一窝,别进这个门,否则就等着你们家人在铁轨上给你们收尸吧。”   小偷连滚带爬地跑了。   中年男人关了门窗,说:“以为就是帮老荣,没想到还是臭子点。”   付九听不懂,他站在周先生身边,讨好地拉着他的衣摆,轻轻晃了晃。   周先生低头看他,语气挺温和的:“吓着了?”   付九点了点头。   他以为周先生会骂他,但是并没有,周先生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小孩儿脑袋快,心眼儿好,以后有大出息。”   付九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周先生,我想和你一起睡。”   周先生没说话,一边的中年男人笑了:“怎么着,吓破胆了?”   付九低眉顺眼地说:“嗯,吓破胆了。”   他没能如愿地和周先生一起睡,周先生拒绝了他,说他不习惯,要是他怕的话可以让阿荣和他一起睡,阿荣就是那个中年男人,他才知道他的名字。   付九在阿荣揶揄的目光中钻进了自己的被子。他的枕头下是那个小偷的刀子,脑袋里想的是周先生把人扔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样子,他猜测周先生是干什么的,但是始终没个结论。   后来他睡着了。 第76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醒时窗外的太阳已经老高,周先生和阿荣没在,那个老人也没在。   他叠了被子,想着等人回来了他再去洗脸。刚把书拿出来,准备看一会儿的时候,周先生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两桶泡面,递给了他一碗,说:“吃吧,买多的。”   付九明白,这是他特意买多的。   周先生对他真的很好。   吃之前他去洗了个脸,回来的路上发现遇到的人脸色都不大好,凑着堆窃窃私语,他听了一耳朵,心里惊了惊,听说昨晚有姑娘被人糟蹋了。   肯定是那一伙人干的,他加快了脚步,跑回了车厢,对吃着面的周先生说:“我刚听他们说……”   周先生打断了他,说:“知道。”   付九皱起眉,说:“快到下一站了,应该会报警吧。”   周先生没抬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未必。”   那会儿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到了下一站,火车停靠到重新出发,都没有看到警察的影子。   他们车厢来了两个新乘客,一个中年女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俩人看样子不认识。   付九没有打招呼,靠在被子上看书,嘴里咬着牛肉干吃。   周先生坐车实在无聊,问他要了一本书看,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反正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车这么晃晃悠悠的,一路晃到了晚上,要吃饭了,付九爬到周先生的床上,摇晃他的胳膊,小声说:“你睡了一天了。”   周先生的目光迷茫了一会儿,没好气地搂着他的脖子,把人按在身边,凶道:“你叫魂呢?”   付九说:“没叫魂,叫你。”   他发现周先生有点像小孩儿,虽然年纪比自己大许多,但是和自己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和周先生说:“我买了盒饭,我们今晚吃香辣肉丝。”   周属放开他,理了下头发,说:“那玩意儿多贵啊。”   那东西对周先生来说不贵,但是对付九来说很贵,买三盒相当于一袋牛肉干了。   付九跳下床,把盒饭递给他,说:“你都请我那么多回了,我就请你这一次,多了就没有了。”   周属笑了声,接过饭盒,骂道:“小气劲儿。”   阿荣已经在吃自己那份了,插话道:“小孩儿以后出息了,请哥哥们吃顿好的。”   付九应了声,笑着说:“请你们吃国宴。”   周属:“还国宴呢,一到北京就散了,想找人都找不着。”   付九被他一句话说郁闷了,吃着饭半天没说话。   阿荣给周属递了个眼神儿,周属当没看见。   新来的两个女人都自己带了吃食,在床上吃,也不说话。倒是那个最上铺的老头儿说话了:“想见着就能见,不想见怎么也见不着。”   没人理他。   吃完了饭,各自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等熄灯,唯独付九起来去厕所。他上完厕所,在洗手池洗手洗脸,不高兴地皱着眉,他不是为了别的不高兴,就因为周先生那句下了车就散了,找不着了。   他知道周先生的意思,他是没打算跟自己见面了。   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儿。   他洗了脸,打算往回走,突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是一个年轻人,付九敏锐的看到了他袖子里藏的刀露出了一个刀尖,立刻明白自己这是又招着人了。   厕所离自己的车厢有相当一段距离,他没法子快速回去,只能被逼地步步后退。   那个年轻男人直奔主题,说:“把钱拿出来。”   付九琢磨着离开的路,干巴巴地说:“我没钱。”   年轻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我今天可看见你买盒饭了。”   付九:“……”   那把刀已经戳在他的腰上了,周围又没个人,他身上直冒冷汗,祈祷着快来人救救自己,他不能把钱给他,没钱他就上不了学了。   就在他想要豁出去和面前的男人拼了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拐进了洗手间,付九和那打劫的一起看过去。付九眼前一亮,那是和自己一个车厢的年轻女人。   他对女人做口型,向她求救。   其实以她的角度,很轻易就能看到自己腰上戳的那把刀,但是他刚做了一个口型,那女人就转开了视线。女人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样子,去了洗手间,然后离开,中间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付九想,她回去一定会告诉周先生的,他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但是他和那个男人僵持了很久,他的腰已经被划开口子的时候,周属都没出现。   他疼得厉害,紧紧咬着唇,想着周属不会来了,他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不能总靠别人。他就想到这儿,手悄悄地向后,摸向了后腰,颤着声音说:“我给你钱,我给你拿钱。”   年轻男人大概是个新手,胆子也不大,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凶狠地说道:“快点,别耍花样。”   付九摸到了昨晚小偷留下的那把刀,握住刀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周属,他想着自己应该也成为那样的男人,然后心就定了。   他抽出刀子,速度非常快的架在了没防备的年轻男人脖子上,冷声说:“放我走,否则你死得肯定比我快。”   周属找过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快步上前,把年轻男人的刀给卸了,一脚把人踹翻在地,把付九拉到自己身边,皱眉问:“伤了?”   付九垂下眸子,小声说:“嗯。”   周属把他手里的刀子拿了过来,也没理那爬都不起来的小偷,牵着他的手往回走,问他:“伤哪了?”   付九:“腰。”   周属察觉了他的情绪不对,以为是吓着了,他点了根烟,咬在齿间吸了一口,说:“这群人是看着之前没警察上来,胆子越来越大了。”   付九没说话。   周属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以后别自己出来了。”   付九还是没说话。   周属低头去看他,发现小孩儿正掉着眼泪,哭了也不知多久了。   他叹了口气,挺无奈地说:“你到底是小姑娘还是小伙子,怎么这么爱哭呢?”   付九抽泣了声,握紧了周属牵着他的那只手。   周属突然停住步子,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用力搂了一把,然后放开,说:“我那儿有药,给你上药。”   虽然温暖一瞬即逝,但那是周先生的安慰,付九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用袖子擦了眼泪,点了下头。   他跟着周属回来,抬头看周属的上铺,那小姑娘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拉了拉被子,睡了。   车厢的灯正好这个时候熄灭,周属开了手电,在自己的包里翻,付九坐在自己的床上,把裤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一截儿腰。周属拿着药过来看,发现那地方伤得并不重,只是像是反复地割了好几条口子,都不深,但交杂在一起,看着吓人。   周属蹲在床边,用碘酒给他擦伤口,低声说:“疼就说话。”   付九真就说话了,不过他没说疼,他问周属:“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周属:……   周属:“九儿。”   付九轻轻地“嗯”了声,又说:“我考上人民大学了,是学经济管理的。”   周属没想到小孩儿居然这么厉害,随口调侃了一句:“高材生啊。”   付九说:“我叫付九,考上人民大学了,是学经济管理的。”   周属:……   他抬头看小孩儿,看见小孩儿纯净执拗的眸子,男孩儿盯着他说:“你想找我的话,特别容易。”   周属垂下眼睛,给小孩儿上了药,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这一晚上不太平,付九腰上疼得睡不着,听到外面有人的争吵声。他躺着,直直盯着漆黑的夜,想着夜太长了,怎么天还没亮,又想着夜太短了,天亮了后,他和周先生相处的时间又少了。   第二天,周先生给他买了好吃的,还有一罐黄桃的罐头。他以前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罐头,还得让着家里的弟弟妹妹吃,平常只能吃一块儿。   他喝着糖水、小口小口咬罐头的样子逗笑了周先生。   他问他:“有那么好吃吗?”   付九点头,喜滋滋地说:“好吃。”   他和周先生中间的过道其实很窄,靠窗的中间有个小桌板,他就趴在小桌板上吃东西,和周先生聊天:“我昨天听到你们说‘空子’,是什么意思啊?”   阿荣走了进来,回答了他:“就是一群不懂江湖事的愣头青。”   付九“哦”了声,不耻下问:“那‘老荣’呢?”   周先生在他手边捡了粒花生米吃,说:“统共就在你面前说了这么几句,全给你记下了。”   他拍了拍手,弄掉手上的花生碎屑,说:“老荣就是小偷,臭子点就是好色的人。以后遇上了我们这么说话的,就躲着点走,这是黑话,一般这么说话的没好人。”   付九被他逗笑了,因为他说他自己不是好人。   他对这“黑话”挺感兴趣的,又问:“那长的俊的人怎么说?”   周先生挑唇看他,说:“我这样的叫盘儿摄,你这样的叫真是撮啃。”   阿荣笑出了声,付九瞪大眼睛去看阿荣,问:“周先生是在骂我吗?”   阿荣乐呵呵地说:“他说他长的俊,你长的美。”   付九:……   付九没吱声,又捧着罐头喝糖水,喝得美滋滋的。   周先生不耐烦看书,但是挺喜欢看他读书,一天的时间就抽抽烟,嗑嗑瓜子,瞧着他读书这么过去了。   晚上的时候付九去上厕所,阿荣陪他去的。阿荣还挺纳闷儿的,说:“昨儿我看那小姑娘也来上厕所了,按理说应该正撞上你被劫啊,怎么没听她说呢?”   付九默了默,低声说:“她瞧着了,没说。”   阿荣骂了声,说:“还说我们这群跑江湖的没好人,就这样的还不如我们呢。”   付九说:“好人坏人跟你是干什么的没关系。”   因为这么一句话,阿荣回去夸了他半个钟头,给他夸的躲在被子里都不好意思出来了。 第77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这一夜风平浪静。第三天白天,车上来了警察,抓了几个人下去,付九探头看过去,没发现前两天劫他的那俩人。   他问周先生:“为什么警察才来?”   周先生说:“来了也没用。”   付九追着他问:“为什么?”   周先生按着他的头,把他按在床上坐好,说:“因为他们是一个团伙,藏得好,抓一个两个的也没用。那些被他们祸害的人,要么中途下车,要么就被威胁着不能下车,就算报警抓着了人,他们也很容易被报复,所以没用。”   付九趴在小桌板上看周先生,问:“那就没法解决了吗?”   周先生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晒太阳,说:“有,要么比他们更狠,让他们不敢动你,要么你是大官,让警察专门打黑。”   付九:……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哪一样都好难啊。”   周先生笑了声,说:“九儿以后当大官不就好了。”   付九摇头,说:“我以后要经商,我要赚大钱,然后回去给村里修路。”   周属愣了愣,唇弯了弯,然后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跟老荣说:“瞧瞧这志气,比你们可强多了。”   阿荣蒲扇似的大巴掌拍在付九肩上,笑着说:“等你赚大钱,请我们吃国宴呢。”   窗外夜幕降临,今晚是个大晴天,能看见星星。   付九趴在小桌板上看星星,周属白天睡多了,也睡不着,低声逗他玩儿:“你以后想做个什么生意?”   付九说:“我们那儿是务农的,就卖庄稼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吧。”   周属说:“不好,那得先修路才行。”   付九说:“嗯,得先修路。”   周属:“你没钱怎么修路?”   付九:“卖庄稼。”   周属:……   他乐了声,瞧着付九眼睛里带的笑,说:“你敢跟我逗闷子了是吗?”   付九扯住了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握着,轻声说:“到时候想做医疗相关的。我们那儿太落后了,看病都看不起,去一趟大医院,两年的庄稼就白种了。我想着医疗的东西应该挺赚钱,赚了钱我就给村里铺路,然后在村里开医院,自己开医院,不用那么多钱。”   真是天方夜谭。   周属没打击他,他的手被小孩儿拉着,暖和和的,他也没想拿回来,就让他拉着玩儿。   车厢里的灯灭了,付九摆弄着周属的手指头,说:“到了北京,得先安顿下来,然后去找个活儿干,赚吃饭的钱。然后挤出时间来,学第二专业,还得拿奖学金,给爸妈汇钱,还给乡亲们。”   周属听着他碎碎念,不自觉地挑起唇,说:“干活儿就没时间学习了。”   付九反驳道:“我考大学都是干活儿挤出来的时间呢,挤挤一定有时间的。”   周属问:“你上学要多少钱啊?”   付九:“学校给了一部分奖学金,但是还没拿到,拿到就够了。”   周属:……   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他看着这个漂亮瘦弱的男孩儿,轻微地叹了口气,他说:“以后吃不上饭,就来潘家园找我吧,怎么也能管你顿饱饭。”   付九眼睛瞬时亮了起来,他看着周属,小声说:“周先生。”   周属被他那小心翼翼的声音叫得心软,应了声。   付九把脸搁在他的掌心,轻声说:“周先生,我觉得你就像大黎山。”   周属:……   周属:“什么意思?”   付九闭上了眼睛,说:“沉稳,沉默,却一直在那。”   他说:“你这句话,让我觉得,我在北京有了根。”   周属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半晌,他伸出另一只手,在付九的发顶拍了拍,说:“你这样的,出去被人骗了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付九侧头,蹭了蹭周属的掌心,厚着脸皮说:“那你买了我吧。”   周属捏着他的脸,嫌弃地说:“太瘦,拆了卖囫囵着卖都卖不上价儿。”   上铺阿荣笑着插嘴:“你还那么能吃,没等让你干什么呢,先给我们给吃穷了。”   付九抿着唇笑,说:“那我不卖了,你们不识货。”   阿荣翻了个身,说:“爷们儿就靠这对招子吃饭的,还从来没听谁说过我们不识货呢。”   周属也笑:“你卖我还不买呢。”   付九“哼”了声。   周属笑着没说话,动作很轻地揉了揉付九的头发,随着男孩儿的视线一起看向窗外星空,天上银河清晰,满天星斗密布,美得让人心生敬畏。   这是他们在车上的第三个白天,付九吃着瓜子看书,周属和阿荣出去抽烟了,老头儿也不知道去哪了,就剩下那两个女人。   大概是因为那晚上见死不救,年轻姑娘面对付九的时候不太自在,就主动和中年女人搭了话。   中年女人上车以来一直挺安静的,听她说话,倒是挺热情的跟她聊了起来。   问她从哪来,去哪儿,找什么人,有没有伴儿。大概是她长相和蔼,说话也和气,她警惕性也不高,一一答了。中年女人眼神儿一直往付九这边瞟,等到想来找他搭话的时候,周属回来了,他一回来,两个女人就停止了交谈。   周属身上有挺浓的烟味儿,付九凑过去细细闻了闻,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周先生,你教我抽烟呗。”   周属瞪了他一眼,说:“好的不学学坏的。”   付九弯着眼睛问他:“那你哪方面好,我学。”   周属一脸坏笑地凑近他耳边,说:“爷们儿的好,当然只有娘们儿知道。”   付九被他说了个大红脸,背对着他不说话了,又开始面壁读书,等阿荣拿着饭回来的时候,周属正闲地用瓜子壳儿打人家小孩儿,扔得被褥上都是瓜子壳。   他哭笑不得,问:“怎么着,又吵了?”   付九抖了抖衣服,也不看周属,闷声闷气地说:“今晚要和周先生换床睡。”   周属故作无辜:“为什么?”   付九的发顶落下来一枚瓜子壳,周属忍不住笑了声,付九撇了撇嘴,埋头吃饭。   中年女人也去打了饭回来,和那年轻女人凑着一起吃,中间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了好几回,付九压低声音说:“我觉得那个大姨像人贩子。”   周属和阿荣对视一眼,周属皱眉问他:“跟你说话了?不是告诉你别和她说话吗?”   付九摇头,低声说:“没说话,她好像想说话,你就回来了。”   周属在女人又一次看过来的时候抬起了头,目光凌厉地看了过去,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管好你那对招子,不想要了爷们儿帮你抠出来。”   女人脸色一白,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再也没敢看过来。   这一下午他都没看见中年女人,周属躺着闭目养神,说:“你这样刚出来什么也不懂的,最容易被骗了出去卖了,到时候你跑也跑不出来。以后出门别和陌生人说话,看着越和善的人相处起来越应该长点心眼。”   那个年轻女人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付九抖着被子上的瓜子壳,问:“阿荣哥去哪了?”   周属:“他烟瘾大。”   付九:“快熄灯了,周先生,我想去厕所。”   周属正犯懒,懒洋洋地说:“再憋一会儿。”   付九也没有特别想去,他坐在周属床边,把手放在他腿上,给他捏着腿,说:“后天晚上一点多就到北京了。”   周属觉得小孩儿还挺会按摩,舒服地把另一条腿放在他面前,说:“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一点多你们学校也不能开门啊,你去哪儿?在车站等一宿?”   付九:“嗯,等第二天坐车去找老师。”   周属想了会儿,说:“算了算了,你跟着我们走吧,你这样的不出十分钟就得让人忽悠走卖了,说不定被包成人肉包子呢。”   付九:……   付九把下巴垫在他曲起的腿上,瞧着他,很认真的说:“周先生,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周属半眯着眼睛看他,调侃道:“就拿你这全身的二两肉?”   付九摇了摇头,依赖着他的腿,没再说话了。   晚些时候,周先生陪着他去上厕所,车刚好停靠在一个小站。他们回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包厢的那个中年女人正使劲儿的把那年轻女人往出拽,年轻女人哭喊着说不认识她,但是中年女人非常轻易地就说出了她的名字和年龄,对列车员说是自家孩子闹别扭不肯回家。   众人都在围观,列车员听她说得信誓旦旦,也不管了,周属站在人群外边瞧着,说:“瞧瞧,不长心眼儿就这下场。”   付九踮着脚往那边看,说:“周先生,咱们帮帮她吧。”   周属垂眸看他:“她那会儿对你不闻不问装瞎子,你这会儿完全可以一样装瞎子。”   原来周先生知道……   他扯着周先生的袖子,皱着眉说:“可是我不是瞎子。”   周属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走进了人群。   他没多做什么,就跟列车员说了一句:“报警吧,这是个人贩子。”   中年女人本就趁着他不在才回来的,这会儿看着他已经开始慌了,听他说完也不管那姑娘了,直接跑下了火车。   付九觉得,周先生身上有股子侠气,虽然他总是一副懒洋洋、混不吝的样子,但是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是个身上有那种让人信服力的男人。   那女人哭着回了车厢,进来就给周属跪下了。她也是小地方出来,去大城市打工的,要不是周属,她可能就没有怀疑地跟着那女人走了,到时候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   周属从女人身边绕开了,点了根烟,冷淡地说:“别跪我,跪他,要不是他求情,凭你那晚上装聋作哑我也不会管你。”   女人的哭声顿了顿,她看了眼付九,眼中有些不甘愿,但只那么一瞬。她对着付九,磕了个头,抖着声音说:“谢谢。”   付九慌乱的摇头,把刚进来的阿荣拉着挡在自己身前,跳着脚跑到周先生身边,小声说:“你这样她会怨我。”   周属愣了愣,难得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小孩儿是真不傻。   这女人跪他是谢他的救命之恩,但有先前她见死不救那么一件事儿隔着,刚刚让她跪付九那几乎算得上对她的嘲讽和侮辱——你看啊,你多卑鄙,别人多高尚。一个女人家下跪,本身就是一件难堪的事,他还让人家换个人跪,周属压根儿没想到这层,他就是不耐烦人跪他。   他抬高声音说:“我倒是看看谁敢怨你。”   话音刚落,那女人身体抖了一下。   阿荣让那女人起来,走过来说:“我刚在电话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那边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回去咱就开门迎客了。”   周属淡淡地点了头,往床里边让了让,说:“九儿,里边点,给我捏捏肩。”   付九很喜欢周先生叫他九儿,总觉得这样很亲近。   他给周先生捏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醒时他躺在自己床上,天光刚蒙蒙亮。   他揉着眼睛起来,周先生正好从外边回来,手里拎着一袋包子。他把包子放在小桌板上,说:“吃饭吧,刚火车停靠时买的。”   付九嗅了嗅,眼睛亮晶晶的,问:“是肉包子吗?”   周先生笑话他:“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等到了京城,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付九爬起来,用力抱了周属一下,跑出去洗脸刷牙去了。   阿荣正巧进来,笑了声,说:“少东家,你这是捡了个儿子回去啊。”   周属不太喜欢他这个叫法,说:“我才二十二,比他能大出多少啊?你四岁给我生个儿子去。”   阿荣挑眉说:“我不行,不过我瞧着这孩子对你可是亲热得很。”   周属弯唇,说:“就算养儿子,我也不差他这一口吃的。”   付九很快就跑了回来,他高高兴兴地吃起了包子,和周先生说:“我赚了钱就请你吃好的,好多好吃的。”   周先生长腿交叠着,懒洋洋地说:“嘴真甜。” 第78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这是他们在车上的最后一天了,付九拉开包裹看的时候,发现他的饼才吃了两块,剩下的整整齐齐地放在袋子里。白面的饼,这面是娘去借的,平日里他们家吃不上白面,为了他能吃好点,面缸都见了底,连带着借的都给他烙了饼。   周先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副扑克牌,无聊地自娱自乐,一抬眼瞧见他的饼了,开口说:“那饼都给我吧,回头给你买别的吃。”   付九摇了摇头,把饼妥帖地收好,说:“还能吃好些天呢。”   周先生笑了声,说:“小白眼狼,问你要点吃的这么护着。”   付九趴在小桌板上看他玩牌,大眼睛水灵灵的,干净得不像话,他问:“你真想吃啊?”   周先生把他胳膊往后推了推,嫌弃道:“碍事。”   他赶完人,这才说:“就算是干面饼也放不了几天了,再不吃都长毛了,我拿回家去吃,给你买新的,当和你换了。”   付九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站了起来,俯身在周属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周属猝不及防,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少顷,他放下扑克牌,抬起手指擦了一下脸,挑眉看他:“干嘛呢?”   付九心里咚咚地跳,他都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轻薄完人,连看都不敢看周先生,低着头,跑出了车厢。   阿荣走进来,纳闷儿地看小孩儿跑出去的背影,问周属:“怎么了?给逗急了?”   周属没说话,他本来没当回事,但是小孩儿跑出去的举动让他多了个心,这孩子是不是……   他皱着眉,站了起来,说:“我去找找他,别再出点什么事儿。”   阿荣应了声,说:“这孩子好像沾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什么事儿都能找到他身上,不过也没事儿,这大白天的,四处都是人。”   能找到他身上,还不是因为他看着软软糯糯干干净净的,满脸都写着好欺负。   周属是在末节车厢找到他的,末节车厢围着很多人,吵吵嚷嚷的探着头往里边看,像是发生了什么,在看热闹。付九站在最外围,他太矮了,看不见里边发生了什么,就蹦着起来看,小男孩儿干干净净的,穿着软底黑布鞋,灰布褂子,长得白嫩,蹦跶起来像个小兔子。周属在外边看乐了,也没过去,靠在过道上抽着烟等他。   这节车厢也属实奇怪,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个列车员过来看看。一群人在那儿指指点点,天南海北的方言混在一起,听得人烦。   一个男人走过来,问周属借了个火,冲骚乱的地方扬了扬下巴,说:“刚又出事儿了,一个姑娘让人当着面糟蹋了,她亲哥在一边看着,屁都没敢放一个。”   周属皱眉,没说话。   男人:“真他娘的是群畜生,这都快进京了,还这么猖狂。”   付九实在是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也就放弃了,转身往回走,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周先生。他瞬间扬起笑,快跑了两步,亲亲热热地挨着周属站着,耳朵红红的,小声叫了句:“周先生。”   周属磕了磕烟灰,低头瞧他,眼睛微微眯着,调侃道:“跑得挺快啊,不怕让人逮起来了?”   付九摇头,他瞧着周属手上夹着的烟,突然探头去咬住了烟蒂,周先生没阻止他,他就着周先生的手,吸了一口烟。   一股子烟瞬时呛进了他的肺管鼻腔,他脑袋都被呛懵了,接着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周先生就这么瞧着他,也没动作,直到他咳嗽稍息,挂着呛出来的眼泪抬头看周先生的时候,他才纡尊降贵地抬手抹掉了他脸颊的泪珠,似笑非笑地嘲了声:“小娃娃好奇心这么重,怕是要学坏的。”   付九吸了吸鼻子,扯着周先生的衣角,说话带着可怜的鼻音,他小声说:“我不好奇烟,我只好奇你。”   周属:……   不远处的人群一阵骚乱,突然向这边涌了过来,不少人尖叫哭喊,像是有什么事失了控。   周属扯着小孩儿,先人群一步向外跑,然而没跑出几步,后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声音很大,一阵尖叫声后,骚乱更加严重。   周属拽着小孩儿快速回到了车厢,拉上车门,牙疼似的说:“你是出门之前没看黄历吧,什么事儿都能让你给遇上呢?”   付九被枪声吓得脸色发白,大脑也一片空白,他茫然地看了一圈车厢里的人,然后张开手臂,抱住了周先生的腰。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一点声音都没吭。   周属才发现,自己这么容易心软。   小孩儿这么抱着他的时候,他因为刚刚遇上这破事儿的烦躁瞬间就没了,他甚至有点高兴。   他捏住付九的下巴,让他抬头,逗他说:“知道怕了?知道怕以后就别乱瞧热闹……啧,你这要是没遇上我,死了多少回了都。”   付九趴在他的胸前,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漂亮的脸上表情呆呆地。   周属叹了口气,把人圈进了怀里,嘀咕道:“真就是哄儿子呢我。”   阿荣皱着眉问:“怎么回事儿,我刚听那声音像是土枪。”   周属哄小孩儿似的把桌上的肉干塞进付九的手里,说:“嗯,猎羽=}西>/整枪。”   阿荣骂了声,说:“都快到家了居然弄这一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不要命的,居然玩儿上枪了。”   顿了顿,他说:“这也不远了,下一站还有半个钟头,咱们下车,让家里的车来接吧。”   周属看了眼付九,沉默了少顷,说:“行,下站就下车吧。”   他刚说完,上边一直安安静静的老头儿突然探出个头来,往常一副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了笑,他抱着自己那从不离身的牛皮包,跟周属说:“小伙子,让我也搭个车吧,我给你钱。”   一直没敢说话的年轻女人也跟着开了口,她怯生生地说:“老板,让我跟着你吧,我啥都能干。”   周属没说话,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门边,附耳听了听,给阿荣使了个眼色。   阿荣会意,他把床底下几个大包都搬了出来,连带着付九的花被子一起堆在了付九的床上,摆成了一个小山堆的样子,低头对付九说了两句话,男孩儿就乖乖的爬上床,躲在行李后边,收拾自己的小包。   老头儿和年轻女人瞧出了名堂,慌慌张张地往床下爬,想往付九的位置挤,可还没等他们下来呢,车厢门突然开了,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晚差点被扔下车的猥琐男人, 他手里拿着枪。   周属被他拿枪顶着,阿荣一时也不敢妄动。男人在这一目即可了然的狭小空间扫了一眼,看向了那挡在床上的重重包裹,冷笑了声:“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多管闲事了。”   付九躲在行李后边,紧紧咬着唇没吭声,阿荣不让他出声,说就算他们死了也不让他露头。   他知道,自己出去的话,周先生一定生气。   最主要的是,他出去一定会给周先生惹麻烦。   可是……   周先生现在有危险。   他从后腰摸出了那把小刀,放在手里紧紧攥着,屏息听着屋里的动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非常大非常吵,难受极了。   可是他没等多久,没听到可怕的枪声,却听到了嘶声裂肺的哀嚎,然后周先生回来了。   周先生把那把枪扔在地上,手里拎了个人,把火车窗户给打开了,然后,把那个一脸惊恐的猥琐男人直接扔出了窗外,接着,阿荣将另一个也扔了出去。   周先生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哄了他两句,说:“车速慢,最多断胳膊断腿,没事。”   老头儿和年轻女人又缩了回去,夹起尾巴,不敢说话了。   付九刚刚没看见,他们却看的清楚。这个年轻人利落的把枪给卸了,然后动作狠辣地卸了那两个人的胳膊和腿。说断胳膊断腿,他们被扔出去之前胳膊腿就已经断了,没有手和脚做缓冲,这样的车速扔出去,一样容易死人。他做这些做得面不改色,一看就是江湖上摸爬滚打沾过血的角色。   不过付九不知道。付九扔了刀子,跳下床去摸周先生,从上到下摸了个遍,着急地问:“伤了吗?”   周属挑唇,说:“没伤,以为跟你似的,手里有刀子还能让人戳几个窟窿。”   他说的是他腰上被割伤的事儿。   付九不理会他的调侃,抱着他的腰,下巴挨在他的胸前,仰望着他,喃喃地叫他:“周先生。”   周属示意阿荣把枪也扔外边去,别吓着小孩儿,低头痞气地说:“爷们儿出门还没这么倒霉过呢,我看你就是小灾星。”   付九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周属逗他:“眨眼睛干什么?就你眼睛大啊?”   付九:“嗯。”   周属:“……”   真是哭笑不得。   半个小时到了,火车准时靠站。阿荣背起行李往外走,付九跟着周属走在前边,快要下车的时候,周属又停住了。   付九被他推出了门,转头瞧他,就见男人靠在车厢门口,点了根烟。烟雾缭绕里,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周先生的场景,就像是现在一样,他漫不经心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自己的心脏都快跳疯了。   阿荣背着大包行李,领着付九站在月台上等他。   过了五分钟左右,最后一个车厢窗户突然开了,一个光着屁股的男人被扔了出来,手脚软塌塌的,躺在地上哀嚎。   工作人员跑了过去,里边又被扔出来一个。   付九抱着自己的小包,愣愣地问:“周先生做的吗?”   阿荣:“嗯。”   他挠了挠头,说:“就知道他忍不住,非得多管闲事。”   月台上不少人围了过来,一个老太太冷哼了声,说:“这人要是早管,就不至于那么多人遭殃了。”   付九转身,狠狠瞪了那老太太一眼。   周属回来正看着这一幕,笑着问他:“干嘛呢?”   付九跑到他身边,去拉他的手,说:“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属挑眉瞧他。   付九:“看不下去人遭殃,她怎么没说去管管呢?”   周属大概明白了他因为什么生气,牵着他的手往外走,说:“她没有那个能力,但我有。”   付九:“你能对付一个人,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你对付不了那么多藏在车里的坏人,一个人救不了所有人。”   管了这事儿,周先生只要还在这车上,就逃不过被报复,说不定就丢了命。   周属:“……”   他叹了口气,对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的阿荣说:“给你家老爷子带回去当儿子吧,你家老爷子最喜欢脑袋灵光的。”   阿荣哭笑不得:“你爹不缺儿子,缺儿媳妇。”   付九想也没想,立刻接口说:“我给你当媳妇。”   周属和阿荣愣了一下,一起笑了起来。   周属眼泪都笑出来了,凭着身高体壮的优势,直接把付九拎起来了。他抱小孩儿似的把付九抱在怀里,还颠了颠,逗他说:“媳妇都要干嘛你知道吗?”   付九怕掉下去,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认真地回答:“做饭,暖被窝……”   他的目光落在周属的薄唇,上去亲了一下,天真无邪地接着说:“亲嘴儿。”   周属惊地差点儿松了手,好在这边人不多,阿荣走在前边没往后看,他皱着眉瞧付九,语气不大好:“跟谁学的这是?这种事儿不能跟男人做,知道吗?”   付九抿了抿唇,没说话。   周属想把他放下去,但是付九避开了他的目光,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趴着不动了。   车就在路边等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么抱着小孩儿,走了过去。   开车要比火车快一点,不用绕那么多路。付九第一次坐汽车,新鲜地左瞧瞧右摸摸,玩了会儿自己先累了,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阿荣这才小声开了口:“少东家,我觉得这孩子对你……”   周属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说:“我心里有谱儿。”   阿荣闭了嘴,他坐在副驾,瞧着那小孩儿漂亮的小脸,少东家把车窗打开了,点了根烟,眉头轻皱着,不像是有谱的样儿。   中间在路边的餐馆吃了点东西,阿荣换了司机的班,连夜开车进的京,到了北京是晚上十一点多,比火车要早上两个小时。   付九跟着周先生回了家,周先生的家非常大,是一个大院子,好几进院落,像村里老人说的地主家。家里的人也有很多,他们回来的时候,一群人出来接,他紧紧跟着周先生,在进第二个院子的时候被人拦下了,阿荣吩咐了人带自己去休息,说明天送他去学校。   他站在院门口看着周先生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初到陌生地方的慌张开始浮现,而且越来越严重,他忍不住推开阿荣,往前追了两步,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喊:“周先生。”   周先生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也没说话,消失在了第二进院子的门里。   周先生家里的人并不友好,他们不爱笑也不爱说话,都穿着黑褂子,夜里也有人在走动。虽然对他都很客气,但是他问起周先生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他在周先生家里的住了一宿,一夜都没有合眼,第二天有人送他去学校,他直到出门前都没见过周先生,也没见过阿荣。   昨天领他去休息的那个人给了他三千块钱,还有一盒子精致的糕点,只说了一句:“少东家给你的。”   他捧着盒子,拿着钱上了车,没多长时间,他就到了一个大学的门口,那是他的大学。   他看着车离开,站在门口呆了好久好久,低头抹了把眼泪,背起自己的被子行李,踩着娘给他做的布鞋,迈进了这所大学,头也没回。   三千块钱,在那个年代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物价来算,那时候一斤大米的价格才一毛五,按照劳动工资来算,那时候的职工月工资是三十几元,他拿着三千块钱,不用他出去打工赚生活费,足够他活好长好长时间。   他就攥着这三千块钱,开始了他的大学,开始了他规划的、必达的未来。 第79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他一次都没有去找过周先生,尽管他知道他的家在哪儿。   进他家门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和周先生的距离太远了。周先生是高高在上的天,他是泥地里脏兮兮的泥巴。   大一那年,他拿了国家奖学金,还上了乡亲们给他凑得钱,还连带着利息。   大二那年,他跑遍了全京城的大小医院,在医院实习,学习医院的运作模式、了解医院使用的器械、耗材。   大三的时候,他和学校的研究生学长开始做耗材生意。最初的时候是卖纱布、输液管,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出来搬器材。一货车的货物,靠他们两个人,一箱一箱地搬进医院的仓库里,那时候他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运气好了能去老师家蹭顿饭,运气不好,他和学长俩人半夜往学校走,遇上了卖宵夜的,厚着脸皮去讨一碗,俩人分着吃。   菜市口大街有一个小铺子,是一对老夫妻开的,专卖宵夜。他们第一次去的时候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他们忙了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他们本没打算进去,但是老两口吆喝住了他俩,给了他俩一碗馄饨,那碗馄饨,他俩是就着眼泪吃完的。   也是大三,他们没那么穷了,开始着手做血糖仪、血常规仪器的生意。   生意慢慢好起来以后,他寄了信给周先生,还了他那三千块钱,还有一张纸条,写了两个字:谢谢。   周先生没有回音。   五月份,他二十岁生日。学长和几个跟着他们一起合伙的同校学生给他庆生,他趴在酒桌上说:“咱们不能只干这个。没有自己的东西,咱们卖什么都要顾忌着人家的面子。那血糖仪、血常规检测仪器,故障率都太高了。得咱们天天往医院跑,厂家没有专门的工程师,没有售后,咱们做经销的,就得两边求着。”   他喝了口酒,说:“咱们得研发,咱们得拉赞助,只有有了自己的产品才能硬起来,才能干点实事。你看人家德国的罗氏,美国的贝克曼,咱们得像他们一样,咱们得有品牌,有口碑,组建自己的工程师研发团队、物流团队,这样咱们才能做实事儿。”   说起改革,说起冒险,有的时候就是头脑一热,他醉酒说的这些话,让尚在学校里的一群学生热血上涌。他们就这么在一个很不正式的酒桌上,在周围食客鄙夷嘲笑的目光里,讨论起了公司的未来发展规划。   他刚到学校的时候,行李里带的衣服就那么两件是不带补丁的,现在他已经有了存款,注册了公司,虽然规模微小,但是确实在盈利。但是这不够,他得往上爬,他得对得起出大黎山的时候对着沉默的大山发下的愿,他得体面的站在周先生的面前,告诉他这两年他才明白的对他的情感,他想让周先生平视他。   那晚上他喝得太多了,付九丢失了大部分记忆。但是他记得清楚的是,他梦见了周先生。他梦见周先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叫他九儿,然后自己亲了上去,不断地和他重复,说:我想做你媳妇。   创业真的很难,研发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经费,好在学校鼓励大学生创业,国家有相关的政策补贴,导师也给他们技术支持。   另外,他收到了一大笔投资,导师拉来的,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大学期间,他的所有时间都是满的,他的碎片时间都在学习,他的第二专业是生物医药工程,他两个专业跑,还要兼顾公司,每天都睡不满四个小时。   等到第一台体外诊断仪器研发出来,试剂调试成功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高兴,立刻拿着相关报告和资料开始跑注册资格的事。   那年他上研二,二十三岁,做出的成绩闻名了全校,上了社会新闻,成了个非常年轻的企业家。   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们的仪器在定点医院试用,和进口的体外诊断知名品牌做对比,灵敏度、出报告的速度和准确率都不在其下。   付九躲开了庆功宴,给自己买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剪了个利索的发型,站在了潘家园里。这是他来京,第一次进潘家园。   他问了门口的一家商铺:“请问周属的店铺在哪儿?”   伙计问:“你找我们东家?有约吗?”   付九有礼地笑笑,说:“有约,你和他说一声,有个叫九儿的,来请他和阿荣吃国宴。”   伙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到里边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笑容满面了。他殷勤地引着付九往里边走,穿过人群,到了最里边的一家玉器店。门口站着一个头发已经染了霜的男人,付九弯起眼睛叫了声:“阿荣哥。”   阿荣瞧着他,笑了,说:“可算是等到你这顿饭了。”   付九拾级而上,问:“周先生呢?”   阿荣往里边努了努嘴,说:“睡着呢。”   付九噤了声。   五月柳絮满京城,明亮温暖的阳光铺进门里的青石板地砖上,店内装修古朴典雅,穿过一大扇屏风,他终于看到了多年没见的那个人。   那人剪了短发,寸头,手里拿着一柄折扇,绘着山水,腕上带着串剔透的白玉珠,就这么躺在摇椅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俊朗的眉目一如往昔。   付九觉得眼眶发烫,他放缓了呼吸,半跪在摇椅边,趴在椅子扶手上,静静地看他,直到男人手中折扇不小心落下,他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一双含着眼泪的漂亮眼睛。   付九轻声说:“周先生,起来了,咱们去吃饭。”   周属愣了好长一会儿,他坐了起来,手挑起男孩儿的下巴,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怎么还是瘦得跟个猫儿似的。”   付九笑了,忍得好好地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他扑到摇椅上抱住周属的脖子,亲亲热热地说:“周先生,我想你。”   周属的手落在一边,少顷,无奈似的抬起,覆在了他的后颈,他低声说:“怪能折腾的,这些日子报纸上总能看见你。”   付九说:“可我看不见先生,想得厉害。”   周属轻笑了声,埋怨道:“想我不知道来找我。”   付九:“不能找。”   他趴在周先生的脖颈处,依恋地蹭了蹭,轻声说:“找了你就想要你帮我,在你身边就怕疼怕苦,你给我个念想就行了,我就能所向披靡。”   周属重复了一遍:“所向披靡?”   付九:“嗯,我现在已经能请得起你国宴了。”   那会儿的付九,实在是太过高兴了,他甚至忽略了自己面相变化这么大,阿荣怎么就能一眼认出他。忽略了他和周属多年不联系,周属对他怎么还一如往昔,像是中间这些年他们的距离从来就没远过。   在他什么都没想明白的时候,店里走进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进来以后,周属放开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起了身。有个伙计走进来,恭敬地和周属说:“夫人说有事找您。”   付九懵懵地看周属,又去看那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被进来的阿荣拉出了门。   他拽着阿荣的衣袖,急着问:“夫人?谁的夫人?”   阿荣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夫人,自然是东家的夫人。”   晴天霹雳这个词,放在这会儿的付九身上分外应景。   他转身,想迈步进店里,走到一半又停住了,他又想离开,走下两个台阶,茫然地看着脚下的路,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水砸落,在汉白玉的石阶上晕开,然后被太阳晒干。   阿荣走过来,他匆忙地擦了下眼睛,声音带笑,说:“阿荣哥,改天单请你吧,今天……今天我觉得自己像是病了。”   阿荣停步,叹了口气,说:“那你改天再来吧。”   等到周属出来的时候,付九已经离开了。   他也没多问,站在门口点了根烟,说:“怎么给他撞见了。”   阿荣问:“能离了?”   周属:“嗯。”   阿荣:“我瞧着小孩儿像是伤透了,这么多年了,掉眼泪还是跟下雨似的,一小会儿就一滩,你脚底下那儿,刚看得我都不敢说话了。”   周属挪了挪脚,盯着地上那小块儿地方,半晌,下了台阶,消失在了人群里。   付九今年二十三,长得又高又俊,光是追求他的姑娘就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条件特别好的,但是他看都没看过。   从人大的大门进去,他又想起了他来学校时自己的样子。灰扑扑的,又矮又瘦,手里端着个点心盒子,腰里别着钱,背着一铺花被子,走在学校里,被不少路过的学生用异样的眼光瞧,但是他的头从来没低下过。   六年以来他的头始终没低下过,今天是头一次。   他低着头,慢慢地走进学校里,走到一处僻静处坐下,四下看了看没人,终于哭出了声来。   他是个蠢的,怎么就没想过周先生会结婚?怎么就没想过去看看他?就那么点骨气要了有什么用?他总想着让自己堂堂正正的站在他面前,可是当他能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已经半点可能都没有了。   一个人非常难过的时候,最想去的地方是哪?最想见的人是谁?   他最想回的地方是大黎山,最想见的是娘。   六年里,他回去的次数太少了,他今天太累了,想回家了。   他把工作上的事交给了合伙人,去车站买了票。他买的是凌晨的火车,中国这些年发展得很快,交通出行时间和方式有了很大改善。可是回大黎山,还是要坐四天五夜的慢车,他怎么来的,还得怎么回。   东城区的北京站,夜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来往的人讲着南腔北调。   那时候的北京站汇聚着三教九流的人,不只有来往的过客,还有举着牌子的宾馆揽客,大声吆喝的黄牛,等着拉人的三轮车、黑车司机。付九从那些人的身边走过,走到站前广场的红旗前,在两个站岗军人旁边站定,仰头看北京站的钟塔。   这个钟塔,多年来没有错过一分一秒,是京城的地标建筑之一,他每次路过都会看看。爹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来北京看看毛主席,那不止是他爹娘的心愿,也代表了大黎山里老一辈人的心愿。   总有一天,他带他们来看看。   时间来到凌晨一点的时候,他检票进了站,又坐上了那个很慢很慢的绿皮火车。   北京是首发站,车上相对来说比较干净,付九找到自己的位置,把给乡亲们带的礼品放下,坐在床边向外看。   火车驶出站的那瞬间,他突然察觉到了时间的汹涌流逝。时间流逝没有实感,变化却是刻入骨髓的,他变了太多太多了。   列车员推着小推车路过门口,喊着多年前一样的叫卖,他看着对面空着的床铺,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周先生。   那时候周先生给他买了一袋牛肉干,帮他解了围,他站在周先生身边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是个很好的人,然后那一路,他都缠着周先生。   有睹物思人这一说,他看着只有自己一人的空荡荡车厢,突然开口叫住了那个列车员,他看着那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问:“有牛肉干吗?”   小姑娘立刻说:“有。”   付九问:“可以尝吗?”   小姑娘打开袋子,给他拿了一小块儿,说:“你尝你尝,不好吃不要钱。”   付九说:“我没钱,你还给我尝吗?”   小姑娘觉得这人大概是在找茬儿,但是看他的脸长得好,她态度也没太差,礼貌地笑着说:“这块儿就送你了。”   说完推着车要走,付九垂下眸子,盯着手里那块儿牛肉干,刚要放进嘴里,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让他记进骨子里的声音依然懒洋洋的,挂着漫不经心:“我给他买,多少钱?” 第80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付九手里的肉干落了地,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到了他的周先生。   周先生对他勾了勾唇,付了钱,把牛肉干拎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瞧他,他眯着眼睛看了付九好一会儿,抬手覆在了他的发上,就像很多年前常做的那样,他说:“赚那么多钱,一袋肉干也舍不得买?”   付九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他抬手抱住了站在他面前的周先生的羽=>西>=整腰,依恋地将脸贴在他的身上,轻轻抽泣了声,说:“周先生,真巧啊。”   周属闭了闭眼睛,把他搂进怀里,说:“不巧,看你难受,怕你路上出点什么事,来送送你。”   付九:“火车已经开了,你送到哪儿?”   周属说:“送你回家。”   付九不再是以前穷酸瘦弱的小乡巴佬了,现在的社会也不是以前那样的乱象,周先生却担心他,送他回家。   他们买了啤酒,坐在窗前,吃着牛肉干喝酒。俩人默契地没提那天见面的事,还是像多年前进京时那样聊天。付九有很多想和周先生说的话,从一开始拿到奖学金,到第一次尝试创业,还有给他们馄饨吃的老夫妻。说到清晨,他说昨天是他的生日,他们的第一台检验设备被三甲医院认可了,他距离当年给周先生说的目标近了一大步。   周属看着脸上泛红,眼睛晶亮的青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多年前,他听了他的理想,是没往心里去的。他给他钱,也只是为了他能吃好点,别过得那么苦,别为了钱入了歧途。   付九是个万中无一的天才,他做得非常好。他从大山里出来,没有被灯红酒绿迷了眼,没有走上错的路,他一开始的目的就很明确,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到了现在,完成了他这个年纪想都想不到的成绩。   他这些年,其实去看过他许多次。他通过关系认识了他的教授,通过老教授知道了他的每一个坎儿,通过教授给他钱,就是所谓的“投资”,他没想拿回来这钱,就是看不了他这么受苦。   他见过付九在京城的三九天冒着大雪给医院送货;见着他和一起的小孩儿摸遍了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分钱,站在烤地瓜的老头儿旁边取暖要饭;见过他在小酒馆里意气风发,说要做中国自己的品牌……也曾在他喝醉到不认人的时候去见他,然后被他边哭边按在墙上吻,小孩儿边哭边笑,对他说:“周先生,我出息了就去找你,我做你的媳妇儿。”   他又何德何能呢,被一个人这么炙热用力地爱着。   他把付九扶着躺回了床上,帮他盖好被子,守在他床头,看着窗外地平线上太阳升起,看着远处山影起伏,久久出神。   付九醒时,周先生没在,对面床上不像有人躺过的样子。他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鞋,刚穿好,周先生就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一袋包子,把他按回了床上,说:“吃吧,喝了一宿的酒,胃该难受了。”   付九双手覆上了自己的脸,搓了搓,少顷,起身说:“我去洗脸。”   他回来的时候,周属正躺在床上,一条胳膊搭在额上,像是在睡觉。   他走到床边,半蹲下去,小声叫他:“周先生。”   周先生轻轻“嗯”了声。   付九没再说话了,抬起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周属的脸颊。周属被他的小动作逗笑了,抓住他的手,放在手里握着。   他没睁眼,挑着唇说:“都多大人了?”   付九:“二十三。”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周属手上挂的白玉珠子上,用另一只手拨弄着,说:“身高有178公分了,都到你耳朵了。”   周属:“嗯,长了不少。”   付九:“我没想到会长高,那时候我偶尔还想呢,你们城里人会不会时不时地跳跳舞,要是让我和你跳舞的话,我觉着那都不是跳舞了,应该是摔跤,你能把我甩来甩去的,那会儿我才到你的胸膛。”   周属睁开眼睛,把手上的串子褪了下来,套上了他的手腕,说:“喜欢你就带着,瞧你这稀罕劲儿。”   付九说:“我不是稀罕珠子,我是稀罕你。”   周属:……   他看着周属的眼睛,轻声说:“虽然这些年我没见着你,但是你确实是我在北京心里的根儿,我知道你在那儿,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周属叹了口气,侧身看他,说:“我的不是,说好了带你去吃好的喝好的,都食言了。”   付九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怪你,是我没去找你,连你结婚都没赶上。”   他说这话,心跟被刀子割了似的,呼吸都带着疼,但是面上是平静的,一双眼睛清澈单纯。   但是周属知道,那双平静的眸子里,藏着更深刻的情绪,更深的疼。   周属说:“没打算瞒着你,但是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没必要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是个外人,告不告诉都没意义是吗?   付九垂下眸子,站起身,把手从周属掌心抽了出来,坐回自己的床上,打开袋子吃包子。   他想把这话题遮过去,就说起了包子,说:“之前你给我买了包子,比这个好吃。”   周属:……   他看了他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他说:“九儿,你要磨死我。”   车厢里来了其他乘客,几个穿着带补丁衣服的汉子,嘴里说着大黎山那边的方言。周属走南闯北见的人多,听着没什么障碍,他看着吃包子的付九,突然想起来,这孩子好像并没有特别浓重的方言口音,一开始见他的时候就没有,大概出来之前,也特意练过。   车厢里来了人,热闹了许多,但是周属和付九不方便说话了。   到了晚上快熄灯的时候,付九去厕所,走到了一个转角,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在相似的拐角遭过劫。   他现在站在那个地方,已经完全没有了害怕的感觉。他依然佩服当时的自己,说动刀子就动刀子。他不敢想象,如果当时周先生没来,如果那个人死活不放他走,他要怎么收场。   他站在那个地方发呆,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没有防备,被推到了那个角落里,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身后揽进了怀里。   一阵烟味儿呛进他的鼻腔,他放松了紧张的身体,轻声问:“怎么出来了?”   周先生抬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侧头对他吹了口气,痞里痞气地说:“怕你招灾,过来看看。”   付九贪恋他的温度,被他欺负了也没挣扎,他憋了口气,等烟散的差不多了才开口:“我不招灾,我招财。”   周属闷闷地笑了声,想再抽一口烟的时候,手却被付九拉住了,他拉着周属的手腕,把烟递到了自己的嘴里,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   他还是不会,又呛着了。   剧烈咳嗽起来的同时,他听到了周先生将唇贴在他的耳边说:“我离婚了。”   这一次,他没能咳嗽个尽兴,他的下巴被人捏着侧过来,然后带着烟味儿的薄唇含住了他的唇。嘴唇被细致温柔地吮吻,舌尖儿勾出了他的呻吟,没来得及咽下的津液顺着唇角落下,他的手被人控制着,指缝夹着的香烟慢慢燃着,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车厢的灯熄了,这个角落里漆黑一片,烟已燃尽,他环抱着周先生的脖颈,仰头迎合他的吻。   他忘了一切的现实因素,只记着面前温柔吻着他的男人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他头一回接吻,也正激动着,周先生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周先生说:“给我哼哼两声听听。”   他就拖着长音叫他周先生。   周先生说:“九儿,给我摸摸尾巴。”   他就任由他探进自己的裤子去摸自己的尾椎骨,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被轻轻摸了一下,他全身都软了。   多年前相反方向的那辆车上,他无时无刻不想粘在周先生身边,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疼疼自己,现在梦幻般地实现了。   周先生趁着夜黑人静,把他堵在角落里摸了个遍,等到回去的时候,车厢里的人已经睡了。   周先生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轻声说:“睡吧,明天和你说说我结婚那事儿。”   他躺在自己床上回味着刚刚的吻,付九已经爬上了他的床,床太小,对于两个人来说太挤了,他们不得不贴在一起睡,这么贴着,两个人又亲在了一起。   直到后来两人抱着睡着了。 第81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周属醒的时候,付九正坐在床头瞧他。一张漂亮俊秀的脸,一双干干净净的眸子,就这么认真地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属哑然,逗他说:“怎么跟看犯人似的?”   付九摇头,说:“没有,就看看。”   周属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腕,轻笑了声,说:“那回去西南就捞着这么一个宝贝,还想着去得不值当,回来路上就遇上你了。”   付九勾了勾唇,说:“那会儿我其实有点怕你。”   周属坐起身,说:“看出来了。”   付九摸着玉珠子,轻声说:“你是我见过最有血性的男人。那时候我晚上睡不着,就想,你这样的人搁在战争年代,一定是那种大英雄。”   周属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这么高的评价,一时竟然觉得好笑,他说:“我一天天的混日子过,没什么能耐,你当时不也觉得我是个流氓。”   付九垂下眸子,不说话了。   周属看着他的唇,又想起了昨夜的吻,他靠在床头,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我跟你说说我的事儿。”   付九安静地坐在一边,点了点头。   周属直接把人搂进了怀里,让他靠着自己肩头,这才开了口:“就那回你去我家,第二天我家老爷子就把我绑民政局去了,和一不认识的姑娘扯了证。昨儿你瞧见那个就是,她也不愿意结,领完证就出国了,这些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昨儿已经加急把离婚证给领了。”   付九咬着唇,没说话。   周属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聊,接着说:“咱俩的事儿,我想了挺久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咱们就搭个伴儿过这一辈子,我家里是没人了,没人管我,你家里要是想让你结婚要个孩子……”   付九打断了他的话,他说:“不要孩子,要你。”   周属把话咽了下去,他叹了口气,说:“那会儿你哭着说要给我当媳妇儿,我就想和你说这些了,但是你忙着,我也不想扰了你。”   付九愣了一下,他抓着周属的袖子,问:“哪一次?”   周属笑了:“你说要建立自己的实验室和自己的研发团队那次……那会儿我才有了实感,你是真的长大了,你和我说的那些目标、那些看着很空的大话,都让你实现了。”   付九咬着唇,带着哭腔,说:“你怎么不和我说呢?我以为我发了梦,我那会儿那么想你……”   他把眼角在周属肩上蹭了一下,委屈地说:“我每天都想你。”   周属挑唇,说:“我一直看着你呢,想着你要是想见我我就去看你。可你这么多年,始终绕着潘家园走,我也不好觍着脸去找你。”   车厢里这会儿没人,付九探头吻住了他的唇。   大黎山的路依然不好走,刚下过雨,山上滑坡,车过不去,只能自己步行走山路。   俩人拎着东西,牵着手,在山路上走了一夜,清晨才到了村口。   周属多年来走南闯北,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着长大的,见着什么人就说什么话,轻而易举地让付九的父母对他有了好感。   九儿是家里最大的,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身上穿得还算体面,比当年九儿出来的时候穿的好多了。   晚上他和九儿躺在木板床上睡觉,动作弄得有点儿大了,床板给搞塌了。俩人坐在地上懵了会儿,一起笑了,笑着笑着,唇又粘在了一起。   大山里空气好,又安静,夜里听风,清晨鸟鸣。他跟着九儿去山上采蘑菇,去背柴火,在山上住了一个星期才往回走。   临走的时候,九儿的爹娘又来送,他在边上看着,看着一如六年前一样,九儿跟家人告别,眼泪在眼底打转。这次,他捧着九儿的脸,亲手帮他擦掉了眼泪。   他到底是请周属和阿荣吃了顿国宴,仨人坐在一起闲聊,阿荣喝多了,胆子挺大的嘲笑东家:“前两年,怕你受委屈,怕你短钱花,见天儿让我开车跟着你。还给路边的宵夜小摊子塞钱,告诉人家要是有吃不起饭的,就管顿饭吃。我那会儿就觉着东家像是在养儿子,没成想他是把你当童养媳养着。”   付九倒了杯白酒,和阿荣碰杯,说:“他是个好人。”   周属上完洗手间,回来就听见阿荣说:“还干了什么……我想想,哦,当年他一口价就把店里的镇店宝卖了,钱全都给了你……”   周属皱眉,打断了他的话,说:“阿荣醉了,咱们散场吧。”   付九转眸瞧他,轻笑了声,说:“周先生。”   他确实是醉了,眉眼流转着的都是风情,周属的心跳漏了半拍。把人带回家,压在床上的时候,他的九儿抚摸着他的脸,喃喃地说:“我的周先生,我这辈子的顺遂,都是因为遇上了你,我想着,我也得让你一生顺遂才行。”   周属搂着他的腰,把他抱着坐了起来,吻他的唇,他带着酒气的呼吸与九儿的纠缠,两个人都醉地不轻,周属说:“我顺遂,这辈子都顺遂着呢。”   付九仰着脖子,供他亲吻脖颈,喘息着说:“我出门前拜过大黎山,出门后就遇了贵人,哈……我命好。”   周属剥着俩人的衣裳,他说的话无有不应,他说:“是啊,命好,我们的命都好。”   雕花古朴的大床很结实,不会摇散晃塌,可以放心折腾。   二十一世纪,全国经济腾飞的时代。公司的市值翻着翻儿的往上涨,大黎山铺上了路,通了车,这个时代旅行、休闲活动大热潮爆发,大黎山政府开始发展旅游业。   有著名的企业家亲自为大黎山代言,他在采访中说了这么一段话:   “好多年了,我从孩童变成少年,再到中年,这漫长的几十年岁月在我身上留下了许多刻痕。可那么多次我回乡看,大山还是原来的大山,山村还是原来的山村,外界如何日新月异,里边的时间都是停滞的,因为落后,因为穷。   我十八岁时出乡关,身上缝着乡亲们凑的四十三块五分钱,躺在拖拉机的车斗里,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的时候,我对着大山起誓,一定要回来修路,一定要让这里富起来,现在我做到了。”   最后他说:“我这一辈子都过得很好,从十八那年我踏上火车的那瞬间,我就开启了我人生的幸运,我与我的幸运,直至百年。”   有人坐在潘家园的摇椅里,懒洋洋地沏了盏茶,看着电视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轻轻舒了口气,温柔地低语道:“还挺会说,不过,百年后,还有下一个百年呢。”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单元,就到这儿了 第82章 咱俩结拜吧   王耿觉得自己散架了,就像是喝了假酒,全身酸疼的要命。   他扶着宿醉的脑袋勉强坐起来,看清床上的场景后,吓得他差点享年22岁。   这特么……酒后“嗯嗯啊啊”那些道理他都懂,可为什么他身边躺的是个……大汉?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冷静个屁!   他一脚对着那个不着寸缕、一身血印子、趴着看不清脸的男生踹了过去。   本来安静的室内一声闷响,接着就是一声咒骂。   男生撑着床爬了起来,烦躁地看向他,不爽的表情在看清他的瞬间变成了空白,他发自肺腑地“操”了声,四下看了一周,做了和王耿一样的举动——他也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声音都有些抖了:“我靠,哥们儿,你谁啊?”   王耿:“……”   我特么还想问你谁呢!   俩人都很崩溃,也都很蒙圈,沉默了半天,诡异的气氛里,两人一人一根烟,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下,可劲儿回忆昨晚上的事。   王耿:“昨儿除夕。”   男生:“我没买着票回家过年,来酒吧跨年。”   王耿吐了个烟圈儿:“我受了刺激,所以到酒吧喝酒。”   男生跑了个题,挺好奇地问:“啥刺激?”   王耿看了眼旁边一身坦诚,八块儿腹肌,身材优越得让人嫉妒的男生一眼,不自觉的缩了缩手指头……昨儿自己估计是挺认真的反抗了,在对方身上留下了满满的勋章。   他看不下去了,越看越觉得难以接受昨天的意外,他从床头捡起一件儿黑毛衣,扔到了男生身上,这才定了定神,回答说:“昨儿我最好的兄弟被我亲弟弟睡了。”   男生套上了衣服,看起来终于像个人了,起码王耿终于好意思正眼瞧他了。   一旦遮上男生那被挠得惨不忍睹的身体,那张脸就显得突出了许多,一张年轻的,英俊又不失硬朗的脸,剑眉凤眼,头发半长,像是烫了,挺臭美的。   男生揉了把头发,牙疼似的说:“昨儿要不是我哥和我发小给我打视频秀恩爱,我就在宿舍睡觉了,妈的怎么满世界的gay.”   王耿收回了目光,不自在地动了动屁股,干巴巴地说:“……啊。”   男生:“我叫齐斯白,你呢?”   王耿:“……”   做完后做自我介绍?   王耿有点尴尬:“就不说了,反正下了床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室内安静了一瞬,齐斯白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我被一夜情了?”   王耿都特么服了,被压了一夜的怒火终于还是不能避免地上头,他暴躁地一把将被子掀开,露出自己裸着的身子,瞪着他问:“谁特么被一夜情了?”   齐斯白:“……”   齐斯白那双凤眼在男生双腿间看了一小会儿,脸都红了,他轻咳了一声,目光游移到一边,又忍不住往上瞟,故作淡定地说:“你昨晚上……爽吗?”   王耿:“……”   他都快气冒烟了,这小子就一傻叉,他想和平解决这件事。本来自己一钢铁直男被男人睡了这事儿就够玄幻的,这要传出去他都不用在圈子里混了,结果他遇上一奇葩。   他现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尤其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他觉得有东西干在上边了。   他放弃了跟他好好说话,本来还挺心虚的,因为这小子一看年纪就比他小,想着别是自己昨晚上太嗨了祸害了人家——他就多余的想那些,自己才是被捅的那个,正儿八经的受害者!   他从床边扯过自己的钱包,把里边的现金全都拿了出来,扔在床上,冷冷地说:“你走吧,当昨晚的事没发生过。”   齐斯白:“……”   齐斯白锲而不舍道:“我第一次,问问你我技术怎么样,你就说说……”   他的目光在看到钞票时顿了顿,然后在脸上一定,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昨晚在酒吧撒钱那傻逼。”   王耿:“……”   昨晚……   昨晚他被褚异和宁儿刺激到了,他听到宁儿对褚异说的那句“我爱你”后,整个人跟雷劈了一样。他一个电话打了过去,被拒接,等到终于打通的时候,是褚异那兔崽子接的,当时这小子声音沙哑,有些气喘,话筒里有明显的“打扑克”的声音,褚异不耐烦地说:“忙着呢,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   就在他准备骂人的时候,他听到了宁儿的呻吟声,吓得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他受了强烈刺激,饭都没吃,一路飙车到了酒吧,然后……好像喝多了。   可怎么就跟男的滚在一起了呢?!   他这边胡思乱想,齐斯白已经起了身,男生丝毫没避讳的对他展示下半身,像是完全没在意这里还有个人。   然后从床尾捡起了内裤,从门口捡起了牛仔裤,那双长腿,和中间那尺寸……王耿还从来没对男的产生这种不自在,觉得多看一眼都害臊——能不害臊吗?他刚让这人操过!   但是相比而言,这人可太坦荡了。妈的,死直男!   齐斯白提好裤子,走到了王耿床边,盯着他阴晴不定的脸看了一小会儿,才开口:“我不要你的钱,虽然我昨天没什么印象了,但是应该挺爽的,你说一夜情就一夜情吧,我也不是那磨叽的人。”   王耿警惕地看着他,总觉得这货的智商不出意外就会说出点让人意外的话。   果然齐斯白扭捏了一小会儿,接着说:“帅哥,咱留个电话吧。”   王耿无语,他上下瞧了一圈这个身高至少185的小伙子,皱眉说:“一夜情留什么电话?”   男生没让他失望,就说那挨打没人拉的大实话:“不得检查检查身体啥的吗,出了意外就不好了,我昨天肯定没戴套,你遭了挺大罪……”   王耿耳根子让他说得红了一片,他恼羞成怒, 一个枕头直直砸上了男生的俊脸,王耿怒吼道:“你特么再不滚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太监。”   室内恢复了安静,他的手机开始闹腾,刚加上那个微信界面一条接着一条消息地弹出来。   斯白:“猫咪探头jpg.”   斯白:“不疼了吧?”   斯白:“虽然你看起来挺生气的,但我也是受害者,咱们一个巴掌拍不响。”   王耿挪着步子去洗澡,不胜其烦,正想把人拉黑,男生下一句话让他定在了原地:“我真是直的,我看你也不弯,估计你挺膈应的。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昨天晚上我有点儿模糊的印象,记得你特别热情,跟让人下了药似的。”   王耿愣在原地,久久没动。   他费力地想着昨晚自己被下药的可能性,越想越气,越胆战心惊。   如果是真的……这才没多久呢,他回来还没多久,就有人给他下绊子了?   他皱着眉,打算找人调监控,手机里又蹦出来一条消息,齐斯白:“你放心,我没病,这是我初夜。”   王耿:“……”   这特么也是老子的初夜!   没给软软嫩嫩的妹子,给了一个八块腹肌的汉子,他上哪儿说理去。   简直越想越委屈,他直接按住语音,怒气冲冲地发过去一条:“老子也没病,你不用旁敲侧击,老子没乱七八糟的病,也是第一次,你特么可以闭嘴了。”   齐斯白:“……”   他站在路边等车,听着那条语音,他似乎都能想出来这个漂亮小奶狗咆哮的样子,肯定贼可爱。   他跟严绥说:“刚和我说,也是第一次。”   严绥:“所以?”   齐斯白:“挺可爱的。”   严绥:“……”   严绥冷漠地说:“我就知道,你这种颜值至上的,性别对你没有一点障碍。”   齐斯白怀疑严绥在讽刺自己肤浅,但是没心情反驳他,他现在其实特别懵,刚才在酒店的淡定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心虚的不行。   他着急忙慌的大早上给严绥打电话,严绥和他哥还没起。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崩溃了一会儿就开始跑偏:“我觉得他长得挺可爱的。”   严绥那边有杂音,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醒了?唔……别闹,齐斯白初夜没了……和男的。”   下一秒,他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你上边下边?”   齐斯白:“……”   齐斯白腰板挺直:“当然是上边,我不可能给老齐家丢脸!”   他哥似乎松了口气,又说:“那你给严绥打电话干嘛?无聊。”   齐斯白:“……”   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   还能干嘛?他慌啊,慌的一匹,现在整个人都处于精神错乱状态,急需有人给他出出主意,现在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昨晚睡的那人其实长得很好看,不比女生差,甚至不输他见过的那些系花校花。   他回了宿舍,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开始发呆。   舍友都回家了,只剩下他一个空巢帅哥,好在学校人性化,要不他都没地方住。   昨天……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怎么就睡了男人呢?   他仔细回忆着,昨晚他碰上一卖酒的小姑娘,长得挺好看,但也没当那冤大头,调笑了两句就坐在吧台随便点了杯酒。   喝到半程,他打算去洗手间的时候,酒吧爆发一阵特别热烈的起哄声。他转头看,就见一男生站在桌子上,手里拿着钞票向人群洒,这样的人酒吧里偶尔也能见着,就钱多了烧的,好听了说是有钱任性,其实就一撒币。   他从洗手间出来,酒劲儿开始上头,随便找了个卡座坐着,点了啤酒,想着再喝一瓶他就回学校,结果碰上了几个姑娘,没能走成。   然后……他真就想不起来了!   偶尔想起的零散片段还都是床上的,估计是后半夜自己酒醒了些才留下的印象。   他又想起了早上那个男生,明明慌得一比,硬是装淡定老成,被睡了还装得云淡风轻,拿钱封口,真的可爱。这要是个姑娘……问题他不是个姑娘!   齐斯白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会儿,身上的伤口细细麻麻的痒,刚才洗澡他瞧了眼,肩上都让他咬糊了。   他忍不住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王耿躲在房间里看监控的时候,接到了那条消息:“你真一点不记得了?”   王耿正看到自己被下药后一个陌生男人拖着自己往洗手间拉,就没理他。   接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齐斯白:“我身上都没好地方了。”   王耿:……   作者有话说:   这篇算姊妹篇,因为大家老是吐槽我不写番外┐(‘~`;)┌我在这里联动一下,王耿——《我只有十分钟,都用来亲你》攻都哥哥,齐斯白——《我什么不敢啊》攻的弟弟。 第83章 咱俩结拜吧   监控调到了洗手间门口,那个陌生男人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那会儿他大概还有些意识,有反抗,但力道小,很快被人压制在了墙上。   他看得怒火上头,差点砸屏幕,接着,就是那男生出现了。他从洗手间里出来,本来没理会他们,刚走出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好奇地凑在旁边看了至少半分钟。这样子挺欠揍的,陌生男人推了他好几次他都没走。   接着他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也动了手,三下五除二地把那个陌生男人打跑了,扶着自己摇晃了半天,而自己……一直贴着人身上蹭。   男生大概是无奈了,扶着他上了楼,酒吧楼上就是套房。   不管怎样,起码证明了这小子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莫名其妙地拔“刀”相助了。   他勉强忍下气,把监控截图发给助理,交代完事后,才回了消息:“你要多少钱?”   齐斯白:“……”   齐斯白:“靠,你特么!”   齐斯白:“你没有心。”   王耿:……   这小子脑袋有问题,绝对的。   他没再理他,把人拉黑了。   因为这个意外,王耿在家里趴了好几天,屁股终于不疼了,年假也结束了。   他,王耿,一流的脑子,二本的学校,三个月培训期结束,进公司四个月,父母开始考虑再生一个。   要不然他们家这房地产公司上市的五年规划,还没等实行可能就要玩完。   无奈他爸妈年事已高,他弟在喜欢男人的路上一去不返,大年初一就跟家里介绍了男朋友,他捂着屁股看宁儿和褚异在视频里给爸妈拜年,内心无比复杂。   他爸妈早知道小儿子是个弯的,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欢喜地给宁儿发红包,直呼自己多了个帅气儿子真开心。   电话挂断后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开始各自着急忙慌地打电话,每一通电话都是给自己介绍相亲。   他们觉得大儿子的智商不足以支撑他们一辈子打下来的江山,没准儿大孙子能行。   初八那天,他上班以后,直接把公司的项目经理给开了。   那个一副老实人模样的男人,平日里最能拍马屁,拍的他心情舒畅,本来还想把下一个项目交给他做,但是酒吧的事儿就是他搞的鬼。   他在公司的职位高,正常这个职位的人说开谁也就开了。问题是他职位高,也有实权,可就是没人服他。   他爸因为这事儿来过一次电话,本来想要骂他一顿,因为在公司角度来看,这人没有什么大毛病,甚至也算是有功的。   王耿上班以来一直很佛系,唯独这次很坚持。他爸也看出来了,问了好几次,他没说,想了想也就随他去了。   下午下班,他开始了另一份工作:相亲。   他顶着一张俊脸和一身精英西装,开着自己新买的悍马来到了约会地点。   他真的不想来,他还没从除夕夜那晚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现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总是莫名心虚。他做过一次下边的,觉得可能有点PTSD了,最近对一切男女的事都提不起来兴趣。   但是他还不得不来,在母上大人的电话轰炸里,他不得不下了车。   这是一家法国餐厅,非常有情调。他大学以前因为花钱过于大手大脚,被父母限制消费,大学四年的生活费一个月只有一千块。毕业以后,他报复消费过一段时间,但是在衣食住行……除了“行”的各方面都没那么讲究,而且他本就不太喜欢这么正式的场合。   他烦躁地下了车,原地练习了一下微笑,这么扬着唇进了餐厅,餐厅服务生好听的声音说:“欢迎光临。”   说的是法语,王耿就能听懂这么一句,但是他瞬间就愣住了。他瞪大眼睛看向那个服务生,服务生也抬起头瞧他,气氛略显诡异,俩人对视了两秒,王耿转头就走,齐斯白左右看看,抿唇跟了出去。   地下停车场。   王耿都跑起来了,后边那小子跑得更快。   路过的吃瓜群众纷纷转头,只见后边穿着服务生衣服的帅哥一把拉住前边西装帅哥的手。有人关切地往那边走了两步,就听服务生帅哥委屈巴巴地说了句:“删好友算什么英雄,敢做不敢认啊。”   众人炯炯有神,带着了然的笑容散了,王耿也炯炯有神,他牙疼地说:“你有病吧。”   齐斯白:“我没病,我黑了酒吧的监控,都看见了,明明是你非要勾搭……”   王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生怕他把这句话说完。他现在特别想钻到地缝儿里去,本来被男人压就够丢脸了,这么说出来他都不想活了。   男生漂亮的凤眼无辜地眨了眨,然后认真地看向了他的眼睛,目光挺软的,看起来没什么恶意。   王耿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好好说话,你别乱喊。”   男生又眨了眨眼睛。   王耿稍微放开些,见他挺配合的,就把手放下了。   他靠在自己的车前,皱眉看他:“齐斯白是吧?”   齐斯白点头。   王耿:“你追我干什么?”   齐斯白:……   齐斯白反问他:“你跑什么?”   王耿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靠。”   齐斯白:……   齐斯白低头瞧着这满脸都写着暴躁的男生,忍不住笑了声:“我没想干什么,就是这些天找不着你,就有点惦记。冷不丁见着了,也没多想就追了。”   王耿这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听着人好声好气地说话,自己也不好发火了,他抱着胳膊仰头看他:“你找我?”   齐斯白:“嗯,就在那酒吧,你也没去。”   王耿:……   王耿炸毛:“你带脑子想想,我可能再去那家酒吧了吗?”   齐斯白忙说:“是我想岔了。”   他看着王耿,小心翼翼地提问:“我可以下班了,咱们去吃点东西?”   王耿:“……”   十分钟后,王耿坐在了相亲对象的对面。那姑娘萝莉音、萝莉脸,完全是他妈照着他的喜好找的,但是王耿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儿。   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个帅气的服务生,这服务生十分钟之前说自己要下班,现在在他身后边忙得像个小蜜蜂。   他坐在小姑娘面前,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坐立不安——他总觉得齐斯白在看他,但是每次回头,齐斯白的目光都没在他身上。   这顿饭吃得前言不搭后语,上句不接下句。小姑娘估计也是觉得挺无语的,矜持地跟他吃完了饭,留下一句:“咱们好友也别加了。”   王耿:“……好的。” 第84章 咱俩结拜吧   结账的时候没看见齐斯白,去停车场的路上四处打量了一圈也没见着,王耿终于松了口气。   他喝了点酒,叫了个代驾,靠着车等人。   他最近的心情都不太好,压力很大,但是他没人倾诉。宁儿那边他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接受他的新身份,王厚又结了婚,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就剩下一个彭鹏,他最近忙着巴结领导,比自己还忙。   他是真的孤独,这才刚刚毕业了半年时间,自己就没朋友了。   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地下车库的灯光暗,氛围有点儿压抑,他在这安安静静的地方待了会儿,越想糟心事越多,越想越觉得丧。他从兜里摸出一枝棒棒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点开了TiMi。   在所有人都离你远去的时候,至少TiMi还在。   就在他准备开一局游戏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前边:“抱歉我来晚了,以为你不会等我呢。”   王耿:???   王耿迷茫地抬头,那个穿着羽绒服牛仔裤的高个子男生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背着双肩背包,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像个大学生。   王耿沉默了少顷,有点匪夷所思,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在等你?”   齐斯白在距离他半步的位置停下了,俊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们去吃点东西?还是送你回家?”   王耿:……   王耿是真的忍不住了,一句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啊?”   齐斯白:……   从小到大,只有严绥和他哥说过他脑子不好。   换了别人,谁不夸他一句聪明机灵,机智过人。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不喜欢他呢。   面前这个叫王耿的人还真是没眼光。   齐斯白漆黑的眼珠看他,认认真真地将他打量了一圈,突然上前一步,俯身,鼻尖贴着他的鼻尖,认认真真地问:“你现在这样,是因为那晚上的事害羞吗?”   王耿:……   宁儿,救命,这儿有变态!   鼻尖挨着鼻尖,呼吸连着呼吸,后边是他的车,他往后退一点,那男生就往前凑一点。到最后他那老腰实在是下不去了,才不得不停住。他都不敢张嘴,和男生对视了一会儿就有点招架不住,他垂下了眸子,声音含含糊糊地从唇缝儿里吐出来:“你想干啥?”   齐斯白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啥,他往后躲他就想往上上。大概是因为凑得太近了,对方灼热的呼吸让他脑子也开始热,他盯着男生的眼睛,低声说:“我想了好几天,这会儿大概知道那晚上为什么就和你上床了。”   王耿:……   他的腰要折了,这么后下腰的姿势太累了。   就在他准备动手脱身的时候,他的腰突然被人搂住了。齐斯白揽住他的腰,把他扶正,微微拉开了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发现你这双眼睛长得真好看,就这么看我一眼我都觉得是在勾引我。”   王耿:……   他拳头硬了。   他动手了。   他被齐斯白压在了引擎盖上,男生眼睛里带着笑,把他的两只手按在身后,逗他说:“你别跟我动手,打不过我。”   王耿真的是气死了。   想想他毕业以后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儿啊,除了把他的悍马买回来外,事事不顺心。公司员工看不起他,业务什么的他都不懂,爸妈天天逼着他相亲,动辄拿他弟弟教育他。公司糟心事多就算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让自己弟弟给拱了,自己反倒是成了俩人中间的外人。这也就算了,反正他在家当外人也当习惯了,可他居然和一个男的稀里糊涂地睡了,这男的还特么是个神经病。   这不是水逆了,现在看来他就是逆着水活着的。   他越想越气,眼睛都红了。他狠狠地盯着齐斯白,声音喑哑:“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想要钱我给你钱,要什么我都给你,别缠着我了行吗。”   齐斯白愣了。   他看着男生眼圈里的泪光,懵了。   短短时间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把人拉了起来;第二件事,把人扣进了自己怀里;第三件事,他摸着男生的头发,哄着说:“我错了我错了,你哭什么啊,你要是不痛快就打我两下、咬我两口,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啊,别哭了哈。”   王耿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情绪爆发点,他也装够了。他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富二代,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再怎么也成不了器,他也没想成器,可是没人放过他。   家里得有人接班,他弟不想接,他身为哥哥的就得接着,就得扛着。可他也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啊,他不对专业,是个24k纯学渣,也没那经商的脑子,他真的不行。   他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傻呵呵地用哄小孩儿的态度哄着他。他是真有点忍不住了,他想吵架,想挑衅,他对着男生的球鞋就是一脚,说:“你有病吧。”   齐斯白:“……嗯。”   这怎么吵得起来?王耿红着眼睛又想踩他,齐斯白忙说:“别,新买的鞋,要不你咬我吧。”   王耿收回了脚,微微侧目,在男生裸露的脖颈上扫了一眼,突然抬手把他敞怀穿着的羽绒服给扯了下来。隔着格子衬衫,对着他的肩头咬了下去。   齐斯白:“……”   齐斯白强忍着疼,颤着声音说:“你是真不傻哈,知道脱了衣服咬。”   王耿没说话,咬得更重了。   齐斯白已经快被咬得没知觉了,倒是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摸着王耿的后颈,轻声说:“牙口不错,一会儿去吃羊蝎子?”   王耿没理他。   齐斯白转了转眼珠,故作不经意地问他:“帅哥,你叫什么啊?”   王耿:……   齐斯白:“你有对象吗?”   王耿:……   齐斯白:“我没对象。”   王耿放开了他肩上那块儿皮肉,抬头瞧他。   齐斯黑白分明的眸子和他对视,语气怪软的:“牙酸了?给你换个地方咬。”   王耿垂下眸子,说:“算了,去吃羊蝎子。”   齐斯白:“奥。”   齐斯白:“嗯?”   他笑着漏出了两排白牙,忙说:“好勒好勒,我开车,我们学校附近有一家特好吃。”   王耿抬手蹭了下眼睛,把车钥匙扔给他了,绕到副驾,问:“你大学生?”   齐斯白开了车门:“嗯,大二。”   他看了眼王耿,说:“你看着跟我年纪差不多,就工作了?”   王耿没回答他,等到车出了地下车库,王耿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才开口:“王耿,22,刚毕业。”   齐斯白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男生眼睛还泛着红,神色恹恹,他收回视线,语气轻松的说:“比我大一岁。”   王耿:“哦。”   齐斯白:“我高中复读了一年。”   王耿:……   我没问你。   齐斯白:“现在读计算机的,以后大概是个程序猿。”   王耿:……   话比自己还多。   齐斯白:“你长得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   王耿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喜欢女的。”   齐斯白挑眉:“我也喜欢女的,我喜欢那种软萌软萌的,你呢?”   王耿:“……差不多。”   到了羊蝎子餐厅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这是个大排档,和刚刚那么高级的餐厅没法子比。但是王耿熟悉这种地方,他大学就经常在这种地方吃饭,能吃饱,吃得自在。 第85章 咱俩结拜吧   齐斯白拿着块儿羊蝎子,悬在半空,半天没吃进嘴里。   他看着对面的男生,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人吃东西居然比自己还……豪迈,这就算了,他还在哭。   男生左手吃肉,右手拿酒,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哭得倒气都倒不过来。   真是又惨又可爱。   齐斯白把羊蝎子放下,摘了一次性手套,起身,拖着椅子到他旁边坐下。   他有点儿无措,因为他实在没有哄人的经验,张着嘴犹豫了半天,瞧着男生鼻涕都出来了,生怕他又往衣袖上擦,连忙给他递了纸巾。   王耿擦了把鼻涕,又豪放地用袖子擦了眼泪,眸子里含着细碎的泪珠,还强要面子:“我辣的。”   齐斯白:“……”   这羊蝎子根本就不辣啊……   他忍住笑,说:“嗯,辣的。”   王耿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他:“你过来干嘛?”   齐斯白:“……我都过来大半天了。”   王耿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歪头看他,看着看着,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齐斯白:???   王耿拿起酒杯,仰头喝掉杯中最后一点酒,整个人一扫萎靡,突然豪迈,喊道:“兄弟,你是我的好兄弟,咱俩今夜不醉不归!”   齐斯白:……   他忽略掉周围看过来的诧异的目光,犹豫了片刻,问:“你确定啊。”   王耿擦了擦眼睛,尽量露出笑,说:“虽然我过得一塌糊涂,啥啥不行,但是喝酒还没服过谁。”   齐斯白信了。   一个小时后,齐斯白宏观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扶着王耿出了门,这人腿软得都站不稳了,还故作清醒的和他说话:“兄弟,我觉得你挺好的,我要跟你结拜,老子大你几岁,你可以尊称我一声大哥。”   别人齐斯白不知道,反正他是没见过一张床上睡过还能结拜的。   这儿离他学校不远,反正宿舍没人,他打算把人带回去睡。但是这人三步一作妖,两步一踉跄,就差点没拉着他和垃圾桶桃源三结义了。   他看得好笑又觉得有点心疼。   一个成年人压力得多大才能到哭的程度,一个人得多隐忍才能在喝醉酒的时候都不说自己的半分难过。   这么一个多小时,他说的全是别人的好,他室友的、弟弟的、爸妈的。说了别人那么多好,问到他自己就避过去,什么也不说了。   在他第三次直奔垃圾桶说到家了,齐斯白无奈地把人背起来了。   趴在他背上后,这人就不闹腾了,安静地搂着他的脖子,像个玩累的小孩儿。   冬天的街头很冷,俩人走在路上,呼出的空气凝成了白雾,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变短,街上没什么人,路上也没积雪,干冷干冷的,但好在都是冷的一面,有个人冷前边,有个人冷后边,靠在一起的地方很暖   齐斯白走得很稳,垂眸瞧见了男生冻得泛红的手,微微侧头,说:“手放我脖领子里,一会儿冻坏了。”   王耿怔怔地看着虚空一点,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说:“不用。”   空气安静了会儿,他声音小了些,带着点颤音:“兄弟,谢了啊。”   齐斯白:……   他把人往上托了托,没说话。   快十一点了,街上店铺都关了,有橱窗亮着灯,展览着些做招牌产品。   他们这么默默走过很长一段路,王耿歪头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橱窗,轻声说:“兄弟,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齐斯白无奈:“我有名字。”   王耿:“哦。”   他拍了拍齐斯白的肩,说:“停一下。”   齐斯白停步,顺着王耿的手看向一边的小店。   王耿揽着他的脖子,说:“你看那猩猩,蹲那儿想什么呢?”   这是家DIY的玩具店,展出了一只等大的黑猩猩,坐在角落沉思。   齐斯白常路过这儿,还真没想过黑猩猩在想啥。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他可能在想,到底哪里输给了哥斯拉。”   王耿:“……”   王耿淡淡地说:“哦。”   接着,也不知道是哪儿戳中了他的笑点,他趴在齐斯白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齐斯白,你真是个人才。”   齐斯白弯唇,把他往上托了托,说:“快关寝了,得跑两步,你抱住了啊。”   王耿紧了紧抱着他的胳膊,把笑出的眼泪蹭在了他的肩头,清朗的声音特别快乐:“快跑,跑赢了给赏钱。”   学校里路上空荡荡的,很适合撒野,俩男孩子的笑声洒了一地。   到了宿舍,刚好赶上宿管大爷关门,俩人险险地进了宿舍。   齐斯白宿舍在二楼,他背着人,一步一步地上了楼梯,开了门,把王耿放在自己床上,这才有空喘了口气。   他们宿舍环境不差,四人间,上下铺,装修的很好,干净大气。   王耿蹬掉了鞋,扯掉了自己的领带和西装,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晕乎乎地眨巴着眼睛,觉得全世界都在转。   他旋转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人,齐斯白把外套脱了,走过来替他解了衬衫领口。   他没拒绝,呆呆地看着男生的那双漂亮眼睛。   齐斯白本来只是想让他躺得舒服一点,给他松松领口就起来,可这会儿被他又软又单纯的目光看着,连呼吸都滞了滞。   寝室里开着灯,整栋大楼里有人的宿舍可能都不超过十间,所以特别安静,安静得连心跳声都能轻易捕捉。   齐斯白要起身的动作顿住,半跪在床上,一手撑在男生的脸侧,居高临下地看他。   如果暧昧也有温度,大概是炙热呼吸的温度。如果暧昧也有实感,一定是大脑晕眩,所有反应都集中在胸膛的左侧,慌乱无序,又有点刺激。   灯光有些刺眼,王耿逆着光看面前的年轻男孩儿,懒懒地开口:“你心跳什么?”   齐斯白缓了缓自己莫名开始的紧张心跳,声音特别温柔地反驳他:“我没跳,我特别的稳。”   王耿呆呆地看着他,轻声说:“哦,那大概听错了。”   身下的人长了张清秀漂亮的脸,眼尾泛红,微微眯着,像是含了情。脖颈微微敞着,露出的皮肤白皙透着粉,上边有大部分已经消退的吻痕,只留下淡淡的青……这都过去多久了啊,一个多星期还下不去,这得多嫩啊。   可惜的是,他忘记自己亲上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齐斯白觉得自己身上有点发烧,脸上烧得最厉害,越看这男生越觉得热。他刻意放缓了呼吸,让自己冷静点,低声说:“你今天在这儿睡吧,我给你找衣服,先去洗个澡。”   王耿反应慢半拍地应了声,撑着床起身,头直直撞上了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齐斯白。   齐斯白鼻子一阵酸,差点儿没掉眼泪,他捂着鼻子,瞪大眼睛看他,刚刚那点儿莫名其妙的旖旎瞬间被他疼没了。   他无语地说:“你特么……”   他的话没说下去,看着垂首捂着头的男生,他皱着眉蹲了下去,仰头瞧他:“疼了?松手给我看看。”   王耿:……   他没那么疼,主要是晕,他感觉脑子里装了个摩天轮,晃一下都晕。他的手被人拉了下来,接着被撞的地方被人轻轻揉了揉,男生好听的声音带着笑:“你想干什么啊,同归于尽吗?不至于吧。”   王耿没说话,他看着齐斯白,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对方想要起身的时候,他按住了他的肩。   他说:“你的手特别热。”   齐斯白也觉得自己温度有点高,他也没在意,说:“我去洗个澡就好了,你先休息会儿。”   王耿没撒手,他慢慢低头,把脸凑近了齐斯白的脖颈,声音乖且软:“还想咬你。”   齐斯白:……   齐斯白喉结动了动,脸上的温度又开始升高,心跳“扑通扑通”地开始叫嚣,他很清楚这反应是因为什么。   严绥说自己颜值至上,这话说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他得承认,除夕夜那天之后,他没有一天不想这人的。想他白皙的身上满身的吻痕,想他豪放的掀开被子给他看自己的杰作,想他抽烟的时候,那种单纯慌乱又故作沉稳的样子。   是真特么帅。   现在这人就在自己面前呢,他可能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再尝一次这人的味道。   他的理智和欲望根本没有拉锯太久,就双双牵手奔着他最想要的发展去了。   他伸手,一把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他身上的温度很高,还有点儿不正常的冲动。他把人搂进怀里,摸着他的脑袋,呼吸开始变得低沉,他侧头在男生脸颊吻了一下,低声说:“来吧,可劲儿咬我。”   男生一开始没什么动静,过了两三秒,突然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带着狠劲儿咬的,疼得齐斯白差点儿叫出来,好在他要面子,硬生生忍了。他任他咬着,把人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他到底是没做过什么坏事,脑袋里的想法都足够出本书了,手上还规矩地搂着男生的腰,没敢摸也没敢逗他。   直到他都快感觉不到疼了,那人才松了口。   王耿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声音发哑地说:“出血了。”   齐斯白乐了声,问:“怎么样,烫嘴吗?”   王耿不明所以:“啊?”   齐斯白:“我可是热血少年啊。”   王耿:……   王耿笑了出来,接着笑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离开了他的脖颈,拉来了点距离去看他的脸。   男生的唇上有点血迹,估计是刚刚咬他的时候,强忍着没叫出声的杰作。   他看着看着,就笑不出来了。   他垂眸看着齐斯白的唇,喃喃地说:“挺烫嘴的。”   齐斯白弯起眼睛:“那可不……”   他没说下去,他的唇被人堵住了,堵住他唇的那个人的舌尖探进了他的口腔。   很奇怪的感觉,带着酒气,柔柔软软的。贴在唇上时,他想把他整个的含进嘴里。   他心里从刚刚开始就废力压着的那团火一下子燃了,像是浇了油,蔓延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把人妥帖地放在床上,压在身子底下,闭着眼睛深吻,中间俩人的唇都没分开过。   宿舍的熄灯了,室内变得漆黑一片。齐斯白摸到了床头的护手霜,挤了好些出来,边给他扩张,边吻他,低声问:“上回是特别疼吗?”   王耿摇头,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没什么心理障碍的和男生上床。他觉得这事儿在他清醒的时候绝对干不出来,但是今晚他不清醒,他特别想做。一是他真不记得那晚的感受了,二是他觉得自己今天欲望特别强,身上热得要着火,急需发泄。   最主要的是,这个男生性格挺好,是对自己脾气的,也是自己唯一上过床的人,睡一次和睡两次没什么区别。   他闷哼了声,喘息着说:“没印象了……”   齐斯白面对面的抱着他,深吻了他几秒,声音性感得不行:“今晚一定舒服,不舒服你明天打我,我给你打。”   王耿:……   他感觉到男生的欲望贴近自己,终于开始紧张,他没在有意识的状态下做过这种事,又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怕。他紧紧抱着齐斯白的脖子,脑袋一抽,说:“咱们结拜吧。”   齐斯白:……   王耿:……   他说完自己都差点咬舌自尽,太尴尬了,他本意是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结果说了这么一句……   齐斯白差点笑出来,他侧头吻着男生的脸颊,隐忍着笑,说:“行,结拜,宋江和李逵那种,还是刘关张那种?”   王耿:……   无论是哪一种,肯定不是他们现在的这种,他被人进入了。   除了一开始,没有特别疼。   齐斯白真的特别温柔,表面看着阳光莽撞的大男生,在这方面特别照顾自己的感受,他被人压在身下,双腿撑在那人的肩上,被撞地失了神,口水都流下来了,又被人吻了去。   源源不断的热度往身上涌,他怀疑俩人都被下了药,他除了叫,一句话都没说。   他毕业以后,丢了太多东西。丢了每天可以一起说话聊天的好朋友,丢了自己向往的自由,每天像转轮里的仓鼠,不知目的地不停奔跑。他要累死了,他需要现在这样的发泄,齐斯白让他觉得,自己还有某种途径做只属于自己的事,可以被人很温柔地对待。虽然室内没开灯,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热度消退的时候,他抱着齐斯白宽阔的肩背,哑着声音说:“结拜吧,以后我来找你,你也可以来找我。”   齐斯白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结拜”这么执着,他把人抱到浴室,撑着他的身体给他洗澡,笑着说:“行,结拜,只要你愿意,让我当你妹妹我都愿意。”   王耿:……   王耿被他逗笑了,“操”了声,说:“大屌萌妹吗?”   齐斯白美滋滋的:“大吗?我觉得还行。”   王耿:……   什么家庭,能养出来这样的逗比? 第86章 咱俩结拜吧   王耿回去上了一天的班才明白过来,昨晚上为什么俩人身子那么燥,他们俩吃了整整一锅的羊蝎子。   齐斯白这段时间都在那家法国餐厅打工,打算干到开学,给自己换个手机。   于是王耿相亲就刻意避开了那里,他和齐斯白保持着联系,挺密切的,白天上班没时间,晚上就一起开黑打游戏。   王耿自己大学的时候做过陪玩,游戏打得很好,齐斯白打得不比他差,俩人能玩到一起。   正月十五那天,宁儿终于上线,当时他和齐斯白正在组队,宁儿预约了他。   他之前不大能接受宁儿和褚异的关系。在他看来,是他把宁儿给害了,如果不是他的话褚异不会认识宁儿,宁儿可能就不会找个男的。   这是那天褚异挂断电话后他和宁儿第一次说话,虽然平时在群里也聊两句,但是没私聊过,他还记着那天电话里听到的事儿,挺尴尬的。   裴攸宁上了线,语气如常地打了招呼,他没注意队伍里的另一个人,挺纳闷儿地问:“最近你怎么这么消停?”   王耿:……   王耿含含糊糊地回答:“你这不是不上线嘛。”   裴攸宁:“刚拆石膏。”   王耿:“嗯?”   王耿皱眉:“你怎么了?”   裴攸宁诧异:“你不知道?褚异没和你说吗?”   王耿回复了齐斯白发来的私信:“大学室友。”   然后慢吞吞地问裴攸宁:“什么?”   裴攸宁:“那天你不打电话过来吗?我往书架上摆书的时候掉下来了,骨折,打石膏了。”   王耿:……   王耿:“我明明听到你们……”   裴攸宁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听到了什么?”   王耿:“……鼓掌。”   裴攸宁脸一下子红了,他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可能!”   做那个的话怎么可能接你的电话……   他回想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他说:“正骨那家老中医家里有个小孙子,他说我挺勇敢的,给我鼓了鼓掌,你说的是这个吗?”   王耿:“……”   队伍麦里,齐斯白正喝着水,被俩人诡异的对话呛着了,他边笑边咳,废力地说:“王哥哥,你这思想不怎么健康啊。”   王耿:……   王耿恼羞成怒:“你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齐斯白忙说:“好好好,我闭嘴。”   裴攸宁挑眉:“这是?”   齐斯白:“我是……”   王耿劫住了他的话,快速接口道:“我认的弟弟。”   齐斯白乐着说:“对,结拜过的。”   裴攸宁没当回事儿,打了招呼:“你好。”   齐斯白应了声,裴攸宁和齐斯白不熟,也不是自来熟的人,挺长时间没和王耿说话了,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问道:“这两天相亲怎么样?没一个喜欢的?”   他的话一落,队伍麦里瞬间安静了。   他们打的是三排,也是为了聊天开的,一开始跳的就是野区,没遇着什么人,就在海岛上观光了。   这会儿海岛观光团陷入了谜一样的沉默,裴攸宁不明所以,试探着开口:“不顺利吗?”   齐斯白原地停下了,拔雷,给王耿脚底下扔了一颗。   王耿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丝血苟延残喘,他被齐斯白吓了一大跳,皱眉问:“你炸我干嘛?”   齐斯白冷淡地说:“我就炸你了,你去报警抓我啊。”   王耿:“……”   王耿听出了他的不高兴,咬了咬唇,说:“你听我说……”   齐斯白又拔了个雷,在手里攥着,淡漠道:“行,你说。”   王耿:……   王耿:“你把雷放下。”   齐斯白冷笑了声:“我说你怎么总是十点之后才理我,王耿,你四脚朝天都牛到你姥姥家了,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忙,学纺织的吧,挺擅长织帽子啊。”   王耿:……   裴攸宁:……   裴攸宁果断地说:“我家漏水了,我下了。”   话音未落,头像已黑。   王耿无奈:“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齐斯白回了一句:“你给我留面子了吗?”   不等王耿回答,他的头像也黑了。   王耿一个人站在海岛上,旁边站了两个呆滞的队友,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呆了几秒,他退了游戏,给齐斯白发消息:“你干嘛呢?”   齐斯白回得特别快,就跟一直在对话框里等着他似的:“睡了。”   王耿:……   王耿:“睡着还说话?”   齐斯白:“没完全睡。”   王耿:……   王耿:“我没和你说是我不对。”   他打了挺长一段话,又挨个字的删了。他觉得和齐斯白说这些没意义,他不能指望齐斯白接受和理解他的压力,也不能指望齐斯白可以不在意这些继续跟他一起玩儿,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最后他只发过去一句话:“睡吧,挺晚了。”   他关了手机,一个人缩在大大的沙发上,开了瓶红酒,慢慢喝。   别墅里没开灯,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除了大学四年遇到三个很好的室友外,他始终都是自己。   他最近失眠,每天睡前都需要喝点酒,除此之外还会和齐斯白视频聊会儿天。男生无忧无虑的阳光热情,让他想起了大学时候的自己,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不顾及后果,可以无畏地想着未来。   他一直在骗自己,也在骗宁儿他们几个。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人生只有大学那么点时间的自由,所有说出的理想都是空谈,他早晚要走爸妈安排的路,但是没关系,想想也是好的。   齐斯白大概不会像自己一样憋屈,他那么好一个男孩子,以后肯定会有很好的未来。   他这么想着,缩在毯子里,直接拿着红酒瓶子喝。他的心情很不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待着。   从小到大他都调皮捣蛋,每天被他爸追在屁股后边打,被打后他得回去哄人,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他会哄人,和所有人都没太大矛盾,这是自己身上爸妈唯一能拿出来说的优点,说白了就是没心没肺。   在别人看来,他没什么时候是心情不好的。因为那时候他总是避开人自己待着,等到心情好了,再回去笑着哄人。他一直是这样的,所有时候都这样,所有人都觉得他挺快乐的。   齐斯白跟他生气了,他生气是应该的,自己确实是瞒着他了。虽然俩人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分,但是那种事做都做了,俩人每天这么腻歪,跟谈恋爱其实没什么区别。   他没敢想以后,他这人一向没什么远见,没想和谁的以后,就想着等齐斯白消消气,消气了自己再去哄,没准儿就哄好了,哄不好……就哄不好吧,不耽误人家好孩子。   他抱着酒瓶,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醒的时候室内依旧黑漆漆的,酒瓶好端端地抱在怀里。他皱着眉坐起,刚歇下来的门铃又响了起来——他就是被这门铃吵醒的。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这么晚,谁这么有病?   他起身开了灯,明亮的灯光让他有短暂的失明,他赤着脚走到门口,打开监控看了眼,突然愣住了。   门外,一个帅哥正皱着眉按门铃,手上拿着电话。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边显示的备注是:结拜兄弟。   他垂着头看手机,犹豫了许久,在电话要挂断的时候才接了起来,他看着门口的监控,问门对面的人:“干嘛?”   齐斯白语气不大好:“你不在家?”   王耿:……   王耿:“在家。”   齐斯白抬头看监控摄像头,好看的眉头皱着:“在家你不开门?”   王耿:“你先说什么事儿,你要是打我我肯定不能开。”   齐斯白被他气笑了:“我打你干嘛?我又没暴力倾向。”   王耿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齐斯白非常坦率:“我把你家网给黑了。”   王耿骂了声娘,说:“你变态吧?”   齐斯白不耐烦:“你开不开门?”   王耿:……   他把门开了。   还没等开口,就被闯进来的人压在墙上吻了下去。   齐斯白咬着他的唇,眼睛里仿佛藏了火,齐斯白说:“我今天不把你嘴亲肿,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变态。”   王耿:……   王耿:“噗。”   他边笑边抬手抱他,俩人亲密地拥抱在一起,紧紧的,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和解。   王耿搂着齐斯白的背,在他肩窝蹭了蹭,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你干嘛这么晚跑过来?明天不兼职了?”   齐斯白:“明天轮休。”   他一晚上的坏心情因为这人突然的到来变得很好,语气也难得乖顺:“对不起啊齐斯白,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齐斯白用了点力气,把他给抱起来了,他抱着他往屋里走,皱着眉说:“都停止供暖了,今年倒春寒,你还光着脚到处跑。”   王耿:“……我错了。”   齐斯白把他放在沙发上,把他的脚放在手心里暖,在他脸上定定地看了会儿,问:“刚刚睡觉了?”   王耿冰凉的脚慢慢回暖,他以前不知道被人碰脚居然比被人牵手还要让人不自在,他缩了缩脚趾头,应了声:“嗯。”   王耿垂着眸子不说话了,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齐斯白开了口:“我没有想和你吵架的意思,我就是吃醋,也没想让你给我道歉,我知道你都有我了,肯定也看不上别人。”   王耿:……   王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男生抓到了他的目光,扯着他的腿给他搂进了怀里。   齐斯白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之前你去餐厅吃饭的时候也是在相亲,你怎么这么多相亲,才多大啊你。”   他的身上很暖,王耿有点喜欢这种温度,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说:“家里安排的。”   齐斯白皱眉:“你家怎么……”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人吻住了唇,王耿揽着他的脖子,轻轻吻他,喘息的间隙说:“齐斯白,干我。” 第87章 咱俩结拜吧   这么一句话,让齐斯白所有问题都忘没了,他咬了怀里人的脸颊一下,声音低哑的说:“我肯定不让你失望,就是别在床上和我提结拜的事儿了。”   王耿笑的不行:“结拜怎么了?结拜不好吗?”   齐斯白:“我特么……”   他凑到王耿的脖颈上吸吮,含含糊糊的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和我结拜,找我发小参谋,他笑了我一个礼拜。”   这也能找人参谋?   王耿:“……他笑什么?”   齐斯白解开了自己的裤子,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后来他说,结拜为兄弟,恩爱两不疑。”   王耿:“操。”   王耿要笑死:“真有文化。”   齐斯白已经忍不住了,他说:“亲爱的,你这儿有润滑的吗?”   王耿:“没有。”   齐斯白撅嘴看他,卖萌。   王耿亲吻了一下他的唇,说:“浴室应该可以替代的,先凑合,我明天买润滑剂。”   齐斯白把他公主抱了起来,浴室的灯亮起,然后暧昧的声音响起。   王耿去上班,去之前站在镜子前指挥齐斯白给他涂遮暇。   男生绕着他转来转去,动作很轻很认真的给他涂,自责的说:“我不该弄你脖子的,可是忍不住,你那脖子太敏感了,我碰的时候你别提多热情了。”   王耿耳根子都红了:“……你可快闭嘴吧。”   齐斯白没闭嘴,说:“你上完班早点回来啊,我给你做饭吃。”   这人性格真的太好了,真的招人喜欢,说什么做什么都招人喜欢。   王耿揽着他的脖子,仰头,跟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他这一天都无心朝政,在办公室摸鱼。   拿着手机跟齐斯白聊天:“你打算做什么饭?”   齐斯白:“保密。”   王耿笑了半天:“你就直说能不能吃吧。”   齐斯白:“能吃。”   齐斯白:“绝对能吃。”   齐斯白:“不能吃你把我炖了。”   王耿觉得和齐斯白在一起说话真的快乐。   他挑着唇打字:“我买润滑剂和套子回去,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齐斯白给他发了张图片,说:“买了好几种,到时候你选,套子别买了,我不想和你隔着什么做。”   王耿:“……”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把燥热赶走,回了一句:“行,我尽量早回去。”   齐斯白去结账了,王耿切出了微信,打开相册。   里边是齐斯白昨晚上搂着他一起拍的自拍,俩人剪刀手,扮鬼脸拍了特别多。   自己笑的特别开心,他大学以后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和齐斯白在一起,真的又放松又有朝气。   他撑着腮,慢慢的翻照片,时间在摸鱼的时间里过得飞快。   下午他拒绝了他爸妈给介绍的相亲,直接开车回了家。   他以为迎接他的应该是一个好看的大男孩儿和一桌子的食物,但是他进屋的时候屋子里特别的安静。   安静的像是没人。   太阳已经落山了,昏暗爬满了没开灯的房间,他皱了皱眉。   齐斯白走了?怎么没和自己说一声。   他换了鞋,打开了灯,正想给齐斯白打个电话,一抬头,突然愣住了。   那个男生正坐在沙发上,扶着自己的脑袋,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他松了口气,还好,齐斯白没走。   他提着路上买的蛋糕走过去,笑着说:“齐斯白,说好的饭呢?”   齐斯白没动,他维持着挺直的腰身,一手扶头的姿势,唇几乎不动的用气音说:“你别过来。”   王耿:“???”   他走近沙发,想要去抱他。   齐斯白慌乱的说:“你别过来,过来洒了。”   王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他在齐斯白一步之外站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没看出来名堂,试探着问:“你说什么洒了?”   齐斯白:“我要洒了。”   王耿以为他在开玩笑,弯着眼睛逗他:“你怎么就洒了?脑袋里的水吗?”   齐斯白眼珠子都不敢动,说:“汽水,我是汽水,不能晃,要爆炸。”   王耿:“……”   他看了齐斯白好一会儿,没看到他开玩笑的迹象,突然起身,大步跑到了厨房。   厨房的砂锅里,炖着形形色色的蘑菇,水已经干了,糊在了锅底。   他连忙关了火,发懵的站了两秒,“操”了声,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操”,他快速跑出了厨房,回到齐斯白身边,抖抖嗖嗖的打了120。   他看着齐斯白那样,都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笑。   他放下手机,小心翼翼的靠近齐斯白,轻声说:“你是汽水?”   齐斯白一动不动:“嗯,我是汽水。”   王耿:“嗯,我是橙汁。”   齐斯白眼睛动了动,瞄了他一眼,说:“你不是橙汁,你是一只草莓。”   王耿:“……”   王耿犹豫了一下,真诚的提问:“我是草莓?红色的?”   齐斯白忧伤的说:“嗯,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草莓,我喜欢你,但是我不能抱你。”   他把王耿试图靠近他的举动误解为想抱他。   王耿停住,问:“为什么不能抱我?”   齐斯白说:“因为我会冒气泡,我一动就要爆炸。”   王耿:“……”   天啊。   这人怎么这么可爱。   他一边憋笑一边心疼,试着跟齐斯白聊天,等到120过来,齐斯白被人架上车的过程让几个医护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男生双手端着头,惊慌的躲着人,嘴里碎碎念:“离我远点,我要洒了。”   就这么折腾了一路。   王耿跟着到了医院,医生说他是神经精神性蘑菇中毒,确定他不会有什么大事,只需要打点滴以后,才放下心来,他趴在齐斯白床边,摸着他的手,男孩儿已经睡着了。   他真的没想到,齐斯白居然会被蘑菇毒出幻觉。   刚刚他接到了齐斯白大哥的电话,那边的青年听他说完病情以后,直接沉默了。   齐斯白大哥说:“他根本就不会做饭,他连米饭都不会闷。”   他不会做饭,还要给自己做饭,王耿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他趴在齐斯白床边笑了半天,笑着笑着突然哭了起来。   他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说:“齐斯白,你怎么这么好啊,你也太好了……”   齐斯白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特别不舒服,整个人轻飘飘的,王耿趴在一边正睡着。   他没出声,安静的看着他。   他一直觉得王耿特别好看,这张脸做什么表情都好看,王耿就是那种特别干净的男生,和他在一起根本不用猜他的心思,特别的放松,这么睡着的时候,真的太乖了。   他想碰碰他的脸,还没等动作,王耿突然睁开了眼睛。   王耿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齐斯白也跟着眨了眨。   王耿瞪大眼睛,他抓着齐斯白的手,小心翼翼的问:“你是……可乐?”   齐斯白:……   齐斯白:“啊?”   王耿愣了愣,终于松了口气。   他牵着齐斯白的手,说了昨天发生的事,说完齐斯白脸都木了。   他艰难的开口:“我哥知道了?”   王耿:“嗯,他打电话找你,我接的,就说了……”   他打量齐斯白的脸色,试探着问:“怎么了?我是说错话了吗?”   齐斯白:“没。”   顿了顿,他牵着王耿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内心有点崩塌的说:“他们过一段时间要来西安旅游,而我失去了我所有的颜面。”   王耿:“……”   王耿:“他们?”   齐斯白心如死灰:“我爸妈,我哥,还有严绥和他爸妈。”   王耿:“节哀。”   齐斯白皱眉看王耿:“你吃饭了吗?”   王耿:“……还没。”   齐斯白:“你吃饭啊。”   王耿:“我去买饭,咱俩一起吃。”   齐斯白眨了眨眼睛:“你不上班吗?”   王耿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说:“请假了,等你好了我再去。”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齐斯白抬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少顷,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他爸妈来的巧,刚好能见见王耿。 第88章 咱俩结拜吧   这是俩人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长久地待在一起,虽然齐斯白时常嗜睡,精神不大好,但是王耿只要是待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好了。   他请了七天假,对爸妈说去找宁儿了,宁儿那边他打了招呼,应该没什么问题。   到了第八天齐斯白能出院了,也快开学了。   王耿让他在家里住到开学再走,自己不得不回了公司。   回到公司,他面临着的是成堆的文件和几个董事的白眼。   他爸关起门来骂了他一个多钟头,最后还是把最新的楼盘开发计划交给了他。   这意味着他要开始做企划,开始加班熬夜,还不一定能做出点好东西来。   他低着头被他爸骂的时候,真的就特别无力。他也想做好,但是他真就做不好,也没兴趣做好。   晚上回家的时候,齐斯白早早得等在门口,他刚进门就被男孩儿大大地抱了一下,他的心情瞬间变好了。   他抛掉了所有的工作和烦心事,跟齐斯白打游戏做爱到凌晨。   他珍惜齐斯白陪自己的这最后三天,等他开学自己也要忙起来了。   晚上做完休息的时候,齐斯白摸着王耿的脸,特别温柔地说:“我爸妈来的时候跟我去见见吧。”   王耿没说话。   齐斯白低头瞧他:“不愿意?”   王耿垂眸说:“愿意。”   齐斯白弯起眼睛:“他们肯定特喜欢你。”   王耿咬了下唇,抬头时笑得好看:“嗯,我肯定好好表现。”   齐斯白笑了声,说:“不用刻意表现的,你都不知道你多招人喜欢,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有挺多人的……公司的人都不太喜欢我。   他吻住了齐斯白,笑着说:“咱俩结拜吧兄弟。”   齐斯白:……   齐斯白无语了,他捏他的痒痒肉,说:“只能对拜,不结拜。”   王耿笑得不行,他翻身跨坐在齐斯白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揉搓:“那你快跟我表个白,表白我就不结拜了。”   齐斯白眼睛很亮,他按住他的手,很认真地说:“王耿,我爱你,爱上你后,眼睛里都装不着别人了。以后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陪你打游戏,让你花我赚的钱,把你介绍给我所有的朋友,跟他们说:这是我齐斯白的人,这么好的男孩儿,是我齐斯白的。”   王耿:……   他捂住了齐斯白的嘴,俯身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齐斯白,你真好。”   齐斯白声音含糊,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我好。”   王耿:……   王耿:“你能要点脸吗?”   齐斯白关了灯,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贴着他的耳朵说:“要你,你就是我的脸。”   就算是再珍惜,时间也到了齐斯白开学的时候。   他俩隔得远,见一面得开车一个多小时,很不方便。   走的时候齐斯白要求王耿每天都和他视频通话,但是真的到了晚上和王耿通话的时候,他却不说话了。   他趴在宿舍桌子上,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男孩儿焦头烂额地查资料、做企划,咖啡一杯一杯地灌,偶尔会抬起头看看自己,对自己笑一下,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真的心疼,但是他半点忙都帮不上。   他就陪着他熬夜,有时能熬到第二天早上。   王耿揉着眼睛,对视频里的男生说:“没事了,今天就完成了,明天周六,今晚上你来我家吧。”   他整整熬了半个月,整个人都憔悴得不行。   齐斯白捏着手机说:“下午没课,去你公司找你,请你吃好吃的,吃完回家,咱们什么也不干,睡个够本。”   王耿笑了起来,他把文件整理好,下巴垫在手上,趴在桌上看齐斯白,说:“现在听到睡这个字我就想昏迷,下课直接来吧,我应该十一点多就结束了,我和前台打好招呼,你直接上来。”   齐斯白点头,少顷,轻声说:“我真想你,人家谈个恋爱都天天腻在一起,咱俩谈个恋爱同城搞得跟异地似的。”   王耿弯着唇,闭上了眼睛,困倦地说:“我睡会儿,养养精神,九点做报告。”   那就只剩下三个小时了。   齐斯白:“嗯,爱你。”   王耿就带着这句“爱你”进入了浅眠。   八点半,助理进来叫醒了他。   他匆匆忙忙地拿着企划去了会议室。   他做的未必很好,但是起码达到了水平。他扫了眼坐在首位的父亲,和一众严肃的董事会成员,简单的客套了几句,开始陈述自己的企划案。   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包括他爸。他从头至尾皱着眉,代表了他对自己企划的态度。   那些活成精了的老员工互相低声交流,对他进行提问,他一一答了。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对自己挺满意的。   这是实话。   几个月时间,把自己不感兴趣,没有专业知识的领域掌握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的企划或许不够优秀,但也至少有50%以上的可行性了。   散会时间是十二点多。   他没听那些人的寒暄,出了会议室就直奔办公室。   齐斯白没在。   他给齐斯白打电话,齐斯白阳光开朗的声音传了出来:“下楼吧,我买了奶茶。”   王耿弯起唇,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拿着手机下了楼。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公司没什么人。   他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齐斯白。   已经三月了,西安的樱花、桃花都开了,他家公司门口就有一棵樱花树,现在正是时节,开了满树的花。   齐斯白就站在树下,他背着双肩包,左手拎着两杯奶茶,穿着牛仔裤和蓝白格子衫外套,乖乖的站在门口,像是来应聘的学生。   他快步跑了出去,怕人看出来什么,都没敢抱他。他抬头瞧这个比自己高了十公分的男生,细细看了好一会儿,说:“又帅了啊兄弟。”   齐斯白把奶茶递给他,眼睛里满是心疼:“你瘦太多了,咱们去吃肉,给你补回来。”   王耿喝了口奶茶,舒了口气,说:“去拿车,你带驾照了吧,我怕自己疲劳驾驶。”   齐斯白哥俩好地揽着他的肩,手挪到他脖颈处揉捏,给他放松颈部肌肉,说:“带了。”   话音顿了顿,他说:“我真的要心疼死了,你能不能别总这么累啊,我……”   他的话没说完,王耿就突然被拽离了他身边。   一个中年男人抓着王耿的胳膊,一脸怒气:“你去哪儿?”   王耿愣了愣,看着自己老爸,说:“吃饭啊。”   王爸爸眉毛倒竖:“你还有脸吃饭?我脸都让你丢没了,你那企划做的是什么?小学生做的都比你好,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做,是不是又出去玩了?”   王耿理解他爸,这是恨铁不成钢,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能力就到这了。   他只能抿着唇不说话,避免自己失态导致老爸更生气。   他的眼睛很酸,在齐斯白面前这样被批,他觉得特别丢脸。   别人也就算了,齐斯白他不一样。他比齐斯白大,又那么喜欢他,他本来就想在齐斯白面前表现的别那么弱鸡,别那么屌丝,可还是没能避免。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只能尽量让老爸别那么激动,有事回去说。   但是他张嘴,话没出口,喉咙先哽住了。   他扯了扯唇,还是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总能有效的控制自己情绪的。   他觉得很难堪、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被人拉住了。   齐斯白力气特别大的把他扯了回来,拉在了身后。他个子很高,气势很足,他皱着眉,语气特别不好地说:“操,你凭什么骂他啊,就凭你脸大?”   王耿:……   王耿他爸:……   一片安静里,王耿咳嗽了声,压低声音说:“他是我爸。”   齐斯白:……   王耿爸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皱眉说:“你谁啊?”   齐斯白本来都被这人的身份吓懵了,听到这话怒气又开始往头上窜。   他冷冷地说:“你是他爸了不起啊?还小学生,还出去玩儿,你去调调监控,他半个月回了几次家?一天睡不足三个小时,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拼命的吧?”   王耿:……   你特么才是驴!   齐斯白的话没完,他看着对面已经没了刚刚气势的父亲,说:“我不知道你们家是什么样的,反正我家是把孩子当个人,我爸妈从来不会让孩子给他们争所谓的脸面。你觉得王耿丢脸,我觉得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才难看,我不管你怎么样,我现在要带他回去睡觉。”   齐斯白话说完,非常嚣张地在亲爸面前拐走了他的儿子,他揽着王耿的肩往前走,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你还说你爸好,我看也就那样,我爸是真好,你以后换个爸吧。”   王耿:……   王耿他爸:……   这场景是真的诡异。   这人骂完老子拐走儿子,中间父子俩一直都没机会说话,他就这么直接把人带走了。 第89章 咱俩结拜吧   王耿走出老远回头看,他爸还站在原地。他心情有些复杂:“齐斯白,你真的……你想过以后见我爸妈该怎么办吗?”   齐斯白心疼王耿,也没后悔刚刚说那些话:“以后他想打想骂我挨着,但这是两回事。我可受不了你刚刚要哭不哭的样儿,心绞着疼。”   王耿:……   他侧头看他,男生的眉还拧着,一副“我不高兴”的样子,他轻笑了声,说:“齐斯白,你真好。”   齐斯白点头,凤眼轻扬:“嗯,我也觉得我好。”   王耿真的没把今天他爸骂他这事儿当回事,想着最多回去说两句好话撒撒娇就过去了。他和齐斯白饱饱地吃了一顿肉,回家俩人就睡了。   晚上八点多醒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手机上有好多的未接来电。   来自他妈。   齐斯白趴在他颈间,还没醒。他被抱地紧紧的,一时也起不来,他只能这么躺着回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他捏着眉心,压低声说:“企划案我会重做,你让我爸别气了。”   王妈:……   王妈瞪了自己老公一眼,忙说:“不是这事,你做的妈看了,做得挺好,别听你爸瞎说。”   王耿:……   王妈:“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你身边是不是有人了。”   “你身边是不是有人”和“你身边是不是有人了”是两个概念。   王耿立刻反应过来是他爸白天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   他也没想瞒。   他一直都在退让,高三毕业他新买的悍马被卖了,他自闭了好长时间,也没说什么。毕业后让他回来接管公司,他虽然不愿意,也是回来了,任打任骂这么长时间。   就这一样儿,他不能退了。   他轻轻吐了口气,说:“是,他叫齐斯白,是个大学生。”   王妈语气越发得小心谨慎:“是今天把你爸劈头盖脸一顿骂那个?”   王耿:……   王耿:“我替他道个歉,他还小,不懂事。”   王妈被他一句话给说哭了,她抹着眼泪,很难过地说:“你也还小呢,什么时候需要你代别人向我们道歉了?我们是你爸妈,你不需要道什么歉。”   王耿没说话。   齐斯白醒了,他懒洋洋地蹭了蹭他的颈窝,刚想开口,就听到王妈妈这句话,瞬间安静了下来。   室内一片漆黑,两个男孩儿在床上头凑着头听电话。   王妈:“那孩子说得对,你爸和我说这事儿,我想了一天了。你从小比你弟弟调皮,但是我们从来不怕你学歪了,因为你比你弟弟心思单纯,性子也比他好。我们有很多时候忽略你,现在想起来,其实你一直都是退让的那一个。我们让你干什么,你不乐意也会去做,可是你想做的,一样儿也没能给你自由。我和你爸不会这么逼你了,咱们以后顺其自然……”   王耿打断了她的话,他用枕头蹭掉了自己的眼泪,声音平稳地说:“没事,我乐意的,我还要睡会儿,先不说了。”   王妈忙说:“等一下,妈想和你说,你要是喜欢男生,妈绝对不会干涉你什么。你弟喜欢宁儿,你的眼光也不会比他差,有空咱们一起吃顿饭吧。”   齐斯白听着,撑起身,在王耿脸上亲了一下,吻掉了他眼角的泪,接过电话说:“阿姨好,我是齐斯白,您和叔叔这个月有空的话,可以邀请你们和我爸妈见一面吗?他们这个月来西安。”   王妈:……   她和一边臭脸还忍不住往这边看的王爸爸对视了一眼,语气柔和地问:“孩子,你爸妈知道你们的事吗?”   齐斯白:“知道。”   ……   电话挂断,王耿松开了一直咬着的唇,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抱着齐斯白的腰,哭得倒不过气,他断断续续地说:“齐斯白,我真的太累了,我太难受了。”   齐斯白揉着他的头发,温柔地哄他:“有我呢,有我呢,万事有你齐哥哥。”   王耿哭着哭着笑了,他对着齐斯白的嘴巴亲了一口,问:“谁是哥?”   齐斯白把他揉进了怀里:“你是哥,你只要别哭了,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再哭我都要跟着哭了,我一米八十多的大老爷们儿,哭起来多吓人啊,你快别哭了,一会儿吓着你。”   王耿:“……”   王耿边哭边笑,擦着眼睛说:“你话怎么比我还多啊?”   齐斯白用鼻尖儿蹭了蹭他的,温柔地说:“因为我爱你。”   四月末,西安风景秀美,游人如织。   王耿开车到了大学,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篮球场,一眼看到了球场上动作敏捷,三步上篮的大帅哥。   他手里拿着一瓶水,站在场边看他,默默地喝了口。曾经他也是爱打篮球的,大学里他和宁儿他们几个一起打篮球的时候,总是有一堆小姑娘在边上看。   齐斯白也挺招人的,边上不少小姑娘都在喊他的名字。   裴攸宁陪着褚异的爸妈过来,巧遇了两对中年夫妇和两个长相非常出色的男生。   其中一个带着金丝框眼镜,文质彬彬,但是看着气质有些冷。另一个矮一点,靠在他身上玩手机,两人偶尔交谈几句,难掩亲昵。   中场休息时间到了,齐斯白扔下球,在场边扫视一圈,对着自己爸妈挥了挥手,迈步向另一个方向跑过去。于是这边的一群人就看着一个大男孩儿跑到场边,一把搂住了一个男生,他们低头说话,像是交流了什么,然后俩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手牵着手的向他们走过来,偶尔对视,笑容阳光。   操场上阳光明媚,塑胶跑道踩在脚下非常的软,两个男生逆光走过来,就是青春。   青春,是无惧无畏,坦坦荡荡,哭时哭,笑时笑,浪漫和活泼都要有,他们值得世上一切美好的赞美和祝福。   三家家长吃了一顿团圆饭,几个男生走在一起的时候,吸引了路上大半人的目光。   他们玩了一整天,年轻人晚上都住在了王耿的别墅,齐斯白对自己的恋人做羞羞的事的时候,提议说:“听说你弟弟过几年就退役了,到时候咱们六个一起出去玩儿吧。”   王耿迷恋地看他,吻住了他的唇,轻声说:“好,一起。”   离开大学后,时光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速的流逝,惶惑迷茫的少年被催着长大,变得疲惫一身尘埃。王耿非常幸运,遇到了齐斯白,于是保全了心下无尘,未来坦荡,少年不老。 第90章 凤梨雪糕的夏天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情书。   因为午休没睡好,他魂游到学校的时候眼睛还是半闭着的。   班上的人还没到多少,来了的也多数在补觉。他从前门进来,经过讲台时顺手擦了黑板,然后往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走。   夏风从窗口泄露,教室上方悬着的风扇也在兢兢业业地制造冷风,室内比外边凉爽太多了,他身上的暑气散去不少,但还是困。   他脱掉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刚想坐下再睡几分钟,突然瞧见了桌子上多出的那张明信片和一支雪糕。   他没反应过来,想着应该是谁放错了,便拿起来看。   那张明信片上工整地写了一行字:快要毕业了,突然发现自己特别喜欢你。   他愣了愣,视线下移,落款上写着一个名字——夏薷语。   夏薷语。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教室中间靠窗的方向,那整列只来了一个同学。这会儿把书扣在脑袋上睡着觉的男生,就是夏薷语。   他在班上很少说话,是个很安静的存在,成绩挺好的,长得也好看,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挺多小姑娘喜欢。   只是,自己和他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三年的同学,他和他几乎没什么交集。   所以这个是给错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看起来那么聪明的人居然也会犯这种错误吗?   他拿起还带着冰雾的雪糕和那张告白明信片,走向了那个睡着的男生。   男生桌上摞着厚厚的书,没穿校服外套,漏出的手臂白皙。他把语文书扣在脑袋上遮挡窗外晒进来的炙热阳光,在后边看的时候以为他在睡觉,到了他旁边才听到他用非常小的声音在念叨:“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他屈指在男生桌上敲了敲,背课文的声音顿了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书拿开,男生略显茫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说话。   他大概刚刚把下巴撑在桌子上了,白皙的下巴上硌得有些泛红。这人的皮肤太嫩了,看着比女孩儿的都要细些。   他的目光在夏薷语脸上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礼貌地垂下,说:“你放错位置了。”   夏薷语看着男生递过来的东西,抬手,抽出了那张明信片,拿起一支笔,咬掉笔帽,放在桌子上,然后落笔。   他看着黑色圆珠笔被灿烂的阳光直射,落在雪白的明信片上有彩虹色的光圈,笔尖滑动,形成了两个漂亮的汉字:关炀。   于是那个卡片上的字就变成了:   关炀,快要毕业了,突然发现自己特别喜欢你。——夏薷语。   关炀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名字,有点回不过神来,突然被告白的惊讶与诧异给他的震撼远远比不上夏薷语本身。   他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雪糕,看着夏薷语捡起卡片,然后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脑袋懵住了,困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没了。   他盯着那张卡片没动作,也没敢抬头看夏薷语。   教室门口一阵笑闹声传来,几个男生一起涌了进来,有人向这边走了,夏薷语也没有收回卡片。   那行字就明晃晃地在空气中晒着,一走一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终于抬眼看他,夏薷语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正直视他,清澈、黑白分明。   他抿了抿唇,接下了明信片,不发一言,回了自己的座位。   黑板右上角写着高考倒计时:三十天。   倒数是从第三百六十五天开始的,直到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午后的第一节课是最难捱的,很容易就昏昏欲睡,周围的同学多数都困地点头,少数已经阵亡,讲台上班主任的格子衫又紧了,说是因为他们就要高考了,有点压力胖。   今天天气很好,蝉鸣声清越,偶有书页的翻动的轻响,混合着头顶风扇的风,共同编织了一个夏。   关炀趴在桌子上,撕开了凤梨雪糕的包装纸,咬了一口已经有些化了的雪糕。   入口冰凉清爽,很好吃。   他把下巴垫在堆得高高的书上,目光看向刚刚自己短暂停留过的地方。那个刚刚对他表白过的男生正安安静静地做着题,左手拿着一本书遮在脸侧,右手握着刚刚写字的那支笔,做着演算。   从关炀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偶尔不经意的侧脸,精致漂亮,那条下颚线,好看得简直像是画出来的。   夏薷语长得精致而不女气,是不分男女都会觉得好看的类型。   关炀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就喜欢自己了。   他咬着雪糕棒,把这个问题想到了下课,依然无解。   身为一个男生,被男生告白了是怎样一种体验?坦白来说,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关炀可能会吐,但是夏薷语不一样,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而且太优秀了。   班里有个姑娘带来了一把尤克里里,被下来溜达的语文老师发现了,笑着提起来,问她:“你会弹?”   临近毕业了,学生们的情绪都开始有些浮躁,带手机的、带相机的都有,有带乐器的也没什么稀奇,只要不影响日常复习,老师都不太管。   梳着马尾辫的姑娘连忙摇头,她红着脸瞥了窗边一眼,同学们立刻一阵了然的揶揄笑声。语文老师不明所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班里一个总是很调皮的男生起哄道:“她不会,夏薷语会啊。”   关炀咬着笔看向夏薷语,见那个男生抬了头,然后目光在班里扫了一圈。   速度很快,很漫不经心,但是关炀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看了自己。那一瞬间他莫名地有种被检阅的感觉,心脏砰砰跳了好几下,腰板也挺直了。   班上的大多数人都在看着他,语文老师笑吟吟地说:“夏薷语会弹尤克里里?给我们弹一首?”   夏薷语眨了眨眼睛,语气清淡:“想听什么?”   马尾姑娘红着脸说:“想听《北京东路的日子》。”   夏薷语站起身,接过同学们传递过来的尤克里里,靠在窗边,拨动了弦。   天边日渐西斜,夕阳顺着摞着书的窗台爬上了俊朗干净少年的衣摆,在白色窗帘飘动里,奏响了乐。流畅悦耳的乐声流淌在教室,前奏结束,夏风翻动书页刷刷作响,少年开口,浅唱起了那首代表了青春散场的歌。   关炀的同桌袁帅明目张胆地拿起手机录像,小声和关炀说:“夏薷语真的绝了,我要是个女的,我一定追他。”   关炀把下巴搁在书上看向那边,闻言脑子一抽,开口问:“是男的你就不追了?”   袁帅:……   袁帅:“滚。”   关炀闭了嘴,歌词说: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   三年的时间里,他们经历了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花季、雨季与成年礼,每天重复在一楼到四楼的距离,但是每一天都过得热闹且目标明确。   风吹帘动,少年的声音清透干净,慢慢地有人和声。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其他班的学生打闹着经过,听到声音,趴在窗前看,班上的学生在合唱声中结束了这首歌,语文老师说:“好了,下课了,晚自习见。”   关炀的家距离学校不远,可以回家吃饭,个别同学家里离得远的,需要在食堂或者校外吃。   夏薷语离得就很远,所以吃饭近,关炀出去的时候,看见他又趴在了桌子上,完全不着急出去。   袁帅抱着篮球,和关炀并排走,说:“快点吃啊,我占场地了,晚自习之前能玩半个小时呢。”   关炀点头,顿了顿,他问:“你有夏薷语的QQ吗?”   袁帅不明所以,说:“有啊,班上的人我都有,你要的话给你。”   关炀摇头,临近分手的时候,他突然说:“把你手机给我用用,晚自习给你。”   袁帅没多想,掏出手机递给了他,还不忘叮嘱:“聊天记录别瞎看啊。”   关炀乐了:“你又看上哪个班的妹子了?”   袁帅扭扭捏捏地没说出口,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跑了。   回家的路上,他点开了袁帅的手机,瞬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没说出口,界面上只躺了一个人的聊天消息,是他们班的女班长。   他没有看人隐私的意思,在同学分组里找到了夏薷语的名字,然后点进了他的空间。   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没发过。   关炀用舌尖顶了顶腮,想着,怎么会有人连条QQ动态都没有呢?难道他用微信?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慢吞吞地往家走,低着头,又点开了袁帅的微信。袁帅不愧是高三九班交际花,微信里边的人也加得非常齐全,他很松松地找到了夏薷语的微信,然后点进了朋友圈。里边依然什么都没有,一条横杠,意味着他不是把袁帅拉黑了,就是他什么都没发过。   和夏薷语做了三年的同学,自己对他一无所知,可是他今天对自己表白了。   和自己表白的人不少,都是些姑娘,也都比较含蓄,不像是夏薷语这样,当着他的面写下了他的名字,坦荡地不行。   那会儿他看看清了夏薷语的眼神,却解读不出来意思,只知道那双眼睛看自己的时候特别专注,专注到让他脸上都有些发热。他什么也不敢问,只能仓皇地逃了。 第91章 凤梨雪糕的夏天   爸妈上班还没回家,他把饭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简单地吃了几口就跑回了学校。   篮球场上,袁帅几个已经在玩了,还有几个八班的男生一起。   袁帅看见了他,把篮球扔进了他怀里,说:“就差你了。”   关炀拿着球,把校服外套脱了。袁帅的手机就在他兜里,他挑了个随时能看见的位置放下,站起身时,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了夏薷语。   他和班上的一个学霸走在一起,刚从食堂里出来。他个子高,比学霸要高出一个头,正很认真地听对方说话。   关炀拿着球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刚想移开视线,那个人突然看向了自己。   他有点尴尬。坦白来说,他并没偷看人家,但是现在移开视线就有点刻意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对夏薷语点了下头。   夏薷语愣了愣,清澈的眸子看了他两秒,本来表情淡淡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笑。他唇角上挑,眼睛弯起,毫不吝啬地给了关炀一个灿烂的笑,对他挥了挥手。   关炀瞬间木了。   他以前没发觉,夏薷语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是……那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天边流云散成烟,又转瞬被夕阳落日晕染,火烧云翻涌成了橘红色的海,男生穿着和自己一样深蓝色的校服裤子和白色的校服短袖,站在与自己五步的距离外向自己打招呼。   他那瞬间紧张到手心都有些发汗,他一只手抱着篮球,另一只手有些僵硬地在空气中摆了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笑,还是就这么淡淡地摆摆手就算了。袁帅跑了过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奇怪道:“看什么呢你?”   他稳住身形,再看向夏薷语的时候,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他进教学楼了。   教学楼的红墙上爬着绿丹藤,自上而下写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他收回了目光,把球传给了袁帅,说:“打球。”   他们迟了几分钟才回班,差点被教导主任追着打,语文老师今天也迟了一会儿,他们几个男生从后门进班,满身都是汗。   关炀扯着自己被汗浸染的半湿的校服散热,拉开椅子坐下,正想问袁帅有没有水,就看见了自己桌子上的那瓶运动饮料,瓶身上还带着冰凉的水雾。   袁帅也瞧见了,过来抢,被他赶走了。   他不理会袁帅的抱怨,小心翼翼地把瓶子边上扣着的一张印着西瓜图像的明信片拿起来,然后把脸埋在桌子下边看。上边还是那个字迹:你打篮球的时候特别帅,真的很喜欢你。   如果说他刚刚脸红是因为运动量高的话,那现在完全就是因为这张卡片了。   夏薷语真的是太直接了……等等,他刚刚是看自己打篮球了吗?   他抬头看向夏薷语的位置,男生正在写字。他身姿端正,写字的时候腰板挺得很直,看起来赏心悦目。窗外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色侵染了天空,变得墨蓝。关炀后知后觉,夏薷语位置的窗外,就是篮球场。   他收回目光,看了桌上的饮料一小会儿,拧开了瓶盖,喝了一小口,然后喝了一大口。   越临近高考,学生的心情越浮躁,暑气日渐浓重,在外边待一会儿都让人心情烦闷。可就是这么烦闷,学校还是顶着大太阳给他们开了誓师大会。   闷热的夏风掠过操场,炙热的阳光烤得裸露的皮肤发疼,太阳照得一切都崭新、崭新得晃眼。   关炀的个子是班里最高的,永远站在班里最后排,袁帅分给他一张A4纸,他就靠这张纸勉强遮着刺目的阳光。   草坪上、塑胶跑道上站满了高三学生,低年级的学生趴在窗口看热闹,上边校长讲着话,停顿的时候学生们就默契地鼓掌,关炀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看向和他隔了几个人,站在不远处的夏薷语。男生挂着耳机,低着头,也没有听校长讲话的意思,看样子是在玩手机。   其实夏薷语不比他矮多少,算是班里较高的,也过了一米八,是因为近视才调到中间位置,为了不挡到别人的视线,就一直坐在窗边。   他有一副黑框眼镜,上课的时候戴,下课的时候摘。关炀这两天总是不自觉地观察他,发觉他不戴眼镜时别人叫他,他往往要呆一会儿才能给反应。之前自己去还雪糕,还有篮球场打招呼的时候,他也是空白了几秒才给反应的。   这样的小迟钝,挺可爱的。   他看了眼还在激情演讲的校长,从袁帅手里把剩下的A4纸扯了过来,拍了拍站在他前边的男生。   男生转头,关炀把递给了他,说:“往前传传吧,天太热了。”   袁帅:……   男生道了谢,留下一张,把纸往前传,袁帅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借花献佛呢?”   关炀没说话,他看见夏薷语侧身接了纸,向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心里跳了跳,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用白纸挡住了脸。   夏薷语跟他表白,但是真的就只是表白。他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过话,那天送给他水以后,就没有其他的动静了,反而是他的目光停留在夏薷语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大概青春时期的时候,不论是被谁表白,只要对对方没有过分反感,就总是有点沾沾自喜的。上午最后一堂课,关炀订正完卷子,拿出小镜子竖在桌上摞得高高的书边缘,对着自己看了一眼,然后理了理发型。   他的视线又习惯性地往窗边看,发现男生正在看窗外,微微仰着头,看起来在看天空。   他一向都安安静静的,不知道现在看着天空在想什么。   他觉得夏薷语太神秘了,他想稍微了解他一点都无从下手。   中午回去睡了一觉,睡意朦胧地进班,他在桌子上发现了一杯饮料。   他几乎是瞬间就醒了,今天他到得晚,班上的同学已经来了很多。他拿起饮料,看向夏薷语的方向,他正弯着眼睛和同桌交谈。   饮料里有冰块儿,在炎热的午后喝一口肯定舒服,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在桌上找卡片,桌面上没有。   他皱了皱眉,半蹲下在抽屉里找,里边只有一堆做完的卷子。   他拉开椅子坐下,袁帅正好进来。他手里拿着拖把,走路也不好好走,一垫一垫的,像个傻子,瞧见他手里的饮料,立刻过来抢:“刚才没好意思喝,快,给我喝一口,谁家的新品吗这是?”   他的声音很大,班上的同学有不少往后看的,他护着饮料躲开,差点洒掉。   袁帅说他小气他也没给他喝,他皱着眉,又去看夏薷语的方向,他刚刚特意注意了,夏薷语一次都没有回头。   喜欢自己就是这么喜欢的吗?   看都不看我一眼。   关炀把饮料放下,上课铃声正好响了起来。这节课是英语课,老师拿着练习册,给他们夯实语法知识。他从高高的一摞书里翻到了自己的英语练习册,随手翻开,书页随机停留在了一页,正好是英语老师要求打开的那一页。不是他运气好,是因为那一页的中间夹了一张卡片,上边写着:“杨梅荔枝冰,你喜欢的话,我下一次还给你做。”   是夏薷语的笔迹,也是他常用的明信片便签。   关炀的心情几乎瞬间就转晴,和今天的天气一样晴。他把那张卡片放在了自己的书包里,拿起放在一边的饮料,喝了一口。   夏薷语是因为怕影响自己学习,才不和自己说话的吧。   他想了一会儿,老师开始讲课,他才收回了心神。   晚自习打完篮球,他特意去了趟小超市,回班的时候走的前门,绕到窗边的那一列,路过夏薷语的位置时,他抽了一张他放在桌上的纸巾。   打完球的时候身上有很多汗,在水房洗完脸,一群男孩子走到谁那儿,瞧着桌上有纸巾就顺手抽一张擦汗,这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他抽夏薷语纸巾的时候,紧张得手有点僵。   夏薷语正在做卷子,耳朵上挂着耳机,从上往下看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发旋儿,他的头发柔软,看着是个好脾气的人。注意到有人过来,他抬起了头,漂亮的眸子无辜地眨了眨,随后漏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他扯了几张纸巾出来,递向关炀,手腕的弧度白皙纤长,非常好看。关炀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伸手去接,黑色的护腕潮湿,滑落的水珠在指尖触碰的瞬间,仿佛连心一起潮湿了。   男生回了座位,夏薷语看着桌子短暂地发了会儿呆,他的桌上,多了一连AD钙。   关炀真的是……太特别了。   他是那种要么注意不到他,一旦注意了,就会像中蛊一样爱上的类型。   个子高、笑容暖,很阳光,总是能不自觉地吸引他的目光。   他趴在窗边看他打了一夏的篮球。他喜欢看他打篮球,他打篮球的时候身上带了股子野性,他是那种很性感的帅哥。   他喜欢他很久了,还是忍不到毕业,提前表了白。   关炀没答应他,也没拒绝他,他给他买了AD钙。   所以……这算是一种默认吗? 第92章 凤梨雪糕的夏天   黑板上的倒计时到了十五天,学生心里的浮躁愈发明显。这时候学校的管理相对松散了,往日里严肃的老师也开始帮着他们纾解高考的压力。   关炀觉得自己的状态也不大好,心开始高高地扬着,始终落不到实处,没有踏实感。   明亮的教室里,每张课桌上都摞满了书。有的学生已经开始无视校规,不穿校服,比如袁帅这个惯爱臭美的。班里带手机的人也开始增多,上课的时间都有频繁私语声。   他是真的有点压不住性子,越临近高考心越散。   但是夏薷语始终都安安稳稳的,像往常一样刷题。   中午放学的时候,袁帅找他去逛商场,往常这个时间应该是要睡觉的,为了下午的课养精蓄锐。但是他最近确实没什么心情学习,放了学就跟着袁帅跑了。   他也没什么兴致逛商场,就在一楼等他,买了个冰激凌吃。   靠在门口,恹恹地一抬眼,突然瞧见不远处有吊娃娃机,想了一会儿,他抬步走了过去。   ……   关炀今天穿了牛仔裤和黑T恤,脱掉了校服,显得腿长腰细,手里抱着个袋子,进班的时候被班主任提着耳朵骂了一通,笑着回了座位。   下了第一节课他去接水回来,就见那个袋子出现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愣了一下,拆开,拆出了一只小羊驼。   浅绿色身体,乳白色的脖子和头,毛卷卷的,还有四只乳白的蹄。   他被萌到了,抱着羊驼起来,看向关炀的方向。   他正晃着椅子和前桌说话,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夏薷语对他笑了一下,没敢多看,坐下了。   他抱着羊驼做题,一整堂课,一个下午都抱着。   关炀撑着腮看他,看见穿着干净白色校服短袖的男孩儿偶尔把下巴垫在羊驼的头顶,偶尔把脸贴在羊驼的脖子上。   真的可爱。   看起来那么丑的校服,怎么穿在他的身上就那么好看呢,一会儿回家还是把校服换回来吧。   他预感自己今天会收到第四枚明信片,从球场回来都没有去洗脸,直接跑回了座位。   他的桌上有一杯葡萄汁,葡萄果实和冰块儿混在一起,在紫色果汁里互相碰撞,清凉了闷热的天气和燥热的心。他捡起扣在桌上的卡片,一种高于拆盲盒的期待充斥了他的大脑,心跳和悸动一起涌上了心头,他唇角弯着,翻过了那张卡片。   然后,他把卡片扣下了。   他没看夏薷语,坐在座位上,垂下了眸子。   上边写着:如果可以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一定给你买一只更大的羊驼。   他觉得羞愧,这一个星期以来他几乎没怎么主动学习,玩心越来越重。在老师说的最应该稳住的时候,他的心开始飘了。父母没时间管他,他的自我约束力不够,这样的状态去迎接高考,几乎连平时水平都发挥不出来。   夏薷语的成绩比他差一点,但是差不很多,上下浮动二十分的空间。夏薷语想要和他上同一所大学,而自己……或许考得不如他。   他收起了卡片,放回了书包里,去水房洗了脸,回教室的时候,又翻开了书。   高考倒计时第十四天。   这天天气不好,洛阳风起,乌云满天。   窗被关上,室内空气不流通,风扇也解不了闷热。   教室里开着灯,关炀咬着笔杆解一道物理大题,班上的灯突然灭了。   外边乌云堆得很厚,明明是大中午,却只有靠窗的同学能借点天光,远一些的一片昏暗。   班主任出去查看情况,回来的时候宣布:“线路坏了,备用电源还得一会儿才能接上,你们先别学了,原地玩会儿。”   班上一阵欢呼,临近毕业,学生也开始不怎么怕老师了,和老师逗了两句嘴,有人问:“老师,我们真是你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吗?”   班主任笑了起来,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学生,以后一定前途似锦。”   袁帅抬高声音喊:“老师,咱们毕业聚餐你得和我们喝两杯啊,暴力镇压我们三年,我们得报仇。”   话说完,班上又是一阵起哄。   班主任忍不住笑,他把格子衫捋平,拿起个粉笔头精准地砸了过去,骂道:“你要是成绩给我低于五百分,我按着你留级。”   隔壁班班主任溜达到了门口,班主任就出去和他聊天去了,门被带上,班里笑闹声又大了些。   关炀没跟着闹,把手机拿出来,打开手电,就着光继续解题。   袁帅都看醉了:“你这么刻苦的吗?”   关炀随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落笔写下答案,班里忽然一静。   接着他听到了夏薷语的名字。   听到别人的名字他都不会有反应,但这个名字被人叫出来时,他笔尖才刚落下,就下意识抬了头。   是那个之前带了尤克里里的女生。她在光线暗淡的讲台上,看着夏薷语的方向说:“夏薷语,高考结束后,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   笔下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最终得出的答案没能写出来,他皱眉看着那个女孩儿,又看向夏薷语,心里突然长了草似的烦。   他和所有人一样,在等着夏薷语的回答。夏薷语会怎么回答?   夏薷语抬起头,男孩儿的影子在关炀的虹膜上显得有些纤瘦,他的怀里还抱着那只羊驼,在众目所向的地方开了口,他说:“抱歉,我妈不让我早恋”   关炀:……   他说话时带了点笑意,很温柔的语气,不会让人感觉到被拒绝的难堪,反而像个玩笑。那个女生跟着全班人一起笑了起来,她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高考结束后我再问一遍,你高考那天过生日。”   过了十八岁就不算早恋了。   关炀挑起唇,重新低头,把那道大题的答案写了下来,翻到标准答案对照,正确。   他不了解夏薷语,但是他很想了解夏薷语,了解那个给自己写了情书的男孩儿。   晚上十二点多,开着台灯在书桌上做题的时候,袁帅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补习班刚刚下课。   他随便回了个表情包,打开班级QQ群,找到了夏薷语。   这不知是他这半个月以来第几次打开夏薷语的主页了,他始终没有勇气点那个加好友的选项。   他盯着屏幕呆了许久,夜风顺着窗吹进室内,有些凉。他咬了下唇,闭起眼睛,点了屏幕。   三秒后,他睁开眼睛,那个加好友界面显示:你是谁?   还带问题的?   关炀在睡衣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在框里输入了自己的名字。这次他没犹豫,直接点了发送,然后把手机扣在一边,拿起了笔。   五分钟后,他第八次看手机,界面上多了一个对话框:我们已经是好友了,一起来聊天吧!   夏薷语也还没睡。   他的手指在界面上悬了半晌,没有发过去消息,夏薷语也没有发过来消息。   他关掉了台灯,上了床,躺在床上看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男孩儿的脸上,他的唇轻抿着,点击屏幕。   虽然之前在袁帅手机上看到夏薷语是一条动态都没有的,但是他还是点进了他的空间。   界面刷新出来,他突然愣住了。   夏薷语不是没有动态,他是屏蔽了袁帅。   他的动态很多,而且很多都是文案,没有图片。   他看了最近一条,心突然一颤,或许……或许自己是他的唯一可见也说不定。   二十分钟前,夏薷语发了一条动态:高考倒计时第十四天,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但是他应该还没睡,我也不能睡!你可以的小夏!   如果夏薷语的动态是他人可见,那么下边会有别人浏览和点赞,班上同学也肯定早就有留言,可是这些动态下边干干净净,就像是他的单机日记。   他抿着唇,慢慢地往下翻。   高考倒计时第十五天——他今天穿了黑色T恤和牛仔裤,腿真的好长,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紧张得都没敢抬头,呜呜呜我好怂……然后!!!他送给了我一只羊驼,好可爱,我要抱着它睡觉,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我,否则他怎么不送给其他人羊驼呢?   下边是他自己给自己的评论:嗯,一定是这样的。   关炀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薷语表面看着那么清淡的性子,私下居然这么可爱吗?   他回到了第一条,在下边评论:“嗯,我还没睡。”   然后在那条“嗯,一定是这样的”底下评论:“嗯,是这样。”   这句话发完,他心下突然一松,接着心脏开始不自控地跳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目光的下意识追逐,每天期待着他的情书,绕路去他桌上拿纸巾,花了将近二百块就为了给他抓一只小羊驼,还有听到他被表白时控制不住的烦躁。   他扬着唇,翻身趴在床上,翻看他的空间。   窗外夏蝉鸣叫渐息,风吹着窗帘翻动,夜风微凉,吹进室内,温度刚好。   他翻看着那个男孩儿的空间,仿佛进入了他的世界,一个美好的、干净的、童话的世界。   高考倒计时第二十天,这一天动态很多,他从后往前看——   上午9:30——今天是第三次誓师大会,太阳真的好晒,好想喝冰可乐,中午回去就喝!   这是誓师大会的时候发的,那时候他低着头,原来是在发动态吗?   他在底下评论:誓师大会也敢溜号?!   后边跟了一个小黄脸翻白眼的原始表情。   中午12:10——买了杨梅和荔枝,给他做了一杯杨梅荔枝冰,他那么怕热,喝到应该会开心。   他在下边评论:超级好喝,袁帅想喝我都没给,全是我喝的。   下午6:35——他给我买AD钙了,我的天,他给我买的!!!小夏同学请你冷静一下。   下午6:50——小夏同学冷静失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午7:00——刚刚好像碰到他的手了。有吗?没有吗?到底有没有啊,呜呜呜感觉指尖麻酥酥,应该有吧!   关炀心软得不行,带入想了会儿当时夏薷语冷静做题的模样,原来他想的是这些吗?   他真的太可爱了,关炀趴在枕头上笑了半天,窗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他起身关了窗,坐在床边,勾着唇评论:碰到了。   高考倒计时第二十三天——物理好难物理好难物理好难!这摩擦力怎么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的,就不能学着我专一一点吗?我有预感,物理可能会成为我和他上同一所大学的绊脚石,呜呜呜话说回来,他好聪明啊,物理几乎每次都满分,难道长得高的人会聪明一点吗?   他弯着唇在下边评论:你不会做的题可以来问我啊,我又不收费。   他看了他的每一条动态,在每一条后边都认认真真地留言,就像他正与那时候的夏薷语在对话。   他觉得夏薷语太可爱了,空间里的动态除了自己和学习还有一些生活碎片,在自己看来很无聊的小事,都能被他说得特别可爱。   终于到了那天,高考倒计时第三十天。   关炀有点紧张地从头开始看。   上午10:11——小夏同学要告白了,没错,就是那个超帅、超酷的男孩子,如果他拒绝了我,我就不喜欢他了,如果他没有拒绝我,我就世界第一喜欢他。   关炀看笑了,给他评论:拒绝就不喜欢了?说好的专一呢?   中午11:30——小夏同学已经递交了情书申请,还有一支凤梨雪糕做贿赂,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反正现在我的心脏就像是他手里的篮球,七上八下的……怎么办,好紧张,想装死。   中午11:40——真惨啊小夏同学,你写情书不写抬头,是傻吗?真的要哭了,他过来的时候心脏都吓停了,现在还没缓过来,他会不会觉得我恶心,觉得我笨,会不会……疯了,不想了,真的疯了。   那时候,他明明看起来那么镇静,原来内心戏这么多吗?   他似乎都能体会到小夏同学当时的紧张,自己吓到他了……   他抿了抿唇,在下边评论:小夏同学很好,我很喜欢你。   他往上翻,到了下午5:30分——我路过操场的时候,他和我打招呼了,天啊,他穿着校服、白球鞋,带着黑色护腕的样子,真的帅傻我了……他向我打招呼,所以是不讨厌我的意思吗?   关炀:不讨厌,喜欢。   下午7:00——给他买了饮料,给他写了卡片,又说了一次喜欢他,想每天都说喜欢他,但是怕他烦,要矜持一点!   下边是他自己的评论:呜呜呜还是加一句,他头发湿漉漉的时候真的好帅,那个发带也帅,护腕也帅,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我怀疑他是个某个神秘大山里出来的某类神秘人,否则我怎么会像中蛊一样喜欢他,又是无心学习只想恋爱的一天。   关炀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看了这条动态好几遍,还是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外边打起了雷,雷声过后一场大雨笼罩了洛阳,他躺在床上,认认真真地给夏薷语回复:不想给小夏同学解蛊。   他继续往前翻,往前的动态都很平均,基本上一天一条,他发现夏薷语真的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人。   例如:高考倒计时第三十六天——今天天气真的好,蓝天下有流云,流云跟着风到处溜达,风吹着大树的叶子波光粼粼,在阳光下浪潮一样翻涌,像地上的海。   高考倒计时第四十一天——窗外那朵云,在我睡着之前还是只趴着的大兔子,一觉醒来发现它变成了一条龙,缀着长长的尾巴,趴在高大白杨树的梢顶,风一动,它就甩尾巴,比我还懒。   高考倒计时第五十六天——困到无心学习,想把云彩从天上拽下来,揉搓揉搓塞进枕头里,多的那些织成毯子,我在明媚的午后,枕着清风睡觉。   他看到了好多关于自己的动态,穿插在其中,多数是关于自己打篮球的,他翻到了高考倒计时第一百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秘密。   高考倒计时第一百天——喜欢他的第二百六十五天,等到第三百六十五天时我要表白。关炀同学,当代蓝颜祸水第一名,我要被他迷死了,单方面宣布和他结婚了,模考分数距离他五十分,我要加油距离他近一点,一百天冲啊!   他先是被他那句单方面结婚给萌地笑出了声,接着看向了那个数字,喜欢自己的第二百六十五天,所以他是三百六十五天倒计时开始的时候喜欢自己的吗?   他直接跳到了那一天,找到了一条动态,很简短:盛夏,凤梨雪糕和汽水,十七点钟的校园,我被球砸了,不疼,好帅。   自己……是砸过他吗?   关炀愣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印象,手机时间跳到了凌晨两点,他暂时退出了夏薷语的空间,回到了对话框。   上边显示对方WiFi在线。   他弯了弯唇,打了一行字发过去:睡觉吧。   过了十几秒,上边显示离线。   真的乖。   夏薷语真的,让人很难不心动。 第93章 凤梨雪糕的夏天   第二天,天气小雨转中雨。   关炀收伞,进了班,没坐,先看向了夏薷语的位置。男生趴在桌子上,正在睡觉。   昨晚睡得确实太晚。   关炀挑唇,刚想坐下,看到了桌上的那罐咖啡。   袁帅打了个哈欠,哈出两颗可怜巴巴的眼泪,说:“夏薷语放这里的,他怎么给你买咖啡啊?”   关炀:……   关炀将咖啡杯下边的那张卡片扣在手下,眼尾轻扬,说:“是我害他晚睡了。”   袁帅:“嗯?”   关炀没理他。   潮湿的空气解了连日来的高温,班里的窗开着,外边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四楼向外边看,校园里一片湿润。   室内开着白炽灯,风扇开着,吹得有些冷,不得不套上了校服外套。   早自习上课铃声响起,他有点紧张地翻开了那张卡片,然后笑了。   上边写着:请你今天和我说一句话。   关炀看到这句话就明白了,昨晚在空间跨越时间的对话,让小夏同学不好意思了。   班上纪律有些差,袁帅在一边打游戏,这么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刷题中度过了,中午来上学,他特意早来了半个小时。   教室里只有夏薷语在,没开灯。   他似乎每天都来得特别早,反正每一次自己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在了。   男生下巴垫在桌子上,怀里抱着个羊驼,拿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炀放轻了脚步,走到他的旁边,夏薷语没有反应。   细看,他果然戴着耳机。   他塞着耳机,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颤动。白皙修长的手握着笔,在做物理题。   一道“变来变去”的摩擦力题。   他勾起唇,屈指在他面前的试卷上敲了敲。   夏薷语怔了一下,顺着那只手看上去,对上了关炀那双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   他耳朵有些发烧,看着关炀,弯起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特别灿烂地笑了一下,扰地关炀心跳漏了半拍。   他一手撑在夏薷语的桌子上,俯身看了眼他的试卷,挑唇问:“会做吗?”   夏薷语点了点头,呆了呆,又开始摇头。   关炀忍不住笑,声音轻扬:“我教你,小夏同学。”   夏薷语抿唇,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轻轻点了下头。   黑板上的倒计时进行到了第十三天,未开灯的室内昏暗,每一张课桌上都摞满了书,高三最后的时光里,那些资料和教材上的每一笔都是青春的剪影。   教室外有人经过的交谈声,除此之外一片安静。关炀垂下眸子,认真地看着夏薷语,说:“抱歉,在那之前……”   他撑着桌子,俯身,在男生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吻住了他的唇。   夏薷语瞬时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近在咫尺、闭着双眸的男生,半晌,他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泥土的清香与刷刷的雨声随着细风吹进窗户,潮湿的空气拂过少年裸露的手腕、脸颊,带着黑色护腕的那只手撑在桌上,背对着教室门口的角度,偶尔经过的人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看到穿着宽大校服的男生低着头。夏薷语被他遮挡着、亲吻着,手指抚上了羊驼的小耳朵,然后紧张地揪住,紧紧地揪着。   他温柔地吮吻着男生的唇,并未深入,不安稳的鼻息、狂乱的心跳,和青春独有的悸动暧昧充满了午后的教室,两个生涩的男孩儿闭着眼睛接吻。   这个吻是被灯光打散的。教室的灯突然亮起,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关炀直起了身,转头看,一个女生正揉着眼睛,低着头慢吞吞走到她的座位上,然后卧倒,发出了一声哀叹:“怎么还没毕业!困死老娘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笑出了声。   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关炀伸手,在夏薷语的羊驼头上揉了一把,要回座位之前,突然生出了点逗人的心思,他揪着羊驼往出拽,夏薷语那双漂亮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他,紧紧搂着,一点也没有撒手的意思。   袁帅刚进教室,看见自己同桌,跑了过来,大咧咧地拍了关炀的肩,问:“你干嘛呢?”   关炀怕袁帅这个大嗓门嚷嚷,松了手,若无其事地说:“没干嘛。”   袁帅的目光落在夏薷语的羊驼上,瞪大了眼睛,手指着那个羊驼,惊讶地说:“这不是你抓了一中午……”   关炀直接捂住了他的嘴,把他倒退着拖走。   夏薷语抱着羊驼,唇轻轻贴在它的耳朵上,而自己的耳朵,已经熟了。   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后桌传过来一张纸,他展开,是刚刚那道物理大题的详细讲解。   他忍不住地勾起唇角,目光落在纸的最后,关炀漂亮的字迹写着:“小夏同学的嘴巴很软,我好喜欢。”   他把纸扣下,趴在桌子上,咬着唇笑。   今天没有晚自习,因为晚上有暴雨预警。   下午放学,夏薷语慢吞吞地收拾卷子,看着外边已经连成线的雨,想着,今天还是打车回去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车。   教室里同学们走了一部分,留下的都是没带雨具、等待家长来接的,正乱糟糟地打闹说话。高三最后的时光里,大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一个女生声音有点大,从最前排向最后排喊:“袁帅,你带伞了吗?”   袁帅语气有点欠:“怎么着,想跟我回家?”   班上的同学一阵笑,夏薷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早上是妈妈顺路送过来的,也没带伞。这会儿看着雨稍微小了一点,就背起书包,准备下楼。   刚走出教室,他的书包突然一重,夏薷语转头,就见关炀站在后边,一手拉着他的书包带。   他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原地站住,抬头看关炀,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关炀的心都软了,像是里边塞了棉花糖,酸酸胀胀的,还甜。   他松开手,把袁帅的伞塞进了他的书包,挑唇说:“你总看着我笑什么,也不和我说句话。”   夏薷语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轻轻蜷了蜷,他往前半步,在关炀疑问的眸子里,突然拉住他的领口,仰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关炀:……   关炀心跳漏了半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夏薷语已经跑了,他笑着往前追了两步,夏薷语在楼梯口对他挥了挥手,然后下了楼。   袁帅出来的时候,关炀正靠在走廊的墙上发呆,他奇道:“你在这干嘛呢?我伞呢?快给我,我得送班长回家呢。”   关炀:……   关炀绕过他进了班,拎着书包出门,被袁帅问得烦了,给他出馊主意:“你不觉得俩人一起撑着校服走更浪漫吗?”   袁帅:???   袁帅狐疑道:“是吗?”   袁帅:“关炀,你特么,我伞呢?”   关炀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邻近高考,最该稳住的是心态,关炀飘着的心被夏薷语一句话定回了原位,每天除了做题以外,他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翻夏薷语的空间。   他刚回到家就摸出了手机,点进了夏薷语的空间。   十分钟前,夏薷语发了条动态:亲他了,紧张到下楼差点摔倒。   关炀皱眉,认真评论:“走路小心点,笨蛋。”   他向下翻,下午1:03——接吻了,哥哥说我嘴唇软,这算夸我吗?   关炀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掌心,依然控制不住唇角的笑意。即使人不在身边,他依然能感受到夏薷语带给他的悸动,澎湃的悸动充满了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心尖儿发颤,夏薷语真的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了。   他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脸,重新拿起了手机,在下边评论:“哥哥在夸你,哥哥想亲你。”   他刚想往下滑,继续之前没看完的动态,就见刚刚评论的那条动态下多了一个小黄头表情包,一个撅着嘴吧的亲亲。   他真的要被夏薷语迷死了,忍不住在下边回复:“明天给亲吗?”   夏薷语:“给!!!!!!”   这一串感叹号……   关炀笑了声,说:“乖点,吃完饭快学习。”   夏薷语回了个抱抱的表情。   关炀抱了回去。   关妈妈回家的时候,自己儿子正坐在桌前学习。她是真的欣慰,同事的孩子今年也高考,但是听说有点开始懈怠了,自己儿子反而比平时更用功。   她围好围裙,笑着问:“儿子,有什么想吃的吗?妈给你做。”   关炀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椅子上转过身,说:“妈,明天升温了,想喝酸梅汤,多煮点。”   关妈妈笑着说:“行,知道了。”   凌晨十二点半,关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空间的特别提醒,夏薷语发了条动态:那个他,我睡了,希望能够梦到你,晚安。   关炀放下笔,回复:“我会梦到你。”   第二天,天气放晴,洛阳满城都像是被水洗了一样的崭新,空气透明度特别高,温度也持续升高,仅仅一上午时间,马路和地表的水份就被晒干了。   关炀早上到班时把冰镇的酸梅汤放在夏薷语的桌上,下大课的时候发现他抱着羊驼,在小口小口的吸,没喝进去多少。   这是不喜欢吗?   他想着,下午还是给他换一种饮料吧。 第94章 凤梨雪糕的夏天   第三节小课下课,夏薷语去洗手间。刚从隔间出来,突然被人揽住了脖子,接着,隔间门被落了锁。   他眨着漂亮的眸子瞧面前的男生,对方那双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他一直觉得关炀的眼睛长得极好,温柔的时候能让人溺死在里边,没有什么情绪的时候,又酷得让人心里发酥。   自己绝对是中了他的蛊。   他弯着眼睛,轻扬起下巴,鼓着腮对关炀撅起了嘴巴。他对关炀撒娇,然后吻如愿以偿地落了下来。   嘴巴里鼓起的气被关炀吞掉,他的牙齿被陌生的舌尖扫过,深入的时候,触碰上了舌头。   他的手慢慢抱上了关炀的腰,舌头被关炀逗弄吮吻,他的心脏和身体都酥酥麻麻的,腿也开始发软。他呼吸不畅,可不敢发出声音,隔间外边有好多学生,万一被听到就糟糕了,好在关炀特别温柔,他让自己呼吸,然后吻落在了他的额头。关炀就这么紧紧抱着他,贴着他的额头,声音性感低沉:“和我说句话,你都没和我说过话。”   他不是不和他说话,他是怕和他说话的时候自己结巴,自己一紧张就容易口齿不清。   他眼睫颤了颤,外边的人声渐渐变小,课间休息时间快结束了,预备铃响了起来。   夏薷语搂着他的腰,闭着眼睛,轻声说:“关炀,我现在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上课铃响起,夏薷语先进了教室,关炀五分钟后才进来。   他趴在桌子上,想着夏薷语刚刚用软软的奶音对他说的那句话。   风扇在教室上空旋转成了虚影,书被风翻了几页,明亮干净的教室内,桌椅前坐着十七八岁的学生。   老师说,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拥有全世界。   他觉得,全世界的概念,他刚刚才懂。   在家午睡,醒了的时候,他发现了夏薷语的新动态,一个空了的杯子照片,上边写着:我明明喝得很慢,为什么还是没有了,后边跟着一个丧丧的小黄脸表情。   他不是不爱喝,是不舍得喝吗?   关炀忍不住笑出了声,上学前,他找到了家里最大的那个杯子。用这个自带吸管盖子,可以容纳1300毫升的大杯子,把妈妈做的所有酸梅汤全都装了进去。   于是夏薷语到教室的时候,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现了好大一桶酸梅汤。   高考倒计时第十天。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在讲台上坐着和他们谈心。   窗开着,楼下低年级的学生正在领读英语单词,朗朗读书声仿佛在提醒着他们这些即将离开校园的孩子们,他们觉得难熬的每一次听写,每一次提问,每一次考试都不会再有了。   他们即将自由,也即将分离。   那个头发花白,站在讲台上半生的老教师把他们送上考场后,也会迎来他的退休生活,他把一辈子奉献给学生,即便是班里再调皮、再不省心的孩子,也没说过他半句不好。   小老头温和地说:“以后到了大学,到了社会上,始终要记住,先做人,后做事。遇到不平的事不要冲动,冷静一下,上百度搜搜解决办法,没有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二十年没变了,以后要是受了欺负,欺负不回去的话也和我说,我找你们的学长学姐帮你们找场子。等你们出息了,回来的时候来我家也别忘了送礼,就是这两年牙口不太好了,你们师娘不让吃甜的,你们把蛋糕啊、糖啊什么的放在楼下,给我使个眼色,我自己去拿。”   他说着说着,把眼镜摘了,抹了下眼睛,学生就开始绷不住了,也开始落泪。这些寄语说出,离别仿佛才见端倪。   小老头继续说:“高考没什么特别的,就一次小考,考完咱们不放学,还回班集合,我给你们布置长假作业。”   关炀看夏薷语,他把脸埋在了羊驼头上,轻轻蹭了蹭,像是也哭了。   高考倒计时第七天,毕业合照。   一群学生穿着整齐的校服,在校园里到处合影留念。夏薷语被几个姑娘拉到那个尤克里里女孩儿身边,起着哄给他们拍合照。快门未按下的时候,夏薷语的脖子被人从后边揽住了,男孩子间这样的动作很平常,大家都没多想,唯独夏薷语耳朵悄悄红了。他听见关炀在他肩侧笑声爽朗地说:“凭什么不叫上我拍,偏心吗你们?”   一群姑娘被他逗笑了。   到了十点多的时候,也拍的差不多了,一个女生茫然地问:“咱们回去自习吗?”   另一个人回答说:“老班说了,就地解散,咱们离校了。”   夏天的风吹过校园,三年的时间不过楼上楼下那么几节台阶的距离。骚扰他们一夏天的虫鸣依然高亢地在草丛里叫着,他们曾经趴在草丛里想要消灭它,倒是它赢了,把他们熬走了。   夏薷语拿着相机,把在爱因斯坦雕像边和一群男孩子说话的关炀拍进了画面,背着书包,慢慢拍着校园里每日可见的风景,离开了学校。   离校七天时间,班主任挨家打电话,让家长注意孩子的饮食,准考证要多复印几份,衣服也提前准备好,高考两天一般都下雨,雨具也要带好。   夏薷语妈妈挂断电话,揉了揉夏薷语的脑袋,温柔地说:“宝贝,放假后想去哪里玩?”   夏薷语弯着眼睛摇摇头,说:“想找同学玩,不和你们一起玩。”   夏妈妈失笑,看他抱着个羊驼继续做题,有些好笑地问:“你不热吗?天天抱着这个学习。”   夏薷语声音轻扬:“不热,我超喜欢它。”   七天的离校期,学生一般都怎么过呢?   袁帅找了玩得好的学生户外烧烤,第一个叫的关炀,关炀回了他俩字:学习。   他无趣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关炀这几天过得非常规矩,学习保持以前的习惯,睡觉时间延长了些,养精蓄锐。   最近洛阳的天气像是要下火,有人说往外放个鸡蛋立刻就能熟。   他午睡的时候看着窗前雪白松软的云,突然想起了夏薷语发的那条动态——想把云彩从天上拽下来,揉搓揉搓塞进枕头里,多的那些织成毯子,我在明媚的午后,枕着清风睡觉。   那时候他是不是也像这样,内心宁静,被好天气感染了浪漫,不,应该是好天气因为夏薷语才浪漫。   他打开夏薷语的空间,刚巧刷出一条新动态,一盘荔枝,他配文说——想给哥哥吃,真的超级甜。   他心都软了,挑起唇,回复:“考完试哥哥再吃,现在想睡觉,你睡吗?”   夏薷语:“刚做完卷子,想睡了,后天就是高考了,有点紧张。”   他们两个的对话框一直安安静静,交流只在空间进行。   或许是因为在空间可以约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对话的时候,约束力很可能不够。   关炀打字:“宝贝不要紧张,无论考什么样,我照着你的高考志愿抄一遍就是了。”   夏薷语捧着手机笑了半天,回复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想抄你的呢。”   高考前一天,袁帅老老实实地被扣在家里了,他偷偷给关炀打电话,因为这几天的放肆开始有点心虚了,问他:“你最近几天复习了吗?”   关炀知道他焦虑,想了想,说:“没有,睡觉放松了。”   这时候也只能和他说这个了,说点其他的保不齐他更焦虑。   挂了电话,关妈妈在门口叫他:“儿子,吃饭了。”   窗外太阳已经落下,黑夜降临洛阳,只余下遥远天际一点余晖。高楼影影绰绰树立,霓虹灯点缀其中,风从窗口吹进来,撩起了窗帘。   他走进饭厅,关爸爸也难得早回来,说:“明天爸妈在考场外边等着你,发挥平时水平就行了,别害怕。”   关炀摇头,说:“你们等着我紧张,还是别去了。”   关妈妈笑着说:“行,听你的,明天你最大。”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放下筷子,打开看,夏薷语发了一条动态:我觉得今天的夜色好看,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好看,明天高考了,想你睡个好觉,还想问,高考结束后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他莫名地从那段话里看出了夏薷语的不安,要高考了,他一定也是紧张的。   他攥着手机站起来,在爸妈诧异的眼神里向外走,他说:“我八点前就回来了,有点事。”   七点半,夏薷语正揪着羊驼的小脚丫,盯着手机等回复,语音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关炀好听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宝贝,下楼。”   夏薷语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他跑到窗边向下看,小区楼下的路灯下只有遛弯的居民。他穿着拖鞋跑出来,不顾妈妈的询问,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今天的电梯等待时间似乎太久了,他为了缓解急切,只能在心里读秒。   电梯门打开,他跑出单元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靠在路灯下的男孩儿。   男孩儿弯着唇笑,对他敞开了怀,夏薷语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他都忘记了,自己穿的是睡衣和拖鞋,抱着关炀,很小声地说:“明天高考了,你怎么乱跑呢?”   关炀把下巴搁在他的发顶,满足地吐了口气,揉着他的头发,说:“想看看你,不看你我怕明天发挥不好。”   夏薷语笑了起来,抱着他不说话了。   夏虫在树上鸣叫,路灯下树影斑驳,风送了青草的香气过来,顺便清凉了少年因为过于急切,升高的体温。   默契的沉默里,关炀轻声问:“打算几点睡觉?”   夏薷语的小奶音回答他:“打算和你一起睡。”   关炀轻笑了声,抱着人挪着步子,晃着哄他:“那我回去洗个澡就睡了。”   夏薷语随着他的步子动,声音带笑:“好。”   他仰起头看关炀,明亮清澈的眼睛里一片温软,他轻声说:“你看见我的动态了吧?”   关炀挑眉,“嗯”了声。   夏薷语:“那回复呢?”   关炀好笑地说:“回复?”   关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说:“给你什么回复,你不发我都不知道咱俩还没在一起呢。”   夏薷语愣住了,关炀吻住了他的唇瓣,很温柔地说:“我单方面决定,和你结婚了。”   高考的前夜,他们睡得很好。 第95章 凤梨雪糕的夏天   高考当天,道路管制,整座城都为高考学子让路。天从早上开始阴,下着细雨,不大,刚好解暑,这是天公作美。   夏薷语的考场和关炀的没有交叉,他反而放松了许多。   这是他们高中的最后一场考试,也是人生的一次大检阅。考生井然有序地入座,然后老师分发试卷,黑板上的石英钟秒针划过数字十二,铃声响起,夏薷语拔开笔盖,开始作答。   今年的高考题难度适中,惊喜的是,理综卷子上那道摩擦力的大题,居然是当时关炀给他传纸条讲解的同类型。   物理是他的短板,如果这十五分拿下,他或许距离关炀会近一点!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下午五点钟,校门大开。   高三九班的学生默契地回班集合。   他们把门口堆着的桌椅搬回班里,按着原来的座位坐好,还有几个争辩着说桌子拿错了,班主任进班的时候,大家纷纷打招呼。   班主任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不再是万年格子衫,是一件白色衬衫,头发梳的整。他把保温杯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考完了,感觉怎么样?”   袁帅在后边喊:“简单,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班上人都笑了起来。   隔了多年回想起当时的时候,其实他们坐在教室的时候还没有太大的毕业实感。大家坐在前几天奋斗着的桌椅上,虽然桌上的书都不见了,但是周围还是熟悉的人,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以后都很难聚齐,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坐在一起说笑了,那是他们高中的最后几分钟。   班主任摆了摆手,说笑声小了些,他开口说:“不能对答案,可以到处疯,但是不能靠近有水的地方,小心溺水。成绩下来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现在,你们可以谈恋爱,可以玩手机,可以不穿校服,以后,世界都是你们的。”   学校的放学铃声响起,班上的学生安安静静地看着讲台上的班主任,他用往常一样宣布下课的语气说:“我宣布,这个长假没有作业,高三九班,毕业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黑板上的倒计时归零,五点后夕阳铺在了少年桌上,放学后广播里悠扬乐声响起。低年级的学生好奇的看着他们这群没穿校服的毕业生,就像他们曾经看着上一届离开的人一样。青春散场没有实感,他们那时候只知道离别,却不知道离别可以有铺垫,但发生的时候都是突然的。   他们突然间就自由了,然后学校里的那张课桌不再属于他们,教室不再属于他们,以后进入自己曾经烦透了的学校,都要被保安拦下。   那天天气阴转晴,夕阳尚未落下,橘色阳光铺满洛阳。五点后的操场上,班上的学生迟迟未散,男孩儿们在篮球场打球,女孩们在边上助威闲聊。   关炀走到坐在草坪上的夏薷语旁边坐下,高高的个子和帅气的脸,让经过的学妹们侧目,他不理会这些侧目,和夏薷语一起仰头看向蓝天,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他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傍晚夕阳下的少年很温柔地说:“生日快乐啊宝贝,生日快乐啊,我的男孩儿。”   清风拂过操场,夏薷语微微侧头,轻声说:“去年夏天,你打篮球砸着我了。”   关炀失笑,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不能翻旧账啊。”   夏薷语笑了起来,说:“你砸到我后,我的夏天就变成了凤梨雪糕,汽水,五点后校园的操场,和你。”   于是夏天的一切美好,与你息息相关。   长风吹过十七点后的校园,教学楼上的藤还在继续生长,操场的篮球仍在跳动,那里的夏天永不落幕。   作者有话说:   高考的娃娃们,这个夏天一定要开开心心啊 第96章 玫瑰花的一日恋人   车站,大雨,风,低温,和倒霉的他。   邻近毕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被实习单位辞退了。   辞退他的是他的女上司,因为他没有凌晨两点接她的电话,被她臭骂了一顿。   他没忍住,当着全部门的人回怼她,于是发生了以下对话——   女上司柳眉倒竖:“手机24小时开机,随时回复电话,这是职场人的基本素质。这次是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下次客户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也不接?”   他淡定地答:“你一个女的大半夜给我打电话,我不得避嫌吗?”   几个同事低着头,在领导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给他竖拇指。   女上司被他气得不轻:“让你工作是为了增加你的工作经验,是提拔你,真是不识好歹。”   他回:“妈的下班后至少三个电话,不分时间场合,还特么次次没主题,话都说不明白,想一出是一出,你一个月给我多少钱啊?让我给你随叫随到。”   女上司:“你上班就只是为了钱?”   他被这句不可思议的话给笑到了,挑眉看她:“否则你以为我在这里跟你为爱发电呢?”   女上司脸都扭曲了,在众人憋笑的诡异沉默氛围里,怒吼道:“公司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被辞退了!”   他扯起自己的书包,往背上一甩,说:“工资给我结了,你这破公司已经三个月没开工资了,一共九千,加话费补助交通补助一共一万。”   女上司气得喘粗气,咬牙说:“你想都别想,我有权利不发你的工资。”   他把工牌扔在桌上,淡定地说:“证据我都有,录音我也有,你要是觉得你的权利凌驾于劳动法之上,咱们劳功仲裁见。”   说完,也不管那个脸涂成白墙的浓妆刻薄女人,潇洒地出了公司。   他扬眉吐气、腰板挺直地出了大楼,这才发现外边下雨了。   东南季风为东南沿海地区带来海洋的水汽,降水资源丰富的广东雨季到来,一切都湿漉漉的。   今天湿得过分,大雨密集,可视范围很低。破公司的地方也偏,路上人车稀少,交通不怎么方便。就一个公交站,竖着个广告牌,上边有块不大的遮雨棚,马路边是几乎齐平的雨水,一脚踩进去,能直接洗脚。   他刚刚装比成分过高,出来的时候忘了拿伞,现在只能狼狈地等车。   当然,雨里不止他一个倒霉蛋,还有一个手捧着玫瑰的哥们。对方穿着一身挺酷的潮牌,瞧着年纪不大,黑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看着比他还狼狈,应该也是被大雨困在这里了。   他现在心情烦躁,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缓解缓解糟糕的心情。于是对着两步外,看着侧脸有点严肃的男生说:“帅哥。”   男生微微侧脸,看了过来。   他有点愣住了,因为面前这人是真的帅,帅得有点儿超出他审美临界点了。   但他也就是短暂地愣了一会儿,视线挪到了那人手上捧着的玫瑰上,继续了刚刚要搭的话:“送女朋友?”   男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三秒,点了点头。   随后,他低头看手里带着雨水的花,抿了下唇,说:“今天是情人节。”   今天是情人节?   他认真想了想,问:“哪国的情人节,我怎么不知道?”   男生挺耐心地跟他科普:“今天五月二十一号。”   五二一?   这也算情人节?   他这母胎solo的选手还真没这概念。   他挺好奇地问:“你女朋友在这附近?”   男生沉默了少顷,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在公交上睡着了,下车就到这里了。”   他一时有点语塞,还觉得有点好笑。这人确实挺倒霉的。   地面的水已经快没过站台,他往里侧退了半步,说:“那你肯定要迟到了。”   男生却说:“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男生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把一直捧着的鲜艳玫瑰放到了公共座椅上,语气淡淡,听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又搞砸了。”   他:“又?”   男生点头,看着地上大雨溅起的水花,在静谧的雨声中,轻声说:“我追了她三个星期,她一直没答应,本来想今天去她的学校给她个惊喜,但是路上,她对我告白了。”   他更不解了:“这是个好事啊。”   男生摇头,说:“这对我来说不算好事。”   “为什么?”   “因为我被别人喜欢时会有恶心感”,他说:“你可能不会相信会有我这样的人。我只能喜欢别人,一旦别人喜欢我,我就会立刻讨厌对方,并且有生理性厌恶感。不夸张,我真的会吐……所以我今天去的路上,直接拒绝了她。”   他语气挺平静的,但是语速有点快。显然他说这样的话时有些怕引起人反感的紧张,于是用语速进行找补,他说道:“……她不是第一个,我尝试了很多人,想恋爱,但是都是这样的。”   男生说完这一段话,空气安静了下来,大雨如瀑。   他没有立刻给男生回复,而是从双肩包里掏出烟,自己咬出一支,然后递向男生,男生摇头,拒绝了。   他于是自己点了烟,开口道:“知道,回避依恋型人格。”   他弯起眼睛对男生笑了笑,说:“你很想谈恋爱吗?”   男生:“很想……我是说,我想找个人能和我一起做些亲密的事。”   他乐了,拉长声调“哦”了声。   男生终于看他,漂亮的眼睛里一片无奈,瞧着他揶揄的笑,也跟着笑了,说:“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牵牵手,看看电影什么的,和你坦白,我没正常谈过恋爱,有点好奇。”   他就在瓢泼大雨里对他那么简单地笑了一下,他就觉得自己丧了三个月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虽然天气很糟,虽然丢了工作,但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明媚了,或许这就是帅哥的魅力。   公交姗姗来迟,隔着老远就看到它踏水而来,好好的公交开出了洒水车的气势,地上的水溅起老高。   车已经近前,他挑起唇,对男生说:“今天我没什么事,你想吃饭,我可以请你,看电影也行。”   公交车喷溅的水洒在了他的脚边,缓缓开了门,他把吸了没几口的烟扔了,跳上公车,站在门口扫码,转头对愣着的男生说:“今天情人节,我们可以做一天的恋人,今晚过后,谁也不认识谁。”   公车的门关上,男生捧起座上的花,向门口走了过来。   司机先生用广普普通话骂了声,开了门。   乘务员催促他们坐好,他背着书包,往后排走,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了。   车开了,那个个子高高的男孩儿抱着湿漉漉的玫瑰,向他的位置走过来。   然后坐在了他旁边。   男生说:“我叫单明舟。”   顿了顿,他说:“你是认真的,就告诉我名字,不是的话,就算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始终看着花。   他没回答他,反问道:“你是打算把这花送给我吗?”   单明舟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从他的怀里接过那99朵玫瑰,潮湿的手覆盖住了男生放搭在腿上的那只手。他偏头瞧他,问:“我是男生,首先向你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觉得反感。”   男生有点紧张地抿唇,然后摇了摇头。   于是他缓缓和他十指相扣,说:“我叫余南。”   他看着单明舟漂亮的眼睛,抱着怀里的花对他示意,说:“单明舟,你送给别人的花我不收,今天我也不收花,我们的任务是把这99朵玫瑰送出去,今天一天的时间,你看可以吗?”   单明舟呆了片刻,眼底微微颤了颤,他轻轻扣住余南的手,好听的声音说:“可以,今天听你的。”   他们两个实在是被雨淋得狼狈。进了市中心,余南拉着单明舟起来,说:“买件衣服换了再约会吧,否则明天肯定会感冒。”   单明舟被他拉着,只应声:“嗯。”   到了车门口,车停靠站台之前,余南松开了手。单明舟没反应过来,手里一空,下意识去捞他的手,就见男生从玫瑰花束里抽出两朵玫瑰,他把花递给了单明舟,对状况外的男生说:“他们雨天开车很不容易。”   单明舟和他对视了两秒,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去吗?”   余南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的对视,车要进站了。   单明舟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说完,他拿着花,走到乘务员小哥哥面前,在对方疑问的目光里,踌躇了会儿,别别扭扭地说:“那个……今天是五月二十一号,工作辛苦了。”   他把一朵花交给一脸茫然的乘务员,然后大步走到车前门,在司机师傅的驾驶室门把手上插上了另外一支,也没说话就快步往后走。车门开了,余南想说什么,被单明舟拉住了手,拽下了车。   车门关上,那个乘务员还在笑着和他们挥手告别。   单明舟脸上发热,他还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有些窘迫。   他牵着余南,俩人一起站进了雨里,本就湿淋淋的,这次都湿透了。   刚刚的事情让他模糊了和余南牵手的别扭,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两人头上,抬眸就见余南正在笑着。本来想抱怨的话咽回了肚子,他看着看着,也一起笑了起来。   俩人站在雨里,遮挡着的衣服下,抵着额头笑,他们两个都是,很久没笑的这么痛快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但是心情一下就好了好多。   混着水雾的呼吸在衣服下小小的空间萦绕,他们身后就是大商场,外边有很多人来人往,余南把下巴垫在单明舟肩上,在他耳边轻声说:“买情侣装吧,买完衣服,我们去吃火锅。”   肢体接触这件事,一旦打破了某种戒备防线,就会越来越近。单明舟觉得余南的身体特别暖,他比自己矮一些,自己需要稍稍低头,才能和他抵着额头,才能做这样亲密的、类似拥抱的举动,他感受着对方潮湿的呼吸,一种莫名出现的暖暖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他喉结轻微动了动,绅士地问:“可以抱抱你吗?”   余南轻笑了声,说:“笨,我们是恋人,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单明舟就抱了。   在广东的街头,他一只手撑着衣服,另一只手搂着男孩儿的腰,让男孩儿靠在自己的怀里,久久静立。   当然,如果没有中间那束花就好了。   他和余南牵着手进了商场,俩人身上湿得滴水,不得不进洗手间去借用吹风机。   安静的更衣室里,单明舟给余南认真地吹头发,说:“余南,我今天第一次和人拥抱。”   镜子里,余南看着他,弯着眼睛笑:“你真的太可爱了单明舟,我很喜欢你。”   单明舟:……   余南挑眉:“觉得恶心了吗?”   单明舟停了动作,说:“没有,很奇怪。”   余南把吹风机拿开,站了起来,仰头给他吹起了头发,说:“因为我厉害,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单明舟:……   他忍不住笑了,很温柔地说了一句:“自恋。”   余南关了吹风机,从后边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漂亮的眸子里一片明媚:“我不是自恋,我就是好,你能做我的男朋友,说明你……”   单明舟从他抱住自己的瞬间心就开始乱跳,温热的体温贴在他的背上,室内的暖灯温馨,他第一次和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其实是有点怕的,怕自己反感,怕自己反感了会让对方难过。   但好在一切都没发生,心跳速率还是陌生,但是心底安稳,他侧头,和他开玩笑,接口道:“说明我幸运?”   余南佯装着瞪了他一眼,扯着他的一只耳朵,趴在上边说话,从耳上敏感的让他不自在的触感里,他分辨出了那句话,他说:“说明你也好。”   余南松开了他,顺便送了他一个字:“笨。”   单明舟想笑,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见余南把吹风机放下了,捉住了他的手,不大熟练地哄着说:“帮我吹头发。”   余南抱着胳膊看他:“说点好听的。”   单明舟又开始紧张,他不知道什么算是好听的,他想了至少半分钟,余南始终耐心地在等着。   他抿了下唇,轻声说:“南南,帮我。”   声音很小,但是室内空旷安静,所以特别清楚。   余南被那低沉性感的声音撩得心重重地撞了一下,于是怦然心动就这么发生了。他轻微地抽了口气,拿起了吹风机,和单明舟面对着面站着,抬眸看着面前帅气的男生,毫不避讳地说:“我比一分钟前,更喜欢你了。”   单明舟:……   他紧张得不知道怎么消化这句话,余南已经开了吹风机。他们这么面对着,一个人低着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另一个在认真地给他吹头发,直至头发干了,余南简单的把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吹了,吹风机停止工作,室内又恢复了安静,余南抱着花,说:“走啦,买情侣装去。”   他刚走出一步,单明舟拉住了他的手,他主动将十指紧扣,和他牵着手往外走,他问:“南南,你多大了?”   余南:“呃……”   单明舟:“呃什么?”   余南:“我肯定比你大,你是大学生吧。”   单明舟:“我上大二。”   余南:“嗯……我今年毕业了。”   他苦着脸说:“怎么我都毕业了啊,我一点也不想毕业。”   单明舟被他逗笑了,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余南:“一个挺一般的学校,不值一提。”   单明舟:“好吧。”   余南:“你呢?”   单明舟:“我是中山大学的。”   余南:“……”   真巧。   就在他爸妈家附近,近到骑个自行车都能到,这么个骑自行车都能到的学校,硬生生在他爸妈胡乱给他填报志愿下,和他失之交臂了。   余南瞧见了不远处的门店,把刚刚的话题抛在了脑后,拉着单明舟跑了过去,说:“我喜欢黑色,你呢?”   单明舟跟着他的脚步,偷偷看着他的侧脸,挑唇说:“我也喜欢。”   余南:“鞋呢?你喜欢什么牌子的?”   单明舟看了眼自己脚上那双,又瞧了瞧余南脚上的人字拖,踩着人字拖那人生了双白生生的脚丫。   他顿了顿,说:“都可以。”   单明舟后悔刚刚把选择权全都交给余南了,因为余南和他确定了好几次,在确定了单明舟什么都由着自己选择后,就去挑衣服了。   单明舟在后边帮他拿着轻飘飘的书包,看着他跟导购小姐有说有笑,嘴甜得要命。什么“姐姐这么漂亮,推荐的一定是好的”、“有男朋友了吗?没有啊,今天是情人节,没收到花怎么行,一会儿我送你”、“嗯嗯,这个也好看,姐姐眼光真好”。   单明舟心里不舒服,目光沉沉地跟着他,心情越来越差。他没意识到那种陌生的情绪是酸,走到余南旁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导购小姐,语气倒是挺正常的:“南南,你挑好了吗?”   余南眼睛里带笑,有种调皮的笑,他没反应过来,余南拉了他的衣服一下,凑在他耳边说:“在计算你什么时候过来,我猜五分钟,可是你在那里看了至少十分钟才过来。”   单明舟:……   单明舟气笑了,他垂眸看他:“你是故意的?”   余南很坦然:“是,就想看你会不会醋。”   单明舟:……   他无奈地说:“南南,以后别这样。”   一边的导购小姐掩着唇,惊讶地问:“你们是……”   余南对她笑了一下,趁单明舟不注意,飞快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说:“你先挑着,我去买点别的,回来我付钱。”   单明舟:……   单明舟耳朵都红了,直至余南离开店里,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导购小姐眼睛亮亮的,笑着调侃:“你们关系可真好,让人羡慕。”   单明舟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脸颊,觉得刚刚那个柔软的触感还在那儿,碰一下都觉得酥麻。   他没谈过正常的恋爱,没有过吻,原来,吻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心情真的特别特别好,对导购小姐说:“有同性情侣装吗?”   导购小姐摇头,她笑着说:“不过有两款衣服版式相近,都只有一件,你看看可不可以。”   余南回来的时候,单明舟正在试衣服,一套黑色oversize风格的套装,身高腿长,看着非常酷。   单明舟长了一张好看到男生都能为之惊叹的脸,尤其那双眼睛,眼线狭长,眼尾微微向下,正常时候看着有点凉薄,受到自己刺激,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会瞪大,显得有点天真。他本身的气质有些冷,但是相处了才知道,他的性格真的非常好。   余南提着袋子,走了过去。   他出现在单明舟镜子里,把单明舟吓了一跳,刚想转身,就被余南按住了肩膀。余南就这么揽着他的肩,和他一起照镜子,认真的看了两眼,他说:“我的天,怎么会这么般配。”   单明舟挑唇,微微侧头看余南,问:“怎么才回来?”   余南拉着他的手,说:“给你买了小礼物。”   他买了一对情侣手表,一个轻奢品牌的机械表,都是男款。   余南把手表戴在单明舟的腕上,托在掌心看了半晌,挺满意地说:“阿舟的手长得真好看。”   阿舟……   这个称呼真好听。   他拿起另一只手表,给余南戴上,说:“我以为你在看表,结果你在看手。”   余南闷闷笑了声,把头抵在单明舟的肩上,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认真给自己扣上表扣,然后两只手十指相扣,突然问:“阿舟,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   他不怎么和陌生人说话的,在车站的时候会和他说那么多,全凭着这张无害漂亮的脸。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轻轻搂着余南的背,小声说:“你知道吗……”   你很像年少时遇见的惊鸿一瞥又匆匆离去的光。   余南:“知道什么?”   单明舟说:“你刚刚亲了我。”   余南抬起了头,问:“……恶心了吗?”   单明舟没说话,他的唇落在了余南的脸颊,同样的位置,眼睫不安的颤动,他呼吸紧张到明显不稳,话也没说下去,但是他给了答案。   这种默契的温情是被导购小姐打断的,她特别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这衣服……”   单明舟轻轻拍了拍余南的背,转身说:“我买了。”   余南从那个吻中回过神,忙说:“我付钱。”   单明舟已经递了自己的卡,他把另一件衣服递给余南,说:“南南,去换衣服。”   他们的衣服真的很好看,看起来很像情侣装,两个大男孩儿凑在一起,抱着玫瑰花,出了店门,余南想起了什么,抽出几支玫瑰,说:“说好了给小姐姐玫瑰花,我去……”   单明舟眸色微深,接过玫瑰,说:“我去。”   余南抱着花,在门外笑了半天,看男生出来了,揶揄地问:“吃醋了?”   单明舟没说话。   余南笑着说:“好了,我开玩笑的。”   单明舟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手里,眸子在那束玫瑰上看了少顷,说:“你送给别人花,我心里不舒服,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吃醋,你给我点时间。”   余南:……   他盯着单明舟看了少顷,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加喜欢你。”   单明舟脸有点热,他抬眸,问:“那我们现在去干嘛?”   余南:“吃饭,然后看电影,不用出去,这里有餐厅和影院。”   他们选了一家吃海鲜的餐厅,因为单明舟爱吃。   他体验了一次被人投喂的感觉。   正儿八经的被投喂,剥虾,蘸料,喂到嘴里。余南动作非常利落,利落到让他觉得,自己肯定不是第一个享受这待遇的人。   他一边享受,一边胡思乱想,想来想去还是没问,他们只有一天的恋爱,他不想惹余南不高兴,哪怕是一点也不行。   余南又喂了单明舟一只虾,自己才吃了一个,说:“这家还可以,你们学校附近有一家味道更好,以后可以去尝尝。”   单明舟:“你去过我们学校吗?”   余南:“……常去。”   他家就在附近,爷爷还是中山大学的终身教授,他考研的学校也是那里。   单明舟:“以后再去,可以找我。”   余南喝了口饮料,忽略了他的这句话,转移话题道:“其实今天遇到你之前,我心情很差。”   单明舟眸子黯了黯,接了话:“为什么?”   余南:“因为我被辞退了。”   单明舟:“……为什么?”   余南从鼻子里哼了声,说:“我给你讲讲我那个领导多奇葩吧。”   余南咬着个螃蟹腿,一口白牙把蟹腿咬的嘎吱嘎吱响,像是在泄愤。   单明舟擦了擦手,突然隔着桌子牵住了他的手,余南愣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停住,问:“怎么了?”   单明舟轻咳了声,声音很小,但是说得很清晰:“想让你坐在我身边,可以吗?”   余南:……   他认真地看了单明舟一眼,起身,走了过去。   他们是在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外边有帘子做遮挡,看不见人。   余南坐到单明舟身边,靠着他的胳膊,撇了撇嘴,直接趴到了他的腿上。   单明舟有些无措,几秒后,他把手搁在了余南发上,轻轻揉了揉。   余南垂下眸子,说:“以前只知道到了社会上很难,但我没想到这么难,每天要挤公交,通勤时间就至少两个小时,往返四个小时,我每天不到六点就得起床。”   单明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猫,但是余南很显然受用。   他轻轻蹭了蹭单明舟的腿,说:“每个月实习工资只有三千,我上大学的生活费都至少一个月五千,那个老板……那个愚蠢的剥削者还每天半夜给我打电话。”   单明舟皱眉:“半夜打电话干嘛?”   余南:“五花八门,最多的是让我提醒她第二天的行程。”   单明舟:“行程?”   余南:“嗯,凌晨三点打电话,让我六点给她回电话,提醒她三个小时之前她说过的话。”   单明舟:“……有病吧?”   余南点了点头,下巴挨着他的腿,样子特别萌。   他说:“而且你知道吗,还让我们给她订饭,一日三餐,从来不还饭钱。”   单明舟:“这什么破公司……”   余南受的委屈真的不止一点半点,他越说越气:“而且还不发工资,你敢信?一次都没发过,问就是周转困难,一个公司,三千块钱都支付不起。”   单明舟觉得自己的腿从刚刚余南趴上去就开始紧绷,现在都紧张地有点麻了。   他定了定神,问:“为什么找这种工作啊?”   余南:……   他不说话了。   单明舟:“不能说?”   余南抓住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说:“我这不是着急嘛,急着签三方协议,就随便找了个,而且我学校也不太行……”   手下的触感软软糯糯,余南的皮肤特别好,简直像是婴儿一样细,他心脏砰砰跳,缓了缓神,问:“那以后呢?你工作怎么办?”   余南:“不工作了,反正三方也签完了,我等着研究生入学。”   单明舟:“你考研了?”   余南:“嗯。”   单明舟:“哪个学校的?”   余南:“先不告诉你。”   单明舟:“你今天是把领导炒了,然后遇上了我,是吗?”   余南点头,他吻了单明舟的手指一下,轻声说:“你简直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我怎么能这么幸运呢?”   单明舟要被他甜死了。   余南又安静的趴了会儿,从他腿上起来,近距离的看着单明舟,轻声说:“阿舟,你什么时候能接受接吻呢,今天可以吗?”   单明舟:……   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五公分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很认真的问了自己正在想的问题。   他屏息,不动声色地问:“南南,你想接吻吗?”   余南点头,他闭上眼睛,没管单明舟做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吻了上去。   然后心跳和悸动一起充斥在隔间,余南的腰被人抱住,那个人的舌头探进了自己的口腔。   被吻得心潮澎湃的空隙里,余南想:单明舟咬到我的舌头了,真是笨蛋。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分开,亲密地啄吻着对方唇瓣的间隙,是控制不住的急促喘息。   单明舟用指腹擦掉了余南唇上的水痕,轻声说:“南南,我发现……”   余南迷迷糊糊:“嗯?”   单明舟勾唇,说:“你有两颗蛀牙。”   余南:……   余南推开他,冷漠地说:“你的不解风情,浪费了我好多温柔。”   单明舟忍俊不禁,他看着耳朵红红的男生,终究还是没忍住,揽着他的腰,把人捉了回来,重新吻了下去。   恶心吗?   他没对余南有过任何恶心感,只有心动到发慌,到手忙脚乱。   饭吃完了,电影也开场了,俩人牵着手,走到最后排。   他们没订到情侣厅,去的是那种大厅,位置是单独出来的最角落里。   一人手里抱着爆米花,另一个拿着可乐,坐下安静地看电影。   他们的手始终握着,没松开。   腕上的表显示时间是下午三点钟。   时间过得飞快,他们没做什么,只是逛了街,吃了饭,就到了三点,电影两个小时,看完是五点。五点后做什么?约会就结束了吗?   单明舟不敢多想,他扯了扯余南的手,在黑暗的厅里,抬起右手点了点自己的唇。   余南就扬起下巴,对他撅了撅嘴,很可爱。   单明舟的初吻,和第二次接吻,都给了余南。   男孩儿的唇上有可乐的甜蜜味道,触感柔软极了。   他舔着他的唇瓣,轻声说:“少吃糖,牙都坏了。”   余南被他气到,往后躲,单明舟向前倾身,把他困在了角落里,在他退无可退的时候,压住了他的唇。   电影讲了什么他们不知道,只知道接吻真的舒服。   散场的时候,余南腿都是软的。   灯亮起,他瞪了单明舟一眼,捂着嘴巴说:“你在和我练习接吻吗?把我的嘴都亲麻了。”   单明舟被他瞪得心都软了,拉着他起来,软声哄:“我错了,好不好。”   余南把一边的玫瑰花递到他怀里,说:“玫瑰花还有好多,罚你在这里送完。”   单明舟面露难色:“这里吗?”   余南瞪他:“不行吗?”   单明舟:“……行。”   他赶在影片彩蛋放完前站在了门口,冷着一张俊脸,紧张的唇轻抿着。   每从他身边路过一对情侣,就送一朵花,有不是情侣来的,几个小姑娘围着他说话,他求助的看向余南,发现他正拿着手机对着这边,看起来像在拍照。   他无奈了,只好继续。   他没发完,剩了六朵。   因为余南规定了,每对情侣只能送一朵。   余南从上边走下来,快要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突然直接跳了下来。他扑到单明舟身上,揽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眸子里的笑很甜。   单明舟刚刚那么点不满就烟消云散了。   他搂着余南的腰,垂眸看着那双眸子,问:“为什么一定让我送?”   余南:“因为你早上看起来很想丢了那束花。”   单明舟:“……嗯。”   余南:“买花人的初衷都是为了收获好心情,你扔掉它,就是扔掉了期待和好心情,但是你送给别人的时候,心情会变得很好。”   单明舟:……   单明舟挑唇,逗他:“你是学心理学的吗?还是哲学?”   余南:“我不告诉你,但我知道,你肯定是学牙医的。”   单明舟:“……嗯。”   两个人牵着手往外走,余南悠悠然地摇晃着手,说:“那你说,你送完以后心情没有好一点吗?我不信。”   单明舟坦诚道:“有。”   每送出一朵,收到一个微笑,他的心情都会好一点。   他偏头看那个太阳一样的男生,说:“我现在还在怀疑,你或许不是真的人,是我的一场梦。”   恰好路过一扇窗,两人停步,一同向外看,外边天阴的厉害,还下着雨,雨水落在玻璃上,聚成水滴滑落,风渐渐大了。   余南说:“我们可能得走了。”   单明舟手指收紧,声音有些发紧地问:“去哪里?”   余南侧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继续吗?”   单明舟沉默了片刻,坦言道:“我不喜欢这个问题,因为这让我有种美梦将醒的不舒服。”   余南于影院光影的交界看他,满布雨痕的玻璃背景下,他轻挑着唇,声音也是一样的轻扬:“阿舟,我们要进行最后一步吗?对面是酒店。”   单明舟:……   沉默里,他上前,轻轻抱住余南,他说:“南南,我们走吧。” 第97章 玫瑰花的一日恋人   外边风雨大,他们没法撑伞,两个人买了门口的雨衣,走进了雨里,对面的高楼耸立,过去需要过一条人行横道。   在街边,他们遇上了一个拾荒的老人。   他骑着三轮车,顶着雨费力的骑车,后边放着废品,废品堆里,有一个穿着粉嫩雨衣的孩子。   余南看着单明舟帮忙推了一把车,将余下的六支玫瑰放在了车上。   回来时,他牵住了自己的手。   一只非洲大蜗牛慢吞吞的从他们脚下走过,单明舟垂眸看着,低声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房间开好,门被关上,两个人脱了雨衣。   余南进洗手间之前,对单明舟说:“我只是觉得你面对陌生人时看着冷漠,其实有些恐惧感的那种样子很可爱,这样的情况或许影响过你的生活,或许慢慢变严重,会让你与别人的距离慢慢拉远,但其实你稍微给送出一点善意,结果会足够惊喜。”   洗手间门关上,又打开。   余南看着他,犹豫了一小会儿,红着脸问:“你上边下边,我怕我白弄了。”   单明舟:“……上边”   余南缩回了脑袋,门重新被合上。   等待着余南出来那半个小时,是他经历过的最漫长,最期待,也是最放松的半个小时。   余南太治愈了,他用不到一天的时间,治愈了自己烦恼已久,甚至自我厌恶的性格。   很多人认为他性格有点冷,不太爱搭理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性格敏感自卑,他对世界始终是防备的,遇到好的人或者东西,总是下意识胆怯的退却。   他觉得自己现在能在这里,和赠出那99朵玫瑰收获的善意有很大的关系,那样的善意让他有勇气,有自信,和那么好的余南相处。   或许那玫瑰在千家万户的花瓶里,或者恋人的手中,即使躺在垃圾桶里,被偶尔路过的拾荒人捡到,让他短暂的眼前一亮,那也是好的。   洗手间的水声停止,单明舟的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他想坐起来,又没动作。   余南擦着头发走了过来,然后扔了毛巾,不发一言,上床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只手撑在他的头侧,唇在他脸颊上流连片刻,到了他的耳边,他轻声说:“阿舟,不用怕,我来就好。”   他闭着眼睛,轻轻的点了下头。   他的裤子被解开,某个地方被释放了出来,有个柔软的地方包裹了他,他被轻微的咬了下,身体一僵,闷哼了一声,于是就只有柔软的触感触碰他了,从根部,一直到顶端。   他涨的厉害,心脏也跳的厉害,气息从那里抽离,他想睁开眼睛,突然又被触碰了一下。   随着男生深深浅浅的呻吟,他进入了一个非常紧的地方,又湿又滑,非常热。   他受不了,但是怕伤到他,不敢动,等到被完全吞下,他呼吸已经很难压制住时,他听到了余南的声音,他声音好听的像是掺了糖:“阿舟,想听听我的感觉吗?”   单明舟轻轻“嗯”了声。   他的衣摆被撩起来,一只手钻进来,撑在自己的腹部肌肉上,他现在只有那一个地方是露出来的,被人吃了下去。   余南难耐的喘息了声,说:“我的视角下,你躺在床上,穿着我们的情侣装,只有这里露出来,而我,只有一件浴袍,你知道看起来像什么吗?”   单明舟心里酥麻一片,下边又急切的想要动作,他的手已经开合了好几次,想抱余南,又怕他反感,他随着余南的话问:“像什么?”   余南解开自己的浴袍,趴在单明舟的怀里,下边连着,轻微的抽离,他呻吟了一声,下巴垫在他的胸膛,看着他俊美的脸,喘息着说:“简直就像我迫不及待想和你做爱一样。”   单明舟忍不住了,他抱住余南的腰的同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余南漾着水光的漂亮眸子,听着他说:“看,很简单,很舒服,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   单明舟开始轻轻的抽动,幅度不大,问:“什么感觉?”   余南:“我感觉你好热,感觉赤身裸体趴在你身上,很羞耻,但身体又特别的爽,控制不住的想让你舒服。”   他说:“你看,表达喜欢很简单,触碰也很简单,没那么复杂,你很好,长的那么好,让人很舒服,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所以不用觉得自卑,不用害怕。”   外边夏雷滚滚,高层可见外边云的翻涌,大雨砸在玻璃上,被隔绝了大部分的声音,显得室内更加静谧。   单明舟眸子颤了颤,说:“我不怕,你在我就不怕。”   余南:“我不在你也不要怕。”   单明舟突然动作,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连接的地方分开,单明舟在余南面前脱了衣服,露出完美的身材,然后裤子也脱掉了,他幽深漂亮的眸子在余南身上描摹,然后握着自己,埋进了余南的身体。   那个过程是逐渐充盈的过程,他没吻余南的唇,在他胸前温柔吮吻,耸动着腰,满足的听余南的叫声。   室内的灯亮了大半夜,熄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单明舟抱着余南,满足的睡去。   第二天,余南是被同事的电话吵醒的,他身上酸痛,闭着眼睛去摸,单明舟从床头柜拿了起来,递给了他。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半张脸在被子里,亲吻余南的肩,听他打电话。   余南声音很哑,一只手拿着手机听,另一只手揉着单明舟的头发玩儿,说:“喂?”   电话对面是个姑娘,喜气洋洋的说:“余南,牛逼,你是永远的神,发工资了我靠,你快查查。”   余南根本不在乎那点钱,但是听到发工资了,还是挺高兴的,说:“挺好,不用我申请仲裁了。”   单明舟的手揉着余南的腰,把脸在他怀里埋了埋,闭上了眼睛。   电话对面说:“还有件事,我们集体辞职了,直接回学校,不伺候那老妖婆了。”   余南被单明舟孩子似的依恋姿态弄的心软,揉着他的头发,问:“都辞了?怎么这么突然?”   女生:“嗯,现在那儿就剩个老会计了,发了工资谁还给她干啊,你是不是感冒了?”   余南挑唇:“嗯。”   女生:“害,昨天下班才发现你伞都没带……”   余南:“没事了,我再睡会儿,再联系。”   女生应了声,余南挂断电话。   他侧身,抱着单明舟的脑袋,两具赤裸的身体贴合,他声音带笑的说:“阿舟,你昨晚好凶。”   单明舟:“……”   他耳朵发烧,轻轻在他怀里蹭了蹭,说:“你让我凶一点的。”   余南:“不凶怎么爽。”   单明舟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轻声说:“再睡会儿,才几点啊。”   因为楼层高,不可能被人看见,这夜没拉窗帘,这会儿外边还下着雨,是小雨,簌簌地,很温和。   余南闭上眼睛,说:“不许叫我啊,我要睡到自然醒。”   于是两个男孩子,就相拥着继续睡了。   余南再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他是被饿醒的。   单明舟没在。   他皱了皱眉,掀开被子,去找衣服,发现昨晚的衣服和昨天穿的衣服都整齐的叠好,摆在床尾。   他腿软着,没力气,刚想去扯衣服,酒店门开了。   他下意识遮挡身体,进来的是单明舟。   他松了口气,心情又变得好了起来。   那个帅哥推着餐车,进来的时候看到他醒了,微微睁大了眼睛,样子有点天真,他走到床边,一条腿半跪在床上,凑上去和他接吻,一个温柔缠绵的吻过后,单明舟看着他的眼睛,温柔的说:“南南,去刷牙,吃饭了。”   余南:“不刷牙直接吃行吗?”   单明舟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未来的牙医,想躺在病床上,让我用锤子钳子在你嘴里敲敲砸砸吗?”   余南:“……”   他扯了衣服套上,下床的时候腿软了下,被单明舟扶住了,余南索性抱住他的腰,撒着娇说:“你抱我去。”   单明舟:“……”   他把余南公主抱起,还颠了颠,在他额头吻了下,说:“就喜欢抱你,撒娇精。”   余南发现,单明舟的话变多了。   他这样的改变让余南觉得有些惊喜,他被抱着进了浴室,倚着单明舟刷完牙,洗漱完毕,才回去吃饭。   余南喝着粥,问单明舟:“今天周几?”   单明舟给他夹菜,说:“周日。”   余南:“哦,你一会儿回学校吗?”   单明舟:“……”   他漂亮的眸子看余南,语气淡淡,声调有不明显的紧:“你是想说我们结束了吗?”   余南:“……”   余南挑眉:“你觉得呢?”   单明舟垂眸,几秒钟后,复又抬起,他发现余南还看着他,他哑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我不想结束。”   他们在酒店分开,留了电话,留了微信。   但是没联系。   单明舟话少,余南在忙着毕设答辩,对话框始终安安静静。   六月,单明舟在经历了上课走神,半夜失眠,过度依赖手机等坏习惯后,终于等来了余南的一个电话。   电话里余南熟悉的声音,不满的说:“一个电话不打,一句话也不发,你给我说实话,你最近是不是在钻研绿帽子事业?”   单明舟最近心里越绷越紧的那根弦一下就松了,一切不安和焦虑被他一句话抹平,只剩下了思念,他靠在椅子上,语气温柔的不行:“知道你毕业,忙着,就没打电话。”   余南回了两个字:“实话。”   单明舟垂下眸子,说:“怕你不要我,还怕你烦我,每天都想你,想的失眠,就是不敢联系。”   余南走在中山大学校园里,声音轻扬:“阿舟,我想你了。”   单明舟心都软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南南,我想见你,我可以去找你吗?”   余南站在一栋宿舍楼下,在树影里避暑,说:“之前你问我考研考去哪儿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进了中山大学心理学专业。”   单明舟呼吸都顿了顿,接着,他听到余南说:“还听说中山大学的宿舍区很漂亮,你愿意下楼,陪我走走吗?”   单明舟:“……”   室友诧异的目光里,他大步走到阳台,楼下,一个男生正站在香樟树下,白衬衫牛仔裤,清爽干净,正拿着手机打电话。   他开口,想喊他,又闭了嘴,他快步出了宿舍,往楼下跑。   电话里说:“阿舟,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你有回避型依恋人格,那时候我想过,你或许是童年或者成长过程中遭罪过某种创伤。”   单明舟放缓了步子,轻轻的应了声。   余南:“这么久的时间没联系你,是想给你个反应的时间,我们那天做了好多,也上过了床,或许发生的太仓促,你没能反应过来,所以想看看你对我是否反感,你没联系过我,所以我不确定你的感觉。”   单明舟抿了抿唇,轻声说:“我发了很多朋友圈。”   余南:“……”   单明舟确实很爱发朋友圈,每天好几条。   单明舟接着说:“都只有你可见。”   余南:“……”   单明舟:“很爱你,但是怕打扰你,我不反感你,只想你。”   电话里沉默的呼吸声中,余南扬起唇,说:“那求求你了,快出来吧,我想你想得要命了。”   心脏狂跳了起来,单明舟缓下的步子加快,他跑出了宿舍,在余南看见他,还没等开口说出话的时候抱住了他。   他紧紧的抱着他,轻声说:“没主动和你说话,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每天发好多朋友圈,是祈祷你能看到一条感兴趣的,可以主动找我。”   余南:“……”   单明舟:“你是个很好的心理医生,希望你能做我一辈子的私人家庭医生。”   余南忍不住笑了,校园,阳光,蝉鸣,树荫,夏风,他回抱了那个男孩。   他问单明舟:“现在我可以拥有一束属于我的玫瑰了吗?”   可以,以后只送给你玫瑰。   和你做一天恋人,每一天的恋人。   碧空下,夏天的校园,真的很适合恋爱。 第98章 一步一忖一陶然   那个男孩儿今天奏的是《渔舟唱晚》,用的乐器是筝。   在南屏晚眺亭上,遥遥对着陶然亭公园的夕阳照影、潺潺碧波弹奏。   旁边垂柳随风轻拂,几个穿着太极服的老头、老太太正悠然地享受着这乐曲,慢吞吞却劲头十足地打着太极。   里头包括喻开的奶奶。   这三年他都记不清这小子在这儿换了多少乐器了,风雨无阻地在南屏晚眺亭下练习演奏,直接给这群老头、老太太省了广场舞音响钱。   每每喻开在这儿等奶奶回家的时候,都对那男孩儿有不小的怨念,因为他的曲不终,这群老头和老太太就不散。   他演奏得确实好,只不过喻开不耐烦听,尤其听着这《渔舟唱晚》的时候,总让他觉得CCTV1的天气预报到了——新闻联播都播完了,他那不着调的奶奶还没有回家的意思。   晚风分花拂柳,撩动少年的额发,露出双干净明澈的眼。橘色夕阳透过树的空隙落在他的脸上,山下陶然亭的水映在他的筝上。虽然不待见他,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这会儿跟带了仙气似的。   他看着那双白净的手压了弦,筝止了音。   他又盯着他的脸瞧了会儿,这才状做一脸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单肩背着书包,走到那小子面前,皱着眉,吊儿郎当地开口:“河塘,你能不能不总跟个邪教似的,让这群老头、老太太跟着你后边转。”   男孩儿瞅着他,毫不避讳地翻了个大白眼,背对着他装自己的筝。   这么一个白眼,刚刚那仙气就荡然无存了,这就是个表面乖巧,实则不怎么老实的高中生。   喻开脑袋被人从后边杵了一下。他奶奶左手拿着太极剑,踮着脚,用右手扯住他的耳朵,凶巴巴地训斥他:“河塘,我看你像个河塘,人家叫贺棠,我看你才是个邪教。”   喻开捂着耳朵,无语道:“我是你孙子还是他是啊?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贺棠转过头,在他奶奶看不见的角度,又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抱起筝,乖乖巧巧地对喻奶奶说:“我先回了,明儿有雨,您就甭出来了。”   平白无故被瞪的喻开:“……”   喻奶奶上一秒还凶巴巴的脸顿时一脸慈祥,应道:“哎哎,好。”   转手又给自己孙子背上扇了一巴掌,教训道:“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儿,你跟着人家学学。”   喻开:……   喻开瞧着贺棠走过他身边扬起那抹得意的笑,差点气笑了,暗戳戳地伸出了一条腿,当不当正不正地挡在他前边。   然后他早上刚刷过的白色帆布鞋上,落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儿。   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后边幸灾乐祸地笑,他把脚收了回来,瞧着他下了南屏晚眺亭的阶。太阳渐渐消失在天际,留下一片橘色的天,有几个小孩儿疯跑着放纸鸢,险些撞到了他身上,他把孩子扶正,低头说了几句话,那个侧脸上,是干净漂亮的笑。   他的饭点又晚了。   在饭桌上跟退了休,在家遛鸟、盘核桃的爷爷告状:“您能不能管管您媳妇儿,见天儿跟着小年轻儿后边,都快乐不思蜀了。”   他爷爷打开了电视,七点半刚过,电视里又放起了《渔舟唱晚》,他认真听了一耳朵,觉着贺棠那小子其实水平还挺高。   他爷爷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说:“我给你做饭你不吃,非等她,你合该饿着。”   喻开:……   但凡您做那饭能入口也行啊。   喻奶奶从厨房出来,嫌弃地拍掉了他手里的笔,说:“天天学习,都成书呆子了,也不怕累坏了脑子。”   天地良心,他这学习的时间都是让她给耽误没得,要不是怕她一个老太太出门儿不安全,谁愿意天天溜达陶然亭去。   天气预报播报,明天北京有中雨。   喻奶奶叹息道:“还是棠棠说的对,我还琢磨这晴空万里的哪来的雨呢,还真有。”   喻开撇了撇嘴,怪声怪气道:“棠棠,你怎么不让他来给你当孙子呢?”   喻奶奶白了他一眼,说了句差点让他呛着的话:“但凡他是个姑娘,我都想让他过门儿了。”   他家这辈儿可就他一个独苗儿,喻开耳朵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烧,默默喝了口水,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真心实意地说:“您怎么一把岁数不着调呢?”   没等他奶奶发作,他快速站了起来,拿起卷子跑回了屋。   贺棠。   他戳着手机屏幕,恶狠狠地发过去一句话:“奉劝你安分着点儿,我奶奶都要把你娶进家门儿了。”   他做了道数学大题,花了十多分钟,那边才有回复,一句话:“你什么毛病?”   外边天全黑了,西城的胡同里除了外边儿唠嗑的大爷、大妈的动静就是蛐蛐儿声,吹进来的柔和细风吹起他桌上卷子的一角,他咬着笔帽,拿起手机,啪啪啪地打字回复:“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玩意儿?以前都没见过。”   贺棠:“呦,什么都得让少爷您见着,稀罕了。”   喻开:……   瞧瞧,他就该让奶奶瞧瞧,这小孩儿不戳人肺管子不会说话。   他火冒三丈,正想跟他抬两句杠,那边发过来一张图片,是道数学题。   他打开瞧了眼,不难。   贺棠:“怎么做的?”   喻开:……   喻开:“不是,您求人办事儿就不能客气点吗?”   两秒后,贺棠发来一条语音,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说了句:“小哥哥,您看我明儿给您买冰棍儿成吗?”   他都听笑了,贺棠是清清冷冷干干净净的嗓音,讲起话来那声儿跟珠玉落盘似的好听,这么捏着戏腔儿说话,就是一旦角儿青衣,唱得好是好,就是……   他忍笑回了句:“你什么时候扮上给我瞧瞧?”   贺棠:……   贺棠:“干什么?”   喻开:“让我瞧瞧这倾国倾城的小姑娘。”   贺棠:“滚。”   贺棠:“你冰棍儿没了。”   喻开:“冰棍儿?我一人大附中的,你一师大附中的,见了面就剩个棍儿了吧。”   喻开:“你忽悠谁呢?”   贺棠冷漠地说:“忽悠大傻子呢。”   喻开:……   贺棠:“不会直说,问别人去。”   真有意思,这题有什么不会的。   他拿起笔,在画得乱糟糟的草稿纸中间空隙里列了个方程,想了想贺棠那脑子,又在旁边简单画了个几何图形,添了两条辅助线,寥寥几笔写完了,拍了个照发过去。   半分钟后,贺棠回复他了:“狗爬的字。”   喻开:……   喻开:“滚。”   贺棠数学不行,他之前的大部分重心放在艺术上,加上理科思维不强,日渐成了他的短板。   自己的目标学校是国防,贺棠想去中戏,但是中戏文化课分数也不低,这都快高考了,他瞧着贺棠这不紧不慢的样儿都觉得他心大。   半夜十二点多,他终于做完了作业,又额外听了会儿听力,出去倒了杯水喝,准备睡觉的时候,手机突然推送了一条消息。   微博消息,是贺棠的。   这小子有那么几万粉丝,倒是不怎么发动态,他还是因为最初认识时俩人没那么熟,见天儿吵架,为了找到他的弱点才偷偷关注的。   之前他们吵得确实是凶,他觉得贺棠是个绣花枕头,贺棠觉得他是个莽夫。有一回他在陶然亭的文曲星官庙前边瞧见贺棠在拜神仙,那会儿正好是高二联考前夕,他和他拌嘴拌习惯了,随口就来了句:“就你这样儿的,就是文曲星下凡来手把手教你考,你都及不了格。”   他真就随便一说,本以为贺棠会像平常一样回损他两句就完了,没想到贺棠居然动了手。   他猝不及防,一下被怼在了旁边的廊柱上,被贺棠一拳下去,打了个乌眼青。   那小子下手特别重,他都被打懵了,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还手,而是贺棠这黛玉似的面相居然不是个绣花的。   当然,他的第二反应就是打回去了。   他和贺棠在文曲星官面前打了一架,然后被匆忙赶过来文物保护人员阻止了。   他俩身上挂彩、脸上留青的被叫到办公室里挨着墙排排站,那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指着他俩的鼻子点啊点,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背着手原地转了两圈儿,怒道:“李大钊先生纪念堂你们也好撒野?慈悲庵这样的红色革命历史活动地你们也好打架?书念到狗肚子里了?”   他不服气被人这么骂,怼了句:“你才是狗。”   谁料这时贺棠在旁边低眉顺眼地说:“我错了,我明天开始在这儿做义工,您说什么我干什么。”   于是,贺棠出去了,他被留在办公室,还是他奶奶过来捞的人。   结果是,他在这儿扫了一个礼拜的长廊,贺棠在南屏晚眺亭上该干嘛干嘛。   他见识了贺棠的卑鄙,于是那之后对付他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地关注了他的微博,套了个小号,名字叫“咩糖”,是个妹子的号,意思是——灭棠。   无奈他追踪了良久也没发现其什么把柄,倒是特别关注一直没取消。   他打开微博,瞧他的新动态。   然后沉默了。   那条瞬间涌上来二三十条评论的微博,发的居然是自己列的那张草稿纸。   上边配文:“我就没见过画辅助线还连笔的。”   他看着动态,差一点点就想给他评论了,好歹还是忍住了。   让贺棠知道自己用小号关注他,肯定又得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用眼尾瞧他,装作意味深长的欠揍样儿,说不定还得挤兑他个把月。   想到这儿他就一阵寒意,觉着贺棠那眼神儿都成了实质,正盯着他看呢。   他抿着唇,顶着小号,戳屏幕留言:“看着挺清晰啊。”   发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昵称上边居然顶了个铁粉的标志。   他窥屏都窥出铁粉了。   他自己都觉得羞耻。   这么羞耻着,他的怨念更深了,脑子一抽,切到qq私聊贺棠:“你看不懂不会问?”   发完他就反应过来了,迅雷不及掩耳地撤回。   贺棠紧跟着一个问号就回了过来。   他不确定贺棠瞧没瞧见自己那条消息,他现在尴尬得要命,硬着头皮发过去一句:“冰棍儿怎么算?”   贺棠回了个句号。   他对着那个小圆圈瞪了会儿眼,发过去一个感叹号。   贺棠:“……”   他回了十二个点过去。   贺棠又比他多了六个还回来。   贺棠这胜负欲还真是和自己有一拼。   他关了灯,上了床,然后和贺棠俩人点了满屏的省略号,后来眼睛都花了,直到睡着。   第二天早上,他瞧见了贺棠在那一堆点下边发了个红包,备注写着仨字:冰棍儿。   他不敢置信,还特意揉了揉眼睛,屏息点开。   上边显示,0.01元到账。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下骂那破孩子的冲动,关了手机,换衣服洗漱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有私设,不影响阅读 第99章 一步一忖一陶然   今儿一早天就阴,瞧着分分钟就要泼下来一场大雨,他拎着伞,咬着包子跑出了门。   他运气好,进了班雨才下来,后进来的学生都多多少少被雨淋了。他同桌被淋得最厉害,身上都湿透了,抱怨道:“我居然忘了带伞。”   他往窗外瞧了眼,都下冒烟儿了,他真心实意地说:“真心建议你晚上七点半听一下《渔舟唱晚》。”   同桌一脸问号:“啥?今天要考《滕王阁序》吗?”   喻开:……   他摇了摇头,递给同桌纸巾,低下头学习了。   巧合的是,他今天居然也做到了昨晚贺棠问他那道题的同类型。   他没像往常一样在脑袋里做辅助线,而是正儿八经地在草稿上画了两条,发现他还真有连笔这毛病。   他瞧着那几何图形,想到昨晚上贺棠估计是对着这图研究了一个多小时就想笑。   让他好面子,直接问自己不行?就会浪费时间。   下午放学回家吃过饭,他和爷爷一起听新闻联播,奶奶在厨房里哼着从贺棠那儿偷师过来不成调儿的戏曲,亏着贺棠今天没能出来作妖,他能赶在新闻联播之前吃完饭。   他准备去洗个澡就学习,把昨晚被省略号祸害没电的手机充上了电。   回来的时候瞧见手机上多了条消息,是同桌的徐杳的:“你师大附中有认识的人吗?”   喻开有发小在师大附中,但是他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贺棠那破孩子。   他擦了擦发上低落的水,打字问:“怎么着?”   徐杳扭扭捏捏地回:“这不是听说师大附中有个校花,叫梅诗诗的……”   这校花他知道,名头大得很,都上头条新闻了,盘靓条顺会来事儿,学习还好得逆天。   不过……他冷酷地回复:“你还有一个月高考了哥。”   徐杳:“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知道她考清华还是北大。”   喻开:……   他点开贺棠对话框的时候又瞧见了那碍眼的红包,他点开自己的红包,往里边塞了两分钱进去,给贺棠发过去了。   贺棠接得特别快,接完特无语地回了句:“您还能更抠点儿吗?”   他还真有脸说。   他想着同桌的嘱托,挺不情愿地发消息问:“梅诗诗认识吗?”   贺棠:“有事儿?”   他打字:我同桌问她……   没等他发出去呢,贺棠又回了句:“你没戏。”   这本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看着贺棠这回复,他一下就不乐意了,爷差哪儿了?怎么就没戏了?   他和贺棠聊天的时候手机屏幕从来都没少遭罪,戳得特用力:“爷们儿差哪儿了?”   贺棠回了俩字:“你丑。”   喻开:……   喻开咬牙:“你有本事明天别去陶然亭。”   贺棠:“不去就不去。”   这么一打岔儿,他把那校花的事儿给忘脑后儿了,和贺棠掐了会儿架就学习了。   第二天他同桌期待地着瞧他的时候,他才想起来。   就为了这事儿,他同桌磨叽了他一整天,给他磨叽得都快烦死了,最后告饶说:“祖宗,您是祖宗,我今儿回去就问。”   徐杳拿着笔对着自己的脖颈,一脸悲壮地威胁他:“你要是不给我问回来,我明天当着你的面血溅三尺。”   他不耐烦应付这戏精,把自己的笔抢了回来,背书包走了。   今儿天气不错,昨天的雨为四九城的夏带来了点儿清凉。   他背着书包去了陶然亭,想着堵住贺棠问问这事儿。   不过他在那儿没看见贺棠,只看见了自己奶奶和几个老年伙伴拎着太极剑在亭子里闲聊天儿。   他走过去问:“贺棠今儿没来?”   一个大妈调侃道:“怎么着?见了面就掐,不见面还想?”   他无语了:“谁想他了,除了他不烦别人。”   回去的路上他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聊天,贺棠好像说了今天不过来。   他却没当回事。   贺棠很少不来,他家也在西城,离得近,时间怎么都抽出来了,那今儿是怎么了?   回去的时候他先开了手机,给贺棠发了消息:“你今天怎么没去?”   等他吃完饭贺棠才回复他:“躲瘟神。”   喻开:……   他皱眉:“好好说话。”   贺棠:“好好说话也不告诉你。”   喻开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告诉”是指梅诗诗。   他无语了片刻,说:“我问别人去。”   贺棠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他再想回复的时候,发现聊天界面上的对话框都没了。   他愣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删了好友。   他这真是委屈他妈给委屈开门,委屈到家了。   他们俩加上好友还是那次打完架的事儿。他不服气,架是俩人打的,自己都没用力气,贺棠下手阴得很,自己伤得重,被罚打扫慈悲庵,还让自己奶奶按着头给贺棠道歉,因为他伤了贺棠的手。   那双手是摸乐器、唱戏的手,金贵着,让他破了点皮都是自己十恶不赦。   他脾气犟,死活不肯低头,倒是贺棠良心发现,先给他道了歉,当时那破孩子就坦坦荡荡地在一群瞧小孩儿热闹的老头、老太太中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瞧他,语气不卑不亢地说:“我先动的手,责任在我,应该是我道歉。”   他当时以为这又是贺棠的什么计谋,警惕的看了他半天,反应过来贺棠是认真的时候,他先不好意思了,他这人吃软不吃硬,说话先弱了三分,回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一直针尖对麦芒的俩人突然握手言和,达成了初步的建交,确实让他挺不知所措的。那天贺棠靠在亭上吹了一首《姑苏行》,用的是笛,清透的乐声引得来往游人纷纷驻足,曲终了人才散。   他那还是第一回认真地瞧贺棠的模样,越瞧越觉得是自己欺负了人,本来是自己受了委屈的那个,可是瞧着贺棠比自己矮了五六公分,又文文弱弱的,胳膊腿儿瞧着也单薄,自己当时怎么就下得去手了呢?   他这么想着,自我谴责得不轻,临走之前,他走到手握着笛子的贺棠面前,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咱们加个好友吧。”   贺棠特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和他加了好友,回到家,他准备去翻翻贺棠动态的时候,发现贺棠给他发了一句话:“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可不惯着你。”   于是他想和贺棠建交成朋友的念头存了不到一个钟头就灭了,自此开始了每天的互掐,从陶然亭公园回来就在网上掐,见了面暗戳戳地动手,倒是都没过分。   这次……是加了好友以后他们第一次删好友,以往吵得再凶可都没有过的。   他在房里踱步转了一圈,坐回床上,翻自己朋友圈里贺棠点过的赞,找到他的账号,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贺棠没动静。   他既莫名其妙又心烦,皱着眉连着发了好几次申请过去,贺棠依然没动静。   就在他想换个号去加他的时候,微博提示突然蹦了出来。   他暗戳戳磨牙,不接我的申请,有空在这儿发微博。   他点进去,只瞧见了一张图片,他看了两秒,突然乐了。   上边是个癞蛤蟆咬着天鹅翅膀的动图。   这人真是……指桑骂槐呢。   他切回聊天,又给他发了条申请,这次申请上写着:“又不是我要,我同桌托我的,你以为我愿意啊。”   一个小时后,他正在台灯下做卷子的时候,那条申请通过了,贺棠发了六个点过来。   喻开:“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就算是我问的怎么了,你删什么好友啊?”   贺棠:“你问的?”   喻开算是怕了他了,生怕他再删,忙说:“真是我同桌,就想问她想去清华还是北大。”   贺棠:“……”   贺棠:“她艺考了。”   喻开:“啊?”   贺棠:“说想去北影。”   喻开:“……”   喻开皱着眉想了会儿,回了句最关心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你和她很熟?”   贺棠:“……”   贺棠:“喻开你有毛病吧,她是我前桌。”   喻开:“……”   喻开:“哦。”   贺棠:“还有事吗?”   喻开抿了下唇,还是问了出来:“你今天为什么没去陶然亭?”   贺棠:“要高考了,学文化课。”   喻开:“就你?自己学?”   贺棠:“就我怎么了?”   喻开:“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学得会吗?把连笔当辅助线的选手。”   说完这话,他心里倏地一顿,接着满脑子就俩字刷屏:遭了!   果然,贺棠问了:“你怎么知道?”   喻开死要面子:“我是谁啊,我是你开哥。”   贺棠:“……你看我微博了?”   喻开:“我没有。”   贺棠:“你关注我了?”   喻开:“我没有。”   贺棠:“你有病?”   喻开:“我没有。”   贺棠:“呵呵。”   喻开忍不住了:“你那微博就自己的名儿,我顺手搜了下怎么了?”   贺棠:“没怎么。”   喻开:“我还没说你那条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图呢。”   贺棠:“喻开,你可闭嘴吧。”   喻开:“……”   他脸上臊的慌,心想,自己这智商是让贺棠拉生生低了吧…… 第100章 一步一忖一陶然   一只蛐蛐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窗前,对着他叫唤。夜风吹得手上冰凉,他尴尬得脸上发烧。虽然只有自己在屋,手脚却都有点儿不知道往哪儿摆。   他硬着头皮给自己找面子,换了个话题:“你明天还去不去?”   贺棠:“不去。”   喻开:“去吧。”   贺棠:“闭嘴。”   喻开:“你哪儿不会我教你。”   贺棠:“真的假的?”   喻开:“带着冰棍儿。”   第二天,他把消息告诉徐杳的时候,这孩子差点哭出来,他瞪眼瞧着喻开,问:“我要是这时候放弃清华,我爸妈会不会打死我?”   喻开没好气地骂了声:“滚。”   今儿天气好,一群老头、老太太在亭子旁边闲聊,喻开到的时候贺棠正坐在亭子里,咬着笔杆做题。   他瞧了他好一会儿,掏出一瓶花露水,从他身后悄悄靠近,喷了他一身。   贺棠不烦这味儿,他也被蚊子咬烦了,只随意的摆了摆手,拂去细雾,说:“您路上扶老奶奶过马路了是吧?”   喻开坐下,把花露水往他面前一扔:“买这玩意儿去了。”   贺棠左手托着腮,右手熟练地转着笔,瞧着他说:“你给我补补数学就成,其他的你也不会。”   贺棠是文科生,喻开是理科生,交叉学科就语数外,贺棠数学不好。   喻开把教材拿出来,冲他伸手。   贺棠不明所以,把自己的笔递过去了。   喻开:……   喻开:“冰棍儿呢?”   贺棠“哦”了声,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很随意地说:“化了,我给吃了。”   喻开:……   你也是个人了?   喻开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跟贺棠抬杠,要赶着天还亮堂的时候教他数学。   夏日傍晚的温度适宜,陶然亭的水伴着晚风拂柳而来,温柔地吹过书页,他给贺棠列方程式,一笔一划,生怕被他提起画辅助线连笔的事儿。   一群老人见他们学着习,一起下了小山坡,去湖边溜达了。   这道题有点难度,立体几何加函数。   他讲解了一遍,让贺棠自己去做。   他拧开瓶子喝了口水,目光从贺棠的解题步骤移到了他的笔尖,又从笔尖挪到了手,最后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这破孩子长了张顶好看的脸,以后做明星肯定吃香,到时候说不定见他都在荧幕上了。   他把水瓶子放下,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以后想拍戏?”   贺棠被数学题绕进去了,在两种函数中间画魂儿,闻言皱着眉说:“关你什么事儿?”   喻开:……   喻开:“你是不是跟我混熟了?怎么说话呢。”   贺棠:……   贺棠撇了撇嘴,说:“那你跟我说说,你关注我那事儿。”   喻开:……   喻开套了他的话回他:“关你什么事儿?”   多新鲜啊,你关注我,问关我什么事儿?   贺棠差点气笑了,他抱着胳膊,扬着下巴看喻开:“甭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谋害我,我比你精。”   喻开斜了他一眼:“你精,你猴精,你倒是用用你那猴精的脑袋解开这道数学题啊。”   贺棠:……   贺棠是真笨,他的脑袋就跟浆糊似的,一道题他讲到八点多,天全黑下来才给他讲明白了。   虽然笨了点,学习态度确实值得表扬。   喻奶奶早回家了,喻开拎着书包和贺棠在公园门口分开,挠着脖子上的蚊子包说:“明儿别在这儿了,上我家去吧。”   贺棠正摆弄手机,也不知道和谁聊天呢,手机蓝光照在他的脸上,眉目疏朗。他抽空抬头瞧了喻开一眼,问:“你家?远吗?”   喻开皱眉:“你懂礼貌吗?和我说话呢,玩什么手机?”   贺棠又点了几下屏幕,说:“不懂。”   喻开翻了个白眼,转身想走,被贺棠抓住了书包带,这少爷直接拽着他书包带把他往路边带,他倒着步子走,皱眉问:“嘛去?”   贺棠:“吃饭,请你吃烤肉。”   这还是他第一回和贺棠一起吃饭,他瞧着贺棠用湿巾挨个儿把自己的手指头擦过去,白皙的胳膊撑在桌上,漫不经心地瞧了眼菜单,少爷架势十足地说:“你们这儿招牌,特色,都上来,我要杯可乐,剩下的问他。”   喻开只要了杯果汁,什么也没点。   就那些就足够他们吃了。   他瞧着贺棠在那边玩手机,服务生送过来饮料,他把自己的和喻开的换了,靠在椅子上瞧他,瞧着他把橙汁拿起来,喝了,放下,接着玩手机。   他真的服了,皱着眉问:“请我吃个饭,你和谁聊呢?”   贺棠:“和你有关系吗?”   喻开定定地瞧了他会儿,突然起了身,一言不发地拿起自己的书包,转身就想走。   贺棠连忙拽住他,把他按在座上,无语地说:“驴脾气。”   喻开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贺棠把手机递给他:“看看看,给你看。”   喻开真就没客气,把手机拿过来就看。   一分钟后,他划着屏幕,眉头从轻皱,变成了紧皱。   他脑袋嗡嗡的,不可思议地说:“你这是早恋知道吗?都快高考了……”   贺棠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恋个屁,你看我恋了?”   喻开:……   他是没恋,他还在努力地劝跟他告白的姑娘不要早恋,可是……   他把手机扔给他,淡淡地说:“还有不到一个月了,你消停点。”   贺棠被他说得怪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突然瞧见了他手边的可乐,他的视线挪到自己喝过的橙汁儿上,再去看喻开,他已经在喝了。   他把本来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瞪着喻开说:“你要是再敢喝一口,我给你门牙掰下来信不信?”   喻开冲他张嘴,逗弄猫儿似的说:“你来,你掰,咬你信不信?”   贺棠:……   他瞪了喻开一眼,把饮料给换回来了,当着喻开的面儿把杯子口擦了又擦,这才入了口。   喻开差点被他气死。   晚上回去,喻开思来想去还是给贺棠发了条消息:“别早恋,这会儿是关键时候。”   贺棠:“你谁啊,管的着吗?”   喻开:“你不呛人不会说话是不是?”   贺棠:“你看我呛过别人吗?”   喻开:“我还得谢谢你呗?”   贺棠:“不客气。”   喻开:……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他早晚有一天要拆穿他这张虚伪的面皮。   第二天贺棠是来他家补课的。   喻开的爸妈常年在国外做生意,家里就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老北京胡同的四合院儿,年头大了,瞧着老,倒是有讲有究——大红院门口四个门簪上分别雕刻着福禄寿喜,即户对,门两侧两个抱鼓石,即门当。   建筑上有和谐美学的道理,因此在门户里有门当就必定有户对,两者放在一起称之为“门当户对”,不同阶层人家门口上雕画的东西还不同,喻开家这搁古代去,也是大户人家了。   贺棠站在门口瞧了会儿,被喻奶奶拽进了院子,特别热情地说:“就等你了,给你做的红烧狮子头,按着那爷孙俩没让他们吃呢。”   他跟着转进了二进院儿,瞧着那爷俩正在那儿拿着筷子夹狮子头。   喻爷爷眼尖,瞧着有人进来了,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拿起支筷子敲喻开的手,正儿八经地训他:“没规矩。”   喻开无语了,转头懒洋洋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少爷,您骑着路走过来的吗?那么慢。”   院子里栽着花,有棵银杏树,有蛐蛐儿在里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唤。   喻开在家里没像往常穿校服,就穿了个黑色大衬衫,下边儿短裤加趿拉板儿,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坐没个坐像。   贺棠和喻爷爷打了招呼,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和喻爷爷谈论起了新闻联播。   喻开是服了他了,他简直就是随时在身上带好了皮子,遇上旁人乖顺知理,遇上自己张牙舞爪。   他瞧着那假惺惺的小脸,突然生出了点儿逗弄的心思,他脱了拖鞋,在桌子底下踢了他小腿一下。   贺棠本就挨着他坐的,十分轻易地就被他踹了。   他表面上跟喻爷爷聊国家大事聊得顺溜,桌子下边儿揪住了喻开的小腿,在上边用力拧了一下。   喻开腿上一阵疼,被他拧的脸都有点扭曲了,恰巧喻奶奶端着菜上来了,贺棠面上居然变都没变一下,麻利地站起来帮忙,喻开捂着腿,没缓过来呢,又被自己奶奶批评了:“瞧给你懒得,跟棠棠好好学学。”   学他什么?背地里耍阴招儿?   一顿饭吃得他这个憋屈,等到收拾完桌子,老两口出门儿纳凉,他带着贺棠来他房间,门一关,他直接把毫无防备的贺棠甩床上了。   他低头瞧自己小腿,阴涔涔道:“青了,这仇怎么了?您给个章程。”   贺棠憋着笑爬起来,说:“你先踢我的。”   喻开不可思议地瞪他:“我那叫踢?我就跟你打个招呼,让你给拧成这样儿。”   贺棠轻咳了声,移开视线:“你还学不学了,不学我走了。”   喻开磨了磨牙,冷声说:“我今天说什么也让你在这儿脱一层皮。”   他就一个口嗨,没想到自己遭了报应。   他实在没想到贺棠能笨到这程度,给他讲个题差点没累死。   他撑着腮瞧贺棠认认真真的侧脸,想着这还真是一绣花枕头,脑子里装的全是草。   贺棠皱眉解题过程中斜了他一眼,没什么语气地问:“你看什么?”   喻开:“多金贵啊,长了张脸还不让人看了?”   贺棠:……   他停了笔,又不自觉地转起了那支可怜的笔,眉头还皱着没松。   喻开拿起支笔敲他的头,问:“怎么着?琢磨什么坏心眼儿呢?”   贺棠:……   他难得没和喻开抬杠,垂下头,长长的眼睫也耷拉着,瞧着莫名的有点儿可怜,他声音也挺小的,显得有点落寞:“喻开,你觉着我数学还能成吗?”   喻开:“……”   他这人纯粹的吃软不吃硬,见这漂亮的小少爷先露了软处,一时乱了方寸,下意识哄道:“少爷,您成,肯定成,我给你补的课,我不可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贺棠情绪挺低落的:“我要是不能及格,文化课这关就过不了,我要是考不上……”   喻开抢话:“能啊,有我在肯定能。”   贺棠:“哦。”   他停下转笔,又继续解题——那道在喻开看起来非常简单的题。   他头一回意识到这个往日里总是漫不经心、娇娇贵贵的小少爷其实是有心事的,他也知道怕。   怕有什么用?人的精力有限,把时间花在哪一头都有轻有重,他艺术天赋高,学业就耽误了。   好在他是文科生,理科只有这么一门数学。   窗外那只讨厌的蛐蛐儿又来了,吱吱地对着窗口叫,贺棠终于把那道题解开了,眉目舒展开,伸了个懒腰,道:“瞧着也不难嘛。”   难的你也来不及学了……   喻开没理会他,继续做自己的卷子。   贺棠也没扰他,趴在窗口往外看,窗纱外的院子里没开灯,月光如水的洒落,瞧着很温柔。   他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看,是他爸来接他了。   他解题很顺,心里舒坦,说话也带笑:“喻开,我得回了。”   喻开放下笔,起身:“我送你回去。”   贺棠:“不用,我爸在外边。”   喻开:……   他瞧着贺棠收拾书包,那双拿乐器的手白生生的特别好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别怕,你文科成绩好,怎么着也能过线。”   贺棠翻了个白眼,推门出去,挺欠儿地说:“你教得不行,找借口呢?”   喻开:……   他冲着他踹了一脚,无语道:“你不会好好说话是吧?再呛我一句门牙给你掰掉。”   他没踹着人,破孩子跑得跟个兔子似的,转眼就没影了。   他听着贺棠和门口的爷爷奶奶礼貌告别,然后有汽车鸣笛声渐远,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贺棠发来的:“笔记本落你那儿了,别给我弄丢了。”   喻开:“你那脑子里还能装点事儿吗?”   贺棠:“滚。”   喻开和贺棠交锋就是交流,瞧着哪一方先败下阵来,不想继续沟通了,对方算获胜。   所以这会儿喻开有种占了口头便宜的心理,心情挺不错地继续翻开了卷子。 第101章 一步一忖一陶然   十二点多,临近睡觉的时候,他收拾完了桌子,喻开的本子就那么大咧咧地放在他桌上。   他没多好奇,就想看看他最近学习的进展,结果一翻开就愣住了,他沉默地看着扉页,目光越来越沉。   他给贺棠发消息:“你找抽是吧?”   贺棠:“?”   喻开:“你那第一页画的是我?”   贺棠:“这你都看出来了?有艺术细胞啊我的爷。”   看个屁。   一个丑得跟蛤蟆也差不了多少的人物肖像,旁边就写着他的名字,他还能猜别人?   他咬牙回:“你等着明儿见面的。”   贺棠:“真稀奇,我会怕你?”   喻开关了手机,打算把本放回桌上,正巧他奶奶起夜,看他还亮着灯,上来就啪啪拍门:“你还不睡,脑子都学坏了,快睡觉!”   喻开被她吓了一跳,本子没拿住落了地,他真的服了,人家家长都巴不得孩子多学会儿,到他奶奶这儿,好像多学一分钟他脑细胞就要耗尽变傻子似的。   他弯腰捡本子,无奈地说:“睡,我睡,您可别嚷嚷了。”   他奶奶又嘀咕了两句,走了。   他本是想把本子放回去的,可是这本是活页的,一摔下去直接摊开了,他正要合上,动作却顿住了。   这是贺棠的数学错题本。   贺棠的字迹漂亮,一手瘦金体写的极好,用黑色的圆珠笔誊抄错题,彩色荧光笔记录重点,红色墨水记录解题思路和难点。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喻开说,这个公式是重点。”   ——“Yk:这个值两分。”   ——“YK:四分。”   ……   他拿着本子,坐回了床上,慢慢翻看本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怀了什么期待,只是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心都软了一下。   他想着,或许,可能,贺棠在课上走神的时候会写下点儿什么自语的心里话。就像好多学生会做的那样,比如用圆珠笔把数字的空隙填充满,比如写着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代表了自己内心的信息。   然后自己就能透过某些符号和文字去看看这个两面派的心思。   他确实是找着了,贺棠在某一页上写着“喻开”,他的大名,不是什么首字母缩写。   那个名字被用蓝色碳素笔在那两个字母外画了两个弧形,当不当正不正地组成了一个心。   他“啪”地一下合上了本子,耳朵瞬时发起了烧。   他把本子放回桌上,关了灯,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烦躁地骂了一句。过了两秒又坐了起来,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打开,又关上。   他折腾了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把自己折腾得心烦意乱,六神无主的。这么抱着被子,红着耳朵,给自己放了遍《大悲咒》。   他现在想不到静下心来的方法了,一会儿想起贺棠,想着他顶着一张漂亮的脸假装学习,却在课堂上画这颗心的样子,一会儿又想给贺棠发消息,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不能,万一贺棠就是随手写的,自己这么斤斤计较,又得在贺棠面前把面子丢尽了。   他这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儿上的学,书包里装着贺棠的那本日记本。   他用下课的空当时间把那本子都翻遍了,一页一页地翻,除了让他闹心了一晚上的“心”,他没发现任何其他的端倪。   这一天他都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放学,他跑回了家,抱着胳膊杵在门口堵人。他等得越久心里越气,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了,奶奶催他吃饭催了好几回,贺棠也没来。   他回房拿了手机,正准备给贺棠发消息,就瞧见上边的留言,几分钟前留下的:“你杵门口嘛呢?跟要吃人似的。”   喻开:……   喻开:“你来了?在哪儿?”   贺棠:“来了,又走了,我可不想看你脸色,也不想跟你打架。”   喻开:“……”   他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佩服贺棠这好眼力见儿。   他站在房里,杵着长腿打字:“回来。”   贺棠:“你当我脑子让驴踢了?傻了才回去。”   贺棠:“我都到地铁口了。”   喻开:“……”   喻开:“我看你就是脑子被驴踢了,不回来我把你错题本一把火烧了信吗?”   贺棠:“随便。”   随便!   我闹心了一天一宿的东西你就一句“随便”打发了?   天底下还没这样的事儿呢。   他尽量压下自己的火气,屏息打字:“回来,不跟你闹,买冰棍儿了。”   贺棠:“你真没事儿?”   喻开言语恳切:“饭都没吃呢,一大家子等着你,再不来冰棍儿我都吃了。”   贺棠过了一分钟才回复他:“成吧。”   十几分钟后,贺棠被喻开堵在屋子里。   喻开一个标准小擒拿把他按在床上,冷笑着问:“少爷,您心可够大的。”   贺棠:……   贺棠脸都绿了,骂道:“你大爷啊喻开,有你这么说话不算数的吗?再说了我怎么着你了啊?”   喻开:……   他一个冲动,差点儿直接就开口问那“心”的事儿,冷静了一下还是决定给自己留点余地,直接亮出来,万一贺棠没那意思,他丢人可就从西城一路丢到兴安岭去了。   平静了会儿,他闷声闷气地说:“你给我讲老实话,有没有早恋?”   贺棠:……   他沉默了一下,真心实意地说:“你丫好像有那个大病。”   喻开不为所动:“说。”   贺棠憋屈地说:“没有。”   喻开:“那有没有喜欢的……人?”   贺棠:……   贺棠被力气大得跟牛似的喻开按着,使不上力气,亏得他常年练舞,要不这腰都该断了,他挣扎不开,也不挣扎了,瘫在床上,生无可恋地说:“无可奉告,您还想问点什么?给个痛快地成吗?”   不说?   喻开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你那本上画的那个心……”   话音没落呢,他的门被锤响了,喻奶奶的大嗓门儿在外边儿喊:“吃饭了,别忙着学习了,那学问也不能长腿跑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俩人:……   屋内沉默了片刻,喻开纠结着要不要继续把话说下去,贺棠悄悄侧过半边脸瞧他,俩人默默对视,喻开给自己了点勇气,正准备继续说,喻奶奶又开始拍门:“喻开你不吃就不吃,我给棠棠买了全聚德烤鸭呢。”   喻开:……   真就服了。   他松了牵制贺棠的手,坐在床边,扒拉了下自个儿的头发,抱怨道:“我这孙子还真就跟孙子似的。”   他松开了,贺棠却没起来,他维持着原来趴着的动作,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喻开灰蓝色褶皱的床单,屋内安静了半晌,俩人一时都没说话。   夕阳照进屋子,把墙上的时钟分隔成两个部分,光影分界线上,一明一暗。六月的杨树飞絮透过窗纱钻了几缕进来,随着刚刚俩人的动作扬起,在空气中飞了片刻,又随着两人的停滞缓缓飘落,连带着空气中细小的灰尘一起,滴答滴答的时钟背景下,仿佛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喻开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己这话是问不下去了。贺棠平时嘴那叫一个利索,向来有来必有往,这会儿却也消停了,他一消停,尴尬的就是自己。   半晌,他轻咳了声,准备下床,直接出去。   贺棠却突然开了口,他闷声闷气地说了句:“没早恋,爱信不信。”   说完,他撑着床起来了,也没看他,直接开门出去了。   屋里就剩他一个,他看着一片落了地的飞絮因为贺棠走动带起的风茫然地扬起,抬手覆在脸上,使劲儿地揉了一把,这才稍微清醒点,推门出去了。   贺棠正陪他爷爷奶奶吃饭,有说有笑,跟在他面前完全不是一个样儿。   他一度怀疑,是不是一开始相识的时候自己没总找他茬儿,贺棠在自己面前也会是这么乖巧懂事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随口调侃:“不知道等等我。”   喻奶奶怼孙子怼习惯了,瞪了他一眼:“多新鲜呐,腿长你自己身上,出不出来我们管得了?”   喻爷爷也说:“叫了你多少回了,吃个饭还得三催四请的,这要是搁我们过去……”   喻爷爷又要开始感叹他的峥嵘岁月了,喻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一直注意着贺棠,可打他从屋里出来,贺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余光也没有。   他没当回事儿,想着一会儿吃完饭学习自然就好了,结果饭吃完了,他回了趟屋的功夫,贺棠就没影了。   他在院里到处瞧,问厨房的奶奶:“那小子人呢?”   喻奶奶诧异地瞧他:“走了啊,说今儿有事儿,没和你说?”   喻开:……   他快步跑出了门,又跑到了胡同口。斜阳照影下,胡同口几个大爷、大妈围着下棋聊天,电线上麻雀叽叽喳喳地梳理羽毛,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蹦蹦哒哒地往回走,二八杠自行车路过时颠儿出铃声,他熟悉这里的一切,但是没找着贺棠。   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好像过分了,皱着眉回了家,从床上捞起手机,手点在屏幕上的时候紧张得要命,他怕贺棠又给他删了,这回他真就没法道歉了,因为他没法说自己今儿为什么抽这风。   好在,谢天谢地。他坐在床上,松了口气。   贺棠的对话框还在,并且发了条消息,虽然不是什么好话,简单的一句——“你丫就是有病。”   喻开回了句:“那也是你先有病。”   贺棠回得很快:“错题本不要了,你爱扔就扔,我明儿不来了。”   喻开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这回是真把人得罪狠了。   他抿着唇打字:“不学了?”   贺棠:“我爸给我找了家教。”   …… 第102章 一步一忖一陶然   喻开扔了手机,躺回了床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虚空盯了会儿,又落到了书桌上自己的书包上,那里边的本子,贺棠说不要了。   天色更暗些的时候,他起了身,出门儿把那个闹钟似的准时在他窗前叫唤的蛐蛐儿给捉了,也没踩死,拿了个小碗扣在青砖地上,做完这蠢事后,他仰头瞧了会儿天上的弯月牙儿,才回了屋。   他想啊想啊,都都没找到和贺棠重新说话的切入点,这么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晚上放学,他又去了趟陶然亭公园,南屏晚眺亭上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没有把乐器练出花儿的少年。   他心里不舒服,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就觉着这心踏踏实实地在肚子里装着,他怎么就觉得落不到实处呢?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强迫自己看书,到了半夜,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皱眉扫了一眼,想关静音,瞧见那条推送的微博,心跳倏地一下加快了半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紧张,攥着手机点开了页面。   贺棠发了张数学稿纸,上边题做得漂亮,步骤和思路都清晰。   上边配文是:还没睡,决定要熬夜学习了!   喻开:……   他瞧着不断上涨的评论数,闹心地纠结了几秒,还是顶着那个“咩糖”的昵称在下边评论:“熬夜学数学,就你那脑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挨个字删掉,模仿小姑娘的语气回了句:“早点睡,做数学题得让大脑清醒了才行。”   贺棠没回评论,他一向没有回评论的习惯。   一点多,他听完听力要睡觉的时候,实在是没忍住,给贺棠去了个消息:“睡觉吧。”   贺棠没回复。   第二天一早,他收到了贺棠的消息:“你大半夜发什么消息?我那会儿早睡了。”   喻开:……   他就不该!   他总能被贺棠气笑了,握着手机戳屏幕:“你下午去陶然亭吗?我把本给你。”   贺棠回得很快:“不要,你烧了吧。”   这是还记恨自己说烧本的事,心眼儿比那米粒儿也大不了多少。   喻开挑着唇说:“家里不缺柴火,下午去南屏晚眺亭见面。”   贺棠:“晚上有课,不去。”   喻开:“那你把你家地址给我,我给你送过去。”   贺棠:“……”   贺棠发了个地址过来,并说:“你怎么这么烦呢?我快迟到了。”   喻开心情不错地关了手机,拎着书包去了学校。   放了学他直接奔着贺棠家去了,贺棠确实是个少爷,大户人家,门口的门当与户对也讲究,他多看了几眼,敲了门。   是贺棠的妈妈开的门,他礼貌地打了招呼,被热情地请进了家门。那四合院特别敞亮,装修精致非常,他看了就知道贺棠这娇贵是怎么养出来的。   贺棠妈妈把他领进了贺棠那间房子,给他拿了水果,热情地说:“棠棠总跟我提你,这还是头一回见,小伙子长得真帅。”   喻开愣了愣,贺棠还提过自己?   那能有好话吗?   贺棠妈妈:“你也快考了吧?打算考哪儿?”   但凡是高三生,这话题是逢人就会被问的,喻开手里拿着块儿西瓜,礼貌地说:“打算去国防大学。”   贺棠妈妈笑着说:“好,有出息。”   外边传来动静,贺棠边进门边问:“喻开来了吗?”   四目相对。   喻开瞧着两天没见着那人,心里有点别扭。这别扭纯粹是他自己矫情的,要不是他自己作这一下,没准贺棠还跟着他一起学习呢。   贺棠靠在门口,抱起胳膊,扬着下巴瞧他:“呦,劳烦喻少爷跑这一趟了。”   贺棠妈妈嗔怪道:“怎么和人说话呢?”   喻开把手里那块儿吃得差不多的西瓜放下,人模人样地说:“阿姨,他和我就这样儿,我们关系好,都习惯了。”   贺棠:……   贺棠妈妈起身,笑着说:“那成,你们先说着,我给你们做饭去。”   贺棠接口:“他不吃。”   喻开扫了贺棠一眼,一副看小孩的眼神儿,转而看向贺棠妈妈,笑容得体地说:“阿姨,那我就不吃了。”   贺棠:……   贺妈妈瞪了贺棠一眼,说:“听他的干嘛?就他这性子,能带回来个吃饭的朋友我就够高兴的了。”   贺棠什么性子……   那可是老年之友啊,那么多小姑娘喜欢,和男孩子相处应该也不会差,却没带人回家吃过饭?   贺妈妈出去了,贺棠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开口说:“你跟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喻开把书包打开,笔记本递给他:“跟你学的。”   贺棠翻了个白眼,接着没忍住笑了,他坐在椅子上,拿了块儿冰镇西瓜吃,瞧着喻开说:“你不是看不上我这样的两面派吗?”   喻开:“我这是近墨者黑。”   顿了顿,他说:“你几点补课?”   贺棠慢条斯理地吐了个籽儿,说:“八点到十一点。”   喻开:“教的好吗?”   贺棠:“还行,清华的学生做的兼职。”   喻开抿了抿唇,沉默了会儿。   贺棠挑眉瞧他:“怎么?”   喻开:“要高考了,是得抓紧学。”   贺棠:……   喻开垂下眸子,拿了块儿西瓜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你要是晚上学习哪儿不会了,跟我开视频也行,我教你。”   他说这话就准备好了贺棠嘲他,但是他等了良久也没等到那句嘲讽。   他抬眼,瞧着贺棠吃完了那块儿西瓜,听到他说:“成。”   那会儿他那揣在肚子里却悬着的心,倏地定了。   贺棠妈妈做饭真的……挺一般的。   估计贺爸爸也知道,回来的时候特意捎了几个菜,一顿饭吃完,他也跟俩家长聊得挺来,余光瞧着贺棠一直在翻白眼。   他有点想笑,俩人角色互换,感觉还挺新奇。   吃完饭,他拒绝了贺爸爸开车送他,贺棠就把他送到了地铁口。   俩人习惯性地拌了两句嘴,一路上你踢我一脚,我锤你一下没消停。临着要分开了,喻开才开口说:“之前那事儿是我不对,不该那么问你。”   贺棠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瞧着他,没说话。   京城五月,还没到八点钟,天尚未黑透,月牙儿高高悬着,天空海洋一样墨蓝。   街头的路灯下有小虫子盘旋,灯光不暗也不亮,这边绿化做的好,夜风一吹,花香就席卷了一条街。   他就在这不亮不暗的灯下,这花团锦簇的夏日街边看着贺棠,真心实意地把心里憋了两天的话说了出来。   贺棠眼睛里露了笑,勾起唇,说:“多大点事儿啊,值得你记挂着,我就是……”   他垂下眸子看着脚下,摸了摸鼻子,声音带笑:“我不会早恋,你把心放肚子里去吧。”   地铁里人多,喻开挤在角落里,身子被挤得动不了,心却跟轻飘飘的羽毛似的,一路飘着、扬着。   回了家,学到了十一点多,他停笔,把手机捞了过来,还没开锁,贺棠的视频电话就过来了。   他看着里边贺棠调整着视频角度,挑眉问:“下课了?”   贺棠的屏幕画面终于稳了,凑过来看了眼摄像头。   喻开就瞧着他忽然靠近,不自觉地紧了紧手指,然后贺棠又离远了,他端起水杯喝了口,说:“下课了,歇会儿背知识点。”   喻开:“嗯,我也歇会儿。”   院子里吹进夜风,清清凉凉,他扣在碗底下那只蛐蛐儿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逃了,又蹲在他窗口叫唤。   他反正也习惯了,瞧着贺棠问:“打算几点睡?”   贺棠在屏幕里撑着腮,说:“看你。”   喻开挑唇:“成。”   俩人学着习的时候,话都不多,怕扰了对方,这么一晚上学下来,效率挺高的。   主要心情好,心情因为什么好,喻开也说不好。   他俩一直没见面,这么晚上挂着视频学习,一直就到了离校那天。   他奶奶看着他每天睡得比猫晚,醒的比狗早,生怕他那神经跟灯泡丝儿似的哪天就烧坏了,死活拉着他出去遛弯儿。   离校了也确实是稍微松了口气,他打算今天放松一阵儿,跟着奶奶去了陶然亭。   他和贺棠没约,却在那儿瞧见了贺棠。   他今天带了个口琴,吹着陌生的曲子,一群老头、老太太在那儿舞剑。   喻奶奶惊喜地拍他胳膊:“棠棠可算是来了,这段时间给我们憋屈的呦。”   他看着奶奶高高兴兴地加入了一群老伙伴,坐在了自己常坐的位置,靠着栏杆看他。   这会儿夕阳正好,他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双手拿着口琴,薄薄的眼皮轻垂着,认真地吹奏。   而他那个角度看贺棠是最好的,一目了然他的神情、举动。抬眸就是亭水,背后林木葱茏,花草繁茂,他在那儿一站,好看得像带了仙气。   一曲终了,贺棠走到他身边坐下,斜了他一眼:“怎么过来了?”   喻开最近瞧他顺眼,说话也没上赶着找茬儿,说:“还有七天高考了,我奶奶怕我把脑子学坏了。”   贺棠忍不住笑了声,在人群里看了眼喻奶奶,揶揄道:“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家长。”   喻开舒展胳膊,靠在身后的围栏,瞧着槛外夕阳下的水,勾唇说:“她是觉着我爷爷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生怕我跟他似的,见天儿掉书袋,烦得慌。”   贺棠弯弯的眼睛扫了他一眼,说:“你想掉,掉的起来吗?”   喻开笑:“还真不行。”   俩人默默听了会儿风,放松着高考带来的压力,不说话也没觉得尴尬。   瞧着那群老头、老太太往这边走了,喻开开了口:“走走吧,这会儿空气挺好的。”   贺棠起身,居高临下地瞧他:“那走着。”   这会儿的陶然亭公园两块钱一张门票,搁在清朝那会儿,那是皇家大臣才能来的地方。公园里的慈悲庵始建于元代,距今有七百年历史,清朝时又修了观音殿、准提阁还有文昌阁。   当时他俩打架,就是因为喻开在文昌阁殿前嘴欠。   公园里楼阁参差,亭台掩映,夏放纸鸢,冬天能溜冰滑雪,且往来的人并不密集,很清静。   途经文昌阁的时候,俩人不约而同停了步,贺棠偏头看他:“考完试出去玩儿吗?”   喻开挑眉:“和你?”   贺棠:“不成?”   喻开轻笑了声,说:“成,去哪儿?”   贺棠:“哪儿都行。”   喻开:“我也是。”   和你一起玩儿,哪儿都行,哪哪儿都能玩得舒坦。   他推着贺棠的肩,往文昌阁门口走,说:“快考试了,拜拜文曲星官吧。”   贺棠忍不住笑:“你不拜?”   喻开扫了他一眼:“拜,该努力的都努力过了,现在可以蹭蹭玄学了。”   俩人站在梓潼帝君前,恭敬地行了礼。   喻开心里许的是:“让旁边这破孩子得偿所愿,考上理想的学校。”   贺棠念的是:“愿俩人都金榜题名。”   日暮落下,各回了各的家,晚上学习,又开了视频,喻开打过去的。那会儿贺棠刚洗完澡,穿着睡衣吃西瓜,一个大西瓜切成两半,他用个勺子挖着吃,喻开瞧得皱眉,说:“那东西那么凉,少吃点。”   贺棠:“没吃多少。”   说是这么说,还是把西瓜放边儿上去了。   喻开轻咳了声,有点紧张地说:“唉,咱们考完那天陶然亭集合吧。”   贺棠也没问集合干什么,直接应了:“好。”   喻开手里转着笔,瞧着屏幕里的男孩儿说:“到时候有事跟你说。”   贺棠:“我也有。”   喻开心里一跳。   他抿了抿唇,问:“你那事儿不能现在说?”   贺棠白他一眼:“你猜?”   喻开预感到了什么,心开始咚咚地跳,喉咙有些干,他喝了口水,说:“那你先别说了,我怕我考不好。”   贺棠挑唇,应了声:“嗯。”   喻开按开笔,写了两个单词,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还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老爱去陶然亭啊?”   贺棠从屏幕外回来,唇角还粘着西瓜汁,说:“离家近,清静,适合想事儿。”   喻开:“哦。”   他俩家离得其实不远,开车十来分钟的事儿,分别在陶然亭的两个方向。   这个理由说得合情合理。   喻开逗他:“你那芝麻绿豆大的脑袋里还能装事儿呢?”   贺棠扬嗓“呦”了声,腔调听着又好听又欠揍,那眼尾自带天真的风情:“你那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呢。”   喻开是服了他了,笑着说:“得了得了,少爷,您把西瓜放冰箱,快学习吧。”   贺棠“啧”了声,抱着西瓜起身,往屋外走,嘴里嘀咕着:“就跟我这西瓜过不去呢?”   喻开忍不住乐,看着对面房间里没了人,不经意扫到他的桌面,瞧见了那个熟悉的错题本。   本子合着,他想起那本里某个角落的某个图形,想着,贺棠想和自己说的事儿,是不是和那个相关?   六月的考场上,广播里提醒最后一门英语考试时间要结束了,请学生检查答题卡和试卷。   窗外天空明媚,如三年里的每一天别无二致,喻开在那张平整空白的草稿纸上,写了一行字:共君一醉一陶然。   六月的陶然亭,湖里开了大片的荷花,接天莲叶的,风景很好。   他站在南屏晚眺亭前,等着那个少年的出现,橘色夕阳下,男孩儿的身影穿过疏影,经过繁花而来,站在亭的阶下冲他笑。   喻开眉目舒展,问:“怎么样?”   贺棠挺有自信的:“还成。”   他沿着台阶上来,站在亭中看夕阳下的湖水,波光粼粼的水光落在少年清澈的眸子里,他开口说:“你说还是我说?”   喻开摸了摸鼻子,笑:“我吧。”   他瞧着贺棠的侧脸,语气温柔:“我上回家里问你那事儿,我一直挺在意的,就想问问,你那本子上……”   亭下惊鸿过,湖面漾起一片涟漪,映在眸子里,像是惊了少年的心事。   贺棠说:“你看见的,你想的……”   他侧身,看进了喻开的眸子里,声音温柔坚定,他续道:“就是对的。”   心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喻开挑唇,轻叹了声:“那可真好。”   盛夏,花木疏影间,清凉的晚亭下,喻开提步上前,在少年的脸颊,落下了一个轻吻。 第103章 一步一忖一陶然番外   四月份,北京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   今天阳光好,南锣鼓巷里游人不少,喻开从地铁站出来时太阳正烈,虽然风算是清凉,可他穿着长袖,还是觉得闷,便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儿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他拉了拉鸭舌帽,下了台阶,转过转角,南锣鼓巷的喧闹就映入了眼帘。   他没有往里走的意思,在仿古的青墙旁找了个地方站着,低头发微信:“我到了。”   那人回得很快:“等着。”   喻开:“等多久?”   对面那人回复:“让丫等就着就等着,废什么话呢?”   喻开:……   他俩都半个月没见了,丫真没良心。   春天的风从巷口穿过,带着玉兰花的香气,湛蓝的天上云彩慢悠悠地飘着。   喻开百无聊赖地靠着墙等人,人群三两结伴从他眼前走过,大多是年轻人,长得也好看,这里挨着贺棠的学校,他那学校里颜值高的人不少。   喻开这么胡乱想了会儿,“啧”了声,抬头看了眼对过卖冰淇淋的门店,迈步走了过去。   他就买了一个,想着贺棠什么时候过来想吃再买,怕时候久了给化了。   付了钱,在冰淇淋上咬了一口,奶香味儿还没化开呢,肩忽然被人拍了拍,他侧头去看,就见那没良心的人在他面前站着呢。   俏生生的脸上挂着的笑迷死个人,穿着身儿挺有品味的衣裳,头发做了造型,一阵风吹过来,喻开闻着了一股子清淡的香味儿。   他没说话,在那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把贺棠的笑都快看得维持不下去了,才有了动静。   他将冰淇淋从嘴上拿开,转头跟卖冰淇淋的小哥儿说:“再给我一个香草的。”   “不用,”贺棠那只嫩白的手从他的手中拿过那个被他啃了一口的冰淇淋,道:“我吃你这个就行。”   俩人沿着巷口慢慢往里走,喻开低头在他手上的冰淇淋上咬了一口,道:“这两天干嘛去?”   贺棠白了他一眼,将冰淇淋拿着离他远了些,道:“不知道。”   喻开:……   今天周五,好不容易都有空了,俩人能有两天时间在一起玩儿。   虽说还没到周末呢,南锣鼓巷里的游人却不在少数,喻开瞧了眼身边那不怎么讲究地大口吃冰淇淋的人,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走过一条胡同口时,他推了推贺棠,道:“往里走。”   贺棠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往那胡同口看了一眼,道:“不去。”   喻开:……   喻开干脆直接将人推了进去,这里边没人,有棵桃花树从一家住户的院子探了出来,开得特灿烂。   光影从花的间隙洒了下来,喻开将鸭舌帽摘下来,扣在贺棠的脑袋上,捧起他的脸,直接吻了下去。   具有侵略性的吻让男生轻微地怔愣了一下,随后放松地靠在了墙上,胳膊亲昵地搂上了他的脖子,张开嘴巴让那人在他嘴里舔。   纠缠的舌尖在两人偶尔分开的间隙可以窥见,温柔又默契地互相舔舐,水声让两颗心脏控制不住地加速跳着,四月的风拂过衣摆,被遗忘而化掉的冰激凌“吧嗒”落了地。   贺棠干脆松了手,一只手搂着喻开的脖颈,一只手抱着他宽阔的脊背,随着喻开的动作配合地轻轻哼着,换来男朋友更加粗暴的动作,舌头探进去,又深又急切。   不知过了多久,贺棠终于挺不住了,他推了推喻开坚实的胸膛。喻开微微离开,贺棠剧烈地喘息,眼睛里泛着水光,断断续续道:“再亲一会儿我得过去。”   喻开眸色有些幽暗,闻言没忍住轻笑了声,在他有些泛红的脸上亲了一下,道:“都让你锻炼锻炼身体了。”   贺棠呼吸稍微缓和了些,看着眼前的帅哥,没忍住,仰头又亲了上去。   这回两人没之前那么激烈,边亲昵地贴贴嘴唇还能说说话。   贺棠辩驳道:“我身体很好。”   喻开没什么语气道:“呵呵。”   贺棠低笑了声,抬起漂亮的眸子看他:“我今天帅不帅?”   喻开眯起眼睛,道:“才几月份啊你就露脚脖子?”   贺棠:……   喻开:“还喷香水,头上这两很毛不够你折腾的。”   贺棠:……   我特么……   真白瞎老子为了见你昨晚上特意弄的造型,这心意还不如喂狗。   他眸色渐渐凉了下来,就听那狗……哦不,他男朋友又开了口:“帅是挺帅的,你没瞧见刚刚走这一路多少小姑娘看你。”   贺棠没忍住笑了,在他嘴上响响亮亮亲了一口,道:“醋了?”   喻开懒洋洋地站直,道:“爷们儿最不爱干的事儿就是吃醋。”   贺棠瞧着这大帅哥在他面前蹲下,蹲在他脚边,特意把他的裤腿往下拉了拉,随后拿出纸巾清理掉在地上的冰淇淋,心里软得要命。   他也蹲下了,歪头瞧他:“下午干嘛去?”   喻开看着他,没说话。   半个钟头后,酒店。   前台小姑娘问道:“住几天?”   喻开正要开口,贺棠已经答了,他拉了拉鸭舌帽,道:“开到周一。”   喻开:……   酒店私密性挺好,环境也不差,俩人拿着房卡上了楼,转过没人的地方,手拉在了一起。   喻开将手缓缓插入那人的指缝,直至十指相扣。   贺棠侧头看他,唇角噙着笑,说话语调却有些发紧,他晃了晃喻开的手,道:“喻开,我还没吃饭。”   喻开心里也紧张,甚至有点发麻,他故作镇定道:“订外卖。”   贺棠点头:“行。”   门“滴”地一声,两个人进了房间。   是个挺常规的房间,就一张大床还有一个浴室。   贺棠松开了喻开的手,走到窗边往外看,外边是林立的高楼,四月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直射进来,亮得晃眼。   眼前光线被遮住,一只长臂将遮光窗帘拉住,闭合。   屋里顿时一片昏暗。   男生炙热的身体贴上了他的背,接着熟悉的气息靠近,他的脖子被人吮住。   他身子一软,轻轻抽了口气,但没说话,也没动作。   那人抱住了他的腰,灼热的唇在他的耳垂与下颚游移,让他半边身子都过了电似的酥麻。   他放松地将脑袋靠在喻开宽阔的肩上,声音懒洋洋地叫他:“喻开。”   喻开继续着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贺棠软软地说:“我想你了。”   喻开闭上了眼睛。   屋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温柔又带了点苏,喻开声音低低沉沉地开口:“想自己男朋友又不犯法,以后多想想。”   贺棠轻轻“嗯”了声,仰起头,由着那人把自己转了个方向,吻上了自己的喉结。   床就在身后,特别软,摔在上面时一点也没疼,为了见他而精挑细选的衣裳扣子被一颗一颗解开,每露出一寸肌肤都会被烙上一个吻,勾勾连连,让他呼吸都发颤。   他不是和喻开第一次上床了,但他还是紧张,但除了紧张,他更多的是兴奋和悸动。   “在想什么?”那人低沉性感的声音他耳边问道。   “想……”贺棠将轻咬着的唇放开,感受着那只大手在自己身上抚摸,轻声说:“想咱俩第一次那回。”   喻开也想起来了,他没忍住笑了声,道:“在大理,我差点没让你打死。”   那会儿俩人刚高中毕业,第二天就拎了包去旅行,挑了大理,直接飞过去了。   俩人刚在一起,还不怎么习惯,晚上住一张床,就亲一起了。   但俩人到底都没做过,喻开也不懂,给贺棠弄疼了,被按着揍了一顿,好在最后结果是挺好的。   男生的一双长腿跨在他身体两侧,充满侵略性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将自己的卫衣掀起来,随后扯了下来。   麦色的健康身躯暴露在他面前,流畅的肌肉线条性感得让贺棠胸口砰砰跳,他吞了吞口水,在喻开再次吻下来的瞬间搂上了他的脖子,语气是他床下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乖,他软软地说:“老公,快点。”   谁都受不了这个,喻开差点被他一句话撩得失去了理智,他没轻没重地在贺棠胸前咬了一口,哑声说:“贺棠,我爱你。”   贺棠一怔,垂眸看他,结果胸口被重重吸了一下。   安静的房间里某种甜腻的声音渐大,控制不住地呻吟和粗喘伴着床的大力摇晃,一开始贺棠还挺得住,但几下之后他就开始求饶:“唔……喻开,你慢点……”   他的双腿被喻开搭在肩上,整个人在他的视线里暴露无遗,他又害羞又受不住这么强烈的刺激,几乎要哭出来了。   喻开的手掐着他的细腰,哄道:“房开了三天,你适应适应。”   贺棠:……   贺棠抓着床单,实在没忍住,骂了声:“牲口。”   喻开从善如流地做了个牲口,压着他的腿俯身亲上了他的嘴,唇舌摩擦间,他揶揄道:“棠棠柔韧度可以啊。”   贺棠将腿缠上了他的腰,被他弄得说不出话,又忍不住想和他亲近,就用嘴堵上了他的唇。   等一切声音歇下来时,贺棠已经筋疲力尽了,失神地躺在床上喘息。   喻开开了氛围灯,将汗津津的人搂在怀里,一手揉着他的腰,用手量了会儿,不满道:“比上回瘦了。”   贺棠身上酥软,转眸看他,慵懒地开口:“你也黑了点。”   他声音本就好听,被欲望这么一晕染,让喻开心跳乱了半拍。   喻开逗他:“你嫌弃啊?”   贺棠点头,目光空空地瞧着虚空,道:“嫌弃。”   喻开:……   贺棠:“两个多小时,我快饿死了。”   喻开坐了起来,皱眉道:“早上没吃饭?”   贺棠:“没有。”   喻开翻身下了床,扯过自己的衣服套上,道:“楼下有吃的,我先去给你买点,你订外卖。”   贺棠觉得他脑袋有坑:“就等着外卖就是了,还特意下去一趟?”   喻开把被子给他扯上了,说:“我怕你饿。”   门“咔”地一声轻响,贺棠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发了会儿呆,没忍住笑了声。   他摸到手机点了个外卖,扶着自己的腰起来,走到洗手间,给自己洗了个澡。   清清爽爽地出来时,喻开已经回来了。   电视开着,窗帘被拉开,三点多的阳光洒了进来,温温柔柔的,他坐在床边咬着根冰棍儿,拿着遥控器切台。   瞧见他出来,冲他张开了手臂。   贺棠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被搂住了腰。   贺棠把他咬着的冰棍儿拿出来,吃了一口,道:“看猴儿。”   喻开翻着电视,无语道:“你那么大一男朋友在这儿呢,你只知道看猴儿。”   贺棠酷爱《西游记》,每回出来固定项目就是看猴儿,跟背景音似的。   贺棠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屈膝爬上去,枕在了他的手臂上。   电视里放起了西游记,俩人安安静静地享受着安稳的下午时光。   两天,俩人除了吃饭就没出过酒店,在房里腻歪着,周六晚上俩人拿枕头打了会儿架,又滚到一起去了,等结束时已经是半夜,没去洗澡,就这么搂着睡了。   后半夜,贺棠手机铃声响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想去摸,但被喻开搂得太紧,他怕吵醒他,只能尽可能伸长胳膊去够。   身后的人动了动,他动作一停,听到喻开慵懒的声音问:“想要了?”   贺棠:……   还不待他开口,喻开双手握着他的腰,重重一顶。   他禁不住“唔”了声,接着就被喻开缓慢温柔的动作弄得软了下来。   贺棠真的无语了,往前挪了挪去拿已经歇下来的手机,看了眼,微微侧头,小声说:“我室友,你别说话,我回个电话。”   喻开将脸贴在他的侧脸上,蹭了蹭,打了个哈欠,应了声:“嗯。”   电话回拨,很快被接了起来。   贺棠的室友着急的声音传了过来:“贺棠,你在哪呢?”   贺棠强忍着呻吟,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喻开的手,尽量平稳道:“怎么了?”   “周日晚上的晚会,那个古筝的手摔坏了,你能替一下吗?”   贺棠:“成。”   室友松了一大口气,道:“那明天上午十点你回学校,咱们得紧急排练一下。”   贺棠快速应了声,挂了电话,翻身跨在了喻开身上。   许久之后,贺棠趴在喻开身上喘息,两个人的十指紧扣着,喻开半闭着眼睛,低喘道:“那我明早先回学校了。”   屋子里很暗,只能看清个轮廓,贺棠看着自己显然是有些闹别扭的男朋友,轻声说:“明儿看完我演出再走吧。”   喻开想了会儿,点了头:“挺久没见你弹古筝了,我每回回家奶奶都念叨两句,棠棠长棠棠短的,听着烦。没了你他们众筹了个音响,总觉得不习惯。”   贺棠撇嘴:“那会儿你总瞧着我不顺眼。”   喻开把被子给俩人拉上,抱着他翻了个身,道:“喜欢你就想欺负你。”   贺棠翻了个白眼,转瞬又亲密地窝进了他宽阔的怀里。   十点多,俩人准时进了礼堂,贺棠被拉着上去排练,喻开随便在观礼台上找了个地方坐了。   扣着个鸭舌帽远远瞧着他,舞台灯光打在那人身上,他恍惚又想起了夏季的蝉鸣、微风,和南屏晚眺亭。   流畅的音符自指尖划出,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禁不住冲台上那人吹了声口哨。   礼堂这会儿没什么人,声音无缝隙传入贺棠的耳边,他抬起头,对着喻开的方向笑了一下,嘴唇开合,喻开不知道是他没发出声音还是自己没听到。   有两个漂亮姑娘在他旁边坐下,递给了他一瓶矿泉水。   他接过,道了谢,就听那姑娘大大方方地问:“帅哥,你是哪个学校的?”   想着她们大概是贺棠的朋友,他有礼貌地答了:“国防。”   小姑娘笑了起来,把手机递过去,上边是一个二维码,她说:“帅哥,加个微信吗?”   贺棠下来的时候,喻开正站在舞台边上等他。   贺棠的室友歉意地说:“中午我请客,吃什么都成。”   贺棠:“就食堂吧。”   几个人一起往食堂走,贺棠明显觉得喻开情绪不对,眉头皱着,边走边玩手机,像是在聊天。   他眯起眼睛去看,他却把手机收起来了。   食堂里,喻开也没吃多少东西,贺棠不知道他怎么了,也没什么胃口了,刚放下筷子,喻开就问:“吃饱了?”   贺棠点头:“吃饱了。”   然后贺棠的室友就眼看着经常来找贺棠那个颜值不输任何电影学院学生的大帅哥特自然地把剩下的半碗面拿到自己面前,低头吃了起来,用的还是贺棠的筷子。   他看出了点门道,轻咳了声,道:“我先回礼堂了,继续排练,贺棠你晚点去也没事儿,就晚上上台前再排一次就好。”   贺棠点了头,等人走了,他撑着腮侧头看喻开,道:“怎么了你?”   喻开:“看手机。”   贺棠摸不着头脑,打开手机看了眼,然后乐了,这消息看时间是来食堂路上那会儿发的,贺棠:“有人问你要微信?不挺正常吗?说明你长得帅。”   喻开:……   喻开慢吞吞吃着面:“不正常,我这是头一回,不像你,都习惯了。”   这话怎么都能咂摸出一股子阴阳怪气来,贺棠唇角噙着笑,凑到喻开耳边,轻声说:“有开哥在,我心里装不下别人,谁让你……”   他凑得太近,喻开耳朵有点红了,故作镇定地抬头看他,挑眉等他继续说。   贺棠去他所愿地继续说了:“谁让你来得那么早呢?”   喻开忽然觉得心下一松,弯唇笑了。   正是饭点,食堂这会儿人多,有些吵。   喻开放下筷子,学着他的样子眯起眼睛瞧他,说:“台上那会儿和我说什么呢?”   有人走过,大约是贺棠认识的,叫了他的名字和他打了招呼。   喻开随便扫了一眼,瞧着像是电视上见过的熟面孔,也没多理会,只专注地望着贺棠。   阳光洒进窗户,人间四月天里,他男朋友坦诚地跟他说:“我说啊……你真帅。”   喻开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地低语道:“哪天再去陶然亭转转吧。”   贺棠弯起眼睛,明媚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光和他。   “好,给奶奶弹古筝听。”   “棠棠。”   “嗯。”   “爱你。”   “嗯,我也爱自己。”   …… 第104章 他流氓到他心里去了   他家院子里来了个租客,是个刚毕业准备二战的考研学生。   西间儿早先是他住的,爸妈去小妹家养老后正屋就空了,他干脆搬过去,把自己那间给租了,换点额外的收入。   院子不小,偏西南角房前栽着上了年纪的石榴树,正屋前有个大鱼缸,养了几尾金鱼,种着荷花,开得正好,   夏天天气热,院里搭了天棚,上边缠着葡萄藤。院当间置了桌椅,供人吃茶吃饭用。   老北京俗语说——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   他们家前半句是都占了,至于这后半句嘛……   他还没进院儿呢,隔着门就听着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狗吠声。   他顿觉头疼,在门外点了根烟才推门。   院里十分热闹,从隔壁邻居家偷偷溜进来那只两个巴掌大点的小土狗滋着牙冲着人嗷嗷叫唤,一张狗脸狰狞,牙都没长齐就凶得像要吃人。   ——它咬的那人,一个白白胖胖的丫头片子,站在桌子旁边,手里捧着块儿吃到一半的西瓜,脸上糊着黏糊糊的西瓜汁儿,大张着褪了半口乳牙的嘴,哇哇大哭。眼泪和西瓜汁儿打湿了花褂子,哭声嘹亮中气十足,瞧着不揪心,闹心。   他是真闹心,把院门关了,走到桌子边上,无比难受地问一脸淡定、面不改色看着书的青年:“你又怎么着她了?”   青年——搬到他家不足半月的新租客,那个看着性子清淡,一脸正经的小美人用眼尾瞟了他一眼,无辜地说:“我没怎么着啊。”   “……”   他深吸了口气,赶走了烦人的狗,抽出纸巾,捂住了胖丫头的嘴,短暂的清静下,他对着还要再哭的丫头威胁道:“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回你妈那儿。”   那丫头眨了眨因为脸胖挤成一条儿的眼,那眼泪瞬间停了,跟变戏法儿似的。   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纸巾胡乱地在她脸上擦了阵儿,把小姑娘本来就花的脸擦得更花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好在小姑娘也顾不上这些,牢牢傍着他的胳膊就跟他告状,大着嗓门,声音尖细,一点儿没有受了委屈的可怜,她指着旁边那青年,喊道:“大舅舅,他说这院儿里有鬼。”   “……”   这还真是一天一个花样儿。   他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往青年那看,说:“我看你像个鬼。”   对方看都没看他,把书翻了个页,闲闲地说:“你怎么不问问她怎么回事?”   清风拂过院落,午间阳光透过天棚细碎的洒落,那人发梢轻扬,一张顶好看的脸上左边写着清白,右边写着无辜。   他心知肚明这事儿肯定又是这胖丫头在作妖,却无可奈何。   一个月前,他妹要带着爸妈出国度假,把家里小崽子送过来,让他帮着看一段时间。他平日局里也忙,没空,寻思着找个保姆看着,结果两周不到,这小丫头作天作地吓跑了四个,导致方圆十里的家政都不敢接这单子。   好巧不巧,他的招租有了动静,人搬进来后,答应帮忙照看孩子,他就不收他房租。   坦白来说,照顾得挺好的,以前是这丫头让别人哭,现在是人家让她哭。   他起身,拎着丫头回屋洗脸,问:“二丫头,你给我说说,今儿又怎么回事?”   小丫头昂着脖子控诉:“他说院子里有鬼。”   窗户敞着,男孩儿已经把桌上的东西收了,从厨房端出了饭菜。   一盘卤猪耳朵,一盘地三鲜,还有道败火的凉菜。   他心里瞬时舒坦了,他挺久没过这种回家就有现成饭菜吃的日子了。   他靠在窗口瞧着他盛饭,把没抽几口的烟给熄了,挺稀奇地说:“你骗她干嘛?”   青年坐下吃饭,也没等他,说:“她刚才就指着那石榴树,说底下有个小男孩儿,也想吃西瓜,她想给一块儿。”   “……”   他往石榴树那儿扫了眼,除了底下放着的几盆儿月季花枝叶随风晃动,还有一块儿孤零零的西瓜。   他大概心里有数了,心里有些好笑,又问:“你怎么说的?”   “我把西瓜送过去了,跟那“小男孩儿”说,以后常来。”   “……”   青年漂亮的眸子扫了他一眼,说:“然后她就哭了。”   ……   真特么是个人才。   他正待说什么,青年轻微白了他一眼:“楼唐,你吃不吃了,不吃我给倒了。”   “……”   他提溜着气得鼓鼓的丫头片子出门,忙说:“吃,怎么不吃。”   他坐在青年旁边,先喝了口凉茶,舒坦地说:“你这手艺,谁嫁给你是享福了。”   旁边二丫头中气十足地“呸”了声,胖爪子抓着筷子,凉凉地说:“就他,以后连个要饭花子都娶不上。”   青年没理她,给他碗里夹了块儿猪耳朵,问:“下午几点回?”   楼唐挑眉:“有事儿?”   “没事,就是我怕掐死这丫头,没时间毁尸灭迹。”   二丫头:……   她掐着腰叫嚣:“要掐也是我先掐死你!”   楼唐:……   他哭笑不得,敲了小姑娘脑袋一下,训斥道:“你的事儿晚上回来教训你,下午罚写弟子规,不准看动画片。”   小姑娘不服气,还想嚷嚷,瞧见了舅舅已经有些严厉的眼神,也知道好歹,闭嘴不说话了。   饭吃得舒服了,中午就好犯困。他躺在正屋门口的摇椅上,瞧西屋窗口。   那人刚刚说要洗澡,洗澡好啊,洗澡穿的少,能过过眼瘾。   他不算什么君子,也没什么坏心思,遇上和自己心思的人多瞧两眼,也不算什么毛病。   他今年29,有车有房,个头高长得帅,有份正儿八经的光荣事业。   每天除了工作也没别的爱好,这孩子敲开他家门要租房的时候,他就多了那么个爱好,看他。   挺单纯的原因,他好看。   那孩子叫姚满意。   人如其名,各方面楼唐都很满意。   楼唐不是什么君子,当然,也不是什么小人。   就是性取向有点小众,还颜控。   那孩子的身影出现在西厢的窗前,石榴树的树影斑驳在靠窗的书案,铺着的书被风翻了页,被一只漂亮的手翻了回来。   他擦着头发,发丝垂落在眼睑,看着有些凌乱,但是很乖。   向下。   湿漉漉的发丝向下,是修长白皙的颈,男孩儿仪态极好,那段脖颈的弧度看着极讲究,无论是垂首还是仰首,但凡露出来一点,就很轻易的引人遐思,看着十分诱人。是那种顶干净的诱人,纯洁得叫人想上去咬一口。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楼唐觉得,姚满意这人,骨和皮相长得都到了极致了,而且人家性子也好。   职业因素影响,一般的人他基本上看一眼就能知道那人的深浅,他这人也迷信眼缘儿,当时姚满意背着个书包敲开他家门的时候,他只看着这孩子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正派的人。果不其然,他是政法大学毕业的,人家以后是要做检察官的。   这孩子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今天穿得忒多了点。   姚满意穿着墨蓝色丝绸的睡衣,还是长袖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锁骨都没漏出来,太保守了。   他盯着瞧了会儿,瞧着姚满意合了书,离开了窗前,这才意犹未尽地移开了视线,闭上眼,准备午睡。   西屋的纱门响动,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他复又睁开眼睛,姚满意正站在他面前。   他挑眉以示疑问。   姚满意把手里的小风扇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温声说:“这会儿天闷,没什么风。”   他半蹲下,把小风扇开了,偏头瞧他:“冰箱里有冰镇的酸梅汤,给你装好了,下午去单位记着带,当心中暑了。”   楼唐:……   来了,又来了。   姚满意就不能让他的心脏消停会儿,这小媳妇似的贴心叮嘱,对他这样的大龄单身男青年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力。   姚满意对他温柔的时候,是真的温柔到家了。他每回有幸体验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房东,甚至想做全世界最幸福的老公。   可惜,他不能。姚满意态度不明,尽管馋他馋得要命,他也不能犯原则上的错误。   但是这不妨碍他占点口头便宜,他瞧着那个漂亮的男孩儿,流氓似的盯着看了两三秒,才开口:“今儿怎么穿这么多,不嫌热?”   姚满意一愣。他呆住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看着有点懵懂的天真,楼唐爱看这个,他乐意看姚满意被自己逗得呆住的样子,特萌。   姚满意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给风扇调整了角度,正好对着楼唐吹,然后站起身,当着楼唐的面解了睡衣最上边的一颗扣子,挺自然地解释:“衣服都洗了,就剩下这个了。”   衣服都洗了?   楼唐的目光落在姚满意刚被解放出来的那小块儿皮肤上,说:“那我的衣服……”   姚满意:“放心吧,你的晚上就干了。”   楼唐耳朵一阵发烧:“你……我贴身的衣服……”   他的内裤和睡衣什么的可都是混着放的啊。   姚满意没明白他在这儿支支吾吾的是什么意思,只解释说:“耽误不了你穿。”   楼唐:……   他捏了捏眉心,难得有些臊得慌:“我的内裤……”   姚满意“哦”了声,他往自己屋里走,随口说:“手洗的。”   走到门口,他转头瞧着楼唐,揶揄地说:“警察叔叔,挺大的。”   楼唐:……   姚满意是个祸害。   最单纯的是他,最恶劣的是他,最贴心的是他,最气人的也是他。 第105章 他流氓到他心里去了   楼唐在后院儿瞧见了自己在太阳下招展的内裤,想着姚满意那双细皮嫩肉的手浸在水里抚摸着布料的样子,中午没能睡着觉。   在摇椅上乱想了一个多钟头,临出门的时候,他去看了二丫头,这小丫头心大的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他去冰箱里取了酸梅汤,路过姚满意窗前,看见他还在学习。   他敲了敲窗台,姚满意抬头看他。   炎热的夏天,窗台都被太阳晒得烫人,即使搭了棚子也没缓解多少。楼唐手里装着的酸梅汤冒着冷气,让燥热的天气多了几分清凉,就像现在他看着姚满意就觉得心里敞亮。   他对姚满意笑了笑,说:“晚上给我留碗饭。”   姚满意轻蹙起眉:“又要加班?”   楼唐看见他皱眉就觉得心疼,那感觉特别妙,他以前从来没体验过。就比如说姚满意假意瞪他的时候他心会痒,温柔地叫他的时候他心会酥,撇嘴嫌弃他的时候他心会乱,这么一皱眉,那完了,他心根扎了一下似的,就想说尽好话哄他。   这情况不止一次了,最近越来越严重。   最开始他觉得是这孩子太干净,他下意识以诚相待,现在,他把自己带进去了。   楼唐叹了口气,说:“你别皱眉,要心疼死哥哥了,下午有任务,我怕耽搁了,提前和你说一声。”   姚满意眉目稍霁,说:“给你做烤羊排,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给你做,执行任务小心点。”   这孩子心情好的时候,说话没有不熨帖的。   今天上班又是春风满面,同事瞧他靠在椅子里舒舒服服地喝酸梅汤,蹭过来要了点,问:“你这最近心情不错啊,有什么好事儿?”   楼唐笑着说:“好事儿挺多的,你问的哪一件?”   大队长走过来,接口道:“这一瞧就是恋爱了。”   楼唐:“我倒是想呢。”   姚满意要是和他一个想法就好了。   晚上,姚满意把二丫头哄睡着了。   到厨房把小羊排给准备好,等着楼唐回来。   楼唐爱喝白酒,他还特意去买了二锅头。   他坐在屋里看书,等着他回来就能做现成的。   夜里十一点多,门口才有了动静。   为了等楼唐,他把廊灯开着,这会儿楼唐刚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男人身上的狼狈。   他连忙跑了出去,在院中间停下,小声问靠在门口抽烟的男人:“你怎么了?”   夜里温度降了下来,正是适宜体感的舒服,烟味儿弥散在空气中,飘到姚满意鼻息,他声音有点紧,追着问:“你伤着了?”   楼唐身上有血迹,有灰尘,蓝色制服脏兮兮的,结实的手臂曲起,摘下了咬着的烟,他轻轻吐了口气,声音平静:“小伤,没事。”   楼唐正经时候的样子,真的特迷人,有力的臂膀上扛着担当,坚毅硬朗,安全感十足,是真正的男人,这才是人民警察。   姚满意心脏砰砰地跳,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说:“那你让我看一眼。”   楼唐是真没伤,他就事累,任务刚结束,他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瞧着姚满意这模样,疲惫已经消失了大半,坏心思又冒了出来。   他轻叹了口气,疲惫地说:“真没事,你别担心了,快回去睡吧。”   他越是这么说,姚满意就越是担心,他动手解楼唐的制服,手不经意间就碰着了他的喉结,肌肤相触,俩人都觉得烫了一下,动作停滞了半秒,两人对视一眼,楼唐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姚满意扫了那里一眼,移开目光,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他和楼唐站的近,这么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的解开楼唐的衣服,气氛有点儿不自然的暧昧。中间楼唐就这么靠着门框,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他瞧,也不说话,就更暧昧了。   姚满意假装没发觉。   他检查了一遍,除了腰侧那点擦伤,确实没什么伤,就蹲下来,就着灯光去瞧那块儿皮肤,指腹轻轻蹭上去,灼得楼唐呼吸都漏了半拍。   楼唐把燃尽的烟给灭了,心里想的是:满意,你碰碰我。   理智又把他拉扯了回来,他屈指在瞧着他腰间的姚满意额头上敲了一下,懒洋洋地说:“看猴儿呢?差不多得了,我快饿死了。”   姚满意捂着头,站起了身,说:“受伤了,别吃羊肉了,给你炒个别的菜。”   他起来,楼唐才觉得自己得救了,要不自己腰上那块儿皮肉都要羞得离家出走了。   楼唐揽住姚满意的肩往厨房带,软着声音装可怜:“这算什么伤,就破了个皮,一下午就惦记着小羊排活着呢,你行行好,赏一口。”   姚满意甩开了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楼唐以为他生气了,正想追上去哄两句,就听姚满意说:“去洗澡,衣服在你床上。”   顿了顿,他嘟囔了一句:“怎么不馋死你呢?”   楼唐忍不住笑了声,心想,你天天在我面前晃才是真的馋死我了。   他哼着歌儿回了屋,床上正摆着他的棉质睡衣,还有内裤。   柜子里,他平日里乱堆乱放的衣服都挂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瞧着特别舒坦。   姚满意要是自己的媳妇儿就好了,他以后就总能享受这待遇了。   洗完澡出来,小院儿里溢满了香喷喷的羊排味儿,姚满意在厨房,烤好的都在桌上摆着,旁边放着酒盅,还有一盘儿花生米。   这日子可是他之前想都没敢想过的,下了班,舒舒坦坦地吃顿羊肉,喝酒。   他看着姚满意在厨房的身影,默默抿了口酒,想着刚刚姚满意写满担心的脸,解他衣服的时候红彤彤的耳朵,还有那双漂亮的手……   真是越想血越热,越想越不想做人。   清风拂过院落,树上蝉鸣声清越,仲夏的夜里很浪漫。   姚满意把剥好的荔枝拿了出来,坐在桌边,给楼唐夹菜,声音清澈好听:“你少喝点,一会儿醉了我可不管你。”   楼唐瞧着他的眼睛,流里流气地说:“我这会儿就醉了,见着你就醉了。”   姚满意:……   姚满意瞪他:“流氓,人民警察怎么有你这样的祸害?”   楼唐:“你看我祸害别人吗?”   姚满意没忍住,笑了:“你这一把年纪了,是该找个人祸害了。”   楼唐:……   楼唐:“我还没到三十……”   姚满意打断了他的话,给他倒了杯酒,状做随意地问:“你那白月光呢,听说差一点谈婚论嫁了,怎么没消息了?”   楼唐:……   今晚是怎么了?   不应该是惬意地享受姚满意温柔的美好夜晚吗?   怎么就突然提起了白月光?   而且……楼唐放下了筷子,很纳闷儿地问:“什么白月光,你听谁说的?”   姚满意“哦”了声,说:“都说啊,左邻右舍的,还有你家那胖丫头,说是个大美人。”   楼唐扫了一眼没开灯的正屋,想着这丫头还是早送走的好,太不省心了。   他看着问完这问题,就一副“我就随便问问,你爱说不说,不说也行”态度的姚满意,心里发急,他总不能说那不是什么白月光,那是个女的,而他爱好男……而且他年少还不经事的时候,确实是和人家在一起过,在一起后才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的。   顿了顿,他说:“没到那地步,就不合适,分了。”   姚满意说:“哦。”   就平淡的一声“哦”,甚至品不出任何滋味儿来,就没了。   楼唐这一晚上被他这个“哦”折腾地哪哪儿都不舒坦。   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他揪住二丫头,关了门,一脸严肃地审问:“你在满意面前提你杨艺阿姨了?”   二丫头腰板挺直,理直气壮地大声说:“提了。”   楼唐:“说什么了?”   二丫头嚷嚷:“让他老实点,小狐狸精,别总勾引你。”   楼唐:……   二丫头还没完:“我姥姥说了,你以后是肯定要娶杨艺阿姨做老婆的,我妈也这么说!姚满意他就是个冒坏水儿的狐狸精!”   楼唐听得额角直蹦跶,当时就把电话掏出来了,给自己妹妹打电话:“把你闺女接回去,我这儿是养不了她了。”   小姑娘被他吓着了,从他挂了电话就开始哭,姚满意跑过来看,还没等问呢,就被一脸怒气的楼唐吓了一跳。   楼唐拿着警服出了门,对姚满意说:“今儿就有人接她走,她哭你就让她哭,让她姥姥惯得,都要反了天了。”   姚满意:……   姚满意瞧着抹着眼泪间隙里偷偷瞪自己的小姑娘,轻叹了口气,说:“行,我不管。”   顿了顿,他说:“有人来接她的时候,我给你开个视频。”   楼唐点头,走到门口,他停了步,也没回头,就背对着姚满意,说:“今晚上想吃猪蹄儿,钱就在我那屋的抽屉里,姚满意,你买点自己想吃的,用我的钱。”   姚满意愣了愣,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应了声。   二丫头绝对是姚满意生平见过的最恶劣的小朋友,精得很,又皮又能折腾,而且他打不得骂不得。   楼唐让她家里人来接她,姚满意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瞧着她瞪自己的眼神儿,也估摸出了这事儿跟自己有关系。   他出去买了趟菜的功夫,自己开着的西屋纱窗上就破了个洞。   二丫头正往里边爬,自己放在桌上的参考资料被撕了个粉碎。   他当时差点气得颅内高压,然后楼唐家就来了人。   一个和楼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进了院,还没等打招呼,看着二丫头的动作,二话不说,上来拎起孩子就揍,小姑娘被揍地嗷嗷哭,姚满意忙上去拦,小姑娘边哭边嚎:“用不着你装好人,狐狸精!”   院门开着,周遭的邻居有人凑在门口瞧热闹,姚满意差点气死,强压着脾气给楼唐发了视频,视频接通得很快,姚满意刚说了句“你家来人了”,门口又挤进来一个老太太,急急忙忙地去拍正打孩子的女人的手:“她还小呢,你怎么下得去手呢?”   楼唐在电话里说:“满意,你放外音。”   姚满意默默去把院门关了,然后把视频开了外音。   楼唐的声音在孩子的哭闹声中并不明显,但是他一开口,小姑娘声音就弱了,显然是忌惮他。   楼唐淡淡地说:“妈,这孩子就是你给带坏的,以后你就让楼月管吧,你和我爸最好别插手了,他爷爷奶奶最好也别插手,你们再管,以后长大了,她就该跟我打交道了。”   老太太气得够呛,一把抢过姚满意的手机,怒道:“丫头才多大?有你这么咒人的吗?你当警察了了不起是吧?敢教育起我来了。”   楼月放开小孩儿,把窗台下书的碎片捡起来,看了眼封面,低声对姚满意说:“孩子不懂事,你这书,我再给你买一本。”   那书,是他从导师那儿借的,一般买不着,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第106章 他流氓到他心里去了   正赶上中午,楼唐特意从单位里回来了一趟。他们一家子人在院子里吵,二丫头扯着脖子嚎,姚满意关门关窗,出门,回了趟学校。   他在学校图书管里待了一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记挂着楼要吃猪蹄这事儿,坐着地铁往回赶,拿出手机想问问楼唐要吃什么口味的,才发现手机没了电。   他回了楼唐家,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安静,二丫头被接走了,西屋被弄坏的纱窗也被修好,一尾鱼跳出水面呼吸空气,又落了回去,溅起的水花让小院添了不少生机。   他进屋给手机充了电,看时间楼唐要下班了,就进了厨房,去收拾猪蹄。   楼唐今天回来的比往常都早,他还没做好饭呢,他就回来了,回来也不进屋,站在厨房门口瞧他,问:“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姚满意说:“手机没电了。”   楼唐:“……啊,以后出门带着充电器。”   姚满意:“嗯。”   楼唐:……   他叹了口气,走进来,到姚满意身边,洗了手,帮着洗菜。   他不开口,姚满意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忙乎了会儿,姚满意转身出了厨房。   楼唐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头一回因为猜人心思皱了眉。   姚满意不说话,他是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还不如伶牙俐齿地损他两句,好歹知道他是喜是怒。   他回屋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姚满意正在院里看书。他也换了套衣服,到膝盖的宽松短裤,上边是大码的T恤,领口不小,漏出了锁骨和一小块儿的皮肤。   他喜欢姚满意穿得凉快,在他旁边坐了,抬手在他发上揉了揉,挺温柔地说:“别生气了,你那书我托人找着了,给你买了本新的。”   姚满意一愣,轻轻摇头,说:“我没生气。”   楼唐:“你是当警察叔叔这双眼睛是摆设吗?”   姚满意:……   姚满意咬了咬唇,坦诚道:“好吧,只有一点。”   楼唐:“让你生气就是我的不对,我给你道歉,给你民事赔偿,说吧,想要点什么?”   姚满意:……   他抬眼看楼唐,眼里终于带了笑,说:“楼唐,你怎么这么好啊。”   楼唐挑眉:“好吗?”   姚满意一双明澈的眸子盯着他瞧,认认真真地说:“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楼唐心念一动,接口道:“那干脆嫁给我吧,警嫂待遇更好。”   姚满意:……   姚满意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然后笑了差不多五分钟。   笑得楼唐心里软踏踏的柔情都没了,无奈地等着他恢复正常。   这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姚满意煮的猪脚汤太慢,除了猪脚汤,他还清蒸了条鱼,跟楼唐俩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   没有那小丫头,生活真的是轻松了不少。   晚上八点多,猪蹄汤才熬好,姚满意坐在窗前读书,楼唐坐在院子里啃煮得酥烂的猪蹄,就啤酒。   姚满意今天穿的凉快,胳膊腿露得多,戴着个无框眼镜,在他的可视范围内用功,真是养眼极了。清凉小院,仲夏时节,小轩窗里的惊艳光景,正好下酒。   他这么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他的身材,又喝了口酒,还没等咽下去,姚满意突然抬了头,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视,楼唐呼吸倏地一顿。   他看见姚满意对他笑了一下,然后闲闲地开口:“楼唐,你那眼睛都直了。”   楼唐心脏咚咚地跳,喉结轻轻动了动,说:“我喝多了。”   姚满意轻轻应了声。   他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从窗前走开,西屋的门开了,姚满意从里边走出来。   他走到楼唐旁边,蹲在楼唐坐着的椅子边上,仰头瞧他,温温柔柔地说:“天天看我,也不嫌腻得慌,现在看得更清楚,你看够了我再回去。”   楼唐:……   他摘了一次性手套,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光,半靠在椅子里,眯着眼睛看蹲在自己身前的人,月色温柔,铺在青砖地上,美得像是渡了仙气。   他蜷了蜷指节,还是没能忍住,抬手贴在姚满意的侧脸上,那触感柔嫩得让人心都醉了,他的指腹情不自禁在上边轻轻蹭着、摸着,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酥了,他喃喃地说:“那完了,除非你今晚上跟我睡,要不然我是看不够了。”   姚满意弯起眼睛,轻声说:“那不行,你只能看,不能碰。”   今晚姚满意是怎么了?特意勾他似的。   楼唐声音发飘,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盯着姚满意的眼睛,哑着声问:“为什么不能碰?”   姚满意说:“因为你都想不起来我是谁。”   姚满意是谁?   姚满意不就是姚满意。   他轻轻吐了口气,强迫着自己不要做得太过,再这么下去可控制不住了,他将轻薄姚满意的手收了回来,调笑着说:“姚满意同学是朵娇花,警察叔叔好好护着你。”   姚满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起了身,他把楼唐吃到一半的猪蹄收了,放进厨房,然后把厨房锁了。   楼唐:……   楼唐:“干嘛呢?”   姚满意变脸变得特别快,刚刚还一脸乖巧地撒娇,现在就横眉冷对了,开口就嘲:“你那脑子,吃了浪费。”   楼唐:……   姚满意丢下那句话,和一个嫌弃的眼神儿,回了屋,然后西屋窗帘也拉上了。   他一瞬间孤独了,坐在院子里无言望天。   一片云飘过,月亮也懒得看他,躲起来了。   第二天,他起床的时候,姚满意的门还关着。   但是厨房的锁已经开了。   他进厨房,在帘子下边找到了豆浆和小笼包,心情一下就好了。   姚满意同学,刀子嘴豆腐心,那豆腐做的心,真是软得让人心都碎了。   他拎着包子慢悠悠进了办公室,用大馅儿的蟹黄包傲视一群猪肉大葱包。   同事过来抢饭吃,他心情不错地分了几个,并附赠给一群单身狗同情的眼神。   嘚瑟归嘚瑟,他还是想着昨天姚满意的话,他说自己不记得他是谁。   他倒不会蠢到听不出来姚满意的话外音,只是……他之前见过姚满意吗?   姚满意的身份证他见过,祖籍是安徽的,大学才来的北京,他们应该是没见过面的啊……   今天天气不好,上午十点多天上就开始阴,不到半个小时就下了雨,他家离局里不远,可雨下的大,他中午回不去。他给姚满意发了消息:“中午别等我了,我不回去了。”   姚满意隔了半个小时回他:“别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被姚满意管着,真是一种享受,他美滋滋地逗他:“这么关心我干嘛?你又不是我媳妇。”   姚满意:“我当然不是,你有你的白月光。”   楼唐:……   这都哪跟哪儿啊?   楼唐不敢瞎逗人了,连忙说:“没白月光,只有你,我这辈子非你不娶了。”   楼唐就是一个流氓,哄人的话说地一套一套的,分不清他真心还是假意。   姚满意把那句话看了两遍,把手机扔在一边,不理他了。   大雨下了一天,今天局里很清净,没什么事,下班也是正常的时间,不过也没几个人挪地方。   这雨太大了,出去就是落汤鸡。   楼唐最近下班非常积极,他没带伞,准备小跑着去停车场,快点回家见姚满意。   然而他刚出大厅,脚步就停了。   他在警局大厅门口,看见了姚满意。   青年正站在门口躲雨,穿着身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浅色休闲装,耳朵里塞着耳机,手上拿着伞。昏暗的雨幕背景下,他好看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不夸张的说,那会儿他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就像突然患了心脏病一样,心高高地扬起,整个人幸福感爆棚。   他大步走到姚满意身边,抬手扯下他一只耳机,笑着问他:“过来接我?”   姚满意瞪了他一眼,说:“过来报警。”   楼唐接过他的伞,撑起来,侧头瞧他:“家里闹贼了?警察叔叔跟你回家看看。”   姚满意没忍住笑,说:“那伞早上都给你放在桌上了,也不知道拿。”   楼唐被他弄得心软,简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忙说:“是我笨,我下次一定注意。”   他揽住姚满意的肩,跟他一起走进雨里,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晚上别忙了,咱们在外边吃点。”   姚满意:“给你称了牛羊肉,锅底也熬好了,咱们回去吃火锅。”   下雨天吃火锅,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楼唐的手不老实地在姚满意肩上磨蹭,仗着雨伞不大,明目张胆地凑近姚满意。他贴着姚满意的耳朵,语气暧昧极了:“小满意,今晚和我睡吧,我肯定让你满意。”   姚满意:……   姚满意眼里带笑地瞪了他一眼,说:“楼唐,你可是个人民警察。”   到了自己车跟前儿,楼唐给姚满意开了门,看他进去,自己绕到驾驶室,他关了门,撑着方向盘瞧姚满意,说:“人民警察不能搞对象?什么道理?”   姚满意呛他:“你就是流氓,谁跟你搞对象?”   楼唐“啧”了声,发动了车,嘟囔着说:“你见过这么帅的流氓?反正我是没见过。”   姚满意:……   大雨没有变小的趋势,院子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门外哗啦啦的,世界都被雨声笼罩,房檐的水砸在地上开出水花,顺着排水口向院外淌,廊灯都开着,院子被覆盖在一片迷蒙的光晕里。   楼唐从廊下进了厨房,姚满意正往锅里下肉片,辛辣的火锅香味驱散了身上的潮气。   他心念着昨晚姚满意给他的纵容,走到姚满意的身后,看着他毫无防备心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那腰肢,他偷偷看了好多次,想象里应该触感非常的好,抱在怀里才知道,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好,又韧又细。于是他把另一只手也抱上去了,他贴着姚满意的背,看他下肉片的动作顿住,然后又继续。   他心里又满足又紧张,他在赌姚满意也喜欢他。   姚满意肯定喜欢他,要不然也不会对自己这么好,不喜欢也没事,拐上床,慢慢让他喜欢。   他做着这么理所当然的打算,抱着姚满意的手却僵得要命,他紧张。   厨房里只有火锅咕嘟咕嘟的声音,他喉咙发紧,咽了好几次口水,终于等到了姚满意说话。   姚满意直起腰,侧头瞧他,轻声说:“楼唐,我都说了只能看,不能碰。”   楼唐凑过头,盯着他的侧脸,无赖地说:“那我现在也碰了。”   姚满意:“松手。”   楼唐:……   姚满意声音带笑:“不松手报警了。”   那声音,说得楼唐耳朵都发酥了。   楼唐扬了扬下巴,随意地说:“那你报吧,给我打电话。”   姚满意:……   他拍了拍腰间楼唐的手,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傻子,别闹了,肉都煮老了。”   姚满意啊……总是温柔到让他的心软成水。   羊肉是最鲜嫩的部分,牛肉用辣椒香料淹过,又嫩又鲜,他喝着酒,姚满意慢吞吞地吃着火锅,就着果汁,嘴唇被辣得泛红。   大雨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他安安稳稳地和姚满意待在一处,仿佛能到天荒地老似的。   他盯着那张脸喝酒,心里痒得要命。姚满意那嘴红润润的,叫自己去尝,脸红扑扑的,像是害羞,那修长的脖颈,舔上一口都能续命。   他禁不住内心的冲动了,去摸姚满意的脸,整个掌心都贴在他的脸上,姚满意没躲,抬起温顺的眸子看他。   楼唐轻声说:“满意,咱们之前到底在哪儿见过,你给我提个醒。”   本来温顺的姚满意抬眼看了他两秒,然后冷漠地拍掉了他的手。   楼唐:……   这好好地气氛,瞬间变了,全靠他这张贱嘴。   但是话都问出口了,也不能白问,他硬着头皮继续说:“你给我说个提示,一个就行。”   姚满意指了指门外。   楼唐看出去,除了大雨,什么也没有。   楼唐:“你是说雨?”   姚满意点头。   楼唐:……   大雨当空,妖精敲门。   楼唐瞧着姚满意漂亮的脸,调笑道:“你是像戏里唱的那样,来我身边报恩的吗?”   姚满意放下筷子,抱着胳膊,凉凉地说:“是,我来报恩,你再想不起来,我就恩将仇报。”   楼唐:……   楼唐愁眉苦脸:“祖宗,那你再给点提示吧。”   姚满意说了两个字:“洪水。” 第107章 他流氓到他心里去了   洪水。   他做警察之前,是名军人。   参加过很多次抢险救灾,救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人。姚满意告诉了他这两个字,他依然无法想起来。   不过大概可以推断出来,姚满意是那时候见过的某个人。   他被姚满意扶着回了屋,醉意里,他看着姚满意那张漂亮的脸,轻声说:“哥真的不记得了,但你能记得我,我很高兴。”   姚满意没说话,他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趴在他床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瞧他,温顺乖巧。   楼唐闭上眼睛,低沉的声音,仿佛叹息般地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见过,但是你现在过得好,我也高兴。”   姚满意眼圈慢慢红了。   他抓着楼唐的手,说:“我过得好,谢谢你。”   他见到楼唐那年,刚满八岁。   那年柑州大雨,泄了山洪,一家人在睡梦中被大水冲垮了家,爷爷奶奶行动不便,直接没了。   他身量小,被父亲找了个大盆装进去,他和母亲俩人拿着绳子绑住大树,在湍急的洪流里拼命护着他不被冲走。   暴雨下了一天,母亲中间晕过去好几次,他哭着想换她上来休息,但是说什么都不管用。母亲泡在冰冷的水里,冻得嘴唇青紫,还哄着他让他别吵,别闹。   他村里的人没剩下几个了,有人爬在树上哭,还有人看着百年的祖产毁于一夕,直接跳了水。他们一家三口不知道在水里熬了多久,大雨一直没停,天一直阴得分不清白天黑夜,在他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挣扎着起来,看见父亲已经疲惫地睡着了,母亲正在一点一点地下滑,口鼻泡在了脏水里,眼睛紧闭,没有声息。   他吓得大哭,扑上去拉她,父亲被他哭醒了,见状忙去拉人,但是他们已经没力气了,根本拽不起来一个成年人。   天黑黢黢的,又下起了雨,远处有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又有地方滑坡了,水更加急。   父亲快要脱力,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了,直接跳了水。   他水性一般,刚下去就吞了几口脏水,而且下去的瞬间,他生存的那个盆也被冲跑了。   他从水下拼命地把母亲的身体往上托,但是水太急,他力气太小,没能如愿把母亲救上去,自己就往下沉了。   他没力气浮上去,被水冲得像个破布娃娃,撞到了许多东西,很疼,害怕得要命时,有人揽住了他的腰。   他被捞出了水面,刚呛出一口水,就见那个穿着解放军衣服的军人又入了水,他紧紧扒着橡皮艇边缘,看那个人把自己的母亲送上来,然后是自己的父亲。   他们全家,都是那个人救的。   那人从水里出来,脸上是脏兮兮的泥水,看不清容貌,但他始终记得那双眼睛,阴云密布,大水湍急,世界末日似的灾难里,那人目光坚毅冷静,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他们一家想给那人供长生排位,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那名军人其实刚入伍,才十七,尚未成年。   他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然后,挑了个机会上门,想要去认认他,想要报恩。结果开门的时候,他还没等开口,那人就问:“是你要租房?”   他傻傻地看着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呐呐地点了头。   于是,一切都有点跑偏。   姚满意给他掖了掖被子,关了灯,掩上了门。   院子里的灯被关上,姚满意回了自己的屋,母亲给他打电话,他跟她说:“楼唐刚睡,我们吃的火锅。”   姚满意:“嗯,给他做好吃的了,他不挑食,都爱吃。”   姚满意弯着唇,眉眼愉快:“感觉他也挺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他。”   电话挂断,他关了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天气晴好。   楼唐早上吃的是馅饼,肉馅的,薄皮大馅,特别香,还有几个豆沙的糯米饼和一杯鲜豆奶。   他最近吃得好睡得好,全是姚满意的功劳。早上拎着馅饼去局里,吃早餐的时候还在想,给那孩子回点礼做报答。   回点什么礼,或者说买点什么能讨他欢心,他没什么概念。   问了几个同事,这群单身狗乱出主意,只有一个结婚多年的老大哥说:“礼物不用刻意买,你每天回去给人带点小玩意儿或者好吃的,也不用多贵,保持保持浪漫情调就行。”   于是楼唐晚上回去的时候,花了二百多块钱给姚满意买了个肉大的榴莲。   他是真不知道姚满意不好这个,就是路过水果超市的时候看见好些人在那儿围着,说特别好吃,他就买了。   结果刚进院门,就被姚满意给瞪了。   那个榴莲只能被放在他屋里,第二天拿到局里吃。   第二天下班前,姚满意还特意给他发了消息:“你爱吃榴莲在外边吃完再回来。”   楼唐忍笑回复:“不买了,晚上吃什么?”   姚满意:“孜然牛肉,早点回来。”   楼唐:“好。”   姚满意:“给你买啤酒了。”   楼唐心里一软,打字:“好。”   姚满意:“都在厨房里呢。”   今天姚满意话怎么这么多?   他正想打字问,队长过来了,突然有警情。   他收了手机,这么一耽搁,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姚满意同学自那晚上吃完火锅,看他的眼神儿更软了。虽然明面儿上没什么变化,但自己悄悄看他的时候,十有八九能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俩人就傻兮兮地对视,他将近三十了,那心跳动的还跟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似的。   他在路上给姚满意买了一捧玫瑰花,特意挑的最娇最艳的,他心情不差地进院子,叫了姚满意的名字。   没人应声。   他愣了愣,往院里走,西屋的门锁着,厨房的门也锁着,他掀开廊下月季花的花盆,下边放着两把钥匙。   姚满意没在,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所有的好心情都消失了,把玫瑰花扔在院中的桌上,拿出手机,瞧见了姚满意两个小时之前给他发的消息。   姚满意:“我有事回趟安徽,一个星期后回来,冰箱里有给你留的饭菜,你放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   楼唐:……   姚满意回家了,他居然才知道。   他忍着气,给他打电话,电话关机,大约是在飞机上。   他无奈了,拿着钥匙开了厨房的门。   厨房里,孜然牛肉已经放的凉了,扣在罩子下边,旁边还有一盘卤猪头肉。   他把孜然牛肉放进了微波炉,坐在椅子上给姚满意发消息:“你回去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的。”   他就说今天姚满意话怎么这么多,原来是要走。也不是不让他走,但是这太突然,导致他心里空落落的,现在特难受,觉得家都不像家了。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觉得上边发的那句话不好,有怨气,怕姚满意看着心里不舒服,就撤回,又发了一条:“回去有什么事吗?回来的机票定了吗?我去接你。”   那条消息姚满意半夜才回他:“没事,就回来转一下档案,下周三回去,晚上的机票,你得来接我。”   楼唐一直等着姚满意的消息呢,回得特别快:“行,你叫声老公我就去接你。”   姚满意:“滚。”   这人怎么凶起来也这么可爱呢,像个刚长牙的小老虎。   楼唐郁闷了一晚上的心情转好,拿着手机直笑,打字说:“乖满意,乖媳妇儿,我躺床上呢,想你想得睡不着。”   姚满意:“流氓。”   楼唐心里一片柔情:“是,流氓想你想得就差跟个变态似的抱枕头去你床上睡了。”   姚满意:“……”   楼唐:“快回来。”   他坐在出租车里,忍着脸热,打字回了个:“嗯。”   楼唐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嘚瑟起来,早上起来没有现成的早饭,晚上回家也没人等,又恢复了之前那个大龄单身男青年的规律生活状态。   最近犯罪分子也非常消停,导致他整个人闲得慌,每天倒数姚满意回来的日子。   冰箱里姚满意留下的饭菜不够,他三天就吃完了。   给姚满意发了个照片:“下次多留点。”   姚满意回了条语音过来,声音温温柔柔的:“那你买点别的吃,别总吃肉,夏天容易上火,胡同口那家水果店说今天会进甜瓜,我让老板给你留了,下班直接去拿就行,不用给钱,我给过了。”   楼唐是在上班的路上听到的这条语音,就觉得京城这早高峰也不烦人了,心里软得不行,没忍住给姚满意打了个电话过去。   姚满意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有些诧异:“怎么了?”   楼唐挑唇说:“就想听听你说话。”   姚满意呼吸清浅,良久才略带赧然地“哦”了声。   楼唐起了个话题:“我在上班的路上。”   姚满意:“开车别分心。”   楼唐把车往前挪了挪,看着前方亮成一片红灯的马路,咬了支烟在齿间,含含糊糊地说:“堵车呢。”   姚满意:“早上别抽烟了。”   楼唐打火的动作一顿,声音轻飘飘的,逗他:“只有我媳妇儿能管我抽烟。”   他说这话真就是想逗逗姚满意,没指望姚满意能配合他,但是姚满意下一句话把他说的心都扬起来了,姚满意很认真地在问:“我也不行吗?”   楼唐把烟放了回去,舔了舔唇,在安静的车内,同样很认真地回答:“只有你行。”   姚满意沉默了会儿,又小声地“哦”了一下,听着挺乖的。   楼唐轻叹了声,说:“满意,你再不回来,家里的鱼都要被我养死了。”   姚满意犹豫了一下,说:“我这边应该快弄完了,说不定能提前回去。”   楼唐眼睛亮了亮:“那真的求求你了,快回来,我最近过得真的不好。”   姚满意皱眉,问:“你怎么了?病了?”   楼唐恹恹的,话说得却很直接露骨:“没有,就茶不思饭不想,夜夜梦见要你,醒了什么也没有。”   姚满意:……   姚满意很小声地说:“楼唐,你就是个流氓。”   楼唐从善如流:“实话,你不信算了,我是流氓,你回来我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流氓是什么样的。” 第108章 他流氓到他心里去了   两天后,楼唐身上有件好事,也有件坏事。   好事是姚满意提前从家里回来了。   坏事是,他们有了案子,没时间回家,也没时间接他。   他很想姚满意,想着趁着休息的那么点时间偷偷回家瞧他一眼,但是还没等出院子就被队长截回来了。队长手里拎着两大袋子外卖,盒饭,吃完就得去跑案子。   他生无可恋地掉头跟着回去,刚走出没两步手机就响了,是个外卖跑腿小哥儿。他跑出去,就见一个黄衣小哥儿拎着一个大袋子,问他:“您是楼先生吗?”   楼唐点头。   小哥儿:“有人给您送的饭,说让你趁热吃。”   楼唐心里一动,问:“是姓姚?”   他美滋滋地拎着饭回了办公室,在一群吃难吃盒饭的同事中间吃着糖醋小排骨和柠檬虾,香气让周围几个人包括大队长都投过来嫉妒的目光。   旁边一同事大哥笑着说:“这小子媳妇儿回来了,肯定的,你瞧瞧,这脸上都有精神了。”   一个年轻小伙子瞅着时机偷排骨,得手后连忙塞进了嘴里,舒舒服服地说:“我要是有个厨艺这么好的媳妇儿,做梦都能笑醒。”   楼唐吃着虾仁,说:“我现在做梦也能笑醒。”   众人:……   大队长严肃地从他饭盒里夹了块儿排骨,说:“等案子结了,给你放三天假,陪陪媳妇儿。”   楼唐转头就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姚满意。   晚上,众人疲惫地在局里加班,十一点多的时候,楼唐电话响了,姚满意打来的。   他看清来电显示,瞌睡都跑了,弯着唇接了电话:“满意,怎么还没睡?”   姚满意:“你下楼。”   楼唐一愣,他意识到了什么,快速从座位上起来,跑下了楼。   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就在大厅等他。   他独自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边放着两个大袋子,这会儿正低着头看手机。   他跑到姚满意面前,停下,想叫他,又没能开口。   姚满意抬头,视线在他脸上聚焦,干净漂亮的脸露出一个好看的笑,他温温软软地说:“饿了吧,给你送个饭。”   老男人的幸福大概就在此时此刻了,家里的小娇妻大半夜过来送温暖,他心里暖得差点在人来人往的局里抱他。   他克制住了,半蹲下来,和姚满意平视。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媳妇儿,你是下飞机就没休息吧?”   这还是第一回,楼唐正儿八经地喊姚满意媳妇儿。不是调侃,不是恶意逗他,就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个称呼。   姚满意很自然地接下了这个称呼,温声念他:“鱼缸你没收拾,脏衣服一大堆,屋子也乱得不像话……”   楼唐:……   你可给我留点面子吧。   姚满意轻笑了声,抬起双手,贴在楼唐的脸颊上,掌心的温度温暖了微凉的皮肤,他捧着楼唐的脸,轻轻揉了揉,语气温柔:“怕你饿,收拾完就过来了,给你组里都带了饭,一会儿吃完再干活,我随时能休息,你们不行。”   楼唐沉静的眸子看着他,少顷,闭上了眼睛,他把脸埋在姚满意掌心,闷闷地说:“那你在家等我,好好睡一觉。”   姚满意:“嗯,那我走了。”   楼唐抬头:“我给你叫车。”   姚满意抬手,给他顺了顺略长的头发,说:“不用,你快吃饭吧,到家了我给你发消息。”   男人,怎么能随便让人碰头发呢?楼唐低着头,乖乖地任他理头发,姚满意指尖拂过的地方,头发丝儿好像也有了触觉神经,连着心。   他瞧着姚满意上了车,记下车牌号,才拎着东西上楼。刚到二楼,正碰上刚刚还在办公室里忙着的几个同事,几个人目光炯炯排排站,眼神灼热地盯向他手里的饭。   楼唐:……   中午偷排骨那小年轻特别八卦,问楼唐:“你媳妇儿看着年纪比我都小呢,你这老男人从哪儿把人骗来的?”   楼唐:……   一边的大姐开着宵夜袋子,教育小辈:“你说话小心点啊,大队长退了以后你就得在你楼哥手下过日子了。”   楼唐论出身,论能力,都是下一任的刑侦队长的不二人选,大队长也要退了,现在这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小年轻哈哈一笑,说:“我楼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呢。”   楼唐白了他一眼,说:“我就是这么小气,你自己点外卖去吧。”   办公室里一阵大笑,众人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热饭,楼唐却很安静。   他想着刚刚那年轻同事说的话。   他之前总觉得自己年纪还轻,那也得分跟谁比,跟姚满意比起来,他年纪就是大,他比姚满意大九岁。   不知道姚满意会不会嫌他。   他楼唐,来这世上的将近三十个年头里,头一回知道什么叫自卑。   还是因为人发展的客观规律,不可以更改的东西——年龄。   这次的案子很棘手,在局里熬了多少夜,姚满意就送了多少次宵夜。   楼唐不让他半夜自己来,他就叫跑腿每天按时去送。   几天后,下午六点多,夕阳漫天的时候,楼唐终于推开门,回了家。   姚满意正趴在水缸边上逗金鱼玩儿,转头看到他,眼睛瞬时就亮了,他弯着眼睛冲他笑:“这个时间回来,忙完了?”   楼唐关了院门,向姚满意走过去,他一把抱住姚满意,搂在怀里久久没放。   姚满意抬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去洗个澡,洗完吃饭,然后睡个好觉。”   楼唐熬得眼睛都疼,抱着姚满意的时候整个人才放松下来,他轻轻吐了口气,说:“满意,我想吃小羊排。”   姚满意:“知道,去洗澡,洗完就能吃了。”   楼唐没放手,他微微拉开了些距离,看着姚满意眸子里映着的自己,轻声说:“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啊?”   他这话存了点自我厌弃的意思,也有缓和气氛的调侃,姚满意答什么他都会放开他,去收拾收拾自己重新来见他。   但是姚满意回答得太好了,他的心都软了。   姚满意直视他的眼睛,很真诚地说:“从第一眼见你,你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   他不记得俩人初见时什么时候,他的眼眶发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姚满意已经在亲嘴了。   站在院子里,拥抱着,唇舌纠葛的那种亲法。姚满意身上清新的香皂气息萦绕在他鼻息,柔软的唇瓣与自己的相碾,他们闭着眼睛,不急不躁地吻着,然后心跳,擂鼓似的跳着。   姚满意喜欢自己,楼唐很确定,然后觉得自己幸福爆了。   姚满意的嘴软,又甜,之前没尝过的时候就想咬他,尝过了就不舍得了,就想用舌尖儿温温柔柔地吮。姚满意的脖子白,还嫩,之前也想咬,但是这会儿舔*上去的时候,听着他情不自禁的呻吟,他就只想给他留下点吻痕,一点儿不想伤了他,姚满意是朵娇花,他碰他一下都舍不得。   仲夏的傍晚,胡同里有人声走过,院里石榴树叶子轻晃,缸里的鱼悄悄出来换气,一切温柔得不像话,他把姚满意抱在怀里亲热,姚满意也紧紧抱着他。   从浴室出来,小羊排的香气已经弥散在院子里了,姚满意在厨房,他换好了衣服,好好收拾了自己,照镜子照了半天,才出了门。   他走近厨房,站在姚满意身后,轻轻把他搂在怀里,温柔地抱着,却没说话。   姚满意侧头,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脸,轻声说:“有心事?还是累着了?”   楼唐抿了抿唇,说:“心里有事。”   姚满意:“说说。”   楼唐:“说了怕你笑话我。”   姚满意:……   他把烤好的小羊排放在托盘里,微微侧身,在楼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吻住了他的唇。   楼唐:……   他们两个依靠着接了个长长的吻,楼唐啄吻着他的唇,挑唇说:“这么主动,真不怕我对你干点什么啊?”   姚满意:“主动点,让你习惯习惯。”   楼唐没明白,挑眉问:“习惯什么?”   姚满意:“习惯我是男生,你就跟我将就一下,我或许没你白月光长得美,但是肯定会对你好。”   楼唐:……   楼唐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楼唐盯着姚满意的眼睛,不高兴地问:“什么就将就了?”   他捏姚满意的脸,说:“你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姚满意说:“你。”   楼唐一愣,听到姚满意说:“想的都是你,还想你也想着我。”   楼唐被他的告白甜得心脏都酥了,他咬了咬唇,终于把那句难以启齿的话问出了口,他说:“你会不会嫌弃我年纪大啊,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以后……”   姚满意忍了忍,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转身继续烤小羊排,声音带笑:“我头一回见着你的时候才八岁,那会儿也没觉得你大,难不成我长着长着,就突然觉得你年纪大了?”   楼唐:……   姚满意:“而且,就算你今年四五十岁了,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那儿不行了?”   楼唐:……   楼唐沉默了半天,才说出了句:“我行,你放心吧。”   他在家吃了顿好饭,惬意地喝着凉啤酒,吃着小羊排,还有一盘熟食辣牛肚。   今夜月色好,圆盘似的挂在房檐上边,地上一片月华,如水一样静谧。   他楼唐,今日得偿所愿,尝了那人的嘴,得了那人的情意,也知道了姚满意想让自己想起来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这辈子做过不少好事儿,从没想过回报,但是回报还是来了。   饭吃到末尾,他流氓似的把姚满意抱在怀里揉搓,去亲他的嘴,哄着他说:“今夜跟哥睡,让哥好好看看你。”   姚满意没应:“你连着熬了几宿了,再不消消停停地睡一觉,心脏负荷太重。”   楼唐还想争取:“我就看看,不做别的。”   姚满意:“那我看着你睡了,我再去睡。”   楼唐皱眉,可怜兮兮地仰头瞧他:“就不能跟我睡吗?”   姚满意耳朵红了:“太快了……”   楼唐:……   楼唐耸了耸肩:“行吧,你不跟我睡,我找个愿意和我睡觉的去。”   姚满意:……”   他轻轻推开楼唐,面无表情地看着楼唐带笑的眼睛,毫不客气地抓住了他的耳朵。   他这一下是半点也没有留情,楼唐疼得俊脸扭曲了一下,忙按住他的手,告饶道:“媳妇儿,满意,别拧了。”   姚满意语气凉凉:“你想找谁?白月光?”   这白月光还过不去了……   他这嘴欠的。   楼唐捂着他的手,哄着说:“什么白月光啊,那都是长辈瞎说的,就十来岁入伍前被长辈们凑一起,没到一个月我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就分了,没白月光,也没你想象中的那情分。”   姚满意松了手,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依旧凉凉:“那你想找谁陪你睡觉?”   楼唐不敢瞎说了,直接抱着人起了身。 第109章 他流氓到他心里去了   他把姚满意抗在肩上,进了自己的屋,把人放在床上,然后自己欺身上去,把人压在床上吻了好长时间。   他对红着脸,紧张地攥着被子的姚满意说:“不碰你,真就是睡个觉,你陪我睡,我踏实。”   姚满意终于点了头。   他坐起身,说:“我洗完澡来找你。”   明知道姚满意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楼唐还是小激动了一下。   老男人的内心,真的无时无刻不在荡漾。   他把院子里的碗筷收了,刷了牙,回屋躺在床上等着姚满意,脑子里一会儿把小媳妇这样,一会儿把他那样,反正跟“就是睡个觉”无关。   半个多钟头后,门被推开,姚满意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爬上床,躺在了他身边。   屋里没开灯,明亮的月光照在大床上,男孩儿惊呼了一声,被堵住了嘴,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呜呜咽咽地哼哼了起来。   这晚上他明白了一件事,楼唐的话可信,但不全可信。他是没对自己做特别过分的,但是“特别过分”相当于最后一步。   最后腿被楼唐磨得疼了,他用嘴和手交替着给楼唐弄出来,带着一身的男人气味,在楼唐怀里疲惫地睡着了。   窗外石榴树影摇曳,蛐蛐儿声声叫着仲夏,俩人盖着薄薄的毯子,躺在一起,睡了个好觉。   楼唐有三天假期,领导批准的。   对他而言,相当于度蜜月了。   姚满意十分惯着他,只要他不自己作死,把姚满意惹毛动手揍他,他那待遇就跟皇帝似的,姚满意的情话能说到他心里软趴趴,接个吻都能酥到骨子里。   他大白天反锁院门,抱着姚满意在院子里玩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随时亲亲摸摸,他自见姚满意第一眼就馋人家的身子,现在亲近起来一点儿节制都没有,简直过得是神仙日子。   平静是被二丫头打破的。   就是那个曾经指着姚满意鼻子骂他狐狸精的小丫头,她又上门了。   这回是他妈带着她来串门儿,旁边跟着个没见过的漂亮女人。   就在十分钟前,楼唐还把姚满意按在床上耍流氓呢,院门被砸响。姚满意得了空隙推开他,喘息了会儿勉强平静下来,刚想去开门,二丫头那嘹亮的大嗓门儿就吼了起来。   自她撕了自己的书,他就对这小孩儿过敏,他没出去,看她们进了院子,就躲进楼唐书房里看书。   楼唐的书房就在卧室的隔壁,他听见了女人娇媚的声音,探头偷看的时候,就见一个美丽的女人扑到了楼唐的怀里,甜甜蜜蜜叫他:“楼唐,好久没见了,想我没?”   姚满意手里的书,差点儿给他抓碎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楼唐,观察他的举动表情,暗戳戳地做好了揍人或者离家出走的两手准备。   不过他是真小看楼唐了,某种角度来说,他很弯,另一些角度来说,他笔直。   他不客气地把那女人推开,还退后了一步,皱着眉,丝毫不掩饰嫌弃:“离我远点,影响不好。”   楼月笑出了声,插嘴道:“你和杨艺姐早晚要结婚,还注意什么影响?”   姚满意一愣,怔怔地看向楼唐。   楼唐也愣了,他隐秘地扫了一眼屋子的方向,刚刚还算和煦的语气变得有点差:“你给我安排的婚事?”   楼月没料到自己哥哥会生气,一时没敢说话。   旁边杨艺忙打圆场:“不是,这是咱们家长说好的,跟月月没关系。”   楼唐差点气笑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我看应该挨个儿把他们关进局里思想教育。”   姚满意:……   两个女人:……   二丫头从刚刚开始就四处乱瞄,没找见姚满意,又因为身边有人撑腰,对楼唐就没那么怕了,扯着嗓子嚷嚷道:“你就应该和杨艺阿姨结婚,把姚满意那个小狐狸精赶走,他不是好人,他还骗我有鬼!”   杨艺一脸懵逼:“谁是姚满意……”   楼唐脸色更差,他冷冷地看着楼月,隐怒道:“你会不会教育孩子?”   楼月脸色一白。   二丫头护着自己母亲,得理不饶人:“你凭什么骂我妈妈?你也是个坏胚子,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出事!”   楼月吓得捂住了二丫头的嘴,胆战心惊地看楼唐。   楼唐脸上没什么表情,特别淡地盯着她,说:“这话不会是爸妈说的,大概也不是妹夫说的,是从你公公婆婆那儿学来的?”   二丫头挣开母亲的手,大声说:“你这房子本来也应该有我妈妈的一半,这也是我家,我有权利把他赶走……”   她又被捂住了嘴。   楼唐:……   他看着楼月,沉声问:“你也这么觉得?”   楼月怯怯诺诺地说:“我没有……”   气氛太差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杨艺是个外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孩子能懂什么,就是个传话的,她这是让有心人指使了,特意来传的这话。   姚满意在里边偷偷往外看,看见楼唐的唇线绷得很直,他很少这样,大概是怒极了。   他刚想出去,就听到楼唐开了口:“家里两套房,已经给了你一套了,地段比这个好,你认不认?”   楼月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哽咽着说:“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丫头会说这话……”   楼唐:“你嫁人,我那会儿没什么钱,退伍的津贴全给你做了陪嫁,一点没留下。”   楼月捂着脸,一直哭。   楼唐:“我不知道你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你家这个孩子也别拿年龄小来说事儿,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踩着板凳洗碗了,这么下去迟早养废了,以后……别让她进我这个门了。”   顿了顿,他冷声说:“这房子你想都别想,房产证上要写的是我媳妇的名儿。”   楼月把张牙舞爪扑腾着要上来打人的孩子抱住,中间也挨了胖丫头的几巴掌,她咬着牙,狠狠在小姑娘屁股上拧了一下,把小孩儿给疼哭了。   她擦了把脸,说:“哥,你说的对,这孩子教不好,我也没脸让她进这个门。”   她的目光扫过正屋门口,垂眸说:“我没想过这房子,真的。”   她说完,抱着扑腾着的女儿出了门。   杨艺很尴尬,她本来是想跟楼唐续续旧,顺便说说家长给他们订婚的事儿,想着俩人都老大不小了,就一起凑合凑合,没料到会这样。   她往前一步,想去拉楼唐,被楼唐躲开了。他和杨艺关系好,也没绕弯子,特别不耐烦地说:“姐姐,你以为我说我喜欢男的是逗你玩儿吗?”   杨艺:……   她看见楼唐转头,朝屋里喊了声:“媳妇儿,过来。”   姚满意:……   他从屋里走出来,本来想象中有过和楼唐的“白月光”见面的场景。或者剑拔弩张,或者心平气和,反正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尴尬。   他尴尬地站在楼唐身边,伸手拉住了楼唐的手,然后对着他虎口的麻筋儿,狠狠掐了一下。   楼唐:……   楼唐咬牙缓了缓疼,正儿八经地给杨艺介绍道:“这是我朱砂痣,我白月光,一只小心眼儿的小老虎,以后吃喜酒了你也能瞧见他,叫姚满意,我媳妇儿。”   姚满意:……   他对着震惊到一脸木然的杨艺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姐姐好。”   杨艺茫然道:“……啊,弟弟好。”   楼唐:……   姚满意:……   杨艺缓过神来,盯着姚满意看了又看,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了句让楼唐差点气吐血的话:“这么好看的小男孩儿……你怎么就看上这老男人了,他没pua你吧?”   院子里清静下来,姚满意给楼唐倒了杯冰水,站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他的头发。   来自姚满意的安慰,有点笨,但是很有用。   他是真的被楼月家的小姑娘气着了,他就没见过这么恶劣的孩子。   楼唐:“今天见着你说那白月光了,感觉怎么样?”   姚满意:“性格挺好的一个姐姐。”   楼唐皱眉:“有吗?我不比她性格好?”   姚满意:……   楼唐:“少跟她来往,那丫头也就脸能看,特别爱玩儿。”   姚满意:……   楼唐瞧他:“听到没有?”   这也不知道是谁小心眼儿……   姚满意忍笑,乖乖地说:“听到了。”   楼唐把他搂在怀里,轻声说:“真是好不容易才把你勾搭到手的,可一点风险都不想有。”   姚满意:……   他小声反驳他:“明明是我勾搭的你。”   楼唐挑眉:“你什么时候勾搭我了?”   姚满意一脸无辜:“很多时候啊,洗完澡穿得很少,偷偷洗你的内裤,为了方便让你看我,很晚才拉窗帘……其实我还试过在你屋里洗澡半开着门,你绅士得要命,把门给关上了。”   那回……二丫头被楼月的朋友接着出去玩儿,没在家,他刚从局里回来,吃了个饭的功夫,回屋就瞧见姚满意在自己浴室里洗澡。   真就是一眼瞧见的,雾气氤氲里,姚满意光溜溜地站在水下,那水从他匀称美好的身躯下滑,落在白皙的脚边,简直是刻意的引人犯罪。   他只看了一眼,那心脏跳得都要疯了,全身的血液叫嚣着往下涌,他头一回佩服自己的自制力,走过去,把门关了。   然后躺在床上,和姚满意隔着一面墙,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自渎。   姚满意没多久就出来了,出来只围了浴巾,上半身光溜溜的,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推门出去了。   他太慌了,连忙盖上了毯子,怕姚满意看出什么,连他为什么没在自己屋洗澡都没敢问。   楼唐的坏心情全让他说跑了,他捧着姚满意的脸,叹息着说:“那丫头说对了一句话,你是小狐狸精,专门勾人魂的。”   姚满意主动跨坐在楼唐身上,解开他的衬衫扣子,轻轻剥开,俯身,吻上了他的胸膛,他没开口说话,暗示地蹭了蹭楼唐的身体,楼唐立刻会意。   楼唐抱着姚满意去锁了门,一路亲着回了屋,继续了半个多小时以前两个人在干的事儿。   六月杨絮飞满城,午后明亮如洗的阳光下,飞絮如雪般簌簌飘落,落到院子里,像是堆积的雪,一阵风吹来,它们继续漂泊。   有一片飘过窗,在床尾停住,大床暧昧地晃动,夏天火热得无边无际。   这次,他们做得“特别过分”。   床上,姚满意到了最顶的时候,脑袋里想的是,这个自称“老男人”的男人,真是又野又温柔,浪漫得没边儿了。   他迷离着眼,主动去舔楼唐的嘴,想着,这辈子的恩情,用自己还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平淡的夏日小心动,希望你能喜欢!留爪 第110章 风会吹来好消息   高考后,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最后一门外语考试,是下午三点钟开考。   蒙雀吃过饭,正要午睡时,又收到了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消息:英语加油啊!我也加油!考完就自由啦!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声。   往上翻,6月7号、8号这两天的考试,从第一天上午的语文,下午的数学,再到刚刚结束的理综,他每一门考试之前,都会收到同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没有身份信息,话也并不繁琐,用很可爱的语气和他说加油。   高考,一场于学生来说至关重要的考试,苦读十余载,为了惊艳一个夏天,然后惊艳一场人生。   蒙雀考得不错,心态也很稳,这个陌生号码的短信,让他更加期盼高考结束。   然后他可以去找那个偷偷发短信给他的人,和他告白。   他认识那个人,那个个子高高,长得胖胖的男孩儿,是他隔壁班的,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每天他路过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在努力学习中。   男孩儿的成绩并不如他好,但是很刻苦,他不太爱说话,不怎么起眼,总是沉沉默默的,蒙雀注意到他,向他们班上的人打听他的名字时,八班那个朋友一时都没想起来。   他太透明了,沉默又不突出,可是蒙雀觉得他真的太可爱了,无敌可爱。   小风扇在床头呼呼吹着风,床头的英语课本被吹地翻了页,蒙雀又记了几个单词,闭眼睛睡了。   两点多,考场外边,蒙雀和同学在一起聊天,等着考场开门,目光不经意一扫,又瞧见了那个胖胖的男孩儿。他独自靠在校门口的保安亭边上,超过185的个子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   他长得白,脸上肉肉的,穿着很宽松的休闲装,让他看起来本就壮壮的身体又大了一个码。   他手里拿着装准考证和身份证的透明袋,踩着一双黑色帆布鞋,目光漫无目的地闲逛,然后看向了这边。   蒙雀移开了目光,在与他对视前,看向了一边的同学。   校园门开了,学生们井然有序地进入考场,那个男生走在蒙雀前边,进了一个班级,蒙雀记住了那个班级,然后转身,向自己的考场跑去。   听力。   英语听力在考场上如常地播放着,蒙雀撑着腮听着,非常顺畅地填写答题卡,等到听力播放结束,他翻开了试卷,开始答题。   英语是他的强项,他只需要认真一点,细致一点就可以。   黑板上的石英钟精准地迈着步子,时间在考场上慢悠悠又急匆匆地走过,蒙雀检查了两遍卷子,趴在桌子上,开始涂字母的肚子。   把一篇阅读理解的字母涂黑,看着时间,又检查了一遍,开始收拾自己的文具。   铃声响了。   高中最后一次铃声,也是高考的最后一次铃声。   他有些着急地看着老师的动作,等到他的卷子终于被收走,被允许离开,他站起来,快速跑出了考场。   四楼,靠楼梯的第一间教室。   他跑过去时,考场里已经空了,只有两个监考老师在封卷子。   他缓了缓因为跑得太急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沿着楼梯向下走。   楼下,考生基本已经撤出考场,教学楼里没什么人了,他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几个了。   考生们被家长们接走,每个学生的脸上写满了如释重负。   他们明天开始,不,现在开始,放长假了。   没有题海,没有晚自习,没有雪花一样的卷子和山一样的压力。   蒙雀在门口买了支冰激凌,想找人打听一下那个男生的去向,正巧碰上八班的班长。   他说,今晚他们班有聚餐。   ……   聚餐,荣寻不想去。   他和班里的同学都不熟,在一起吃饭太尴尬了。   可他不得不去,他本来就够不合群了,这是高中最后一次聚会,班主任也会去的。   到了聚会上,果然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他沉默地吃完,给班长发了聚餐费用转账,看那些人在一起哭和笑,没人注意他,所以他也没打招呼,安静地离开了。   今天爸妈不在家,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了,可是在秦淮河边走了一会儿,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他不知道自己能玩点什么。   高考结束得好突然,他有点措手不及。别人说的放松他没有,别人说的高兴,他也没有。他不太理解那些如释重负的考生们,也不懂他们为什么哭、为什么笑,硬要他说,他最多是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空落落,忽然就没事做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正巧旁边有一家网咖开着门,他捏了捏兜里的身份证,推门进去了。   那就玩游戏吧,包夜那种,玩一晚上,学着放松一下。   他买了一桶泡面,还有一瓶矿泉水,找到了自己的包间,开了电脑。   他没进游戏,手里攥着手机发呆。   高考都结束了,他还是没能和那个男孩儿说上一句话。   那个长得超级好看,又白又爱笑的男孩儿,每次看见他笑,他都觉得这一天心情都好到爆棚。   毕业了,他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过,能在高中遇到他,真的太幸运。   手机提示音响起,班长问他怎么走了,又问他在哪儿,他没回答,关了手机。   正准备开游戏时,包厢门开了。   他没在意,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双人的包厢。   他点开了游戏,活动的电脑桌忽然被挪开了,他诧异地抬头看过去。   进来的那个人推了他一下,他被推到了柔软的电竞沙发里,然后那人屈膝,半跪在他的腿间,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那个男孩儿,捧着他的脸,柔软的唇瓣贴在他的唇上,舌尖儿探进他的嘴里,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很投入地亲吻着他。   他整个人懵住了。   一动也不敢动。   蒙雀放开了他,撑着椅背,低低地喘息着,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柔软的笑,好听的声音略带娇气:“怎么不亲我?你不想亲我吗?”   他的心脏,差点跳爆炸了。   他紧紧贴着椅背,喉结不安地动着,唇瓣上的口水蒸发,带着点凉,他的嘴开开合合,半句话没说出来。   然后那个超好看的男孩儿吻了他的脸颊,唇瓣顺着他的脸颊,落在了他的唇角,然后,两个人在安静的网吧包厢里,接了吻。   蒙雀不知道,这个男孩儿居然会这么害羞。   他的耳朵都红透了,像要滴血,傻傻地张着嘴吧任他亲,手放在两边紧紧握着,碰都不敢碰他一下。   他半跪在他的腿间,亲吻他的时候,手撑在他的心口位置,觉得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个吻结束的时候,蒙雀站起身,捂着发烫的脸瞧他,边看边忍不住笑。   男孩儿捂着心脏,低着头,低低地喘息着,就是不敢看他。   蒙雀坏心眼地问:“荣寻,你认识我吗?”   荣寻:……   他垂首,不看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蒙雀走过去,拧开他桌上的水,递到他面前,轻声说:“你喝口水。”   荣寻乖乖地接过水,接瓶子时的距离,与蒙雀的手距离非常远,就差直接捏着瓶口了。   然后,他低头,喝了一小口。   包间里很安静,一台电脑关着,另一台电脑上游戏已经黑屏了。   蒙雀知道自己大概率等不到这个胆小鬼说话了,就半蹲在他的面前,自下而上看那个男孩儿的脸,很温柔地询问:“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荣寻:……   他的大脑、他有限的智商,可能处理不了自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塞了棉花,健康的心脏里仿佛装了起搏器,而且是坏掉的那种,跳动剧烈地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整个人都木呆呆、傻愣愣的,盯着虚空一点看,直到这句话问出来,他才仿佛从混沌的壳子里被叫醒,接着呼吸都带着颤意,他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是我很胖。”   说完那句话以后。   他失落极了。   但是他还是把话说了下去:“我真的很胖……还很笨。”   蒙雀修长的手捧住了他肉乎乎的脸,轻轻捏了捏,手感极好。   他说:“我好喜欢你,希望你给我一个能站在你身边喜欢你的机会。”   荣寻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涨红着脸说:“我……我也喜欢……我喜欢你,蒙雀同学。”   他们,在一起了。   秦淮河夜景很美,夫子庙有好多吃的。   晚上八点多,两个人出了网咖,蒙雀牵了荣寻的手。   男孩儿的手很大,很热,软乎乎,有肉。   他忍不住捏了好几下,荣寻紧张得手心出汗,小声说:“我的手是不是不舒服……”   蒙雀抱住了他的胳膊,亲密地说:“舒服,我很喜欢这种肉感,之前想象过和你牵手的感觉,都没有现在感觉的舒服。”   荣寻呆了呆,呐呐地说:“你……怎么会呢?”   怎么会认识我?怎么会喜欢我呢?   蒙雀没说话了。   他看着男孩子赧然的样子,心里酥酥麻麻地痒,他把男孩儿推进一边的弄堂,抱着他的腰,吻了上去。   漆黑的弄堂放大了某种隐秘的悸动,秦淮河的水流、游人的喧嚣慢慢远去,少年激烈而急躁地接着吻,啧啧水声暧昧又纯情,蒙雀抱着男孩儿宽阔的腰身,整个人小雀儿一样依附在他身上,撒着娇说:“抱我,看漫画的时候,有那种哥哥抱起来接吻的,我也想要。”   荣寻心悸得快要窒息了,他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扶在男孩儿腰上,然后稍稍用力,把男孩儿抱了起来。   男孩儿的长腿自然地圈在了他的腰上,荣寻将他按在弄堂的墙上,稳了稳呼吸,大着胆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绝对是他长这么大,做过最大胆的事,他主动亲了自己暗恋三年的男孩儿,这是他在做梦的时候都不敢梦到的场景。   亲吻,有一次主动,就会更加勇敢。   蒙雀侧过另一边脸,撒娇说:“这边也要。”   他带着满心的悸动,凑过去又亲了一下。   然后蒙雀扬起脸,冲他嘟了嘟嘴巴,说:“嘴巴,亲我。”   然后就接吻了。   一个高壮的男孩儿把另一个在他面前显得有些瘦弱的男孩儿抱离地面,把他困在墙边,吻了好长时间,没有收敛,给对方了最纯真、最直接的欲望。   接吻。   是件非常亲密的事,但是好像有副作用,容易上瘾。   蒙雀爱死和荣寻接吻的感觉了,唇齿纠葛好像是心底悸动的交流,身心都处于轻飘飘的状态,像是喝醉了。   他被荣寻放下的时候,还是意犹未尽,抱着荣寻的腰,在他脖颈上乱蹭,软软地说:“荣寻哥哥,你抱我,你抱我我觉得好舒服啊。”   荣寻觉得自己心都软成水了,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显得那么傻,可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还是让他露怯,他说:“是因为我太胖了吗?”   蒙雀皱眉看他:“没有很胖啊,就很正常的体型。”   荣寻胖,他知道。   他从小就胖,小时候是个小胖墩,长大了是个大胖子,从小到大都有人说他胖,爸妈也总说他。   见他沉默,蒙雀思考了一小会儿,打了个响指,说:“那我也吃胖一点就好了。”   荣寻:……   他就着泄进胡同口的朦胧灯光,看着蒙雀只有他巴掌大的脸,轻声说:“你已经很好了,不要乱吃东西。”   蒙雀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也很好。”   荣寻:……   你试过和别人吃同一支冰激凌吗?   两个球,一个香草,一个抹茶,放在一个脆筒里。   然后两个人要一起咬。   荣寻没这么吃过,所以他咬上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的。   他和蒙雀买了冰激凌,站在乌衣巷口的一个角落里,认认真真地吃冰激凌。   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谈恋爱,蒙雀脑子里好像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恋爱情节,说要和他一起做。   蒙雀说,他看过很多漫画,带入的另一个人就是他。   他不太信,因为漫画里的人都是瘦的、帅的,他是胖的、丑的。   但是他贪恋蒙雀对他做的一切,他想,哪怕今晚是因为高考压力过大,他做的一场梦呢。   蒙雀咬了一大口冰激凌,唇角被粘上了些许,他想拿纸巾帮他擦,蒙雀连忙按住了他的手,催促着说:“快,快帮我舔掉,好不容易粘上的。”   他有点想笑,想要去舔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压抑着激动:“那个小哥哥好可爱,长得真好看呢。”   他看过去,是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她们的目光落在蒙雀的身上,略带兴奋地讨论起两个人谁过来要联系方式。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了蒙雀。   蒙雀愣了愣,举起冰激凌,凑到他唇边,语气凉凉:“吃一口。”   荣寻抿了抿唇,咬了一口,然后冰激凌错开了他的唇,沾在了他的唇角,他下意识想抬手擦,蒙雀已经吻了上来。   他用舌尖吃掉了他唇角的冰激凌,旁边两个小姐姐走过来的步子停住,然后逃跑了。   荣寻看着蒙雀得逞的笑,突然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分不清自己什么情绪,有点感动还有点慌,他问他:“你是认真的吗?蒙雀。”   你是认真的吗?蒙雀。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开了记录了三年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记录的是他。   记录日记的原因,也是他。   高中开学第一天,他在学校的洗手间里,对蒙雀一见钟情了。   不怎么浪漫的地点,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他推门进去,看见了一个男孩儿在洗手,旁边几个人在等他,几个人说着非常平常的话,等他洗完手,几个人一起走了。   他从小都没什么朋友,也不会有人等他,他羡慕那种人缘好的人,总觉得那样的人有独特的人格魅力,身上暖洋洋的,才会有那么多朋友。   他那天在日记上写:学习他一样,交很多朋友。   一个月后,他在日记上写:不用很多,给我一个朋友也可以。   两个月后:有了两个朋友,不过有点累。   三个月后:或许是我太敏感了,放弃了三个人的友谊,也放弃了朋友。   半年后:我其实,只是想和他交朋友。   他高中三年,没有交到朋友,也没有和蒙雀交上朋友。   一个自卑又敏感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蒙雀是他们学校的第一名,高智商,长得好,性格也超级好,好多人喜欢他,他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日记,其实是一个非常私密亲近的,却有时难以让人直面的存在,因为里边记录了一个人所有的高尚与不堪。   他记录蒙雀路过的每一次心动,也记录自己的每一次自卑。   他爱蒙雀多一点,他的自卑就会多一点。   作者有话说:   非新高考背景,有私设 第111章 风会吹来好消息   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蒙雀认识他,毕竟他是那么的不起眼。   他只是玩玩,肯定是这样。   上床睡觉之前,他这么告诉自己。   然后手机响了起来,在他已经关灯,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串他烂记于心的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起。   对面蒙雀好听的声音传过来:“荣寻,你睡了吗?”   荣寻咬了咬唇,安静的室内,男孩儿平稳的声音说:“还没有。”   蒙雀声音小了些,像是压低声音怕被谁发现一样:“那你身边有人吗?”   荣寻:“没有。”   蒙雀声调恢复了正常,撒着娇,软软地说:“那你说你爱我。”   荣寻:……   他的心跳又开始不稳了,但是现在蒙雀不在他身边,他可以冷静一点,他冷静了两秒,颤着声说:“我爱你。”   蒙雀声音带笑:“我也爱你。”   蒙雀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在漫画上圈了个圈,说:“你明天有事吗?没有的话我们去山里玩儿吧,避暑去。”   荣寻:“……我没事。”   顿了顿,他问:“就我们两个吗?”   蒙雀:“当然了,你想叫谁?”   荣寻:“没……没有。”   蒙雀下巴垫在枕头上,说:“去三天,可以吗?”   荣寻被他隐隐期待的声音感染,弯了弯唇,说:“可以。”   蒙雀在旁边的纸上打了个勾,继续问:“一个房间可以吗?”   荣寻耳朵红了:“……可以。”   蒙雀又打了个勾,又问:“一张床可以吗?”   荣寻心跳加速,结结巴巴地说:“我……”   蒙雀挑唇,坏心眼地问:“做爱可以吗?”   可以,都可以,求求你,别再问了。   晚上分开之前,他问蒙雀:你是认真的吗?   蒙雀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腰,亲昵地蹭了蹭,说了两个字:“笨蛋。”   他是笨蛋,他没有安全感,但是贪恋这种被神明垂青了的幸福感。   第二天,俩人在车站见的面。   他先到的,背着书包,拉着行李,手里捧了给蒙雀买的早餐——一袋小包子,一袋肉饼,一块三明治,还有三种不同的饮料。   他不知道蒙雀爱吃什么,他可以挑着吃,吃不下的他来吃。   蒙雀背着大书包气喘吁吁地从入口跑进来,四处看了一圈,很快找到了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然后跑到了他的身边,撑着腿缓气,断断续续地说:“堵车……急死我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在蒙雀面前总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笨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拍了两下,蒙雀直起身,扑进了他怀里。   他的手僵住了。   男孩儿在他怀里,仰着头瞧他,弯着漂亮的眼睛,说:“荣寻。”   荣寻喉结动了动,轻轻地“嗯”了声。   男孩儿又叫了他一遍:“荣寻。”   荣寻有些赧然地垂下眸子,小声说:“在呢。”   蒙雀说:“昨晚没睡好,想着和你出来就兴奋得睡不着,比高考还紧张。”   荣寻眼睫颤了颤:“我……我也……”   蒙雀闭上了眼睛,轻声说:“你怎么还不亲我啊?”   于是,就亲了。   两个男孩儿在清晨的火车站里,在人来人往却少有人停驻的角落,轻轻地碰了碰唇。   去避暑。   一个山咔咔里。   没有都市喧嚣,一个大大的房子里,四面是明透的落地窗。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天然的大自然风光。风啊、雨啊、山间跑过的小动物啊,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里私密性很好,生活配备也完善,可是只有一张床。   蒙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转了好几圈,然后跳上了正在整理行李的荣寻背上。   荣寻紧张,他本来和蒙雀在一起就紧张,现在两个人远离了人群,方圆几公里就他们两个人,在同一间屋子,还只有一张床,他现在紧张得手脚都僵硬。   他稳住身形,小声说:“你……我们现在……”   蒙雀从他背上跳下来,然后推了他一下。   他向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瞧他。   然后蒙雀又推了他一下。   直到他被推到床边,坐下时,蒙雀跨坐在了他的身上,男孩儿看起来有点紧张,解他格子衬衫扣子的时候,第二颗解了两次才解开。   他的衬衫被脱掉,然后男孩儿也脱掉了短袖。   蒙雀和他贴着身体,无障碍地轻轻蹭着,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哑,男孩儿呼吸不稳地说:“做这种事……真的有点刺激啊……”   荣寻:……   坦白来说,在蒙雀脱掉他的衬衫的时候,他真的想逃跑。不是因为别的,是他肚子上的肉,白白的肉,像猪一样,又软又恶心,他怕蒙雀嫌弃。   但是他在蒙雀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嫌弃,他甚至轻轻地捏自己,玩得很高兴。   他说:“荣寻,你也太容易害羞了,你别看别的地方,看我,我不好看吗?”   荣寻只好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美好的身体,荣寻看都没敢看。   蒙雀不满地咬他的嘴,霸道地说:“不好看也得看,否则我生气了。”   荣寻闭了闭眼睛,搂住了他的腰,翻身将他放在床上,他看着蒙雀的眼睛,轻声说:“你好看,我看了你三年呢,越看越好看。”   蒙雀笑了起来,他问:“你看我那么久,怎么也不和我说话?”   荣寻:“因为……”   荣寻说:“因为我太胖了,胖子很讨人厌。”   蒙雀抬手捂他的嘴,凶道:“你再这么说,我可真要生气了。”   荣寻立刻说:“那我不说了。”   胖子。   真的讨人厌。   荣寻身为一个胖子,很有发言权。   他不止一次被人说胖得油腻腻,个子还没长起来之前,他是个矮胖子,个子长起来之后,他是个大胖子,又肥又壮,没人喜欢,路过别人课桌旁的时候,人家都会把课桌往一边挪。   他的自尊心很强,所以主动调位置,坐在最角落不会影响别人的位置。那个位置很好,可以每天看到男孩儿路过,他路过的时候,自己心脏会跳得很乱,他低着头假装不看他,等他走过后,再呆呆地看他的背影。   蒙雀觉得,荣寻同学的心理有很大的问题。   他总是说自己胖。   他是真的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荣寻胖。   他个子高高,肉乎乎的,白白的,壮壮的,很有安全感。   他喜欢上他以后,就总在幻想,自己被他抱着、扛着,自己像个树袋熊一样扒在他身上的感觉,一定爽爆了。   注意到荣寻是必然。   他觉得是自己的幸运,发现了那个安安静静,却超级温柔的男孩儿。   高二的一个晚自习,外边下了暴雨,起了大风,电闪雷鸣的,直接劈坏了学校的电路。   真的是一路火花带闪电的那种惊心动魄。   好多姑娘都吓哭了,学校也怕着火,连忙疏散人群,但是发生得突然,学生情绪不稳,跑出来的时候差点发生了踩踏。   他被挤着出来,被人拌到,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后有人踩了他的手,他疼得要命。人潮汹涌,他爬不起来,挣扎的时候,突然有人抱住了他的腰,然后他被拉起来,护在了身后。   当时周围一片漆黑,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他很高,他被人护在身后,身体被挤得贴在他的身上,又知道了他身材很壮。   然后他听到了男生的声音,男生声音很淡,但很耐心地对他说:“你别松开我,我带你下去。”   他被男生护着下去了,男生的身体像一座可靠的山,让他很有安全感,在一楼大厅门口的应急灯光里,他看清了男生的脸。雨里,男生转头想说什么,看清他的时候,眼睛微微瞪大,看起来有点呆,然后脸红了,什么也没说,直接跑了。   那天,他突然注意到,身边居然有一个那么可爱的人。   然后,他发现对方似乎总在看自己,正如自己也在悄悄关注他。   蒙雀捏荣寻的肉,躺在他的胳膊上,一下一下的,挠痒痒似的捏,懒洋洋地说:“荣寻,你想考哪里?”   荣寻尽力抑制住想拯救自己肉的想法,说:“想学临床。”   蒙雀弯起眼睛:“酷,你穿白袍肯定帅。”   荣寻有些不好意思,问:“你呢,你一定是去清北吧。”   蒙雀:“看你,你去哪个城市,我就去哪。”   荣寻:……   他坐起身,皱着眉,头一次在蒙雀面前说话这么坚定,他说:“不行。”   蒙雀:……   抿了抿唇,荣寻接着说:“你别为了我……我不值得。”   蒙雀把他拉着躺下,俩男孩儿躺在民宿的大床上望着虚空,蒙雀打了个哈欠,说:“我觉得你值得。”   荣寻不说话了。   蒙雀声音有点懒:“睡会儿,醒了再吃饭。”   这里有储备的食材,可以随便取用。   蒙雀醒的时候,荣寻已经做好了饭。   室内亮着暖暖的灯光,荣寻正坐在民宿门口的藤椅上看星星。   蒙雀动作很轻的下床,推门出去,山间清凉的晚风拂面,空气非常好。   他轻手轻脚走到荣寻的身后,然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荣寻呆了呆,小声问:“是谁啊?”   蒙雀:“你男朋友。”   荣寻忍不住笑了声。   蒙雀放开手,不客气地坐在了荣寻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在男生懵懵的状态下,吻上了他的唇。   这里没人,只有他们两个,或许他可以胆子大一点,可以稍微大一点。   荣寻这么想着,然后紧了紧抱着蒙雀的力道,第一次主动伸了舌头。   后果是,蒙雀本就不熟的吻技被打乱,两个人磕磕绊绊,又热情无比的,磕到了牙。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夜里。   蒙雀吃到了荣寻做的饭,蛋炒饭,很好吃。   荣寻发现,蒙雀是一只树袋熊。   他总爱手脚并用地缠着自己,像是树袋熊抱着树那种抱法,超级可爱。   他缠着自己一起刷牙,一起……洗澡。   他真的不想和蒙雀一起洗澡。   这样他会看到自己桶一样的腰和粗壮的腿,还有腿上的腿毛。   任何人看了都会倒胃口的,他不想蒙雀倒胃口。   可是他关门速度慢了,蒙雀把他堵在了洗手间里,然后……他们做了。   在那个浴缸里,他不知道蒙雀为什么会那么大胆的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冲动,他尊重蒙雀,把他当神明一样尊重,却将他按在浴缸里,做到筋疲力尽。   那夜太疯了,是真正的成年礼。   他们在静谧的山间小别墅里,到处都留下了痕迹。   如果吃到了荤腥,或许很长时间都不会走出来。   那三天,他们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直到要退房,两个人开始收拾行李时,荣寻躲在洗手间里,好长时间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眼睛有点红,蒙雀觉得,他好像是哭了。   他问了,荣寻没说。   但是比三天前他们住进来的时候,荣寻更爱和他说话了,没有以前那么害羞封闭了。   他们坐着火车回南京,睡了一路,到站要分开的时候,荣寻第一次主动抱了他,并说:“回去给我发消息。”   蒙雀点头,上了公交,直到公交开出一段距离,他看不见男生影子的时候,他咬着唇给他发消息:“你为什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吓到我了。”   荣寻回得很快:“我没有啊。”   蒙雀戳屏幕:“你有。”   荣寻:“可能是因为。”   荣寻:“我觉得。”   荣寻:“又把你还给了南京。”   蒙雀鼻子一下就酸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心疼,他眨掉眼睛里细碎的泪,打字说:“你就是我的南京。”   他是他的青春啊,是他的初恋,是他的南京城,他完完整整的属于他。 第112章 风会吹来好消息   家。   只有他自己。   爸妈加班,无休止的加班。   他开了冰箱,拿出一包方便面,他嚼着吃了。   吃了两口,又吐了。   他重新翻出了自己的减肥攻略。   对着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攻略,他慢慢低下了头。   他看着自己肥腻腻的手,看着自己粗壮的腿,心情一点一点地下沉。   他说,自己是他的南京城。   他喜欢自己。   可是自己一点也不配。   他是个小丑,天使早晚有一天会厌倦自己。   他没吃饭。   躺在床上睡了。   临睡前想着,一个暑假就好,自私地占用蒙雀一个暑假,然后他把自己甩掉,走向最高的学府,有一个灿烂的未来。   这样,是最完美的。   他们开始了升学宴。   并没在成绩下来之后,是挑日子就办了。   他没有升学宴,因为他爸妈忙,和亲戚间的往来也淡薄。且,他人缘也不好,他没有要邀请的人,也没有人邀请他。   蒙雀不一样,他人缘好,所以非常忙。   但是不能见面的日子,俩人都有打电话。   有一天晚上,他实在想他,主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听到那边有他朋友起哄的声音,问他在和谁通话。   蒙雀特别自然地回答:“我家的那个。”   因为那一句话,他又高兴、又纠结了一晚上。   然后就到了蒙雀的升学宴。   是一个特别好的日子,入了仲夏以后难得的一个凉爽天气,在前一晚上,蒙雀撒娇了好久好久,让他过去,他还是拒绝了。   他不想让蒙雀的同学看笑话。   尽管蒙雀说,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个。   可是他觉得,自己和蒙雀站在一起,就是在丢蒙雀的人。   蒙雀没和他生气,只是有点低落地说晚上一起吃饭,补回来。   餐厅订在玄武湖附近的一个酒店,宾客很多。   荣寻带着口罩,站在角落里偷偷往入口看,蒙雀正和自己的同学一起有说有笑。   他被一群人围着,众星捧月似的,很自然地和人交谈,气氛很好很好。   蒙雀就是这么一个闪闪发光的人,他身上有那种独特的人格魅力,总能吸引人的目光,让人心里非常舒服。   今天是他的男孩儿——请允许他这样自私的称呼一次,今天是他的男孩儿的好日子,他一定能金榜题名,追求自己的梦想。   他扯了扯有些发闷的口罩,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停住了步子。   因为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是蒙雀。   他看到他了。   他有点慌,一动不敢动,然后男孩儿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声音很大,生怕他没听见。   他僵硬地转身,看到门口蒙雀的同学们都好奇地看着他。   他顿觉窘迫,整个人火烧一样难堪。   就是难堪。   他不该过来,不该来添麻烦。   他看着蒙雀亮起的眼睛,僵硬地点了点头。   蒙雀往前两步,冲他张开手,做了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他隔着十米距离,扬声对他说:“荣寻,你过来。”   他不想过去。   但是他不想让蒙雀没面子。   犹豫的间隙里,蒙雀说:“给你五秒钟。”   只有五秒。   他顾不上多想了,迈开步子向蒙雀走过去。   意外是突然间发生的,他走到了第三步,身体突然失去了控制,脚下不知有什么东西突然滑了一下,接着,他肥重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他甚至有错觉,整层楼都震动了一下。   他疼得懵了一下,接着,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听到了蒙雀同学们的惊呼,听到脚步声向自己跑过来,但是他一点也不想面对,他现在特别的难堪。他在蒙雀面前,在蒙雀的朋友们面前,以这么狼狈的姿态摔倒,他本来就难看,这样,更难看了。   蒙雀是第一个跑过来的,他今天穿着一双洁白的白色运动鞋,九分牛仔裤,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腕,他的脚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然后去扶自己的脸,焦急地问:“荣寻,你怎么样?摔到脸了吗?”   荣寻没说话。   他强忍着疼,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把歪掉的口罩扯了扯带好,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没看蒙雀一眼,低着头说:“我没事,我先走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蒙雀没让他说完。   蒙雀在好多好多人的注视里,抱住了他,搂着腰那种亲密的抱。   他心里一震,听到蒙雀搞怪地说:“长老,来了就别想走了。”   荣寻:……   他和蒙雀的同学坐在一桌,安安静静地可着自己前边那一亩三分地吃菜,也不和他们说话。   这种场合,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难捱。   好在蒙雀去和亲戚打了个招呼就回来了。   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小声问:“你真的没事吗?刚刚听着特别疼。”   荣寻窘迫地摇了摇头:“用胳膊撑了一下。”   蒙雀给他夹了菜,凑在他耳边说:“今晚去开房,我好好检查一下。”   荣寻耳朵都红了。   好在蒙雀没再逗他,开始和自己同学说话。   荣寻和他们都不认识,但多少见过几次面,有几个爱说话的主动和他说话,他简单答了,气氛就又好了点。   其实,好像,和陌生人相处,也没有那么困难。   吃过饭后,一群人想去玄武湖上坐船玩儿。   他落后一步和蒙雀说自己先回家,让他玩完给自己打电话。   蒙雀没等说什么,就有个很自来熟的男生揽住了他的脖子,大大咧咧地说:“想遛?没门。”   他被裹挟着,一路到了玄武湖,然后上了船。   船上,蒙雀悄悄牵了他的手,他怕被人看见,想要抽离,蒙雀就亲了他的嘴巴。   他吓坏了,下意识去看周围,好在别的船离他们很远。   蒙雀趴在他的膝上,目光很软很软地说:“你知道吗?你摔倒又爬起来的时候,我都快哭了。”   荣寻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蒙雀:“我受不了你那么委屈还忍着,你应该抬起头来,好好地看着我,告诉我你的想法。”   荣寻咬着唇,不说话。   蒙雀:“你发现了吗?你总在有意识的边缘化自己,坐的位置最不起眼,走路的时候要在最边上,别人和你说话,你总想快点结束话题。”   他给荣寻擦眼泪,继续说:“就连我追你,都是想了很久很久,才决定要用最直接的方法,让你不要躲我。”   荣寻的眼泪砸在格子衫的前襟,心脏像是被咸湿的湖水浸泡着,又酸又涨,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蒙雀说得都对,他是个胆子很小很小的胆小鬼,这些话,从小到大,也只有蒙雀说给他听过。   蒙雀真好。   蒙雀弯起眼睛看他:“高考前给我发短信,一定鼓起很大勇气吧?”   荣寻:……   他脸都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那个号码明明是不常用的啊。   蒙雀:“问过你电话,你们班长给我的就是那个号码,后来在一起才知道,你常用的是现在的。”   他鼓了鼓腮,不怎么高兴地说:“你没有企鹅号,想着用电话搜你微信,结果那个号码根本没有注册,原来是你们班长搞错了。”   荣寻:“我……”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蒙雀捧住了他的脸,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唇,轻声说:“勇敢点,我未来的医生哥哥。”   医生。   如果能当医生,就太好了,如果能和蒙雀一起,那就更好了。   他现在会稍微想得远一点点,想有蒙雀的未来。   未来。   对于少年来说,未来,是金榜上的名字。   下成绩的晚上,真的太难熬了。   那个网站,刷来刷去总是显示等待。   蒙雀的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他记得牢牢地,他先查的是蒙雀的成绩,他考得好,他就高兴。   他的父母今天也没睡觉,在客厅捧着电脑焦急地刷,一会儿吐槽网络不好,一会儿又吐槽成绩下的太慢。   他和蒙雀在聊天。   蒙雀问:“假如我去北京,你也会去吗?”   他说:“我会。”   蒙雀说:“那你去了北京会变心吗?”   他说:“我不会。”   俩人特别无聊地聊着天,缓解着等成绩的焦虑。   从夜里十一点钟,刷到了凌晨一点,一直显示等待的页面突然跳转,荣寻懵了一下,下一秒心脏高高地扬了起来,他趴在电脑屏幕前确认了两次,手忙脚乱地拿着手机给蒙雀发消息:你692。   同时,蒙雀给他发消息:592。   客厅里,荣爸荣妈欢呼了一声,接着带着浓浓的喜悦拍他的门:“儿子,一本。”   一本。   一百分。   荣寻趴在桌子上,轻轻擦了下眼睛。   真好,超常发挥,比模考平均成绩还高了三十几分。   这样,他有很大的选择空间,跟随蒙雀的步子,他想去哪,他都能随上了。   报志愿。   他和蒙雀趴在酒店的大床上,认认真真地翻看北京地图和志愿大书。   密密麻麻的志愿书上,是一个个大学,不同省份、不同专业,分门别类。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学,看到有趣的名字还会查一查。   分数高,意味着他们可选的地方多,成绩下来后,蒙雀就收到了心仪学校的邀请,他已经有了选择,主要是荣寻。   他们认真的对比了各个学校的往年历史分数线,谨慎地填写了志愿书,如果一志愿被录取,他就可以和蒙雀上同一所大学,如果没有也没关系,那些学校离得非常近。   喜报。   金榜题名。   录取通知书来了,ems撕开,硬质的材料,设计古朴庄重,非常漂亮,上边写着少年们的名字,底蕴浓厚的历史老校优雅的向他们伸出橄榄枝。   虽然校徽不同,但距离真的非常近。   未来好像更清晰,可以更多期待了。   有好多需要做的事,比如下决心减肥。   距离九月还有一个月,他要减肥。   减肥计划泡汤,因为蒙雀拉着他去旅行了,去了趟云南,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好像又胖了。   不过很开心,走在路上可以牵着手,他也学着哄蒙雀开心,比如走在路上突然亲亲他。   九月,两个人头凑着头在高铁上睡到了北京,然后报道。   大学很漂亮。   他有时候还会觉得窘迫,尤其他和蒙雀站在一起的时候,发现好多人觊觎蒙雀。他们偷偷看他,还问他要联系方式,真的又气又烦又难过。   他真的要减肥了。   他不再是因为自己胖而觉得自卑,从而决定减肥的。   胖点没什么,胖点也会有人爱。   他是想,成为更好的自己,然后更好地去爱蒙雀。   蒙雀不觉得把自己带出去丢人,但他需要有些自觉。   后来,蒙雀收获了一个超帅的男朋友。   有时候他会趴在他硬邦邦的腹肌上撅嘴,比如现在:“我喜欢软绵绵的,还是以前的手感好。”   荣寻以后可能,不会再软绵绵了。   仲夏炎热,不要焦躁,风会吹来好消息。   作者有话说:   高考结束,等风来的过程,请好好放肆吧 第113章 你能不打断我的腿吗   祁御绝对不承认自己怕老婆。   他老婆又乖又软,事事顺着他,对他好得没边儿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他俩之间的感情,祁御可是掌握话语权那个,从一开始就是,因为是他老婆追的他。   还是一见钟情。   那是个夏天,他和丁远执行任务往回走,路过一条胡同的时候,一堆人堵着路,吵吵嚷嚷地往上边儿指。   往上一瞧,就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半边身子掉出了四楼阳台,一双小短腿在半空中乱扑腾,越扑腾越往下滑。   那小孩儿下边,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正踩着三楼一户人家的防盗栏往小孩儿那边靠。   他眼看着那年久失修、已经锈迹斑斑的防盗栏晃悠,那男生每走一步底下的群众都提心吊胆地跟着“哎呦”,他的心也跟着这“哎呦”悬了起来。   他问一边的大妈:“那户人家的大人呢?”   大妈直叹气:“忙,把孩子锁家里了,要不从上边救就好救了。”   他往单元门里走,跟丁远说:“快打119。”   旁边一大爷:“早打了,就是怕那防盗栏不牢靠,等不着消防过来。”   那防盗栏。   祁御进单元门之前抬头看了眼,牙酸的吱呀声断断续续地响着,让人听着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加快了步子,快速跑到四楼那户人家,用随身带的工具,三两下的撬开了锁。   他跑到阳台,一眼没见着那孩子,心里一惊,跑过去看,就见那踩在三楼防盗栏上的男生正双手托举着那孩子。   那小孩儿一双小手紧紧扒着墙,屁股被人托着,吓得嚎啕大哭。   他连忙把那孩子捞了上来。   消防也赶到了,在楼下铺了消防垫,从下边冲他喊:“大人你能拉上去吗?”   他没来得及答,因为他听到下边一声比刚才大了很多的钢铁摩擦声,听的人牙酸,让人心惊胆战,他用力向下递手,跟那一动不敢动的男孩子说:“快,抓住我。”   男孩儿仰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向上递。   俩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远,他只能碰着他的指尖,下边消防正往楼道跑,他眼看着那栏杆开始大幅度晃了,想着那孩子掉到气囊上,要是一个不小心这栏杆非要砸上他不可,就安抚地向他笑了笑,说:“你往下跳,尽量往后跳。”   男生没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问:“我往上跳,你能抓住我吗?”   这往上跳,非要借脚下的力不可,下边栏杆一旦空了,他要是没接住,后果就不可预料了。   但是……   他很欣赏这男孩儿的心理素质,这种情况还面不改色,他向他伸手,说:“信的过我,就跳。”   那男孩儿就跳了,在楼下群众们的惊呼声还有消防员的警告声中,他在半空捞住了男孩儿的手,然后用力,将他扯上了楼。   这过程非常快,男孩儿趴在他怀里喘气的时候,消防才进了屋,确认了他们没事,就忙着去哄那个吓坏了的娃娃。   然后,祁御就感觉自己胸前的衣服有点儿湿了,他低头看,就见那漂亮的男孩儿正看着他,眼泪汪汪的,砸着泪。   他忍不住笑,逗他:“这会儿知道怕了,刚刚没护具你也敢往上爬。”   那男孩儿带着点颤音说:“刚反应过来撒,腿软啦。”   带着点川普的口音,真是又奶又可怜,听得他心都软了。   他把他扶着坐下,哄着说:“缓缓,一会儿请你吃糖,别哭了。”   他是瞧着这男孩儿年纪最多十七八,就当孩子哄了,说请他吃糖。   谁料那男孩儿把手插进了兜里,然后拿出了一张身份证。   他把那身份证递给祁御,小奶音还可怜巴巴的,说:“你单身吗?”   还有递身份证自我介绍的?   祁御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随口说:“是啊,怎么了?”   他随意在那身份证上扫了一眼,这人证件照照的都好看,清清秀秀的,看着人心里舒坦,名字叫宋如愿,他往下看,这孩子是2002年生的,那现在,是19了。   然后宋如愿看着他,说:“那你现在不是了。”   他被一个萍水相逢的漂亮孩子追求,从开始到沦陷,只用了三天。   第一天,宋如愿给他发微信:“你就跟我试试吧,我很乖的。”   齐御婉拒道:“我觉得和你不是很搭。”   宋如愿说:“没关系,你试了就知道,我百搭。”   他比宋如愿大七岁,本来最开始没存那心思,但被这么小的小孩儿追求,也有点好奇,就问他:“可我们才见了一次啊,是因为我救了你吗?”   宋如愿:“不是,我是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对你应该是妖精喜欢和尚的那种喜欢。”   妖精喜欢和尚,那应该是怎么个喜欢法?   第二天,他被宋如愿套路了。   宋如愿问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当时正要出发去追犯罪分子,他本就没把宋如愿放在心上,就随口答了句:“跑业务的。”   宋如愿:“什么业务?”   他胡诌道:“保险。”   宋如愿和他说:“我住院了。”   这句话他执行完任务才瞧见,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宋如愿:“那天吓着了,做了两天噩梦,精神很差。”   他想了少顷,想安慰两句,就见宋如愿说:“你来看看我,我很想见你。”   这句话是他发语音说的,那软软糯糯可可怜怜的声音,一下就让他心软了。   他要了医院地址,开了半个小时车,在市医院门口见着了活蹦乱跳的宋如愿。   男孩儿穿着挺时尚的潮牌装,身高腿长的直溜身板,气质很好。一张好看的脸引得周围人悄悄看他,见着他下车,快步跑了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就在他唇上亲了口。   他当时都懵了,看着好多人看过来,尴尬地想推他,男孩儿就软乎乎地叫他:“老公。”   他心颤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他单身太久,还是男孩儿当时声音太软太乖,他重话都没舍得说,低着头看他,说:“你别闹了。”   宋如愿跟他说:“我放假了。”   祁御:“然后呢?”   宋如愿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说:“你带我回家吧。”   祁御无奈了,说:“不行。”   宋如愿刚刚还一片晴朗的眸子瞬间蓄满了泪,他看着祁御,声音可怜兮兮的:“你信不信我今天哭到你求着我跟你会回家?”   祁御差点被他气笑了,说:“我还真不……”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孩儿眼泪就砸了下来,跟下雨似的,说来就来。   他本就搂着自己,俩人离得近,这一下全都砸在他的胸前了,大夏天的,穿的薄,他就感觉那泪珠子烫得不行。   周围有人驻足了,瞧着这俩搂在一起的男的,他只好妥协,低声说:“行了,小戏精,上车。”   宋如愿抽抽搭搭地抬头瞧他:“真的假的?”   祁御:“你真是……”   他没忍住笑,觉得这小孩儿也是真绝了,说:“走吧,有什么想吃的吗?给你压压惊。”   宋如愿终于松开他,怕他反悔似的,直接钻进了副驾驶。   祁御进来,就听男孩儿说:“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祁御发动了车,说:“你是真吓着了吗?这事儿我也有责任……”   宋如愿弯着眼睛说:“我吓着了,我巴不得你对我负责。”   这人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的话句句勾人。   祁御不烦他,觉得挺可爱的。   端午休假,他也是好久没着家,屋里却干干净净的,他愣了愣,瞬间明白了,彭然来过。   他不自觉地皱了眉,想给他发个消息问问,却被夺走了手机。   那男孩儿,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流露出的情绪真是又清纯又诱惑,他上前一步,直接搂住他的腰,轻声说:“老公,你亲我一哈。”   祁御:……   这孩子说川普的时候,怎么就这么软呢,软到他先被那可爱的语调萌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好笑地推他,说:“别闹了。”   宋如愿说:“我没得闹,你就亲一下嘛,别逼我……”   祁御挑眉,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下文,就听他眨着漂亮的眼睛,放软了声音说:“别逼我求你。”   祁御:……   他是真的被这孩子逗笑了。   亲是不可能亲的,他拎着宋如愿的脖领子,把他拽离,笑着说:“你跟个陌生人回家,能不能稍微紧张害怕一点,尊重尊重我。”   宋如愿撇了撇嘴,说:“那我都跟你回来了,你能不能对我有点歪心思,也尊重尊重我。”   祁御:……   他看着这一脸青春的男孩儿,轻笑了声,往屋里走,说:“我要是年轻个四五岁,没准儿爱你这款的。”   宋如愿追着他的步子,跟到了厨房,撑着吧台,探身对祁御说:“那你将就将就吗,你只要将就一下,就能得到一个帅气可爱又粘人的男朋友啦。”   祁御:……   祁御喝了口水,目光在他脸上盯了少顷,莞尔道:“你这样追人,没几个人能顶得住,但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宋如愿沉默了少顷,应了句:“哦。”   窗外一阵闪电划过,接着就是滚滚雷鸣,声音大得仿佛响在人耳边。   从落地窗往外看,云层翻涌,酝酿着一场大雨。   这会儿是下午五点左右,宋如愿没再追着祁御身后跑了,坐在沙发上,很淡定地说:“今晚我走不了了。”   祁御失笑:“这也是你算好的?”   宋如愿很坦诚:“是,我就想上你的床,你要不想,今晚给门多加道锁。”   祁御:……   祁御打开冰箱,摇头叹道:“现在的孩子可真是……”   他那句话没说下去,因为他以为空荡荡的冰箱里塞得很满,什么都有,都是他爱吃的。   是彭然。   这人……何苦呢。   他转头问宋如愿:“你想吃什么?”   宋如愿在看手机,闻言抬头,说:“我看看冰箱有什么吧,我做给你吃。”   祁御还真有点意外:“你还会做饭?”   宋如愿起身往这边走:“以后常给你做,保证你吃不进去别人做的菜。”   祁御:“……”   祁御给他让开路:“你……”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宋如愿用唇堵住了他的嘴,然后莽莽撞撞地用舌头舔他。   跟个猫儿似的,舌头又软又滑。   宋如愿之前也亲过他,但那只是贴着唇,没像这样,用舌头撬他的嘴。   他盯着宋如愿的眼睛,少顷,张了张嘴。   他感觉男孩儿生涩又热情的吻技,在他嘴里有些莽撞地乱舔。   他心里轻叹了口气,搂着男孩儿的后颈,深吻了下去。   他太久没接吻了,太久没恋爱了,这么被撩,他也不是圣人。   他感觉到男孩儿渐渐有些腿软,就搂着他的腰,咬他的唇,轻声说:“请你害怕一点,我不怎么正经。”   宋如愿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心里一震,那是毫不掩饰的迷恋,和全心全意的享受,享受他的吻。   他听到男孩儿说:“那请你温柔一点。”   他说:“老公。”   祁御感觉自己的心,软了一下,接着,就硬不起来了。   他把宋如愿抱在吧台上,双手覆在他的手上,和他十指相扣,然后,压低声音诱惑着宋如愿:“你很喜欢我吗?”   宋如愿的呼吸有些重,他的回答是,上去吻住了祁御的唇。   窗外下起了雨,屋里没开灯,他们两个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边上接吻。   暴雨如瀑,宋如愿双腿勾着祁御的腰,声音诱惑得但凡发出个音节都让人心里发痒发颤,他喘息着说:“老公,我们在一起吧。”   祁御在他刚留下的吻痕上亲了一下,从他的颈肩抬头,于黑暗中看着他,低声说:“我们真的不合适。”   宋如愿沉默了会儿,推开他,从吧台上跳下来,径自去开了灯。   室内明亮了起来,祁御的视线跟着小孩儿走,想着他估计是生气了。   他看那漂亮孩子开了冰箱,然后从里边取出菜,嘴里嘀嘀咕咕地说:“渣男。”   说完,转头,赌气地对他说:“走开,现在不想看见你。”   祁御本来心里很乱,看他这模样,又有点想笑。   他往后退了两步,配合地说:“行行行,祖宗,我去洗澡了。”   顿了顿,他说:“屋里的东西你都能用,不用问我。”   宋如愿没理他,低着头拆包装。   祁御冲了个澡,想把自己混乱的思绪冲走。   他这个房子,除了他以外只有彭然有密码,这是他大学毕业买的,那会儿彭然上大三,偶尔会过来。   这都好多年了…… 第114章 你能不打断我的腿吗   彭然毕业结婚,他还是通过彭然的朋友无意间知道的,知道后他提了分手。   这事儿对他影响挺大的,因为他一点也理解不了,彭然都结婚了,怎么还能抽空跟他谈恋爱,还一瞒就是半年。   那之后他工作忙,就很少回来住了,彭然找过他很多次,见着面就哭,后来刻意躲他,彭然就来这儿等。   只是这房子他一年回来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始终没见过面,他也就没改密码。   这回彭然是放假头一天就来堵他,没堵到,这要是今天来,碰上了宋如愿,这得……   他关了水,又叹了口气。   宋如愿,他就没见过这么缠人的孩子。   缠人也就罢了,他还不招人烦,甚至还很甜。   性子甜,嘴甜,尝起来也甜,那双腿缠着他的时候,他差点儿不想做人了。   丁远给他打电话,俩人说了会儿任务的事儿,就挂了电话。   他在屋里躺了会儿,又坐起来,给彭然发消息,编辑到一半,又觉得没必要,就都删了。   他起身,去门口,把密码改了。   宋如愿在往桌上端菜,好奇地凑头过去看:“你干嘛呢?怕我以后入室盗窃啊?”   祁御:……   祁御转移话题道:“闻起来好香。”   宋如愿也没多问,只说:“嗯,能吃饭了,你过来吃吧。”   他做了水煮肉片,蒜香排骨,还有一份素菜豆腐汤。   意外的,品相很好。   祁御本来没报太大希望的,吃到嘴里才知道,这小孩儿还真会做。   宋如愿没吃,咬着筷子看他吃。   祁御挑眉瞧他:“好看吗?”   宋如愿像是完全忘记刚刚骂他渣男的事儿,弯着眼睛说:“好看,不好看怎么可能追你?”   祁御:……   宋如愿给他夹菜,说:“你多吃点,要不没力气。”   没力气?   祁御短暂地想了一下这古怪的用词,就被宋如愿的热情给打散了思绪。   饭真的很好吃,吃完他得运动一下,消消食。   晚上八点钟左右,他从健身房出来,客厅只开着氛围灯,窗帘开着一条缝,外边大雨滂沱,不断的拍打着落地窗,有微弱的雨声穿透隔音玻璃,一片刷刷声。   里外两个空间仿佛形成了某种对立,一个危险,一个安稳,这种对立很容易让身在安稳室内的人产生一种幸福感。   祁御把窗帘拉好,打算玩会儿手机就睡觉。   进了卧室,关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宋如愿说的,让他晚上多加道锁。   那孩子说的时候挺认真,他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想笑。   这要是真的爬床,也不知道是谁占谁的便宜。   这么想着,他的手在门锁上轻轻拂过,没按下去。   他靠在床头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   他始终留意着门的动静,一个小时了,他没听到任何声音。   他松了口气,又有点遗憾。   宋如愿那孩子,真的挺招人喜欢的,嘴巴软,腿长,还粘人。   他本来就喜欢乖软粘人那款,其实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宋如愿都长在他的萌点上。   可惜,他年纪太小了。   他玩了会儿手机,开始犯困,大概是吃得好,又运动过,他有些疲惫,只过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他差点儿疯了。   因为宋如愿。   职业原因,他时刻都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床上多了个人,都碰到他了,他才醒。   宋如愿真的不愧对他给自己的比喻,就是个妖精,他现在就是被妖精盯上的和尚。   还是某个意志不坚定的和尚,正常男人,谁也受不了这种刺激……一觉醒来,被人含在嘴里,那种刺激,真的……   祁御躺在床上,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轻轻地抽了口气,说:“现在几点了?”   宋如愿吐出来,脸颊亲昵地在上边蹭了蹭,乖乖软软地说:“十点。”   祁御:……   祁御:“你现在能出去吗?”   宋如愿起身,骑在了他的腰间,然后慢慢的,扶着坐下。   他显然是做好了充足准备,那里并不滞涩,又湿又热。   祁御根本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接,还想着前边还得纠缠点前戏呢,现在他也不用做心理挣扎了,抓着宋如意的腰,坏心眼地直接往下一按。   一阵痛呼声,宋如愿瘫软在了他的身上,然后祁御开始挺动腰。   他好久没做过,被快感激得有一点失控,宋如愿疼得不行,但是强忍着,没叫出来,直到慢慢适应了,他才从祁御的胸前抬起头来。   祁御的动作终于停了,男孩儿眼睛里水汪汪的,唇被咬的通红,一脸都是情欲。   祁御的身子被他那柔软的眼神看得酥了一片。   他翻身,将宋如愿压在身下,去舔他的唇,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情欲,他说:“你今天说多吃点有力气,是指这个?”   宋如愿可怜兮兮的小奶音:“嗯。”   祁御低笑了声,说:“乖宝贝,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他轻吻着宋如愿细嫩的脸颊,含住他的耳垂的时候,他听到宋如愿说:“老公,我好吃吗?”   祁御心脏被他这句话电得麻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快完了,但是他暂时不想回答,所以他加快了动作,让宋如愿知道自己感受,他到底好不好吃。   禁欲多年的后果,真的不是宋如愿一个初次的能承受住的。   第二天祁御醒的时候,看着被自己弄得一身狼藉,沉沉睡着的小孩儿,半晌,俯身,趁着他睡觉,偷了个香。   味道真好,年轻,体力充沛,大胆,直接。   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主动的时候主动,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宋如愿被他亲醒了,那双平日里灵动聪敏的眼睛迷茫了好一会儿,被他亲得哼哼了几声,祁御稍微离开,男孩儿叫了一夜,已经哑了的声音说:“老公,在一起吗?”   祁御的心脏彻底被他击中了。   宋如愿真的有点厉害。   也太会洞察人心了。   他知道什么时候讲什么话最合适,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最合适。现在,他占了他一夜,在他对他最满意,最歉疚的时候,他来一句这么示弱的话,别说他本就挺喜欢他,就算是讨厌他,石头的心也能被他融化了。   祁御亲了亲他的眼睑,轻声说:“乖,老婆。”   之前,宋如愿想象中和祁御在一起,应该是又浪漫又刺激。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祁御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又成熟又酷又神秘,其实相处久了,发现他就是个很简单的直男。   他工作很忙,有时候聊着聊着天人就没了,宋如愿只能等他主动联系自己。   他的学校距离祁御家不近,开车需要两个小时左右,见面也不方便,多数是祁御开车来找他,接他吃个饭,有时候吃到一半,来了通电话,他立刻就得走。   他尊重祁御的工作,所以从来没说过什么。   他喜欢祁御,是真心喜欢,那天他看见祁御的脸,就觉得他长得帅,后来那么赌命的一跃,他拉住他手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他。   可宋如愿有时候真想撬开他的脑壳儿看看构造。   比如,有一天,他想祁御想得厉害,晚上给他打电话,故意诱惑他:“老公,你猜猜我现在是什么味道的。”   祁御正儿八经地回答他:“吃人违法而且犯罪,吃自己也不行,你别乱来。”   他所有的浪漫都被他说没了,这人才笑着答他:“开个玩笑,弟弟最香了,想吃。”   他就无语了,前边那话做铺垫,现在这话就半点浪漫都没了,他脑海里甚至闪过祁御在吃他的画面,一阵恶寒,快速转移了话题。   再比如,现在。   晚上十点,祁御给他打电话,很温柔地说:“弟弟,干嘛呢?”   他小声向他抱怨:“你又失踪了十几个小时。”   祁御语气明显歉疚:“抱歉,工作忙。”   宋如愿委屈巴巴:“我知道,就是想你,想听你的声音。”   祁御轻笑了声,说:“行,想听什么我都和你说。”   宋如愿来了兴趣,说:“那你念本书给我听吧,老公声音那么好听,哄我睡觉。”   祁御犹豫了会儿,来了句:“说明书行吗?”   然后他还真就念起了说明书,还是俄文,宋如意无语望天,想听情话的希望彻底破灭,接着还真就让他给念睡着了。   第二天,他下了课,接到了祁御的电话。   他那会儿刚滚了一身泥,听到祁御说还有十分钟到他们常约会的那家酒店,忙说:“你到那等我一下,我刚下课,先洗个澡。”   祁御“嗯”了声,不是那种短促的应声,是那种拉长了声音,表示拒绝的撒娇。   男人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向他撒娇:“和我一起洗吧。”   宋如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泥和草屑,作战靴也泥迹斑斑,想了少顷,还是拒绝了:“我得换件衣服,乖老公,你等我一下。”   祁御不情不愿地应了。   宋如愿到了酒店,刚敲一下门,门就开了。他被人拉进去,按在墙上就是一顿热吻。   吻得他晕晕乎乎,热血上涌,俩人见了面没什么别的交流,先用身体交流了一个多小时。   宋如愿累得不行,躺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愿意动一下,祁御抓着他的手亲吻,心满意足地说:“弟弟,你真棒。”   宋如愿的目光软软地看他:“你也棒。”   祁御坏心眼儿地挑了挑眉,暗示性地问:“我哪里棒?”   宋如愿:“俄语说得棒呗。”   祁御被他逗笑了,解释说:“昨晚旁边就那一个带字的。”   宋如愿轻轻哼了声,往上挪了挪,躺在他的怀里。   祁御揽住他的肩,又忍不住亲他。   宋如愿懒懒地说:“问你个问题。”   祁御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注意力都在他脖颈的嫩肉上,轻轻舔吮。   宋如愿:“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祁御回答地非常快且准:“三个月零三天。”   宋如愿:“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个坦白局。”   祁御一愣:“坦白什么?”   宋如愿:“你没玩过吗?就是互相问问题,不可以撒谎。”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我最讨厌撒谎。”   祁御:……   祁御有些犹豫:“有必要吗?你问我什么我都告诉你就是了。”   宋如愿很认真,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有必要,你可以先问我。”   祁御表面上看着犹犹豫豫,说可以先问问题时,却十分积极。他拉开了点距离看宋如愿的表情,边问边察颜观色:“和我是第一次吗?”   宋如愿直视他的眼睛,坦坦荡荡地回答:“是第一次。”   祁御勾起唇,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的嘴巴啃了一口,黏黏糊糊地说:“好老婆,我爱你。”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宋如愿问了他一样的问题。   宋如愿漂亮的眸子看着他,说:“轮到我问了,你呢?是第一次吗?”   祁御慢慢放开宋如愿的脸,退回刚刚的姿势,抬手,摸了下鼻子,那是个心虚的表现。   他有点尴尬地试图转移话题:“我都已经26了……”   宋如愿语气依旧很软很温和,让祁御放松了不少,宋如愿:“没关系,你说就好,以前的事我不会在意的。”   祁御观察着宋如愿的表情,犹豫道:“真的?”   宋如愿上前,吻了他的嘴巴一下,弯着眼睛说:“真的。”   宋如愿表情始终没怎么变,祁御信以为真,吞吞吐吐地答了:“我不是。”   宋如愿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抽出祁御拉着他的手,撑着腮瞧他:“轮到你了。”   祁御意识到,这个游戏真的不太友好,谨慎了许多,他挑了个不那么敏感的问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的工作原因,太过忽略你了?”   宋如愿目光沉静,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祁御心里一暖,想上去抱他,宋如愿提问了:“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祁御:……   祁御看着他的脸色,放轻了声音,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宋如愿目光很无辜,他甚至眨了眨眼睛,让祁御放松下来,撒着娇说:“就好奇一下嘛,老公,你告诉我吧。”   祁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严重,但是想到宋如愿乖乖软软的性子,又压下了心里的疑虑,他避开了宋如愿的目光,轻声说:“大三。”   宋如愿“哦”了声,语气轻快:“该你问我了。”   祁御被问得心虚,同时也开始有点明白这游戏的魅力了,他看着自己的恋人,到底也没压住自己那该死的占有欲,问道:“你初恋是什么时候?”   宋如愿停顿了会儿,观察着祁御的表情,坦白道:“高中,他是我的学长。”   祁御:……   他心里跟醋泡过似的,接着问:“你喜欢他哪一点?和他接过吻吗?他碰过你哪里?”   宋如愿没提醒他超出了问问题的题数范畴,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成绩好,长得好,性格也好。”   祁御:……   那么好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呢?   他轻抿着唇,听宋如愿继续说:“没接过吻,牵过手。”   祁御悄悄做了次深呼吸,把宋如愿的手拉了过来,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正想说什么,就听宋如愿说:“三个问题,该我了。”   祁御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屏息听着宋如愿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窒息,宋如愿问:“第一次做了多长时间?用的什么姿势?和他做的舒服还是和我做的舒服?”   祁御向后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求饶道:“宝贝,这是个容易吵架的话题,我们结束吧。”   宋如愿跨坐在他身上,亲亲秘密地去吻他,用祁御熟悉的乖软语气撒娇:“老公,你告诉我嘛,我就是好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问,绝对不会生气。”   祁御睁开眼睛,咬住他的下唇,嘀咕道:“你当我傻吗?”   这就是送命题。   宋如愿的眼神纯粹极了,他向祁御发誓:“我对天发誓,我只问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问。”   祁御观察了他半天,才开口:“说话算数?”   宋如愿很真诚地点头。   祁御抿了抿唇,不自在地说:“就一次,不到两个小时。”   宋如愿点头,示意他继续说:“那会儿还小,也记不住什么,姿势什么的真忘了。”   宋如愿又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祁御舔了舔唇,没忍住,翻身把宋如愿压在身下,重新把自己埋进了宋如愿的身体,他快速的挺动着腰,企图让宋如愿忘掉这该死的问题,说:“我只记得跟弟弟做的感觉,如愿,我真的爱你。”   宋如愿被他弄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做完,祁御魇足地想抱宋如愿去洗澡,却接到了队里的电话。   有任务。   他不得不起身,俯身对着宋如愿的唇亲了一下,宋如愿还在失神。   他穿着衣服,抱怨道:“又要分开了。”   他检查好自己的东西,要走的时候,忍不住对躺在床上的男孩儿说:“宝贝,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请一天假陪你。”   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宋如愿都会很乖的应声,他的话从来没兑现过,宋如愿却都很认真的答了。   这次不一样,宋如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没说话。   他心里略慌,想过去看看他,电话又来催,他不得不停步,向外走。   他走到门口,说:“如愿,我走了。”   宋如愿依旧没理他。 第115章 你能不打断我的腿吗   执行完任务,已经是晚上了,他给宋如愿打电话,他始终没接。   丁远看他紧皱着眉拨电话,好信儿地问他:“和对象吵架了?”   祁御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顿了顿,又说:“没吵。”   丁远开着车,扫了他一眼,说:“那小孩儿看着脾气挺好的,你是惹人家不高兴了?”   祁御:“我没……不是故意的。”   五分钟后,丁远差点儿把车开电线杆上去。   他都惊了:“不是,队长,你这也太老实了吧,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啊?”   祁御捂脸:“他看起来……没生气。”   宋如愿最会哄人,加上他当时心虚,脑子就不灵光,问什么都老实地答,现在想起来,他觉得宋如愿能让他做完第二次,都得是强忍着委屈的。   他坐不住了,对丁远说:“走,去大学城。”   丁远无语,调头,问:“就大学城?哪个学校啊?”   祁御:……   祁御:“靠。”   丁远:“怎么了?”   祁御:“我也不知道哪个学校。”   丁远:……   丁远扫了眼副驾上皱着眉的队长,无语道:“我也是真服了。”   这是交往了三个多月,连人家在哪个学校都不知道。   祁御是真的心虚,又自责。   因为他发现,自己对宋如愿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了。   而且他又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宋如愿今天说他最讨厌被人骗,关于自己的职业问题,他一开始就撒谎了,那时候就信口胡邹的,哪想到他和宋如愿能相处得这么好。   关键是宋如愿还真信他了。他一开始觉得好玩儿,也没纠正他,比如有时候执行任务途中,宋如愿问他在哪儿,他的说法都是去见客户。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去见客户……   他搓了搓脸,问丁远:“你说警察和卖保险的,其实职业也挺像的是吧?”   丁远:……   丁远表情一言难尽,抽抽着眼皮子答:“嗯哪,挺像的。”   祁御:……   他们没开到大学城,因为他在路上就碰见了自己的小男朋友。   一个非常热闹的场景。   一堆人围在夜市的路边,指指点点,吵吵嚷嚷,和第一回见他时候的场景有点像。   能一眼注意到宋如愿,是因为这孩子连衣服都没换,还因为他在做的事有点惊人。   祁御跑下车,看着在自己面前一向温顺乖软的男孩儿手里正拿着个消防灭火器,在砸车。   那力道之大,已经把那面包车玻璃砸出了蜘蛛网。   男孩儿的样子也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轻抿着唇,眼睛里像是结了霜,丁远跑过来,用川普感叹了句:“好凶哦……”   祁御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那车里的人似乎也被吓得不轻,留意到上边还有个孩子,正在哇哇哭,他皱着眉上前,一把握住了宋如愿砸车的手。   见有人阻止,周围的人议论声更大了。   宋如愿没预料到会见到祁御,表情变了几变,最后也没能摆出来平日里面对祁御的那种乖。   面包车的车窗始终没开,这么多人围着,他刚刚没能走了,现在也顾不上了,踩了油门就想跑。   祁御还没等问什么情况,就被宋如愿甩开了手,宋如愿那力气大到他都惊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小男朋友举着灭火器,重重的砸向了面包车驾驶室的车窗。   车窗终于应声而碎,里边的人凶狠地骂了声,想要加速,宋如愿快步上前,将反锁的车门开了,一把将驾驶员给扯了下来。   那过程中,身手矫捷,动作利落,目标明确,特别亮眼,看着跟专业训练过似的。   祁御看着宋如愿用标准的军用格斗术把那大了他一圈的粗壮汉子制服在地上,然后用目光扫了他一眼。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丁远推了他一把,他才走过去,蹲下,低声问:“怎么了这是?”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真是人贩子?”   “看着像,要不他跑什么?”   “那也说不准,这小兄弟凶的呦,换我我也跑。”   宋如愿语气挺淡的:“按住他。”   祁御被他这陌生的语气说得心口微凉,配合地按住了那不断扑腾,向众人解释的汉子,这人外地口音,直说:“这真是我家侄女,贪玩,跑出来了。”   宋如愿走向面包车,里边副驾上有个中年女人,眼珠子乱转,正想开车跑,她怀里那五六岁的小姑娘被吓得眼泪不停的落,用力向他伸手。   她的嘴被中年女人堵着,也哭不出声,大眼睛里全是恐惧。   宋如愿站在驾驶室开着的门前,冷声说:“放开她。”   女人着急地解释:“这真是我家孩子,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宋如愿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看起来又冷又酷,祁御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自然没错过这个细节,他的心脏砰砰跳,想着,他这小男朋友未免有点太帅了。   宋如愿往车前迈了一步:“我就怕你不跟我去呢。”   女人立刻下了车,往人群挤,哭喊着说:“没天理了,当街杀人了。”   丁远早就在那边守着了,动作利落地从她怀里把孩子抢了下来。那小姑娘一落地,就往宋如愿身边跑,抱着他的大腿哭喊道:“哥哥,我真不认识他们,救救我。”   十分钟前,她被这两个陌生人往车上抱时,向周围大声呼救,说不认识他们,只有宋如愿过来询问,周围的人劝说宋如愿别管人家家事时,那小姑娘差点吓死,她怕宋如愿真就不管她了。   现在她也只信宋如愿了。   警察已经赶了过来,丁远把那企图逃跑的女人制服,交给了警察,然后一行人去了警局,做了笔录。   祁御看着宋如愿在那里哄小孩儿,中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心里又酸又慌。   他特别想和宋如愿说句话,但是宋如愿很明显是生他的气了。   小姑娘的爸妈终于赶到局里,宋如愿这才起身。   他看了祁御一眼,出了警局。   丁远推了推祁御的肩膀,说:“那我先走了,好好哄哄人家。”   祁御咬了下唇,起身,追了出去。   宋如愿就在警局门口等他,见他出来,语气淡淡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祁御上前,一把把人搂进了怀里。   宋如愿的手垂落在身边,半分钟后,慢慢抬起,搂住了他的腰。   祁御终于松了口气。   他把脸埋在宋如愿脖颈处蹭了蹭,轻声说:“来找你。”   宋如愿语气和缓了些:“找我干什么?不是才见过?”   祁御:“因为想你,总是想你。”   于是宋如愿的语气又温柔了许多,他问:“工作累吗?”   祁御:……   卖保险的,应不应该累?   应该挺累的吧……   他要不要趁着现在坦白一下。   可是现在气氛刚刚有点缓和啊……   心里纠结了个九转十八弯,祁御还是决定含糊过去,轻声说:“有点累。”   宋如愿突然说:“今天周五。”   祁御:“嗯?”   宋如愿侧头,吻他的脸颊,软软地说:“去你家吧。”   祁御:……   祁御深吸了口气,说:“好。”   他请了两天假。   他很少请假,假都攒着,很好请。   他把宋如愿带回了家,进门,没开灯的时候,心里稍微惊了一下。   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好几个月没回来,这家里不得落灰吗?   他硬着头皮打开灯,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有点冷清,没像他想象中那么脏。   祁御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宋如愿,如愿和他的名字一样,所有的事都如他的愿,如果今天没偶然见着这么一幕,他估计一直不知道自己见到的宋如愿只是那么冰山一角。   他在门口把宋如愿抱起来,然后抱到了沙发上,半跪在他面前,很认真地说:“如愿,今天的事是我……”   宋如愿打断了他的话,他捧着祁御的脸,轻声说:“是我不对,我没忍住问,明知道自己会吃醋,还会惹你烦,但是我太喜欢你了,总是想着你全部都是我的。”   祁御:……   他叹了口气,倾身趴在宋如愿腿上,轻声说:“宝贝,你没有任何不对,是我没早遇见你。”   宋如愿被他说笑了,他说:“你大三那会儿我才初中,遇上了你想怎么办?”   祁御鼓了鼓腮帮子,故做委屈:“我就知道你嫌弃我老。”   宋如愿突然说:“老公,你多久没回来了?”   祁御:……   观察力这么敏锐吗?   他抬头,看宋如愿,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看出来我很久没回来?”   宋如愿没回答他,继续问:“你住在哪儿?”   祁御轻笑了声,说:“员工宿舍,不信的话你给丁远打电话,就刚刚和我一起那个。”   宋如愿“哦”了声,靠在沙发上,说:“我休息会儿,给你做饭。”   祁御起身,把他横抱起来,一路进了卧室,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他抱着宋如愿,轻声说:“如愿,我是真的喜欢你。”   宋如愿闭着眼睛,良久,轻轻应了声。 第116章 你能不打断我的腿吗   宋如愿觉得,祁御老实得有点过分。   自己问什么他答什么,明明自己并不想知道那些,还是没忍住问,祁御居然还答了。答完,在他心里醋劲儿最重,最排斥他的时候,居然还敢做。   那会儿他真的废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把他踹下床,他在酒店待了一天,打算步行回学校,路过学校附近的夜市时,遇上了那么一档事。   他是真没想到会遇见祁御,当时心还慌了一下,他之前猜测祁御会喜欢那种乖乖软软的男孩儿,就把自己装成那种性格的,效果非常好。   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露馅,在警局的时候,对他所有的醋意都变成了不安,他怕祁御发现自己表里不一,会烦他。   但是祁御好像……对他更好了,或者说更黏他了。   他们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早上,祁御电话响了。   紧急任务,要集合。   于是他的假期又没了。   宋如愿推他:“快起来。”   祁御把脸埋在他胸前,可劲儿蹭,耍赖地撒娇:“不想上班,想和你睡觉。”   宋如愿忍不住笑:“那就不去了。”   祁御哼哼唧唧地在他怀里一顿乱蹭,末了,他压着宋如愿亲了半分钟,贴着他的唇,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如愿,你到了年纪我们就去领证吧。”   宋如愿觉得,他的心脏被某种甜甜涨涨的东西充满了,紧张又悸动到呼吸都有点不稳,他弯起眼睛,很乖很乖地对祁御说:“好。”   祁御得了一句承诺,心情非常好的去工作了。   他和宋如愿的关系越来越稳定,虽然见面少,但始终保持着热恋,不是刻意保持的,只是他和宋如愿对彼此的感觉总是十分热烈。他们对对方的渴求被工作时间隔断开,所以见面的时候总是积攒了很多很多热情。   他们在一起十个月的时候,宋如愿过生日了。   那天,他犯了个致命错误。   他把他生日给忘了。   其实忘了生日也不算什么,那天他还撒谎了。   撒谎也不算什么,他还被撞破了,而且是在和彭然在一起的时候,被撞破。   他那回,差点恢复单身。   那天之前,他觉得宋如愿这个孩子真的非常懂事,宋如愿给他的信任让丁远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们这工作性质,真的挺难给人安全感的,但是宋如愿从来没抱怨过,也没过问过。   那天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不能把别人给他的信任,当做他犯错的理由,和理所当然索要纵容的资本。   那是个四月,城市又迎来了春天,他执行任务的途中,接到了彭然的电话。   彭然跟他说:“我离婚了,我想见你一面。”   他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他很直接的告诉他,他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彭然说:“我知道,我在你家楼下见过,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和以前的我有点像。”   祁御很想反驳,但是又觉得没意义,他说:“我先挂了。”   彭然声音很疲惫,带了哭腔,像是喝了酒:“你是怕他知道吗?”   祁御:“如愿他……”   彭然:“他不像是个小气的人,我只是想见见你,我们又不会做什么,就是朋友之间的一个小聚会,也不行吗?”   祁御:……   彭然:“他不会介意的。”   祁御思考着,如愿脾气好,应该是不会介意的,可是……   彭然直接哭了出来,很难过地说:“祁御,看在以前的份上,你来陪陪我吧,很近的,就在你家附近。”   坦白来说,祁御以前和彭然的关系确实挺好,两个人没闹过什么矛盾。这个比他小了一届的学弟脾气很好,他们各方面都很合拍,如果没有彭然结婚那事,他们应该现在也挺稳定的。   而且彭然结婚,也是被家里逼的,他怨他,但并不怪他。   他突然就离婚了,现在哭得那么厉害,又说自己在酒吧,周围听着乱糟糟的,祁御当时脑子一抽,还真怕他出点什么事,就直接去了。   然后,修罗场了。   他在酒吧里找到彭然,把他带出来,带到一个安静的咖啡厅里,说:“你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彭然撑着腮看他,一双眼睛里都是破碎的悲伤。   他开始说,细数他们的从前,祁御听得有些不耐,他觉得这样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心里不安稳。   那会儿他刚结束了一个周期有些长的任务,很长时间没合眼,已经很累了,本来打算回去给宋如愿打电话,然后休息的,这么突然被拉着回忆往昔,而且还是回不去的往昔,他是真的烦。   手机响起的时候,彭然停止了说话,他苍白的冲祁御笑了笑,说:“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祁御看着手机上宋如愿的名字,有点无措。   他这会儿才觉得心虚,心虚到直到电话挂断他都没接起来。   彭然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突然被人敲响,他们就靠着窗坐着,祁御下意识转头,然后心“咯噔”了下。   宋如愿正拿着手机站在外面,对视时,他看见宋如愿对他弯起唇笑了一下。   很灿烂的笑,只是眼睛里没什么笑意。   男孩儿离开窗前,向门的方向走。   彭然的目光挪到了祁御身上,挑唇说:“吃醋了?放心,我会和他解释。”   祁御没说话,他现在坐立不安,他手里紧紧捏着手机,就在十分钟前,他刚回复宋如愿,说自己在宿舍。   他现在甚至不敢想,一会儿宋如愿过来会是什么反应。   接下来的时间,他这辈子不想体验第二次。   这个刚满二十岁的男孩儿,很自然的坐在了祁御身边,然后礼貌地询问:“这位是?”   祁御没等开口,彭然就自我介绍:“彭然。”   他看了眼祁御,轻笑着说:“他前男友,阿御跟你提过吧。”   祁御觉得自己要完,彭然说会解释,这解释怎么看都是火上浇油。   宋如愿扫了祁御一眼,说:“名字他倒是没提过,不过确实提过有个前男友。”   彭然眼睛很明显亮了一下,他追着问:“说我什么了?”   宋如愿端起祁御的咖啡,祁御很明显的看到,他把自己喝过的地方转开,换了个干净的地方抿了一口。   他心里慌得不行,想开口,就听宋如愿说:“也没说什么,就说你挺好的。”   祁御心里越来越慌,想要打断谈话,但是宋如愿的反应让他知道,他现在打断谈话可能死得更惨。   彭然轻轻叹了口气,托着腮看祁御,似乎在追忆:“阿御才是真的好,那会儿他工作忙,为了来看我,连夜开车来,有时候就在车里……然后凌晨再赶回去。”   在车里……在车里就聊聊天啊……靠,那才几回啊!   祁御忍不住插嘴:“如愿,我没……”   宋如愿语气轻飘飘的:“是哦,他特别好。”   彭然温和地笑笑,说:“我们出来聊会儿天,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彭然是故意的,祁御心里有火气,他不知道彭然现在变成这样,忍不住想插嘴说点什么,大腿突然一疼,他闭了嘴,桌下,默默挨着老婆拧大腿。   宋如愿微笑着说:“男人嘛,总是会惦记惦记前任,我不怪他。”   宋如愿松开了手,摸着他的大腿,摸到大腿里侧,很大度地说:“祁御哥哥,玩累了要记得回家哦。”   话音未落,他大腿也惨遭毒手。   这还是那个乖软可爱的小朋友吗?祁御忍着疼,对这阴阳怪气的小朋友笑了笑,到他耳边求饶:“弟弟,别掐了,好疼。”   宋如愿根本没理他,掐着他的右手也没放,左手撑着腮,看对面的彭然,饶有兴趣地说:“叔叔,还没问,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祁御的腿都要让他掐没知觉了,这小孩儿手劲儿太大了,一旦他想开口说话,他就用力拧,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痛苦,只能尽量忍着。   叔叔……   祁御还比他大一岁呢。   彭然面色有些沉了,刚刚看到他和祁御坐在一起,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找他叙叙旧而已,你别多想,祁御不是那样的人。”   彭然觉得自己好像对这男孩儿有个认知上的错误,这男孩儿起码不会像他之前观察那样的人畜无害。   宋如愿弯着眼睛看他,目光很干净,声音也很乖,他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要不然你也不会对他念念不忘,不过……”   宋如愿终于松开了掐着祁御大腿的手,然后换了条腿掐,问祁御:“老公,你和他在车上做过?”   这人畜无害的口吻,这乖巧温和的表情,手下加重的力道,祁御真的有点怕了,他立刻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彭然轻笑了声,说:“果然是小孩儿,在意这种事。”   结果宋如愿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呛着,宋如愿拉着祁御的手,站了起来,十分坦荡地说:“老公,我们今天在车里试试吧。”   祁御:……   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的手被宋如愿抓在手里,捏得生疼,表面上却乖得不行。   这还是宋如愿第一次这么生气,面上一脸单纯阴阳怪气地怼情敌,对自己下手却非常狠。   这算是在外边给足了他面子,回去,他可能会死。   不过这样的宋如愿也太可爱了,他一直以为他是个小兔子,原来是只小老虎。   他任他捏着,在他脸上亲了亲,轻声说:“听你的。”   彭然站起身,目光越过宋如愿,看向祁御,很悲伤地说:“我一直以为你会等我。”   祁御皱眉,他真的好久好久没和彭然联系了,这次见面给他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以前觉得彭然单纯,现在换个身份立场看,他突然觉得这人心机很深。   宋如愿代替他答了话,宋如愿温温和和地说:“这个不太行了,你换一个吧。”   说完,牵着祁御的手出了咖啡厅。 第117章 你能不打断我的腿吗   两个人上了车,祁御的心在不断地打鼓,但是瞧着宋如愿面色平静,又稍稍松了口气。他关了车里的灯,想凑过去吻他,宋如愿一句话把他订在了原地。宋如愿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祁御:……   这语气……听不出喜怒啊。   祁御老老实实地坐着,沉默了两秒,说:“你这个问题问完……我已经把自己入狱后该干什么想了一遍了。”   他本意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但是下一秒,宋如愿爆发了。   他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脸上的淡定消失不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祁御,语气完全凉了下来,隐约带着怒气:“你当我是面团做的是吗?祁御。”   祁御脑袋一懵。他之前在宋如愿砸车救人的时候见过他这样,掩饰不住的暴躁,当时觉得十分带劲儿,但是对象变成他,他是真害怕了。   他下了车,绕过车头,走过去,声音尽量放缓,叫他:“弟弟……”   宋如愿一脚踹上了他的车门,动静之大,把旁边停着几辆车的安全警报都弄响了。那一脚仿佛也踹在了祁御心上,他心口一紧,把到了嘴边的“你冷静点”咽了回去。   宋如愿现在一点也没有平日里乖巧的样子,他是真的气极了,眼睛里都冒着火,他爆了句粗口:“操,叫什么弟弟,叫我受害者。”   祁御:……   宋如愿一字一顿道:“叫我绿帽受害者。”   祁御:……   行吧,祁御承认了。   他怕老婆。   他老婆发飙的时候,真的让人胆颤。   他上前一步,脑子里转得飞快,想着说点什么能够让宋如愿上头的火气降下来。然而下一秒,宋如愿又踹了他的车门一下,比刚才的力道还重……车门肉眼可见的凹进去了一块儿。   祁御怂了,真怂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宝贝,别踹了,脚不疼吗?”   宋如愿:……   他都快被祁御这直男气笑了,他看着祁御,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以前喜欢的是绿茶那款,行啊你,真枉费我装小白花装得那么努力了。”   祁御脑子已经不够转了,这种事他真的不擅长处理,脑子一抽,干巴巴地来了句:“他以前不这样……”   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宋如愿整个人都毛了。他的手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看起来非常想向自己动手,但还是忍住了,宋如愿盛怒道:“老子特么双眼5.0都看不透你这个憨批。”   祁御:……   他觉得自己完了。   然后,他听到宋如愿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祁御脑子里一片混乱,思考了两秒,心里顿时一惊。   今天是宋如愿生日,他就说有什么事给忘了!   祁御心虚得要命,也心疼得要命,他开口说:“对不起。”   他除了说对不起,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但是现在最没用的就是说对不起。   宋如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气也不想生了,转身往外走,语气是前所未有冷,他说:“祁御,我去你妈的。”   祁御:……   这情况,让人走了他就全完了。   那会儿祁御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他直接给宋如愿跪下了。   “噗通”一声。   宋如愿脚步顿了顿,转头,就见祁御面向他,跪在车前,用最理直气壮的语气说最怂的话:“打行,骂也行,走不行。”   宋如愿也有些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死直男。   就听他说:“我脑子笨,但也知道你说的那些都对,你给我个机会,我再犯一次……”   宋如愿等着他的下文,就听他憋了半天,狠狠地来了句:“你弄死我。”   宋如愿:……   有人过来取车了,正往这边走,祁御也听到了声音,但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是打算脸都不要了。   宋如愿抿着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男人187的身高,跪在地上也很大只。他挺直着腰身,敛容屏气,双膝跪地,那双平日里沉静的眸子写满了无措和祈求,他了解祁御,这人情商真的不高,一吵架脑子就短路,估计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哄人方法了。   他沉默地站了半晌,那边取车的人已经近了,脚步一转,到底是走了回去。   他走到祁御面前,递给他一只手,淡淡地说:“差不多得了,起来吧。”   祁御那会儿,体验了一回重生的感觉。   他是真的害怕,如果宋如愿这么一转身就不要他了,那他怎么办,耙耳朵就耙耳朵,给自己老婆下跪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他俩重新回了车上,这回祁御是真的老实了,他特别温柔小心地问宋如愿:“宝贝,我……我们买蛋糕,去过生日吧。”   宋如愿沉默了两秒,靠在椅背上,也没看他,说:“行,想吃芝士的。”   祁御松了口气,发动汽车,问:“买了蛋糕去吃点什么?”   宋如愿:“买了蛋糕去看日出吧。”   祁御:……   祁御:“行。”   他现在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宋如愿不高兴。   宋如愿乖软的男友属性被他给生生折腾没了,他得适应现在这个酷哥儿。   市郊的山上是个看日出的好地方,他们拿着蛋糕开车上山,到了地方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多。   祁御拿出蛋糕,放在引擎盖上,点上蜡烛,对宋如愿说:“宝贝,许个愿吧。”   宋如愿站在蛋糕前,闭上眼睛,许愿,他感觉祁御从身后抱住了他,男人的呼吸铺在他的耳侧,唇吻着他的耳朵,带来了一片酥麻。   祁御声音很乖,像个小孩儿一样依赖撒娇,说着他能想到的最虔诚的誓言:“如愿,我爱你,以后再惹你生气,你打断我的腿。”   夜色里,宋如愿轻轻牵起唇角,他吹灭了蜡烛,转身,吻住了祁御的唇。   仲夏的夜空星子闪耀,有颗流星划过天际,山上林中夏虫鸣叫,风很轻柔,越野车在激烈地晃动。   祁御舔着宋如愿身上的奶油,喘息着说:“如愿,两年后的今天,咱们就合法了。”   宋如愿带着可怜的鼻音,乖乖软软地说:“老公,我想要钻戒。”   祁御立刻说:“买。”   宋如愿补充:“大的。”   祁御的心都被他说化了,一旦知道了这小孩儿本性其实并不那么乖,甚至有点暴躁,这么乖起来就显得更加迷人且来之不易,他保证道:“买,明天就买。”   宋如愿吻他的唇,说:“那明天你给我送来。”   祁御:……   祁御:“学校吗?”   宋如愿目光很直接地看着他,说:“嗯。”   祁御硬着头皮,说:“好。”   他压根儿不知道宋如愿是哪个学校的,只知道在大学城,可大学城很大,有十几所学校。   这事儿他一直拖着没问,最开始是没想到问,他们每次约会都是匆匆忙忙的,大多在酒店,后来是越来越不好开口了,在一起这么久了都不知道自己男朋友的基本信息,宋如愿肯定不高兴。   宋如愿在他怀里睡了,他火急火燎地让丁远去查。   丁远凌晨三点收到微信非常无语,告诉他明天查了再跟他说。   明天也行,他明天有任务,就在大学城那边。   他本来就想着,这次任务要驻在大学城一个月,他和宋如愿可以近距离约会了,他得找个好机会跟宋如愿坦白自己的职业,可他俩刚闹完矛盾和好,还是等等吧……   第二天,他去大学城之前先去买了戒指,一枚低调但设计非常讲究的钻戒,他一眼就看上了。想着这戒指在宋如愿手上套着,镶嵌的钻石切割面折射出光线,璀璨耀眼,宋如愿长得白,手也白,戴着一定好看。   他直接买下,临走之前,店员祝福他求婚成功。   他开着车,来了大学城,给宋如愿发了消息,约他晚上见面,然后直接进了警校。   他们对这所警察大学有个为期一个月的特训,集合的时候,丁远看着他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毛病,也没在意。   警校学生穿着黑色的作战服、作战靴,个个精神面貌都很良好。这种地方是他们爱合作的,比训练那些亚健康状态的脑力劳动者要轻松的多,起码这些人能听懂指令,且不矫情。   他看着面前跨立的一群学生,正颜厉色:“接下来三个月,我是你们的主教官,我叫祁御,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绝对的服从,听清楚没有?”   一群学生大声应道:“听清楚了!”   祁御把名册拿过来,没翻,问道:“谁是班长?”   一人出列,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昨天刚和他亲热过的那男孩儿,正对着他,声音响亮地回道:“报告教官,我是班长。”   祁御那会儿,仿佛听到了自己腿骨断裂的声音。   他看着那个穿着帅气作战服,面色严肃,一脸正色的男孩儿,勉强维持住脸上的严厉,把话接了下去:“名字。”   男孩儿目光冷淡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他说:“报告教官,我叫宋如愿。”   丁远看着那群负重跑的学生,拍了拍祁御的肩,说:“我也是才知道,队长,你这……”   丁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节哀啊。”   祁御:……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宋如愿身上,即便是用他最严苛的标准去衡量,宋如愿也是非常优秀的那一类。   他的身体素质、各项成绩都是这里边的佼佼者,宋如愿的教练说,他的成绩一直是同届里最优异的。   他那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怪不得宋如愿能扛得住他一夜的折腾,身体素质是真的强。   他兜里还揣着钻戒,腿部已经提前开始隐隐作痛,他郑重地问丁远:“我直接跪下来求婚,腿会不会被打折?”   丁远挑眉:“不至于吧,你对象不对你挺温柔的吗?”   他高兴的时候能乖到人的心融化成水,不高兴的时候能凶到人骨折。   祁御想到自己那晚被他踹到凹陷的车门,觉得自己前途堪忧。   中午休息,他们和学生一起去食堂吃饭。   宋如愿离他非常远,和同学坐在一起吃饭,速度很快,吃完就走了人。祁御更慌了,因为这一上午的训练,除了特殊情况,宋如愿根本看都没看他。   丁远确定了,幸灾乐祸地跟他说:“你完了。”   祁御:……   宋如愿这种在警校里就出类拔萃的学生,未来出来也前途不可限量。   他在学校的性格真是非常的冷,也非常的酷,甚至都很少笑。祁御看着他训练,看着他出色地第一个完成800米障碍跑,在评测本上画了勾。   下午训练完成,教官们回了学校给他们安排的学校酒店公寓。   祁御给宋如愿发消息:“过来。”   中午给他发了一堆消息,他一条没回,这条回得却相当快,宋如愿:“你是以教官的身份还是别的身份说这句话。”   祁御:……   他已经在思考了,再跪一次还有用吗?   祁御犹豫了半晌,抿唇回复:“教官。”   宋如愿:“好。”   半个小时后,他的门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轻松接下了宋如愿劈过来的拳头,同时关门,借力把人搂进了怀里。   宋如愿:……   宋如愿阴阳怪气:“你是卖保险不成,改行了是吧,祁大教官。”   祁御:……   祁御心里直打鼓,手心也有点冒汗,他是真的怕,开口道:“我……”   宋如愿想挣开他,却又被祁御压制住,男人把他抗起来,扔在了床上,然后站在床边,紧张得表情有点发紧。   跟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   宋如愿忍了忍,没忍住笑,躺在床上冲他伸手,要抱。   宋如愿换了件干净的作战服,这黑色的作战服穿在他身上特别帅气,警用长靴包裹着他的小腿,衬得那双腿又长又直,他今天在场边看着,就总想起他用这双腿缠着自己的时候。   这是不生气的意思吗?   祁御心脏砰砰跳,看着穿着制服躺在床上向自己张开怀抱的男孩儿,慢慢上前,他的手撑在宋如愿脸侧,宋如愿就揽住了他的脖颈。   他俯身,吻宋如愿的唇,宋如愿却轻轻侧头,低笑着说:“教官,你这是利用职务之便性骚扰吧?”   祁御:……   祁御确定了:“你是故意的。”   宋如愿就是故意不理他,让他心惊胆战了一天。   宋如愿挺无辜的:“什么?”   祁御:……   他坐起身,正儿八经地跟宋如愿道了个歉:“我隐瞒职业是我的错,但这绝对不代表我对你不上心,我向你发誓,我真的时时刻刻都把你揣在心里边,有事没事都会拿出来稀罕显摆,丁远他们都见过你照片,都认识你。”   宋如愿:……   祁御看着他,察颜观色,商量着说:“弟弟,你可以不打折我的腿吗?”   宋如愿:……   宋如愿没忍住笑,抬腿踹了祁御一脚,说:“你是不是瓜?”   祁御立刻说:“我就是瓜。”   宋如愿去摸他的兜,从上往下摸,笑着说:“没生气撒,早知道你不是卖保险的材料,就是没猜到你是我的教官。”   祁御皱眉:“我怎么就不是卖保险的材料了?”   宋如愿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没理他那句无聊的挽尊,说:“不过今天看见你,还真挺惊喜的。”   宋如愿凑到他耳边,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明显的诱惑:“你穿着那身衣服往那儿一站,我腿都软了。”   祁御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犯错误了。   他起身,拉了宋如愿一把。   对有些茫然的男孩儿说:“去那家酒店。”   宋如愿:……   宋如愿指了指他的兜,挑眉问:“那个什么时候给我?”   祁御理了理衣服,含糊地应付道:“等会儿。”   大学城夜里也挺热闹,霓虹灯下,往来的都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在约会、闲逛、夜跑,四月的风吹着沿途的樱花瓣洒落,铺出了一条樱花路。   宋如愿和祁御在大学城逛过,但也仅限于酒店周边几公里的范围。   两个人牵着手顺着柏油路向前走,走到一家花店时,祁御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了拿,你先去酒店,我马上就到。”   宋如愿:……   宋如愿余光扫了眼花店,配合地说:“……行吧。”   看着宋如愿走远了,祁御才抬步进了花店。   他想送宋如愿玫瑰,想了挺久了,总觉得不好意思。   今天不一样,他打算求婚,必须要郑重一点。   他进了花店,精挑细选了99朵娇艳的玫瑰,打包好,然后将戒指藏了进去。   店员小姑娘看在眼里,忍不住说:“你的恋人也太幸运了吧。”   祁御诚恳地说:“是我比较幸运。”   他出了花店,正打算过马路,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老公,买好了?”   祁御:……   祁御的厚脸皮难得感觉臊的慌,他慢吞吞地转身,瞧见他的小朋友正靠在花店的墙上,黑色作战靴包裹着小腿,一条长腿撑着地,另一条腿懒散的弯曲,整个人都是一副很放松的状态,他冲祁御弯着眼睛笑,说:“快点,我等着呢。”   祁御:……   花店门口的氛围灯很暖,照花照草照着人,照亮了那里一片小天地,他慢慢走到宋如愿面前,单膝跪下。   他送上了自己的玫瑰,仰视着自己的男朋友,真诚且直接的说:“和我领证吧。”   宋如愿站直了身体,然后俯身。   浪漫的花店前,没多少人注意到的角落,有人单膝跪地,求了婚。有人俯身接过娇艳的玫瑰,就着这样的姿势,吻了他的唇。   祁御承认自己怕老婆,他们那边,怕老婆是爱老婆。   无论是婚前婚后,他们家老婆心情好的时候,事事顺都着他,凶起来的时候,他就事事顺着老婆。   祁御觉得,在一起过日子,恰当的示弱,能保住腿。   作者有话说:   至此,留爪 第118章 小人参娃娃   向吉现在这份工作有点特殊。   拿着三千的底薪,享着最高的待遇,每天有事没事老板给塞的补贴,够他一年半载的工资。   地位上,算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得到这份工作是个偶然,也不对专业,但他做着挺舒坦的,于是在这公司一待就是好些年。   事情最开始是这样的。   向吉那年二十五。   ……   他今年二十五,毕业三年,裸辞后出来旅行,选了个靠北的城市。   又因为某种情怀,他去了长白山。   正好是七月份,夏天最热的时候。   他穿得清清凉凉上山,赶上了长白山下雪。   他站在长白山的索道上,背着个只装了零食和水的书包,顶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向下望着山脚处的茵茵绿草和开着的美丽野花,默默擦了擦被冻出来的鼻涕。   因为这场雪,他躲进了一家半山腰的民宿。   民宿里十分热闹,有天南海北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取暖、侃大山。炎炎夏日看飞雪,有比这还稀奇浪漫的事吗?   向吉推门进去,一股子暖流瞬间包裹了他,身上落的雪化了,成了水,身上的衣服潮湿,头发也湿漉漉的,他打了个冷颤,低着头,越过人群往柜台走。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大夏天的冻成这样。开民宿的小姑娘递给他一个大毛巾,笑着和他说:“你真幸运,最后一间房了,不过是个情侣大床房,带独立温泉的,挺贵的,你要吗?”   向吉:……   向吉犹豫了下,看了眼窗外,落地窗外凛冽的寒风呼啸,大雪鹅毛似的飘,这会儿下山肯定不现实了。   他转头,问店家:“多少钱?”   小姐姐比了两个手指头,说:“旺季两千五一晚上,这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下雪也挺意外的,给你打个折,一晚上一千。”   向吉:……   他都不知道该吐槽这折打得随心所欲还是该感叹这看起来老旧的民宿一晚上价钱直逼星级酒店了。   思索了片刻后,他咬了咬牙,打算应下算了。还没开口,就听不远处坐着的一大哥插嘴:“你那温泉有特殊服务还是咋的?一千,宰客呢?”   向吉看过去,只见一群身材魁梧的大哥大马金刀地坐在炉子边烤火。说话那人看着三十岁左右,穿着黑色短袖,迷彩裤,蹬着双军用长靴,九公分左右,将裤脚扎在靴子里,向上,包裹住一截小腿。   那双腿真是长,身材也是真的壮,那个普普通通的椅子让他坐着,跟大人坐幼儿园小孩儿的小板凳似的。   向吉一条胳膊撑着柜台,眯起眼睛打量那人。说实在的,他是头一回瞧见这样带着土气的大金链子、纹着花臂、头上剃着青茬儿、一身匪气,满口大碴子味儿,还能帅成这样的。   男人是真的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窝较常人深些,眼线很长,微微上挑,别人这么上挑含情,他这么上挑好看是好看,就是总让人觉得他在挑衅,带了股子天然的野性,鼻梁很高,简直像个混血。   男人身上的肌肉将黑色的贴身短袖撑起,往那儿一坐存在感十足,看着就不好惹。属于你看着他脑袋里自动想起“你瞅啥”经典桥段的东北人。   这是个特别酷的酷哥儿,就是这口音和这不怎么正经的语气让他怎么瞧也像个糙汉子。   那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掐着腰犟嘴:“这是正常价,你不信看看,那墙上都写着呢。”   那墙上确实写着,用小黑板写的,随时可以擦掉并随意更改的那种。   向吉对着那也看了他半天的男人弯了弯唇,转头,对那小姑娘说:“行,就这间了,不过你得给我加件儿衣服。”   这民宿里卖衣服,那种军绿色的大棉袄,专坑在这种天气准备不足就傻呵呵上山的游客,一件儿二百块。   小姑娘立刻就反对了:“不行,那个可不在打折范围里。”   不等向吉说什么,身后那大哥又开口了:“算了兄弟,你跟我们挤挤得了,我们这还有个标间没满……”   小姑娘眼珠子转得飞快,立刻说:“行,就当送你的,身份证给我,我给你登记。”   向吉:……   他把身份证递了过去,转头,对那热心大哥眨了眨眼睛。那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对他轻挑了下眉。   向吉弯起眼睛一笑,也没和他说话,拿着房卡往后院走。   李兵杨“操”了声,乐着跟一群哥们儿说:“你们瞧见没,那小美人儿跟我抛媚眼呢。”   冯天亮翻了个白眼,从炉子上取下热好的白酒,喝了口,泼他冷水:“你估计是眼瞎,我们咋没瞧见呢?”   李兵杨的目光还停留在那青年消失的楼梯转角,理直气壮地说:“你们看不见那是你们瞎。”   围坐的人笑了起来,插科打诨地把这事儿给过了。   李兵杨盯着那转角,拿起酒杯,慢慢地抿了口酒。   天气越来越恶劣,下午五点多天就完全黑下来了。众人也没事儿干,打算吃了饭回去搓麻将。   这民宿小,饭厅就在前院大厅,几个人刚动筷子,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突然走到了他们桌边儿。   出来旅游放松,旁边儿有个小姑娘搭讪,那是艳遇。   俩丫头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长得水灵灵,白嫩嫩。目标明确地站在李兵杨身边,个子高的那个一个劲儿冲矮个子那个使眼色,还用胳膊肘捅咕她,矮个子姑娘耳朵红彤彤的,看着特害羞。   冯天亮假意发酸地推了李兵杨一下,说:“看看,又一个无知少女看上这小子了。”   李兵杨:……   他大咧咧靠在椅子上,一条健壮的胳膊撑着椅背,后仰着瞧那俩姑娘,模样儿和个小混混没啥区别,偏偏他长得好看,做出来就让人觉得特有范儿,他对那俩姑娘说:“呦,有事儿吗,妹妹?”   这话说得也直接粗鲁,没啥绅士风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没把这俩姑娘放在眼里,搭茬儿也是漫不经心的。   那矮个子姑娘看起来挺害羞的,说话倒是大方,直说了:“你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考虑考虑我。”   这大堂不算宽敞,能容纳个三五张桌子和十来个人。本来李兵杨这群人就显眼,这俩姑娘过去时有不少人暗戳戳地关注着,这话一落,大堂里瞬时一阵起哄声。   向吉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他的目光在那男人身上停留了两秒,走到柜台边上,问那正嗑瓜子瞧热闹的小姑娘:“还有吃的吗?”   小姑娘拍了拍手,把那用来垫瓜子皮的东西抄起,拿到垃圾桶上边儿,把瓜子皮往下一倒,随意用手擦了两下,递给向吉,道:“上边的都能做,建议你尝尝烧烤,刚宰的羊,贼香。”   向吉垂眸扫了眼菜单,然后放了回去,说:“谢谢,我最近胃不太好,给我一份清粥小菜就行。”   小姑娘:……   她看向吉那目光让向吉觉得自己就是葛朗台。   因此他犹豫了一下,考虑多点些,这姑娘已经在那单子上写好了,把笔一扔,说:“行,你等会儿。”   她“哒哒哒”跑到后院儿了,向吉就在这等着,闲着无聊,跟众人一起瞧大堂里的热闹。   那俩姑娘在一群壮汉边上,简直像两个误入狼群的小绵羊,在那儿站着都挺需要勇气的。那下午帮过他的大哥正和俩姑娘说话,他离得远,听不清,就看着那男人的表情,像是逗小孩儿玩似的。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堂里又是一阵哄笑,接着,一个外地口音的男人扬着声来了句:“小妹妹,他不甩你们来哥哥这里啊,哥哥这里有好东西。”   向吉轻皱起眉,看向说话那男人。那是个带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身材干瘦,穿着倒是十分讲究,看着人也斯文,就是说话的语气真让人反感,油腻、无理,很不尊重人。   他这话说完,大堂里又是一阵笑,尤其眼镜男人那一桌,边笑边用颇为露骨的目光打量那俩姑娘。向吉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也猜地出来说的大约都是些低俗话。   那俩姑娘面露尴尬,有点不知所措。   店家小姑娘端着小米粥和咸菜回来了,放在柜台上,向吉收回了目光,准备付账,那小姑娘又从兜里捞出两颗鸭蛋,放在了桌上,说:“咸鸭蛋,淹得老好了,蛋黄都流油……你那啥眼神儿?赠送的,不要你钱,粥和咸菜一共五块钱。”   向吉:……   他有点为自己之前的小人之心有些惭愧了,他之前以为这是家黑店,雁过拔毛那种。   小姑娘扫了眼大堂里的气氛,挺好信儿地打听:“这咋了,他们笑啥呢?”   向吉付了账,在指尖将手机转了个圈,刚打算开口,就见那一直漫不经心的好看男人转了头,看向那眼镜男。   他那一桌的魁梧汉子也看向了那一桌人,虽然面上还如常的带笑,甚至还吃着串喝着酒,可氛显而易见的不对了,大堂里的笑声也渐歇。   那眼镜男人察觉到了不大对,也会察颜观色,状做无辜地说:“怎么了兄弟,看我做什么?”   向吉听说,来东北最好不要做让人讨厌的事,也最好不要说类似“你瞅啥”的话,否则很可能会挨揍。   那大哥眯起眼睛,还特意歪了歪头,似乎要将这人看得更清楚一点,少顷才开口道:“不让瞅啊?”   这人声音是很好听的,属于那种低音炮,能轰得人耳朵酥麻,前提是他不用这种口音说话。   他这么一句挑衅的话后,整个大堂更静了,店家小姑娘估计是怕打起来,站起来压低声音问:“怎么了这是?”   向吉抬手指了指那眼镜男,低声说:“性骚扰。”   小姑娘又坐下了,甚至分给了他一把瓜子,翘起二郎腿,乐呵呵地说:“打,反正打坏了有人赔。”   向吉:……   眼镜男被男人的一句话说愣了,他被当众下了面子,脸上自然不好看,那一桌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向吉靠在柜台前,听着那店家小姑娘边磕瓜子边幸灾乐祸地小声打气:“打起来,打起来!”   向吉忍不住想笑,说:“打不起来,那戴眼镜的看起来胆子不大。”   小姑娘斜了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在女人面前,面子可重了。”   向吉:……   小姑娘还真就说着了。   眼镜男那桌有女人在,看着情况不妙,低声劝他,不劝还好,一劝那人还来劲了,直接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挑衅道:“我就说两句怎么了?关你什么事?这俩小姑娘自己不检点找男人,还不允许人说了?”   这话一落,大堂一声巨响,惊呼声四起,以眼镜男为中心,坐着看热闹吃饭的人纷纷惊慌后退。   那眼镜男的桌子歪斜,顷刻间碗碟刷拉拉碎了一地,凌空飞来的椅子“咣当”撞到了地上,滚到了眼镜男人脚边,他脸色一白,快速地躲开了。   那扔椅子的就是那糙汉大哥,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臂上的刺青因着他的举动显得更凶了。   这男人一站起来,向吉就惊了一下,这也太高了,身高直奔一米九去了,站着好大一只。那身材、那身材比例、那腿,无论哪个都太绝了。   那一桌的壮汉全都站了起来,看向那个眼镜男。   咱也不能说人家凶,因为这群人面上都还大大咧咧地挂着笑,甚至还勾肩搭背,瞧那眼镜男像在看猴子。   那糙汉大哥还有心思逗那俩小姑娘:“妹妹,看着了吗?以后离这些戴眼镜的远点,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那裤裆里家伙事儿多大,也敢这么出来得瑟。”   向吉:……   向吉默默扶向自己刚换上的将近三百多度的框架眼镜,在店员小姑娘揶揄的视线里,又尴尬地放下了手。   俩小姑娘也知道这人在帮她们,就是话也太糙了,让俩小姑娘耳朵都红了。   男人,被侮辱了那里,是怎么也不可能忍得了的。   眼镜男面红耳赤,外强中干地来了句:“我多大你要比比吗?”   向吉忍不住想笑。   下一秒,他就听那男人说:“行啊,你把裤子脱了,爷们儿跟你比比,小的那个干脆切了。”   向吉:……   大堂里爆发了一阵笑,那眼镜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人说话是真的糙,那形象又高大魁梧,非常精准地完善了“糙汉”这个形象。   他瞧着那男人轻而易举制住人,抓小鸡仔似的拎着眼镜男到那俩姑娘面前,按着头让他道歉,但凡人家挣扎一下,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给眼镜男一打一个踉跄。   那俩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儿都放光了。   店员小姑娘看准时机箭步上前,逮住那道完歉要遛回房间的孙子敲诈……   索要赔偿。   眼镜男不服,看样子很想问‘东西又不是我砸的,你为什么不问他要?’   但是扫了眼那边的壮汉,又没敢出声。   向吉看完热闹,端着小米粥转身出了大堂,顺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他想吃完饭,泡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民宿是依山建的,山上路过的温泉水巧妙地被店家圈出一块儿,就在他的小院里,刚刚他看了,小院里的独立温泉私密性很好,雪天里也冒着热气,视野也好,抬眼就能看见长白雪山,就是外边天气不行,等风停了才能泡。   外边确实冷,他看了眼那碗热粥,想着,自己走到屋里,温度应该差不多刚好入口。   他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喂,前边那小美人,你站一下。”   这声音听着熟,可不就是那糙汉大哥。   这院里可就他一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端着粥,微微侧身,转眸看,就见那男人脸上挂着笑,大步走了过来。   向吉摸不准他有什么事,便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男人迈着长腿,军靴踩着地上的积雪,走路时迈步几乎等距,他两步走到向吉面前,站定,一双略显张扬的眼睛盯着他细看了少顷,挑着唇,说:“近看更好看,这小脸,跟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   这流氓语气,给向吉说笑了。   他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说:“离戴眼镜的远点,不是什么好人。”   男人愣了愣,接着笑了起来,他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瞧着他笑:“你能跟他一样吗……不过白天看着你也没戴眼镜啊,怎么晚上戴上了?”   向吉和他说话说得脖子疼,向吉身高178,这人大概比他高出十多公分,况且他还壮,看着很有压迫感,向吉的目光划过他胳膊上的刺青,十分想问,他就不冷吗。   他没问,礼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戴的隐形,框架爬山不方便。”   男人“哦”了声,就拿眼睛那么看着他,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雪被风卷着堆到廊上,有雪花落进了碗里,暖色廊灯下,俩人静静站着,夜里温度好像更低了。   向吉任他看着,半晌,觉得粥大概真要凉了,才轻咳了声,说:“那我先回屋了。”   男人挑眉,说:“我叫李兵杨,你给我留个名。”   向吉:……   这人还真直接。   向吉挑起唇,一双明亮干净的眸子瞧着他,温温和和地说:“我叫向吉。”   李兵杨:“我记住了。”   向吉颔首,转身,往不远处自己的房间走。   男人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他感觉的到,到了门口,他拿出房卡,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走近。   廊上的灯将人的影子投在原木色的门上,他高瘦的影子被另一个影子覆盖,宽阔了一圈。   李兵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什么时候走?”   向吉开门的动作顿住,他垂眸说:“雪停就走。”   李兵杨:……   李兵杨侧首,看了眼这无常的老天,轻皱了下眉。   他看着面前青年的发旋儿,很坦率地说:“那你现在给我亲一口。”   向吉:……   向吉又好气又好笑,轻偏了下头,斜了他一眼,说:“不给。”   这男生,明明长了一双顶清纯的杏眼,这么看人,怎么就这么勾人呢。   李兵杨被他那一眼勾得心跳都不对劲儿了,他真心实意地跟他商量:“就亲一口,我保证。”   向吉推门:“那也不给。”   下一秒,向吉手上一空。   他呆了呆,转身,然后右侧脸颊一热,那人的气息稍触即离,得了便宜的大尾巴狼似的,端着他的晚餐倒退了半步,勾着唇朝他笑。   向吉抬手抚上脸颊,站在原地瞪他:“把粥给我。”   风又大了些,向吉穿着自己的薄外套出来的,没想到会在室外这么长时间,被风吹地打了个哆嗦。   李兵杨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门里边,皱眉说:“这么不抗冻呢?粥凉了,我等会儿给你送新的过来。”   向吉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夺过托盘,瞪了他一眼,直接关了门。   李兵杨站在门外,愣了愣,曲指敲了下门,笑着说:“小美人,你怎么凶人也这么好看呢?”   门里没有声音,李兵杨靠在门外廊柱上,点了根烟。烟过一半,有人冒雪来后院找他,他又看了眼那门口,才懒洋洋地应了声找来那人,提步离开。 第119章 小人参娃娃   向吉在喝粥,他坐在大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看着窗外开了夜灯的小院。风吹雪落,远处山影静默地矗立,眼前的小院里雪与温泉的雾气共存。   他剥开赠送的咸鸭蛋,咬了一口,咸淡适中,还真的是流油的蛋黄。   他安静地吃了会儿,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刚刚接触到另一个人温度的脸颊。   他呆了会儿,蛋黄上的油流到了他的指尖他才回过神来,他擦着手,少顷,轻笑了声。   外边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缘分看到天池。   小时候在书上看过人参娃娃的故事。讲的是长白山有一个小男孩在山上玩,有一天认识了一个小伙伴,他很喜欢那个小伙伴,就天天往山上跑。小孩的父亲觉得奇怪,细问后顿时大喜,他给了儿子一团红绳,让他下次见面时偷偷把红绳绑在玩伴的脚腕上,小孩照做,晚上小孩的父亲顺着红绳进山,找到了儿子的那个小伙伴,那竟然是一个人参娃娃。因为脚上绑了红绳,人参娃娃跑不掉,小孩的父亲将它挖了出来,把人参娃娃卖了个好价钱,自此家里暴富。   小时候看的时候向吉就觉得人参娃娃很可怜,这次来长白山存了点小浪漫,想着说不定他也能碰见个人参娃娃,结果他碰着了个糙汉子。   李兵杨点了几个能当零嘴的小菜,让服务员给那小美人送过去。   冯天亮吃着毛豆,问他:“你这么上赶着,人家理你吗?”   李兵杨喝了口酒,眯着眼睛想那小美人,说:“理,瞪我那小眼神儿给我心都整酥了。”   另一人打趣着说:“那你追啊,人家来旅游的,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服务员从后门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笑着走过来,说:“哥,那小帅哥让我替他说声谢谢。”   冯天亮扫了眼他空荡荡的手,挑了挑眉,说:“呦,还真收了。”   李兵杨往关着的后门看了眼,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说:“刚看天气预报,这雪还得下上两天。”   大雪天,是留客天。   晚上十一点,一行人吃饱喝足进了后院。   向吉的房间出后门向左转,李兵杨的需要向右,是两个方向,中间隔着个宽敞的庭院,被雪覆盖着。   李兵杨带着点醉意最后一个迈进后院,被之前那个矮个子姑娘叫住了。   那小姑娘仰着头,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挺直接地跟他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结没结婚,我来这里就待三天,当你三天女朋友,以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   李兵杨的酒让她的话给吓醒了一半,挺不可思议地问:“我有老婆你也不在乎?”   小姑娘:“不在乎,就三天,你想对我干什么都行。”   李兵杨:……   他让她的话震地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一个身影从他身后闪出来,也没看大半夜杵在这里的男女,擦着他们进了前边大堂。   李兵杨愣了愣,没来得及理会那姑娘,追着那人进了大堂。   向吉买了套洗漱用品,他用不惯一次性的,总觉得那牙膏里边像掺了沙子。   付完钱往后院语一木口希一木。走,身后跟着个大个子,背后灵似的,一出了大堂里边人的视线,他的手就被人拉住了,然后被拉扯着进了大堂和后院连接的一个走廊。   向吉被人按在木质的墙上,想往左走那人伸手挡住,往右走那人也抬手封路。   他就这么被困在男人双臂间,仰头看着面前一拳能打他三个的人,没说话。   男人有力的双臂弯曲,呼吸慢慢靠近,呼吸也带着酒气,唇要贴上他的唇的时候,向吉侧了头。   有些不稳的呼吸扑在他的脸颊,男人就吻了他的脸一下,凑到他耳边,用低音炮轰他:“没老婆,没女朋友,没想跟她怎么着。”   向吉:……   向吉靠在墙上,侧着头,感受着他的轻薄,耳朵酥了一片,心脏跳得也有点快,他低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兵杨小臂撑在向吉身后的墙上,胸膛几乎贴在他的身上,他侧头去看向吉的眼睛,深深喘息了一口气,说:“有关系,爷们儿看上你了。”   他捉住了向吉的唇,带着酒气的气息侵袭了他的口腔。   走廊里没开灯,只有尽头昏暗的灯光泄露,两个人影交叠。   李兵杨觉得,这人也太甜了,甜得他简直想把他吃下去,吻也没控制力度,探进舌头深入,差点把人亲得上不来气。   向吉刚开始还能回应一下,这会儿呼吸都有点困难了,他抬手推人,摸到了那人健硕的胸肌,男人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让他贴着自己的胸膛放着,退出了他的唇舌,让他换气。   向吉剧烈地呼吸,声音软得不行,像是掺了糖:“你没问我有没有恋人,结没结婚,就这么按着亲,合适吗?”   李兵杨眸色幽深,吮着他的唇瓣,漫不经心地问:“哦,那你有吗?”   向吉弯起眼睛,说:“没有。”   李兵杨:“那不就得了!废话呢,再给爷们儿稀罕会儿,小嘴儿真爽。”   向吉被他粗鲁的话逗笑了,躲着他的唇,问:“有那么爽吗?”   李兵杨往前,彻底的贴上了他的身体,那里硌着向吉,挺坏地贴着他的耳朵问:“你觉得呢?”   向吉:……   向吉抬手,揽住了男人的腰,低声说:“五分钟,五分钟后我要回去做个同传,快点。”   李兵杨挑眉:“同声传译?工作?”   向吉:“嗯。”   李兵杨:“多少钱啊?”   向吉:……   向吉:“两个小时,一分钟一百。”   李兵杨咬他的唇:“不干了,给我亲两个小时,一分钟一千。”   向吉:……   虽然话是这么说,五分钟一到,向吉推他的时候,他还是放了人。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那个姑娘已经没在了,外边风很大,雪倒是小了,李兵杨靠在廊上,点了根烟,朝往房间走的向吉说:“弟弟,你是哪儿人啊?”   向吉站在门口,侧头回他:“海南的。”   廊下的暖灯照在他的脸上,精致好看的像是这大山里的精灵。李兵杨盯着他看,隔了两秒,才懒洋洋地说:“怪不得,真水灵。”   向吉:……   他线上做完兼职的同传工作,已经晚上两点多了。   洗漱完后,窗外风雪已经停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会儿,关了灯,上了床。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李兵杨,想着男人身体的热度和搂着他时那种霸道,想着想着,就有点睡不着了。   他又去冲了个澡,路过窗前时,想着,这雪再下一天吧。   李兵杨醒得早,他一向醒得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窗帘检验天气预报是否精准。   夏季天光亮得早,风停了,小雪静静落着,看这情况,大概是能走人了。   他皱起了眉,抬头嘀咕了句:“下个雪不会往大了下,哩哩啦啦地烦人。”   靠窗床上睡着的冯天亮都服了:“下个雪也招着你了,窗帘拉上,我还得睡会儿。”   李兵杨拉上窗帘,往洗手间走,问:“你有法子让雪下大点吗?”   冯天亮:……   冯天亮:“没有。”   顿了顿,他说:“但我有法子让他走不了。”   刚要迈进洗手间的李兵杨:……   向吉睡醒的时候八点多,天上只飘着点零星的雪花,风已经停了,乌云被风吹着在天上走,偶尔露出块蓝色天幕,有散的意思。   他洗漱完,看着院里那池子温泉,有点小心动,想了会儿,还是进了洗手间,温泉还是晚上泡比较爽。   气温还是低,但没有寒风了,比昨天要暖和不少。   院子里的雪刚好没过脚背。   他上来之前听说这里会冷,鞋穿的是春秋的运动鞋,衣服就带了件薄外套,进民宿之前被冻傻了。   这会儿他学乖了,穿上了昨天买的那军大衣,裹着只穿了牛仔裤和短袖的身子,穿过长廊,进了大堂。   大堂里有炉火,很暖和,大多数人都起了,这个时间都围在屋子里吃早饭,他的目光扫了一圈,李兵杨已经下来了,还坐在他昨天坐着的那桌,在吃包子。   他收了目光,走到柜台前,跟那看起来像是熬了一宿的小姑娘说:“包子,三个。”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眨掉眼角的泪,说:“那包子不大,你吃三个肯定不够,拿一屉吧。”   向吉:“行。”   小姑娘在小本子上记下来,又问:“喝点啥不,豆腐脑、豆浆、鲜羊奶、鲜牛奶都有。”   向吉:“豆浆吧。”   小姑娘:“行,凉菜自己取啊,免费。”   向吉好奇地问她:“你昨晚做贼去了,困成这样?”   不提还好,一提小姑娘就骂骂咧咧:“昨儿让那人赔钱,他还不给,闹了一晚上,要不是碍着我爸在家,我给他们那一群人扔外头喂熊瞎子。”   向吉:……   说话间,后门进来一群人,就是昨天那眼镜男一行人,他们脸色都不太好,找地方坐下,拉椅子的动静非常大,像是在发泄不满,一时间整个大堂的人都看了过去。   李兵杨让他们这一顿摔打弄得闹心,他可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和店家的纠纷,只以为他是不服,在和他们挑衅,皱着眉看过去,目光挺凶的,但是下一秒脸上的阴云就散了。   他瞧见柜台前靠着的那人正弯着眼睛瞧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见他看过来,还眨了下眼睛。   李兵杨站起来,往柜台那边走,经过眼镜男那桌,竟然没人敢抬头。   这还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他走到向吉面前,低头瞧他:“跟我们吃吧,我们那儿啥都有。”   向吉没说话,他撑着胳膊懒散地靠着柜台,抬手摸上了他的胳膊,细看了会儿,说:“兵哥,你这纹的是什么啊?”   李兵杨被他那一句非常自然的“兵哥”说得心尖儿乱颤,他眸色深了深,凑近向吉的耳朵,存心地吹了口气,低声说:“一会儿去你房间,脱了给你看。”   向吉:……   自己耳朵应该是红了。   店家小姑娘端着包子和豆浆出来,“哐当”一下放在柜台上,瞪了李兵杨一眼,说:“人家小哥儿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你这三十多的老男人可做个人吧。”   李兵杨:……   李兵杨:“我特么……”   向吉忍不住笑,说:“我二十五了,你多大?”   李兵杨一手端着向吉的托盘,用胳膊揽着他的脖颈,把他往自己那桌带,顺带白了那多嘴多舌的小姑娘一眼,低头跟他私语:“我大你五岁。”   向吉:“哦,那不算大。”   李兵杨挑眉:“大点怎么了,大点会疼人。”   向吉:……   他被李兵杨带到那桌一眼看过去就十分不好惹的壮汉桌前,受到了热情款待。   这群人很好说话,比想象中还好说话,坐下没多久就约他一会儿一起出去溜达。   他们也要去天池。   外边云销雪霁,太阳重新照在长白,民宿里也亮堂起来,赶走了乌秃秃的氛围,像是突然亮起了一个大灯泡,一切都崭新崭新的。   向吉一只手夹着大包子,慢慢地咬着里边充实的肉馅。这包子赶得上他以前吃的两三个大了,他真不太能叫准小姑娘说的“不大”是真心觉得不大还是忽悠他。   他另一只手被人握着,在桌子底下,暧昧地用指腹摩擦着,摸得他心里麻酥酥的。   李兵杨面上正儿八经,跟着众人一起聊天,向吉是生人,不可避免地成了焦点,一人问他:“小哥儿哪儿人啊?瞧着不像北方的。”   向吉勾唇:“你听我口音像哪里的?”   李兵杨插嘴:“这细皮嫩肉的,像海南的。”   向吉:……   向吉配合地说:“你猜对了。”   冯天亮乐了:“海南好啊,兵杨年前才在海南买了套房,去玩儿也方便。”   向吉:……   挺有钱啊。   这顿早饭吃得很好,他控制着自己才没吃多。吃完回去换衣服,刚把短袖脱下来准备换上也厚不了多少的卫衣,门响了。   他赤着膊,隔着门问:“谁啊?”   门外李兵杨的声音:“你大哥。”   向吉听这人说话就想笑,刚想套上衣服去开门,犹豫了下,把衣服扔在了床上。   李兵杨推门进来,就被那肤白貌美的小美人晃了眼,他直接进了屋,把门带上了,搂着向吉就啃人家脖子。   向吉被他弄得痒,随着他的步子往屋里走,问:“你过来干嘛?”   李兵杨直接把他推到了床上,把手里的袋子扔在一边,不老实地摸上了他的身子,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给你送件裙子。”   向吉:……   向吉用手勾过来那袋子,打开,里边是一件厚实的黑色毛衣和一件羽绒服。   向吉抬手捏李兵杨的腮帮子:“你的裙子?”   李兵杨握住他的手,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笑:“跟我混熟了是吧?还敢掐我脸。”   向吉推他:“别,不熟,你从我身上起来。”   李兵杨嬉皮笑脸地说:“是我自来熟,别推我,让我亲会儿。”   向吉放松了身体,任男人在他胸前吻着,轻声说:“我明天走。”   李兵杨:……   李兵杨咬了他一口,缓了缓呼吸,抬头瞧他:“往哪儿去?回海南?”   向吉:“不知道,拆机票盲盒,随便找个地方。”   李兵杨:“那跟我回去。”   向吉垂眸,静静和他对视:“不去。”   李兵杨皱眉:“为啥?”   向吉:“没为啥。”   李兵杨:……   李兵杨捏他的脸:“你这么唠嗑可没朋友啊。”   向吉“嘶”了声,抱怨道:“你力气太大了。”   李兵杨立刻松了手,他从他身上起来,坐到一边儿,平复了下呼吸,眉头却一直皱着,他沉默了片刻,说:“那你给我个电话,咱加个微信。”   向吉起来,把李兵杨那件毛衣穿上,这衣服大,确实能给他当裙子了。   他把手机扔给李兵杨,说:“密码六个八,自己加。”   这是毫不设防就把手机给自己了,李兵杨犹豫了下,打开,然后愣了愣,他抬头看向吉:“你手机里就这么两三个软件啊。”   向吉整理好衣服,坐在他身边,说:“离职后都删了,看着烦。”   顿了顿,他抬手搂住李兵杨的脖子,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有些暧昧地问:“我穿你的衣服,好看吗?”   李兵杨:……   他的目光划过向吉露出来的白皙脖颈,侧首,在上边轻吻了一下,然后张口。   半晌,李兵杨离开了那块儿嫩肉,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吻痕,看着他的眼睛,说:“礼尚往来,给我种一个。”   向吉乖乖应了,扯住李兵杨的衣领,将他外套里套的短袖往下拉了拉,然后上前,吻住了他锁骨下那块儿皮肤。   等待着向吉完成那枚吻痕的过程,非常难熬。   李兵杨能感受到向吉唇瓣的炙热,舌尖偶尔不小心碰到皮肤的柔软,以那里为中心,酥麻的悸动顺着血液流向四肢,他身体都热得不行。   他双手向后撑着床,低头看着这个漂亮男孩儿,打破了屋里的寂静:“我想认真跟你处处,你想去哪儿?不嫌我烦的话我跟你一块儿走走。”   向吉动作一顿,片刻后用力吮了一下,微微喘息着看他留下那枚清浅的吻痕,说:“我不太会。”   李兵杨拉着他躺在了床上,抱娃娃似的抱着他,说:“我皮肤糙,不好弄,你那皮肤又嫩又白,能留下个十天半个月的。”   向吉“嗯”了声,说:“那挺好的。”   李兵杨:……   屋里又沉默了会儿,李兵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挂断了电话,一手撑着头,侧躺着瞧向吉,说:“跟你说真的呢,你去哪儿?”   向吉闭上眼睛,淡淡地说:“我以为你就是想跟我玩两天。”   李兵杨:……   李兵杨的语气也淡了下来:“所以你希望我就跟你玩儿两天吗?”   向吉没说话。   李兵杨松开搂着他的胳膊,起身,往外边走,到门口,他说:“快点吧,他们叫了。”   门合上了。   向吉叹了口气,看着虚空呆了会儿才爬起来,套上了厚实的羽绒服,拿起手机,出了门。   李兵杨的衣服上有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触感柔软,他穿着袖子需要挽起来两折。他穿着厚厚的衣服,进了大堂,本来想着刚刚那氛围后,李兵杨可能不会理他了,结果刚下来就被男人搂住了脖子。   李兵杨个子高,体格壮,搂着他跟搂小孩子似的,在他面前向吉显得特别小巧,男人带着他往外走,招呼着他那一群朋友,说:“快走吧,迟了没法下山了。”   他语气放松,好像完全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向吉抿着唇,跟着他们上了车。   他和李兵杨坐一辆,李兵杨开车。   向吉系好安全带,侧头看他:“兵哥,我……”   李兵杨一只手撑着方向盘,侧头看他,说:“来个热吻,给你哥续续命,要不真让你气死了。”   向吉:……   向吉忍不住笑,把安全带解了,凑到李兵杨面前,主动贴上了他的唇,他的鼻尖抵着他的,垂眸看着他的唇,低声说:“我给哥续命,把嘴张开。”   这吻如果是向吉开始的,那真是能要了李兵杨的命,这人也太甜了,又娇又俏又会勾人。   他接吻也不闭眼,雾蒙蒙的眸子盯着他瞧,又纯真又色气,看的李兵杨差点忘了场合,他的舌尖儿被向吉勾着,小狗似的舔,这么吻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想主动点的时候,冯天亮那犊子在后边按开了喇叭。   向吉坐了回去,用从羽绒服袖口露出来的毛衣袖子擦了擦嘴,哑着声音说:“走吧。”   李兵杨:……   他深吸了口气,抬手,在向吉头上揉了把,把他头发揉乱了,才发动了车,他嘀嘀咕咕地说:“长白山上长的妖精吧你是,等哥拿根绳儿绑你脚腕上,想你了就拉出来亲会儿。”   向吉想起了人参娃娃,让李兵杨这比喻说得想笑,他说:“我不是妖精。”   李兵杨:“得了吧,你还记着你刚进来那会儿,穿着个防晒服耍单儿,冻得小脸通红。”   向吉:“……啥是耍单儿?”   李兵杨:……   李兵杨:“不重要。”   他说:“那会儿呆呆傻傻的,让人宰了都不知道,有心帮你一把,你转头冲我抛媚眼,给哥弄得心都软了。”   向吉:……   向吉让他说得有点脸热:“那就是跟你打个招呼,哪是什么媚眼啊……”   李兵杨:“你可算了吧,这我还看不出来?要是你对我没那意思,我敢往上上吗?”   向吉抿唇笑,看向车外,不说话了。   李兵杨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你不放心我也是人之常情,我瞧着是不像什么好人。”   向吉终于开口:“不是,哪有人见个面,亲了个嘴,就想长久地谈恋爱的啊?”   李兵杨很不能理解他的话,说:“不是,哪有人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小手也拉过了,还不谈恋爱的啊?”   向吉:……   他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以为李兵杨是单纯瞧他顺眼,想跟他玩玩,年轻人这样挺正常的,大家思想开放,聚散随缘走,见的时候热烈,离开的时候也不强求。   他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会儿才发现,李兵杨比他想的传统多了,他好像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说:   耍单儿:方言,指天气寒冷衣服穿得单薄。 第120章 小人参娃娃   向吉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为难,心思几个流转,他弯着唇,看向窗外掠过的风景,远处雪山环绕,有种近乎圣洁的美,向吉问:“哥,你谈过几个?”   李兵杨没瞒他:“俩,以前当兵的时候,后来他退役了,就没联系过。”   向吉:“另一个呢?”   李兵杨:“另一个前年分的,谈了一年半,他回家结婚了。”   向吉:“那挺可惜的。”   李兵杨:“你呢?”   向吉慢吞吞地说:“没正经谈过,就出来旅行的时候,遇上像你这种情况,看着顺眼,谈两天,就没再联系过。”   李兵杨:……   车里安静了少说三分钟,李兵杨声音有些发沉:“你这是故意气我呢?”   向吉“噗嗤”一声笑了,说:“是故意的。”   李兵杨扫了他一眼,说:“那你是成功气着我了,刚才都想停车把你踹下去了。”   向吉忍不住笑,说:“我的大学和毕业后工作都在广州,这是第一次出来玩。”   李兵杨用鼻音“嗯”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向吉撑着腮看他。   说男人摸方向盘的时候最帅,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兵杨身上穿了件黑色帽衫,迷彩裤,踩着军靴,瞧着特别酷。目光直视着前边的路,从向吉的角度能看见男人坚毅的侧脸,他的下颚线锋利,薄唇轻抿,健壮结实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像个蛰伏的猎豹,好看得让人腿软。   向吉看了半天,轻笑着说:“没恋爱经验,没有特别入眼的,也不愿意将就。”   李兵杨真没想到是这样,他心情几乎瞬间转晴,挑唇问:“那你的初吻是我的?”   向吉慢吞吞地说:“倒也不是。”   李兵杨:……   他在向吉打算开口前一刻劫住了他的话,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向吉很乖:“哦。”   这车还要开上一会儿才能到摆渡大巴,向吉看着窗外的雪山,轻舒了口气,说:“那些人是你战友?”   李兵杨:“嗯,退伍后工作不好找,我干脆开了家安保公司,他们想来的就都过来了。”   向吉:……   向吉轻声说:“以前都是军人啊……”   李兵杨听他的口气似乎有些感叹,挑眉问:“怎么?”   向吉摇了摇头,说:“那你还纹身?军人不是不能纹身?”   李兵杨:“晚上回去给你看。”   向吉:“……哦。”   车停下,李兵杨探过身去解开了向吉的安全带,没直接回来,捏着男生的下巴,转向自己,轻吻了一下,向吉弯着眼睛,回吻了他一下,说:“下车了。”   冯天亮瞧着俩人手拉手来的,吹了声口哨:“呦,这么快?”   向吉和他们摆手算是打了招呼,李兵杨从身后把他搂进怀里,亲密地搂着他挪着往前走,他身高腿长又壮,把向吉整个笼罩着,简直男友力爆棚。李兵杨:“先上车,这是西坡,路上风景好。”   说完他又低头,问向吉:“之后得爬一千四百多个台阶,你行吗?”   向吉:“……那有什么不行的?”   李兵杨亲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没事儿,爬不上去哥抗你上去。”   他这么大庭广众地和他亲热,向吉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也确实喜欢这份坦荡,就随着他了。   环保车只能到半山腰,之后就得靠双腿爬台阶了。   长白山从下到上,可以清晰的看见从针阔混交林到针叶林、岳华林、低矮灌木的垂直分布林带,景区保持着原始地貌,天气越发晴朗,今天十分适合观光。   向吉体力确实不行,走到一千多级的时候岔气了,他扯出和李兵杨十指相扣的手,冲他张开怀抱,喘息着说:“背我。”   走在他们旁边的几个李兵杨的战友调侃了几声,李兵杨笑着蹲下。向吉趴到他的背上,李兵杨很轻松地把他背起来,还颠了颠,抬步就往上跑,笑着说:“猪八戒背媳妇喽。”   向吉搂着他的脖子笑,说:“你慢点。”   李兵杨:“我又不累。”   向吉趴在他的肩上,低声说:“可是我想你多背我一会儿。”   李兵杨:……   他缓下步子,靠着边往上走,叹了口气,说:“讲真的,你家是海南的,我在那儿也有套房子,不小,咱们夏天在北方过,冬天去南方,多好。”   向吉:“嗯。”   李兵杨微微侧头:“你同意了?”   向吉:“没有。”   李兵杨:……   李兵杨脚步平稳,低沉的声音好听得要命,他问:“为什么辞职?”   向吉:“没为什么,就不想工作。”   李兵杨:“那正好,我养着你。”   向吉乐了:“你很有钱吗?”   李兵杨:“没很有,反正一年到头千八百万吧。”   向吉:……   向吉:“那你一个月能给我多少?”   李兵杨:“你只要不出去乱搞,我按天给你发工资,一天五万。”   向吉:“……全给我啊?”   李兵杨:“嗯,全给你,你躺平了心甘情愿让我干就行。”   向吉:……   向吉半张脸埋在他颈侧,心里砰砰地跳,小声说:“你说话怎么这么糙啊……”   李兵杨把他往上托了托,说:“那有啥糙的?我稀罕你,想干你,这不挺正常吗?那我跟你脱光了躺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你不得以为我那儿有毛病的。”   向吉:“……那你给我钱,我给你……嗯,这怎么看都像在嫖……嗯交易吧?”   李兵杨无语了,他侧头瞧了眼向吉,说:“操,两口子的事儿能叫嫖吗?”   向吉:……   他觉得,李兵杨这人可能是按着他的苏点长的。   怎么说糙话也这么撩人呢?   男人的肩背宽阔,隔着衣服依然能感受到他肌肉的力量,双臂托着自己,即便是在走阶梯,也让他十分有安全感。   这两天气温骤降,往年这个时候虽然也不热,但平均气温好歹达到了零上。   长白山从山脚到山顶有明显的垂直气候变化,山脚是夏天,到了山顶就是冬天。   向吉被李兵杨放下时,天上的云又开始荟聚,太阳被遮挡了起来,只能偶见天光。   李兵杨蹲在地上,大手摸着向吉冰凉的脚腕,说:“你这冻得冰凉的。”   向吉:……   他把手覆在李兵杨那短短的青茬儿上,说:“给我暖暖。”   李兵杨:“这不正暖着吗。”   他双手握着向吉那对他来说细得不行的脚腕,说:“不过瞧着有点悬,天池十见九不见,夏天这天儿跟小孩儿的脸似的,说变就变。”   向吉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蹭了蹭,手感真是极好,他说:“看不见就看不见,没什么的。”   李兵杨起身,抓住他的手,说:“再摸收费。”   向吉抬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李兵杨乐了,低头凑过去,说:“再摸摸,摸一下亲一下。”   向吉:……   冯天亮上来就瞧见这俩人对着傻乐,走过去,说:“看着要变天,咱们上去瞅一眼,不行就快下来。”   李兵杨点头,问向吉:“我背着你?”   向吉:“……不用。”   他们运气是真不行,长白山天池海拔高,云团流动、气候变化频繁,他们这会儿上来,只能瞧见天池边上岩壁陡峭,高峰林立,天池上方雾气缭绕,看不清样貌。   向吉拿着相机拍照片,拍了几张后,转头叫了声正和战友说话的李兵杨:“哥,过来。”   李兵杨走过来,问:“怎么了?”   向吉:“我们拍一张。”   李兵杨:……   李兵杨扬声向后喊:“冯天亮,过来,给我和我媳妇拍个照。”   他这一嗓门,让周围几个人都看了过来,向吉耳朵发烧,把相机递给冯天亮。   他被李兵杨搂在怀里,男人半弯着腰,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俩人一起对着镜头笑,画面定格,冯天亮看了眼,比了个“OK”的手势。   下山的路李兵杨非要背着他走,说是下山容易劳损膝盖,回去腿一准儿疼,他不舍得让他疼。   向吉被他背下了山,回到李兵杨越野车上的时候,门一关,向吉立刻被他搂着亲了下去,亲得向吉气喘吁吁,男人把他放开,发动了车子,眉眼飞扬:“舒坦!”   向吉擦着嘴巴,笑着问:“回民宿?”   李兵杨:“他们先回去了,我得去买点东西,给我爸妈带点人参回去。”   向吉来了兴趣:“人参?绑红绳的那种人参吗?”   李兵杨:“红绳?”   向吉有点期待:“对,就是用红绳把人参绑上,它就跑不掉了。”   李兵杨:……   李兵杨:“噗。”   向吉:……   李兵杨:“我去寻摸寻摸有没有红绳,给你绑上,你就跑不掉了。”   向吉觉得他刚刚那声笑是在嘲笑自己,皱着眉解释:“我这是在书上看的,人参娃娃,你不知道吗?”   李兵杨挑唇说:“那都是哄小孩儿的民间故事,人参这东西娇贵,不小心碰着就枯了,枯了就找不着了,人就以为它跑了,所以采参的就系个红绳儿,做个标记。”   向吉:……   向吉干巴巴地应了声:“啊。”   我可谢谢你毁我童年了。   李兵杨从后视镜看向吉,见他抿着唇看窗外,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车停在一家卖特产的店门口,向吉跟着下了车,瞧着李兵杨熟稔地跟店家打招呼,他没过去,靠在车上仰头望天,天上云彩翻涌,看着像是又要下雪。   不多时李兵杨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精致的礼盒,向吉刚想上车,被李兵杨拉住了。   男人把礼盒放在引擎盖上,蹲下身,挽起向吉一条裤腿,将手里拿着的一段红绳在他脚腕上绕了两圈,然后打了个死结。   向吉愣了愣,轻挑起了唇。   红色的绳映衬着白皙的肌肤,好看得让人心惊,李兵杨把裤腿给他放下,起身,揉了把他的头发,低声说:“人参娃娃,这下你跑不了了。”   向吉发誓,李兵杨绝对是他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剧烈的心跳声让他觉得自己要爱上他了。 第121章 小人参娃娃   回到民宿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冯天亮他们正吃着涮羊肉,一群汉子热火朝天地在那儿喝酒、侃大山。   向吉被拉着坐下一起吃,李兵杨挨着他坐,揽着他的肩,对他是毫不掩饰的喜欢。   涮好的肉先夹到他碗里,一口一个老婆叫着,说两句话就把他搂在怀里揉搓,向吉一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见同桌的人也没什么特殊反应,也就随他了。   他酒量不好,也没怎么喝过酒,但是有人敬酒他也不好意思不喝。烈酒入喉,配上香喷喷的火锅,越喝越热。   他脱掉了外套,只穿了李兵杨的毛衣,还是觉得热。   他扯了扯领口,靠在李兵杨怀里,软着声音说:“我想吃西瓜。”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有多迷人,雾蒙蒙的眸子,脸粉扑扑的,沾了酒水的唇红润润的,让人禁不住想去尝,那声音太勾人了,撒娇撒得明目张胆,又软又娇。李兵杨的呼吸都被他弄乱了,他把装西瓜的盘子拿过来,每块儿西瓜只喂尖儿。他用指腹把向吉顺着唇角流下来的西瓜汁抹掉,轻声问他:“醉了?”   向吉看着他,目光清澈干净,他说:“嗯,醉了。”   李兵杨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问:“回去吗?”   向吉:“嗯,回去,泡温泉。”   李兵杨:“那你先回去吧。”   向吉困惑地看他:“你不想跟我回去喂我这么多酒干嘛?”   李兵杨:……   靠,向吉知道他们在故意灌他。   大堂里热热闹闹地吃着饭,他们这一桌的人全当俩人不存在,该吃吃、该喝喝。   向吉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怀里,脑袋枕在他的肩窝,迷蒙着眼睛瞧他。   李兵杨呼吸粗重,他把脸埋在向吉的脖颈处,随着本心暧昧地蹭着,然后唇贴着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   他就这么浅浅地,亲密地尝着他的嘴,一手揽着他的腰肢,避免他没力气,滑下去。心跳和错乱的呼吸声交织,不自禁的吞咽动作揭示了不安分的躁动。   向吉喝得晕了,看人都重影,他呼吸带着清浅的酒气,软软地说:“走啊,兵哥。”   李兵杨:……   他深吸了口气,把人扶着站了起来,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跟一群人打了招呼,扶着他往后院走。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他们就被人拦下了,是昨天那俩小姑娘。   高个子的那个一脸的欲言又止,扯着矮个子那个的衣袖,不住地低声说:“算了吧,算了吧。”   矮个子姑娘的脸色很不好,目光在李兵杨和向吉身上来回看,半晌,嘲讽地说:“我就说嘛,原来是同性恋啊。”   李兵杨:……   他把向吉搂进自己的怀里,把他的脸护在胸口,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向吉这模样。   他皱着眉说:“小姑娘,我认识你吗?”   女孩儿扬着声说:“不认识,但我看不起同性恋装直男。”   李兵杨:……   李兵杨:“哈?”   店家小姑娘在柜台后嗑瓜子,闻言开口道:“他啥时候装直男了?我咋没看着呢?”   冯天亮他们几个也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们没动作,毕竟对方是个小姑娘。   那女孩儿声音大得恨不得全屋都能听见:“不是直男他昨天会给我们解围?”   众人:……   这是什么道理?   店家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说:“人家给你解围就是喜欢你呗?”   李兵杨不耐烦道:“我为我昨天的行为道歉,我不该多管闲事。”   他扶着向吉,对冯天亮说:“亮哥,我得带我媳妇走了,你看着处理一下。”   店家小姑娘不干了,她拍了拍手,往这边走过来,气势汹汹地说:“你这是在我店里捡尸呢,当我瞎?”   李兵杨:……   这都哪跟哪啊?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出来该怎么说。   这时,他怀里的向吉突然抬起头来,他揽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叫了声:“李兵杨,咱们回去。”   李兵杨心尖儿颤了颤,这还是向吉头一回叫他的名字,真特么好听。   那店家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无语道:“真速度,现在的猪拱白菜的速度可真快。”   李兵杨:……   李兵杨要不是认识这小姑娘她爸,就凭她这张碎嘴也不带过来玩儿的。   冯天亮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回去抱媳妇儿吧。”   他隔开了那个找茬儿来的姑娘,让李兵杨出了后门儿。   外边没风,下着小雪,有点冷。   李兵杨把向吉裹进自己的棉衣里,一路到了向吉的门口。   门被刷开,又关上,屋里的灯都没来得及开,俩人直接滚上了床。   向吉晕乎乎地扯李兵杨的衣服,难耐地蹭着他,软乎乎地说:“哥,我第一回,你温柔点啊。”   李兵杨解着自己的腰带,拉着他的手往裤子里带,声音低哑性感:“老子温柔,老子让你吃了第一回还想第二回。”   向吉太喜欢李兵杨讲糙话了。   窗外的雪光映到屋子里,室内灰蒙蒙的,但也能看清人的脸,向吉舔着自己的唇,轻声说:“兵哥,你说给我钱,让我躺平了就行,说话算数吗?”   李兵杨把他剥干净,俯身舔他白嫩细致的皮肤,说:“算数,你要跟了我,我再努力努力,把你工资翻个翻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向吉的身体敏感得要命,他被舔得脚趾头都蜷起来了,喘息着说:“我不愿意工作,你也养着我吗?”   李兵杨吻他的锁骨,低音炮传进他的耳朵,带起一阵酥麻,他说:“养,我巴不得你不工作,最好天天在家等我,等我给你买吃的、喝的、穿的、玩的。”   向吉忍不住笑,转移了个话题:“你们商量好的灌我酒是吗?”   李兵杨很坦率地承认了,他把向吉翻了个身,揉着他柔软的臀/瓣,说:“下不了床就下不了山,这主意不错吧?”   向吉把脸埋进枕头里,听话地抬起了腰。   夜色漫长,小院的温泉里烟雾缭绕,一个纤瘦的人影趴在池边,另一个高壮的影子覆在他的身上,向吉向后揽住了李兵杨的脖颈,在剧烈的冲撞中跟他接吻。   天上洒下雪花,这奇诡的天气,一边下着雪一边又密布着满天星斗,一边晴一边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这个夜变得异常浪漫。   房间里的暧昧声直至次日清晨才止歇,向吉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趴在李兵杨的胸膛,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你真的太厉害了,你的工资我怕是没命赚了。”   李兵杨魇足地抚摸他的身体,白皙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儿完整的好地方,都是被他吮出来的痕迹,还有因为控制不住力道、在上边掐出的青紫。   他哄着他说:“我这是憋久了,以后肯定有节制,你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窗外破晓,晨光顺着落地窗爬了进来,向吉看着他身上纹着的那匹凶恶的狼,轻声说:“烧伤,再用纹身盖,你也真不怕疼。”   李兵杨给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肩膀,说:“以前没媳妇疼,现在有了。”   向吉眼皮子打架,喃喃地说:“谁说要给你当媳妇了,我还得走四方呢。”   李兵杨把他抱着放在柔软的床褥中,温柔地说:“走四方,等你有力气走再说。”   第二天中午,李兵杨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在大堂碰见了冯天亮。   冯天亮坏笑着问他:“多长时间?”   李兵杨点了粥,舒坦地坐在他边上,挺得意地说:“一晚上,我媳妇儿现在都起不来了。”   冯天亮:……   冯天亮:“人家说是你媳妇儿了吗?别再你把人家当男友,人家把你当炮友。”   李兵杨:……   他这么一说,还真给李兵杨说郁闷了,向吉从来没承认过俩人在一块儿,还特么说要去走四方。   四方是哪儿,大不了陪他走,问题是他怕向吉不带他。   想到这儿,他端起刚做好的粥,一言不发地回了后院儿。   店家小姑娘扫了眼冯天亮:“十八块钱,支付宝微信?”   冯天亮:……   李兵杨推门进屋,看见了床上那人才松了口气,他把粥放在床边,轻声叫他:“吃点东西再睡。”   向吉半睁开眼睛,说:“你喂我,我现在全身酸疼。”   李兵杨舀了一勺,吹着散热,心里不怎么安稳地试探:“我给你这间续了一个星期,你好好休息。”   向吉:……   向吉:“我在这里养老吗?一个星期太久了。”   李兵杨尝了尝粥的温度,觉得差不多,又舀了一勺,继续吹,说:“那你想去哪儿?”   向吉:……   他看着李兵杨一勺一勺地喝着粥,想到自己被他折腾成这个样子,他不给自己吃的就算了,还当着他的面吃,心里终于忍不住火起,他咬着牙说:“你把我干得腿都合不拢,高位截瘫似的躺在这里,我还能去哪?你爱喝粥滚出去喝,别当着我的面。”   李兵杨:……   李兵杨是真紧张,一时间把喂饭这事儿给忘脑后了,他重新舀了一勺粥,凑到向吉唇边,小声哄道:“老婆,我错了,你喝一口。”   向吉:……   他软软地瞪了李兵杨一眼,张开了嘴。 第122章 小人参娃娃   向吉晚上才起来床,走路不怎么顺当,不想出门。   李兵杨就在房里陪着他。   俩人跟度蜜月似的,躺在床上看看电影,说说知心话。   让李兵杨不怎么安心的是,不论他怎么明着、暗着的试探,向吉始终就没有跟他处朋友的意思。   这睡都睡了,他还得不到个名分,真是怎么想怎么憋屈。   这么安安稳稳住了两天,李兵杨出去办事儿,前后不超过俩小时,回来时候向吉的房间就空了。   他当时脑袋嗡的一声,都没反应过来,半天才跑到前台去问,那小姑娘幸灾乐祸地说:“那小哥儿是有话留给你,他说有缘再见,没缘分就不见了。”   李兵杨:……   他懵在原地,真是从小到大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提上裤子不认人”。   他们本来上长白山就是来考察度假山庄的,这事儿早就弄完了,就在这儿多放松一段时间当团建,没想到能遇上向吉。   因为向吉的原因他在这儿多留了两三天,冯天亮他们早就回公司了。   开着车下山的途中,气温越来越高,茵茵草甸,花香怡人,高山清澈的流水缓缓地淌着,他一下就从冬入了夏。   他没回家,直接回了公司,面色阴郁,整个人就是一移动炸弹。   公司这一天都相当安静,员工呼吸都小心翼翼,有人去找冯天亮打听内幕消息,冯天亮也不知道,不过瞧着李兵杨这形单影只地回,多半是和向吉有关。   向吉不接他的电话,微信也不回。   整个人就人间蒸发了。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这一天的时间几乎都是在翻向吉的朋友圈,打算从细枝末节里推测出他可能去的地方,或者他家在哪儿。   夏日的天长,到了七点多还没天黑,絮状云堆在西方的天空,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   李兵杨紧紧握着手机,半晌,用力踹了一脚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骂了声:“别特么让老子找着你,再让我看见你,绝对废了你。”   半晌,他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又开了手机看他俩的合照。   长白山天池边那张,那小白眼狼弯着眼睛,笑得一脸真心,好看得要命。   指腹抚上那人的脸,屏幕识别指令,退出大图,变成了几百个图片中的一小个。   李兵杨的手指悬在上边半晌,变了方向,直接按键锁了屏。   他回了家,躺在真皮沙发上给向吉发消息:“这是我家。”   附带一个地址链接。   发完,他又觉得自己贱得慌,想撤回,犹豫了半天,又把屏幕锁了。   他李兵杨活到三十岁,算算也没做错啥坏事儿,怎么就莫名其妙遭这桃花劫了呢?   他明天高低得去庙里拜拜。   他没去拜成。   第二天上班,人力资源部的经理跟他说:“老板,咱们后勤部来了个应聘的。”   李兵杨心情不好,冷冰冰地说:“后勤部不用我亲自面试吧?”   人资经理硬着头皮说:“他说他会四国语言。”   李兵杨:“……应聘后勤?这个岗位我记得不是招扫地的吗?”   人资经理:“是,就是履历太精彩了,我觉得奇怪,他还说……”   人资经理观察着李兵杨的脸色,说:“他还说,日薪要五万。”   李兵杨:……   人资经理看着老板脸上的莫测表情,默默擦了擦汗,解释说:“我本来想赶他走的,但是他说他是关系户,我就……”   李兵杨:……   神特么关系户!   李兵杨唇角抑制不住地挑起,大步往办公室外走,语气也显而易见地转晴:“他在哪儿?”   人资经理松了口气,看来还真是个关系户,还好来问问。她答道:“在二楼小会议室。”   李兵杨停步,舔了舔唇,思索了一小会儿,说:“你让他直接来找我吧。”   向吉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儿八经地敲了门,得到了许可,进门就被人抱进了怀里,紧紧搂着。   向吉回抱住男人的腰,轻声叫他:“哥。”   李兵杨吻着他的发丝,心里大起大落,十分复杂。这两天他的心始终揪着、拧着,甚至还有点想找关系找他,然后绑回来教训。这会儿向吉自己来了,他又完全忘了之前说废了人家的话,他委屈吧啦地抱怨道:“我还以为你玩着玩着扬沙子了。”   向吉:……   向吉:“啥是扬沙子?”   李兵杨:……   李兵杨:“不重要。”   向吉忍不住笑:“就逗逗你,没想跑,这不来应聘了吗,包吃住吗?”   李兵杨吻住了他的唇,含含糊糊地跟他确认入职细节:“包吃住。”   向吉:“五险一金?”   李兵杨:“六险二金,补贴别墅和老公。”   向吉:“我应聘的职位底薪三千。”   李兵杨抱着他深吻:“老板的卡你随便刷。”   ……   直到现在,向吉手里摆弄着李兵杨那土了吧唧的大金链子玩,瞧着办公桌后边那剃着青茬儿、纹着花臂,气质像个土匪的男人,还是觉得多亏自己那会儿年纪轻,做事不考虑后果。   但凡他那时候多长个心眼,他也不会那么鲁莽的第一天跟人亲嘴,第二天就上了床。   他这人很随性,只要日子过得舒坦就别无他求。现在他过得很好,偶尔闲着在网上接个活当消遣,不愁吃喝,李兵杨的钱都在他这儿。   李兵杨关了电脑,走过来把他抱在腿上,稀罕地揉了半天,才说:“你不是爱吃荔枝嘛,我去年往海南的院子里挪了棵荔枝树,活得挺好的,听说现在满树都是个儿大的,咱们明天去吃荔枝吧。”   向吉想着,这荔枝树去年刚挪,也就是个小树苗,不会有几个果实。   然而当他看见庭院里那一大棵粗壮的老荔枝树,和那缀满枝头的红彤彤的果实的时候,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他拧着李兵杨的腹肌,咬牙说:“有钱烧的吧你?”   李兵杨:……   李兵杨怪委屈的:“那钱不花留着下崽儿啊?”   说到这儿,他眼睛一亮。   他跑到别墅院门前,落了锁。   独立别墅本就远离人群,把门一关,就剩俩人。   李兵杨走近向吉,边走边解腰带,眸目幽深地说:“媳妇儿,来,咱俩下个崽儿。”   向吉:……   他解着自己的衬衫扣子,边解还忍不住笑:“这崽儿你下,我可下不出来。”   半夏的风拂过庭院,院子里萦绕着甘甜的荔枝香,炎热的午后蝉声清越,大荔枝树的树荫下,李兵杨粗喘着对身下的人说:“小人参娃娃,老子爱你,爱到骨子里了。”   向吉扶着荔枝树的树身,咽下呻吟,认认真真地说:“我也爱你,李兵杨。”   今天夏至,一年里最“日久天长”的日子,白皙脚腕上鲜艳的红绳,牵着他们的地久天长。   作者有话说:   夏至是一年里白昼最长的一天,故“日久天长”   玩玩扬沙子:东北方言,意耍赖,玩不起了   这篇到此,留爪 第123章 他看什么都像他   他说他像山间清爽的风。   又像八月炙热的艳阳。   看见一朵蒲公英时,又说他像花,天上的云彩汇聚,酝酿风雨时,他躺在摇椅里盯着,又说天上的云似他。   他不太懂这个小舅舅的情怀,一直觉得他看池塘里的蛤蟆应该也觉得像自己。   他咬着根冰棍儿,蹲在姥姥家的菜园子里摘香菜,口齿不清地和他说:“要下雨了,你把凳子搬回去,把鸡笼也盖一下。”   他那据说出生到现在,十指都没沾过阳春水的小舅舅动都没有动一下的意思,悠悠哉地说:“这是过云雨,云一过就停了,不用折腾。”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堆得厚厚的云,已经几乎把蓝天遮得瞧不见了。   他心想,这高材生真是脑子有病,这漫天的云,得过多久才能过完?   夏天的风吹过菜园,刚刚还炎热的空气变得凉爽,带着隐隐的水汽,蜻蜓在葱花上一点而过,他掸掉了爬上他裤脚的蚂蚁,拿着摘好的香菜起身,走到菜园的栅栏出口,又摘了几叶生菜叶子。   他关好菜园的门,将摘好的一篮子蔬菜和一大捧红彤彤的樱桃一起放在了水井边上的池子里,里边已经放好了水,刚好洗菜。   他去把鸡笼子盖好,脚下刚刚两个巴掌大的小黄狗围着他的脚踝亲热地蹭,他小心地抬脚,怕踩着它们。走过那个只比他大了两岁,也认识没多久的小舅舅面前时,还特意往旁边躲了躲,生怕他作妖。   结果还是中了招。   他被扯住了手,又怕踩着狗脚下不敢乱动,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就摔了下去,直直摔进了那个使坏的人怀里。   他气恼地皱起眉,叫了声:“乔玉安!”   男生把他搂在怀里,一双凤眼里全是笑意,好看到有些张扬的脸贴着他的脸蹭了蹭,他脸上一红,想躲,结果就被吻住了唇。   他趴在男生的怀里,腰被他搂着,只供一人使用的摇椅上承载着俩人,十分狭窄。他无处着力,只能撑着他的胸膛。   清凉的夏风穿庭过院,吹在俩人身上,摇椅轻轻晃着,他咬了乔玉安的舌头,乔玉安长腿压着他的腿,微微退出,眉目都是笑意。他哄着他说:“别用牙咬,咬坏了该吃不了饭了。”   他抿着被他吮过的唇,瞪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揽在腰上的手却收得更紧。他皱着眉说:“不能吃才好,饿死你。”   乔玉安的指腹缓缓在他脸上摸着,说:“你舍得吗?想守寡?”   他冷哼了声,道:“乔玉安,我叫你一声舅舅,你可别忘了。”   乔玉安挑了下眉,对着他的唇又吻了一下,吊儿郎当地说:“呦,禁忌之恋,刺激啊。”   他是真无语了。   后颈忽然一凉,他愣了愣,接着瞧向井边的水池,里边漾起了涟漪。   乔玉安抬眸看了眼阴着的天,慢条斯理地说:“下雨了。”   下雨了,菜还没洗完呢。   他挣扎了一下,道:“放开我。”   乔玉安又贴着他的唇,重重地亲了一下,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放开了手,瞧着爬起来整理衣服、唇水润泛红,还不住瞪他的漂亮男孩儿,心里美滋滋的,他晃了晃手上的折扇,懒洋洋地笑着,问:“小倩,给哥摘辣椒了吗?”   他气得在乔玉安腿上踹了一脚,薄怒道:“聂箫,没有倩,你再叫一次看我还理不理你!”   这一脚不轻,把乔玉安从摇椅上踹起来了,他揉着小腿,一边疼着,又觉得他凶的时候真是好看。他瞧着在水池边洗菜的男孩儿,嘴上还是忍不住想撩拨:“就是聂小倩嘛,我这半夜睡着睡着,一醒你就躺在我边上,这不就是标准聊斋剧情嘛。”   聂箫把洗干净的菜放在一边的盆里,连看他都不想看,无语道:“早知道会招惹上你,我宁愿跟小黄和小黑挤一晚。”   聂箫边上,正扒着水池边沿往里边看的俩小狗耳朵竖了起来,两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眼巴巴地瞧着他,尾巴快摇出虚影了。   聂箫喜欢小动物,瞧着心软,掰开一只甜杏分给了它们。   山间起了风,有些偏凉了,零星小雨落在人的身上,太阳被遮地严严实实,云层越发厚了。   乔玉安把摇椅搬到屋里,蹲到聂箫旁边,帮他洗菜和水果。   他掰开一个杏子,自己吃了一半,喂到聂箫唇边一半。   聂箫嫌弃他碍事,微微躲开了些,不想吃。乔玉安弯着眼睛哄他:“小外甥,乖,不吃一会儿接着亲。”   聂箫:……   聂箫瞪了他一眼,张口吃了,杏肉酸甜可口,他眼睛亮了亮,说:“比前两天好吃,熟透了。”   乔玉安点头,说:“是比前两天甜了,你这才摘了几个,想吃我再去给你摘点,要不一会儿下雨了,不好摘了。”   聂箫:“你拿个篮子过去,别掰树枝。”   乔玉安:……   乔玉安:“上回是个意外。”   上回聂箫想吃杏子,乔玉安爬树去摘,瞧着果子长得最好的那根树杈儿在最顶上,就利落地爬了上去。他以前没摘过,搞得有点暴力,杏子没摘下来几个,一整个树枝都让他给掰下来了。   大杏树直接秃了一块儿,给聂萧外婆心疼得不行。   聂箫把腌渍好的烤肉放在烧烤炉上,切好的土豆片和蘑菇、青菜放在一边,院子里摘好的瓜果还有樱桃洗过,挂着晶莹的水珠。   烤肉的香气溢出,他用筷子翻着肉,从门口看向菜园里,乔玉安爬上了树,正在那儿挑着杏子摘。   这人长得好看,随意一个什么动作让他做起来都十分养眼。   山村宁静,除了些偶尔的鸡鸣狗吠,就是风打林叶的自然声响。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变得密集,沙沙地拍打在屋前爬满篱笆的红、粉灌木月季花墙上,小黄和小黑迈着小短腿往狗窝跑,地面很快被细雨染湿,七八月梅雨季,这雨水总是缠缠绵绵地扰人,不知道这场雨得下到什么时候。   聂箫跑到门口,冲树上那人喊:“小舅舅,下雨了,快回来。”   乔玉安遥遥应了声,拎着小篮子,动作敏捷地下了树,路过辣椒的时候,又摘了两个个儿大的,不急不忙地回了屋。   他的运气一向很好,刚进了屋,雨水就泼了下来。   雨点噼噼啪啪落下来,花草被淋地颤动,莹润的雨珠积攒在叶上,纤弱茎叶不堪负荷,弯腰将雨水倒在地上,又有新的雨落下,扰地花瓣、叶子不时颤动,往远处看,山又被雾气笼罩了起来。   乔玉安把带着雨珠的杏子放在桌上,黄澄澄的杏子上边还放了两朵小绿玉花朵,苹果绿的小巧的花瓣,格外清新靓丽。   外婆家的院子被她收拾的像个世外桃源,院里院外种着果子、蔬菜、各种漂亮的花,每个季节都有各自的美法。   八月里这些个姹紫嫣红的花中,乔玉安最喜欢这个,他说小绿玉像聂箫,看着心里就干净舒服。   聂箫也喜欢这个,所以乔玉安哄他的时候总爱去辣手摧花,然后惹得他不高兴。   聂箫把花取出来,放在碗筷边上,提着杏子往厨房走,说:“你去洗洗手,换件衣服,身上都蹭上泥了。”   乔玉安连忙追过去,把手里的辣椒也扔进了篮子里,说:“顺便把辣椒洗了。”   聂箫:“快点换衣服,吃饭了。”   乔玉安换完衣服,洗完手,到了饭厅的时候,聂箫已经把烤好的肉放在他的托盘里了,一只手在那儿翻烤着新肉,另一只手拿着杏子咬。   聂箫是吃草的,爱吃水果和蔬菜,做饭时放肉都是给他的。   正堂的木门开着,窗外雨水连成了线,山里起了雾气,花草树木一片迷蒙,清新的泥土气息中,天地间仿佛只有雨打林叶的声音。   天色暗,屋里开了灯,饭堂里的干燥和门外的潮湿对比十分舒适,烤肉的香气满溢。   乔玉安吃了口香嫩可口的牛肉,弯着眼睛说:“箫箫,雨后又能采蘑菇了。”   聂箫瞪他:“你想都别想,谁不知道你采蘑菇专挑好看的摘?”   乔玉安:……   乔玉安:“我不就采了那么一回,你居然记到现在。”   聂箫想起这事还想笑,说:“你那一篮子蘑菇,五颜六色的,一个能吃的都没有,也是很不容易。”   乔玉安:……   乔玉安看着男孩儿弯弯的眼睛,轻挑着唇,拿了块儿西瓜慢慢地咬。   聂箫以为他口渴,便问:“姥姥去年酿了玫瑰酒,你喝吗?我去给你拿。”   乔玉安点头。   聂箫把手里那瓣杏子塞进嘴里,跑进了厨房。   作者有话说:   年上 第124章 他看什么都像他   玫瑰酒放在一个专门保存酒的小窖子里,他打开,捞了一瓶出来,拿了两个白瓷的小酒盏,回到了饭堂。   乔玉安正跟他的外婆打电话,见他回来,冲他招了招手。   聂箫走过去,被乔玉安搂住腰,直接带着坐到了腿上。   聂箫吓了一跳,手里的酒坛差点脱手,乔玉安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拿电话,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酒,放在桌上。   聂箫想起身,被他抓住了手。然后那只不规矩的手覆着他的手背,插进了他的指缝,牢牢地扣住。   清朗好听的声音回答着电话:“我们两个日子过得挺好,你们老姐妹在外边多玩一阵儿……嗯,我肯定好好照顾箫箫。”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轻笑了声,说:“箫箫很乖,没见过比他还乖的孩子了。”   聂箫:……   电话被传到了他的耳边,里边是乔玉安的外婆:“箫箫啊,你可一定看好玉安,可别让他乱吃东西,那里的东西他大半儿都没见过,好奇心还重,就怕他抓着个东西就往嘴里塞。”   就差没说乔玉安脑子不好了。   乔玉安在某些方面,比如说生活常识,脑子能笨到路过的蚂蚁都摇头的程度。   聂箫忍不住笑,侧头扫了乔玉安一眼,那清澈透亮、仿佛融着星光的眸子,看得乔玉安心里一阵发痒。   他双臂抱着聂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响响亮亮地“啵”了一声,吓得聂箫差点把手机扔了。   好在那边又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聂箫抿着唇看乔玉安,有些脑了:“刚刚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乔玉安捏了捏他的手,低笑着说:“听见有什么不好?我就直接提亲。”   聂箫:……   他脸上发烧,不想跟乔玉安瞎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乔玉安捏住了下巴。   乔玉安对着他的唇又亲了一下,这才放过了他,笑着说:“脸皮真薄。”   聂箫:……   聂箫脸色绯红,跑回了自己的座位,用力擦了一下嘴巴,鼓着腮帮子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时就应该回家,才不和你这轻薄鬼一起玩。”   乔玉安失笑,他打开玫瑰酒,一阵香气扑鼻,带着股子玫瑰和酒混合的甜香,清新,沁人心脾。   倒入白瓷小碗,酒的颜色被瓷器映得十分好看。   乔玉安递给聂箫一盏,挑唇说:“你上大学还跟我一个学校,我们有很多时间一起玩。”   聂箫:……   聂箫轻哼了声,抿了一口玫瑰酒,说:“上了大学我才不理你呢,我不认识你。”   雨水顺着风吹进了窗,乔玉安起身去关,站在窗前晃动酒盏,轻笑着说:“我认识你就够了,聂箫。”   聂箫:……   聂箫耳朵泛红,低着头说:“别叫我名字,听着怪。”   乔玉安:“好。”   他说:“聂箫聂箫聂箫。”   聂箫:……   外边的雨越发大了,没有要停的意思。聂箫把最后一只碗洗干净,刚擦完手,就听乔玉安在屋里叫他,挺着急的:“箫箫,快点过来,我要死了!”   这种话乔玉安一天能喊八回,大多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没见过的虫子,喊得声音越惨代表他见的虫子越大。   聂箫知道他是真怕,连忙跑进了屋,结果进屋就看见乔玉安盘着腿坐在床上,抬着右手放在眼前认真地瞧,没见到虫子的影子。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乔玉安皱着眉,把右手递到他面前,声音不大高兴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扎进去的木刺,好疼。”   聂箫:……   他托着他的手,安抚道:“别怕,让我康康。”   乔玉安咬着唇,盯着自己的手,看起来十分在意:“真的疼。”   聂箫细细看了看,在他的掌心看到了那根存在感很强的木刺,扎的很长,将近两公分,不深,却契在了皮肤的表层,隔着皮肤他能清晰地看清木刺的细节。   大概就是因为没有深入血肉,才没立刻被发现。   聂箫叹了口气,说:“都让你每次开篱笆门的时候小心点了。”   他对着被扎的那个地方轻轻吹了口气,说:“你等我,我去拿针。”   乔玉安点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紧紧皱着眉。   这少爷真的是身娇肉贵,尤其对那双手宝贝的很,蹭破一点皮都大惊小怪半天,因为他的专业是靠手的,文物保护和修复,必须得精细灵敏。   聂箫找到了针,坐在床边,捧着他的手,轻轻吹了口气,说:“等一下就不疼了,我专业挑刺一百年。”   乔玉安被他逗笑了,心情也转好了些,软着声音说:“那你先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不紧张了。”   聂箫:……   聂箫抬头,瞪了他一眼,上前,在他唇上贴了一下,开始给他“挑刺”。   乔玉安左手撑着腮,胳膊撑在腿上,扬着唇看着这个漂亮男孩儿,被伤了手的不高兴也消散了大半。   男孩儿叫他一声小舅舅,但是两个人没有实质的亲戚,早些年两个人的外婆家里算是有点亲戚,按着辈分算,自己长了他一辈,他只比聂箫大两岁,就贪了个便宜,被叫一声舅舅。   头一回见的时候,他险些以为是这座山的山神显灵给他送了个小美人享用呢。   那会儿聂箫半夜到这儿,家里房间都住满了,自己占的还是他小时候的房间,无奈,只能挤挤。他晚上睡得沉,完全不知道夜里床上有人上来,第二天一睁眼睛,瞧见的就是一张好看得让人几乎失语的脸。   男孩儿在床边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铺在眼睑,白皙的皮肤上几乎看不出任何瑕疵,他觉得他就像自己手中抚摸过的上等瓷器。他安静地看了他好长时间,看见男孩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见到自己的时候惊吓了一下,手忙脚乱坐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自己打招呼:“早……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那声音,清澈,通透。   那会儿,乔玉安想到了瓷器的“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   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几乎瞬间就喜欢上了。   头一回亲他的时候,是他趴在自己旁边,托着腮向他询问大学生活的时候。   夜里,他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看着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的眸子,没忍住,上前吻了一下他的唇。小孩儿说到一半的话都吓忘了,半晌,抿了下唇,像关爱智障似的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山里无聊给你憋坏了?”   他忍着笑,跟他说:“是。”   小孩儿一双眼睛认真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还是没忍住笑,伸手推他,说:“那你别亲我,亲小黄和小黑去。”   这事儿就这么过了,聂箫甚至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意思,这让他之后亲他更加肆无忌惮了,聂箫也被他亲习惯了。   俩人现在没名没分地躲着家长亲嘴儿,他觉得挺刺激的,但是更想要个名分。   掌心的刺被挑了出来,聂箫又将他的手捧到眼前看了半天,确定没有残余的,就给他擦了点药膏,哄孩子似的吹了吹。   乔玉安抽出手,换了个姿势,躺在了聂箫腿上,凤眸轻抬,瞧着那孩儿的脸,不知是第几次说这话了:“跟我吧,我真喜欢你。”   屋外的雨声细密,梅雨季牵牵连连的雨像是少年的心事。   聂箫看着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窗外朦胧的绿意,发了会儿呆,开口说:“不行,你是我小舅舅。”   乔玉安:……   乔玉安每回都只能得着这么一句话,这他都快走了,还是没变样。   他憋屈地瞪了聂箫一眼,说:“你就嘴硬,八竿子打不着的舅舅,就你天天挂在嘴边儿,等你到了我的地盘儿的……”   聂箫不理他孩子气的威胁,低头瞧他,笑着说:“你这还生气了。”   乔玉安眉轻皱着,细长的桃花眼瞪他:“气死了。”   他坐起身,拉了聂箫一把,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乔玉安流氓似的咬上了他的唇,说:“外边下雨,什么也干不了,咱俩亲嘴玩儿吧。”   聂箫象征性地推了推他,忍笑说:“这次亲多久?”   乔玉安照着他的唇重重的亲了一口,说:“亲到雨停。”   这乔玉安口中的过云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聂箫弯着眼睛,在男生亲密的吮吻间隙里,轻声说:“亲完就不能生气了……”   他的尾音被吞掉了。   一场雨下到了晚上,本来决定今天晚上回来的外婆们回来不方便,就又在外住了一夜。   乔玉安抱着聂箫睡醒的时候,外边的雨已经停了。   房檐在滴答滴答地滴着水,清脆悦耳,月华透过窗铺进房间,看来天已经大晴。   聂箫也醒了,懒洋洋地不愿意睁眼,耍赖似的哼哼,叫得乔玉安心里发痒。   他亲吻了下聂箫的眼睑,刚睡醒的声音低沉性感:“她们明天才回,明天回来咱们上山采蘑菇。”   聂箫微微张开眸子,问:“你后天走?”   乔玉安:“嗯。”   聂箫又闭上了眼睛,听不清什么情绪地说:“走了好,没人烦我。”   乔玉安:……   这小孩儿的言不由衷就差写在脸上了,乔玉安挑着唇说:“没良心。”   聂箫翻了个身,坐起来,揉了把头发,说:“看你要走的份上,答应你个条件。”   他又想到乔玉安那蚂蚁见了都摇头的脑子,补充道:“不能过分。”   乔玉安:……   乔玉安躺在床上犯懒,眼睛转了转,思考了少顷,说:“听说你会雕刻,给我雕个挂件儿吧,我挂脖子上,贴身带着。”   聂箫:……   聂箫想了想,说:“行。”   院子里的水顺着排水渠流出去了,小黄和小黑两个已经在院子里撒欢一段时间了,毛上湿漉漉,沾了泥巴,脏兮兮的,真的成了两只“土狗”。   门口的灯开着,把院子里笼罩在一片暖色的朦胧光晕里,招了趋光的蛾子。草丛里的蝉鸣和蛙叫声应和,弯弯的月牙儿挂在天上,月亮在这个节气离人很近,看着挺大个儿,星星少,但是很亮,这是山里再平常不过的晴夜。   聂箫从院子外边回来,手里捏了截儿不起眼的木头,身上的纯棉短袖和牛仔裤上被花草林叶上停留的雨水浸湿,额发也有点潮。   他向乔玉安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着说:“看,这块儿是雷劈下来的桃木,我用这个给你雕,辟邪气。”   刚刚他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乔玉安有点责怪自己那么想当然的提要求了,心里又涨又甜。他接过那块儿桃木,推着聂箫进屋去换衣服。   他独个儿坐在院子里,捏着那块儿末端有些焦的木头看,特别迷信地对着月亮许了个愿:“让我娶聂箫进门儿吧。”   聂箫出来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他从后边拿走了他手中的木头,弯着眼睛说:“叫聂箫的多了,反正不是我。”   乔玉安仰头向后看他,皱眉说:“你小声点,万一神仙把你的话听见,给当真了。”   聂箫:……   聂箫仰头看了眼月亮,眸目里盛着星光月色,用眼尾斜了他一眼,说:“就你迷信。”   乔玉安弯起唇,瞧着他拿着凳子坐在了自己旁边,凑过去问:“你打算做个什么?”   聂箫抬眸看他:“是你打算做个什么。”   乔玉安目光落在他那张画似的好看的脸,思忖了半晌,说:“你给我做个箫吧。”   聂箫当然明白他取了自己的名字,唇角轻轻挑起,他说:“行,就做箫。” 第125章 他看什么都像他   家里没有大人在,两个小孩儿吃饭不定时,到了十点才下了碗面吃了。   乔玉安最近越来越粘人,自己不在他眼前就瞎嚷嚷叫他,他都习惯了。   晚上,他把房门关好,想要在客厅里研究一下那块儿木头,就听乔玉安在屋里喊他。   他也没多想,推门进屋,然后愣住了。   乔玉安看起来特别生气,不是平日里跟他开玩笑那样的佯怒,是正儿八经地沉了脸,眼睛里像是燃了火,唇紧紧抿着,马上就要发脾气的模样。   他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眸子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在他的手里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那大概就是因为自己的手机了。   他走过去,想从他手里拿过来看看是什么惹他生这么大气,结果没抽出来。   乔玉安握得特别的紧,指节都有点泛白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他,乔玉安也不说话。   聂箫想了想,放弃了手机,站在他面前,把他抱进了怀里。   乔玉安坐在床上,聂箫是站着,他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沉默的时间流逝里,乔玉安抿着的唇渐渐放松,终于开口,他赌气地说:“跟你聊天的那人是谁?为什么一天三次早安、午安、晚安的?我之前没看过你手机,那是信任你,你不能这样。”   聂箫:……   这是醋了,聂箫差点没忍住笑,他轻咳了声,话一开口,还是笑了出来:“吃醋也太可爱了吧,多吃点,我听着。”   乔玉安:……   乔玉安抬头,皱着眉说:“你别笑,一笑我更生气了。”   聂箫低头,看着男生有些委屈的眸子,说:“你看我回了吗?你生气就把他给删了。”   乔玉安探究地看着他,问:“真的?”   聂箫挑唇:“真的。”   乔玉安一点也没客气,当着他的面把那锲而不舍的问候的人给删了,然后直接伸手把聂箫带上了床,二话不说就吻了下去。   吻得很凶,后来就温柔了下来。   乔玉安睡了,聂箫动作很轻地拉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悄悄下了床。   他去了院子,小黄和小黑精神抖擞地从窝里跑出来,围在他旁边摇尾巴,聂箫把准备好的工具摆好,开始动手锯木头。   乔玉安要走了,他得快点,做个好看的给他带着。   乔玉安要走了……   他盯着木头发了会儿呆,良久,才落下刻刀。   第二天一大早,乔玉安被叫醒。   他以为是聂箫,刚想抓过来亲,一摸手感不对,睁开眼睛,就瞧见自己外婆站在床边瞧着他:“给你懒的,也不看看几点了,还上不上山采蘑菇了?”   他翻身坐起来,往窗外瞧,没瞧见聂箫,皱着眉问:“您怎么回来了?这才几点啊?鸡都没叫呢。”   乔外婆:……   乔外婆:“我回来你还不乐意了,再说那鸡都叫过好几回了,快下床,箫箫都准备好了。”   乔玉安:……   外婆出去了,乔玉安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这才六点。   这俩老太太是几点回来的啊?   换好衣服出门,就见聂箫坐在椅子上雕桃木,嘴里也念叨着:“披星带露地回来,您精神可真足,也不当心着些身体……”   聂箫侧头,看向睡眼朦胧地从后边把自己抱住的男生,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说:“快去洗脸,就等你了。”   两个老太太瞧着俩人互动,直笑。   乔玉安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起身,擦了下眼角,说:“你给我找衣服,我找不着了。”   聂箫把木雕放下,进了屋。   乔玉安回来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整齐的放在床上了,聂箫双腿搭在床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在补眠。   乔玉安往外看了眼,关好门,走到床边,坐下,安静地看了他会儿,聂箫突然开口:“看什么?”   乔玉安瞧着他眼底的阴影,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说:“昨晚没睡好?”   聂箫:……   聂箫睁开眼睛,看向他,坦然地说:“你要走了,睡不好。”   乔玉安的心都软了。   他在聂箫身边躺下,轻声说:“你也快开学了,开学就能见面了,上学的时候在学校住,放假就回我家。”   聂箫:……   乔玉安:“跟我一起睡,我的床比这个大。”   聂箫:……   乔玉安看他:“说句话。”   聂箫:“嗯。”   乔玉安:……   “嗯”之后就没了?   乔玉安还要再开口,反应了一下,眼睛瞬时一亮,他有点激动地坐起来,低头看聂箫:“答应了?”   聂箫推开他,笑着起身,说:“快换衣服吧,要进山了。”   乔玉安双手空空地跟在聂箫后边,瞧着他采蘑菇。他自己不采,聂箫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像个背后灵。   林子里湿气重,叶子上的露水将衣服打湿,他瞧着两个老太太走得慢,快步走到聂箫身边,捡起地上扣着的碗大的白蘑菇,拉起聂箫的手就往林子里跑。   聂箫被他拉地一个踉跄,跟着他在树林里穿梭,林间的树高且密,脚下有矮灌木,被他们惊扰的露珠四溅像是在下雨,跑起来的风扬起了衬衫外套的衣摆,他们停在一颗粗壮的大树边,聂箫被人推在树干上。   他喘息着缓气,主动抱住了乔玉安的腰,靠进了他的怀里。   乔玉安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回家不方便,在这里亲会儿吧。”   林间叫不上名字的鸟鸣叫,声音清越悦耳,有的在密林深处,有的就在他们附近的枝上梳理羽毛,歪着头看他们。   聂箫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说:“不亲,只给抱。”   乔玉安撇嘴,低头看他:“……为什么啊?”   聂箫在他怀里依恋的蹭了蹭,说:“不为什么。”   乔玉安被他依赖的样子弄得心里麻酥酥的,简直恨不得他说什么就应什么,他叹息着说:“你撒起娇来就像个小猫,说起话来像百灵鸟。”   聂箫:……   乔玉安:“你知道你最像什么吗?”   聂箫:……   他总说自己像这像那的,他明明不想理他没什么逻辑的碎碎念的,但是还是没忍住,他问:“像什么?”   乔玉安:“我也不知道。”   聂箫:……   乔玉安亲吻他的发顶,轻声说:“我只是看到什么都能想起你来。”   聂箫弯起了唇。   乔玉安在这里住了小一个月,从一开始的嫌弃湿度大,虫子多,到现在已经很适应了。   他今天特别忙,忙着催聂箫的外婆给他挖一株小绿玉,忙着往自己行李箱里装东西,装的都是聂箫的东西,他留在外婆家的小时候的玩具几乎都被乔玉安塞进了大行李箱里。   聂箫来叫他吃饭,就瞧见他把自己小时候抱着睡觉的一只小熊往行李箱里塞。   那行李箱都要被他塞坏了。   他掩上门,走到正在努力关箱子的乔玉安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说:“别塞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乔玉安没抬头,用力把箱子合上,将拉链拉上了。   他拍了拍手,起身四处看了一圈,淡淡地说:“条件允许的话,我连你都想塞进去带走。”   聂箫:……   他和乔玉安在一起玩了小半个月,知道他这个人一向情绪外露,尤其跟自己的时候,生气和高兴都随着本心来,爱玩爱闹,一旦情绪开始收敛,就说明他心里有事儿了。   聂箫去牵他的手,乔玉安瞧他。   聂箫就晃了晃他的手。   他是在撒娇,乔玉安勾唇,说:“把这儿当咱俩的婚房了,要走还真舍不得。”   聂箫被他说得耳热,瞪了他一眼,说:“为老不尊。”   乔玉安:……   乔玉安捏他的脸,说:“我只比你大两岁。”   聂箫笑着躲他:“那你也是我小舅舅。”   乔玉安:……   乔玉安叹了口气,把他搂进怀里,轻声说:“箫箫,我是心里不舒服,我有点害怕。”   聂箫:“怕什么?”   乔玉安:“怕回去看什么都想起你,怕想你又看不见你。”   聂箫:……   聂箫:“你是不会用手机吗?”   乔玉安低头咬他的唇,说:“那不一样。”   乔玉安:“而且我在你身边你都对我待答不理的,隔着手机你更不会理我了。”   聂箫瞪他:“就你粘人那劲儿,一句话能重复好几次,谁愿意理你?”   乔玉安:……   乔玉安撇了撇嘴,狡辩道:“我才不粘人呢……”   乔玉安不粘人,这世界上就没有人黏人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吃饭了。”   室内安静了一瞬,谁都没有出去的意思,聂箫抬手,摸了摸乔玉安的耳垂,弯着眼睛问他:“你在学校也这样吗?”   乔玉安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说:“不是,我在学校可高冷了,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聂箫:……   聂箫:“噗。”   外边又来敲门,聂箫推了推乔玉安,忍笑说:“杀手,吃饭去了。”   两个老太太在院子里打着蒲扇聊天,聂箫坐在屋子里雕木头,乔玉安进屋,把门关了,走到聂箫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也不说话,就那么抱着。   这人特别粘人,又爱撒娇,聂箫挑起唇,随便起了个话题:“你那只会摘花的手,能养花吗?”   乔玉安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懒洋洋地说:“我不止能养花,还能养你。”   聂箫:“你明天一大早的车,我不送你了。”   乔玉安垂眸看着他手里尚未成型的木雕,轻声说:“好。”   聂箫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指甲润泽干净,有健康的白月牙,拿着刻刀的模样像个艺术家,乔玉安的专业本身就是做精细活儿的,看聂箫这模样,真的越看越喜欢。   外婆们的谈话声模模糊糊传进屋子,窗户开着,夏日的鸟和蝉的鸣叫声清越。乔玉安搂着聂箫的腰,低声说:“你怎么就没和我念一个专业呢,念一个专业我们还能申请在一个宿舍。”   聂箫:……   聂箫:“真粘人。”   乔玉安:“我不粘人,我在学校真的特别高冷。”   聂箫:“真的假的?”   乔玉安侧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说:“当然是真的,到时候你跟我说话我都未必理你。”   聂箫淡淡“哦”了声,从善如流地说:“那我就不和你说话呗。”   乔玉安:……   乔玉安不满道:“你要是不和我说话,看我打不打你。”   聂箫吹掉木屑,装模作样地说:“啊,我好怕啊。”   乔玉安:……   乔玉安撇了撇嘴,继续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你就去首都了,给我打电话,我去车站接你,领你报道,给你搬行李,带你回家认认门。”   聂箫:……   乔玉安:“吃喝玩乐都安排上。”   聂箫:……   聂箫被他压得肩膀有些酸了,不理他的碎碎念,赶人道:“去院子里和小黄、小黑玩,别在这里烦人。”   乔玉安丝毫不觉得自己烦人,松开搂着聂箫的手,侧躺在床上,继续看着他,看了少顷,又拿起手机拍他。   他总拍自己,聂箫也不理会,专注手上的活儿。 第126章 他看什么都像他   他想把木箫做得好看些,这一天就在不断的打磨,太阳渐渐西斜,他暂时放下木箫,向窗外看,缓解眼部疲劳,就听外边一阵鸡飞狗跳。   他探头向外看,就见乔玉安被他外婆拿着扫帚满院子追。   他忍不住笑,想瞧瞧怎么回事,就见外婆从菜园子出来,后边拖了个大筐。   乔玉安外婆怒气冲冲地说:“树都让你摘秃了一块儿,你怎么不把那树上的杏子都摘下来呢,你能吃多少?”   乔玉安被追得跳脚,躲在石磨盘后边跟她对峙,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吃,我走了谁给箫箫摘杏子,他上树万一摔了呢?我给他摘够了他就不用自己摘了。”   两个外婆:……   聂箫撑着腮,弯着眼睛笑。   乔玉安外婆被他气得够呛,说:“箫箫能吃多少?这当饭吃都能吃上十天半个月了,你就跟这老杏树过不去了,不是掰树杈儿就是摘果子,你……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聂箫外婆边笑边劝,没什么效果。   乔玉安四处寻找可以脱身的机会,看准时机,趁着他外婆没注意,快速跑进了屋里,溜进聂箫的房间,上了锁,这才虚虚擦了下汗。   聂箫从窗前转身,看着那个给他摘了半棵树杏子的男生,他今天穿了件蓝白条纹衬衫,米色的卫裤,显得特别干净,黑发有些汗湿,高挺的鼻梁上沁了汗。他心有余悸地趴在门上听了听动静,转头,瞧见了聂箫在笑。   他抿了抿薄唇,向他走过来,在窗台前,牵起他的双手,然后十指紧扣,他把聂箫压在窗台边上,靠近他的唇,在贴上前又停下,呼吸扑在他的脸上,轻声说:“箫箫,想你。”   聂箫:……   他觉得,乔玉安这种男生,没有人会不喜欢,粘人的时候,简直像只大型犬,满眼满心都是你,还爱蹭你,蹭得你心里软塌塌的。   他轻轻“嗯”了声,挑唇说:“小舅舅,那杏子你带走吧。”   乔玉安:……   乔玉安有点无辜地说:“我带不走啊……”   他将下巴向菜园子里扬了扬,说:“里边还有一个更大的筐呢,装满了。”   聂箫:……   窗外夕阳铺满了半边天,小黄和小黑逮住了一只青蛙,撒了欢儿地扒拉人家,两个老太太进屋做饭去了,聂箫仰头看乔玉安,问:“小舅舅,你爱我吗?”   乔玉安心里一跳,这还是头一回,聂箫正面他俩的感情,他紧张得要命,想着怎么说能显得真诚又郑重。   漆黑的眸子盯着聂箫那双明透的眼睛,这双眼睛看着自己,似乎自己一点躲闪和谎言都会被发现,但是他不会说谎,他最不会对聂箫撒谎。   他开口,清清楚楚,认认真真地说:“爱。”   聂箫眨了眨眼睛,又问:“能爱多久?”   他想问,出了这个小山村,回了京城的繁花地,那里遍地都是优秀的美人,他能爱自己多久,会不会转身就把自己给忘了。   看乔玉安轻薄他的时候那种熟练随意,他应该是个很风流的家伙,他心里不安稳,所以想问问。   “爱到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   乔玉安说。   晚上,聂箫的外婆准备了十分丰盛的晚宴,用山里最天然的食材,有花做的糕点,新茶烹的菜,还有果子酿的酒。   山间的夜风吹过小院儿,花木疏影摇晃,院子里亮着灯,蝉鸣悠长,叫着宁静的夏天。聂箫给乔玉安夹了块儿蘑菇,没放进碗里呢,就被他从筷子上咬走了。   聂箫的外婆笑着说:“这俩关系可真好,以后还是一个大学,也有个照应。”   乔玉安外婆:“箫箫上大学你就放心吧,我家离他学校近,平日里让玉安把他领回来,跟自己家一样。”   她放下糕点,想起了什么,又笑了声,道:“还记得不,年轻的时候咱们就说要做亲家,结果都生了女儿,生女儿后没死心,给下一辈订了娃娃亲,结果这是两个男孩儿。”   乔玉安眼睛一亮,追着问:“就是说我和箫箫有婚约吗?”   两个老太太被他这一句话逗笑了,说:“算是吧,还定了婚书呢,可惜……”   乔玉安高兴坏了,才不管可惜什么,眉欢眼笑地对咬着青菜的聂箫说:“唉,你听见没,咱俩有娃娃亲。”   聂箫:……   聂箫从桌子底下掐了他一下,成功让乔玉安收敛了下来。   酒足饭饱,乔玉安迫不及待地拉着聂箫回了屋,他将聂箫抱在腿上,捧着他的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正处于一个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状态,他对着他的嘴,响亮的亲了口,高高兴兴地说:“我们有婚约,箫箫。”   聂箫也是头一次听说这回事,只觉得稀奇,但看聂箫这傻样子,又觉得好笑。   他主动趴进乔玉安的怀里,头枕在他的颈间,轻声叫他:“小舅舅。”   乔玉安应了声。   聂箫又叫了他一次。   乔玉安兴奋的心情慢慢安稳下来,勾起嘴角,不厌其烦地回应他的轻唤。   月亮上了中庭,漫天星子倒扣,大山上开始下露水,窗口的青草香气被风吹了进来,带走了夏天的热意。   聂箫抬头,就着月光,吻住了乔玉安的唇。   少年的心跳声在夏季的夜晚显得十分有存在感,砰砰地跳着,杂乱地糅合在一起,聂箫捧着乔玉安的脸,指腹划过他轮廓完美的下颚线,轻轻喘息着舔过他的舌尖,很快被男生剥夺了呼吸。   月华充满了房间,聂箫的衣服被撩起,一只手覆在他的光滑的背上,顺着脊柱,自下,缓慢的、暧昧的向上。   男生呼吸粗重,呼吸都带着滚烫,他抚摸着怀里的男孩儿,低声说:“箫箫,我……我忍不住了。”   聂箫脸上一片绯红,夜色替他掩盖住了。   他亲吻了乔玉安的脸颊一下,说:“不要。”   乔玉安:……   乔玉安噘嘴,抬头瞧他:“为什么?”   聂箫轻笑:“就不行,没为什么。”   他起身,把衣服穿好,拉起乔玉安的手,说:“睡吧,哄你睡觉。”   乔玉安:……   乔玉安赌气地说:“我今晚不睡。”   聂箫:“你要赶飞机,不睡怎么行?”   乔玉安被他拉到了床上,皱着眉,不高兴地说:“就不睡。”   聂箫:……   聂箫吻了他的唇,很温柔地说:“睡吧,别闹了。”   乔玉安在山村过了个凉夏,已经熟悉了山间的风吹拂树叶的声音,也熟悉悠长的蝉鸣,他躺在床上,牵着聂箫的手,固执地看着他,他想多看看他,免得分开时想他。   但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聂箫了解乔玉安,真的不怕他能一夜不睡,这人心大,躺在枕头上不过一个钟头准睡着。   他动作小心地下了床,穿着软垫的拖鞋走到门口,上了年纪的门吱呀一声轻响,他立刻转头看床上的人,那人安稳地睡着,眉目轻微的皱着,像是梦里有什么人惹他不高兴了一样。   他禁不住弯起唇,出了屋子。   那箫,他没做完。   他得熬个夜。   听到鸡鸣的时候,乔玉安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大哈欠。   已经早上六点钟了,他该走了。   他看着躺在他身边睡着的男孩儿,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离开。   他多想这是这一个月里的任何一天,他一醒就能看见聂箫,然后静静看着他,直到他醒,在他最茫然的时候亲吻他,亲到他气喘吁吁。   可是他今天没时间,也不能那么做。   聂箫说不送他了,他知道,聂箫是不想和他告别。   他也不想和聂箫告别,所以他就悄悄地走。   他恋恋不舍地俯身,在聂箫唇上吻了一下,微微离开,又忍不住舔了一下。   外边传来敲门声,他知道时间到了,起身准备穿衣服,低头时,看见了脖子上挂的红绳。   那红绳上牵了个木质的坠子,两个指节长短,比小指还要细些,前五后一六个孔,是个袖珍的六孔箫,管身圆满,纹理细密顺直,是个正儿八经的艺术品,就算是他的老师见了,也要说一句这手是真的稳。   聂箫不学艺术,真的可惜了他的手艺。   他将那箫放进了衣服里,贴身佩着,宝贝地轻轻拍了拍。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出门前,站在门口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好半天,终究是没忍住,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放在了床上。   他蹲在床边,对着熟睡的聂箫低语:“箫箫,想小舅舅了就抱着衣服睡。”   说完,他又在聂箫额头上吻了一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   床上,聂箫睁开眼睛,瞧着手边的那件浅蓝衬衫外套,唇角抽了抽。   少顷,他把衣服拽进被窝,重新闭上了眼睛。   乔玉安最近在山里被养得水灵灵的,就连他妈见了都有点惊讶:“你这瞧着胖了点呢。”   乔玉安从离开聂箫外婆家第一步起就想他,他在飞机上,心里抓心挠肝得烦躁,恨不得让飞机掉个头。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有这种感觉,觉得离了聂箫都活不了了。   他提着行李箱蔫巴巴地绕过他妈往屋里走,说:“那是因为我心里装了太多事。”   乔妈妈:……   乔妈妈看向自己的妈妈,纳闷儿道:“他这是脑子吃毒蘑菇吃坏了?”   乔玉安外婆笑着摆手:“他是想箫箫了。”   乔妈妈:“箫箫?就你常说那孩子?”   两人交谈的声音被乔玉安关在了门外,他打开承受了许多压力的行李箱,一堆憋了许久的东西瞬间溢了出来。   乔玉安看着那些在聂箫房间里常常能见到的东西,心里更加想他。他拿出手机给聂箫打视频,连着打了三次,聂箫都没接。   他看了眼时间,这是下午三点多,聂箫干嘛去了?   出去玩小狗了?   他不甘心地放下电话,开始把那些看起来就经历了许多年头的旧东西往自己简约现代风的房间里摆。   乔玉安姥姥推门进来,瞧见他床头柜上摆的照片,哭笑不得地问:“你怎么把箫箫的满月照都拿回来了?”   乔玉安把聂箫常抱的小熊放在床上,说:“他又没别的照片。”   乔玉安姥姥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说:“你要喜欢箫箫,跟你妈说说,看她同不同意,同意的话就订下来。”   对于姥姥知道他心思这事儿,他一点也不意外,他把空了的箱子拉上,盘腿坐在地毯上说:“我爱他,管她同不同意,我自己能养活他。”   乔妈妈端着果盘进来,瞪了他一眼,问:“那孩子长的什么样?给我看看照片。”   乔玉安冲着床头柜扬了扬下巴,凤眸里一片温柔:“好看,我摸过的最上等的瓷器都不如他。”   乔妈妈:……   这什么流氓话?   她拿起那张光屁股娃娃的满月照,沉默了一会儿,无语地说:“这能看出来个啥?”   乔玉安:“反正好看,等我把他领回来,你一准儿喜欢。”   妈妈和姥姥离开,乔玉安洗了个澡,出来就急着看手机,聂箫还没回复他。   他有点沮丧,给聂箫发消息:“箫箫,你理理我。”   石沉大海。   他躺在床上,拿着挂在脖子上的坠子,放在眼前细细地看,从头看到尾,又往空荡荡的管心看。   呼吸一顿,他眯起眼睛,然后坐起来,对着光仔细看了会儿,拿出了床头他常用的放大镜。   不是他眼花,那细得几乎不能再细的管心里,当真刻着字。   他打开台灯,清晰的放大镜放大了管心那行漂亮的行楷: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酸胀的东西堵住了,呼吸都仿佛带了颤动,他放下了放大镜,把木箫合在掌心,慢慢地贴在了唇上。   他就知道聂箫喜欢他,虽然他嘴硬,虽然总是嫌弃自己,但他对自己那么好,还会主动亲自己,看着自己就总爱笑,小男生都是这样的,把心意藏起来,还是被自己找到了。   他想聂箫,疯狂地想他。   他拿着手机,什么也没干,在对话框里疯狂刷屏,单方面和聂箫对话。   他说:“北京空气好干,受不了。”   他说:“我妈说了,你上门就给包媳妇红包。”   又说:“你为什么不理我?这都晚上十点多了,你是不是变心了?”   他细思极酸,针对“变心”这个话题教育了聂箫十来条消息。   然后对话框里突然多了条不属于他的消息。   他愣了愣,飞快打字的手倏地停下,他揉了揉眼睛,看着聂箫那句简短的回复:“你怎么这么闲?”   他看完,有点委屈,想说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   然后聂箫发了张照片过来。   是张房间的照片。   聂箫:“刚到家,路上没信号。”   原来是这样。   乔玉安心情转晴。   他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挂坠,想说自己看见那句话了,又删掉了那行字。   他想等见到聂箫的面再告诉他,说不定还可以看到他脸红。   他挑着唇回复:“那你想我了吗?”   聂箫:“困了,明天再说。”   乔玉安:……   乔玉安闷闷不乐地回了句:“哦。”   他在掰着手指头数开学的日子。   聂箫最近在忙着准备开学,都不怎么理他。   外婆看出来他情绪不好,去早市时特意买了一袋子个儿大的杏子。   他吃着,觉得甜的太甜,酸的太酸,没有老杏树上结的好吃。   他想起了自己摘的那些杏子,聂箫和自己同一天走,那些被自己折腾下来的杏子可怎么办?   他问外婆,外婆笑着说:“亏你还记着,被箫箫外婆做成了杏子酒了,明年酿好,你还能过去喝。”   乔玉安松了口气,说:“没浪费就好。”   他最近总是梦见聂箫,醒的时候十有八九手里是攥着那个桃木箫的。 第127章 他看什么都像他   挨到九月初,要开学了。   他给聂箫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自己去接他。   聂箫挺温柔地跟他说:“不用的,到了再联系。”   越到聂箫快来的日子他越是心焦,简直数着秒过日子。   好不容易到了三号,新生报道那天,他一大早给聂箫打电话,却打不通了。   聂箫不接电话。   他给他发微信,他也不回。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到了学校。   新生大包小包的拿着行李报道,好多好多人,他忽略掉那些打量他的目光,径直跑到了历史系的招生处。   院学生会的认识他,站起来问:“学长,你怎么过来了?”   乔玉安垂眸看桌子上的登记本,问:“聂箫报道了吗?”   他以为那人得翻翻记录,结果刚说完旁边就有个女生说:“是问那个帅哥?他报道了,刚走。”   乔玉安心脏狂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淡定地问:“他宿舍是哪间?”   直到乔玉安走远了,刚刚说话那个女生才敢说话,她花痴地说:“怎么这么帅,又冷又酷,乔玉安学长这校草位子能坐到毕业。”   旁边男生无语地说:“刚刚还说来新校草了呢……”   女生:“不冲突好吗?一个温柔,一个冷酷,简直了……”   乔玉安握着手机,往宿舍的方向走,走出十几步,跑了起来。   他不知道聂箫为什么不理自己,他得去问问,他太想他了,他得让聂箫知道。   13号楼608室。   他走到开着的宿舍门口,一眼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的聂箫。   看手机也不理我?   宿舍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新生,他缓了口气,抬手,在开着的门上敲了两下。   几个人一起转头,就见一穿着蓝白休闲衬衫,浅色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万八千的大帅哥,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特有范儿,气质儒雅,但是冷着脸,看着很酷。   一个学弟问:“你找谁?”   聂箫看见了他,神色却很淡,跟不认识似的。   乔玉安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沉着脸,对聂箫说:“你出来。”   他这模样,像是来找茬儿的,正在收拾东西的两个陌生学弟都停了手,来回看两个人。   聂箫起身,却没出来,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淡淡地说:“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出去?”   乔玉安一愣。   他仔细观察聂箫的脸色,一瞬间想了很多,自己是惹他生气了?还是聂箫失忆了?   他皱着眉说:“你出来再说。”   聂箫语气也很冷淡,重复了一遍:“我不认识你。”   那会儿,乔玉安突然想起了在聂箫外婆家时,聂箫曾说过,上了大学就不认识自己了。   他那会儿以为他开玩笑,结果……聂箫是在认真地跟自己开玩笑。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有点赌气地说:“你既然不认识我,那我可走了。”   聂箫:……   聂箫的两个室友面面相觑,这好像在撒娇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酷哥撒娇?   聂箫把洗漱用品往桌上摆,用有些莫名的语气说:“有人拦着你?”   乔玉安:……   他是真的不打算理自己,乔玉安薄唇轻抿,拧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当真就转身走了,半句话没多说。   一个室友诧异地问聂箫:“你真不认识他?”   聂箫弯了弯唇,没忍住笑,说:“认识,一个心智不全的小智障。”   乔玉安心情很不好,走这一路都带冷气,他的宿舍在二楼,整栋大楼和聂箫呈对角线。   他进了宿舍,躺在自己床上,气得想把木箫拽下来,碰到的时候又宝贝地摸了摸。   宿舍就他自己,他躺了会儿,躺不住,又坐起来,他拿出手机,给聂箫发消息,手指戳屏幕戳得很用力:“我生气了,没跟你开玩笑。”   聂箫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看了眼,没理他。   乔玉安舍友晚上才到宿舍,拉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心情不好,不想去,但是觉得自己待着心情可能更差,就跟着一起去了。   在食堂遇上了同班的女生,两个宿舍的人就一起坐了。   一个小姑娘瞧着乔玉安神色冷,笑着问:“怎么了这是?谁惹他生气了?”   乔玉安室友:“不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就这样,像是要吃人。”   乔玉安:……   他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茄子,抬头,想说什么,却又停住。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几个男生,中间一个长得尤其好,那模样出挑得几乎让人过目难忘。   一个姑娘轻叹了声:“真好看,新生吗?”   另一个说:“新生,第一天就上了表白墙。”   乔玉安:……   乔玉安不喜欢他们看聂箫的眼神,嘲道:“不好看,丑。”   众人:……   那小学弟跟丑可不搭边。   一个姑娘有点心动,怂恿着说:“你们谁去要个联系方式,我真的太喜欢弟弟了。”   乔玉安:……   乔玉安目光不善地打量她,就差说你是什么品种的癞蛤蟆了。   还真有人搭腔,一个女生站起来,自告奋勇:“我去,要到了请我一顿饭。”   乔玉安“啪”地把筷子放下,几个热闹着起哄的人瞬时一愣。   乔玉安气都气饱了,没跟他们说话,站起身径直走向聂箫那桌。   走得越近他越生气。   因为这个距离聂箫完全能听见他们说话,一抬眼就能看见自己,他却跟没发现他一样,看都没看他。   他走到聂箫桌前,闷声闷气地说:“聂箫,你想怎么样?”   聂箫的室友默默看了两人一眼,低头扒饭,假装自己不存在。   聂箫慢条斯理地把盘子里的肉挑走,说:“学长,我不认识你。”   乔玉安:……   乔玉安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生气。   他在原地沉默了半天,脸色阴晴不定,看得聂箫室友心惊胆战,以为他要发脾气时,他突然就在聂箫旁边坐下了。   他拉住了聂箫空着的左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委屈地说:“我做错什么了?你直说,别冷着我……”   他观察着聂箫平静的脸,猜测着说:“你不高兴我总给你发消息吗?”   他不情愿地撇了撇嘴,自语道:“你看到不理我就是了,生什么气啊?”   聂箫:……   乔玉安掌心的温度他十分熟悉,他和自己说话时的方式,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在自己面前完全前后一致、表里如一,和他平时在学校的形象可能有不同,因为他看到了乔玉安刚刚坐的地方那些人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   他默默吃了口青菜,听着乔玉安烦躁委屈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都烦了一下午了,头发都被我揪掉了好几根,你再不理我我要把自己薅秃了。”   聂箫:……   聂箫扫了眼他那头浓密的头发,觉得揪掉就当打薄了。   他没甩开乔玉安的手,夹起一块肉喂到他唇边,堵住他喋喋不休嘴。   乔玉安愣了愣,张口吃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问:“你是不是认识我了?”   聂箫:……   聂箫忍不住笑,说:“小舅舅,你能不能别乱撒娇了。”   乔玉安舒了口气,他看见聂箫的笑脸才觉得自己得救了。   他撑着腮看聂箫,理所当然地说:“你再不理我,我就当着你的面打滚,你还不理我,我就哭。”   对面的桌子上,有筷子掉落的声音。   聂箫轻咳了声,说:“我就是开个玩笑。”   乔玉安肯定地说:“肯定不是一个玩笑,你跟我回家慢慢说。”   聂箫:……   聂箫:“今天?”   乔玉安粗鲁地扯他起来:“今天是报道的第一天啊,你还有两天才开学呢。”   乔玉安牵着聂箫的手走了,理都没理他那桌上的几个同学。   刚刚还跃跃欲试想去要联系方式女生梦幻道:“乔玉安……他不是乔玉安吧?”   乔玉安的室友们觉得自己被这句话拯救了,连忙点头:“嗯嗯,不是。”   一众人接受了这个说法,纷纷点头,低头吃了两口饭,一个女生呜呜咽咽地说:“靠,我在做梦。”   ……   首都空气湿度低,十分干燥。   聂箫有点不适应,总觉得鼻子不舒服。   乔玉安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走在学校的梧桐大道上,他对聂萧抱怨:“今天你不理我的时候,我都难受死了。”   聂箫轻笑了声,说:“凶巴巴地来找我,不想搭理你。”   乔玉安:……   乔玉安:“我没凶你,我……”   聂箫抬眼扫了他一眼,说:“你说我丑。”   乔玉安:……   乔玉安有点心虚,目光游离,很小声地说:“你不理我……”   聂箫叹了口气,哄孩子似的说:“没不理你,逗你玩呢,怎么会不理小舅舅?”   乔玉安喜欢他叫自己小舅舅,总觉得亲密又亲昵。   他用指腹摩擦着聂箫的手背,低声说:“你来了首都,我本来很高兴,现在又不高兴了。”   聂箫:“……为什么?”   风吹过校园,撩起男生的额发,安静的梧桐大道通向学校后门,乔玉安垂眸看着脚下的路,声音有些落寞:“觉得你进了城就变心了,那么多人看你,觊觎你,我心里本来就不安稳,你还对我不冷不热的。我下午自己待着,就想着我要失去你了,你可能就不要我了,以后在学校里看见你,你和别人在一起,那我多难过啊……”   聂箫:……   乔玉安:“我都让我妈做好准备,把你带回家了,然后你看看你,你让我直接没信心了,我想我该怎么做啊,怎么做才能让你理我,明明你都刻了《越人歌》,怎么能不理我呢?”   聂箫鼻子一酸,轻声说:“是我错了,小舅舅。”   乔玉安松开了他的手,揽住了他的肩,然后把他抱进了怀里。   男生回抱住他的腰,坦白说:“我是怕你变心,怕你不真心,想试试你,没考虑到你的感受,真的对不起。”   乔玉安:……   乔玉安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   他捏住聂箫的腮帮子,有些暴躁地说:“你试我?”   聂箫:……   乔玉安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聂箫,你试我?”   聂箫理亏,对他讨好的笑了笑。   乔玉安很不能理解:“我是哪儿让你不放心了,你至于试我?”   聂箫脸被他掐疼了,皱了皱眉,乔玉安立刻松开,轻轻给他揉着。   他揉着揉着气还不打一处来,气哼哼地说:“我那么喜欢你,我每天给你发百十来条消息,你还不放心我?”   聂箫:……   有学生从远处走来,声音遥遥传过来,带着些许兴奋,不用看就是新生。   九月份的开端,是大学里最具活力的时候,一批对未来充满美好向往的孩子迈进大学,开阔视野,认识新的朋友,开始了人生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聂箫看着乔玉安清亮的眼睛,温柔地说:“你总说我像这个像那个,我刚开始不理解,后来你走了我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看天上的云彩像你,看绿玉的花像你,路上走过一个人,我还会跑两步看看是不是你又回来了,看什么都像你,看什么都想你。”   乔玉安的心都要化了。   他捉住聂箫的唇,探出舌尖舔吻,那些新生走得近了,他牵着聂箫的手,说:“咱回家。”   聂箫又见到了乔玉安的外婆,老太太拿着把太极剑正要出去锻炼身体,看见乔玉安领着聂萧回来,高兴极了,想要跟着回来。   乔玉安把她推出了门。   刚进了屋,又撞上了乔妈妈。   乔玉安妈妈拉着聂箫看了又看,瞧见自己儿子有些心焦地在旁边晃腿,知道他着急,就笑着说:“你俩上去聊吧,我有事出个门。”   聂箫被她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转头就被乔玉安急吼吼地拉上了楼。   房间门关上,他看着夕阳下乔玉安装修大气简约的房间,看着摆的随处可见的与这房间格格不入的自己的老物件儿。他走到床边,抱住深蓝色床单上自己那只砖红色的短毛小熊,目光在床头柜上自己的照片上扫了一眼,抬眸看乔玉安:“把我领进来,然后呢?”   乔玉安缓步走过来,坐在床边,双手向后撑在床上,说:“给小舅舅看看。”   聂箫:“……嗯?”   乔玉安喉结动了动,冲那照片扬了扬下巴,说:“那样,给小舅舅看看。”   聂箫:……   聂箫轻笑了声,把小熊放在床上,抬起长腿,跨坐在乔玉安腿上。   修长的手指剥开乔玉安的衬衫扣子,他在乔玉安脸颊上印下一吻,轻声说:“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刺激。”   他趴在乔玉安耳边,对他耳朵呵气:“小舅舅,求你,要我。”   乔玉安被他的呵气弄得半边身子都酥了,直接抬手,把人摔进了柔软的被褥。   他欺身上去,抚摸着他的耳垂和头发,说:“以后别试我,觉得我哪里不好直接踹我就好,别用这馊主意。”   聂箫都准备好做那档子事了,结果突然被教育了。   他知道自己这事儿做错了,所以也很诚恳地点头,示意自己往心里去了。   乔玉安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以后在学校里跟我待久了就知道,我这人不愿意说无聊的废话,所以也不太愿意跟人说话,人家觉得我冷,其实是因为我懒。”   聂箫:……   聂箫有点想笑:“哦。”   乔玉安研究他的微表情研究一个多月了,很轻易就看出来了他眼底的笑,他皱着眉,说:“你严肃点。”   聂箫嘴角抽了抽:“……好。”   乔玉安:“我喜欢你,所以跟你话特别多,你嫌我烦可以不理我,但是我想说还是会说。”   聂箫抬手,捧起他的脸,看进了他的眼睛,缓声安抚:“不烦你,怎么可能烦你,我爱你。”   乔玉安勾起唇,心满意足地说:“那我就放心了,咱俩继续吧。”   聂箫:……   聂箫诚恳地说:“说实话,没感觉了。”   乔玉安俯身,含住了他的耳垂,一股微弱的电流一路传入了尾椎,全身瞬时一阵酥麻,他身子都软了,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乔玉安看着他带着薄雾、有些失神的眼睛,轻笑着说:“现在呢?”   聂箫抬起长腿,勾住了他的腰。   落地窗前的小绿玉迎着光舒展枝叶花瓣,席梦思大床上暧昧地晃动,里边诉说着水乳交融的暧昧和情话,乔玉安拿起枕头垫在男生的腰下,不经意露出枕下的一抹红色,聂箫呻吟着,手指绵软的去拿,纸张展开,古旧的纸张上用潇洒的毛笔字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早早就订好,因为出生前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取得名字都偏中性。   婚书上某一行写着: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聂箫清润的声音被欲望浸染,他半睁着眼瞧着在他身上肆意耕耘的男生,原来那么娇气的人,被欲望裹挟时,居然可以那么野、那么酷。他的心里一片柔软,禁不住开口叫他:“小舅舅。”   话一出口,他的脸更红了,自己这声音太羞耻了些,那三个字像是含在嘴里不舍得说出来一样,缠绵又娇气。   乔玉安被他一声含了糖似的声音叫得差点没忍住,他缓了缓动作,侧头吻了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小腿,细长的凤眼被欲望染透,危险且情深,他应道:“嗯,小外甥。”   聂箫:……   聂箫手里扯着婚书的一角,带着可爱的鼻音,认认真真地看进他的眼睛里,他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心跳声混杂着男孩儿难耐的呻吟声,乔玉安深深埋在他的身体里,男孩们朝气蓬勃的身体无障碍地紧贴,他的心和声音一样愉快地扬着,他趴在恋人的耳边,对他说:“我也是,一见钟情。”   窗外铺满了灿烂夕阳的天突然阴了一阵儿,一场急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窗上,转瞬又晴空万里,这才是真正的过云雨。   过云雨解了夏日的暑,解不了少年的燥,玉一般的少年将心上人压在落地窗前,看着天上的夕阳说:“这天上的云真像你,泛着潮红呢。”   他看什么都像他,因为他看什么,都想他。   作者有话说:   爪 第128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啧,你谁啊?怎么睡我门口了?”   晨露凝在眼睫,贺离亭迷迷糊糊睁眼,大脑宿醉后的疼痛让他的脸空白了一瞬。   他慢慢将视线聚焦,眼睫上的晨露凝成的水珠落在了眼睛里,刚清晰了些的视线又模糊了,他眨了好几次眼,那双漂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像是在哭。   他只顾着揉眼,还没看清面前那人,就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里了。”   对面那人又“啧”了声,听起来十分不耐烦,他理亏,知道给人添麻烦了,顾不上擦眼睛,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可他昨晚喝得实在太多了,是断片儿睡在路边的程度,酒精让小脑麻痹,到现在还没得到身体的主动权,刚起来一点儿,就又歪倒在地上了。   他觉得丢人,挣扎着想起来,可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   对面那个年轻男生看了会儿,无语道:“这出了什么事儿,能让你喝成这样?”   晨光熹微,时间还早,这条胡同很清静,没有人经过。   贺离亭默了默,坐在地上,盯着干净的地面,说:“也没什么,我妈得了重病,我所有的钱都被骗没了,身份证手机都丢了,来北京找相恋四年的男朋友,发现他出轨,身上最后的现金全买了酒,坐在天桥上喝的,本来想着运气好就不用醒了,没想到还是给人添了麻烦。”   那话的语气很淡,淡得好像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儿。   他身上的衣服被晨露打湿,在夏天的清晨打了个抖,轻声说:“真的很抱歉,我现在可能起不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对面的男生走近了两步。   视线范围内,可以看清他脚上穿的鞋,价值十万起步。   他往旁边挪了挪,可那人在他面前停了。   他语气有些倨傲地说:“头抬起来,再让我看看。”   他一直没敢看那人,尤其在自己已经一地鸡毛,狼狈得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那么难堪,别让人瞧不起。   京城那么大,那么多有钱人,那么多有权人,他有的,只是这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他轻扯起唇,用同样倨傲的语气回话:“你倒是低下头,让我看看。”   空气又静了静,那人还真就半蹲了下来。   贺离亭抬眸,恰好与男生对视。   这人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长了张十分英俊的脸,眉目有些锋利,带了股子野性,看着不太好说话,眼珠漆黑,分辨不出里边的情绪,这是个看起来城府很深的人。   他定定地瞧了自己一会儿,突兀地说了句:“你长得好看。”   贺离亭一哂,淡淡地说:“还行。”   “我叫仝溯,”男生说:“你要是除了死没别的路了,就从我门口滚开。”   他语气居高临下,带了股子遮不住的傲气,道:“要是有别的路,我扶你一把。”   贺离亭:“……”   那是他与仝溯见的第一面。   那时他刚大学毕业。   母亲患了重病,需要钱,而他大学里创业赚的四十几万全部被骗光。   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果那人不是孙明光介绍来的,他根本不会信。   他到京城来找孙明光,想要找到那个他所谓的“朋友”,追回来那钱,在车站却将身份证和手机都丢了。他全身只剩下两百多的零钱,给孙明光打电话,孙明光来车站接他。   公交上,他看见了孙明光脖颈上那个扎眼的吻痕。   他心平气和地问他:“你那脖子是怎么回事?”   孙明光脸色变了变,含糊道:“蚊子咬的。”   说完,抬手想搂他的肩,把话题岔过去。   他刚要躲,旁边一个背着小黄鸭书包的小姑娘“啪”地一下拍掉了孙明光的手。   她撸起自己的袖子,白皙的胳膊上那枚硕大的蚊子包十分扎眼,她不屑地扫了眼孙明光,当面往自己胳膊上嘬了口,然后把胳膊横在他面前,展示着那两块儿红印,骂了句:“煞笔。”   骂完,公交到站,她下车了。   他看着孙明光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恼羞成怒地说:“我跟他就是玩玩,都是男人,这很正常吧。”   这正不正常贺离亭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心平气和,他得把那四十几万追回来。   所以他装瞎,挑唇说:“我信你,没关系的。”   孙明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终于有点内疚了,跟他说了实话。   实话就是:“离亭,那笔钱追不回来了,那孙子跑了,我也找不着他,我现在手头紧,能拿出来五千块钱,你给阿姨买点好的,你那么有本事,那些钱赚回来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吗?我信你。”   贺离亭说:“你不是攒了四、五万了吗?”   他揽着贺离亭的肩,哄道:“我得在京城给咱俩买套房子,那钱是首付钱,还是别动了。”   大学四年的感情,出了学校全变质,他甚至都觉得当初大学时那干净阳光的男孩儿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他没想真的死,就是事情堆在一起,给他搞崩溃了。   仝溯给他了一百万,他用这些钱把母亲从老家接到了首都治病。   仝溯没直说需要他做什么,可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   贺离亭找了个住的地方,是个合租屋。   不贵,一个月只需要一千三,只是偏了些,在六环外,但他做的是销售,总是到处跑,住在哪里都一样。   他大学学的就是医疗器械工程专业,成绩好,学校好,找工作只报学校名字就能让面试难度少一半。   他跑了好几家公司,大多数人都问他:成绩这么好,专业过硬,为什么不做研发?   他回答说:我想赚钱。   他说的是真话,他缺钱缺怕了,母亲病重,被医院拖着不做手术时,半夜疼得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孤单地看着窗外,她顶着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哭得和个孩子似的,跟他说想家。   父亲早年就过世了,她一个人把自己拉扯大,落下一身的病,她不是想回家,她是怕花钱。   她怕拖累自己,偷偷跑出去好几次,有一次没到门口就晕了,趴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头磕在地上,血流了半张脸。   大夫说母亲的病可以治疗,只是需要很多钱,仝溯给他的钱,他全部交给了医院,请了最好的护工。   然后自己刷了本来就没多少额度了的信用卡交了房租,连被子都没买,睡床垫睡了一个月。   他找到的公司是个医疗器械的经销公司,是小经销商,但小公司有小公司的好,他们的提成往往较高,钱到手的也快。   他在北京没人脉,没根基,靠着霍香正气水抵御暑气,顶着首都七月几乎能煎鸡蛋的艳阳跑了一个月,只跑一家民营医院,跑下了一张五十万的单子,他得了将近五万的提成。   一个新人,只一个月就跑下了这么大个单子,可以说是销售的天才了。   老板十分看好他,拉着他说了一上午的话,他提前从实习期转了正。   他还了贷款,给自己放了一晚上假,打算吃完饭就去超市给自己买套被子,可刚到家洗了个脸,就接到了仝溯的电话。   仝溯那边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哪里玩儿。   男生声音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地说:“我在三里屯呢,过来找我玩。”   贺离亭擦了把脸上的水珠,静静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苍白的脸,说:“有点远,你得等我一下。”   仝溯:“嗯,挂了。”   仝溯给他发了条微信,是个地址,还提了句别喝酒。   这是仝溯那天之后第一次联系他,他觉得仝溯之所以给他钱,大概是因为一时兴起,花钱砸个热闹。   仝溯有钱,从他那四合院,从他开那车就能看出来,一百万对他来说跟玩儿似的。   但那钱给到自己,就是救命的。   他感激仝溯,所以无论他让自己干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他换了身衣服,把自己好好整理了一下,坐公交转地铁,到了三里屯。   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天已经全黑了。   北京这个城市十分神奇,这里的繁华让人虚荣的同时,也让人自卑。   站在三里屯SOHO的街头,夜色中繁华的街景、闪耀的霓虹灯光、巨大的奢侈品牌logo,来往川流不息的、颜值远超普通人的时尚男女,让人眼花缭乱。   绿灯亮起,贺离亭理了理自己不到二百块的衣服,随着人流穿过了马路。   他看着导航,在一个看起来十分有格调的酒吧门口停住。   然后,走了进去。   他拒绝了侍应生礼貌的询问,站在门口显眼的位置,给仝溯发了消息:“我到了。”   仝溯没回复他。   他就站在门口静静等着。   中间路过的男女,有看见他过来搭讪的,他礼貌地拒绝了。   十几分钟后,他手机震动,仝溯回复他:“在哪?我去接你。”   贺离亭:“门口。”   不多时,他就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走出来,目光四处搜寻,然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仝溯径直走过来,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开口:“怎么这么慢?”   贺离亭发现自己有点紧张,大概是因为这是他初次欠别人的,又或者是他没处理过这种人际关系的原因。   他回视对方的眼睛,说:“公交地铁,最优路线,没堵车,已经很快了。”   仝溯:……   仝溯没再多说什么,领着他往里走:“我和朋友聚会,一会儿大概得醉,你坐在那等我会儿,我醉了你送我回去。”   贺离亭:……   他这是找司机?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仝溯的朋友对他产生了一点兴趣,但只有一点,随便调侃了两句就过了。   他看得出来,这些人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样最好,他安安静静地在仝溯旁边坐着,拿着手机和装了新仪器的科室老师聊天,想着是否能多开些检验项目,聊着聊着,意外从科室老师那里得知了个消息,一个三甲医院在招标。   他上医院官网搜索,消息果然准确,是几个小时前刚刚发布的。   这是个上千万的项目,如果能拿下来一定能赚很多。   但转瞬他又皱起了眉,现在公司太小,可能吃不下来。   “看什么呢?跟变脸似的。”   仝溯已经有了些醉意,靠了过来,贴得有点近,他能闻到他的酒气。   贺离亭手心有轻微的汗意,他眸色变幻了几次,屏息,微微侧头,轻声说:“工作上的事,你醉了?”   他这举动,可以说暗示得很明显了。   仝溯的靠近本身就是试探,和他的脸贴得很近,只要贺离亭微微侧头,两人就能亲一起去。   贺离亭的角度和距离都掌握得很精准,唇差那么不到三公分就能碰着。他给仝溯空间,亲他,或者离开,都由他选。   呼吸交错,酒吧里强烈的鼓点敲在人的心上,不规则地闪耀着的各色灯光偶尔闪过他们身上,周围都是嘈杂喧闹的人声,但唇贴上的瞬间仿佛都远去了。   仝溯俯身上前,将贺离亭压在沙发背上,抚着他的脸,翘开了他的唇舌。   狂乱的心跳中,他似乎听到了仝溯朋友们的起哄声,但他顾不上,他闭着眼睛,轻而软地回应仝溯有些激烈的吻。   男生的身上有烟草味,大概是喝酒的原因,体温有些灼人,他的手很大,贴在自己的脸上,身体几乎将自己整个整个的罩住,侵略感极强地吻着自己。   贺离亭不矫情,他很喜欢仝溯的吻,他第一次知道接吻也能让身体酥麻,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他闭着眼睛,感受着男生强势但不失分寸的吻,搅动唇舌溢出的水声明显,津液自唇角溢出,他开始觉得这个吻有点色。   不知过了多久,仝溯微微离开,贺离亭睁开了眼睛。   仝溯垂眸看了他一小会儿,光线太暗,贺离亭辨不清他的情绪,少顷,仝溯轻扯了下唇,说:“接吻会不会被测出酒驾?”   贺离亭轻挑起唇,说:“不会,放心。”   仝溯眼睛里带了点笑意,从他身上起来,口头耍了个流氓:“没准儿,你嘴里现在都是我的味道。”   贺离亭:……   刚刚他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他,这会儿被仝溯亲了后,那群男女看他的眼神又有不同,大部分都是探究。   他是做销售的,最擅长说话,有人和他搭话时,仝溯没管,他就含糊了过去,算是答了,其实什么也没说。   他和仝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他们说的话判断出,仝溯那个圈子,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得上的。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想过能够借势,能远离就远离,免得惹上麻烦。   晚上十一点多,仝溯喝醉了。   他扶着仝溯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仝溯的几个朋友一起下来的,语气几乎是命令地让他送到家跟他们说一声。   家境好让他们有很高的优越感,或许他们察觉不出自己的居高临下,或者能察觉出来,但并不在意。   贺离亭也不在意,反正他和这些人不会有任何交集,他只和仝溯有交集。 第129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他把仝溯扶进了副驾,自己刚坐到驾驶室,就听仝溯说:“去你那儿吧。”   贺离亭:……   贺离亭:“为什么?”   仝溯皱着眉,撑着车窗看他,言简意赅道:“我家里来人了。”   贺离亭:……   听得出来仝溯有点烦了,不过这烦不是对他。   他还没等说什么,仝溯就闭上眼睛,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贺离亭抿了抿唇,发动了车。   凌晨的京城,路上没什么车,贺离亭开得很稳。   仝溯在副驾上睡着了。   男生睡着的时候看起来甚至有点乖,没有醒时的那种倨傲和睥睨,眉目舒展,很安静。   贺离亭将车停在租住的房子楼下,下车,打开副驾的门。   轻声叫仝溯。   仝溯迷茫了一会儿,眼睛慢慢聚焦,解开了安全带。   贺离亭租的房子是个老小区,楼梯是水泥的,扶手都掉了漆,有些楼层的声控灯都坏了。   仝溯跟在他身后,没说什么,跟着手电筒的灯光爬楼梯,一路到了六楼。   他开了门,其他几个屋子的租户已经睡了,所以他叮嘱仝溯小声点。   仝溯清淡地应了声。   等到了他的房间的时候,仝溯看着那空荡荡的屋子,看着那没有被子的床垫,把门关了。   他把贺离亭压在墙上,黑色的衣服上蹭上了白灰。   他紧皱着眉,漆黑的眸子盯着他,语气阴沉,道:“你骗我。”   贺离亭轻扯了下唇角,说:“没骗你,你不就是想来看看我住的地方吗,我就住这儿。”   仝溯:……   贺离亭确实聪明,不过他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那一百万贺离亭怎么花。   贺离亭抬手,亲密地揽住了仝溯的脖颈,弯起眼睛,笑得很好看,他说:“看完了,咱们去酒店吧,房订好了。”   仝溯:……   仝溯看着那一脸聪明样的男生,给气笑了,他低头,不客气地咬住了他的唇,声音发冷:“你倒是聪明,这一路跟我演戏呢?”   贺离亭疼地“嘶”了声,皱眉说:“别咬,你睡了一路,我跟你演什么了?不信给你看租房合同,我居住证也在呢。”   仝溯松了口。   七月的晚上太热了,刚进屋的时候没开空调,闷得慌,这会儿开了,这么小个空间,又觉得被那老式空调吹得冷。   这屋的灯也老旧,连这不到二十平的地方都照不亮,仝溯看着那居住证上写的地址,接过贺离亭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说:“别去酒店了,我还有套房子,去那儿吧。”   贺离亭:“好。”   仝溯:“你行李也收拾收拾,一起搬过去。”   贺离亭轻轻弯起唇,说:“不用了,欠你的太多,我心里不安宁。”   仝溯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会儿,突然笑了声。   贺离亭不愿意去想那笑里是否含着嘲讽,说:“我送你过去。”   仝溯却说:“不用了,我就睡这儿。”   贺离亭自己睡床垫的时候没什么,旁边突然有了个存在感这么强的人,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贺离亭有点睡不着。   仝溯枕着贺离亭叠起的衣服当枕头,翻来覆去地翻身,看着睡得很不舒服。那空调也被他折腾着,一会儿调高,一会儿调低,都不满意。   贺离亭听着他的呼吸频率变化,好几次都觉得他要发脾气,但他一直没开口。   俩人衣服都没脱,躺在一张床垫上,互相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碰谁,就这么过了一夜。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贺离亭终于打了会儿盹,还没睡踏实,就被昨天那个科室老师的电话吵醒了。   仝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眉头不高兴地皱着。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洗手间接了电话。   那个科室老师给了他一个好消息,说可以带他去那个招标医院的实验室参观一下。   他明白,这是卖他人情。   他热热情情地道了谢,在洗手间洗了把脸。   他没睡好,很疲惫,加上昨晚没洗澡,身上出了汗,有些发潮。   他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就冲了个澡。   回屋的时候仝溯还没醒,皱着眉,看起来睡得不太舒服。   他轻手轻脚换了衣服,将窗帘的缝隙拉好,出了门。   贺离亭在医院有了机会跟即将招标的三甲医院的科室主任聊天,真的非常巧合,他的大学教授和这个裴主任是大学同学,还是一个宿舍的,关系很好。   这让他所有想要的信息都获取得非常容易。   中午他和裴主任还有带他来的那个老师吃了顿饭,送老师回医院的路上,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里边装着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那个老师笑着推辞了几句,就收下了。   他回了公司,跟老板谈了一下午投标的可行性。   老板态度犹豫,几个老销售明里暗里嘲讽他不知天高地厚。   他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怕人说,他现在什么也没有,所以什么也不怕。   他想冲这个单子,必须有一个公司的完整资质,有一个符合招标要求的公司,他甚至和老板说,这单子他全部自己做,标书他来买、投标保证金也由他来补,所有用钱的地方都他付,准备投标时间他只拿基本薪资,如果没中标,他辞职。   那个单子许多厂家都在冲,光是今天他听裴主任有意无意透漏出来的品牌,就不下四家。   他们公司只是个小经销商,要打包一整个科室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现在是七月份,下个月就能购买招标书,他可以知道详细的信息,开始为这个单子做准备。   下班,他在拉面店吃饭的时候想着,如果这个公司不行,他就带着这些信息跳个大公司,把单子做了。   然而中途他就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老板和他说,这单子他可以做,只要公司能够满足招标条件,公司所有资源都可以给他用,中间他的待遇一切照旧,并且直到开标都不让他背销售任务。   贺离亭眼底一热,咬了咬唇,真心实意地说:“谢谢老板。”   老板是个实在人,跟他说:“我知道你以后的路不在我这儿,但很高兴能看到一个年轻人这么有冲劲。其实我到家的时候还和我老婆说起你,说你太过狂妄了,结果我老婆说了句:你年轻时候也这样。当时我愣了一下,都忘了自己的冲劲儿什么时候被磨没了。我给你打电话,一是想跟你说可以放手去干,二是这个单子无论结果怎么样,都要保持平常心,你还年轻,北京这么大,你的未来很广。”   贺离亭又说了句:“谢谢。”   他付了钱,走在马路上,又潮又热的空气包裹在他身上,他拿出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她下个月才能进手术室,现在正在调养。   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住院的钱的来历,只说自己创业赚了许多钱,别的就含糊过去了。   妈妈没读过书,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不了解这些,只知道他赚了钱,很高兴,并没多问。   聊了将近半个多小时,那边医生告诉她该休息了,才挂断了电话。   他去买了被子,到家的时候七点多,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仝溯早走了。   铺好床,打开手机看,仝溯没给他发过消息。   他坐在床上,犹豫了半晌,放弃了给仝溯发消息。   他很累,昨晚几乎一晚上没睡,洗了个澡,躺在好不容易有了被子的床上睡着了。   再醒,已经是凌晨两点。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意外地发现仝溯给他发了消息。   就在十几分钟前,一句:“在吗?”   手机屏幕的光有点刺眼,他眯起眼睛,在屏幕上打字:“在。”   仝溯回得很快:“还没睡?”   贺离亭:“刚醒。”   仝溯回了串省略号,然后发过来一句:“那陪我打会儿游戏吧。”   贺离亭登陆了好久没上过的游戏,开了床头灯,靠着枕头坐着。   刚上线就收到了仝溯的邀请,他加入队伍,大厅里就他们两个人,虚拟人物站在一起,让人有种虚幻的带入感,仿佛就真的正站在一块儿似的。   他清了清嗓子,开了麦,打招呼道:“哈喽。”   仝溯麦闪了下,却没说话。   少顷,右边的队伍对话框上出现了一串省略号。   贺离亭盯着那省略号看了会儿,以为是大半夜他不想说话,他点了下麦克风,说:“好吧,那我也把麦闭了。”   仝溯打字:“不用。”   贺离亭没说话,在右侧对话框打字:“自己说话没意思,像傻子。”   仝溯:……   仝溯的麦又闪了一下,低哑的声音从麦里传了出来:“不是不说,我感冒了,说话嗓子疼。”   贺离亭一愣。   他这声音哑得太厉害了,听得出来说话都有点费劲。   贺离亭想到昨晚他酒后在这儿吹了一夜的空调,还没睡好觉,大约是在这生的病。他有些内疚,抿了抿唇,说:“那你别说话了。”   仝溯恹恹地“嗯”了声。   游戏开了,飞机起飞,贺离亭点了跟随仝溯跳伞。   但是到了航线最末仝溯也没跳,还是飞机把他们扔下来的。   贺离亭跟在仝溯身后,到了个野区的房子,慢吞吞地搜物资,轻声说:“你吃药了吗?”   仝溯没关麦,但还是打字回复的:“吃了。”   夜里很安静,只有晚夏的蝉在大树上鸣叫,空调制冷有些凉,贺离亭拉了拉被子,说:“我觉得你应该睡觉。”   仝溯打字:“睡不着。”   大概是夜里人容易心软,贺离亭说话也软了些,问:“在家?”   仝溯:“嗯。”   仝溯:“在昨天跟你说那套房子,北土城那套。”   贺离亭思考着仝溯说这句话的意思,慢慢调了枪的配置,应了句:“哦。”   仝溯:“感冒,偏头痛,还咳嗽,很难受。”   因为文字不带语气,他有些不懂仝溯说这些话的动机。   他思索了一下,谨慎道:“喝点水。”   仝溯:“……”   大概是觉得一串省略号不够表现自己的无语,仝溯又发了一大串的点。   贺离亭勾了勾唇角,问:“怎么了?”   仝溯:“没怎么。”   仝溯:“就是觉得你挺像个渣男的。”   贺离亭没忍住,轻笑了声。   仝溯没再说话。   贺离亭一直跟在仝溯身边,跑到一半,仝溯突然停住不动了,贺离亭叫了他一声,没回应,仝溯开着的麦里,低低地传出有些沉的平稳呼吸声。   贺离亭打了个哈欠,关了床头灯,躺下,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的时候,手机只剩下2%的电量,他把手机充上电,看界面,惊奇地发现那局游戏结束,他们排名第二。   他们两个都挂机还拿了第二,应该是被天命圈连环套了。   他退出了游戏,给仝溯发了条消息:“好点了吗?”   到了中午,他从客户那里出来时,收到了仝溯的微信消息。   仝溯:“还好。”   贺离亭看着上边正在输入的提示,等了半天,等来三个字:“就是困。”   贺离亭:……   他看了眼时间,找了处树荫,在长椅上坐下,从双肩背包里取出已经被七月的天气烫温的水,喝了一口。   刚喝完,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脑袋也有点眩晕,他无奈,又拿出一瓶霍香正气水,给自己灌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让他皱起了眉,他想喝水把苦意咽下去,却发现瓶子里的水已经空了。一阵风吹来,带着炎炎暑气,他将脸埋进臂弯里,缓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脸色如常,唯有额上多了层细汗。   他拿着受气温影响,有些发烫的手机,给仝溯发消息:“吃饭了吗?”   仝溯回得很快:“没。”   贺离亭:“嗯,吃点。”   仝溯:“……”   贺离亭没回复,等着他继续说   隔了两分钟,仝溯不耐烦地发过来一句:“你过来。”   贺离亭轻挑起唇,回复:“好。”   仝溯住的地方很高端,典型的豪宅,私密性很好。   他被门口的保安送到门口时,才知道仝溯给的地址是栋别墅。   这样的地段,拥有这样占地面积的豪华别墅,仝溯一个刚二十出头的人住,足见他家里的不凡。   贺离亭按了门铃,里边没有动静,手机却响了,仝溯发来的,是六个数字。   他看了眼大门上的密码锁,将六位数输入进去,门一声轻响,开了。   一身的暑气瞬间被带走,室内的温度很舒服,他关了门。   别墅是十分简约的风格,看着很舒服,他觉得在审美方面仝溯和他还是有点像的。   一楼很安静,没有人,他换了拖鞋,没乱走,站在门口给仝溯发消息:“你在哪?”   楼上传来了一阵轻响,接着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就见仝溯撑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   男生穿着蓝色丝绸睡衣,看着脸色不大好,唇有些苍白,他眸色漆黑,大概就是因为瞳色比旁人深些,看着有些莫测。他就这么看着自己,也不说话,辨不清他的情绪。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隔着空气对望了会儿,贺离亭轻启唇,说:“生气了?”   仝溯移开了视线,淡淡地说:“没有。”   贺离亭把书包拿下来,放在玄关,顺着楼梯往上走。   仝溯等到他上来,才转身走向卧室。   卧室拉着厚厚的窗帘,大床上被子有些凌乱,看得出来那人是刚起来。   贺离亭看着仝溯走到床边,也没管他,又躺回了枕头上。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贺离亭在门口站了会儿,迈步,走到仝溯床边,然后半蹲下。   他看着男生英俊的侧脸,半晌,轻声说:“别生气了。”   仝溯没吭声,也没睁眼睛。   贺离亭微微倾身,在男生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仝溯:……   仝溯睁开眼睛,侧眸看他。   贺离亭挑起唇,说:“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仝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他面色平淡地说:“亲我。”   贺离亭弯起眼睛,说:“等我一下,我刷个牙。”   仝溯却直接按住了他的后颈,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微微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贺离亭:……   果然,男生撬开他的唇瓣时,动作顿住了。   仝溯稍微离开了些,皱眉说:“什么怪味儿?那么苦。”   贺离亭轻笑了声,想推开他,说:“轻微中暑,吃了点药。”   仝溯把他推自己的手压在了床上,按着他的后颈,再次吻了上去。   这是个有点温柔的吻,男生的唇因为生病的原因,有些干燥粗糙,贺离亭轻轻舔舐着他的唇,然后被他侵入了口腔。   暧昧的水声萦绕在两人耳边,贺离亭觉得自己耳朵可能红了。他撑在仝溯的床边,被他压着手,他轻微的动了动指尖,仝溯就放松了力道,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牵手和接吻不一样,贺离亭觉得,在他和仝溯之间,从某种意义上,牵手要比接吻更加亲近。   良久,仝溯终于放开了他。   贺离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抬手,给仝溯擦了擦唇瓣上的口水。   仝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动作,刚刚脸上的冷淡已经褪了。   贺离亭站起身,低头看他,说:“你还是有点发烧,我去给你做点粥,吃完饭把药吃了。”   “不用,阿姨快到了,”仝溯往里靠了靠,说:“你不是中暑吗?躺会儿,等下一起吃饭。”   贺离亭:……   他犹豫了下,说:“有我能穿的衣服吗?我想洗个澡。”   仝溯愣了愣,目光奇异地看他。   贺离亭立刻意识到他想歪了,解释道:“我有点洁癖,不洗澡换衣服,不能上床睡觉。”   仝溯“啧”了声,嘀咕道:“什么毛病?”   “最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贺离亭解释说:“可能职业原因吧,经常跑医院检验科,身上脏。”   仝溯没对他这毛病发表什么看法,向门口扬了扬下巴,说:“出门右转,有衣帽间,看上哪件拿哪件。”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多,下午一点半他约了一个厂家的销售谈合作,就在附近,他能休息一小会儿。   贺离亭从浴室出来,穿了身棉质睡衣。   仝溯身高将近一米九,他才一米八出头,穿着仝溯的衣服时,他不得不将袖子和裤脚挽起来些,显得有点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   回屋时,仝溯在玩手机,没看他。   他脱掉脱鞋,上了床,躺在了枕头上。   被子松软舒适,床垫也软硬适宜,看得出仝溯很会享受。本来上床之前他没怎么觉得累,但这会儿却觉得疲惫都找了上来,全身酸酸疼疼的,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屋里空调开得有点低,他扯了扯被子给自己盖上,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仝溯清冷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仝溯皱着眉看旁边的好看男生,低语道:“怎么累成这样?”   贺离亭轻轻“嗯”了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他说什么。   中午一点左右,贺离亭被手机震动叫醒,他怕吵到仝溯,睡前把闹钟调的振动,就放在枕头下边。   转头看,仝溯靠着床头坐着,还在玩手机。   贺离亭翻了个身,轻轻勾了勾仝溯的衣袖。   仝溯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落在了他脸上,没说话。   虽然没什么表情,贺离亭却能看出来他心情不错。   刚睡醒,贺离亭声音有点软软的懒,他看着仝溯,出口的语气像撒娇:“我要走了。”   仝溯:……   顿了顿,仝溯关掉手机,说:“还没吃饭。”   贺离亭:“来不及了。”   仝溯掀开被子,下了床,说:“吃口饭有什么来不及的?等会儿我送你。”   贺离亭起身,捏了捏脖颈,说:“你还有点发烧,歇着吧。”   仝溯:……   仝溯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冷得像是浸了冰:“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怎么着?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这少爷脾气上来,还真是够劲儿。   空气沉默了少顷,仝溯的身体突然一紧——贺离亭走到了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腰。   贺离亭将脸静静地贴在他宽阔的背上,闭上了眼睛,轻声说:“就给我一次脸,行吗?”   仝溯:……   仝溯:“滚。”   话说的凶,语气却已经缓和了。   贺离亭故意说:“不会滚。”   仝溯:……   贺离亭在他的肩上轻轻吻了一下,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温声说:“我走了。”   门被轻轻合上,室内恢复了安静。   仝溯坐回床上,良久,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声。   他看了眼贺离亭躺过的地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左肩,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挺幼稚的,又把自己摔进了被子里。 第130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外边天气太闷热,走在路上像是在温水里溺着,炉子上烤着,呼吸都难受。可他不得不快速地跑,结果还是迟到了,迟了五分钟。   好在他到的时候,那人也没到。   他到咖啡厅的洗手间里洗了把脸,胃又是一阵绞痛。   他忍了忍,等最疼那阵儿过去了,才出了洗手间。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那个厂家的销售才姗姗来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微胖,见到自己的时候一边嘴角上扬,眼睛微微眯起,是个蔑视的表情。   没道歉,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路上堵车,坐下说了两句话,开始玩手机。   贺离亭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小白,不愿意跟自己聊。   这很正常,销售这个行业,吃的是资源。他年轻,公司背景也不大,能把她约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闲聊是试探的过程,也是互相之间获取市场信息的过程,贺离亭忍着胃疼,跟她周旋了半个多小时,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有用信息。   这次“下午茶”吃掉了贺离亭二百多块,女人离开时并不像来时那么冷淡,留了张名片,跟他提了嘴一周后的检验医学峰会。   贺离亭让服务生换了温水,吃了块儿那女人碰都没碰过的蛋糕,觉得胃没那么难受了,打开了地图,搜索附近的医院。   他在跑空白客户,空白客户是指那些公司没有接触过的医院,去看看这些医院检验科里是否有需求。相当于搂草打兔子,在一堆陌生的医院里筛出潜在客户,达成合作意向。   当然,这样中奖的几率非常小,北京的市场已经趋近饱和,民营、诊所,甚至科研机构,无论标本量多少,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检验设备。如果把整个市场比喻成一个大蛋糕,那这蛋糕已经被分完了,想填饱肚子,只能去抢别人的。   贺离亭不只是去碰运气的,他主要是想看一下医院里用的仪器品牌,和科室老师聊聊使用情况,不是从数据上,而是从实际情况上了解北京市场。   一下午,他跑了四家医院,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得了个十几万的意向。   一个社区医院需要更换一台小型仪器,不想继续和之前的经销商合作,刚好他上门了。   客户那边要报价要得急,贺离亭来不及回公司弄,就在路边找了个小公园,坐在椅子上,用随身背着的电脑整理并核算成本。   同事把最新版带大红本价格的报价表发过来,他道了谢,同事半开玩笑地试探道:“是又拿到单子了?”   贺离亭语气带笑地含糊着回他:“就碰个运气,估计没什么机会。”   电话挂断,贺离亭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捏了捏眉心,开始认真地浏览数据。   六点多天还没黑,暑气稍退,却下起了霾。   贺离亭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戴上口罩,刚想继续,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微信消息,来自仝溯的转账,两万块钱。   他愣了愣,打了个问号过去。   仝溯回了串省略号。   他发现这人特别爱用省略号,无论是生气时,还是不想听他废话时,就打省略号给他,然后他就得从那六个点中琢磨他的意思。   省略号适用于各种语境,别人发出来感觉有点欠,放在仝溯身上,联想起他那张酷哥儿的脸,就显得有点酷。   他没收那钱,关了手机,继续做核算,通过标本量、成本来计算报价。   胃又开始疼,口罩捂得他呼吸有些难受,摘口罩呼吸雾霾更难受,他强忍着,把报价单做好,发到了老板邮箱,申请老板的同意。   走进地铁站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快虚脱了。   他只中午吃了点蛋糕,除此之外,一天里只喝了水。   他在地铁上睡着了。   地铁上没位置,他就找了个角落,站了会儿,身体实在不舒服,坚持不住,就抱着书包坐下了。他只是闭了闭眼睛,想休息一小会儿,可意识一阵模糊,就睡过去了。   地铁十号线是个大环线,在每天地铁停运前,始终绕着环线转圈。他从知春路上的车,那时正好晚高峰,地铁上很拥挤,醒的时候发现地铁到了巴沟站,车上已经没多少人了,都稀稀落落地坐着,车窗外一片漆黑,城市灯火被不断地抛在后面,形成了一道道光斑。   他原本的方向是相反的,往国贸那边走,巴沟在他前边四站,到了巴沟,说明他快要在这车上坐了完整的一圈了。   贺离亭睡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抱着书包起来。他腿麻了,扶着车厢,到了一处空位坐下,打开手机,老板回消息了。   老板:“报价可以。”   贺离亭松了口气,回复:“谢谢老板。”   脖子有些酸,他抬头,打算活动一下,却在地铁的玻璃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男生,一身疲惫,脸上失去了表情。他对着客户笑了一整天,把笑容透支了,下班了,他笑不出来了。   他的肩背习惯性地挺得很直,大概是骨子里那点没什么用的傲气支撑着他。   他看着玻璃中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子发了会儿呆,少顷,牵了牵嘴角,尽力对自己笑了一下。   手机震动,老板发来的消息:“你给我发的这家社区医院能拿下来吗?咱们公司的人以前都没去过,你从哪儿看见的?”   贺离亭:“顺路路过,看见有家医院,进去了解了一下情况,能不能拿下来得看看老师那边的态度,不行的话我去找找他们院长。”   老板:“好样的。”   老板:“到家了吗?”   这会儿已经晚上九点多,快十点了,到家又得半夜。   贺离亭:“快了。”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说话,然后,老板回了条59秒的语音:“咱们做销售的,是靠业绩吃饭的,可也得注意身体,咱们公司没有打卡那一说,你适当的放松一下,早上晚起一会儿也没什么,做社区医院和一级、二级医院有区别,你得注意……”   贺离亭认真地记着这个老销售传授的知识,真心觉得能开一家自己的公司的人,确实有自己的能耐,他学到了很多。   差不多聊了半个多小时,他地铁换乘,老板也说得差不多了,跟他说:“晚饭老板给报了。”   下边是一个二百块的红包。   贺离亭眼底一热,打字回复:“谢谢老板。”   他接了红包,退出了对话框,换了趟地铁,转最后一路公交。   车上人很少,很安静。   他大脑有点累了,不想思考,就靠在椅子上,默背大红本的收费标准和公司的成本和报价。这是非必要的,大红本上项目加收费再加上成本和针对不同客户给到的不同报价,林林总总加起来上万个数,正常人记不下来。   除了常规项目,很多销售都是被问起来才调手机里的表格看,但记下来有明显的好处,被问到时对答如流,会减少时间成本,给客户一个好印象,也方便他计算利润,心中有个大概的底。他没刻意记,只是当锻炼脑子的娱乐消遣。   到了家附近,他下车,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全时超市,在里边买了点热乎的餐品。   刚到家楼下,突然接到了仝溯的消息:“睡了吗?”   贺离亭看着对话框里下午那两万块钱的转账,抿了下唇,回复:“刚到家,等会儿陪你玩游戏。”   仝溯:……   仝溯:“我说让你陪我玩游戏了?”   他仿佛都能想到仝溯说话的语气,凉凉的,没有什么语气起伏,一副睥睨神态,但应该很可爱。   贺离亭挑唇,回了串字母:“emmmmm。”   仝溯:“你收拾完了再回话。”   贺离亭轻叹了声。   这样的人真的很少,酷酷的、高傲的、睥睨的,又那么的温柔。   小区楼下的梧桐大树叶被路灯投下了一块块影子,落在他的脚前,路灯的色调很暖,夜很安静,有巡夜的保安骑着自行车路过,看他站在楼下发呆,叮嘱了句:“都几点了?快回去睡觉。”   他突然觉得生活也没那么糟。   所以沉重的脚步也轻盈了起来。   他吃完东西,洗完澡,开好空调,只开了床头的小灯,把自己摔进被子的时候,全身酸酸疼疼的,又不自觉地为这时的放松轻叹了声。他拿着手机,也懒得举起来,就这么侧躺着打字:“我好了。”   仝溯回得很快:“现在都快一点了。”   贺离亭:“嗯。”   他盯着对话框,等着那人回复。   仝溯是他列表里唯一能闲聊的对象,大学时因为忙着创业,和同学不怎么接触,关系都很淡,大学之前的那些朋友,因为时间太久不联系,也没什么话说了,以前能和前男友聊聊,现在那人恨不得躲他八百里远,从某种角度说,他活得像座孤岛,岛上只有他自己。   在他的社交圈里,仝溯的位置很特殊,他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所以他根本不用在他面前维持什么人设,他和自己在生活中没有交叉,反而很轻松。   仝溯回复他:“你会不会猝死啊?”   贺离亭:……   贺离亭:“不会。”   仝溯:“钱为什么不收?”   贺离亭:“这是什么钱?”   仝溯:……   贺离亭弯着眼睛,等他编理由,就见仝溯很不走心地回了句:“买命钱。”   贺离亭没忍住,笑了声。   已经凌晨一点了,他得睡了,睡前,他给仝溯发了条消息:“今晚特别喜欢你,睡了,晚安。”   仝溯:……   他把水杯放下,将那句话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锋利的眉轻微挑起,半晌,在对话框里打字:晚安。   他没发出去。他想着,万一贺离亭已经睡着了,别再让他一条信息给弄醒了。   贺离亭的运气一向好,有老板传授的经验,他轻松地拿下了那个十几万的单子,等装机后就能拿到钱。   标书已经买了,他仔细翻了至少三遍,最近都在跑厂家,为之后的投标项目做准备。   七月末,他一个人在公司整理投标相关文件,晚上十一点多,公司里只有打印机运行的声音。   接收了厂家给过来的产品资料,他需要打印出来,细细核对技术偏离表。   终于有时间吃点东西,他把冷了一半的外卖拆了袋子,刚吃了一口,电脑右下角的微信图标突然跳了起来。   是仝溯发来的消息:“打车过来。”   下边是个酒吧的地址。   打字机滴滴响了起来,提示打印机纸张用尽。   他起身,过去将已经打印好的资料整理了下,桌子上条理清晰地摞着未整理好的产品资料,他在大脑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用U盘把标书的电子版拷出来,关掉了电脑,检查了一遍电源,出了公司。   他这辈子没有仝溯这样肆无忌惮玩乐的命,也并不羡慕,人各有各的活法。   到了酒吧门口,他给仝溯打了电话,他很快就出来了。   男生脚步有点不稳,看起来喝了不少酒。   清冷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他很快看到了自己,径直向自己走了过来,在繁华的街头,无数时尚的俊男靓女中穿过,那出挑的身高和冷峻的外表为他吸引了许多目光。   他就这么目不斜视地向自己走过来,贺离亭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仝溯和他之间的距离并没那么远。   他弯起眼睛,对来到他面前的男生笑,仝溯身上有不轻的酒气,垂眸看他,漆黑的眸子里有明显的醉意,也没说话,只是抬手,搂住了他。   双手搂住他的腰,很亲密的将他搂在胸前。   贺离亭愣了愣,没等开口问,就被他以这种过分亲密的姿势带着往前走。   仝溯没带他进酒吧,而是进了酒吧一旁的小胡同。   街上的繁华被抛到了身后,只能隐隐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并不真切。   小胡同里很安静,没有人往来,也很暗,只够看清对方的轮廓。   仝溯到了胡同,把他放开了,靠墙站着,两条大长腿撑地,站姿随意潇洒,看着又苏又酷。夜幕下,贺离亭似乎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暗含深意的窥视。   和仝溯相处,得靠猜的。   贺离亭上前一步,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抱住他的脖颈,抬头去吻他的唇。   仝溯安静地被他亲了几秒,搂住了他的腰。   贺离亭没试过这样的激吻,之前和仝溯接吻的时候也有分寸,可今天仝溯明显比较兴奋,特别够劲儿,亲得他也有点把持不住。   他明显感觉到仝溯的身体反应,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中间分开的间隙,他一下一下亲密地啄吻着仝溯的唇,不均匀地低喘着,轻声说:“你怎么这么热?”   仝溯垂眸看他,嗓音低沉性感:“喝多了,想降降火。”   贺离亭“唔”了声,放开了搂着他脖颈的胳膊,摸上了仝溯的腰带。   仝溯身体一僵。   贺离亭比仝溯矮,微微低头,咬住了他的喉结。   他轻轻地用唇舌磨着仝溯的脖颈,漫不经心地问他:“喝什么了?”   仝溯呼吸有些粗重,仰着头,由着他在自己身上点火,淡淡地说:“你想喝一会儿带你进去。”   贺离亭解开了仝溯的腰带,手探了进去,隔着一层布料,抚慰着那个硬邦邦的大家伙。   仝溯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但并没有拒绝。   他轻咬了一口仝溯的脖颈,在仝溯皱眉的时候,半蹲下来,然后拉下了那块儿布料。   他在夜色中看着那个跳出来的大家伙,舔了舔唇,然后,张口,轻轻含住。   他不熟悉这项业务,但同为男孩子,他知道怎么做对方可能会舒服。于是他轻微吸吮着那里,细细碎碎的口水声响在漆黑的巷子里,他能感受到仝溯一开始的僵硬慢慢缓解,他知道,他爽了。所以他继续卖力地吞咽,用舌尖儿描摹着他,从顶端,一直到囊带。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男生声音带了醉意,显得慵懒:“吃过多少人的?”   贺离亭吐出来,用自己的手替换口腔,动着那个沾满了他口水的东西。他声音有些哑,抬眸,隔着夜色瞥了他一眼:“就你一个,我又不把这东西当饭吃。”   仝溯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挺用力地捏了把他的脸,似乎带了点笑意,问:“为什么给我吃?”   贺离亭:“因为钱,信吗?”   他说完,重新含住了那个地方。   仝溯低笑了声,按住他的后脑,耸动着腰身,轻轻在他嘴里抽插。   夜色里,略显兴奋的低喘声和掩饰不住的闷哼声,充斥了午夜的小巷子。或许是夜色本身就可以让人更加大胆,他们都比平时要放得开,比如贺离亭,很努力地舔吮仝溯的每一寸,近乎迷乱地想成全对方的快感。   贺离亭吐掉了嘴里的液体,被仝溯粗暴地扯了起来,吻住了唇。口中的酒气、麝香气味混杂着,仿佛调出了某种奇异的效果,让人心尖儿都颤动酥麻,难耐地想向对方索取。   有点疯了,贺离亭想。   他被仝溯压在墙上亲吻着脸颊和脖颈,滚烫的手探进自己衣服里抚摸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地说:“仝溯,我这算把你掰弯了吗?”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   空气沉默了下来,两个人的喘息声渐渐平稳,相互依偎着,没有动作。   半晌,仝溯把手从他衣服里拿出来,直起身,安静地注视他。   月亮上了中天,漆黑的角落铺上了月华,贺离亭失神地看了会儿男生仿佛染上清冷霜华的眼睫,向下,看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很温柔地看着仝溯,说:“仝溯,是我说错话了吗?”   仝溯轻抿起唇,少顷,冷笑了一声。   他往后退了半步,眯起眼睛打量贺离亭,声音冷得仿佛结了冰:“怎么个意思?看我笑话呢?”   贺离亭:……   贺离亭:“没有。”   他抬手,拉住贺离亭的右手。   对方轻微地躲了一下,但没有挣开他。   贺离亭就这么牵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月光将他们牵手的影子映在地面,有种近乎纯情的温柔。   贺离亭挑起唇,说:“今晚也很喜欢你。”   仝溯:……   仝溯用力扯了一下手,把他扯进了怀里,冷哼了声:“你那喜欢是分天来的?”   贺离亭笑了起来,仰头看他,应声:“嗯。”   仝溯:……   仝溯觉得,贺离亭是个人精,那张嘴天生就是哄人的。   他看了眼手表,说:“今天太晚了,去我那儿睡。”   贺离亭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说:“好。”   仝溯看得清楚,从鼻子里哼了声,说:“你这个玩命法,迟早猝死。”   贺离亭声音发懒,笑着说:“少爷,我们社畜都是这样的。”   仝溯:……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里,后座光线很暗,贺离亭靠在仝溯肩上,轻声说:“仝溯,我好像没谢过你。”   隔了半分多钟,他才听到仝溯那略显高傲的语气说:“小爷差那个?”   前边的司机师傅在和夜班司机闲聊,并没注意后边的动静。   贺离亭微微侧脸,隔着仝溯短袖,亲吻了一下他的肩头。   跟仝溯待在一起时,他总觉得很安稳,那些不断的计算和算计都能停下,可明明仝溯什么也没做。   仝溯感觉到了隔着衣料的那一瞬间的柔软,侧头看他。   贺离亭在闭着眼睛休息,下巴被人轻轻捏住了,然后那熟悉的温度贴了上来。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亲密地唇舌交缠,安静地接着吻。   贺离亭洗完澡出来,穿了仝溯的一件大码短袖,刚没过大腿根儿,像裙子似的。一双白生生的大长腿半跪在床边,上了床,舒舒服服躺在了仝溯身边,拉上了被子。   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鼻音:“仝溯,这次的项目如果能中标,我能拿五个百分点。”   仝溯关了床头灯,躺下,“嗯”了声。   贺离亭:“五十万,到时候我就能还清你一半的债务了。”   仝溯一块手表都不止五十万,他不知道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些钱意味着什么,毕竟阶层不同,消费观也不同。   安静地躺了会儿,仝溯才终于开口:“我说过让你还了?”   贺离亭:“……不用还吗?”   仝溯:……   仝溯皱起了眉,小爷差那么点钱吗?   贺离亭困了,他主动往仝溯身边靠了靠,抬手搭在他的身上,少顷,腿也搭了上去。他隔着薄薄一层睡衣,感受着身旁人的体温和有力的身体、流畅肌肉,轻吁了口气,轻声说:“明天有个会,我得早起。”   仝溯没说话。少顷,他侧身,搂住了贺离亭的腰,把他完全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贺离亭贴着他的身子,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仝溯的唇,带着点迷蒙的笑意,含含糊糊道:“明天很忙,所以回消息会不及时。”   指腹有点粗糙,触在唇上,带起了股子酥麻,很亲近,像个温柔的安抚,不含任何狎昵。   隔了会儿,仝溯语气淡淡:“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贺离亭没再说话了,过了会儿,平稳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   仝溯是个直的。   他在贺离亭之前身边没有过人,一是他看不上,二是真没兴趣,别人去酒吧猎艳,他是纯喝酒。   他就是别人说的那种钱多到没处花的二代,正儿八经大院儿里长大的孩子,又是他们那圈子里谁也惹不起的地位和角色,眼睛高到脑袋顶儿了。   最初见着贺离亭那会儿,他刚在外边玩了一宿回家,就看见门口多了个人,他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来他家门口碰瓷,走近了看,就看见个长得特好看的男孩儿靠着他家大门睡觉。羽西。   夏夜露重,他那发丝都有些湿,长长的眼睫上凝了层水珠,这人干净得跟他门口的那株清秀茉莉花成精了似的。   他站在两步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稍微提高了点声音叫醒了他。   当这人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那番话时,他觉得,这人已经到了最低谷了,没人拉他一把,可能就完了。   可看到他眼神的那瞬间, 他瞧见了里边仿佛蛰伏凶兽般的野心和不卑不亢的傲气。   他那会儿决定扶他一把,一半原因是这张脸,一半是因为那眼神儿是真对他脾气。   那会儿他想,包了他尝个新鲜也不亏,就算是个男的,也是个脸长得顶好看的。   可“包养”这事儿他不熟练,也一直没开口直说过,贺离亭那么聪明,他应该懂,可有时候他觉得,贺离亭没懂。   这是个人精,仝溯了解贺离亭这种人,利益至上。   这种人对自己够狠,不会一直处在低谷,表面上对别人温温和和、客客气气,其实很凉薄,看不清心里想什么。   怀里的人把他抱得更紧了,他有点热,少顷,闭上眼睛,睡了。 第131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第二天早上,贺离亭早早的醒了,仝溯还在睡。   他悄声起床,在楼下找到了牛奶,喝了,直接出了门。   他要去潘家园那边,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跑出去赶地铁,转车,到了会场,老板已经到了,带着他认到场的专家、主任还有各个厂家、销售。   一般这种会议,来的人是相对齐全的,见到的人也多,虽然只能说上两句话,他还是个新人,认个脸熟也是好的,以后好说话。   他跟着老板在会前和经销商聊天,身后一个爽朗的女声笑着走了过来。   贺离亭转头,就见前一段时间他请喝下午茶的那个女人走了过来,她笑着跟他打招呼:“呦,小帅哥,又见面了。”   贺离亭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迎上去,语气熟稔的说:“姐,你来了,早上吃了吗?我这儿有吃的。”   女人挑了挑精致的没,看着笑容也真切了些,从他手中接过一块儿三明治和一盒酸奶,嗔道:“这刚把孩子送学校去,还真没吃。”   说着话,就到了正在人群里聊天的老板那里,见女人过来,一群人纷纷上来打招呼。   做销售的,能力是绝对话语权,从在场的人反应来看,足以见识女人的地位不凡。   老板见他们站在一起,挑眉说:“呦,何姐,你们怎么认识的?”   女人笑了声,说:“杨总,这小帅哥是你那儿的?”   老板点头。   女人拍了拍贺离亭的臂弯,笑着说:“之前吃过一次饭,小伙子特别聪明。”   老板笑道:“那当然,离亭是应届生,刚来不到俩月,已经开了俩单子了。”   女人挑眉,似是有些惊讶,又看向贺离亭,道:“刚毕业?我以为就是看着年轻,参加工作好几年了呢,这可真是个人才。”   这话贺离亭不能接,只是跟着一群人笑。   女人揶揄道:“哪天你们杨总对你不好了,你去姐那儿,姐那儿缺人。”   这话答不好是个坑,所以他避开了这个话锋,笑道:“是老板抬举,我这该学的地方多了去了。”   老板很自然的接了话,道:“何姐咱们这都多久没见了,你这见了面就挖我的人,晚上聚餐咱们得好好喝点。”   “必须喝,今儿谁先走谁孙子”,她对远处招了招手:“看见张老师在那边,我先过去了。”   走之前,还特意转头和贺离亭说了句:“聚餐可不能跑啊,姐跟你好好喝一杯。”   老板走过来,低声问他:“你怎么认识何然的?”   贺离亭递给老板早餐,俩人一起走到角落里吃饭,道:“招标项目听说他们也在争取,我去客户那儿的时候扫了眼主任办公桌上的名片,记住了手机号,就打电话约了一下。”   老板挑眉:“她不好约,你怎么说的?”   贺离亭:“……”   贺离亭有点赧然,轻咳了声,说:“我骗她出来的,我说有个项目看看能不能合作。”   老板:“……项目呢?”   贺离亭:“就一个道听途说的项目,也不知道真假。”   老板:“……”   他垂眸想了少顷,没忍住乐了:“你这就是流氓吧?标书里用的他们西格的技术参数?”   贺离亭点头:“有一部分产品他们确实有优势,她让一个新业务员跟我对接的,他们想做直销,但我听说医院那边的态度可能并不想直接和厂家对接,反正对西格来说都是做,也不排斥咱们插手。”   老板轻叹了口气,说:“你心里有数就行,前段时间陪老婆孩子出去玩儿,你给我汇报的那些邮件我还没来得及看,有困难直接跟我说,别自己闷着。”   贺离亭挑起唇,说:“好好陪陪老板娘和小公主吧,听说你再忙工作都不让你进屋了。”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突然一凝。   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着四个人站在签到台前签到。   “那是……好像是个私营医院的主任,看着眼熟”,他转头看贺离亭,问:“认识?”   认识,那中间和正和一个姑娘温柔的说话的人,是孙明光。   他这段时间很忙,忙的都快忘了他了,所有的诈骗证据都留在手机里,还没报警呢。   他垂下眸子,掩住眼中的幽暗,说:“开始了,咱们进去吧。”   做医疗器械销售的,有些根本不是学这个专业相关的,上边邀请的专家,用中英文混合着演讲,下边有的人看的认真,有的听不进去,低头翻阅参会厂家、经销商带来的彩页,浏览了解产品信息,这也是一种熟悉新品,寻找合作,和了解市场更迭的渠道。   贺离亭听得懂,可他有点听不进去,孙明光就在他前边隔了四排的位置坐着,和旁边的姑娘凑着耳朵说话,举止十分亲密。   贺离亭看的恶心,连头也不想抬,拿出手机,解了锁,正好是微信界面,一眼看见了置顶的仝溯的对话框。   现在是上午十点,不知道仝溯醒没醒,不自觉的挑起唇,他在对话框输入:“看到了个恶心的人。”   意外的是,仝溯回消息了:“刚醒。”   仝溯:“谁?”   刚醒……   贺离亭戳屏幕:“你睡得太久了。”   仝溯:“中午我去潘家园,出来一起吃个饭。”   贺离亭:“你过来有事?”   仝溯:“一个朋友开了个古董店,捧个场。”   贺离亭犹豫了下,拒绝了:“那我还是不去了……”   仝溯:“要是不愿意和他们吃,咱俩吃。”   贺离亭心情瞬间转晴:“来的时候来到附近有家烤肉,我先预约一下,我这边十二点结束,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仝溯:“毛病。”   仝溯:“他们能吃了你啊?”   贺离亭发了个小兔子打滚卖萌的表情包过去。   仝溯:“……”   隔了好长一会儿,仝溯发过来一条语音消息:“把那家店给我发过来,我预约,就你那点儿钱,够吃什么的。”   这霸道的语气说着疑似关心他的话,真的能苏断腿,贺离亭揉了揉发痒耳朵,打字:“嗯嗯,等仝老师过来。”   仝老师?   仝溯多看了两眼那个称呼,唇角微微挑了挑,轻哼了声。   十二点,上午的会议结束,贺离亭和老板打了招呼,赶在人流开始拥挤之前出了会场,拿着手机,正想给仝溯打电话,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男生。   他今天穿着黑色调的潮牌T恤,长腿上穿着工装休闲裤,是很随意的打扮,高挑的个子鹤立鸡群的往那儿一站,配上那酷酷的气质,真的帅的人腿软。   他完全不理会周遭人的目光,表情淡淡,低头看手机,然后,电话接通,贺离亭从他手里把手机抽走,仝溯见到他,轻挑了下眉。   身后已经陆陆续续出来人了,贺离亭轻轻贴了贴他的胳膊,弯着眼睛说:“走啊。”   仝溯应了声,将被晒的有些发烫的手覆在了他被酒店空调吹的冰冰凉凉的胳膊上,少顷,挺自然的揽住了他的肩,带着他往前走,说:“里边温度这么低?”   贺离亭:“还行,你是在外边晒的,觉得里边凉。”   仝溯换了个搂法,直接揽住了他的脖子,左手从兜里掏出了个小盒子,递给贺离亭:“朋友送的,我用不着,送你了。”   贺离亭低头看,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的木质盒子,上边刻着繁复的花纹,很精致,精致到光看盒子就很贵。   用手指轻轻拨开开关,打开,入目是一块儿玉,拇指大小,玉体流畅,雕成一只憨态可掬的龇牙小老虎的形态,用红色绳穿过,阳光下,纯黑色垫子上,光盈剔透,水润无瑕。   贺离亭轻轻摸了摸,触感细腻,温润冰凉。   他小心的取出那块儿玉,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托在掌心看了又看,弯起眼睛问仝溯:“怎么是个小老虎?”   仝溯垂眸看了眼他那衬得和玉一样的手,漫不经心的说:“你不是属虎的吗?”   贺离亭:“是。”   他抬头,晶亮的眼睛看仝溯:“你呢?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多大了呢。”   餐厅已经到了,两人找到位置坐下,仝溯才开口:“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和你一届的。”   贺离亭喝了口水,问他:“咱俩谁大?”   仝溯是知道他的资料的,可他不知道仝溯的。   “我比你大一天。”   “……”   贺离亭瞧他:“真的吗?我不信。”   仝溯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轻挑起唇,说:“身份证带着呢,要不你看看?”   贺离亭还真对仝溯的身份证感兴趣,他想看看这酷哥儿证件照是不是也这么酷。   贺离亭冲他摊开手,正巧这会儿服务生端着肉上来了,他不得不收回来。   “遇上能用身份证的时候再给你看。”   仝溯那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带了点不那么正经的深意,贺离亭征了怔,抿唇,轻“嗯”了声。   吃完饭,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仝溯把贺离亭送到酒店,打算去潘家园找朋友,却被贺离亭拉住了手,七月炽热的阳光下,男生轻咬着下唇,撒娇似的和他说:“陪我待会儿。”   仝溯:“……”   仝溯抬眸瞧了他一眼,把刚拨出去的电话挂了。   空着的小型会议室,宽敞的沙发上,贺离亭跨坐在仝溯的腿上,捧着他的脸颊,舔吮着他的唇舌。   有点色气的吻法,仝溯轻轻抚摸着他的背,缓解他的急躁。   直到贺离亭放开他的唇,埋进他的脖颈上舔吻时,他才缓了缓呼吸,语气轻飘飘的说:“你要是想要,下午的会就翘了吧,咱俩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开房。”   贺离亭:“……”   贺离亭吻他的动作停了,将滚烫的唇贴在他的侧颈上,安静了少顷,他放松了身体,依偎进了仝溯怀里。   对方怕他坐不稳,托着他的屁股往上抱了抱,配合的不动了。   明明没名没分的,可两个人拥抱的时候,又那么温柔,那么暖。   贺离亭闭上眼睛,轻声说:“等我不忙了再去开房。”   仝溯:“……”   仝溯轻嗤了声:“你还有不忙的时候?”   贺离亭有点丧气:“不知道。”   仝溯犹豫了会儿,问:“阿姨病情怎么样?”   贺离亭很喜欢仝溯的教养,他很傲气,但很尊重人,比如细微到一个称呼。   他心里软软涨涨,眼睛有些发酸,轻轻抽了口气,答道:“挺好的,快动手术了,听大夫说康复可能性很大。”   仝溯“哦”了声,问道:“那你怎么了?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顿了顿,他说:“因为上午说的遇见了个很恶心的人?”   贺离亭:“……”   贺离亭短促的发了个音:“哦。”   仝溯不耐烦了:“别在我这儿打哑迷,我脾气不行,别逼我动手。”   贺离亭没忍住,轻笑了声,微微抬头,咬住了他的耳垂,黏黏糊糊的说:“老公,你想打哪儿?”   仝溯:“……”   仝溯:“操。”   他呼吸都乱了一瞬,耳朵也有点红了。   他薅着贺离亭的脖领子,想把他揪出来问问这称呼是怎么个事儿,刚碰到他那规整的白衬衫,又放松了力道,他这扯坏了就没得穿了。   他紧紧勒着贺离亭的腰,沉沉的问:“你特么叫什么呢?”   贺离亭不说话。   他稍稍用力,把贺离亭放倒在长沙发上,自己覆在他的身上,捕捉住了他的目光,又问:“叫谁呢?”   贺离亭的心跳的很快,他本来是调侃,可刚叫出来那瞬间,他自己身上都一阵酥麻,好像有股子冲动似的,就那么迫使他……迫使他……   他搂住近在咫尺的仝溯的安静,不管不顾的咬上了他的唇,暖玉小老虎从他的领口滑至锁骨,有些凉,于是他向仝溯贴的更紧,他看着面前英俊的脸,手轻轻抚了上去,然后低低的,暧昧的,仿佛带了诱哄一样吐息着,说:“想吃,我们去洗手间吧。”   仝溯深深看了他一眼,少顷,起身,把他拉了起来。   其实这个房间也没有监控,可随时会有人进来,做坏事只能去洗手间。   仝溯看着半跪在他面前的男生,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好像挺刺激的,也挺开心的,但他摸不准这人心思,总觉得烦。   他轻轻抽了口气,拍了拍贺离亭的脸颊,声音低低沉沉的:“别着急,慢点来。”   这会儿就剩下五分钟就到一点半了,可他们刚弄了一会儿。   贺离亭抬起眸子,轻舔了下红润的唇,说:“仝溯,对不起。”   仝溯:“……”   刚刚还老公,现在就直呼名字了。   仝溯皱眉:“不行,这才做了多久?”   贺离亭:“可……”   贺离亭的手机响了,铃声在不大的空间里催促着这场偷欢的结束。   仝溯夺过他的手机,按住他的后颈,向自己那里压,不耐烦的说:“没有你地球能不转了?”   贺离亭脸颊碰上了他的东西,没忍住轻笑了声,说:“那你没有我自己弄弄不行啊?”   仝溯用眼尾看他,挺傲娇的说:“不行。”   贺离亭用手给他套弄,亲吻着顶端,说:“帮我看看是谁。”   仝溯知道他妥协了,奖励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从他的角度看,那个外表干净漂亮的男生轻颤着长长的眼睫,红润的唇上一片水润,偶尔探出粉红的柔软舌头讨好自己,又乖又软,真是看一眼就爽的不行。   他纡尊降贵的扫了眼屏幕,说:“你老板。”   那没事,应该就是没看到他,联系一下。   水渍声暧昧的充斥了这个空间,仝溯忍不住轻轻挺腰,贺离亭闷哼了声,仝溯要停住动作时,他看到贺离亭闭上了眼睛,那是默许的信号。   出来的时候,贺离亭嗓子有些哑了,嘴唇红肿。   他把仝溯送到大厅门口,仝溯突然揽住他的肩,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贺离亭心里跳了跳,抬头看他,还不待说话,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愣了愣,同时仝溯放开了他的肩膀。   他的一个男同事站在他们身后,来回看看两人,脸上露出了抹笑。   一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容,带了点揶揄的暧昧。   这男同事叫陈峰,将近四十岁,长的矮胖,是个手头有点资源的老销售,平时在公司以前辈自居,挺傲气,平时和老板说话都有点颐气指使,是职场的老油条了。   确实是老油条,看着特别的油,那双小眼睛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贺离亭的唇上,轻挑起唇,说:“还是年轻人好啊。”   仝溯眼锋锐利的看着他,表情阴沉,把贺离亭拉到了身后。   贺离亭轻微的眯起眼睛,打量了眼那男人,低声说:“是我同事,你先走吧,没事。”   唇线抿成一个很平的弧度,仝溯纵使再不高兴,也不可能这么莽撞的给贺离亭制造麻烦。   他警告的看了眼那男人,转头,对贺离亭说:“晚上结束给我打电话。”   贺离亭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 第132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下午他足够小心,避开了孙明光,可晚上没那么幸运,刚出会场他被孙明光看到了,接着就追了上来。   他问贺离亭,为什么突然消失两个月,还拉黑了他,挺委屈地问他是不是想分手。   贺离亭有点不可思议,他的认知里,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和孙明光对簿公堂的,而对方这会儿居然以为他们还在一起。   他看着这人就闹心,躲开他受害者一样无辜的做派,说:“抱歉,我最近都有点忙,等我忙完,我们法院见。”   孙明光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贺离亭友善地提醒他:“你知道我这人很谨慎,所以一切流程截图和通话录音我都有,整整四十八万,我也不指望能从你这里要回来,走官司吧。”   孙明光慌了,追着他说:“我们在一起四年,你就为了四十八万块钱,要告我?”   贺离亭倏地停步,半转身,站在幽暗处看向他,口中生生碾着恨意,嚼齿穿龈,带着血腥气,一字一顿地说:“那是我妈的命。”   他很克制了,今天看到孙明光开始他就情绪不稳定。他不能一个人待着,所以中午他拉着仝溯陪自己。在仝溯身边,他才能稍稍冷静下来,亲吻仝溯能够很有效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攥紧拳头,轻飘飘地说:“要么三个月内双倍赔偿,要么去坐牢,怎么量刑,你自己去查查吧。”   他转身,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燃着火,他进了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在心中默数了200个数字。确定自己情绪已经稳定,可以正常思考了,他擦掉了脸上的水珠,再出门,见到正往外走的老板和同事时,又挂上了笑。   他喝了很多酒,红的、白的混着喝,吐了好几回。   他酒量好,胃不好,往往胃都是在大脑之前阵亡。   何然大概是真挺喜欢他的,带他认识了好几个人,老板特意提携他,给他介绍了不少老朋友。   他喝一会儿、吐一会儿,这么恶性循环到了十一点多,他尽量保持清醒地将老板送上车,自己打了辆出租车,刚上去,后座又挤进来一个人。   是陈峰。   贺离亭胃难受,加上酒劲儿,靠在车后座没力气,他纳闷儿地问:“我们不同路吧?”   陈峰向他靠了过来,伸手扶住了他的肩,想要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语气暧昧粘稠,令人作呕,他一副哄小情儿似的宠溺,把脸凑得非常近:“哥哥送你回去,看你喝多了,你这么年轻,怕你出事。”   贺离亭这会儿酒劲儿正作用着,身上软绵绵得没劲儿,推不开他,恶心得要命,嘲讽道:“陈峰,你老婆孩子可在家等着你呢。”   陈峰轻笑了声,那臭嘴都快拱他脸上了,说:“你比较重要,哥哥先送你回去,哥照顾你。”   贺离亭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儿能特么轮到他身上,一时都不知道该笑该怒,一口闷气在心里堵着,吐出了句:“我操……”   前边司机大叔的声音几乎同步了:“我操!”   他打开对讲机,在司机频道里吼了一声:“谁在潘家园这边呢?快过来,我车上拉了个变态,过来揍丫的。”   贺离亭:……   陈峰恼羞成怒,嚷嚷道:“我们是同事,你怎么说话呢?”   司机大叔心好,直接下了车,开后车门把贺离亭给拽了出来,扶到了副驾。   身材有些肥壮的北京师傅掐腰瞪着车里的陈峰,冷笑了声,说:“这儿特么北京,城墙根儿底下,你哪儿来的猴子?在这儿撒野呢?”   陈峰有点怂了,但喝了点酒,强壮着声势道:“你一个月赚多少钱?敢跟我面前装,信不信我投诉你?”   贺离亭胃里一阵翻涌,磕磕绊绊打开副驾的门,跑到垃圾桶旁,把胃里的酒吐了出来。   陈峰见他下车,想追过去,司机横跨一步,用镖膀的身躯把他拦住了,旁边停了辆出租车,鸣了笛,降下车窗问:“宋哥,嘛呢这是?”   那司机看清了这边的僵持,下了车,似笑非笑地说:“就这孙子?抓了送派出所啊。”   陈峰是真怂了,立刻换了副面孔,谄媚地笑着说:“误会,都是误会,这是公司来的实习生,我怕他出事,想送他回去呢。”   那被叫宋哥的司机师傅被他恶心坏了,但这种事儿还真没法说,要说猥亵也没真凭实据,人家小男孩儿刚实习,万一闹大了在公司也不好做人,他忍着气道:“这跟那小孩儿没关系,我就是看不上你这样的,你说说你一个有家有口的,给自己积点德吧啊。”   贺离亭吐着,眼角滑下一滴泪来,也不知道是生理反应,还是因为司机师傅细心地用一句话把他从这事儿里摘出来了。   他坐在副驾上,跟司机师傅道谢,说:“您给我留个名片吧。”   司机师傅大咧咧地说:“害,学雷锋,做好事儿,不留名。”   贺离亭勾了勾唇:“可咱也不能知恩不报啊。”   司机师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来北漂的不容易,但怎么着也得保住身体,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跟你说,我前一阵儿拉了个老弟,他……”   司机师傅唠唠叨叨,讲着他在这北京的公路上跑时遇到的故事,贺离亭听着听着,意识就有些模糊了。   车停在小区楼下,司机师傅把他叫醒,直到他安全进了小区,才开车离开。   他那么静静地看着出租车渐行渐远,想着,这或许就是一个城市的温度。   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   他手脚没力气,但凡呼吸一次,带着浓烈酒气的呕吐感就会更明显一次,他在洗手间吐了会儿,觉得舒服了些,想要休息一下。   推门进屋,看着干干净净的床,最终还是没能克服洁癖,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流失了,没力气洗澡,又做不到脏兮兮地上床,只能选择坐在椅子上对付一晚上。   他只休息了不到五分钟,呕吐感又袭来,他跑到洗手间,怕打扰到其他屋子的租客,紧紧关上了门。吐出来的东西不再是酒,而是有些灼嗓的酸水,胃粘膜脱落了。   怪不得呕吐感这么严重。   他靠在洗手间的墙上,慢慢滑坐下来,重重搓了把自己的脸,看着虚空一点,轻声说:“贺离亭,加油啊。”   说完,就想哭了。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密闭的空间里只能听到自己因为醉酒而沉重迟缓的呼吸,酒精在他身上作用着,大脑有轻微的发麻,他静止地呆了会儿,又想吐了,他索性不回屋了,就守在马桶旁边,随时吐。   他半晕半醒地捱了很久,凌晨两点左右,他的呕吐感没有丝毫减弱,呕吐物里出现了血丝。   他有点害怕了,这会儿他的酒已经醒了很多,脑袋也清醒了些,只是手脚绵软,吐得没有力气了。   他想去医院,这附近不到三公里就有医院。   打开手机,想叫个车,突然看到有未接来电。   他打开通话记录,里边显示的未接有老板的电话,最上边是仝溯打来的,来自两个小时前。   他模模糊糊地看着仝溯的名字,很莫名其妙的,突然就有点委屈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去医院是一件很委屈的事。他自己去挂号,挂号的时候说不定会又想吐,吐完回来发现被插队,只能继续排,然后他又想吐……   他被自己套娃似的脑洞弄得焦虑,轻轻抽噎了声,他点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没说话。   贺离亭吸了吸鼻子,有点任性地说:“仝溯,你过来,陪我去医院。”   仝溯到得很快,几乎不到半个小时。   他手脚绵软地扶着墙去开了门,看到仝溯,还没等说句话,又跑回洗手间吐了起来。   男生沉默地跟着他进了洗手间。   贺离亭难受地缓气,说:“很难闻,你先出去。”   仝溯没出去,他轻轻拍着贺离亭的背,力道不大,显得很温柔。   这种时候最经不起的就是温柔,所以贺离亭就忍不住眼泪了。   胃稍微舒服些了,他站起身,想要和仝溯说话。   凌晨洗手间的灯光总是觉得比白日里要苍白,他刚牵起唇角,就被仝溯揽住了背,接着视线一阵晃动,那个始终沉默的男生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被仝溯抱下了楼,放进车里。   仝溯给他系安全带时,他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问:“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男生背对着路灯,他仰头,挂着细碎的泪看他,却被路灯晃了眼睛,看不清仝溯的神情。   他抬手想去碰他,那人却躲开了。   凌晨三点钟,蝉都歇息了,风擦着仝溯的衣袖拂上了他的脸颊,有种温温吞吞的触感。   他终于听到仝溯的声音,那个好温柔的男生隐怒道:“你别惹我,我现在已经很克制不骂你了。”   贺离亭:……   仝溯发动了车,向医院开,贺离亭侧头看他,不断闪过的路灯映着男生冷峻的脸。他薄唇抿成了一字,眉头皱着,看起来是真的没有撒谎,他在克制不发脾气。   可贺离亭想跟他亲近,像孩子刻意寻找安全感一样,他抬手去触碰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仝溯没反应。   贺离亭就把手放在了他的腿上,轻轻搭着,不动了。   仝溯没拒绝他。   凌晨的大街空旷,三公里路程只需要几分钟。   下车时,他没让仝溯背,而是拉着他的手,仝溯的手微微合拢,不紧,松松地把他的手牵着,掌心干燥温暖,比他现在的态度要温和多了。   他胃里难受,仝溯去挂急诊,他没忍住呕吐感,跑到外边吐。   仝溯找到他,终于还是没能继续冷下去,他陪着贺离亭蹲着,揽着他的肩,安抚道:“一会儿让医生给你打个止吐针。”   贺离亭轻轻摇头:“医生不会给打的。”   仝溯:“为什么?”   贺离亭:“我只是喝酒喝坏了胃,不是很严重。”   仝溯皱眉:“你这都快把胃吐出来了,还不严重?”   “嗯,”贺离亭漱了口,将头靠在仝溯肩头,轻轻吁了口气,抬头看天上。   他望着墨色天上唯一亮着的那颗星星,对仝溯说:“你看。”   仝溯抬起头,听到贺离亭用那种又轻又温柔的声音说:“我爱上你了,仝溯。”   天上的星星安静的亮着,无论有没有人看它,都独个儿骄傲的亮着,他想做那样的星星。   去爱如明亮的星一样的人。   贺离亭到底还是输液了,他轻微胃出血。   输液到一半睡着了,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   他还有呕吐感,但没再吐了,只是身体很累。   仝溯把他带回了北土城的别墅,他忍着不舒服,简单地洗了个澡,爬上了床。   仝溯拉好了窗帘,坐在床边,低头看他,说:“今天休息。”   贺离亭:“可以休息一上午。”   仝溯冷哼了声,毫不留情地说:“那你现在给我滚出去。”   贺离亭:……   贺离亭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小声说:“你可以温柔一点吗?”   身后的人没说话。   片刻后,被子被掀开,那人躺在他身边,把他搂进了怀里。   贺离亭解释道:“可以不去公司,但需要重新整理一下标书,昨晚经销商聚会,我找到了一个很棒的产品。”   仝溯默了默,终于应声:“好。”   他和老板请了假,终于放松下来,躺在仝溯的怀里睡了过去。   再醒的时候,是被饿醒的。   仝溯半靠在他旁边看手机,一只胳膊还被自己抱着,所以靠着床头的姿势有点别扭。   他懒懒地叫他:“仝溯,几点了?我饿了。”   仝溯放下手机,开了床头灯,说:“十一点多,胃不疼了吗?”   屋子里很安静,男生声音低低沉沉的,很好听。   贺离亭犯懒地哼哼了声,说:“不怎么疼了,就是饿,吃过饭就好了。”   仝溯掀开被子下床:“阿姨煲了粥,我去给你拿。”   贺离亭趴在枕头上,补充道:“给我拿个电脑。”   仝溯:“好。”   门被关上,贺离亭把脸垫在柔软的枕头上发了会儿呆,从床头柜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昨晚他收到了很多消息,他都没来得及看。   打开手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置顶的那条。   晚上10:30分。   仝老师:“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晚上11:23分。   仝老师:“会场已经锁门了,你在哪儿?”   晚上12:10分。   仝老师:“贺离亭。”   就这么一个名字,其他什么都没说。   可贺离亭看着仝溯给他发的消息,心里酸酸胀胀的,那时候的他如果看到了仝溯的微信,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被人骚扰的恶心,不用自己躲在洗手间里崩溃,也不用委屈了。   可只想到这儿,他就制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是苦是甜都得自己走下去,不该想太多。   他去自己的衣服里找到了钥匙链,把上边的U盘解了下来,坐在床边等仝溯,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老板的电话,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聊了两句后,贺离亭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说:“老板,我看昨晚上陈峰哥一直和一个年轻的经销商在一起,那位是?”   几乎不用想,老板很快给出了答案:“哦,那是蓝威的中国大区销售经理,大品牌,很厉害的角色,陈峰那家三甲医院的仪器就是蓝威的,他已经和那边合作了五六年了。”   贺离亭眸子闪过暗茫,道:“燕城医院吗?那时间够久了,仪器也该换代了,现在是在敲流水线吗?”   老板笑了声,赞道:“聪明,不过陈峰最近也头疼呢,这位大区经理是空降的,陈峰得跟他重新建立关系,加上其他经销商和厂家也在接触医院,要守住这家客户……”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我看很难。”   老板能跟他透漏这么多,看得出来是对陈峰很不满了。本来陈峰靠着吃饭的燕城医院所得的利润就不走公司,他有自己的经销渠道,公司对他来说只是个壳子,很多信息都是刻意瞒着老板的,办公室里电脑都是加密,有很多次贺离亭路过,他都立刻把电脑屏幕关了。   贺离亭语气有些轻:“那可有点头疼了,陈峰哥靠着那家吃饭呢,丢了就不好了。”   有一种业务员,运气好了只靠着一家客户就能吃一辈子,手里有大客户资源是他们的本事,也是骄傲的资本,一旦丢了,几乎是丢了半个饭碗。   陈峰就是这种的。   老板似乎听出了什么,但也没多问,只随口说了句:“是啊,他家孩子才上幼儿园,是用钱的时候,年初刚买了套楼,正还贷款呢。”   仝溯端着粥进了屋,贺离亭抬眸,向他挑了下眉,对老板说:“那我先看看资料,等您什么时候回公司,咱们就这些产品碰一下。”   仝溯见他打电话,没出声,站在床边,低头看他,贺离亭就用空着的那只手牵他的手,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笑,仝溯轻挑了下唇。   又和老板说了两句,贺离亭挂断了电话。   他扯了下拉着他的手,叫他:“仝溯。”   仝溯应声:“嗯。”   贺离亭:“仝溯哥哥。”   仝溯:“嗯。”   贺离亭:“仝溯老公。”   仝溯:……   仝溯瞥了他一眼,把粥递给他:“这算什么叫法?”   贺离亭捧着碗喝粥,不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贺离亭喝粥时轻微吞咽的声音,仝溯靠在床头看着,看他喉结轻微滚动的模样,眼神慢慢变得幽深。他想起来,贺离亭吃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会控制不住的吞咽,像是贪吃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扯了贺离亭一把,贺离亭转头,仝溯轻勾起唇,那表情有些坏,他的目光落在了贺离亭的唇上,说:“吃完给我弄弄。”   贺离亭愣了愣,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一时脸都有点发烧。   他继续喝粥,半晌回了句:“没力气。”   仝溯:……   他病了,自己这样确实不太好,仝溯便没有坚持。   贺离亭吃完了,把碗放在了床头柜,往床头靠过去。   仝溯以为他要休息,正想给他挪地方,贺离亭却直接扑到了他身上。   贺离亭看着个子也不矮,但其实很清瘦,趴在他身上的重量很轻。   仝溯动作一顿,垂眸看他,就感觉自己的睡裤被他扯下去了一点。   贺离亭吻了他的下巴,然后吻了他的侧脸,细细碎碎地吻着,黏黏糊糊地将柔软的唇贴着他的脸蹭,眼睛仿佛带了雾气,像是有点情动。   仝溯轻抽了口气,按住了他向下的手,说:“别招我,我不抗招。”   贺离亭“哦”了声,趴在他颈间不动了。   隔了许久,仝溯以为他趴在自己身上睡着时,贺离亭突然开了口,说:“和你告白的时候你没说话,算是应了我吗?”   声音挺轻的,像是没怎么认真,就这么随口问问。   仝溯闭着眼睛,喉结轻微动了动,半晌,他启唇,淡淡地说:“我给你钱,你让我玩儿,扯不到更深的层面去。”   怀里的人不吭声了。   仝溯就是这么想的,可话说出来,心里一阵别扭,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太伤人了觉得不妥,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他睁开眼睛,想看看贺离亭的表情,贺离亭就回了他的话,俩字:“嗯,好。”   仝溯:……   窗帘开着,今儿外边是阴天,云彩在天上卷啊卷,终于泼了雨下来。天色很暗,屋里没开灯,也不知是天气闹的,还是心理的原因,仝溯总觉得有点潮湿。   贺离亭趴在他旁边办公,电脑蓝光映在男孩儿脸上,他工作起来时有点生人勿近的清冷,让人觉得有距离感,唇会不自觉地轻抿,显得有些严肃。   仝溯手机上的游戏有点玩不下去,大概是因为注意力总是跑,心不在焉,今天一直在送人头。   他干脆退出,不玩了,躺下睡觉。   下午三点多,雨稍微小了些,贺离亭关了电脑,下了床。   仝溯本来睡着了,被他的动静弄醒,半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这人迷迷糊糊地说话时带了点孩子气,在这舒适的空间里,显得有点可爱。   贺离亭对他笑了笑,说:“晚上去见个客户,我得先走了。”   仝溯:……   他皱起了眉,坐了起来,语气有些不悦:“不是说了今天休息?”   贺离亭垂下眸子,温温和和地说:“刚约了一个厂家的经理吃饭,他不好约,我必须得去。”   仝溯心里不知道哪来的火气,沉声说:“我要是不让你去呢?”   贺离亭:……   他抿了抿唇,沉默了下来。   良久,贺离亭说:“我给你口一次,弄完我走。”   仝溯:……   今天状态不对。   他看着蹲在他腿间费力吞咽的男生,身体有本能的愉悦,可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把他反复拉扯着,让他有点不上不下。   贺离亭也不太对,他有点急躁,以往会做得很细,照顾到每一寸,可现在低垂着眸子,也不看自己,深深往喉咙里吞,像是想快点结束。   他看得心堵,在贺离亭再次因为喉咙不适皱起眉时,他突兀地开口:“滚吧。”   贺离亭身体一僵,随即轻轻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来。   他站起身,勉强对仝溯道歉:“今天不在状态,下次,下次一定……”   仝溯劫住了他的话。   少爷抬眸看他,眼中露出毫不遮掩的不屑和嘲弄,他冷声说:“我让你滚,就是让你不用来了。” 第133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门口一声轻响,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仝溯烦躁地骂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发脾气,就是看着贺离亭气不打一处来。   他知道人家贺离亭没做错什么,贺离亭已经很好了,情商高、会说话,伺候的他也舒服,还不是那种只知道要钱的腻歪小情儿。人家上进、努力,某些程度来看,比他身边圈子里那些只会败家的二世祖可出息多了。   贺离亭喜欢自己,他看得出来,可他就没打算跟个男的在一块儿,玩玩可以,他以后肯定还是得娶妻生子的,不像贺离亭……   他想不下去了,冷着脸下了床,出了门。   他特意换了辆车出去的,贺离亭刚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跟了上去。   贺离亭回了家,六环外那个破小区,上了楼,半个小时后,他下楼了。他换了套衣服,是看着没那么正式的商务休闲装,穿起来有种很随意的帅,脸上还有点苍白,好像还特意弄了头发。   他不是没见过贺离亭去见客户的样子,平时他也很在意细节,可没像今天这样。   他看着贺离亭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一路开到了世贸天阶。   贺离亭到了火锅店,距离和蓝威的大区经理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回想着昨夜见过的那位看起来十分儒雅的男士。   给贺离亭深刻印象的是他的举止和涵养,昨晚看得出来陈峰是很卖力在讨好对方,可那个大区经理却并不怎么买账,始终和他客客气气,甚至有正在接触其他经销商的意思。   昨天他发现了蓝威有一个产品对这次的投标十分有优势,本就想找他们的业务聊聊,可想到昨天的陈峰,他思考了良久,尝试联系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他在思索着对方答应的原因,想着要怎么和对方聊天。   差三分钟到约定时间时,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那个身着简单休闲服的俊朗男士站在桌边,微笑着向他伸手:“贺离亭,你好。”   贺离亭连忙起身,与他握手,脸上挂上了招牌微笑:“您好,徐总,仰慕已久。”   徐连玹轻笑了声,收回手,道:“仰慕已久?没记错的话昨晚我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贺离亭和他一起落座,微微睁大了眼睛,做出了个有些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您对我有印象?”   他状做懊恼道:“早知道昨晚就找您聊了,当时没好意思。”   徐连玹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眼底带笑地看他,道:“我还以为你是碍于陈峰的面子才没过来。”   他这话说得直白,相当于直接把这次的目的挑明了,贺离亭有些惊讶,但没表现出来。   服务生拿了菜单过来,他直接递给了徐连玹,道:“我也是看您当时被那么多人围着,怕打搅了您。”   徐连玹从菜单上抬眸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似是在无奈他的不坦诚,他直言道:“我还以为你找我是要抢他的资源。”   贺离亭:……   徐连玹把菜单放在他面前,道:“你昨天喝了太多酒,今天就喝点清水吧。”   贺离亭看着那张看似温和无辜的脸,轻轻勾了勾唇,道:“谢谢。”   徐连玹挑眉:“你不用对我有敌意,昨天我的司机来的晚了些,恰巧撞见了他对你……嗯,本来我就发现他和我们公司的一些业务有些放不上台面的交易,而且我也不会和私德有问题的人继续合作,这是我答应来见你的目的。”   与他们隔着一个卡座的仝溯脸色很不好看。   被他叫过来吃火锅的朱兰兰看着他这模样有点纳闷儿,挑眉道:“火锅惹你了?”   仝溯没吭声。   贺离亭挑眉,语气比刚刚放松了不少,他看着徐连玹,唇角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道:“那就谢谢徐总给的机会了。”   这顿饭吃得很有价值,他交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徐连玹为人沉稳幽默,年纪刚三十出头就坐到这个位置,能力不容小觑。   贺离亭还是个小新人,徐连玹给他透漏了不想继续和陈峰合作的消息递给他,算是给他个机会,能不能抓的住还得看他。   贺离亭胃不舒服,吃得少。他捧着温水,安静地听徐连玹说话,徐连玹真的很优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从从容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教授。   徐连玹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看他,语气温和道:“你老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贺离亭眨了眨眼睛,真心实意道:“觉得您很厉害,我觉得我到三十岁时,应该会是您这样的人。”   徐连玹轻轻扬了扬下巴,道:“你很有灵气,昨晚酒会无聊,我注意到你用一杯酒赢了三个经理级别的主动递名片。”   贺离亭垂眸:“我喝了很多杯酒。”   徐连玹:“厉害的是杯杯都有用。”   “不过……”他话锋一转,道:“我们如果合作成功,就不用你去找别人敬酒了,不用去跑那些五万、十万的小单子,更不用去巴结那些小经销商,你可以少喝很多杯。”   贺离亭挑唇,真心实意道:“谢谢鼓励。”   徐连玹:“不客气。”   他看了眼手表,道:“等下还有个会要开,咱们今天先到这里吧,下次我请你。”   贺离亭起身,轻舒了口气,又说了一次:“真的很谢谢您,和您吃一顿饭,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徐连玹懒洋洋地放松了一下筋骨,道:“你可以不用跟我那么拘谨,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贺离亭挑唇,向他伸手:“我也觉得。”   两手交握,徐连玹有些不怎么正经地冲他眨了眨眼睛,道:“有点好奇个私事,当然,你可以不回答。”   贺离亭:“请说。”   徐连玹很直接:“单身吗?”   他不是同类,应该只是好奇,这种问题,答不答都无伤大雅。   贺离亭摇了摇头,说:“工作很忙,没时间找。”   掩在高高椅子后边的仝溯垂着眸子,紧紧握着手机,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始终黑着屏。   徐连玹语气轻扬:“那有喜欢的人?”   仝溯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大概两三秒,他听到贺离亭带笑的声音:“没有。”   朱兰兰挺无语的:“你和手机有怨啊?”   仝溯站起身,道:“我先走了。”   朱兰兰不可思议:“你丫……”   她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仝溯的背影,补全了后半句话:“……不是你丫请我吗?”   仝溯第一次见到贺离亭下班后的状态。   他上了地铁,电话始终没有停过,或是客户或是经销商,态度或是柔和、或是强硬、或是请求,不间断地切换角色,仿佛不知疲惫。可他面上的表情却始终没什么变化,淡淡的,甚至有点冷。   地铁上人很多,贺离亭没注意到他,暂时没有电话了,他找了个角落站着,开始看微信,发语音。   他靠在和他只隔了一个转角的视野盲区,听到他说:“抱歉老师,今天有事请假了,没及时看到您的消息,那个试剂盒库里还有存货,但今天物流司机已经下班了,我明天一早让人给您送。”   隔了大概三四分钟,他听到贺离亭说:“这么急啊?那您等着,我看看……我两个小时内给您送过去,是两个兴奋剂检测试剂盒对吗?”   贺离亭下了地铁,转了出租车,往大兴区的方向跑,然后进到了一个大楼里。不到十分钟,他提着一个箱子出来了,匆匆忙忙地上了车,路况不太好,到了丰台那家医院时,迟了二十分钟。   仝溯站在检验科旁的一个拐角里,看着贺离亭不断地道歉,面对着那个冷着脸发脾气的医生的刁难,始终陪着笑脸说好话,心情不断下沉。   他不了解贺离亭,不知道他每天是怎么过的。每次自己叫他出来的时候,他是不是都这么累?是不是刚挨完骂,转头又对自己笑?   贺离亭出来了。出了门诊楼,靠在墙上,搓了搓自己的脸,他看着夜色发了会儿呆,迈步出了医院,到大门口的公交站前等车。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左右,公交站前依然等着很多人,贺离亭还带着那个笨重的箱子,在他们中间站了会儿,似乎是觉得累,靠在了身后的广告牌上,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休息。   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海,首都的霓虹灯不停变幻,那人清瘦的身影显得那么微小,仝溯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一眨眼,贺离亭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从来没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一个人的一天是怎么渡过的,所以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他的累。只因为两个检测试剂盒就跨过两个大区去送货,从这里回家,他却连车都不舍得打,公交地铁的转,又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贺离亭手里的手机又亮了,这次他看见贺离亭笑了起来,温温软软的,充满依赖地说:“妈,我吃过了。”   公交车来了,他上车,刷了公交卡,“滴”的一声响,仝溯从那拥挤的人声中辨别出来贺离亭的声音,他说:“我年纪小,不累……”   仝溯没跟上去了,他没有公交卡,也没有零钱。   除了小时候,他都没坐过公交。   他坐在出租车里,在贺离亭的对话框里输入:“今天说的是气话。”   十一点钟,他到家时,贺离亭才给他回消息:“抱歉,刚刚有点事。”   贺离亭:“我知道。”   贺离亭发了个很萌的小兔子亲亲的表情过来,那只兔子活蹦乱跳,憨态可掬,仿佛对面的人也这么精神抖擞,可仝溯知道,他已经很累了。   仝溯轻抿着唇,打字道:“以后我去找你。”   贺离亭:小兔子疑问jpg.   贺离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也没力气深想,只敷衍地回了句:“嗯。”   贺离亭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正巧碰上了隔壁合租的邻居。   这合租屋一共三家,除了他住的都是情侣,一对和他一样,也是刚刚毕业的,还有一对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女。   他碰上的是那个年轻情侣中的男孩儿,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头发乱蓬蓬的,打了个招呼,道:“哥们儿,才回来啊?”   贺离亭:“嗯。”   他往屋里走,随口问:“还没睡?”   男生苦笑道:“失眠。”   贺离亭脚步顿了顿,问:“怎么了?”   男生耸了耸肩,道:“失业,公司倒闭了,老板跑了,欠了老子他妈的三个月工资就这么没了。”   贺离亭叹了口气,半开玩笑似的安慰了句:“挺住啊。”   男生被他逗笑了,道:“不挺住能怎么办,还好我媳妇儿不嫌弃我。”   北漂,身边有个人陪着,是件很幸运的事。   贺离亭又和他聊了两句,回了屋。   他今天得了徐连玹一句准话,开始思考从陈峰手里抢下这个单子的可行性。   他很累,身体没有恢复根本,又跑了半晚上,手指都快抬不起来了。他躺在床上,脑子里整理着人脉网、产品、医院……各种信息。   这是他每晚的必修课,有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仝溯的消息。   他不想看,坦白来说,他现在不太想和仝溯联系,也尽量避免自己想起他。   今天在仝溯那里,他把自己的自尊心都折了。   明明知道自己和仝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明知道没什么结果,可还是……算是犯贱吧。   他该剥离对仝溯的喜欢,把关系回归到最开始时的状态,不应该带情绪,在还上钱之前,他得像以前一样。   他拿起手机,打算看一眼时间,却看到了对话框里仝溯的那条消息:“今天很抱歉。”   贺离亭:……   他静静地看着仝溯的正在输入,然后是跳出来一条条消息。   仝溯:“很抱歉强迫你在家里休息,耽误了你的工作。”   仝溯:“很抱歉在那种时候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仝溯:“我脾气不好,有时候说话不过大脑,你担待点。”   仝溯:“以后你不方便的时候不用迁就我,直接拒绝就行。”   仝溯:“今儿大概是伤了你,你可以向我提一个条件,我不会拒绝。”   贺离亭眼眶有些发酸,他遮住眼睛,轻轻抽了口气。   半晌,他敲了九键键盘:“你给我口一次。”   半分钟后,仝溯回复了一个字:“好。”   贺离亭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他还是败给了仝溯,他没办法对仝溯生怨,甚至没办法不喜欢他。   因为这次胃病,贺离亭隔天才回公司,刚到工位,就发现前天晚上打印出来的产品资料都不见了。   他到内勤那里问,内勤有些惊讶:“你桌上那些?碎纸机给碎了啊。”   贺离亭愣了愣,问:摆我桌上的资料,没问我就给碎了?”   内勤皱起眉,问:“很重要的东西吗?昨天来了个大经销商,老板让整理一下办公室,我看你那桌子上有点乱,想把那些挪个地方,陈峰哥跟我说直接扔了就行,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贺离亭:……   内勤观察着他的表情,慢吞吞地说:“他说,那是你和他说的,没什么用的东西。”   贺离亭眸子闪了闪,少顷,轻挑了下唇,道:“没有,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没和陈峰说过那样的话。”   内勤一愣。   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多了去了,但放在明面上的还真不多,她以为贺离亭一个刚来的,被欺负了也会忍下去。现在贺离亭下的不只是陈峰的面子,还有她的,毕竟把资料碎了的是她,这事儿要是深究起来,还真就没有陈峰什么事,背锅的是她。   内勤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把视线移回了电脑屏幕上,冷淡地说:“那你的重要资料下回最好放好了,否则谁知道那东西是干嘛的?说句不好听的,没了也是你倒霉。”   贺离亭差点听笑了,屈指在她桌子上敲了敲,盯着她的脸,挑着唇缓缓道:“你以后再敢动一次我桌上的东西,我不介意把你和陈峰的暧昧照片发给你老公。”   内勤脸色一下就变了,不可思议地看他。   贺离亭靠在她桌子上,喝了口咖啡,悠悠闲闲道:“我不常来公司,公司电脑的屏幕密码也不是加密,我一会儿去看,如果里边的资料也没了,我直接把照片发给你老公。”   内勤沉不住气了,抬高声音道:“那不是我删的!”   有人向这边看过来了,她勉强控制了一下,低声道:“你们勾心斗角的事,别扯上我,把照片给我删了。”   “半个小时,”贺离亭道:“我出去吃个早餐,如果不能恢复,我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俩的事儿。”   说完,直接从她身边离开,下了楼。   贺离亭没表面看起来那么淡定,他要气炸了。   如果那晚上他没往U盘里拷贝一份儿,那之前一个多月做得都是无用功,那里边的资料详细记录了他记载的产品数据参数偏离,还有他跑市场时自己总结的各家产品特性和优缺点比对,好在他文档加密,数据倒是不怕丢。   他找了家早餐店,买了几个包子,气鼓鼓地啃,随手点开了朋友圈,却刷出了一条仝溯的动态。   昨晚凌晨十二点多发的,简单一句话——这特么谁嫖谁呢?   就是昨天聊完天那会儿发的。   贺离亭没忍住,笑了。   他喝了口豆浆,在下边评论了个问号。   回公司,他的电脑开着,他看了眼桌面文档,已经恢复了。   陈峰今天没回公司,给他发了消息,是一条警告消息:“小贺啊,你年纪还小,在这个圈子里得小心点走路,做事之前要先学学怎么做人。”   他没搭理他,拉开椅子坐下了,对面内勤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他没理会。   九点多,仝溯给他发了条消息:“上班呢?”   贺离亭用电脑登录的,消息看到得很及时,回了个:“嗯。”   仝溯:“发那个问号什么意思?”   贺离亭轻挑起唇:“你应了的,后悔了?”   仝溯:……   仝溯转移了话题:“今天还外勤?”   贺离亭:“下午外勤。”   仝溯:“去哪儿?”   贺离亭:“怀柔。”   仝溯:……   仝溯:“怀柔?下午去?你不打算回来了?”   贺离亭住大兴,他还没车,去趟怀柔要去东直门转长途公交,走高速,快的话一来一回光在路上的时间都得五个小时,这回来估计都没车了。   贺离亭:“回不来就住一夜。”   仝溯:……   仝溯:“公司地址发我,我下午没什么事,开车送你。”   贺离亭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晌,最终落下,拼了个字:“好。” 第134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老板过来的时候,内勤肉眼可见的慌了,一直盯着他看,他当做没瞧见,进了老板办公室,跟他谈投标的事,包括徐连玹的话,也一起说了。   老板听完,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坐在那儿沉默了许久,拍了拍贺离亭的肩,道:“你这是撞了运啊……你忙着招标的事儿,陈峰现在这个医院咱俩一起去争取,拿下来就是你的客户。”   贺离亭的目的就是这个,他自己根本不够火候也没那么多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老板跟他一起,这么大一块儿蛋糕。有机会自己吃,没人会选择袖手旁观,尤其那还是陈峰的客户,老板没理由不攥在自己手里。   贺离亭犹豫了下,试探着问道:“领导,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您和陈峰……”   艳阳透过窗户直射在会议室里,一片明亮,贺离亭没再说下去,室内安静了许久,老板轻叹了口气,道:“没料到会有今天,当时公司刚成立,他是第一个业务员,那家医院是我们一起跑下来的,后来我忙管理,就他一直在跟了,后来公司规模渐渐大了,很多事就变了……”   贺离亭转了转手中的笔,没再开口,蛋糕一直在那里,利益至上,陈峰独占利润是这样,老板将蛋糕抢过来也是这样,而自己,也是这样。   各凭本事莫怨人,做这行的,本质上一直都在抢,抢别人的,被别人抢。   仝溯的车停在贺离亭公司园区的门口,贺离亭刚出去,就听到了迈巴赫的鸣笛声。   他嘴角轻微的抽了抽,看着周围没什么人,向车走了过去。   这会儿是中午十一点多,天气很热,车里冷气开的足,很舒服。   贺离亭将书包放在后座,给自己系着安全带,道:“开这车去客户那儿,太夸张了。”   一只手按住了他拉着安全带的手,随后,他被压在了座位上。   贺离亭一愣,下意识抬眸,一声轻响,安全带扣好了。   仝溯侧过脸,近距离看他,漆黑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专注,贺离亭往后躲了躲,挑起唇,说:“虽然没坐过这么好的车,但安全带还是会系的。”   仝溯:“……”   仝溯沉默了两秒,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车平稳的滑进车流,仝溯语气平淡的解释道:“就这一辆看着商务点。”   贺离亭:“……”   贺离亭抿了抿唇,说:“谢谢。”   仝溯没接话。   到了红绿灯路口,贺离亭看着导航,犹豫了一下,道:“怎么走快?”   仝溯扫了一眼界面,道:“高速吧,不堵车。”   贺离亭:“好。”   车随着导航向高速路口开,车内挺安静的,仝溯的目光看着前边的路,主动打破了沉默:“今天怎么不爱说话?”   贺离亭撑着腮看手机,随口答了:“想你呢。”   “想什么?”   仝溯从后视镜瞟了他一眼,那人一直盯着手机看,都没瞧自己一眼,这话很明显的言不由衷。   贺离亭:“瞎想。”   有够敷衍的。   仝溯不说话了。   上了高速,仝溯的大腿上搭上了一只爪子,老老实实的放着,没动。   他转眸去看,贺离亭还在看手机,这手搭上来,也不知是在撩拨还是只是随意的一个亲近。   仝溯将右手覆在了贺离亭手上,道:“雁栖湖附近有家烤鱼,吃过一次,味道不错,带你去尝尝。”   贺离亭反应空白了两秒,问:“什么鱼?”   仝溯:“虹鳟鱼,从湖里捞的,新鲜。”   贺离亭:“好。”   仝溯:“……”   这特么逗一句才能说一句,仝溯本来就不擅长哄人说话,这会儿也没词儿了。   他闭了嘴,专心开车。   隔了十来分钟,贺离亭突然道:“怀柔有景区吧?要是有时间在那儿玩会儿。”   仝溯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不看手机了。   他没接贺离亭的话,在贺离亭以为他不想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似是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刚跟谁聊天儿呢?热火朝天的。”   贺离亭看着车窗外闪过的山林,道:“律师。”   仝溯:“……”   仝溯皱眉:“你摊上事儿了?”   贺离亭被他说乐了,道:“什么叫我摊上事儿了……就之前不是被诈骗吗,我报了警,正做咨询呢。”   仝溯知道这事儿,“哦”了声,问:“哪家律所?”   贺离亭挑眉:“说了你能知道?”   仝溯:“……”   仝溯:“我给你找律师吧,别跟那网上乱翻,骗人的。”   贺离亭:“……”   贺离亭微微侧身,看着仝溯的侧脸,说:“仝溯,我妈快手术了。”   仝溯:“……嗯。”   贺离亭:“陪我。”   车内静默了片刻,仝溯低沉好听的声音应道:“好。”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一点左右到的怀柔。   那家做虹鳟鱼的餐厅是个很不起眼的小餐馆,老式双开的窗户外边搭着葡萄架,门前地方空旷,也没有树荫,刚下车,一股子暑气直扑到脸上,灼的贺离亭差点没缓过气来。   仝溯锁了车门,绕过来,揽着他的肩往餐厅里走,道:“这鬼天气你要是公交地铁的倒车不得热死。”   贺离亭热的够呛,不想说话,把头靠在他的身前,借着他高大的影子遮阳。   进了门才缓过了气,店家热情的迎上来,引着他们在靠窗的阴凉处落座。   仝溯目的很明确的点了菜,把菜单递给贺离亭。   “我车库里的车,你随便挑一辆代步”,仝溯喝着凉茶,看着对面的男生,道:“你这种常跑来跑去的,没个车浪费时间还遭罪。”   贺离亭点了点主食,把菜单还给了服务生,撑着腮对他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有点揶揄的成分在里边。   仝溯:“……”   贺离亭:“你那车库里的车随便一辆都够我赚上十年二十年的,我那不是开车,是开了个祖宗。”   仝溯:“……”   修长的手指转了转茶碗,仝溯瞥了他一眼:“那我给你买个便宜点的,抗撞的孙子?”   贺离亭被他逗笑了,还停不下来了,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停下,他擦了擦鼻尖上的细汗,却是说了另一件事:“下午就这一个客户要拜访,也不会太久,在附近玩玩儿吧。”   仝溯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顿了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雁栖湖景区,红螺寺,再远点还有长城。”   贺离亭:“红螺寺吧,听说求姻缘挺准的。”   姻缘……   仝溯想起了昨天贺离亭和一起吃饭那人说的,自己没喜欢的人,那会儿他心里像是被闪了一下,有点生气,还没处生气。   “你要求和谁的姻缘?”仝溯靠在椅子上,微微扬起下巴,略带审视的瞧着他。   “当然是你啊”,贺离亭很无辜的说:“求不了人,我还不能求神仙吗?”   仝溯:“……”   这人真是……长了一张顶会说话的嘴,知道他在哄人,可听着心里就是舒坦。   服务生上了饭菜,是些家常的凉菜,看着很有食欲,贺离亭吃了两口,又来了电话,这电话聊的时间有点长,听谈话内容,对方应该是律师。   清蒸鱼和烤虹鳟鱼上来了,仝溯吃了两口,瞧着贺离亭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刚想撂筷子等他一会儿,面前突然多了块儿烤鱼肉。   贺离亭举着筷子,那双清亮的眸子对他眨了眨。   顿了顿,仝溯张口,吃掉了那块儿鱼。   过了五分钟左右,贺离亭挂断了电话,这才开始吃饭。   鱼肉肉质确实鲜美,烤得火候也恰到好处,贺离亭吃了不少。   下午两点多,贺离亭从客户那儿出来,远远的往停车场走。   他今天穿了件儿清爽的白色休闲短袖,浅色牛仔裤,没有刻意打扮的成熟,单肩背着书包,像个大学生。   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带着笑,似乎进去的这一趟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仝溯的目光在那双长腿上停留,眸色有些深沉。   车门被打开,仝溯侧头看过去,就被那刚进来的男生搂住了脖子,接着,唇就被吻住了。   这一中午了,俩人还是第一次亲。   果然还是亲了,才显得亲近。   仝溯轻闭双眼,任贺离亭在自己唇上乱啃,直到对方有些激烈的吻变得温柔,他探出舌尖儿,与他纠缠在一起。   贺离亭的手探进了仝溯的黑色t恤里,抚摸着他的肌肉,低低的喘息道:“哥,咱俩开房去吧。”   这声“哥”叫的又乖又软,撩拨的仝溯心里一酥。   仝溯微微睁开眼睛瞧他:“不去求姻缘了?”   贺离亭眸子里含着细碎的水光,他看进了仝溯的眼睛,直白的勾着他,低语道:“不求了,求你。”   开房的时候,贺离亭瞧见了仝溯的身份证,仝溯还真的就只比他大一天,仝溯还对他扬了扬下巴,逗猫似的说:“叫声哥听听。”   酒店邻着雁栖湖,开了窗帘就能瞧见湖光山色。   贺离亭从浴室里出来,仝溯正喝红酒。   贺离亭不爱酒,这玩意儿他接触的不多,但凡接触了没有一次有好下场,不是胃疼就是吐。   仝溯穿着白色浴袍,十分随意的靠在沙发上,自贺离亭出来,目光就没从他身上挪下来,微微眯着眼睛,慢慢的从他那双长腿打量到了细腰,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跨坐在自己腿上了,他才抬眸看他的脸,直接捏住下巴,嘴对嘴的喂了他一口酒。   没喂明白,顺着唇角流下来了,贺离亭扶着他的胸膛,顺着那酒痕吻了下去。   然后浴袍被扯开,男生精壮性感的身体裸露出来,里边只穿了条内裤。   拿着酒杯的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仝溯的大手撩起贺离亭的睡袍,放在贺离亭的腰上大幅度的揉着,搓的那块儿皮肤滚烫,贺离亭有些情动,蹭着他的身体,软声道:“怎么瞧着你只穿内裤的样子,那么心动呢。”   仝溯:“……”   仝溯捏了他的腰一把,声音低低沉沉:“真特么能撩。”   贺离亭笑了起来,扶着他的肩,隔着那层布料轻轻蹭他,说:“我给自己弄好了,直接做成吗?”   仝溯狭长的眸子轻微的眯着,没说话。   贺离亭抿了抿唇,去拉他的内裤,却被按住了手。   空气有一瞬间的僵持,贺离亭松了手,挑唇说:“你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那我用嘴……”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随后,落进了柔软的大床。   仝溯覆身上来,扯开了他的浴袍带子,随后拉下了他的内裤。   然后,他履行了昨夜的约定,含住了那里。   那个人肯定是不习惯的,贺离亭咬着手背,低头看他。   那双平日里显得桀骜的眉轻皱着,别扭的模样,性感的要命。   但活儿实在是糙,时不时用牙硌他。   他怕仝溯不给自己弄了,疼了也没吭声,还是仝溯自己发现了,捏了一把他的屁股,变得温柔了许多。   挺快的,快的贺离亭有点不想面对事实。   仝溯凑上来吻他的时候,他脸都是红的,不敢看他。   仝溯吮了他的舌尖儿,又去吻他的耳垂,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欲望,他低声说:“怕没轻没重的伤了你,你自己骑上来。”   贺离亭扶着他的腰坐下去的时候,始终看着仝溯的脸,看着他俊脸上清晰的欲望,和对自己的渴望。   他发现件事儿,仝溯在床上比平时爱说话。   他被压在身下进出的时候,仝溯手臂撑在他的身侧,两只手捏着他的脸,把他脸当面团似的揉搓,顶着那张酷酷的脸,恶作剧似的说:“长了张这么会说的嘴,来,夸夸我。”   贺离亭眼尾都是湿的,腰软腿酥,话都说不大出来,但是被他逗的想笑,喘息着说:“哥哥……好强壮哦。”   仝溯:“……”   仝溯乐了:“你特么……”   贺离亭平时少见仝溯笑,见了才知道有多好看,那桀骜睥睨的气质都消失不见,阳光的像个大男孩儿,看的他有点失神。   仝溯把脸埋在贺离亭颈边,乐了半天,   接着,就是一阵暴风骤雨般快感接踵而至。   贺离亭电话响的时候,他正背对着仝溯坐在他怀里,俩人正拿着手机一起看,没干什么好事儿,在查有什么姿势可以尝试。   孙明光的名字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屏幕上。   敏锐的感觉到贺离亭的身体僵了一下,仝溯重重顶了他一下,问:“这谁?”   贺离亭想挂电话:“前男友。”   仝溯:“……”   贺离亭没反应过来呢,仝溯直接把电话接了。   孙明光的声音传了出来,很温柔,似乎和大学时重合了:“离亭,在忙吗?”   贺离亭脖颈一疼,仝溯的声音不高不低的说:“说话啊,人家问你忙不忙。”   贺离亭:“……”   孙明光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不怎么好:“你是谁?离亭呢?”   贺离亭这会儿顾不上说话,他被仝溯突然加重的力道弄的一阵呻吟,然后听到仝溯的声音冷冷酷酷的说:“他挺忙的,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孙明光当然明白对方在做什么,心里一阵发酸,想挂电话,但他好不容易才打通,还是得说正事,他强压下心里的醋意,道:“那钱的事儿,不是说好了给时间,怎么就报警了?”   贺离亭的心思不在电话上,靠在仝溯肩上享受着欢愉。   仝溯揉了揉他的头发,说:“给你个电话,晚上……明天再打,我替他跟你聊这事儿。”   贺离亭一怔,开口道:“不行……”   仝溯捂住他的嘴,半真半假的凶他:“什么不行?你不行我不行?”   贺离亭:“……”   仝溯报了自己的号码,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清楚,直接挂了电话。   贺离亭低喘了声,说:“真不行,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别掺和……”   仝溯把他掉了个个儿,面对面的坐着,挺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这都睡一起了,你的事儿我也得管管,免得你给自己累死了。”   贺离亭:“……”   华灯初上,高层酒店窗外的雁栖湖上亮着灯,十分的好看。   贺离亭趴在露天阳台的柔软沙发上,瞧着仝溯在屋里打电话,条理清晰的跟律师讨论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坦白来说,他和仝溯认识这么长时间,还没见他干过什么正事,有幸得见,发现仝溯认真起来的模样是真的帅,霸总似的,特有范儿。   仝溯从屋里出来,坐在他身边,揉猫似的揉他的头发,灯光下,他打着电话,看自己的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贺离亭对他弯了弯眼睛,趴在他的腿上,吹夜风。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往回走的。   贺离亭晚上睡得好,只是腰有点酸,别的倒是没什么不舒服。   仝溯把他送到了公司,下车的时候,仝溯叫了他一声,他关门的动作顿住,看过去,仝溯却没说话。   贺离亭轻抿了下唇,说:“那再联系?”   仝溯撑着方向盘,淡淡的应声:“嗯。”   贺离亭长了个七巧玲珑心,不至于看不出来仝溯这反应代表了什么。   直的掰弯了,还上了床,当时或许热血上头,这反应过来了,搁谁谁都得别扭。   他给仝溯时间,给自己一点儿妄想的空间。   以后的事儿不强求,就顺其自然吧。 第135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他来公司开会,今天星期五,有次例会,全公司的业务员都回来。   他到的时候还没开始,大家凑在一起说话,见他来了,有个人咳嗽了声,然后讨论声就止了,随即讨论起了中午谁请吃饭。   和他差不多时间来公司的一个同届毕业的小姑娘对他眨了眨眼睛,但没说话。   他坐回工位上,手机震动了一下,那个小姑娘发来的:“你得罪于姐了?”   于姐就是那个内勤。   贺离亭:“怎么了?”   陶悦:“说你坏话,搞办公室孤立,挑拨离间。”   贺离亭被她的用词逗笑了,打字回复:“没事,小问题。”   陶悦:“你那标书差不多时候做了吧,用帮忙吗?”   做标书是个很枯燥的精细活儿,贺离亭一个人做会花费很长时间,这事儿本来需要内勤辅助,但这公司规模小,内勤就是那一个人,找她贺离亭还真不放心。   贺离亭:“说吧,想要什么报酬?”   陶悦:“火锅吧,海底捞。”   贺离亭发了个小兔子击掌的表情包过去。   陶悦反手回了一个搞笑表情包。   陈峰和老板一起从老板办公室里出来的,先看了贺离亭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俩人没有过什么交集和矛盾一样。   会议上无非是说一下意向单子和试剂增减量的事儿,贺离亭报了两个小单子,老板没多问他,正要过下一个时,陈峰突然开口,道:“那个招标项目呢?做得怎么样了?”   他是老员工,企业架构上算个经理,但贺离亭不归他管,他这么问显然不合适。   贺离亭打算含糊过去:“现在还在看产品。”   陈峰哼笑了声,道:“就你?”   这情况显然不太对,会议室里的同事互相用眼神交流,最后或明或暗的目光集中在了贺离亭身上。   贺离亭轻勾起唇,不疾不徐地说:“您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陈峰脸色不大好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对桌上参会的同事开玩笑似的说了句:“现在的小年轻可真狂啊。”   几个人给他面子,没什么意义地跟着笑了声。   老板喝了口茶,慢悠悠道:“继续开会,别跑题。”   晚上八点多,办公室里就剩下贺离亭和陶悦,俩人守着打印机打印标书。   陶悦愤愤不平:“这庙大点儿的地方,加上领导和内勤才十多个人,也能搞出这么多恶心事儿,真是服了。”   贺离亭没接话,问:“你那台仪器跑下来了吗?”   陶悦:“差不多了,我跟那家私营医院的医生混得不错,他们自采,科里老师就能做主,这一个多星期就泡在那儿跟他们打游戏了。”   贺离亭:……   贺离亭:“前两天听你说房租都快交不起了,现在怎么样了?”   陶悦撇了撇嘴,道:“问我爸妈借了点钱交了,就是没饭吃了,馋火锅馋了好久,给你打工赚火锅吃。”   贺离亭挑起唇:“先去吃饭吧,吃完领你去超市,给你买零食,我付钱。”   陶悦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陶悦怕他反悔,催促道:“现在走?”   贺离亭:“嗯,现在走。”   园区的夜里也灯火通明,不少楼里还亮着灯,像个林立的钢铁不夜城。   明亮的路灯下,陶悦蹦蹦哒哒地踩着影子玩,道:“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老板在特意带你,要不了多久,你在首都就能站稳了。”   贺离亭:“你呢?有什么打算?”   陶悦笑了声:“我家里条件不行,只能自己打工,学历不行,也没什么大本事,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你以后要是发达了,我给你当跟班儿。”   贺离亭:……   贺离亭抬头看着城市的夜空,今夜无星无月,天是纯黑的,他没接陶悦的话,而是说:“这儿这么大,机会到处都是。”   陶悦也跟着他往上看,却看到了那亮着灯的格子里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她抿了抿唇,说:“那说的是有本事的人,你得知道,像我这样的庸才,机会在眼前了,都没那本事接。”   顿了顿,她自嘲道:“刚来的时候,觉得这个城市都是我的。现在,就觉得这里太大了,我有的就是那十平米的小出租屋罢了。”   贺离亭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这个不足一米六的小个子姑娘的脑袋,温声说:“你得往前看,这城市你看它很大,他好像大得没边儿,你看它小,其实也就是地图上那一小块儿。”   陶悦擦了擦眼睛,夜风将她的声音吹得潮湿,她说:“是呢,至少它有海底捞。”   贺离亭把陶悦送到了出租屋的门口才回家,洗完澡,直到上床,手机里都没有仝溯的消息。   没关系,他蒙上了被子,想着:没关系,不聊天也没什么,不联系了也没什么,他一点也不难过。   第二天,他和老板去拜访了陈峰的客户,效果不太理想,那边和陈峰的关系不错,不怎么买账。   其中一个主任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目的,直说了:“我们和小陈已经合作了这么久了,说实在的,也对接习惯了,你们以后还是别来了。”   厂家那边怎么样都无所谓,终端客户才有绝对话语权,把握终端客户才是王道,有些厉害的业务员甚至可以直接说服整个科室更换仪器品牌。   贺离亭:“没事,还有段时间医院才批款,也不急,我多跑跑。”   老板本来还觉得有点麻烦,怕小年轻没信心,没想到被他安慰了。   他笑了声,道:“你既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我这边就给你足够的支持。”   贺离亭有点不好意思,道:“谢谢领导,我想跟您请两个小时的假,我妈在这家医院住院呢,我想去看看。”   老板一听,还特意买了个果篮,让他带了过去。   到的时候妈妈在睡午觉,贺离亭没打扰她,安安静静地在床边坐了两个小时,到了时间,推门离开。   和母亲的主治医师聊过后,确定没什么问题,他和徐连玹通了个电话,又匆忙回公司做标书。   这段时间他都没什么时间出去跑,因为投标的时间快到了。   他前一段时间的所有信息统一汇总,最终决定了在填写报价的时候的数字,他咬着笔杆思考了一中午,又和老板打电话商量了许久,最终将价格填好了。   公开招标,绝对的透明公开,产品参数差距不大的时候,打的就是价格战。   这是他一个星期来第一次前半夜回住的地方,刚进来就闻到一股菜香,厨房靠着玄关,他都没往里看就知道是谁在做菜,他在门口换鞋,笑着打招呼:“姐又在做好吃的呢?”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惊讶道:“小贺?你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有人……”   她从厨房探出个头来,说:“有人找你。”   贺离亭进了客厅,一眼看见空荡荡的客厅里站着的那个人。   那个穿着气质与这昏暗的客厅格格不入的高个子男生,一手插在兜里,从手机屏幕上抬眸看他。   眸色幽深,冷冷酷酷的,也没说话,是熟悉的那种睥睨。   贺离亭抿了抿唇,说:“哥,你来了。”   仝溯:……   “呀,原来是你哥,”中年女人说:“我炖了鸡爪,一会儿给你们送点。”   贺离亭对她笑了笑,说:“谢谢姐。”   房门关上,还没来得及开灯,贺离亭直接被压在了墙上,然后被封住了唇。   仝溯把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动作有些粗暴地胡乱吻他,吻到脸上,然后,张嘴咬了一口。   贺离亭:……   窗外通明的月光铺在地板上,屋子里并不太暗。   贺离亭舔了舔唇上的口水,默默地和仝溯对视片刻,问:“是不是咬出牙印了?”   仝溯:……   仝溯补偿似的将唇在那牙印儿上贴了贴。   贺离亭静了静,匪夷所思道:“你咬我干什么?”   仝溯沉默了会儿,放开了按着他的手,站直身体,移开了目光:“亲着急了,没忍住。”   贺离亭揉着脸,没说话。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贺离亭突然抬手,揽住了仝溯的脖子向下拉,对着他的脸重重咬了一口。   仝溯:……   仝溯侧眸瞧着他,在他松口的时候又捉住了他的唇,轻咬着,低语道:“真不怕你吃亏。”   安静的室内,于是只剩下暧昧的喘息声,柔软的唇瓣相互碾着,舌尖儿细细地吮。   大概是月色太温柔,今晚的仝溯也显得很温柔,贺离亭又好久不见他,过于想他了,抱着他的时候就有点用力。   他抱着仝溯的腰,坐在他的怀里,轻声叫他:“仝溯我爱你。”   仝溯淡淡地应声:“嗯。”   贺离亭小声说:“想你。”   仝溯蹭了蹭他的鼻尖,说:“带你去吃好吃的。”   贺离亭:“订外卖。”   仝溯又捏他腰上的细肉,说他:“真懒。”   他把自己手机给贺离亭让他自己点,把他往腿上抱了抱,犹豫了半晌,才开口:“你知道你前男友要结婚了吗?”   贺离亭戳屏幕的手指一顿,他愣了愣,抬眸看他:“什么时候?”   手机的蓝光映在贺离亭的虹膜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仝溯认真看着,没找着半点儿留恋的意思,于是他放了心,道:“八月末,女方是他现在那个医院院长的侄女。”   贺离亭皱眉想了想,道:“哦。”   仝溯:“钱给你要回来了,九十六万。”   贺离亭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仝溯,像是没反应过来。   仝溯下手没轻没重地捏他带牙印儿的腮帮子,逗着他说:“傻了?”   贺离亭抓住他的手,疑道:“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把婚房卖了,”仝溯眸中闪过一丝不屑:“胆子小得跟兔子似的,不想进监狱,还怕女方知道,诈一诈全说了,你那钱根本就是他和另一个人一起骗的,都砸这房子里了,这要是进去得判个几年。”   顿了顿,他有点无语地说:“你当时是怎么看上这么个玩意儿的?喜欢他以后再喜欢上我,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儿掉价。”   贺离亭没注意他无聊的攀比心,他跑到柜子边上,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卡,又跑回来,把卡放在仝溯手里,眼睛亮晶晶地说:“还清了!”   仝溯:……   仝溯一时没说出话来,捏着那张卡,良久,问了句:“所以呢?”   贺离亭把灯打开了,屋子里亮了起来,刚刚那股子柔软的情愫仿佛随着黑暗一起消退了,仝溯还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还清了,然后呢?”   贺离亭只觉得心里的一座大山突然就没了,现在特别放松,他揉了揉自己的脸,似乎在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少顷,他呆呆地说:“那我就没有外债了,我可以不用那么着急攻单子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开心,还原地踱了两步,有点儿激动地说:“我每天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仝溯:……   仝溯将那张卡在指尖转了转,冷眼瞧着他,等他高兴完冷静下来。   门外有人敲门,贺离亭跑过去开,接过了邻居送来的酱鸡爪,高高兴兴地道谢:“谢谢姐!”   女人问:“怎么这么高兴?赚彩票了?”   仝溯看着贺离亭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从他认识贺离亭,还从来没见他这么开心过,好像身上的阴影突然散了,明媚得像个刚出学校的大学生……他也确实是刚出学校的大学生。   贺离亭关了门,端着菜放在了桌上,走到他面前,然后蹲下了。   仝溯看着他将下巴搁在自己的膝上,不咸不淡地说:“呦,还知道这房里还有一个人呢?”   贺离亭没说话,闭上了眼睛,伏在他腿上没了声音。   这是一个纯粹的依赖姿势,男生好像是陡然间力气都空了,激动后满是疲惫。   良久,仝溯将手贴在他因为长期熬夜显得有些苍白的侧脸上,轻轻蹭了蹭。   这回仝溯留宿有被子了。   他把贺离亭抱在腿上,任他在自己身上黏黏糊糊地亲,问:“就这么不愿意欠我的钱?”   声音低低沉沉的,明显存着不悦,语气怪里怪气的,像是在找茬儿。   贺离亭钻进了被子里,仝溯轻轻抽了口气,闭了嘴。   良久,贺离亭从被子里出来,躺倒在仝溯身边,有些急促地喘息着。   仝溯心里一颤,撑着手臂去捏他的脸,问:“咽下去了?”   贺离亭漾着水光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张开了嘴巴,很明显,给咽了。   仝溯在心里念了句“我操!”堵住了贺离亭的唇,粗暴地在里边搅弄,把贺离亭弄得呼吸不畅了,才稍稍离开些,开口说:“我搬回家住了,以后找我去西城。”   贺离亭缩进了他的怀里,轻声说:“我想了想,还是得赚钱。”   仝溯:……   仝溯把床头灯关了,月光顺着老式窗帘下方未遮住的缝隙漏了进来,屋子里昏暗,但因为澄澈的月光,显得有些温柔。   仝溯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捏着玩儿,贺离亭瘦,肉少,仝溯捏着了一块儿,就逗弄似的晃晃,弄得贺离亭有点疼,但被捏的地方多了,就习惯了。   仝溯问:“赚那么多钱干嘛?买房?”   贺离亭:“嗯。”   仝溯:“买房子干嘛?娶媳妇?”   贺离亭:……   贺离亭沉默了会儿,突然很严肃认真地说:“我天生是同性恋,这辈子不会娶媳妇。”   仝溯:……   他没料到贺离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解释道:“我就随口一说……”   良久,贺离亭不明意义地“哦”了声。   怀里的呼吸平稳下来,仝溯轻轻抿了抿唇,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贺离亭的肩。   第二天早上,贺离亭起床的时候,仝溯还在床上犯困,他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说:“把钥匙给我留下,我去配一把,免得来你这儿等你还得站岗。”   贺离亭把钥匙摘下来,放在柜子上,撑着床,亲昵地吻上了仝溯的唇,清新的薄荷味儿侵入口腔,仝溯的困意稍微跑了些,半睁着眼睛看他,张着嘴巴让他亲。   贺离亭刚站直身,准备出门,又被仝溯扯住了手腕。   那个又酷又帅的公子哥儿躺在他的床上,懒洋洋地命令道:“给我脸上也嘬一口。”   贺离亭:……   贺离亭就俯身,对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下午就投标了,贺离亭到上午才封标,封标之前,他拿着报价单看了十几分钟,重新打印了一份,在和老板商定的价格基础上又降了一万块钱。   语希。   他一个人抱着七包比板砖还重的标书,打车去了海淀,到的时候是中午,还有时间吃顿饭。   下了车才知道,投标现场就在北邮旁边,他循着地图上的餐厅往里边走,找到了一家烤鱼店。   他点了份番茄鱼,打开手机,想看看微信,仝溯就发消息过来了。   仝溯:“今天跑的哪儿?”   贺离亭发了个定位过去。   仝溯:“你在我学校?”   贺离亭:“……你是北邮的?”   仝溯:“毕业前是。”   贺离亭轻咬着唇,说:“投标来了,就在学校附近。”   仝溯:“第一次投标?”   贺离亭打字:“嗯,紧张。”   他确实紧张,他把价格改了,没和老板商量,可即便是修改后的价格他心里也还是觉得没底。   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件事他投入了太多的心力,他怕失败。   仝溯的消息:“用不用我陪你?”   贺离亭:……   他忍不住笑了笑,他总觉得仝溯随时都能出现在他身边,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贺离亭说了句黏糊糊的情话:“不用,你在我心里呢。”   仝溯:……   仝溯:“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没了一样。”   番茄鱼端上来了,他心情稍微放松下来,开始吃饭。   其实投标、唱标的过程很快,标书被拆开,每个公司的报价被公布在大屏上,贺离亭屏息看着上边滚动的数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第136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今天天气不好,上午就开始阴天,到了这会儿,雨终于下来了。   夏末的雨水带走了暑气,首都的天气是伏天以来难得的清凉。   贺离亭站在天桥上俯看下边光影般流动的车海,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摔落桥下。   下午三点钟,天色暗得好像已经入夜了,整个城市都充斥了潮湿。   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首都有大暴雨,刚刚老板已经在群里通知明天不用上班。   还跟他说:“没关系,这次不行,机会多的是。”   只差了两千块钱,他早上的时候只要再降一点,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何然果然还是厉害,早听说她是个投标的高手,刚刚唱标结束时,他真的心服口服,和他半懵半猜订的价不同,何然对成交价的把控十分精准,精准到他都有点害怕。   来的时候带了重重的几十斤标书,回去的时候就剩一个轻飘飘的书包。他没带伞,就这么慢慢沿着马路走,周围路灯都亮了,他身上也湿透了,抬头时看到了一辆数字熟悉的公交车,他扯了扯书包带,上了车。   车上的人很多,但很安静。他们或坐或站,与陌生人挤在一起,疲惫得连话都不想说半句。霓虹灯透过车窗上的雨水散射进来,落在人的视网膜上,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光斑,车厢内没开灯,看不清城市里的人们的脸。   他也觉得很累,他看着那些仿佛行尸走肉一样的上班族,知道自己和他们一样,此时一定也像个行尸走肉。他想,或许有一天,城市会吞噬掉他的热情,然后所有的骄傲和自信消失殆尽,他会变成碌碌无为的中年人,然后是老年人,最后死掉,成为这个繁华都市中更替轮转的一个没有脸的模糊影子。   到家门口,他脑子空空地翻书包找钥匙,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手机正好响了,是陶悦打来的。   无非是安慰他,又骂了几句在公司里阴阳怪气的陈峰。   他沉默着,没应声。   合租的邻居大哥正好回来,见他全身湿淋淋的,有些惊讶,连忙开了门。   他跟着进了门,听着电话走到自己房门前,习惯性地按门把手,门开了。   他愣了愣,这会儿才想起来早上把钥匙留给了仝溯。   门打开,迎接他的不是黑暗。   贺离亭怔住了。   明亮温暖的灯光,火锅的香气扑鼻。   男生穿着睡衣趴在他床上,捧着手机打游戏,见他回来,刚想开口说话,就注意到他身上湿透了,皱起了眉。   头上被罩上了干燥柔软的毛巾,男生不怎么高兴地说:“你是去护城河里游泳了?”   贺离亭轻抿了下唇,有种做错事似的可怜,他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投出一片阴影,说:“没有。”   他盯着仝溯的短袖衣摆,慢吞吞地、声音很小地说:“哥,没中。”   仝溯在他头发上乱揉的动作都没什么变化,很随意地说:“多新鲜啊?全首都这么多家医院,每年都有拨款,这回你不能卖,下回卖呗。”   醍醐灌顶般,贺离亭心上一松,跟着整个人都轻松了,他突然觉得有点高兴,还被仝溯这句话激起了种豪气,他声音轻扬,说:“是啊,而且这个不能卖,我还不能卖别的吗?”   他觉得仝溯是他的心情治愈良药,张开手臂想去抱他,却被仝溯按住了头,推远了些。   仝溯有点嫌弃他,说:“洗澡去,买了火锅,洗完吃。”   仝溯买了火锅,买了材料,还买了锅。   窗外的雨刷拉拉地下着,两个人坐在垫子上吃火锅,还买了点果味的酒。   贺离亭穿着柔软的睡衣,端着碗吃涮肉片,问仝溯:“你怎么没回家?”   仝溯用眼尾瞥了他一眼,说:“留下来看看你这出息模样。”   贺离亭没忍住笑,弯弯的眼睛瞧他,也不说话,那样子,像是有些依赖。   仝溯被他这小狗似的眼神看得心软,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下手没轻没重的,给捏红了。   贺离亭眨了眨眼睛,说:“明天大暴雨,你别走了。”   仝溯喝了口酒,懒洋洋地说:“没打算走,套子都买好了。”   贺离亭耳朵悄悄红了,轻声说:“好。”   这十几米大的小房间里,一晚上都没消停,到了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两个人才相拥着睡去,中午吃了点东西,他们又缠在了一起,仝溯买的东西是一点都没浪费。   窗外的雨没有减小的趋势,仝溯给贺离亭揉着腰,俊朗的脸上全是餍足,他恶人先告状:“少爷迟早死在你的床上。”   贺离亭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脸上红扑扑的,闭着眼睛说:“那我努力努力。”   仝溯被他逗乐了,掐了他的腰一把,说:“你还真想我死在你床上?”   贺离亭“嗯”了声,轻声说:“最好只上我的床。”   仝溯:……   屋子沉默了少顷,仝溯给他拉好了被子,说:“那你得想法子把我留住了才行。”   贺离亭安静了下来。   就在仝溯以为他不会和自己说话了的时候,贺离亭终于开口,他声音清清冷冷的,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不特意留你,你从我床上下去,只要上了别人的床,咱俩就断。”   这“断”字让他说得干脆,仝溯咂摸出一股子带着尖锐冷意的决绝。   仝溯沉默了会儿,“啧”了声,道:“醋劲儿那么大呢?”   贺离亭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跟仝溯说什么,他表白了,仝溯也拒绝了,在一起睡了,可仝溯一星期没联系他。   仝溯对他够好了,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扶了他一把,把他的钱找回来,没名没份的还能尽心帮他,大半夜的陪他上医院。   他还求什么啊?   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刚来这城市的小菜鸟,没遇上仝溯的话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这城市这么大,人那么多,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人就是能被分个三六九等,那些在他看来难上天的事儿,在仝溯面前也就是掸掸袖子的功夫就能解决,或者都看不进去眼里,他和仝溯那距离,跨着阶层呢。   他倒不是醋劲儿大,他是给自己也给仝溯划条线,是两个人相处的最低的那条线。越了,俩人好聚好散,别弄得太难看。   他被人捏住了脸,面团似的揉了揉。   仝溯俯身,在他鼻尖上轻轻蹭了蹭,低语道:“还以为你多精明,都来找你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贺离亭紧抿着唇,没敢睁开眼睛。   温暖的呼吸扑在脸上,他听到仝溯很温柔地说:“我们在一起,到了年纪就结婚,我没你想的那么随便,只上过你的床,不舍得下去。”   贺离亭:……   那个男生说完了这一段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话,吻掉了他眼尾的潮湿,挺霸道地说:“以后你在这儿有我护着,别总把自己弄得可怜巴巴的,我看着心堵。”   那些话说完,屋子里安静了良久,然后,贺离亭轻轻地,带着颤音地应了声:“嗯。”   ……   仝溯跟自己那群发小说:“亭子之前不是高冷,他那会儿是和你们不熟,懒得搭理你们。”   之前在酒吧里,他们都瞧见过贺离亭,也见着这位爷把人按在沙发上激吻,当时确实好奇,搭了两句话,觉得不太好聊,就没多说。   没想到这才多久,仝溯直接跟人家在一起了。   朱兰兰无语道:“你让我们一起在你这儿等着,他人呢?”   仝溯喝了口凉茶,说:“上班呢。”   众人:……   真新鲜,仝溯一通电话打过来,他们有的都是翘班来见人,人家倒是在上班。   庄谣才到,进了院儿就问:“人呢?”   仝溯刚想开口,手机突然响了。   庄谣瞧着他挑起唇,随后脸色微沉,挂了电话。   仝溯站起身,径直往外走。   这脸色不对,庄谣皱眉问:“出什么事儿了?”   仝溯:“亭子说他妈这会儿病情有点不稳,提前进了手术室。”   这可不是小事儿,庄谣跟了出去:“我跟你去。”   后边几个人面面相觑:“要不咱们也去瞧瞧吧。”   到了燕城医院是晚上七点多,仝溯在手术室外边找到了贺离亭。   空荡荡的手术室外,他安静地坐着,背挺得很直,像是用这种方式昭告自己的坚强。   仝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走到他面前。   贺离亭抬起头,眼中迷茫了一瞬,随即,温顺地对他笑了笑,然后抱住了他的腰。   庄谣他们在不远处瞧着,一时都没说话,良久,朱兰兰说:“长得这么好看,仝溯肯定不亏。”   庄谣点头,眼中带着细微笑意,说:“性子看着也好,仝溯那眼睛高到天上的德性,我想着也是得配个这样的。”   仝溯揉着贺离亭的头发,轻声说:“没事儿啊,有哥罩着,出不了事儿。”   贺离亭应了声,他心里茫然,还害怕,整个人有些发木,呼吸都仿佛带着颤,只有仝溯能让他安稳些,他闭着眼睛,又安静了下来。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医护推着一张急救平车往这边跑,白大褂上沾了不少血,边跑边给上边躺着的人做急救。   贺离亭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愣,接着站了起来。   仝溯:“怎么了?”   那些人从他们面前快速跑过,贺离亭看着那个跟在后边跑掉了一只鞋的中年男人,皱起了眉。   急救室的大门关上,那个全身沾染着血迹的膘膀男人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苍白的医院灯光下,那本来高壮的男人蜷缩着,背脊不堪重负地佝偻着。   贺离亭走到男人面前,蹲下,和声叫他:“宋师傅,怎么了这是?”   那中年男人反应迟钝地抬起头,看到贺离亭时,眼睛里全是茫然。   贺离亭对他勾唇笑了笑,说:“您不记得我了?我坐过您的车。”   男人搓了把脸,勉强提起精神,道:“哦哦,我这拉的人多,记不住。”   贺离亭看了眼手术室的门,问:“您这是?”   男人:“我闺女……”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声音嘶哑得仿佛下一秒就发不出声音,他续道:“出车祸。”   急救室的门被打开,一个护士疾步出来,男人连忙爬起来,问:“怎么样了?”   护士急匆匆地往外走,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   男人急得跺脚,焦虑地来回走。   仝溯走过来,低声问:“你认识?”   贺离亭:“嗯。”   不多时,护士跑回来了,进了手术室,这次出来了一个医生。   医生被男人抓住,交谈声传入贺离亭的耳中:“现在疑似发现肿瘤,您刚刚说病史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   男人呆住了,只顾着求人:“我不知道……求求您,救救她,她还小……”   医生简单地安抚了两句,急匆匆地下了楼。   仝溯揽着贺离亭的肩,低声说:“看着不太好。”   贺离亭咬了下唇:“我下去看看,你陪着我妈。”   仝溯:……   仝溯把人搂在怀里,挑起贺离亭的下巴,对着他的嘴重重地亲了口,说:“快回来,阿姨不认识我,出来的时候怕吓着她。”   贺离亭抬手,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说:“她认得你,还说你帅。”   仝溯:……   庄谣他们这会儿才走过来,问:“急匆匆干什么去了?”   仝溯靠在墙上,轻微地皱着眉看贺离亭离开的方向,说:“刚来首都多久,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因为职业原因,贺离亭需要和很多人建立关系,但宋师傅不同,他帮过自己,连个电话都没给自己留。   这城市这么大,再遇见是缘分,可在医院遇见,不算是什么好事。   医院夜里的灯光总是显得有些惨白,让人心里莫名压抑。贺离亭下了楼,在病理科门口又遇见了那个医生。   之前拜访科室时见过的大主任就在门口站着,着急地解释:“仪器故障,现在又是法定假日,工程师短时间内过不来,现在只能送标本到其他医院去做。”   急救室里出来的医生脸色沉得厉害:“患者很可能是卵巢癌,现在影像很模糊,我们不确定根本做不了手术,现在耽误一秒都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   贺离亭快步走了过去,问:“是哪个仪器出了问题?”   他调出手机里的电子版证书,给两个医生看,说:“我有高级医疗器械工程师资格证书,这个品牌所有型号的仪器我都很熟悉。”   他说:“我会修。”   ……   贺离亭回来的时候,仝溯的朋友们都离开了,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急救室的门口。   那个大少爷将手臂撑在膝上,椅子对他来说太低,所以他的长腿只能委屈地曲着。   他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替自己守着母亲。   贺离亭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仰着头去吻他,仝溯微微低头,咬住了他的唇,两个人就用这样的姿势,亲密地接吻。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表情放松,笑着对他说:“手术很成功。”   于是贺离亭的天空,彻底晴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大概是喜极而泣,眼泪止也止不住。   母亲安稳地睡着,他躲到病房的窗前哭,仝溯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平日里那么高傲的酷哥儿小心翼翼地把他拥在怀里,哄他:“乖啊,乖,别哭。”   仝溯揉着他的头发,病房里灯光明亮,男生轮廓分明的俊脸上全是温柔,他无奈地低声说:“你要心疼死我了,贺离亭。”   病理科兼检验科的大主任跟着主治医生过来了一趟,特意拽着贺离亭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晚上,两个人给贺妈妈陪床。   沙发里,贺离亭躺在仝溯的腿上,轻声开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从一开始就是。”   病房里光线暗,他看不清仝溯的表情。窗外蝉鸣声清越悠长,叫着晚夏的首都夜,城市的灯光与高楼被遮在窗帘外,连同浮华一起遮了。   在贺离亭以为仝溯不会回答时,仝溯懒洋洋地开了口:“因为你是少爷的初恋。” 第137章 你看,我爱上你了 七夕番外   七夕这天,贺离亭还在香甜的睡着,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他昨天熬夜了,困的厉害,连眼睛都没睁,挥手拍捏着自己鼻子的手,可怜巴巴的说:“困啊困啊,别闹啦。”   身旁的人松开了手,亲昵的摸了摸他的耳垂,轻哼了声,问:“那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贺离亭半梦半醒的重复了句,反应了好长一会儿,懒得去想他怎么办,又迷迷糊糊的想睡去周公那儿。   仝溯轻咬了一下贺离亭的脖颈,语气有些不满:“今儿七夕,这都九点多了,你还睡。”   贺离亭:“……”   贺离亭抬手,搂住了仝溯的脖颈,软软的撒娇:“可是我好困啊老公。”   仝溯要求道:“做一次。”   仝溯出差昨天刚回来,他们都一星期没做了。   贺离亭含含糊糊地“呜”了声:“可是……”   仝溯哄他:“乖,你睡你的,我干我的。”   贺离亭妥协了,微微睁开眼,看仝溯那张俊脸,稍微清醒了点,问:“哪个姿势?”   仝溯含住了他的唇,用力的吮吻他的唇瓣,勾出他的舌尖儿,在空气中和他亲吻。   少顷,仝溯捏了捏他的脸颊,命令道:“趴下接着睡。”   贺离亭被他亲的也起了反应,但还是困,听话的屈膝趴在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紧接着,他闷哼了一声,一阵饱胀酥麻的感觉传到了全身,身后的人开始慢慢抽动。   贺离亭注定是睡不着了,咬着手指体验着清晨爱人赐予他的快感,含含糊糊的开口:“老公,今天我们干什么去?”   仝溯重重的埋进他的身体里,激的身下的人没控制住呻吟,这才开口:“我一哥们儿从扬州回来,带着对象,一起去吃顿饭。”   贺离亭“嗯”了声,说:“还有呢?”   仝溯看着被自己做的脸色潮红,满脸情欲的男生,心里一片悸动,语气温柔了不少:“庄谣这几年在扬州,没怎么回来过,给他接风,不一定什么时候散呢。”   贺离亭:“……”   贺离亭睁开水润润的眸子,歪头瞧他:“今天可是七夕……”   仝溯被他那一眼看的心里一荡,禁不住加快了速度,低喘道:“是七夕,怎么了?”   贺离亭:“……”   贺离亭把脸埋在枕头上,咽下呻吟,凶了句:“一脚踹歪你猪脸。”   俊美的仝少爷:“……”   他是在没忍住笑,把贺离亭抱了起来,贺离亭坐在他的上边,进的更深,爽的头皮发麻,还没等说什么,暴风骤雨般的抽插将他的话全都变成了呻吟。   半个小时后,他跪在床上给仝溯舔,仝溯想碰他的脸,被他避开了,他眼尾飘红,那双勾人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伸出舌尖儿舔他的顶端,说:“别碰我,让你弄的全身敏感的要命,现在碰我一下我都容易高潮。”   仝溯:“……”   仝溯坐起来,挺坏的对着他的胸揉了把,暧昧的低语道:“来,让哥再看一眼你高潮什么样。”   贺离亭瞥了他一眼,直接含住了他的大东西,吸了起来。   仝溯:“……”   尽管他再忍,也抵不住贺离亭这么个吸法,没坚持多久,在贺离亭嘴里射了。   贺离亭喉结滚动了一下,抱住仝溯的脖子,靠在他的怀里喘息着休息,问:“七夕我没礼物?”   仝溯抱着他躺回床上,亲密的吻着他的唇瓣,说:“有,你婆婆给你准备的金首饰做好了,一会儿都给你套上。”   贺离亭惊了:“还真有金首饰?”   仝溯“嗯”了声。   贺离亭慢慢消化了会儿,开口说:“没有你的礼物吗?”   仝溯沉默了会儿,说:“你想要什么,一会儿出去给你买。”   贺离亭:“……”   贺离亭淡淡的说:“什么也不想要。”   洗完澡,换好衣服,已经快十二点了。   贺离亭把自己准备好的那个情侣表中的一个带到手上,另一个直接扔在了沙发上。   坐在沙发上等人的仝溯:“……”   他观察了会儿贺离亭的脸色,捡起手表,挑眉问:“我的?”   贺离亭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不高兴,垂眸说:“是,就一个小礼物。”   他把小礼物仨字刻意咬的有点重,暗示的十分明显。   可仝溯似乎完全没听出来,他把手表给自己戴上了,起身,搂着贺离亭的腰往出走,说:“去黄花城长城那边待两天,给你放松放松。”   贺离亭确定自己这个七夕确实没有礼物了,有点失望,但没有就没有了,他也不至于真跟仝溯较真儿,他收拾了一下心情,温声说:“好,你出差一个星期了,咱们好好玩玩儿。”   仝溯侧眸看他,叫了他一声:“亭子。”   贺离亭坐进车里,问:“怎么了?”   仝溯垂眸掩住思绪,说:“没什么。”   他给贺离亭关上车门,进了驾驶位。   今天天气好,秋高气爽的,空气透明度很高。   车开上了高速,往怀柔方向行驶,贺离亭开了袋儿地瓜干,喂了仝溯一块儿,说:“来京城这么长时间,还没去过黄花城长城。”   仝溯咬着地瓜干,说:“景还不错,底下有家民宿,烧烤挺好吃,小时候总和庄谣他们去玩儿,这都挺多年没去了。”   顿了顿,他扫了眼后视镜,说:“你拿那袋子里装的什么?”   贺离亭:“给庄谣和他男朋友的礼物。”   仝溯:“你知道他要回来?”   贺离亭“嗯”了声:“前两天和他俩组队打了会儿游戏,知道他们要来,就提前去买了。”   贺离亭心细,又很会和人打交道,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任何人相处的很好,他和贺离亭在一起两年,贺离亭已经和他身边的朋友都混熟了,连脾气最挑剔的那几个都没说他半个不好。   朱兰兰那丫头甚至直说了,有事儿找他没用,贺离亭才是真朋友。   没等仝溯问,贺离亭先说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一套乐高。”   庄谣性子静,平时除了画画就爱收集乐高,这算是投其所好了。   仝溯没说话。   过了收费站,贺离亭拧开水喝了口,说:“到那儿都玩什么?有计划吗?”   仝溯抓着他的手放在膝上,捏了捏,回了俩字:“玩你。”   贺离亭:“……”   他们到的晚,到的时候大伙儿都已经先出去玩了,就庄谣和罗韧在酒店大堂等他们,庄谣捧着个手机认真的戳,罗韧撑着腮在旁边看着,年轻帅气的男孩儿眼底带笑,对庄谣的喜欢眼睛都装不下了。   瞧着庄谣那认真模样儿,贺离亭还以为他在玩什么复杂的游戏,走的近了才听他无奈的声音:“我又被扔西红柿了,十连击。”   罗韧没忍住笑,把手机接过来,说:“你等着,我充值,我们砸他二十个。”   “就他那水平,你给他充多少都不够他玩儿的,”俩人一起抬头,仝溯牵着贺离亭的手坐下,轻飘飘的说:“丫就一游戏天坑。”   庄谣哭笑不得,抬脚踹了仝溯一下,说:“就你长嘴了。”   他看向贺离亭,笑着打招呼:“没等着你们,他们先去爬山了。”   贺离亭愣了愣,转头问仝溯:“你们约的几点?”   仝溯漫不经心的答:“九点。”   九点,俩人还在床上疯呢。   贺离亭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庄谣,说:“之前在医院没来得及打招呼,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这是送你们的小礼物。”   庄谣道了谢,收了。   几个人聊了会儿,朱兰兰他们回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甭管单身的不单身的,都带了伴儿,里边儿还有几个眼熟的小明星。   虽说是给庄谣接风,但大家主要还是凑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七夕。   朱兰兰直接定了酒店二楼的露天烧烤,露台视野开阔,酒店邻水而建,可以欣赏盘旋于山脊之上的黄花城长城。   这里有三绝景,山川、碧水、古长城,如今夜幕降临,古树群山被遮在夜色,上弦月与银河被倒映在水里,这里光污染并不严重,有种让人分不清古今的浪漫。   贺离亭没喝多少酒,从和仝溯在一起以后,仝溯就十分控制他喝酒的量,但是仝溯喝了不少。   众人围在一起玩闹,贺离亭在角落里,窝在沙发上仰头找牵牛织女星。   初秋的夜风有些凉了,他搓了搓胳膊,身上突然一暖。   他愣了愣,少顷,对那个给他披上外套的陌生男生笑了一下,礼貌的说:“谢谢……”   他的话音没落,身上的外套被人掀开了,接着,身边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扯了个毛毯披在了他身上。   贺离亭:“……”   仝溯把手里的外套扔给那个不知是谁带来的小男孩儿,语气带了明显不悦:“谢什么谢,你当我死的?”   贺离亭:“……”   仝溯明显醉了,撑着沙发背靠了过来,半边身子几乎压在他的身上,脸凑到他面前,说:“亭子,来,亲我一口。”   他说话都带着股子酒气,声音性感的要命,贺离亭心脏砰砰的跳,却没动作。   他抬起漂亮的眼睛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轻声说:“老公,七夕快乐。”   仝溯眯起眼睛和他对视,半晌,语气软了不少:“七夕快乐。”   贺离亭弯起唇,半真半假的问仝溯:“可以拥有一段告白吗?”   仝溯将额头抵在他的额上,很温柔的问:“想听点什么?”   身后一阵起哄声,数着朱兰兰和张鹏声音最大,朱兰兰:“仝溯,嘛呢?当着我们面耍流氓呢?”   张鹏:“亭子让你管的严,这一晚上才喝了几口酒啊?这大七夕的团圆日子,你必须得让他喝一口。”   仝溯:“……”   仝溯起身,捏了捏眉心,扫了一眼张鹏,问:“哪个度数最小?”   一圈人都笑了,仝溯是真宠贺离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不至于开玩笑太过,庄谣看了一圈,找了个低度数的鸡尾酒,递给仝溯。   众人以为他会递给贺离亭的时候,他当场喝了一口。   贺离亭一愣,就见仝溯压了过来。   他闭上眼睛,张开唇,清凉的甜酒从仝溯的口腔渡了进来,旁边的起哄声都远了,他被仝溯压在沙发上激吻。   酥麻和悸动从心脏升起,传至四肢甚至指尖,未来的急吞咽的酒水顺着唇角流到了衣襟,贺离亭紧紧搂着仝溯的腰,用力回应他的吻。   良久,唇分开,两个人相对着喘息,仝溯亲吻了他的眼睫和鼻尖,说:“和你在一起后,我一直是团圆的。”   贺离亭眼睛有些发酸,温润地说:“我也是。”   他说:“谢谢老公的情人节礼物。”   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他只需要这个酷哥儿的一句告白。   仝溯瞥了他一眼,说:“这算什么礼物。”   仝溯牵着贺离亭的手起身,说:“我和亭子先回去了。”   众人暧昧的调侃了几句,仝溯没理他们,拉着挨个告别的贺离亭进了酒店。   电梯里,贺离亭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纳闷儿的说:“不是和兰兰他们一层吗?”   仝溯把他抵在墙上,脸埋在他的颈间轻蹭,含含糊糊的说:“不是不高兴我不给你礼物吗?”   贺离亭:“……”   原来他知道。   仝溯:“这别扭性子,要不是哥了解你,你就这么委屈的过情人节了?”   贺离亭闭上眼睛,“嗯”了声,轻声说:“你对我够好了,我是别扭,但是不委屈。”   仝溯:“……”   仝溯抬起头,两只手捏他的脸,胡乱的揉了一通,带着迷蒙的醉意瞧他:“亭子,说你爱我。”   贺离亭勾起唇,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说:“我爱你。”   仝溯眯起眼睛:“再说一遍。”   贺离亭靠过去,抱着他的腰,认真的说:“我爱你。”   仝溯跟个孩子似的:“连起我的名字再说一遍。”   电梯门开了,仝溯又不让贺离亭说了,他粗暴的把人抗在了肩上,大步出了电梯。   顶层的房门打开,里边一片漆黑,仝溯没开灯。   大头朝下的贺离亭被放了下来,刚站稳,就推了仝溯一把,将他推到墙上,急切的吻了上去,有些冰凉的手触碰到了灼热的身体,自胸膛描摹着他漂亮的腹肌曲线,然后一路向下,熟练的解开了仝溯的腰带。   仝溯贴着墙,享受着贺离亭的主动,他的裤子被解下来,衣服被脱下来,赤身裸体的站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具同样赤裸的身体贴了上来。   贺离亭轻蹭着他的身体,声音被欲望浸染,诱惑的叫他:“仝溯哥哥。”   仝溯下边硬的厉害,深吸了一口气,说:“亭子,我本来想让你先看礼物的。”   贺离亭:“……啊?”   仝溯不管了,将贺离亭推到墙边,抬手开了灯,同时,扶着自己干了进去。   华丽的酒店套房里,一片玫瑰花铺的路,脚下的地毯上都是柔软的玫瑰。   贺离亭被逼出了眼泪,看着这明显被精心布置过的房间,带着鼻音说:“你什么时候弄的?”   仝溯勾着他又长又白的腿把他抱了起来,埋在他身体里往屋里走,说:“昨天,回家之前过来弄的,哥心里有你,怎么可能委屈你。”   他将贺离亭放在柔软的大床边上,温柔而缓慢的动作着,说:“后入吧,床上这些都是给你的,边做边拆。”   心里像是被温水浸泡着,又像是有轻微的电流触碰,绵绵软软,又酥酥麻麻,任谁被这么宠能受的住啊,贺离亭声音又软又乖:“那你一定慢点做,我想仔细看。”   仝溯心里一阵悸动,没忍住用力顶了一下,这一下差点把贺离亭插射了,他全身绵软,里边又热又紧,仝溯爽的要命,把他翻了个身,抚摸着他流畅的腰部线条,又慢慢的插进了那引人遐思的地方,温声安抚道:“那一下不算,现在我慢点。”   贺离亭带着可怜的鼻音,“嗯”了声,趴在床尾,看他几乎堆了半张床的礼物。   他不知道仝溯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也真的好奇他买了什么,就近拿了一个小袋子,从里边取出一个小盒子,拆开,然后愣住了。   里边是一对儿很漂亮的戒指。   仝溯慢吞吞的挺动着腰,解释说:“朱兰兰跟我说你陪她逛街的时候多看了这个两眼。”   贺离亭“嗯”了声,说:“嫌贵,没买。”   仝溯:“一想就是,幸亏你找了个有钱的老公,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贺离亭眼眶有些发热,吐槽道:“财大气粗。”   仝溯拍了下他的屁股,装模作样的凶道:“好好说话,哪儿粗?”   贺离亭被他逗的笑了声,没说话,又拆了一个。   这次是个蓝牙耳机,蓝色,很酷的样式。   仝溯:“美国出差的时候碰着了,就觉得这个挺好看,你应该喜欢。”   贺离亭轻轻应了声,说:“喜欢。”   仝溯怕他跪的累了,把人抱了起来,上了床,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亲吻着他的侧脸,说:“我不太会买礼物,这都是平时买给你,陆陆续续攒的,平时送礼物又觉得没什么由头,正好七夕,一次全都给你。”   明亮的酒店房间布置的浪漫梦幻,单视玻璃外,明亮的上弦月悬挂在长城之巅,淡薄的流云在月下卷曲延伸,七夕的夜幕里银河格外清晰。   贺离亭的眼睛里似乎也藏着星星,他拆着一个个千奇百怪,或便宜或昂贵、随心所欲的礼物,拆盲盒一样的惊喜,他甚至拆出了一个q版的自己形象的娃娃。   快拆完的时候,仝溯加快了抽插的速度,说:“娃娃是我给自己做的,就给你看一眼,萌一萌,以后我出差带身上。”   一滴眼泪落在仝溯的手上,他一愣,捏着贺离亭的下巴转向自己,侧头看他,皱眉道:“怎么了?”   贺离亭吻上了仝溯的唇,那双水润润的眸子里映着的只有他。   “七夕快乐。”   贺离亭说。   屋子里安静了一小会儿,接着激烈的“啪啪”声开始响起,诱人的呻吟声中,仝溯逗贺离亭:“不是想一脚踹歪我的猪脸吗?”   还带记仇的……   贺离亭将手撑在玻璃上,看着天边划过的流星,也看着玻璃上正在自己身上酣畅淋漓做爱的仝溯,指尖轻轻触碰他的影子,轻声说:“不是猪,是神仙哥哥。”   仝溯覆上了他的身体,与他十指相扣,他听到贺离亭声音轻柔的在他耳边说:“遇上你,就是团圆了。”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相遇,就是团圆了。 第138章 齿间的糖   问:关于七夕,你有什么浪漫回忆吗?   匿名用户:谢邀。   七夕什么的,好久没过了,但这么一问,我突然想起了高中时期的一个男孩儿。那年的七夕正放高二的暑假,开学就要升高三了,我正看着熊出没吃着午饭的时候,收获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告白。   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有点浪漫。   时间久远,很多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但那确实是我生命中清晰铭记的一次心动。   那个男孩儿名字很好听,很温柔儒雅的名字,和他的本人一样,就不在这里说了。   曾经每天上课他都给我糖,一周下来我能攒下一大把。   尤其是上微机课的时候,他会直接投掷进我的卫衣口袋里,平时给的时间不固定,但是每天都有。   最多的是那种阿尔卑斯糖,草莓味、酸奶味、咖啡味、巧克力味,有软糖、有硬糖,一条包装纸包着,里边一块一块的。不过软糖好像就只有酸奶和咖啡味道的,都过去将近十年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吃阿尔卑斯,我有好多年没吃了。   说远了……留下了时代的口水……   朋友跟我说,我应该让他赔看牙钱。   看牙钱就算了,但我不到二十五岁,已经有三颗损坏严重的蛀牙,应该是他从我十六岁开始给奠定的基础。   那时我们是按照入学时的名次定学号,他是7,我是8,我不叫他名字,爱叫他007。   然后他就叫我008。   关于他向我告白这件事,其实也是个意外,纯粹是我自己欠的,他没想表白,是被我弄得无奈了,被迫的。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喜欢我同桌。我同桌,那是个超级大美女,是个脾气很好的乖乖女,他们两个从初中起就是同学。   我以为他喜欢她不是没有理由的。   大家都知道高中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天早上要很早起床,有可能到学校都没时间吃饭。   我那时经常能蹭到007买给我同桌的早餐,一般他都是放在她的桌子上,有时候会说“你们分分”,有时候不说,我就抢着吃。   中午偶尔会有奶茶,他每次买奶茶似乎都有理由,他会对同桌说:“上午给我讲题的报酬。”   然后顺带着给我一杯。   上课下课开小差说话的时候,他也总爱叫我同桌的名字,其实他也经常问我题,但是一般他问的我都不会,我只有一科外语还行,是个偏科的学习菜鸡。   开始他叫我同桌说话的时候,我会凑上去跟着聊(我这人自来熟),后来我就不聊了,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会避开。   因为他同桌给我使眼色,我俩一起去厕所的时候,他同桌小胖挤眉弄眼地跟我说:“你没看出来吗?我同桌喜欢你同桌。”   高中时候的喜欢真是一种又紧张、又刺激、又莫名让人兴奋的情感,看着别人互相喜欢都觉得刺激,恨不得把他们凑一堆,按着头让他们百年好合,简单来说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于是我对我同桌委婉地表达了007可能喜欢她的信息,并询问我同桌对007的想法,我同桌十分惊讶,瞪着清纯的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接着红着脸连连摆手,跟我说:“绝对不可能,我们只是初中同学而已。”   我脑袋里自动把她的脸红理解成了她喜欢007,心领神会地给了她一个眼神儿,意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交给你同桌,这都是小问题。”   然后她按着我的头把我锤了一顿,班主任正好从后门进来,以为我欺负了她,按着我又给我打了一顿。   等打完了,全班同学笑成一片的时候,我的肩被人戳了一下,我也正笑,还岔气了,也懒得回头,靠在椅子上等他说话。   然后一只手覆在我的头上,他没开口,却揉了揉我的脑袋。   其实他总爱揉我的脑袋,有时候回座位的时候路过我旁边他就会轻轻揉一下,跟摸狗似的。我都被他揉得没脾气了,正想离开,他递过来了一块儿糖。   上课铃响了,那个凶巴巴的生物老师进来了,我没来得及回头,连忙把糖纸扒了,塞进了嘴巴里。   我当时想,就为了这糖,我也必须得撮合他们。   高二暑假,我去乡下外婆家疯玩了一夏天,那里没网,我没带手机。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开学了,我开始疯狂补作业,并四处借作业抄。   007给我发消息时,我已经被作业折磨去了半条命,吃饭的时候拿筷子的手都是抖的。   电视里放着熊出没,是光头强回家过年篇。   手机有消息提醒,我打开看。   007给我发了个中规中矩的打招呼消息:“暑假过的怎么样?”   我爸妈正好从屋里出来,俩人盛装打扮,正要抛弃我出去过七夕,留我一人在家里啃小白菜。   我看着两人秀恩爱,心里不是滋味儿地问他:“七夕怎么过?”   对面隔了几分钟才回复我:“我自己,你呢?”   自己?自己!   我突然想起了我同桌,然后我振奋了,手也不抖了。   我放下筷子,捧着手机,“啪啪啪”地打字,积极地鼓励他:“你要勇敢点,是男人就跟她表白,邀请她过七夕。”   微信上显示正在输入中,然后输入了半分钟,007发来了简短的两个字:“她?谁?”   我:……   我寻思着这还矜持啥啊,还能是谁,我开始疯狂暗示他,怎么说呢,光是吹我同桌的彩虹屁我就吹了五分多钟,中间他一个字都没说。   我也说累了,以为他害羞,正打算给他出谋划策,他发过来一条:“我是有喜欢的人。”   光头强已经搭上了回家的列车,与熊大、熊二挥泪告别,我往电视上瞅了两眼。   然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我再低头看,对话框里多出一句话:“可是我喜欢的是你。”   ——————————分割线————————   评论(336)   摇摆摇摆:啊!阿尔卑斯奶糖yyds,现在还有哦,我家楼下小卖部就有,不过去大超市好像很少看到了。   阿胶绿糖:同样蛀牙,看牙好贵……   dollkey:我的天,一口气看完,就没了?憋死我了,后续呢?   嘤嘤怪:好甜,你们在一起了吗?求更多糖!   木的仲夏:求个后续,顺便问问小姐姐多大了。   咕一个:求后续+身份证号。   甜甜的西瓜糖: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班主任很过分吗?也没问缘由就把题主打了一顿,都是女孩子,怎么这么偏心?   ……   ——————————分割线——————————   呃……吃完饭登知乎,我是火了吗?d(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还有阿尔卑斯,真好。   看牙是真的很贵,前一段时间刚做完根管治疗,需要补牙,而且我还有一颗乳牙没退,恒牙没长出来,埋伏在里边,迟早要动一次手术,有点麻烦。   还有,我是男孩子啦(ω),我很调皮,所以老师总爱收拾我,其实打得都不用力。   之前都说过了,我不到25,刚刚研究生毕业,目前已找到工作,搬了新家。   刚刚吃了这里的热干面,还挺好吃的。   至于后续就不说了吧,我是个男生,应该没有人想看两个男生的故事。   祝大家生活愉快,如果有觉得我的回答不妥的,我会删掉,谢谢你们的留言。   ——————————分割线————————   惊!!!怎么留言反而多了???   ——————————分割线————————   评论(456)   嘤嘤怪:半个月了!!!我从七夕都等到中元了!你终于出现了!!!快给我继续!   ch549:我也是男生,虽然我没有男孩子喜欢,但我可以磕糖,求继续更。   摇摆摇摆:上次看完,我直接下楼包了一整个小卖部的阿尔卑斯糖,终于等到你。   厌世者:同性恋恶心。   离开他:楼上滚啊!!!!!!   ……   ——————————分割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你们逗笑~( ̄ ̄~)~   今晚没事,既然你们想听,我就继续说吧哈哈。   首先,我不觉得同性恋恶心,同性恋爱只是正常恋爱。   纠结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要不我就先说他吧。   他是个很温柔、家教很好的男生,长得又高又帅,而且学习还很好,不是一般的好那种。   我们学校分珍珠班和普班,珍珠班就是重点班,一共三个,一班是最好的,接着是二三班,都是重点苗子,名额都是以成绩定的, 所以里边的学生可能会掉出来,外边的人也能进去,竞争挺残酷的。   007这样的学霸之所以能够和我在一个班,主要原因是他中考那天出了场车祸,漏考了最后一科。   学霸到了高中依然是学霸,第一次考试就拿了全校第一,可他没进珍珠班,就一直在普班待着。   他那天告白后,我脑子都短路了,一时没想起来应该回什么。   反倒是他话多了起来,他说:“我没想说,是你问的。”   我当时心都是抖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抖,就是觉得整个人都麻了,心脏也麻,四肢也麻,麻傻麻傻的。   隔了半分钟,他又发过来一条:“中午吃饭了吗?”   他真的很温柔,他应该知道我不会给他回应,也猜到了我的不自在,所以给了我一个台阶,把这个话题跨过去的台阶。   其实后来想想,他告白的时候一定也很忐忑吧,或多或少会期待我的回应吧,反而是我这个反应迟钝的,还需要他哄才敢开口。   我捧着手机,慢吞吞地打字:“吃了。”   他问:“吃的什么?”   特别无聊的对话……可那时候我们都没意识到这种无聊,只想让这段对话显得没那么尴尬。   我说:“白菜土豆汤。”   他问:“好吃吗?”   我手心有些冒汗,反应过来时,那句反复编辑的话已经发出去了。   我问他:“你喜欢我哪里?”   他回答我的那句话,我现在还记在心里,因为真的是满分回答。   他说:“爱是一种本能,我就是喜欢你,没办法做出解释。”   我当时只觉得,不愧是学霸,他一句话把我说的都不好意思看手机了。   我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放假能经常联系的程度,那天之后,他也没再找我。   然后,就这么忐忑地迎来了开学。   高三开学那天,我们要搬到高三的独立大楼,从原来的一层变成了五层。   所有同学都在忙碌着搬家,他也是。   我们好几次擦肩他都像是要和我打招呼,可每次我都假装和别人说话,他就闭了嘴,和小胖一起说话,离开。   等他离开了,我才能放松下来。   我不反感他,如果非要说为什么躲他,可能单纯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我觉得尴尬,还有那么一点点害羞。   也是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可能是喜欢男孩子的。   我是英语课代表,新学期的英语教材和练习册是由我去搬回来发的。   因为实在太多了,我叫上小胖,俩人一起去办公室搬书。   路上,小胖时不时看看我,对我欲言又止,因为他平时总是拉肚子,我很理解他,问:“你是想上厕所吗?我自己先去办公室吧。”   小胖却纠结了一小会儿,说:“我同桌说他跟你表白了。”   我当时脸一下就红了,没能说出话来。   小胖似乎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别别扭扭地开口:“我同桌是个很好的人,你考虑考虑他。”   办公室到了,他闭了嘴。   我被英语老师留下来安排事情,小胖先搬了一部分回班了。   我搬着剩余的高高一摞书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靠在办公室外墙上等着的他。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姿挺拔得像个小白杨,光线从走廊尽头的窗透了进来,他干净俊朗的侧脸让我心跳得有点乱。   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廊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没办法躲,我低着头,打算装瞎离开。   路过他面前时,手上的重量突然一轻。   他拿走了大半的书,语气很自然地跟我说:“我同桌去厕所了,我过来帮你拿点。”   我垂着头往前走,余光看着他的脚步,他穿了一双白色帆布鞋,很干净,迈步子很大,也很利落。   从二楼到五楼,一直到了班里,我们俩都没开口。   书发下去了,回了座位,我们开始了自习。   他就坐在我后桌,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可那会儿就觉得后背有刺似的,怎么也不自在,坐立不安。   我以为他至少会给我传个纸条,或者和我聊聊,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直到放学,我也只是收到了他的一块糖——他给我同桌的,我同桌分给我了一块。   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时,我实在是沉不住气了,在他和小胖要离开时,单独叫住了他,我说:“007,我有事和你说。”   他单肩背着书包,脚步停住,退回来了。   班上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们俩,灯也关了。   他坐在椅子上,我坐在桌子上,俩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相对着沉默了半晌,我还没想好说什么,他先开了口,他叫了我的全名,语气温和地说:“一会儿楼该锁了,我送你回去吧。”   教学楼里没有人了,灯也关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我走在前边,他跟在我的后边,安静地走着。   出了教学楼,夕阳已经快沉下去了。   对了,滁州的夜色很美,有空欢迎来我的家乡看看。   从一中大门出来,穿过两个弄堂,再过一座石桥,邻水那家卖雷官板鸭的就是我家。   我们两个沿着石桥往上走,我跟他说:“我快到家了,那就是我家。”   他停了步,冲我笑了笑,说:“那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我没走,在桥的石阶上坐下了。   他原地站了少顷,也跟着坐下了。   我没看他,歪头看着桥下映着灯火的水,心里忐忑紧张得要命,还咽了好几次口水,才把想了一整天的话说了出来:“我们还做朋友好吗?”   声音很小,那时觉得可能被两岸的乡语遮掉了,可他清晰地回答了我。   他将手覆在我的发顶,很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一点犹豫地说:“好。”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手插进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了一支棒棒糖。   他把糖塞进了我的手里,将手臂撑在曲起的腿上,侧头看我。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两岸灯火更加的明亮,映在他干净的眸子里,像散落的星星。   真的,不夸张,那样的少年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一定会不自觉地羞怯。   我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了嘴里,安安静静地含着,没说话。   他就陪着我不说话。   桥上人来人往,我们就像两个傻子。   直到妈妈找过来,看见我有同学在,热情地邀请他回家做客。   他礼貌地拒绝了,但被妈妈塞了一只雷官板鸭带回家。   ——————————分割线——————————   评论(75)   亭亭不怕:然后呢?就没了?   嘤嘤怪:甜到我觉得是编的,就算是编的也请继续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世枭:雷官板鸭确实好吃,所以俺去吃可以给打个折吗?   摇摆摇摆:见家长,嘤。   粉红钟表:所以你们在一起了吗?怎么觉得是个be......   窗帘后有鬼:答主睡着了吗?我看完睡不着了啊……后续后续后续!!! 第139章 齿间的糖   抱歉,刚刚去喂狗子了,我来到这里后捡了一只大金毛,它是个女孩儿,叫阿尔卑斯,超级漂亮。   be是什么?系动词吗?   ——————————分割线————————   emmmmmmm那之后我们有一周时间没怎么说话吧。   为了保护视力,班里每周都会换座位,比如第一排第一列会换到第二排第二列,第二排第二列会换到第三排第三列,以此类推。所以总有一段时间我们会不是前后桌,第二天上学,刚好换座位,我们成了班里的对角线,没什么机会说话。   我们那时候的课很紧张,不知道现在的学生是不是那样,我们一周要上六天课,七天晚自习,除了周日下午会放半天假外,一直都在学校泡着,很累。所以一周唯一一节的微机课变得非常珍贵,我们可以在课上睡觉,老师一般不会管我们。   微机课就是我们高中开的一门教习计算机基础知识的课程,不知道现在的学校还有没有,现在电脑都普及了,应该没了吧。   我们那时候上微机课是按照学号坐的,时间是周五下午第一二节课,一天里走最容易犯困的时间,我最早到教室,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身边有人坐下我都没注意。   上课铃声响了,我勉强爬起来,手轻微握了握,愣了一下。   摊开手看,发现是两块糖,酸奶口味的软糖,乳白色的包装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   007就安静地坐在我左边的位置上,认真看着电脑练习。   我右边,小胖同志正在玩扫雷,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没等捣乱,007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那会儿对他过敏,被拍的时候心脏拔高跳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咚咚咚地加快速度跳。   我故作镇定地看他,007笑得干净自然,像是我俩之间根本没有事儿,还和以前一样似的。   他说:“过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我也不好矫情,有些忐忑地过去了,就见他熟练地在一个面板上敲了几个看似乱码的符号,然后按了enter,上边出现了一只用像素小格子勾勒出的小猪。   虽然我的专业是计算机,但我那时候哪懂这个啊,就觉得也太神奇了。   那节课应该是我对计算机感兴趣的开端,现在想想,除了蛀牙外,我的理想和兴趣也是他带给我的。   机房里的计算机以一种持续稳定的频率轻微地嗡鸣,空气也不流通,我脑袋被这声音弄得发木,我捏着手里已经有些软掉的糖,重新趴在了桌子上。   他将键盘往里推了推,也趴下了。他把下巴垫在桌上,侧头看我,目光很温柔,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   我莫名觉得我左半边脸都是熟的,但是我得镇定,我假装没看见,把糖塞进了口袋里,可刚把手插进口袋里,我就愣住了。   里边有一大把糖果,还有一块儿巧克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去的。   我转头看他,他冲我勾了勾唇,说:“买多的,我吃不完。”   谁信啊?   我当时的脸一定是红透了,因为小胖加入了对话,很奇怪地问我:“你是发烧了吗?”   接着他看了眼007,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鬼鬼祟祟来了句:“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我踹了他一脚,请了假,去了趟洗手间。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可是洗完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呼吸有点发烫。   然后就是中元节了,真的非常巧,今天也是中元节。   那是微机课的一天后,是个周日,我们又成了前后桌。   ——————————分割线——————————   刚刚又去看狗子了(ω),有点不放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家狗子最近肚子有点大,有点担心是不是不适应这个牌子的狗粮。   明天换一个牌子试试,它真的很乖,给你们发个照片看看。   〔图片JPG.〕   ——————————分割线————————   好的好的我继续说,你们不要扔烂白菜和臭鸡蛋了(><)   今天中元节,有人告诉我会有百鬼夜行,自己在家,也有点怕,开着灯给你们打字。   高三那年的中元节是个周日,雷雨天。   我们座位轮换,我们又成了前后桌。   我搬好了桌子和书,想去帮我同桌搬的时候,他已经帮同桌把书桌搬了过来,路过我旁边时,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右肩,我向左看,正对上那张俊脸。   周日的晚自习一般是没有科任老师的,只有班主任看班,那天我们班主任也没在,抱着保温杯回办公室躲懒,由着我们自习。   窗外电闪雷鸣,雨下的很大,我们没心思学习,都在聊天。   我和小胖好久没见,聊得热火朝天,就连我同桌也加入了群聊,007做着练习册旁听,偶尔插话,都是接我的话,但是我害羞,十分幼稚地用高傲伪装自己,并不接他的话。   不知道你们玩过笔仙没有,一项充满了玄学和灵异色彩的活动(请不要因为好奇去尝试)。   我和小胖说着说着,就提起了笔仙,那时胆子是真的很大,加上窗外的雷雨气氛还有晚自习恰好的时间给足了氛围感,我和小胖决定玩笔仙,并征集民意,获得了一大半同学的好奇心,纷纷加入了我们召唤笔仙的游戏。   我只能描述大致流程,当时先准备了一张大A4纸,把参加游戏的人的姓氏写上去,下边写着从1-20一共二十个数字,左下边写男和女,右下边写着是和否。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张纸,要两个人共同握着一支笔,将笔尖垂直立在纸上,然后众人屏气凝声,由两个握笔的人一起低声念“笔仙”,直到笔自己开始在纸张上滑动,即召唤成功。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真的成了。   笔自己开始滑动的瞬间,我吓得差点把笔给扔了。   我和小胖两个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你别动。”   周围一片诡异的气氛里,没有人开口说话,我们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握着的笔在纸上滑动,然后越来越顺畅。   我发誓我没有恶作剧,小胖是个十分老实踏实的人,他根本不可能用这种事恶作剧,静默中,是007从书本中抬头,淡淡说了句:“既然请来了,就问想问的,问完送走就是了。”   是啊!   他一句话帮我们拉回了理智,我和小胖对视一眼,喉咙干涩地先开了口:“笔仙,你多大了?”   笔在纸上静立了少顷,缓缓向那串数字滑动,然后停留在17上,绕着数字画了个圈。   到底是年轻,好奇心旺盛,几乎整个班的同学都围了过来,给了我一定的安全感,我继续问:“你是男是女?”   然后笔滑动着向性别的方向走,在“女”上圈了个圈。   小胖的脸色却不好看,我猜他料定是我在搞鬼,所以他提了一个有点刁钻的要求,他说:“你可以给我们画一只兔子吗?”   他料定我画画技术十分感人,会画得非常丑,笔尖开始移动,慢慢地移到了“是”字上,然后在纸张空白的地方,那只笔开始认认真真地画兔子,因为中间笔不可以离开纸张,所以那只兔子是连笔完成的。   完成后小胖也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我画不出来这种风格的兔子。   我们两个的掌心都开始出汗,握着笔的手开始发凉,但是我们都很用力,用力到指节都有些泛白,生怕一不小心笔就会掉,发生某种意外。   那种“意外”,就是闹鬼。   ————————分割线————————   逆转:怎么回事?突然灵异?今天鬼节啊大哥!   菜达:鬼节完笔仙,答主居然还活着,真是幸运……话说是真的能召唤出来吗?突然想试试。   摇摆摇摆:我已经钻进被子里了,小手小脚都收起来了,往左边滚一下,右边滚一下,又抬了一下脚,已经确定安全,好了,你可以继续了。   嘤嘤怪:我觉得答主是编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手上握着桃木剑和菜刀的我如是说。)   …… 第140章 齿间的糖   这里居然也开始打雷下雨,和高三那年好像啊……   我刚刚去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然后也开启了被子结界,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现在正蒙在被子里打字,请耐心看完。   ……   当时天上一声炸雷响起,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今天是中元节,有胆小的姑娘已经哭起来了,默默地跑回了座位,捂着耳朵不敢再看。   中元节,是地官赦恶的日子,据说鬼门大开,会有很多的鬼来到人间,我和小胖很怕,但是召唤来的笔仙似乎很温和,我们无论问什么问题她都很耐心地回答,她画了一个线条诡异的兔子后。   第一个人开始提问:“笔仙,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笔仙在17那个数字上画了一个圈。   有一个问的,接下来问的就更多了,我大脑一半懵一半亢奋,浑浑噩噩地看着不听自己使唤挪动着的手,觉得身上一片冰凉,但是却分明冒着汗。   那应该是恐惧和新鲜感带来的精神亢奋,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紧紧咬着唇,看着纸上越来越多的线条,思索着自己要问点什么,我想知道点什么。   直到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是007,他站在我身边,对大家说:“送走吧,肯定累了。”   他没说是谁累,但是我知道他在解救我。   有人不满,故意说:“笔仙,你累吗?”   笔缓缓向着“是否”的方向滑动,我心里砰砰地跳,突兀地开口,我说了007的名字,然后问:“他有喜欢的人吗?”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紧紧地盯着那支笔,笔尖在纸上划下黑色的轨迹,慢吞吞地圈住了那个“是”。   周围一片哗然,紧跟着就有人问:“是我们班的吗?”   007打断了他们,很坦然地说:“是。”   那支笔正好在“是”上圈了个圈。   教室里几乎沸腾了,不知谁问了句:“亲过吗?”   这次笔没有动,它一直在动,这还是头一次安静下来。   我随着他们的目光一起看向007,他没看我,可我的心却提了起来,直到他说:“亲过。”   我当时是真的愣住了,提起来的心可以说直接凉了半截,那时我也顾不上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我有点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垂头看着那张画满了杂乱线条的纸。   然后听到007继续说:“昨晚做梦,梦见亲他的嘴了。”   喧哗声里,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抖了一下,连忙被小胖握紧。   小胖自由的那只手虚虚擦了把汗,忙说:“我们把她送走吧。”   我和小胖如请“她”来时一样,一起默念:笔仙请离开。   一直念,一直念,所有人的心都提着,直到那支笔慢慢悠悠地往纸张边缘移动,然后笔被推出了纸张范围内,在桌子上不再动了。   窗外一声惊雷劈下,没有人出声,隔了将近十秒钟,我和小胖才松开了手,一切如常。   而我的手,已经僵了。   我退出了人群,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将冰凉的、已经被小胖捏的血液不流通的手贴在脸上,企图让它快速回温,那边已经换了两个人,在继续玩。   我心有余悸,不敢再碰。   不知道是因为吓得还是外边降雨导致气温下降,我觉得自己特别冷,且身体一直都紧绷着,同桌一直没参与,见我冷,从我的储物箱里把校服外套拿出来,给我披上了。   007也回来了,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习惯性地揉了下我的头发,并没立刻回座位,靠在与我座位只隔着窄窄一条通道的墙边,这么轻轻搭着。   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掌心很暖,然后发毛的心也慢慢静下来了。   我抬眸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刚刚那句话还在我心头环绕,我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我,但大概率应该是我。   他把手从我发上移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草莓糖,放在手心,递到我的面前,说:“你可能有点低血糖,吃了它。”   什么低血糖?我那是吓的。   可他说完以后,我那种紧绷的状态缓解了很多。   我吃掉了那块糖,他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糖很甜。   ————————分割线————————   你们可以不信,但是我确实是无法解释那晚发生的事,我的手也确实不受自己的控制,且其他的同学也成功了。   有请到六岁的小女孩的,在纸上飞快的移动,根本无法好好沟通,就送走了。   还有请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半天才挪动一步。   还有很坏的,“她”不回答问题,自己在纸上游移,东一下西一下地吓唬人,花了好久才勉强送走。   那段时间,这种游戏在我们班里风靡。   那个年纪的我们有着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对问题答案的渴望远远比不上与另一个维度的“灵魂”对话来的刺激。   后来这个游戏被老师和保安给封禁了。   顺便说一下,玩过的人都还活得好好地,但请不要随意尝试。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想上厕所,但我不敢下床,也有点不敢掀开被子,但我呼吸有些闷。   我再忍忍吧,以看西游记的经验告诉我,出了结界,不出意外的话就一定会出意外。   ……   我继续讲他。   那晚上放学,是他送我回家的。   他带了伞,我没带。   雨下得很大,但是雷电已经停了。   他撑着伞,单肩背着书包,陪我穿过安静的弄堂,昏黄的路灯照着青石板路上杂乱落下的雨,这条长长的、走过无数次的熟悉弄堂,我莫名觉得瘆人。   我后怕,总想往后看,他大概发现了,所以他稍微落后一步,挡着我的后边。   他真的很温柔,如果你换成是我,也一定会心动的。   那时我的防备心几乎全都卸下来了,至少在那晚的路上,我是完全依赖着他的。   是他主动跟我说的话,他说:“以后不要玩了。”   我那晚上很乖,他说什么是什么,就很轻地应了声:“嗯。”   他说:“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可以去查,去学。”   他的话说得我心都软了,或者说是感动。   我忍着羞赧,鼓足了勇气,轻声问他:“所以你做的那个梦,是谁?”   周围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把伞下好像与世界是割离的,明明是在温度很低的室外,可就是莫名觉得暖。   007给我的回答是:“一个朋友。”   只有四个字,语焉不详。我不知道那个朋友是不是我,也没好意思问,就轻轻地“哦”了声。   一路无话。   他把我送到了家门口,垂眸看着我,叫了我的名字,说:“你为什么问那个明明已知答案的问题?”   我盯着自己湿漉漉的帆布鞋,良久,憋出了一句:“能不问吗?”   他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那时候就突然有个冲动,就脱口问了。   让我说出为什么,这也太让人窘迫了。   007立刻说:“好,我不问。”   他往后退了半步,温柔地说:“如果你也能梦到我一次就好了。”   他说完那句话,撑着伞,转身离开。   我这才发现,他背上都湿透了。   他落后了我半步,可伞就这么大,我没有湿,就只能湿了他。   可我没梦到他,我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梦见玩笔仙,梦里没有成功把笔仙送走,所以大家都很怕,然后就是一场人鬼大战……反正想象力挺丰富的。   ——————————分割线——————————   在编辑了,我边发你们边看(ω)   嗯,你们说得对,我当时应该是有点喜欢他,可能还不止一点。   可能他没有去珍珠班的话,我就跟他在一起了。   高三,高考冲刺的一年,对学生太重要了。   我事先不知道他要走,就统考后突然有一天,一个晚自习的时候,他给我传了纸条。   上边写着:我要去珍珠班了,晚上放学等我一下。   太突然了,我愣了一整堂课,控制自己不转头看他。   也没回复他的纸条。   刚下课,就有人过来帮他搬东西了。   是珍珠班的学生。   他们都认识,因为我们学校考场座位号按照名次来,每次考试他们都在一个考场,已经很熟悉了。   班上的同学都不知道他要走,那天的晚自习大家过得都有点乱,从某种角度来说,007是我们班学习上的风向标,他走了,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我同桌是个傻白甜,她还掉了两滴眼泪,跟我絮叨:“希望新来的同学也是个学霸,要不然我问题都不知道该问谁。”   007让我等他,我没等,或者说是在刻意躲他,我放学就跑了,晚上他给我发消息我也没回。   我可以理解他为了更好的学习氛围和教学进度去珍珠班,可是我还是生气了,他的突然离开,让我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新同学第二天就到了,是个姑娘。   也确实是个学霸。   只是脾气有点怪,不爱和班上的人一起玩,来的第一天就说她一定会考回珍珠班,学习很努力,每天跟在老师身后问问题。   她倒是对我没什么架子,这个班里,我是她第一个主动说话的人。   我同桌尝试和她聊天,但她态度倨傲,说话有点不客气。我同桌是个有点胆小甚至社恐的人,很容易受到周围情绪的影响,在此之前我们前后桌四个已经建立了良好的生态圈,相处着很舒服,这样的改变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上课跟我传纸条,说她有点不安。   我回复她:没事,你永远是我们的长公主。   她被我一句话逗笑了,重新投入了学习。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大课的休息时间,007回了我们班。   班上的同学纷纷打招呼,他礼貌地回应了,走到我身边,往我桌上放了两支棒棒糖,说:“给你送糖吃。”   我没抬头,从卷子上把糖拿起来,随手就放在了同桌桌上,继续做题。   正巧新来的那个女生从外边回来,手里拿了两杯奶茶,她放在我桌上一杯,笑着说:“办公室分到的,帮你拿了一杯。”   正常时候我是不会要的,可是007在旁边看着,我心里有怨气,想气气他,就接了。   我也对那个姑娘笑,说:“谢谢,中午我请你。”   我把吸管插进奶茶里,喝了一口,侧过身和那姑娘聊天,背对着站在一边的007,刻意忽视他。   小胖大概是看不下去了,皱眉说:“我同桌特意回来找你的。”   我当做没听懂,说:“你同桌不是她吗?”   007离开了,没说一句话。   中午上学的时候,靠近门口的同学走到我座位边上,往我书桌上放了杯奶茶,说是刚刚007送过来的。   我心里发酸,看着那杯奶茶,就觉得很难过。   我把自己买的那杯给了那个同学,007的那杯,我始终没喝。   那天晚自习下课,我和小胖一起去洗手间,又碰见了007。   他和珍珠班的几个学霸站在走廊上聊天。   我那时第一次有了他已经脱离我们的世界的感觉,也是第一次对他有了陌生感。   他看到我了,微微站直身,叫了我的名字。   我当做自己是个聋的,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可是刚出洗手间,我就撞见了他。   他拉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拖拽进了走廊尽头的杂物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强势的一面,他把我困在墙边,漆黑逼仄的空间里,我能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   然后一个吻落在了我的唇角。   周围太黑,他没找准位置。   我没推开他,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预备铃已经响了,可他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他就这么贴着我的唇角,开口说:“别把我当透明人。”   那是我的初吻,虽然没有真正的亲嘴,可我紧张得要命,脑袋都是懵的,说话都不敢张嘴,生怕一不小心蹭到他的唇,我提醒他:“上课了。”   然后007夺走了我的初吻。   外边学生的走动声和喧闹声都不见了,我被他抱在怀里咬唇瓣。   他不会接吻,唇又热又烫,咬得我又疼又麻。   上课铃响的时候,他才放开了我,他恢复了温柔,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放学等我,我送你回家。”   我没说话。   他就俯身,在我唇上又轻轻贴了一下。   他个子真的很高,比我高了将近十公分,亲吻的时候双手轻轻捧着我的脸,很珍惜的姿势。   我心跳得厉害,应了他。   我从后门悄悄溜回座位的时候,小胖表情古怪地指我的嘴,提醒我肿了。   那天晚自习,我是捂着嘴上的。   放学的时候,他已经等在了班门口。   他可能是怕我跑,所以提前来堵我。   我们和小胖在学校门口分开,一起走进了弄堂。   等到没有人声的时候,他开了口:“我没想去,但我没抗住我爸妈那边的压力。”   我没吭声。   他和我并排走着,和我一样垂着头看地上的青石板路,他问:“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和他在一起吗?   答案是肯定的,但我当时非常有大局观,尤其是想到了他爸妈让他转去珍珠班的原因,我是个学渣,我不能影响他学习。   所以我当时特别坚定地说:“不想。”   拐进下一个弄堂时,他才开口:“那就还做朋友。”   我回他:“好。”   他轻笑了声,看着脚下的路,问:“我是不是咬疼你了?”   大概是因为他的语气很放松,我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我试着像往常一样皮,调侃他:“你是没接过吻吗?”   007说:“没有,第一次,看你笑的时候会露出来虎牙,挺可爱的,没想到舔的时候还有点锋利。”   我那时候傻,不知道他在撩我,只以为是朋友之间的对话,太较真显得小气。   我用我的书包甩了他一下,说:“怎么没硌死你呢?”   ——————————分割线————————   评论(125)   轩摘:这是编的,已经确认。   海阔天空:要是我儿子在学校里搞这个,我把他腿打折。   旺旺大礼包: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吗?感觉学习成绩不匹配,以后上大学也会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嘤嘤怪:我一路看下来,这要是个be我就哭死。   摇摆摇摆:现在晚上十点,我今天不睡了,答主也别想睡,把007的故事讲完。   茗花花:后来呢?感觉从答主的语气来说,答主现在是单身……   …… 第141章 齿间的糖   后来就做朋友啦。   高三真的很紧张,虽然我不如他学习好,但努力努力考个211还是没问题的。   他经常回班,来我这里聊天,给我送糖吃。   有时候会送我回家。   一切平平淡淡,自自然然的。   中秋假期的前一天,我们没有晚自习,我从班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在门口等着。   我跟他打了招呼,问:“等小胖?”   他家和小胖家离得很近,一般都是一起回家。   他似乎心情不错,眼带笑意地看我,说:“等你。”   他把我送到了回家的石桥前,站在桥边跟我说:“中秋快乐。”   当时月亮已经出来了,又大又圆的,停在白墙青瓦上,滁州的月色不比扬州的差,我抬头看他,说:“中秋快乐。”   他拉开了书包,从里边拿出了一捧花,递到了我面前,说:“礼物。”   那其实是一捧糖,束成了花束的模样,里边各式各样的都有,弄得很好看,让人不忍心吃。   我捧着糖回家,找了个瓶子把它们插了进去。   007给我发消息:“戚亚桐,高考结束我们就在一起吧。”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捧糖,发了很久的呆。   我有种无力感,追不上他脚步的无力,尽管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结果依然达不到理想。   我回复他:“高考结束再说吧。”   那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了,可他几乎是秒回,说了句:“好。”   他说:“今晚月亮很好看。”   于是话题就随着月亮走了。   他真的很温柔,从来没给过我半点为难,基本上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是一个字:“好。”   ——————————分割线————————   评论(100)   嘤嘤怪:戚亚桐,好好听,嘤( )   摇摆摇摆:也太浪漫了,后来呢?   吹风机精:可以看看答主照片吗?感觉是个帅哥!   穗碎念:鬼节果然适合甜甜的故事,好棒!   ……   ——————————分割线————————   然后就是高考,我考得还行。   高考结束那天,他就在考场外边等我。   他问我考得怎么样,我估了个分,说:“应该比你低一百多分吧。”   他说:“你肯定比这个分要高。”   我们两个的家长都等在外边,我俩就简单地说了几句,各自回家了。   吃完饭,小胖打电话叫我去电竞馆玩。   因为刚刚高考结束,我妈很大方地放行了。   到的时候是八点多,因为小胖说他没吃饭,我从家里带了份雷官板鸭过去。   可到了小胖说的位置时,没见着他的人影,只有007在那。   他摘了耳机,抬头对我笑,说:“是我约你的。”   我把饭菜递给他,问他叫我过来干什么。   他凝眸看我,温声说:“想给你糖吃。”   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两块糖,将手摊在了我面前。   我那会儿已经开始蛀牙,看着糖就开始牙疼。   我没接,打开了电脑。   可等我登入了游戏,他的手都没放下来,也没看我,就这么把糖晾在空气里,垂眸看着。   他显然是会错意了,看起来有些伤心。   我拍了他的手一下,把他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然后张开了嘴巴。   我左下方的食牙已经出了一个好大的洞,右上方的食牙也开始变黑。   他皱起了眉,托起我的下巴往里边看,半晌,开口问:“怎么这么严重?”   我没好意思跟他说。   我高考前有一段时间很焦虑,只有吃糖能缓解,有很多晚上都是含着糖睡着的。   他把掌心的糖收了起来,指腹在我脸颊轻轻蹭,说:“我以后做牙医,给你看牙。”   他在我人生中最好的年纪把所有的糖都喂我吃完了,然后打算做牙医给我治疗牙齿,真的和我的牙过不去。   那晚他送我回家,在空荡荡的马路上牵我的手,我想躲开,却被他抓住。   他扯着我的手,把我推到弄堂的白墙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不做朋友了,可以吗?”   我早就想好了,可真的面对的时候,又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觉得自己有点发麻,指尖都发麻,然后我抬手,搂住了他的腰。   我没敢看他的眼睛,目光一直垂落在他的衣襟上,然后我被他亲了。   他依然和以前一样,爱捧着我的脸亲,碰上的时候,我怕他还要咬我,抬眸叮嘱了一句:“别咬我。”   他认认真真地看进了我的眼睛里,应声:“好。”   那一瞬间,我真的被他的温柔溺死了,心脏过电一样,酥麻,又觉得有些酸胀。   我俩在距离我家不到二百米的一个角落里接吻,从十点半,一直到十一点半路灯熄灭,真的吻了好长时间。   回家的时候,我摸着好像还带着他的温度气息的嘴巴,后知后觉,我初恋了。   我和007的恋爱真的很单纯,也很甜。   他会到我家做客,也会把我带回他家。   我们两个一起玩游戏,玩累了就睡在一张床上,背着家长的时候会接吻,牵手。   那个夏天到秋天的过度,现在想起来依然心动怀念。   高考下分,我超常发挥。   他也考得很好,七百多分的成绩,好几个高等院校都给他家去过电话,争着要他。   我的成绩,够得上一个不错的211。   报志愿的时候,我们两个谁也没头脑发热地报对方城市的志愿,我学了计算机,他选了牙医,都是成绩范围内的最优选择。   大学开学,他来机场送我,捧着我的脸看我的牙,叮嘱道:“以后真的不能再吃糖了。”   还没离开他我就开始想他了,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我抱着他的腰,不愿意松开。   他看起来有点难过,抵着我的额头问我:“怎么办啊?戚亚桐,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啊?”   他的大学在北京,我的大学在广州,离得好远。   告别真的太难受了,我那时候看着他,没出息地哭了,我跟他说:“我会打工赚钱,买机票去看你。”   007给我擦眼泪,声音都有些哑了,他对我说:“宝贝,别哭了,我去看你,我们可以每天都视频聊天。”   我要进登机口了,他在一旁看着我,直到我看不到他了,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给我发的消息,他说:“你一定不能变心。”   我本来还在没出息的鼻酸,想哭,看到这句话直接笑了出来,我对他说:“共勉。”   ——————————分割线——————————   评论(123)   嘤嘤怪:这下我真的变成嘤嘤怪了,甜得我脑袋都掉了。   遥遥不摇:异地了,有点危险啊……   鹿鹿居心不良:继续继续,别停!   雯雯:感觉答主是个超级温柔的哥哥,真的很希望你能够幸福。   摇摆摇摆:我哭了,为什么?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好想知道,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第142章 齿间的糖   异地恋真的很辛苦,刚开始还好,可适应了校园生活,有了新的圈子后,继续保持之前的联系频率变得有点困难。   首先,我联系他的时候他可能在忙,他联系我的时候我也不一定有时间。   其次,学习真的很紧张,我没打算把大学四年荒废过去,他本来就是学霸,两个人最多就是在晚上聊聊天,然后睡觉。   慢慢的,我们发现我们的共同话题变得越来越少,聊天的频率也变低,有时话题聊着聊着就终止了,那句“我爱你”也变得干干巴巴,像是例行公事。   这似乎是必然现象,可我很焦虑,我很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对我的感觉是不是在变淡,但我明显感觉到了他聊天时的倦怠。   我丢失了安全感,尝试不主动联系他,想以他的主动联系提升我的安全感,可这样的后果是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   我决定和他谈谈,所以在一个室友都不在的周末,我给他发了视频电话,那时我和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通话了。   他接得很快,屏幕里的他换了新的发型,穿了件我没见过的白色T恤,真的非常帅。   可我觉得陌生。   他在校外,旁边是他的新朋友们,有男有女。   他笑着和同伴打了招呼,走到僻静的地方,温柔地对我笑,说:“宝贝,想你了。”   他看起来和以前态度一样,眼睛里都是我。可我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或者说从刚刚看他和同伴在一起玩得那么开心时,我就有点喘不上气来。大概是嫉妒,又或者是愤怒,在我每天为这段感情的褪色惊惶担忧的时候,他一直那么开心。   或许……或许他有了其他喜欢的人,牵过手,拥抱过,或者……   我想不下去了,那时确实是钻了牛角尖,我觉得自己难过就一定不能让他舒服。   所以我问他:“你真的想我吗?”   他似乎没察觉到异样,把手机拿近了些,说:“当然啦,我们都一个月没见面了。”   我快速地接了他的话,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主动给我发视频?”   他愣了一下。   我眼圈发烫,觉得心脏发闷到指尖都跟着轻微的疼,我真的有点崩溃了,抢在他开口之前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呆住了,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他盯着屏幕,声音很轻地说:“宝贝,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强忍住眼泪,跟他说:“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你了,所以想冷静一段时间,希望你能理解。”   他看上去难过极了,他两只手捧着手机,凑得更近了些,跟我说:“我不能理解,戚亚桐,你不能这样。”   他的尾音都是颤的,所以我判定他也很痛苦,于是我更难过了,与此同时,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直接挂断了视频,把手机扔在下边,爬上床,蒙上被子睡觉。   我的牙越来越疼,右边第三颗门牙的牙龈上肿起了一个脓包,去看过了牙医,那个医生说是根尖周炎,无法自愈,药物无法缓解,需要立即治疗。   根管治疗的费用很昂贵,一颗牙要两千左右。更糟糕的是,那颗牙是乳牙,那个位置的恒牙没长出来,横在了右边第一颗和第二颗门牙上边,在打着横野蛮生长,医生说乳牙没必要留,可以拔掉,重新种牙,但埋伏牙很棘手。   他给了我两种方案,一种是花两千块钱,做根管治疗,效果不一定会好,牙神经会被杀死,这颗牙就废掉了,但如果根管治疗效果好,这颗牙可以挺上几年不掉。   第二种方案,根管治疗后拔牙,然后种牙,上边那颗埋伏着的恒牙也需要尽快手术,否则我的第一颗门牙和第二颗门牙都会松动甚至脱落。   我只能选择第一种,第一种我只需要花两千块钱,第二种,我要花数万,加上我坏掉的几颗蛀牙和已经长出来的四颗阻生齿,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那时家里出了棘手的事,急着用钱,我没办法向家里开口,就只能先刷了信用卡看牙,然后打工赚钱还款。   记得那时正赶上元旦,我根管治疗的结果并不理想,上边仍有一块阴影。   我看不懂CT,那个私营诊所的医生明确告诉我,那里是明显的肉芽肿。   肉芽肿意味着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口腔手术,而是变成了一个外科手术,我所需要支付的费用翻了个翻。   诊所里的人围在一起劝我,一定要尽快做治疗,尤其是我那颗埋伏着的恒牙,否则持续发展下去,我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失去三颗门牙。   出了诊所后,我第一次知道了钱的重要性。   我看着手机里自己牙齿的影像,很认真地说:“很想把你们全部敲掉。”   我是认真的,我很焦虑。   因为我的三颗蛀牙,一颗埋伏的恒牙,还有四颗阻生齿。   因为我没钱。   因为我失恋了。   还因为我独自在广东,难过时只能向自己发脾气,只能凶自己的牙齿“把你们全部敲掉”。   元旦假期,室友回家的回家,陪女朋友的陪女朋友,我买了清粥回宿舍。   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坐在我椅子上的那个人本应该在两千公里外的北京。   他突兀地出现在了我面前,将我的课本放回了桌子上,站起了身。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宝贝,还在生我的气吗?”   人的心房破开只需要一瞬间,他说完这句话,我眼泪就止不住了,看着他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吓了一跳,大步走过来,捧着我的脸给我擦眼泪,擦着擦着,他也跟着哭了。   那么温柔的男孩儿边给我擦着眼泪,边掉着眼泪,不断地问我:“宝贝你怎么了啊?是我把你气哭了吗?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你别哭了,求你。”   我看不得他这个模样,他本应该是骄傲的,永远都是阳光的,是我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   我把自己窝进了那个久违的怀抱,那瞬间我觉得自己终于安全了,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他说:“我过得很惨。”   他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我的CT,托着我的下巴,拿着手电筒照进了我的口腔。   半晌,对我说:“他们在骗你,他们没有做好根管治疗,所以炎症没有消除,阴影是炎症,没有肉芽肿的症状。”   我愣住了。   他半蹲在我面前,仰头看我,说:“那颗埋伏牙近几年都不会有事,等我做了牙医给你拔掉都来得及。”   我的心松了一大截,鼻子酸,又想哭。   007对我说:“智齿不疼也先不用管,但这颗乳牙需要尽早拔掉,再种一颗。”   种牙,真的很贵。   我问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像以前那样,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真的有大哥哥一样的安全感,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很温柔地安抚我:“宝贝,我有钱,我赚了很多钱,足够给你换一颗牙。”   我呆呆地重复了一遍:“钱?”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从里边抽出了一张卡,塞进了我的手里,说:“我们的小基金,赚了几万块,想带你在广州好好玩,不过现在有更恰当的用处。”   他说他学习以外的时间都在赚钱,他想带我到处玩。   他不是故意不理我,也不是故意冷淡,他只是很忙,忙着为了和我一起玩的计划努力存钱。   我们去了正规的医院,而非私人诊所,虽然很贵,但那些钱足够了。   医生的诊断和他说的一样,我需要拔掉这颗牙,重新种一颗。   他和医生商量好了所有的细节,方便我以后过来没有疑问地直接进行治疗。   他只能在这里待三天,我不想他在的时候我是一个小豁牙,所以我选择了元旦后治疗。   元旦的三天,我和他穷游了广州。   我们去看了小蛮腰,他在珠江畔拥抱我,对我说:“我最后悔的就是没选择中山大学,如果我和你在同一个城市,你就不用过得那么累了。”   冬夜的江畔很冷,我把手插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轻声和他道歉,我说:“我不该那么敏感,不该怀疑你,我以后不会任性了。”   他皱起眉,很认真地对我说:“让你没有安全感,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好,以后我做了什么都会每天向你报备。”   他往手上呵了口气,搓热了,贴在我冰凉的脸上,说:“你以后也需要每天向我报备牙的情况,每天晚上必须连麦半个小时,直播睡觉都行。”   他对我说,我们的距离很远,但他会努力把距离变近。   送他去白云机场,直到进登机前他都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我觉得他有点不安。   果然,邻近登机前他终于开口,他不管旁人的目光,用力拥抱着我,示弱地祈求我:“不分手,这辈子都不分手。”   已经开始登机了,队伍缓缓向前挪,我捧着他的脸,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后边有人在催促,他要进去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匆忙塞进他的口袋里,我叫了他的名字,第一次对他说:我爱你。   ……   怎么办,我有点想哭了(ω)   ——————————分割线——————————   评论(85)   嘤嘤怪:凌晨12:27,鬼节已经过去,但我哭得仿佛鬼上身。   摇摆摇摆:同鬼上身。   飞行阿布:10086只鬼一起上身。   西瓜芯儿:初恋甜到这个份上,就地结婚吧求求你们了,别给我虐,虐我死给你看。 第143章 齿间的糖   鬼节已经过了,我刚刚从结界里爬出去上了个厕所。   狗子睡了,我摸了它的肚子,有个大胆的想法,它不会是怀了崽儿吧……   还是明天去宠物医院再看看。   大家不要哭啊,没什么好哭的啊,就只是正常的恋爱过程(ω)   我们四年异地,大学毕业后,他来了广州。   我们租了个房子,在城中村边上,挨着地铁,60平米,一个月2800。   他考了双鸭山大学的研究生,我在本校读研,距离很近,就住在一起了,然后就没有异地了,基本上一直在一起。   上半年他工作定下来了,先到了武汉,我毕业答辩后就来找他了。   他给我治疗了牙齿。   说实话,我躺在那里,看着带着医生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他,心脏还是会砰砰跳。   可能一半是被他帅的,一半是被他吓得。   倒不是对他的技术没信心,我是怕他紧张,一不小心给我拔错了牙。   目前最后一颗蛀牙正在治疗中,智齿已经被拔掉了两颗,以后挑个机会把另外两颗也拔掉,那颗恒牙需要过一段时间再动手术。   可惜他目前还没有自己的诊所,要不然我们就不用花钱了。   目前生活有点小累,等到十月一上班工作后应该会越来越安稳。我也没想到我会成为一名大学老师,我会在任教的学校继续攻读博士,希望一切顺利。   他回来了,我去给他煮云吞,就到这里吧。   谢谢大家分给我的时间,鬼节已经过去了,祝大家做个美梦。   ——————————分割线——————————   戚亚桐把手机扔在床上,成俊晚正好推门进来。   他走到床边,俯身亲吻戚亚桐的唇,不赞同地说:“不是让你别等我了,又熬夜。”   戚亚桐弯起眼睛:“没等你,是因为突然想起了很多好玩的事,睡不着。”   成俊晚打开衣柜换着衣服,问:“想起什么了?”   戚亚桐下了床,说:“想起第一次说爱你。”   成俊晚从睡衣领口钻出来,眼睛带笑的看他,说:“白云机场。”   戚亚桐往卧室外走:“嗯,我去给你煮云吞,我也有点饿了。”   成俊晚往后退了一步,刚巧拦住了他的路,他打算绕开他,成俊晚又挡在了他面前。   这就是故意的了。   戚亚桐抬头看他,英俊儒雅的男人抬起手,托起了他的脸,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   然后就黏黏糊糊地停不下来了,亲昵地抱着他,吮吻他的唇瓣。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到轻微而暧昧的亲吻声。   直到一阵肚子的叫声打破了温馨,戚亚桐摸了摸男人的肚子,轻轻推开他,抱怨道:“替人值班也就算了,连顿饭也没吃得上。”   成俊晚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厨房,靠在冰箱上看他煮云吞,说:“本来牙科住院的就少,以后这种情况不会很多的。”   顿了顿,他轻笑了声,说:“你知道那天你说完爱我,我上飞机就哭了吗?”   戚亚桐一愣,转头看他。   那个人看着他的目光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专注温柔,总是让他充满了安全感。   他只见过一次成俊晚哭,是他去广州找他的那个元旦,他无措地祈求自己不要哭了,他却陪着自己哭。   成俊晚没有半点不自在,很坦然地对他说:“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后,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我每天都在被甩的忧虑里,旁边的人都说上了大学大概率都会分手,所以我很怕。”   戚亚桐将手工包的云吞下进开水里,看着蒸腾的雾气,轻声说:“有什么好怕的?”   阿尔卑斯摇着尾巴钻了进来,趴在成俊晚脚边蹭,成俊晚半蹲下来撸狗子,说:“当然怕,我去找你之前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我怕找到你的时候你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怕你和别人在一起了,可你一见我就哭了,我就什么都忘了,我慌得要命了。”   水蒸气熏了眼睛,戚亚桐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潮。   他垂着头把云吞捞出来,听着成俊晚在一旁絮叨:“你说爱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心终于踏实了,那会儿你是半夜送我去的机场,我趴在飞机窗上看着广州的灯火离我越来越远,那时候就决定,我以后都不能和你分开了。”   戚亚桐轻微地抽了抽鼻子,将煮好的云吞放在了桌上,说:“谢谢成医生。”   他们现在租的房子是个两室两厅,120平米左右,是戚亚桐过来以后重新找的,最近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虽然有点旧,但很温馨。   狗子趴在他们旁边摇尾巴,欢快地来回看他们,却并不捣乱。   流浪过的小动物总是更加敏感,它乖得让人心疼。   成俊晚端着碗,喝了一口汤,抬眸说:“戚老师如果喜欢这个城市,我们就在这里买房子。”   戚亚桐弯起唇,说:“买个多大的好?”   成俊晚:“到时候在你学校附近看,你上课方便的,至少比这个大点吧,方便养狗,年末就去看。”   戚亚桐点头,说:“好。”   后半夜了,成俊晚洗完澡回卧室,路过狗子时蹲下来盯着它的肚子瞧了会儿。   戚亚桐正在看书,他脱鞋上床,说:“怎么感觉阿尔卑斯的肚子越来越大,会不会有小狗了?”   和戚亚桐想到一起去了。   他把书放下,摘了眼镜,揉了下眼睛,说:“明天我带它去看看。”   成俊晚:“明天我休息,一起去吧。”   戚亚桐应了声。   灯关了,戚亚桐盖上了被子,刚躺下,身上就压过来一个人。   被子蒙着,成俊晚吻住了他的唇,掀开他的睡衣,大手在他身上抚摸。   屋子里只有电源的指示灯亮着盈润的微光,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大床上,被子不安分地起伏,诱人的呻吟声传出来,清朗乖巧的声音染了情欲,他难耐地喘息:“别咬了,胸都肿了,你进来吗?”   成俊晚声音低哑,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问一个男人能不能进去,是侮辱。”   午夜里似乎更容易冲动,两个人在床上滚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天晨曦出来才消停。   武汉下了雨,暑气降了许多。   下雨天总感觉一切都变得很慢,一切浮躁都被雨丝牵扯地平静下来。   戚亚桐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成俊晚撑着腮在一旁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戚亚桐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别总是揉眼睛,不卫生,”成俊晚按住了他的手,挑唇说:“十一点,我又尝试了一次做雷官板鸭,你起床尝尝。”   他老是担心戚亚桐想家,想方设法地给他弄滁州菜吃,尤其是雷官板鸭。   学霸毕竟是学霸,做得越来越好了,越来越像戚妈妈做的味道。   吃过午饭,两个人牵着狗子出了门,开车去了宠物医院。   医生告诉他们,现在还不太明显,不知道里边有几只,差不多一个多月才能开奖。   两个中了奖的人两脸懵,面面相觑半天,成俊晚挑眉说:“可我们没地方养。”   戚亚桐搂着阿尔卑斯的脖子揉,说:“两个月后是国庆了,带回滁州让爸妈养吧。”   成俊晚俯身抱起阿尔卑斯,颠了颠,没忍住笑,说:“好,家里适合养,有院子,他们也都喜欢狗。”   一个多月后,阿尔卑斯开奖,他们收获了8只健康的纯种小金毛。毛色不太相同,一个个眼睛都还没睁开,巴掌大,东倒西歪地在宠物床上睡觉,像一个个毛茸茸的糯米丸子,看着让人心都化了。   戚亚桐拔埋伏牙的那天,幼犬也大都睁开了眼睛,纷纷围着他撒娇,他出了门,去了成俊晚工作的医院。   还是成俊晚给他做手术。   帅气的牙科医生穿着墨绿色的手术制服,让他躺在手术台上,打开灯照进了他的口腔。成俊晚对他的牙齿情况已经非常了解,站在他旁边俯身看他,揶揄道:“你这颗牙果然还是需要我来拔。”   他将带着手套的双手举在胸前,冲他眨了眨好看的眼睛,说:“医生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戚亚桐被他逗笑了,说:“那疼了怎么办。”   成俊晚四处看看,趁着没有人留意他们,俯身快速地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护士小姐转身示意可以手术了,成俊晚温柔地看着他,说:“我不让你疼。”   他已经习惯成医生给他做手术了,他没闭眼睛,目光始终落在成医生口罩上方那双沉静的眼睛上。   从高中到现在,时间恍恍惚惚已经过去十年之久。   这个人始终优秀,始终温柔,始终对自己好。   被成俊晚这样的人喜欢上,真的很幸运。   他想着想着,就有些失神,他想起了高中时期成俊晚的身上总是带着糖,像个移动的糖罐子,但其实成俊晚吃糖很少,他的牙齿非常健康。   他前十几年把这辈子的糖都吃了,所以牙齿遭了大罪,这里边成俊晚功不可没。   大学时每次他蛀牙疼的时候,他都疑心这是成俊晚的谋害行为。   手术很顺利,那颗长长的埋伏牙已经不会再对他构成威胁,他的第一颗门牙和第二颗门牙也不会有脱落的危险了。   他坐起来时,成俊晚摘了口罩,俯身与他平视。   帅气的医生先生弯着眼睛对他笑,温柔地说:“还有两颗智齿,我就把你的牙齿全都修好了。”   戚亚桐刚手术完,有点不敢张嘴,就点了下头,轻抿着唇拿出手机,给他打字看:“那我先回去啦,你先忙。”   成俊晚失笑,说:“你可以说话的,舌头又没问题。”   戚亚桐低头打字,写着:“大概一个小时后我可能会好一点,有点心理障碍。”   成俊晚忍俊不禁,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好,乖乖的,两个小时内不要进食。”   这话嘱不嘱咐都一样,戚亚桐连张嘴说话都不敢。   成俊晚又有患者了,他先离开了,刚要出科室门口,身后传来成俊晚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成俊晚从诊室探出头来,说:“戚亚桐,立定,向后转。”   他将捂着嘴巴的手放下,侧身看他。   成俊晚笑着说:“晚上我回去给你做饭,你别乱吃东西。”   戚亚桐弯起眼睛,点了下头。   今年的中秋是连着十一长假放的,国家奢侈地给批了十天。   他们怕走托运毛孩子们会出什么问题,选择了开车回滁州。   上午九点左右开始出发,下午三点就能到家。   成俊晚开车,狗子在后边趴着睡觉,戚亚桐坐在副驾看手机。   他很久没上知乎了,刚上去就被那一片红点提示弄地愣住了,自己那条回答点赞居然过了万。   滑动屏幕看了会儿评论,他点了编辑文案。   ——————————分割线————————   匿名用户:大家好久不见啦|ω`)   最近事情有点多,十一假期了,正在回家的路上,才有空上知乎。   希望大家友善评论,不要阴谋论,能忍住的话最好也不要骂我,更不要骂007(ω)   挑几个问题回答,关于我的牙齿,目前治疗情况良好,埋伏牙前一段时间刚动完手术,目前只有两颗智齿还没拔,大概率今年内会解决掉它们。   有关于牙齿顾虑的朋友们一定要尽快去治疗。   关于我的狗子,它非常棒,已经平安地生下了八只崽崽,给你们看照片。   〔图片JPG.〕   我们正在回滁州的路上,因为我们目前还在租房子住,没有足够大的地方,所以决定把它们送回老家养,有点舍不得,因为他们真的太可爱了( )   这次节庆回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的同桌和他的同桌要结婚了,我们要回去喝喜酒。   知道小胖即将迎娶女神的消息的时候,我惊讶了好久,但真的很为他高兴。   关于为什么一开始我提起007用的称呼是“高中的一个男孩儿”,我发誓我没有你们说的“骗狗进来杀”的意思,因为我们刚毕业就结婚了,我们的仪式感都不重,确实好久没过七夕,印象深刻的是高中的七夕,那时007确实是个男孩儿,现在再这么称呼他显然不合适。   我们感情很好,得到了双方父母的充分尊重和支持,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矛盾,因为很爱他。   以后不会继续更新啦,谢谢大家的关注,祝大家中秋团圆,十一假期愉快。   ——————————分割线——————————   评论(58)   摇摆摇摆:有生之年系列!!!答主快去看看高赞评论,快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羊肠好吃:快去!!!!   ……   下边瞬间涌上来的评论几乎都是“快去”,戚亚桐往下翻评论。   然后在评论区看到了那条因为太长刚刚被自己忽略掉的高赞评论——   嘤嘤怪:我去我去我去!!!家人们看我!!!在我几乎认定了这块糖是虚假编造的时候!我玩轮滑磕掉了一颗门牙!感谢门牙!我被我妈拎着去看牙医,哭唧唧地捂着嘴等待医生妙手回春给我的牙补上。然后!我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和答主的名字一模一样!   我连疼都忘了,快速从诊室探头往外看,当时走廊上没什么人,我一眼就看见了两个超级大帅哥!一点也不夸张,帅到我眼瞎的那种程度!   那个医生穿着的帅哥对另一个帅哥说:“戚亚桐,立定,向后转。”   然后特别自然地叮嘱他别乱吃东西,他会回家给他做饭,互动超级萌,一看就是老夫老夫了!   那两个帅哥真的是一个温文儒雅,一个干净阳光,尤其那个要离开阳光帅哥,转头一笑的时候,我直接被击穿了,芝兰玉树,朗月入怀,我愿用我毕生所学夸死他!   那男生走了以后,医生也要回诊室了,此时我爆发了人生中最大的勇气,我的门牙在那一瞬间不再疼痛,我的灵魂在那一刻产生激荡,我张着血盆大口,颤巍巍地小声叫了一句:“007?”   然后!医生回头了!   他有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特别好看地笑了一下,妈的我短短一分钟被来回击穿两次!   重要的是!那个医生说了一句话,他说:“真巧,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你们知道吗?那天我补牙的时候都是飘的,恍惚的,觉得自己置身云端。   这绝对是真的!这绝对是真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007和戚亚桐的故事是真的!我磕到真的了,我进化了,我升级了,从此我嘤嘤怪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嘤嘤怪,请叫我嘤嘤嘤嘤嘤嘤怪!!!   ……   戚亚桐愣了会儿,转头看认真看路况的男人,问:“亲爱的,我拔牙那天是不是有人叫你007?”   成俊晚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好像是,有个满嘴都是血的小姑娘。”   戚亚桐:……   戚亚桐没忍住笑,转移话题道:“还有多久到家?”   成俊晚看了眼时间,说:“半个小时,爸妈他们已经做好饭等着我们了。”   中秋的团圆饭是在戚亚桐家吃的,两家人聚在一起,做了一大桌子饭菜。   月饼是自家烤的,酒足饭饱之后坐在庭院里吃西瓜、吃月饼、赏月亮,主要是玩狗。   一群小奶狗难得有地方撒欢,十分高兴地围着人腻歪。   戚亚桐和成俊晚出去买酒,戚亚桐付钱的功夫成俊晚就不见了,他在原地等了会儿,出去找他,刚出门就见到他拿了一束花。   糖做的。   路过一中,成俊晚牵住了他的手,把他拽进了弄堂里。   多年前的中秋夜,成俊晚也是送了这么一束糖做的花,时间好像没在他们身上发生什么改变。   中秋的月很亮,大圆盘似的停在层叠青瓦上,月华皎洁,铺了一地的温柔。   戚亚桐捧着糖,有点不敢吃,说:“不想让牙再出问题了。”   成俊晚剥开一块巧克力塞进他的嘴里,说:“给你治疗好了牙齿,就是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注意保护,不会出问题的。”   踩着以前回家的路,青石板路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他含着久违的巧克力,忍不住问成俊晚:“你当时为什么总带糖,你根本没有那么爱吃糖啊。”   “给你糖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让你主动跟我说话,后来觉得你真的很爱吃糖,就成了习惯。”成俊晚将他抵在弄堂墙边,吻上了他的唇。   巧克力的甜在两人口中化开,成俊晚轻轻咬着他的唇瓣,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他说:“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总是爱看你,多年觊觎终于得手,我发誓我会永远爱你,戚亚桐,你就是我齿间的糖。”   皎洁的月光盈润着石桥旁的美人蕉,少年恋人已经长大,牵手过石桥,家人都在等。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两句诗,徐有贞〔明〕《中秋月,中秋月》   梅花爪 第144章 少年书桦   ——我觉得你很迷人。   这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企鹅账号发给他的第一句话。   这个无论是空间还是身份信息都是一片空白的账号,是几天前他刚到大学那天的晚上加他的。   因为想要提前了解一下这个他即将度过四年时光的陌生城市,他来学校来得有点早,那时候距离真正的新生报到时间还有三天,宿舍暂时没分配好,好在学校给安排了临时宿舍,他不至于没地方住。   临时宿舍是四人间,有两个和他一样提前来的,但都是不同的院系。他不擅于交际,另外两个比他还不擅交际,一个比一个话少,所以除了简单打声招呼也没太多交流。   他刚从呼伦贝尔来到大西安,有许多的方面都不太习惯,无论是饮食还是气候等等方面,他都不怎么适应,他还有点想家,想骄劳布胡——他养大的小马驹。   宿舍晚上十一点准时熄灯,他躺在床上睡不着。   他心里烦,那种烦不是因为某些具体的事烦,硬要形容的话,他是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迷茫,甚至还有点悲伤的情绪。一向都挺健康阳光的心态在深夜变得有点抑郁,他还挣脱不出来,很沮丧。   兴安森林与钢铁丛林是两个概念,他觉得这里很吵。   那会儿他才明白,自己居然也会孤独。   大概人孤独的时候总是会有向其他人交流的欲望,企图用这种方式找到一种慰藉和归属感,所以辗转了十几分钟后,他决定在这明明有人却始终安安静静的宿舍里说点什么,聊几句废话也好。   他侧身看了眼,想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面的两个人一个已经睡了,另一个在玩手机,安安静静的玩,蓝色的手机屏幕的光线下,对方显得有点难以接近,这让他觉得打扰对方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他放弃了交流的欲望,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睡着。   这时,他的手机呼吸灯闪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看,看到了一条好友消息。   他没多想,就加了,然后对方就发了这么一条消息过来。   他觉得奇怪,礼貌地问了句:“你是?”   对方回复:“我觉得你非常非常帅,是我见过最帅的人。”   这个年纪的男生,没有人不喜欢被夸。   虽然对方很莫名其妙,但这句话还是缓解了他一部分的消极情绪,他需要找人聊聊。   其实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也有点想谈恋爱。   所以他心情就更好了些。   他翻了个身,面向墙,打字问:“你是谁?”   那个原始头像,昵称是个emoji发呆表情的人回复:“我有点困了。”   他愣了愣,就见emoji表情说:“你的身材真的超级好,晚安。”   对方都说晚安了,即便是他再好奇,也不应该继续问下去了。可这么一件事后,他好像更睡不着了,又有点想说话,往对床看过去时,他们还是玩手机的玩手机,睡觉的睡觉。   他无奈了,只好暗自祈祷自己以后的室友稍微健谈一点,要不然他可能要闷死在西安了。   他在西安转了转,只有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挺无聊的,好在他两天后终于等到了分寝室。   他的专业是土木工程,男孩子偏多的专业,宿舍分的是六人寝,在七号楼的二楼,下楼就是一食堂,环境和地理位置很好,来自中国不同省市地区的舍友性格都不错,都很健谈。   他从一号楼的临时宿舍把行李搬了过去,终于真正的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收拾好行李,宿舍的人商量着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那个几乎被他遗忘掉的emoji账号又给他发了消息。   他问:“请问我可以追求你吗?”   这么直白的话,让他的心跳乱了半拍。   那种心乱和隐秘的开心无关乎对对方是否喜欢,而是一种有点兴奋、激动甚至有点虚荣的感觉。   十八九岁的年纪,刚从高中学习的高压中挣脱,可以自由自在的恋爱了,以前从来没触碰过这种关系,所以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被告白本身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所以他回复:“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   大学刚开学很忙,各种东西都需要筹备,什么都需要熟悉,迎新会结束后就要开始为期半个月的军训。   迎新会是在九月三号,天气很热,他们所有院系的大一新生都聚集在大操场上,顶着刺目的日光,听着慷慨激昂的音乐,听上边的校领导和学生代表讲话。   上边慷慨激昂他们的,底下的人个个晒得发蔫儿,班上一个姑娘热得脸上泛红,小声喊了他的名字:“你外套可以借我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把外套脱了,递过去,室友林唐就在他前边的位置,回头挤眉弄眼:“呦,这是要脱单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姑娘对他有意思,但他确实是没什么意思,所以他没理会林唐的调侃。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把手机放低,躬身挡住阳光,将额头抵在膝上看屏幕。   是那个emoji发来的消息,他说:“陈桦峰,你会介意有点任性的交往对象吗?”   他愣了愣,回复:“不介意。”   Emoji:“那你可以把你的外套要回来吗?”   陈桦峰:……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头。他抬起头,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企图找到那个神秘emoji,但是他失望了。   周围人太多了,他没有捕捉到任何的有用信息,半晌,他收回了视线。   他打字回复:“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Emoji回得很快:“我就是知道。”   还真挺任性的……   陈桦峰忍不住勾起唇,说:“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Emoji这次隔了两三分钟才回复他:“我不想说。”   陈桦峰:……   陈桦峰又忍不住抬头找人,大概是他的动作太明显,周围不少人和他对上了目光,可大多都淡淡地移开了,没什么异常。   陈桦峰犹豫了一下,礼貌回复:“但其实我们没有在交往不是吗?所以我可以不要回我的衣服。”   他已经很温婉了。   也足够温柔。   对面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复。   他想这人大概是不会回复了,准备收起手机,对面又发来消息。   Emoji:“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性感。”   陈桦峰:……   他下意识把手机屏幕挡住,将额头撑在膝上低头看手机,有点不知道怎么回。   Emoji:“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长得超级帅气,个子又高又强壮,超级有男子汉气概。”   陈桦峰耳朵有点发烧,不知道说点什么。   Emoji:“你超级迷人!”   这人一条接着一条,陈桦峰本来性格就偏内敛,这会儿真的有点接不住了。   他胡乱地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回复:“谢谢。”   Emoji:“所以你可以把衣服要回来了吗?”   陈桦峰:……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在那个姑娘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把衣服要了回来,用的理由是突然想起来室友林唐紫外线过敏。   被紫外线过敏的林唐还没等反应过来,衣服就罩在了他的脑袋上。   军训是在九月四号,比前一天还要热,一群细皮嫩肉的大学生站在太阳下面暴晒,连个阴凉处都没有。   陈桦峰个子很高,站在最后一排,站姿十分标准,连晃都没晃一下。   不少人都觉得军训苦,但他完全没有感觉,大概因为家里有军人,他从小的教育也是半军事化的,他适应得很好。   所以当下午军训结束时,他在食堂里看到emoji发来的消息的时候,是有点不理解的。   Emoji发了好多条消息。   他说:“我好难受,军训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真的好丢人。”   “我总是分不清左右,也不会走正步,被笑了一整天,也被教官骂了一整天,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天生肢体不协调,没办法改掉的。”   “舍友关系也没有处理好,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在说我的坏话,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尴尬,但没有道歉,然后晚上出门吃饭没叫上我,也没有跟我说话。”   “大概我需要买一个床帘,把自己罩住,这样就不用尴尬了,明天就去,现在很累,想睡觉。”   “我不想和你抱怨的,但我真的有点难过,我过得一团糟,不知道对谁说了,这个学校里,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陈桦峰把打好的饭放在桌上,没吃,皱着眉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打字道:“他们为什么说你的坏话?”   晚上九点多陈桦峰才收到对方的消息。   Emoji的消息弹出来那会儿他正和室友一起组队打游戏,呼吸对话框显示:“我刚睡醒,身上好酸啊。”   陈桦峰犹豫了一下,切出了游戏。   室友怪叫道:“大哥,你站路中间当路标呢?”   “有点事,你们把我炸死捡装备吧,里边有八倍镜,”陈桦峰躺在了枕头上,回复道:“吃饭了吗?”   对方回得很快:“没有,外边天都黑了,不想吃了。”   陈桦峰:“训练了一整天,你需要吃饭。”   Emoji:“好,我吃饭。”   好乖啊……   陈桦峰:“还是很累吗?”   Emoji:“你和我说话我就不累了,很开心,甚至可以绕操场跑十圈。”   陈桦峰轻勾了下唇:“十圈?”   Emoji:“现在应该不行,觉得手脚里边灌铅了,重到多走一步我可能都要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陈桦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莫名觉得很萌。   然后Emoji回复了下午他的那条消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说我的坏话,我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他们回来以后我和他们谈谈吧。”   陈桦峰:“嗯。”   他其实有点想说如果真的和他们合不来就不要勉强了,但他还是把字一个一个删掉了,然后发过去一条:“吃完饭一起玩游戏吗?”   Emoji:“很想玩,但我的手也没力气了。”   陈桦峰:……   舍友们在玩游戏,大呼小叫得很热闹,陈桦峰想象了一下emoji那边,大概是连灯都没有开,就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又累又饿。   他有点心软,打字道:“开心点。”   Emoji回复他:“我好喜欢你啊。”   陈桦峰的心更软了,他翻了个身,打字说:“可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Emoji:“我很乖,长得也不难看,可是有个很大的问题,所以不敢和你见面。”   陈桦峰:“什么问题?”   Emoji又把话说回去了:“我很乖。”   陈桦峰:……   陈桦峰从善如流地随着他的话说:“很乖是多乖?”   Emoji:“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你不开心。”   这句话说的是很乖,可每次问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可是从来都没乖乖告诉过自己。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了片刻,陈桦峰打字道:“我是呼伦贝尔市的。”   他想和对方交换一下信息,所以发了这么一句做试探。   半晌,emoji回复他:“我是苏州人。”   陈桦峰:“没谈过恋爱,也不怎么会。”   Emoji:“我也没有,也不会。”   Emoji:“陈桦峰,你愿意亲我一下吗?”   亲……陈桦峰耳朵又开始发烧。   他抿起唇打字:我……   他还没有打完,Emoji就给他发过来一条:“我室友回来了,先不说了。”   陈桦峰:……   陈桦峰:“好。”   陈桦峰: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说说。   这句话他没发出去,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   大学没晚自习,大家可以白天训练,晚上出去玩,陈书玉的室友就是出去玩了。   一路疯疯闹闹地回寝室,气氛融洽。   陈书玉坐在桌前吃泡面,室友进来的时候他转头,想打招呼,但是没人看他,大家说着他不知道的话题,就像他是个透明的一样。   于是他刚鼓起的那么点勇气就又泄了。   他真的不太适合群居生活,也是个容易招惹麻烦的体质,身边总是莫名其妙地有各种麻烦,就像撞邪一样。   比如一开始很友善的室友突然就变了脸色,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今天推门回来的时候,他听到室友们指名道姓地骂他恶心,看他进来,一个人甚至躲了他一下,脸上有明显的厌烦。   他是学金融的,舍友都是他的同学,相处不好的话在课上会难受,在宿舍也会难受。   刚刚和陈桦峰聊天时心情好了一点,现在他又感觉到了那种压抑感,他被孤立了。   室友们在热热闹闹地聊天,聊着他们都知道、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陈书玉慢吞吞地戴上了耳机,吃着泡面。   他是真的累,心累,身体也累,一想到明天军训他又要被骂,他的压力就很大,他觉得丢人,大学糟透了。   今天是第一天,他很委屈,所以对陈桦峰抱怨了,以后不会了。   耳机里放了轻缓的音乐,他的心稍微安静了些,方便面只吃了一半,吃不下了,他端起碗,去水房倒掉,回来的时候舍友们凑在一起打游戏,有个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把门关上行吗?这寝室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陈书玉没说话,把门关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从柜子里拿出了颜料和画板。   他会画画,这是他从小学的,也是他唯一想做的,本来高考打算报考艺术类,志愿已经交了,录取通知下来,他才知道志愿被妈妈改了。   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甚至在他质问她的时候,十分愤怒地说以后不按照她的路走,就要上街讨饭。   从录取通知书下来到开学,她一次好脸色都没给过他,他的心情压抑了一个暑假,到了大学,然后遇到了陈桦峰,他是这个夏天给他的唯一幸运。   尽管他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第145章 少年书桦   他打开手机相册,调出昨天偷拍陈桦峰的照片,然后在画纸上落笔。   画画会让他的心静下来,为陈桦峰画画会让他有幸福感,他可以短暂地忘记不开心和现实中的压力。   他挂上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声,描摹着那个人的轮廓,渐渐忘了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一黑,宿舍的灯关了。   让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十点半,还没到关灯的时间。   他转头看了眼,室友们都上床了,在玩手机。   他没说什么,打开了自己桌上的台灯,继续画,就听那个今天说自己恶心的室友王越不耐烦地说:“你不睡我们还睡呢。”   他轻抿起唇,当做没听见。   王越骂了声脏话,坐起身,道:“你特么是聋了吗?真特么林子大了到处是奇葩,把灯关了听见没?”   陈书玉将画笔放下,垂下眸子看着画,淡淡地说:“你凭什么骂我?”   王越愣了一下,接着笑了,他语气轻挑地说:“因为我是你爹,傻逼娘炮。”   陈书玉将金丝边框眼镜摘了下来,站起身,抬头看他。   宿舍的人都起来了,但没人说话,都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俩。   王越是个挺壮的男生,黑皮,个性十分张扬,是那种见了谁都称兄道弟,开口闭口都有点“社会”的人,很好面子,现在这嚣张的模样挺唬人的。   陈书玉的铺位在左边中间,王越在右边靠近阳台,离得不远。   王越那话说完,陈书玉也没还嘴,只是很安静地走到门口,把寝室的灯开了。   在室友有些惊讶的目光中,陈书玉走到王越的床边,眸色清淡地说:“行,你下来,我看看今天咱俩谁是爹。”   其他室友反应过来下来拉架的时候,王越已经从满口脏话变成了哀嚎。   他被陈书玉死死地压在地上,薅着头发往地板上砸,那声音听着都让人胆寒。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长得秀气甚至有点柔弱的男孩儿居然这么能打。   且打架方式也不怎么讲究,刚刚王越下床的时候,还在梯子上没落地,就被他一把拽下来,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然后他就爬不起来了,只能等着挨揍。   但说实话,就算他真的着了地,瞧着陈书玉这不要命的打法,估计也打不过。   室友过来拉陈书玉,劝道:“都是一个宿舍的,犯不上,别打了。”   陈书玉紧紧抓着王越的头发,将他的头强硬地扯起来,垂眸看他,语气居然还是平静的,他问已经淌了一脸血的男生:“说说,谁是爹。”   众人:……   王越:……   这个年纪的男生太好面子,就算是被打服了,嘴上还是十分倔强,王越看着他的目光有明显的恐惧,但咬着牙就是不吭声。   见他不答,陈书玉也不废话,扯着他的头发,又向地上重重砸了下去,这次还没等碰到地面,那个嚣张的男生终于服软,他喊道:“你是,你是。”   陈书玉松了手,站了起来。   他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抽了张湿巾将那双漂亮的手细细擦了,然后拿起画笔,继续画。   其他几个室友都没敢说话,不多时,王越被两个室友扶着换了衣服,去了医院,剩下两个也都一言不发地爬上了床,这次灯开着,没人去关了。   屋里很安静,并不明亮的白炽灯光照得宿舍有点惨白。   陈书玉终于完成了手上的画,十一点到了,宿舍的灯熄灭。   他选好角度,在台灯下给画拍了个照。   隔壁床的一个男生突然开口:“陈书玉,你不怕被开除吗?”   陈书玉将照片发给了陈桦峰,语气清淡地说:“这个学校,我是最不怕被开除的人。”   然后,他在对话框里输入:“我画画有点厉害。”   陈桦峰还没睡,回得很快:“昨天拍的吗?不止有点厉害。”   陈书玉:“乖巧求照片,我想给你画一个画册,送给你。”   陈桦峰:“我拍照不好看……”   陈书玉:“就一张。”   陈桦峰隔了半分钟发过来一条:“等等,我找找。”   几分钟后,陈书玉收到一张照片。是一张男生骑马的照片,背景是雪林,那个英俊高大的男生戴着可爱的狍角帽,毛茸茸的,两只角,逼真的就像一个真的狍子头一样,看起来十分可爱,他穿着厚实的皮袍、短靴,坐在骏马上,在冰天雪地里笑得阳光帅气,就像古早的游牧民族一般肆意潇洒。   陈书玉体验了一次光是看着照片就心跳加速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照片上的每一处细节,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震动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陈桦峰问:“和你的室友谈了吗?”   他在关心自己。   陈书玉忍不住挑起唇,回复:“谈了,效果很好,不用担心。”   陈桦峰:“那就好。”   陈书玉:“有点想扒你的衣服。”   陈桦峰:“……”   上边显示正在输入,一直正在输入,陈书玉撑着腮耐心地等着。   一分钟后,陈桦峰发过来一条:“不好看。”   陈书玉:“好看,很爱你。”   陈桦峰又开始正在输入了。   陈书玉抿起唇笑:“你是少数民族吗?”   陈桦峰被解救了,回复得非常快:“我不是,但我妈妈是鄂伦春族人。”   陈书玉:“好酷,我还没去过草原,很想去。”   陈桦峰:“我可以带你玩,骑马,吃烤全羊、手扒肉,喝奶茶。”   陈桦峰:“呼伦湖的淡水鱼也好吃,我妈妈的全鱼宴做得很好。”   陈书玉:“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陈桦峰:“极光,我外公住的地方可以看到极光。”   极光,如果能和陈桦峰一起看极光该有多棒啊。   陈书玉:“谢谢你给了我做梦素材,我今晚可能会梦到和你回草原。”   陈桦峰:“其实完全可以啊。”   陈书玉垂下眸子,少顷,回复:“希望吧,谢谢你,我画好给你看。”   陈桦峰的耳朵还因为刚刚那句“想扒你衣服”和“很爱你”燥着,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矫情了半天,发了条对他来说已经很主动的话:“你早点睡,别太累了。”   陈书玉:“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陈桦峰觉得今天宿舍有点太热了,抬手轻轻贴了下自己发烫的脸,少顷,挺正经地回他:“在一起的话可以亲。”   意思是,亲的前提是在一起,在一起的话,他们需要有一定程度上的坦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陈书玉反复地看着那句话,发了会儿呆,说:“我脸皮厚,我亲你。”   他发了一排亲亲的小黄脸表情过去,然后说:“晚安,陈桦峰。”   陈桦峰对他说:“晚安。”   陈书玉打人这事没闹大,甚至是一点波澜都没有。第二天军训王越没参加,请假理由是他昨晚下床的时候不小心大头朝下,磕着了。   无论他是什么原因不闹,陈书玉都不感兴趣。   他只要自己过得舒服点就行。   当然,第二天,他还是继续被教官骂。   教官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也才二十出头,是个很严肃的年轻人。   他被单独拎出来练习,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练习指令,结果就是周围的所有人都坐着休息,就他一个人跟个傻子似的来回转,而且他还顺拐,用教官的话说,提线木偶都比他走得好。   幸好他和陈桦峰是不同院系的,他看不到自己丢人的样子。   对他来说,军训真的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他每一天都祈祷快点过去。   可时间仿佛越催越慢,好在他的身体已经习惯这种强度了,不至于像第一天一样累瘫在床上。   他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饭,所以基本都是订饭或者去买了打包回来吃,军训第四天西安下了大雨,中午回来,陈书玉被淋得全身都湿透了,也没买吃的,就直接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泡面。   宿舍就他一个人,他换了衣服,舒舒服服地吃饭,并祈祷雨能够下一下午,这样下午就不用训了。   他的祈祷成功了,在他第N次打开班级群的时候,教官在里边发布通知:今天下午的军训取消。   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高兴得要命。   宿舍门开了,几个室友一起进来,正在说的话也停了。   他没看他们,打开自己的柜子,把画画用的工具取了出来,用专门的袋子包好,拿着伞出了门。   雨确实下得很大,校园里一片雾蒙蒙的。他从学校山林间的小路穿过,台阶上已经落了早凋的叶子,黄色、绿色……湿漉漉地铺在台阶上,像是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   路上没有人,只有雨水穿林打叶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在西安见到雨,有点凉,但很清爽,比连日的炎热好太多了。   转过山路,要向下走时,耳边多了点其他的声音,一声细微的猫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犹豫了一下,下了台阶,走到了山上的泥地,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隐蔽废弃的体育器材场,几只猫在一个干燥的角落里躲雨,正十分悠闲地舔毛。   在这雨天的山林里,那几只肥肥的大橘猫看起来真的太可爱了。没有烦脑,悠悠闲闲,看着就治愈,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他去了美术楼,但那里拒绝非专业的学生入内,他有点沮丧,但也没办法,只能背着东西随便找了个自习室。   今天下雨,教学楼里没什么人在,窗外的天阴得厉害,小教室里光线暗。他拉上窗帘,打开了灯,周围没有其他声音的时候,他终于能静下心来画画了。   他画了一下午,把天都画黑了,到了晚上他完成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发现都已经七点多了。   他伸了个懒腰,打开窗帘,外边的雨还在下,不过已经小了许多。   玻璃上的水珠将学校里的灯光折射得光怪陆离,看着有点不真实,他发了会儿呆,转身,将画拍了个照,发给了陈桦峰。   他没有等陈桦峰的回复,因为他很饿,收拾了东西,跑去了食堂。   他猜测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食堂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到食堂的时候,里边真的没多少人,他点了份酸菜鱼,找了个角落坐下,边吃饭边打开手机看。   陈桦峰十分钟前给他回复:“你是美术专业的吗?也太好看了,太棒了。”   五分钟前:“吃饭了吗?”   陈书玉弯起眼睛,把饭菜拍照,发了个照片过去。   陈桦峰回复地很快:“你在一食堂?”   陈书玉:“嗯。”   陈桦峰:“就在我楼下,我在宿舍。”   这意思已经挺明显的了,只要陈书玉答应,他们就能见面。   陈书玉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遮掩了他的情绪,半晌,他咬着筷子,打字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陈桦峰:“好。”   陈书玉:“刚刚那张照片是十分钟前拍的,我已经回宿舍了。”   陈桦峰:“……”   陈桦峰:“可以。”   可以是什么意思?   陈书玉:“你是生气了吗?”   陈桦峰:“没有,我在下楼。”   陈书玉:……   陈书玉愣了,然后惊了,他惊慌失措地抬头,看着食堂门口方向,也顾不上吃饭了,抓起包就要走。   然后陈桦峰又发了一条消息:“你不用跑,慢点吃,我不去食堂。”   陈书玉咬了下唇,慢吞吞地坐下了。   他心虚,不止一点半点的心虚。   他主动撩陈桦峰,但始终不告诉对方自己是谁,如果他换成陈桦峰的角度,有个人这么对他,他肯定觉得对方是神经病,早就不搭理了。   半晌,陈书玉垂眸打字:“你去哪儿?”   陈桦峰:“就楼下,有人找我。”   有人找?   陈书玉:“谁?”   陈桦峰:“不知道,室友没说。”   陈书玉:“是女孩子吗?”   陈桦峰没回他。   他吃不下去了,一路小跑着把餐具送到窗口,然后跑出了食堂。   一食堂附近有两个宿舍楼,男宿舍是北边那栋。   他以为他需要找一会儿才能看到陈桦峰,但是他出了食堂,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生。   他穿着简单的牛仔长裤和黑色宽松长T,普普通通的理工男打扮,站在7号宿舍楼的门口,大厅里泄出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身姿挺拔高挑,十分显眼。   但陈书玉现在没法欣赏他有多帅,因为他面前站了一个漂亮姑娘。   穿着雪白的长裙,手里拎着一袋子零食,捂着唇,娇俏地对他说话。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整个校园都湿漉漉的,食堂门前的路灯灯光也湿漉漉的,像他的心一样,被醋泡了。   他站在阴影里,看着陈桦峰的侧脸,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起来应该挺愉快的,因为陈桦峰笑了起来。   可他没有理由过去,他垂下眸子,看着地上的水洼,看着水洼里的自己,半晌,擦了下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的时候,那姑娘已经在和陈桦峰挥手告别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漂亮姑娘走近,然后从他面前离开,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地上的水洼映过雪白的裙摆。   他想,自己穿裙子肯定很难看。   他没再看陈桦峰的方向,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   手机震动他也没看,回到宿舍,舍友都没在。他洗漱好,上了床,肚子叫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没吃几口饭。   他掀开床帘,下了床,在楼下小超市转悠了好几圈,最后买了一袋锅巴,抱着上了楼。 第146章 少年书桦   然后他就躲在开了昏暗小灯的床帘里啃锅巴,声音脆生生的,像小耗子在吃大米。   可这个不好吃,他觉得那袋咖喱味的锅巴是酸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又擦了一下眼睛,往嘴里塞了一大把锅巴,点开手机看。   陈桦峰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半小时前,陈桦峰:“我不知道是女生,我刚回来。”   陈桦峰:“你吃完了吗?”   二十分钟前:“你生气了吗?”   陈桦峰:“还是刚刚看到我了?”   刚刚陈桦峰发来的消息:“我不认识她,室友只说有人给我送东西,我真不知道是谁,下去才知道她是我室友的高中同学,我就出于礼貌聊了两句。”   这还是陈桦峰发给他最长的一个句子。   陈书玉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用力地嚼锅巴,打算制造出来点噪音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没能冷静得下来,说的话酸得要命:“看到了,你们聊得挺开心的,看起来很般配。”   陈桦峰:……   陈桦峰莫名心软,明明对方在闹脾气,可他觉得很可爱,他又想起了之前emoji问的,介不介意有一个任性的交往对象,其实任性一点真的很萌。   他弯着唇回复:“不开心,不般配,没有其他想法,你别生气。”   陈书玉忍着眼眶的酸,咔嚓咔嚓地嚼锅巴,却突然一阵闷哼。他不小心咬到了嘴唇,一阵钝痛后,嘴里立刻泛起了血腥味。   他捂着嘴,眼泪又落下来了,他有点烦自己,但凡情绪激动一点就控制不住眼泪。他其实不想哭,但是忍不住,网上说他这是泪失禁体质,小孩子还好,他一个大男人总是哭,像个智障。   他捂着嘴巴,缓了半天,才拿起手机:“我刚刚咬到嘴唇了。”   陈桦峰似乎一直在看手机,回得很快:“严重吗?”   陈书玉:“出血了,疼。”   陈桦峰轻皱起眉,打字:“没事。”   陈桦峰:别紧张,给我看一下……   他第二句还没发出去呢,对方就回了过来:“你当然没事,我又咬不到你的嘴。”   陈桦峰忍不住勾了勾唇,回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书玉:“可我想咬。”   陈桦峰:……   室友孙明锐路过他身后,凑过来瞧他,纳罕道:“你耳朵怎么红了?”   好事儿的林唐从床上探头下来,惊奇地说:“呦,真的,这是恋爱了?哪个系的?”   陈桦峰:……   陈桦峰把手机界面护住,室友嘻嘻哈哈地凑了一阵热闹,他干脆上了床,靠着墙打字:“在一起可以咬。”   陈书玉听话地漱了口,刚刚那一下咬得不轻,伤口有点严重,估计接下来几天都得喝粥了。   从水房回来,室友们也都回宿舍了,王越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本来站在门口说话,见到他就避开了视线,进了里边。   他忽略掉他们或明或暗的打量,上了六个铺位里唯一围了遮光帘的床,打开了小灯。   他看着手机上陈桦峰发过来的那句话,慢慢地垂下了眸子。   他没再回复他,裹上毯子,关掉小灯,闭上了眼睛。   在一起可以亲,在一起可以咬。   这算是陈桦峰给他的明示了。   可他根本不敢进一步,因为自己也是个男生。   他把脑袋缩进了毯子里,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震动了下。   他舔着唇上的伤口,摸出手机,刚刚陈桦峰对他说:“晚安。”   他的军训生活太糟了,教官可能把他当成了典型,每天军训的时间是他的固定挨骂时间,也是固定被同学们笑话的时间,甚至都闻名一整个操场了。   可能看的人没觉得怎么样,但他觉得很丢人,是身心上的双重煎熬。   他真的很反感自己在前边费力地协调着自己的肢体走正步,教官在后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整个班同学就一起笑他的感觉,他觉得教官有点像在遛狗。   第二天军训结束的时候,他特意留了一步,去找了教官,但是教官没听他的解释,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如果你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拿假条来请假。”   “我的队伍里不欢迎矫情的人,这里不是你家,都得哄着你训。”   “最后检阅的时候如果你不合格,所有人一起加训,你不努力就只会给其他同学拖后腿。”   他真诚地问教官:“那你可以不要骂我吗?”   教官扫了他一眼,语气很淡地说:“这要是在部队,你这样的骂了都是轻的。”   他在家也没人哄着他,他从小到大都没人哄着他!   他气得没吃饭,穿着迷彩去了操场,坐在看台上发呆。   他脑子里很乱,不想回那个让他哪哪都难受的宿舍。他不知道在这个学校的意义,妈妈擅自改动他的专业相当于直接断了他的理想,他也不知道未来他能做点什么,或许他要迷茫四年的时间,或者更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操场上的灯光照不到这里。他的心里仿佛压了一座大山,他有些茫然地想,自己果然总是不开心,真不讨喜。   他登录了好久没上的微博,心不在焉地翻了会儿私信。半晌,他切到QQ,给陈桦峰发了条消息:“我可以把你的画发在微博上吗?”   陈桦峰过了两三分钟才回他:“刚刚在打球。”   陈桦峰:“当然可以。”   陈书玉慢吞吞地打字:“我的微博名字是“遗我双鲤”,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陈桦峰:“好,我先打球了。”   陈桦峰洗完澡回宿舍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了,他咬着室友分给他的冰棍儿,打开了QQ,那个人没给他发消息。   他登录了微博,输入那个账号,搜到了一个拥有十二万粉丝的美术博主。   他点进去看,自己的照片就在第一条,已经几千赞和评论了。   博主配文是——大学里的男孩儿。   他有点不好意思,点进了评论区,下边好多人夸他帅,于是他就更不好意思了。   他慢慢吃着冰棍儿,看了会儿评论,往下翻。   下边最近的一条微博还是七月份,他发了一张主题是小狗的画,配文说——如愿以偿报了理想学校,是美术专业!   再往下翻,内容都是他的画。他看起来挺爱聊天的,会在评论区认真地和粉丝讨论,语气也很可爱。可没有身份信息,只有一张照片里露出了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非常漂亮。   他看了好长时间,洗漱后,上床,打开对话框,犹豫了好半天,在对话框里输入:“看到了你的微博,你是美术专业的吗?”   对方回得很快:“不是,志愿被妈妈改了。”   陈桦峰愣了一下。   家长改志愿这种事……   “你不喜欢现在的专业吗?”陈桦峰问。   对方很肯定地告诉他:“不喜欢。”   陈桦峰:……   陈桦峰想了一下,问:“有解决的办法吗?”   Emoji:“有,你亲我一下,我说不定就喜欢了。”   陈桦峰:……   紧接着,Emoji又发过来一条:“我开玩笑的。”   陈桦峰轻抿了下唇,垂眸看着对话框,良久,认认真真地在对话框里输入:“可以亲,但你得告诉我一个秘密。”   陈书玉缩在只亮着手机的床上,呆呆地看着屏幕,几分钟后,他瑟缩地打字:“什么秘密?”   陈桦峰:“关于你的,随便什么都好,你决定。”   他只是想了解他一点,毕竟他真的太神秘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陈桦峰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对方回消息了。   “好吧,”陈书玉说:“我昨晚对着你的照片做了那种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陈桦峰:……   这个人真的有本事,总能撩得他耳朵发烧,这次脸也发烧了。   为了缓解这份赧然,他说:“这个不算。”   陈书玉发现,陈桦峰只是和自己说了两句话,他的心情就从压抑低落中缓解了不少。   他轻轻吐了口气,将手机凑到眼前,慢吞吞地说:“那说点不开心的。”   陈桦峰:“好。”   陈书玉:“我军训表现很差,每天都被教官骂。”   陈桦峰:“具体呢?”   陈书玉:“很多,左右不分、顺拐、踢正步僵硬,很多姿势都做不标准,我甚至连敬礼都不会。”   这些东西都是陈桦峰几岁的时候就会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动作,所以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这种事情上有障碍。   他思索了一下,说:“训练的时候精神很紧张吗?”   陈书玉:“嗯,怕做错。”   陈桦峰:“别怕,我教你。”   陈书玉鼻子有点酸,眼泪又掉下来了,他懒得擦,轻轻吸了吸鼻子。   陈桦峰发过来好几张照片,是他穿着迷彩服执行各种指令时的照片。   非常标准,像个真正的军人。   他的身材太好了,就像艺术品,他想把这些全都画下来。   陈桦峰:“如果你听指令的时候很紧张,就专注地只想一件事,不用刻意执着指令本身,把一切交给身体本能。”   陈书玉:“可我没有本能。”   陈桦峰:“有的。”   陈书玉:“我可能做不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陈桦峰思索了一下,问:“没有比他们更能吸引你注意力的东西吗?”   “有,”陈书玉说:“你。”   陈桦峰:……   宿舍的灯熄了,舍友们摸黑完游戏,隋一铭叫他:“上线啊。”   陈桦峰打着字,说:“你们玩,我不玩了。”   另一个室友嘿嘿笑了声,说:“他绝对是咱们宿舍第一个脱单的。”   隋一鸣来了兴趣,从床头爬了过来,往他手机上瞧,他把手机藏在背后,笑着把他推了回去说:“你玩你的。”   隋一鸣:“哪个专业的总能说吧?”   陈桦峰:……   说起来他们可能不信,他也不知道。   他重新打开手机,然后愣住了。   他一分钟前发给emoji的那条消息写着——那就想我。   刚刚他回复的时候思路被人打断,这是没过脑子回复的。   喉结动了动,他有点紧张地往下看对方的回复。   Emoji说:“我好爱你,陈桦峰。”   陈桦峰忍不住轻弯起唇:“我把动作要领编辑一下,一会儿发给你。”   陈书玉:“好。”   陈桦峰把文档发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文件很快被接收。   陈书玉给他发了一整个页面的亲亲表情,末尾写了几个字:“老公,晚安。”   大半夜的,陈桦峰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他捂住心口,少顷,回复他:“还不是。”   陈书玉说:“晚安,老公。”   陈桦峰躺回了床上,眸子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他说:“晚安。”   陈书玉的宿舍很吵,舍友都没睡,在扯着嗓子打游戏。   他把音乐开到最大声,还是挡不住那些噪音。   他懒得跟他们吵,也懒得惹麻烦,左右他也睡不着,下了床,推门出去了。   他去了楼梯间,对着陈桦峰发过来的文档练习。   他在心里自己给自己喊口令,傻子似的转来转去,脑袋里却想着陈桦峰。   他想,陈桦峰的性格那么好,肯定会很快交到朋友,不像自己,从小到大性格都很孤僻,没什么朋友。   他觉得,在马背上长大的男人一定爽朗豁达,不像自己,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烦得睡不着,心堵得都快抑郁了。他甚至希望世界永夜,他一点也不想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把自己转晕了,晕乎乎地扶着楼梯扶手坐下,低头看自己的左右手,不知道从小到大第几次开始死记硬背左右方向。   初中军训、高中军训,他都这么记过。可时间过了,他该分不清还是分不清。   白露过后气温一日冷过一日,他出来时没穿外套,有些冷,所以微微把自己缩起来了。   手机持续震动,他看着上边的来电示,眼睛又模糊了。   他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接通电话,声音柔软地对电话说:“爸爸,你那边是白天吗?”   陈爸爸气坏了,虽然强压着脾气,但语气依然有点硬,他说:“书玉,抱歉这么晚打给你,我刚刚知道你妈把你的志愿改了,她简直是个疯子。”   陈书玉无声地掉着眼泪,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产生了轻微回响:“没关系,你最近过得好吗?”   他不想在和爸爸这来之不易的通话中说些不开心的,更不想和他谈论妈妈。   他垂下眸子,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看自己灰突突的拖鞋,续道:“我很想你。”   陈爸爸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也和缓了下来,他说:“书玉,听爸爸说,我查了你的学校,你们学校有美术专业,你可以申请转专业。”   陈书玉擦了下眼睛,说:“妈妈不会同意的。”   陈爸爸:“下个月我回国,这件事你先不用管了,安心上学。”   陈书玉将脸埋在了膝上,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爸爸……”   “Daddy,”一个细声细气的童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陈书玉的嘴巴又闭上了。   陈爸爸用英文在那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少顷,温柔的地对他说:“我送书培他们去上学了,书玉,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走廊恢复了安静。   陈书玉将额头抵在膝上,缓缓把自己抱住,少顷,肩头轻轻颤了下。   这是高考填报志愿后他和爸爸的第一次通话,这么短,就结束了。   爸爸说他下个月回来,他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是条短信,银行发来的。   上边显示,他的银行卡汇入了十万块钱。   他关掉手机,擦了下眼睛,扶着栏杆站起来,继续陀螺似的前后左右转。   陈桦峰给的方法很大程度地帮助了他,虽然他依然做不好,但好歹有了点进步,教官还夸了他几句,骂得少了。   他的生活稍微好过了一点,军训慢慢接近尾声,校园里的叶子开始变黄了。   最后一天大操场拉练是个阴雨天,他出门的时候,一枚金黄的银杏叶落在了他的迷彩帽上,他心情稍微放松了些,结束了就不用挨骂了,他这么想着。   今天真的很幸运,因为他看到了陈桦峰。   他站在大操场主席台前边,站在教官身边,在给身后的同学做示范,举手投足都非常迷人。   他看得呆了,走过了地方,教官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一向严肃的教官终于对他露了点笑模样,说:“看上哪个姑娘了?等解散了再去追。”   他脸有点红,摇头说:“没有。”   拉练这次大概是他军训期间表现的最好的一次,虽然依然有些不标准,但没出什么大错。   他们的队伍像整齐的豆腐块一样站在下着细雨的操场,各个方阵听着各自教官的训话。   他有点心不在焉,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陈桦峰的方向。他们离得很远,他的视力也不太好,只能看清模糊的影子。   他们教官平时严肃,话很少,但今天是个例外。同学们问的问题他都耐心地答了,顺便拒绝了一位姑娘的表白,说在老家有女朋友,过年就结婚了。   最后他说:“珍惜你们的大学生活,过好每一天,军训能带给你们的是体魄上的磨练,但意志上的磨练,在你们认真生活的每一天。”   解散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多,雨下得稍微大了点,陈书玉看着那笔直如松的身姿,突然不讨厌这个教官了,虽然他几乎骂了自己半个月。   军训的每一天都很煎熬,但结束了才发现时间其实过得太快,有太多不舍,不少女生都是哭着离开操场的。   人流往外走的时候,他没找到陈桦峰,也没去买饭,直接回了宿舍。   室友们早就先回来换了衣服,然后一起出去了,寝室里只有他自己清清静静地待着。   他泡了面,刚吃了两口,突然有一条好友申请跳了出来。   那人是通过班级群加他的,是他的教官。   他有点紧张,犹豫了好久,面都快凉了,他才鼓起勇气点了添加。   那个用着Q版军人头像的教官给他发来消息:“陈书玉同学,我是臧轩,你的军训教官。”   他不知道教官为什么加他,明明训练已经结束了。   他抿起唇,谨慎地问:“您有什么事吗?”   教官:“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陈书玉:“好。”   教官:“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针对你吗?”   原来你也知道你针对我啊……陈书玉有点无语,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不知道。”   教官:“你太消极了,知道自己有短板,但一直也不正面自己的短板,遇事总想躲。中间你去找我那回,我气得想骂你,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有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面对挫折的,怕丢人?怕丢人还不逼自己一把?躲着能解决问题吗?”   陈书玉被说愣了。   接着教官发了条语音过来,他犹豫了半天,还是点开了,里边教官的声音依然沉稳严肃:“心态不行就直面心态,我知道你在意同学看你的目光,但想让人看得起起码要自己支棱起来才行,问题不是躲躲就能过的。我们也就军训这么十五天的缘分,但你给我的印象是最深的,因为你看着对什么也不上心,在最该积极向上的年纪却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后来我看出了你的进步,也挺高兴,看得出来你是真努力了。知道努力是好事,以后遇事别怂,明确这种态度,你不怂才能把事做好。”   他确实很怂,无论在什么事上都很怂,总是卡在一个让自己很难受的状态,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感情上是,专业上是,面对室友的孤立也是。   陈书玉轻咬着唇,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他吃了几口泡面,换了衣服,背着画板去了一个空教室,在里边待了一下午。   六点多,天已经擦黑了,校园的灯都亮了起来,秋天漂亮的叶子凋零在路上,被白天的雨水浸湿,散发出一股草木清香。   他从教学楼一路跑到了学校正门,大巴前一群教官背着包正在集合,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一边,等到他们开始陆续上车时,陈书玉叫了那个背手跨立的教官班长的名字:“臧轩。”   教官转身,瞧见是他,有点意外。   陈书玉走了过来,将手中仔细卷起来的画纸递给了他,弯着眼睛对他笑了下,说:“谢谢教官,一路顺风。”   臧轩轻挑了下眉,目光移到他的手上,调侃道:“这违反纪律。”   陈书玉展开了画,大门前的灯光将那副画照得清清楚楚。那是臧轩训练他们时的一个剪影,不是什么特殊的动作,只是往那里一站,军人的精气神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臧轩笑了声,抬手接下了那幅画,后边大巴在鸣笛了,臧轩拿着画,对他敬了个军礼,话出口,掷地有声:“祝你学业有成,前途似锦。”   陈书玉立定,回了一礼。   臧轩往后跑了两步,到了车的门口,又转身,英气的眉梢轻扬,声音带笑:“谢谢你的画,还有,这次敬礼很标准。”   今天大概是陈书玉上大学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高兴,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第147章 少年书桦   明天是周六,下周一才开始正式上课。他背着画板,拦下一辆出租车,去了市中心。   他找了一家颇有名气的海鲜餐厅,点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他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了,在学校就是泡面泡面泡面,胃都吃酸了。   除了画画,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吃,今天心情好,他要多吃一点,多吃不止一点。   拿起一只烤生蚝,咬了口肉,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然后把桌子上诱人的美食拍了个照,发给了陈桦峰。   几分钟后,陈桦峰回复他:“在外面?”   陈书玉:“嗯。”   陈桦峰在书架上选好了书,靠在图书馆的窗边,垂眸打字:“都快九点了,还不回来?”   学校附近没有海鲜餐厅,所以他判断emoji距离学校很远。   陈书玉拿着一个大闸蟹腿,单手打字:“今晚不回去了。”   陈桦峰:“你自己?睡哪里?”   陈书玉调侃道:“酒店,你陪我?”   他只是随口撩了陈桦峰一句,没有真让他过来的意思,他以为陈桦峰会像之前一样正儿八经地拒绝他。   但陈桦峰的下一句话让他呆住了。   陈桦峰说:“好,给我发个位置。”   他看着那句话,一时没敢回复。   手机又跳出了一条消息:“你想见我的话,我现在就过去。”   他默默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只鲜嫩的八爪鱼,鼓着腮帮子吃了,喝了一大口黄酒。   然后又往嘴里塞了只肥肥的鲍鱼,被烫到了,于是他又喝了一大口黄酒。   海鲜锅的香气扑鼻,他一口接着一口吃得豪迈,旁边的服务生被这个漂亮男孩子萌得不行,偷偷拿手机拍他。   半晌,陈书玉拿起手机,慢吞吞地在对话框里输入:“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   安静的图书馆里,男生一双长腿漫不经心地撑着地面,他垂眸望着那个正在发呆的emoji表情,想着对面的人应该和这个表情一样呆。   如果他不喜欢,又怎么会他聊这么多?更何况他都默认了他的撩拨和他过于亲密的称呼。   但是……   陈桦峰说:“喜欢的必要条件是坦诚。”   陈书玉扣下手机,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蟹肉,他吸了吸鼻子,把手机藏进外套口袋里,没再抬头,只是不断地往嘴里塞东西。   出餐厅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他就近找了家酒店,开了房,把自己摔进了床里。   他吃得太多,太撑了,酒喝得也有点多,晕乎乎的。   桌面显示有新消息,他没敢看,直接切号上了微博。   他迷蒙着眼睛,编辑了一条微博。   室内的灯还亮着,手机从掌心滑落,他趴在床上睡着了。   陈桦峰的微博推送了“遗我双鲤”消息。   给他发消息他不回,倒是发了条微博。   他点进去,页面最上边那条微博写着——翻糖蛋糕,小锅米线,锅巴麻辣烫,炸蘑菇,小排骨,大鸡排,香蕉酥,巧克力月饼……别人都有,就我没有。   陈桦峰的心一下就软了。   这话说得可爱,可看得出来他很委屈,像个抱怨自己没有零嘴的小孩子。   他看了眼评论区那一群要给他买零食的粉丝,切到了QQ,说:“我明天都买给你。”   Emoji没回他。   第二天中午,陈书玉被客房服务吵醒,蔫哒哒地续了房,趴回床上,迷迷糊糊地给前台打电话点了餐,又滚回了被子里。   他在寝室就没睡好过,室友打呼噜的打呼噜,磨牙的磨牙,一到晚上就像交响乐演奏一样。他换了耳机,换了耳塞,都不管用,好不容易有个安静的地方,他准备吃完饭,睡一整天。   昨天吃了很多海鲜,喝了黄酒,没有头痛,也没有宿醉感,他觉得那家餐厅还不错,记下了,打算下次还去。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他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揉了揉眼睛,被微博上的艾特消息吓了一跳。   看清楚昨晚自己发了什么的时候,他哭笑不得,私信里不少那几样东西的商家推广,说只要发个微博就能给他吃,管够。   那条微博的转赞已经过万了,他丢人要丢到家了。   他缩在被子里,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些自己馋了许久的菜名给报出来的,他有点窘迫地退出了微博,犹豫了会儿,点进了QQ。   今天周六,班级群里没有通知。   聊天界面显示有三条未读消息。   最新的一条就在主页面上——你在学校吗?   陈书玉在床上滚了两圈,滚到了床尾,咬着唇点开了对话框。   一条是昨天他关掉手机时的消息,陈桦峰说:“喜欢的前提是坦诚。”   下一句话是:“我等着你愿意给我坦诚的时候。”   陈书玉盯着那句话看了许久,擦了下眼角。   第二条是他发完微博的时候,陈桦峰说:“我明天都买给你。”   第三条是一个小时之前:“你今天在学校吗?”   他爬起来,趿着脱鞋跑进洗手间,快速冲了个澡。   他穿好衣服,头发还没干就往外跑。   到门口,刚好遇上来送餐的服务生,是牛排和小蛋糕。   他正要说自己不吃了,手机响了声,陈桦峰的消息:“巧克力的月饼没找到,我给你烤一块,晚上六点我把零食一起放在一食堂的水吧,你到时间去取就好。”   陈书玉弯起了唇,抬起头,对有些疑惑的服务生说:“帮我做一份你们餐厅的果仁糖蛋糕,我下午三点带走。”   服务生态度很好地应了,并祝他用餐愉快。   他们家的牛排也蛮好吃,果仁糖蛋糕是西班牙来的甜品师做的,对他这种贪吃鬼和嗜甜怪来说简直是一种享受。   他好好地享受了午餐加下午茶,又睡了一个午觉,下午三点多去前台拿了蛋糕,这才打车回了学校。   车程一个半小时,到学校是下午四点半。他去了一食堂,把蛋糕放在水吧,嘱托水吧大叔把蛋糕交给过来送零食的男生,给大叔看了照片,大叔欣然同意。   然后他回了宿舍,换了身衣服,把自己的绘画作品发到了学校里一个知名美术教授的邮箱。   宿舍里只有一个舍友在,是陈书玉的隔壁床,正睡着觉,陈书玉把电脑合上的时候他刚醒。   天已经暗下来了,室内只有陈书玉的台灯亮着,室友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打量了一圈,居然主动开口说了话:“你昨晚没回寝室啊?”   陈书玉有点惊讶,但也没多热情,应道:“嗯。”   他把教材和衣服塞进了书包,关了台灯,打算出门,那个男生又叫了一声:“唉,陈书玉。”   陈书玉开门的动作顿了顿,隔着夜色看他。   寝室里很安静,那个男生挠了挠头,纠结了会儿,开口道:“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就是王越他……”   一个集体里出现一个领头人,尤其那个人还十分强势,其他人跟随着他做什么事都不为怪,这很正常。   陈书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孤立,也没兴趣知道,他转身,淡淡地说:“一个只会附和别人而融进集体的人,过的肯定比我累。”   房门打开,又关上。寝室里安安静静,走廊上的脚步声渐远,男生的耳边却还回荡着那句话,半晌,他烦躁地骂了句:“操!”   一个人独来独往,其实更自在。陈书玉开学的时候想交朋友,可失败了,但那也没什么,就他们寝室的生态环境看,这说不定反而是好事。   一个强势、好面子、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又喜怒无常的人做领袖,是很难形成健康的相处环境的,能做的只有敬而远之。   他打算在酒店住一段时间,慢慢找房子,然后搬出去。   到一食堂的时候六点过一些,他刚到水吧大叔就跟他打招呼,把吧台上一个大纸箱推到他面前,笑着说:“那个小伙子给你的,他刚走,里边的麻辣烫和米线还热着,得快点吃。”   他应了,大叔又从吧台后边拿出了一个蛋糕盒子,透过透明面可以看得清楚,里边是一个精致的蓝胖子翻糖蛋糕,不大,刚好够他吃。   他撑着吧台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忽然觉得满满的。   他道了谢,小心地搬起箱子,穿过食堂,从后门出去,步行十几分钟,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店,开了间房。   箱子里边垫了隔热棉,所有的菜都是热的,他一样一样拿出,放在茶几上,最角落里是一个方形小盒子,他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阵巧克力的香气传了出来。   那是一块精巧的京式月饼,上边印了漂亮的花纹,外表色泽金黄,他禁不住戳了一下,很软。   酒店高层窗外夜色温柔,路灯下树叶轻轻飘落,有雨水落在落地窗上,天气有些凉了,但室内干燥舒适。   他咬了一口巧克力月饼,很甜,但不腻,入口即化,这是陈桦峰烤的,真的好厉害。   他调整了好几个角度,把一桌子吃的拍了照,凑了个九宫格,那枚被他咬了个月牙儿的巧克力月饼在正中间。   他配文说——心满意足!   底下瞬间涌上了十几条评论,有人评论了一个柠檬,说:“分明是别人都没有,就你有!”   他忍不住笑,打开QQ,在对话框里输入:“谢谢老公。”   陈桦峰没回。   他开了电视,看着动画片吃麻辣烫,吃到一半又吃了个糖醋小排骨,安稳又满足。   一顿饭被他吃了好久,到了八点多陈桦峰才回复他的消息:“室友阑尾炎,我刚从医院回来。”   陈桦峰:“刚打开蛋糕,很好吃。”   陈书玉:“阑尾炎?严重吗?”   陈桦峰:“急性的,不严重,他是本市的,家长来了,直接进了手术室。”   陈书玉:“那就好。”   陈桦峰挑起唇:“就是他有点倒霉,没吃到蛋糕。”   孙明瑞正端着枚蛋糕吃,大着脸凑过来,笑道:“兄弟媳妇儿送的吧?来来让我说两句。”   陈桦峰锁了屏,冷漠道:“你走开。”   孙明瑞嚷嚷:“唉,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兄弟几个跑前跑后地帮你买东西,热乎乎地凑在一起送过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让我们走开呢?”   陈桦峰躲开他,笑着说:“行行行,今晚的饭我请。”   陈书玉盘腿坐在沙发上吃鸡排,翻看粉丝的留言,回复说:“鸡排外脆里嫩,黑椒和蒜香的两种口味,很好吃。”   美食真的治愈心情,喜欢的人给买的更有魔力。   他吃了好多,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喜剧,笑起来时肚子都疼。   他无奈,只能下单买了一盒健胃消食片。   他白天睡多了,晚上不困,加上吃撑了,更睡不着了。   十点左右,他正躺在床上揉肚子,陈桦峰问他:“一起玩游戏吗?”   陈书玉齿间咬着一粒健胃消食片,举着手机打字:“我动不了了。”   陈桦峰:“怎么了?”   陈书玉:“撑到了,我几乎全都吃光了,还剩下半个蛋糕,半份香蕉酥和一半鸡排。”   陈桦峰:……   陈桦峰真心实意地说:“你饭量挺大的。”   陈书玉捂住了脸。   少顷,又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看到陈桦峰说:“能吃是福。”   陈书玉拿着健胃消食片拍了张照,打字:“我好多了,感觉半夜可以把剩下的吃光!”   陈桦峰:“你在外面?”   陈桦峰:“暴饮暴食对胃不好。”   陈书玉:“我没有暴饮暴食,我就是很能吃的,感觉你老婆还在长高,半夜也总是饿。”   老婆……   陈桦峰心脏跳得有些乱。   他想,既然还在长个子,多吃点倒是也没什么。   陈桦峰又点开了那张图片,是坐在床上拍的,出镜的是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墨蓝色睡衣的一角,还有雪白的床单。   他犹豫了少顷,又问了一遍:“你在外面?”   陈书玉:“嗯,酒店呢。”   陈桦峰:“为什么不回宿舍?”   不是说和舍友的问题解决了吗?   陈书玉:“啊。”   “啊”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在外边住酒店真的不安全。   虽然陈桦峰一点也不想给对方自己管太多的印象,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问下去:“是没解决吗?”   陈书玉觉得有点丢人,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慢吞吞地打字:“解决了。”   陈桦峰稍微安心,解决了就好……   陈书玉:“不回去是因为我在宿舍睡不好,也吃不好。”   陈桦峰:“那就一直住酒店?”   陈书玉:“在找房子。”   陈桦峰:想找个什么样的……   陈桦峰删掉,重新打字:“出去住也挺好的。”   陈书玉揪着枕头,发了会儿呆,慢吞吞地打字:“其实也是因为我发现自己确实不怎么合群。”   陈桦峰说:“很多时候不是你不合群,是群不合你。”   窗外的秋雨越来越大,整个城市都湿漉漉的,透过窗向楼下看,路上铺了一地的金黄叶片,路灯下雨滴在安静地落。   他想,秋天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季节。 第148章 少年书桦   第一天开学,上午和下午各一节课,上午高数,下午大学外语。   他住在校外,特意早起了十几分钟去的教室,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第一排空着,他就在第一排坐了。   几个室友是踩着铃声进来的,跑到了最后边,路过他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他没理会。   他翻开书,在扉页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女士,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温婉的笑,看着是个好脾气的人。   她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了给平时成绩的规则,简单说了两句欢迎新生,就开始了上课。   课讲得很好,但陈书玉听得有些费力,他高中时数学就不好,原本以为到了大学就不用学了,可还是没能逃过。   连着一整节课下来,他听得脑袋都木呆呆的,高数老师的包就放在他的旁边,下课过来拿时温和地问了句:“听得怎么样?”   他实话实说:“老师讲得很清楚,但对我来说有点难。”   高数老师本来都要走了,闻言停下,低头看他:“怎么个难法?”   陈书玉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有点跟不上,每次都是您讲完有一会儿了我才能反应过来。”   他摘下眼镜,弯起眼睛,无奈地笑笑,说:“我努力努力试试。”   高数老师也笑了起来,说:“好,多做多练,有什么问题下课问我就行。”   出教学楼的时候,他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抖了一下。今天雨还没停,一场秋雨一场寒,他有点不太适应北方气温的骤降,衣柜里的衣服都比较单薄,不足以御寒。   他裹紧牛仔外套,撑着伞快步走进了雨里。   食堂人太多了,他放弃买饭的想法,从后门穿出去,打算回酒店订饭,路过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阵香味。   他本来已经跑过了,又退了两步回来。   路边一个小区院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店面,看起来饱经风霜的门上贴着鲜红的大字招牌——羊肉泡馍。   他探头往里看了眼,里边没什么人。   “这么冷的天喝碗羊肉汤是最好的”,老板把碗端上来,笑呵呵地说:“这店刚开,你是头一个客人,今天这顿我请了。”   店面很小,放了两三张桌子就显得拥挤,店主是对五十来岁的夫妇,应该是当地人,口音挺重的,面上带笑,看着和善。老板娘端了一大碗肉很足的羊肉汤上来,笑着说:“以后常来,西安的特色菜我这都能做,没空就给我们打个电话也行。”   陈书玉连忙道谢。   料重味醇,肉烂汤浓,没有异味,很鲜美,喝了一口,身上瞬间暖了起来。   他这是发现了宝藏餐厅,心满意足地吃了两大碗,临走时他不顾店主的推辞把钱留下了,顺便要了店里的电话,这才回了酒店。   他中午吃得舒服,在路上冻出来的那么点感冒症状也被羊肉汤给驱散了。懒了会儿,他从书包里拿出书,趴在床上做高数作业,他是真的不爱数学,做着做着就睡着了。   醒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下午一点多上课,他决定半个小时后出门,揉了揉眼睛,打开了淘宝。   他不想自己去逛街,打算网购。   半个小时后,他的购物车里全是大他两个码的男装,他自己倒是一件也没挑到,看什么都觉得陈桦峰穿了好看。   他收拾书包出了门,给陈桦峰发了个截图过去。   半个小时时间,时间充足,所以他走得也没那么快。路上的人不多,大多都是自己一个人往教学楼走,还有人手里拿着书边走边看。   他背着书包,捧着个手机,打字说:“感觉你穿蓝黑色的这套好看。”   陈桦峰刚从图书馆出来,正往教学楼走,点开那张图片看了会儿,回复道:“我有秋装。”   陈书玉低着头打字:“我不知道天气会凉得这么快。”   这都快十月一了,当然该凉了。   陈桦峰:“你没带衣服吗?”   陈书玉:“嗯。”   陈桦峰:“尽快买。”   陈书玉:“嗯。”   陈桦峰:“小心感冒。”   陈书玉:“嗯。”   陈桦峰:……   陈桦峰进了教学楼,挑唇说:“会说别的吗?”   中午没下雨,但天阴得厉害,明明是中午却像是已经黑天了。   教学楼的走廊里没开灯,这会儿来上课的人还不多,没几个人走动。   陈书玉对着课表又确认了一遍教室,走到了103门口,正要推门进去,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他愣了愣,正要给人让路,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抱歉,我没看路。”   他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掩耳盗铃地推了推眼镜,匆忙地说:“没事。”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低着头看手机的男生慢慢走远,他今天穿了一身工装休闲风的衣服,踩了一双白色运动鞋,他身高腿长,衣品很好,是走在路上大家都会多看几眼的那种帅哥。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陈桦峰给他发的消息:“下午什么课?”   网上聊天很亲近,见了面却是陌生人,是不会多看一眼的路人。   他心里难受,冒酸水一样的难受。   已经有同学来了,他推门进了屋,在偏后靠窗的位置坐了,垂着眸看屏幕。   半晌,他回复:“大外。”   陈桦峰:“好好上课。”   他轻咬着唇,问:“还有十分钟才上课,你为什么不想和我聊了?”   陈桦峰:“我没有。”   陈书玉:“你让我好好上课。”   陈桦峰有点无辜:“以为你在忙……”   陈书玉找茬:“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啊?”   陈桦峰:……   陈桦峰牵起唇角,从善如流道:“我错了,我想聊天。”   陈书玉:“那你亲我一下。”   陈书玉静静地等待陈桦峰的回复,半分钟后,他回了和以前一样的话:“在一起可以亲。”   原来就算是哄人的时候,他也那么坚持原则啊……   陈书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老师已经进班了,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坐的位置是一排四个座位,他靠窗,一起上课的学生陆陆续续进来,同班同学没有一个坐在他旁边的。   他是金融一班的,和他们一起上课的还有会计系的一个班,快要打上课铃的时候,三个会计系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小声问他这里有没有人占,得到没人的答复,连忙坐了下来。   陈书玉的英语还不错,初中的时候曾经在英国留学过两年,这是他的擅长科目,翻开课本看了眼,除了专业名词外,对他都没什么难度。   英语老师慢了一步进来,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士,背了个简单的帆布包,穿着朴素,没化妆,戴了一副无框近视镜,眼睛很小,是标准的三角眼,淡薄的眉头轻皱着,看着对什么不满似的,唇角微微下垂,面相有点凶。   一屋子的学生大气都不敢吭,看着她把教材拿出来,然后又拿出护手霜,在手上细细擦了,随后双手撑着讲台,皱眉在班上看了一圈,终于开口:“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我叫韩敏,我的课上规矩多,平时成绩都是看我的心情给,只要逃一次课,平时成绩就是零。”   班里一片安静,她抱起胳膊,打量一圈,把目光放到了一个女生身上,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一圈,颇有些趾高气昂,语气有些尖锐地说:“以后我的课上女生的裤子必须过膝盖,不许穿裙子,不许披着头发,不许涂指甲油,我这是课堂,不是菜市场,也不是别的见不得人的场合。男生也是,头发都给我剪得清爽点,不许穿凉拖上课,让我发现一次,平时成绩全扣。”   陈书玉听得心里不适,他并不觉得这是在上课,也不觉得这位老师说话是礼貌的,那个被她举例子的女生脸红得都不敢抬起头来。   好在针对这个话题她就说到了这里,她继续道:“既然我们这是英语课,以后我们就用英语沟通,当然,有些同学英语不好的,我会辅助汉语进行沟通。”   陈书玉喜欢简单一点的课堂,比如上午的高数,只是说明一些必要的东西,直接进入主题进行授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翻开了书,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翻开书开始阅读。   女老师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全班都笑了起来,他抬起头听了一耳朵,正好听到她说——她最讨厌某个杨姓女明星,谁要是私下里看那个女明星的剧,她就给谁挂科。   他皱了皱眉,看了眼手表,第一堂课已经过去一半了。   他继续看书,听到身旁的一个女生小声说:“这老师是魔鬼吧?”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魔鬼,反正不像个老师。   班上的气氛慢慢活跃了起来,也有同学大着胆子说话了,最大声的就属王越。   他坐在最后排,扯着嗓子问:“老师,你结婚了吗?”   不少同学开始跟着起哄。   英语老师摆了摆手,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说:“没有,没合适的。”   然后话题就向这方面歪了,一小节课,整场都在闲聊,话题包括但不限于这位老师的大学生活、研究生生活,过往的学生八卦,等等一系列。   陈书玉就没上过这么离谱的课,下课的时候忍不住跟陈桦峰吐槽:“我可能在做梦,我听了一节课的八卦?”   陈桦峰:“不是在上英语课?”   陈书玉:“不知道,老师没讲课,希望下节课她会正常上课。”   他把手机放在桌下,额头抵着桌边,心里酸酸胀胀的,打字道:“老公,我想你。”   陈桦峰回得很快:“那就见面。”   这是陈桦峰第一次正式提见面。   陈书玉鼻子有些发酸,说:“见了面你就不会理我了。”   陈桦峰:“不会。”   陈书玉:“我长得很丑。”   陈桦峰:“我长得也不好看。”   陈书玉说:“我想想。”   陈桦峰:“中秋一起过吗?”   中秋还有一个星期,他没做好心理准备。   陈书玉婉拒道:“我可能要找房子。”   陈桦峰也没强求,只是说:“嗯,需要帮忙就找我。”   陈书玉眼睛有些潮湿,他说:“老公,你体育课报什么啊?”   陈桦峰:“打算报篮球。”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收到了一条新邮件。   居然是那个很厉害的美术教授的回信。   教授表示他可以去旁听课程,他们接下来会有一次院内比赛,虽然他不能参加,但可以参与,如果作品得到一半评委的肯定,他可以为他开放美术楼的进出权限,下边是比赛的链接。   上课铃声响起,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这节课这位神奇的老师终于站回了讲台,她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啊。”   一个拖长声的“啊”,陈书玉抬头看她,就听她嘴里蹦出了一串英语:“Good afternoon everyone,uh……I introduced myself last class,uh......and......I am eager to know about all of you.   陈书玉听得一脸懵,并有些好奇地打量她用力过猛的口型。   这刻意凹的口音让他险些没辨认出来这些单词,中间uh……的停顿也让他听得很难受,他总觉得对方说这段简简单单的话时是现场在脑袋里搜索语法和词汇的,她可能不具备用英语流畅交流的能力。   然后英语老师切换了中文,说:“我刚刚说的你们听懂了吗?”   稀稀落落的人说听懂了。   她摇了摇头,叹气道:“慢慢来吧,我这是标准的英伦腔,我大学时候的英语外教说我的口音非常标准,我以后也会慢慢教给你们。”   陈书玉:……   陈书玉嘴角抽了抽,已经对这堂课彻底失去了兴趣。   英语老师:“我刚刚说的意思是,大家开始自我介绍,必须用英文,从这边的开始,龙摆尾次序。”   这么轮着来的话,陈书玉是倒数第三个,他不着急,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这个英语老师似乎非常满意她的口语,有时候还会和起来自我介绍的同学来一段对话,这样时间又被拉长。   大半节课过去了,轮到陈书玉旁边的姑娘的时候已经快下课了,英语老师走到教室中央,听着她磕磕绊绊的英文介绍:“我叫于明明……”   只听了几句,她就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夸张道:“明明啊,你这英语也太……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她语气倒是没什么恶意,更像是调侃,那个姑娘也是个大咧咧的人,笑着说:“我英语真不行。”   老师:“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小姑娘连连摆手:“老师,我真不行。”   “自信点”,英语老师想了想,说:“What is the most precious gift you received?”   小姑娘是真没听懂,前后左右看,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但她旁边的女生都低着头,没人说话。   陈书玉从书中抬头,推了推眼镜,正打算收起书准备下课,猝不及防对上了她的求助视线。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你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是什么?”   小姑娘抓住了救命稻草,气终于直了,大着嗓门说:“我收到过最贵的礼物是这条项链,两千多,朋友送的。”   陈书玉:……   这个回答不知道怎么就踩了英语老师的雷,她扬起了脖子,目光看向陈书玉,尖尖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嘲道:“你翻译的那是什么东西?不会就别瞎给人翻译,误导人。”   陈书玉被她说得一愣,站起身,解释道:“我翻译的是正确的。”   一旁的女生忙说:“他翻译的是对的,我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最昂贵的礼物就是这条项链,因为……”   下课铃声响了,英语老师翻了个白眼,她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的解释似的,声音尖锐道:“你英语不行就不要开口,什么东西……”   陈书玉站得笔直,说:“我不是什么东西,我翻译的就是对的。”   英语老师冷哼了一声,声音大到一旁的同学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她明显已经生气了,声音有些尖细:“可笑。”   她转身回了讲台,完全没有下课的意思,翻开一个文件夹,语气不善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要记下来了。   但陈书玉不在乎,他报了自己的名字。   英语老师轻描淡写地说:“好,你准备重修吧。”   班上一片寂静,旁边的姑娘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陈书玉淡定地收拾了书本,在整个班的注视中,出了教室。   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模模糊糊的骂声。   作者有话说:   关于老师这部分是写实,且还是收着写的,我对任何职业和性别都没有偏见,只是在写百样人。请礼貌看文。 第149章 少年书桦   因为下课延时,走廊里的学生已经差不多都离开了,他想再看陈桦峰一眼的想法也夭折,碰上了这么个脑子不好的老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水逆。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挂上耳机,走出了教学楼。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多,雨已经停了,但云压得很厚。   他回了一趟宿舍,把教材都取了出来。   路过树林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那几只猫,下了这么久的雨,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吃的。   他跑到小超市买了猫粮,踩着有些泥泞的山路找到了那块空地,几只猫咪正缩在体育器材底下抱团取暖。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有一只跑出来,亲昵地在他脚边蹭,看来它们已经习惯和人相处了。   他将猫粮开了,倒在空碗里,几只在观望的猫也都跑了出来。   “我来晚了”,一个带笑的女声在他身后说:“你是新生?”   陈书玉转头,见一个戴着大大黑框眼镜的矮个子女生手里拎着猫粮,正好奇地打量他。   他礼貌地说:“我偶然发现它们的。”   小姑娘走了过来,蹲下撸了把猫,说:“它们是流浪猫,很聪明,饿了就会下山找人讨吃的,我是担心下雨天它们找不到吃的,这才过来的。”   顿了顿,她抬起头,自我介绍道:“我是英语系大二,叫许莲,你是?”   几只大橘猫都认识这姑娘,看得出来十分喜欢她,围着她转,她本来就长得小巧可爱,这么被毛团子围住,映着这满地的秋叶,真的十分有美感。   他拿起手机,拍了个照,在小姑娘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把手机递给了她,跟着半蹲下来揉猫,说:“觉得很可爱,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这张照片画下来。”   小姑娘瞪大眼睛:“你拍得真好。”   ……   下山的时候又下起了雨,许莲同情地说:“我不认识这位老师,但这种水平应该不会在外语院任教,听着挺邪气的,我没碰到过这么离谱的老师,不过给你一个建议。”   陈书玉侧头瞧她。   小姑娘笑着说:“下次一定要录音,以备不时之需。”   陈书玉:……   陈书玉:“我没想到,不过我应该不会去上她的课了。”   许莲忙道:“不行,必须得去,说白了现在她只是胡乱发脾气,想整你也没什么道理,你要是不去你就没理了,到时候她直接说你旷课,扣平时成绩也有理由了,要是她往你们院里一说,你就完了。”   陈书玉:……   陈书玉犹豫道:“这么恐怖的吗?”   许莲认真点头:“就是这么恐怖。”   到图书馆的岔路口,许莲跟他告别,很热情地说:“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学姐啊,别客气。”   陈书玉挑唇,说:“谢谢。”   回酒店路上他又路过那家店,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也差不多该吃饭了。   店里没客人,夫妇两个在打扫卫生,见他来了,热情地招呼:“想吃点什么?”   陈书玉把书包摘下来,温声说:“什么都行。”   老板娘:“那就凉皮,给你做个肉夹馍。”   “好,”陈书玉帮着老板搬了下桌子,说:“这地方这么小,以后是外卖为主吗?”   老板叹了口气,道:“钱就够租这儿,就只能送外卖了,反正学生也是订外卖的多。”   陈书玉:“这附近的店面您都看过吗?”   老板笑呵呵地说:“看了好几个月,就这儿性价比还算高。”   凉皮很快端上来了,陈书玉尝了一口,对老板娘竖了个拇指,又问:“那您知道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吗?”   半个小时后,陈书玉咬着肉夹馍看起了房子,就在这家小餐馆的楼上,顶楼,一百二十平,带一个顶层大阳台,在里边种菜都够大。   这是房东儿子的婚房,两口子常年在外地,房子就空下来了,精装修,所有家具都很齐全,拎包入住,十分宜居。   老板怕他年纪小被骗,跟房东沟通的时候一直陪同,房子租价也很合理。   老板夫妇就住在他的隔壁,当时也看了这套房子,但太贵,就没要,便宜了陈书玉。   他去酒店办理了退房,回来的时候老板娘已经勤快地帮他打扫了卫生,还拎了点水果给他。   老板夫妇姓李,家里有个上高中的儿子,听说学习很好,瞧着他年纪不大,就多照顾了些。坦白来说,陈书玉觉得他们甚至比自己爸妈对自己都上心些,开学后妈妈就没打过电话,爸爸……一年也没几个电话。   他不想多想,让自己忙了起来,连夜买了许多东西,包括被子等必需品,收拾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洗了个热水澡,开了电视,躺在沙发上看淘宝。   他需要置办很多东西,一直在加购物车,全选付款。   等到他反应过来才发现,中午给陈桦峰挑的衣服也给一起买了。   衣服都买了……要不见一面吧……   他不想和他都面对面了,却像个陌生人一样,真的太窒息了。   很可能没结果,可见了才能死心啊,教官都说了,要直面才行……   这周六就放中秋假了,要不就邀请他到家里过中秋……   他坐了起来,揉了揉半干的头发,打开对话框,给陈桦峰发消息:“我找好房子了。”   等到他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陈桦峰才回复:“这么快?”   陈书玉趴在柔软的鹅绒被里,打字道:“嗯,我已经住进来了。”   寝室的灯熄了,陈桦峰开了台灯,敲字道:“也太快了,安全吗?”   陈书玉:“安全。”   陈桦峰:“那就好。”   陈书玉:“我买了两个枕头,和床单一套的,小恐龙的,你想看吗?”   陈桦峰眸子暗了暗,把笔放下,问:“为什么给我看?”   Emoji这次回得很快:“想邀请你睡,周六放学,可以吗?”   陈桦峰手指有些发麻,喉结轻微地动了下,又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屏息敲字道:“可以,我去找你。”   既然已经约了,陈书玉也不退了,他趴在枕头上,说:“周六下午有课吗?”   陈桦峰看了眼课表,说:“串了下周的课,五、六节有专业课。”   陈书玉:“我五、六节有马原,在行思楼,下课我去一食堂门口,到时候我会拿一杯葡萄汁,你看到我,如果不喜欢就不用过来找我,给我发个消息就行。”   陈桦峰被他的谨慎弄得哭笑不得,问:“那要是你对我不满意呢?”   陈书玉迅速地反驳他:“我天下第一喜欢你。”   陈桦峰莞尔:“好,听你的,周六想吃什么?”   这问的好像他们已经面基成功,正常进入约会步骤了一样。   但这确实让陈书玉的紧张缓解了不少,他抿着唇笑,说:“看天气,天气冷就想吃火锅。”   陈桦峰:“好。”   陈桦峰说:“天气不冷就吃别的。”   “你太绅士了,”emoji说:“我怕到时候会冷场。”   陈桦峰勾起唇,说:“对恋人我可能不会太绅士。”   “好吧,”emoji说:“那就先不给你看床单了,来了再看,我睡啦。”   陈桦峰:“好。”   他拿起了笔,又放下,转头问还在游戏里争战的几个室友:“第一次见面我送点什么好?”   没人理他。   半分钟后,林唐“啊?”了声,后知后觉道:“你那个神秘的网友要奔现了?”   其他三人停止了游戏,纷纷凑头看他。   陈桦峰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愉悦,他摸了摸鼻子,矜持道:“中秋不和你们一起过了。”   四只单身狗:……   孙明瑞哀嚎道:“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整天泡图书馆,嘴跟个闷葫芦似的人能找到对象,让我这朵交际花情何以堪?!”   “花吧,”一个室友说:“弄个大的,有排面。”   陈桦峰:“除了这个呢?”   “套吧,”另一个室友说:“弄个大的,有排面。”   陈桦峰:……   雨在清晨终于停了,雨水顺着屋顶的葡萄藤慢慢滑落,陈书玉刷着牙推开了阳台门,带着植物清新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随着来的还有冷空气。   阳台很大,布置简单,青砖地面,上边摆了不少植物,还有一个小葡萄架,入目的都是健康的绿色。中间有一套足够七八个人坐的实木桌椅,还有一条长长的晾衣绳。   他趿着脱鞋在阳台转了一圈,从葡萄架上揪下来一粒葡萄,跑回了屋。   今天连着三节课,一上午加下午五六节,他打算上完课去图书馆看书。   到教室的时候,陈桦峰给他发了条消息:“吃早饭了吗?”   陈桦峰比以前主动了很多,放在以前,一天的话题很少是由对方开始的。   陈书玉找了个地方坐下,勾着唇回复:“吃了一粒葡萄。”   陈桦峰:“一粒?”   旁边突然有人说话:“帅哥,这里有人吗?”   陈书玉转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瘦瘦高高的,长得清秀,他有点印象,是他们班的同学。   他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没有。”   “起床起晚了,”陈书玉解释道:“买了包子和豆浆,来不及吃了。”   陈桦峰:“下课该凉了,还有三分钟上课,一口一个,快点吃。”   陈书玉忍不住说:“这包子大。”   陈桦峰:“那就吃一个,还有两分钟,请听话,谢谢。”   陈书玉拿起包子就往嘴巴里塞,把一边的男生看愣了。   陈书玉用一分钟吃了一个大包子,差点噎着,又灌了大半杯豆浆,缓了口气,报告道:“吃了一个。”   一旁的男生纠结了会儿,没忍住搭话:“那个……你特别饿吗?我这里还有一个热狗。”   陈书玉:……   陈书玉慢吞吞地摇了摇头,说:“我不饿,谢谢。”   陈桦峰的消息:“好,下课买点可以直接吃的,包子凉了就别吃了。”   陈书玉:“我买了一大堆零食,中午就到了。”   陈书玉:“老公,我上课了。”   陈桦峰:“好。”   上课铃响了,在他旁边坐下的男生小声说:“我这里还有干脆面,你吃吗?”   陈书玉:……   陈书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话。   正常来说,班里的人对他应该都没什么好印象。   陈书玉礼貌地说:“不用,谢谢,我有饼干,你要吗?”   他只是礼貌地询问一下,不料男生很自来熟地探过头来:“什么口味的?”   陈书玉:……   他打开书包,拿出饼干,默默递给他:“芝士味的,你吃吗?”   陈书玉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朋友,是用一盒饼干换来的。   男生叫盛雨,据他说他观察了陈书玉好长时间,才决定跟他搭讪的。   下了第一节课,他们换了教室,俩人坐在了最后排互享零食,盛雨说:“开学分寝室把我分到市营的寝室了,班上的人我都不认识,你是我注意到的第一个人,我觉得你特别酷。”   陈书玉吃着威化饼干,垂眸说:“是因为我比较丢人吧……”   盛雨有些奇怪地看他:“为什么丢人?多酷啊,尤其你昨天走了以后,你知道我多佩服你吗?班上的人都惊了……那个英语老师也是绝了。”   昨天他走了以后……   陈书玉:“她……”   盛雨是个话唠,都不用等他问就开始抱怨:“你走了以后她骂了将近十分钟,下一个班的来上课,推门进来还以为走错片场,连连道歉溜了,给我笑的。”   陈书玉:……   盛雨:“不过也没啥,就是说要挂你科,求她也没用,就让你重修,只要你还是她的学生,就只有重修。”   陈书玉:……   陈书玉:“哦。”   盛雨拍了拍陈书玉的肩膀,意气道:“多大点事儿啊,不用怕,咱们背地里捅咕她。”   背地里捅咕……   陈书玉:“你是东北人吗?”   盛雨挠了挠头,挺不好意思地笑:“我以为我没啥口音呢。”   陈书玉觉得他那个“捅咕”很有喜感,陈书玉弯了弯眼睛,说:“确实没什么口音。”   盛雨拍拍他的肩,豪迈道:“害,以后咱就是好哥们儿了,上课时候多帮我占个座啊,我总是来的晚,没地方坐。”   陈书玉:……   他怀疑这人和他搭讪就是想让他占座。   盛雨说:“中午一起去食堂,我请。”   陈书玉不太想去食堂,人太多了,犹豫了一下,问他:“你吃羊肉吗?我知道一家店……”   盛雨好像有那个社交牛比证,陈书玉默默地吃着羊肉泡馍,看着盛雨和李叔一见如故式聊天,真的十分佩服。   店里今天三张桌子都坐了人,没有学生,其他两张桌子都是附近做工的农民工,吃得热热闹闹。   盛雨瞧着吃得斯斯文文的陈书玉,问:“这么好吃的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陈书玉:“……我租的房子就在楼上。”   说完,他顿了顿,果然盛雨瞪大了眼睛:“你搬出来住了?牛啊牛啊,我能去看看吗?”   陈书玉:“当然可以。”   李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小陈啊,你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都在里边的小屋里,走的时候拿上。”   盛雨竖起耳朵:“零食?”   李婶忍不住絮叨:“小孩儿别总吃零食,我儿子小时候就总爱吃,个子就长得慢……”   陈书玉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只是爱吃零食……”   盛雨点头,大咧咧地说:“我也是,我也可馋了。”   陈书玉:……   两个人搬了一堆快递上了楼,进了门,盛雨自来熟地转了一圈,啧啧道:“羡慕,太羡慕了。”   陈书玉蹲在门口拆零食快递,弯着眼睛说:“喜欢的话可以随时来玩。”   盛雨溜达了回来,说:“你不说我也会来的。”   他拿了个香辣鸭掌打开,边吃边帮陈书玉拆快递,含含糊糊地问:“你为什么不住宿舍啊?”   陈书玉:“就……不太喜欢。”   盛雨没多想,说:“你可别忘了跟学办打声招呼,万一查寝就麻烦了。”   还得跟学办打招呼吗?   陈书玉想了想,说:“那就下午去吧。”   “下午来得及的话我陪你去,”盛雨拆出了一大包辣条,厚着脸皮揣了一包进自己兜里,说:“不知道选班委快不快。”   陈书玉愣了一下:“班委?”   盛雨:“你没看群吗?带班发的消息,下午选班委。”   陈书玉:……   带班是一个研究生学姐,他就开学的时候见过一次,没太深的印象。   他没在意,说:“行,那就选完再去。”   盛雨:“你想选谁?”   陈书玉抱起零食往客厅的大零食车上搬运,说:“我谁都不认识,选谁都一样。”   盛雨:“也是,不过王越应该就是班长了,我都没和他说过话,他还私聊我让我投他呢。”   陈书玉:……   盛雨:“王越你知道吗?就那个长得黢黑的哥们儿,那是真社交牛比证,看着是个能管事儿的。”   陈书玉:“……知道,我和他一个寝室的。”   盛雨茫然道:“啊?我以为你也是自己一个寝室呢……”   五、六节课下课,王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正儿八经地说:“刚刚嘉姐给我发消息,咱们直接在这里等着就行。”   盛雨翻了个白眼,满满地不屑:“还嘉姐,显着他了,他这还没当班长呢,倒是先装起来了。”   陈书玉垂下眸子,没说话。   带班很快就来了,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大家投票,不记名投票,盛雨和陈书玉俩人都没动笔,直接把纸条折好,被一起收走了。   全班三十三个人,选王越的有十八个,他顺顺当当当上了班长。   他扬着脖子上了讲台,发表了一下演讲,挺高姿态的,有点官僚主义那意思了。   天色阴沉沉的,看着没有晴的意思,盛雨陪着陈书玉往学办走,骂道:“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我严重怀疑他这狗腿子模样,即将帮那些学长学姐推销大力丸。”   陈书玉没忍住笑,说:“什么大力丸,巧克力豆吗?”   盛雨:“你还真别不信,这种事挺常见的,不买就道德绑架你,阴阳怪气内涵你,带头孤立你啥的,幼儿园那一套。”   陈书玉默了默,说:“你跟我在一起,他可能……”   “大老爷们儿怕那个?”盛雨哥俩好地揽着他的肩,说:“咱跟谁在一块儿过得舒坦就跟谁玩儿,那些心眼儿芝麻绿豆大点的东西,早晚成万人烦。”   陈书玉很喜欢盛雨的性格,他本身不是那种特别热闹的性子,交朋友也比较被动,需要盛雨这样的人来带动。   这次他去学办扑了个空,学办老师没在。   已经快五点了,因为阴天的缘故,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他衣服单薄,怕晚上回去的时候冷,就没去图书馆,直接回了家。   路上买了份糖炒栗子和一份辣小鸭,坐在电视前剥栗子吃。   个儿大,很甜。   盛雨估计也到宿舍了,给他发消息:“把你高数作业给我发一份儿,懒得做。”   他拍照发了过去,十几分钟后盛雨回复他:“还是我自己做吧……”   陈书玉:“……错的很多吗?”   盛雨委婉道:“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一定会给你关上一道门。”   陈书玉撇了撇嘴,把手机扔沙发上了。 第150章 少年书桦   窗外一阵轰隆隆的闷响,陈书玉擦了擦手,跑到窗边看,就见一阵耀眼的闪电在天际闪过,接着一声炸雷劈了下来。他离窗户近,被吓了一跳,震得耳朵都有点疼,连忙把屋子里的电源都断了。   刚想把手机开飞行,就见陈桦峰回复了他的消息。   半个小时之前他问陈桦峰在干嘛。   陈桦峰回复他:“在图书馆,才看到消息,外边打雷了,你别乱跑。”   陈书玉缩在沙发上,啃着鸭脖子,慢吞吞地打字:“我不乱跑,我在吃东西。”   图书馆里停电了,黑漆漆一片,外边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现在出去又怕打雷,学生们只能继续留在这里等雨小些再走。   陈桦峰舒展长腿,挑唇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陈书玉:“很好,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他还真像个小朋友,回答跟汇报似的,真的很可爱。   陈桦峰靠在椅子里上,打字问:“怕不怕打雷?”   陈书玉弯起眼睛:“你老婆我身高八尺,体壮如牛,一顿能吃十碗饭,怎么会怕打雷?”   陈桦峰忍笑:“这么巧,我也身高八尺,体壮如牛。”   陈书玉嗑开了一只板栗,打字说:“想摸摸。”   陈桦峰耳朵有点发烧,但还是很正经地说:“见面给摸。”   陈书玉窝进柔软的沙发里,呆了会儿,乖巧地说:“那你说话算话啊。”   陈桦峰心软得不行,随后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过。”   陈书玉:“?”   陈桦峰轻叹了口气,续道:“觉得度日如年。”   陈书玉觉得,今晚或许又会对着陈桦峰的照片做些不好的事了。   他打开相册,看着屏幕上的男生,闭上眼睛,轻轻吻了一下。   雷响了一晚上,陈书玉做完坏事倦倦地睡着了。   周三单周只有上午有课,而且只有一节,早上的课上完就没事了。   盛雨今天有事,下课就走了,他正准备去趟学办,王越突然过来了。   陈书玉背起书包,正准备绕过他,王越突然开口:“昨晚查寝了,你没在,学办老师让你去找他。”   陈书玉没说话,绕过他出了门。   今天天气开始放晴,太阳出来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雨后校园里的树颜色都变了,路面慢慢开始变干,蓝天白云,秋高气爽,世界仿佛被洗过一样干净。   陈书玉好久没晒太阳了,走得慢,拍了几张照片给陈桦峰。   陈桦峰回得很快:“你在外面?”   陈书玉:“去找老师。”   陈桦峰:“怎么了?”   陈书玉抿了抿唇,只说:“办理校外住宿手续。”   陈桦峰:“嗯,办完记得吃饭,给你推荐东门外小吃胡同里边的脆皮五花肉。”   陈书玉咽了咽口水,打字:“好~”   他的好心情持续到了进学办之前。   给陈桦峰发完消息,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录音开了。   他也叫不准这有什么用,但开了心里踏实点,他收起手机,敲了门。   学办里有两个老师,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学生,正在电脑前做表格,见他进来,瞥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陈书玉不知道自己要找哪个,进门礼貌地说:“老师好,我是陈书玉,我们班长让我过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那个男老师便语气有些冲地说:“就是你夜不归宿啊?”   陈书玉:“……是。”   男老师皱眉:“过来啊,杵那儿当门神啊。”   这语气真的不怎么好……   陈书玉在他桌边站定,说:“老师,我和您解释一下……”   男老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不耐烦道:“你就站这安安静静地等着,我忙完再找你。”   他面前摊着一份报告,正对照着电脑填东西,这应该是他要交的什么任务。   陈书玉就这么站着,不说话了。   他打算看看他能让自己等多久,可没成想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中间除了他以外的三个人该说话说话,该订餐订餐,他像个透明的一样。   十二点钟,餐到了,男老师终于停下了他的忙碌,吃起了饭,还是没理他。   陈书玉觉得也差不多了,淡淡地开口:“老师,请问我可以说话了吗?”   男老师皱起眉看他:“我不让你说话了?”   陈书玉看了眼手表,说:“午休时间到了,我无意打扰您的休息时间,我们说一下寝室的事……”   “新鲜,”他再一次打断陈书玉的话,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问题学生很容易被开除?”   陈书玉:“为什么?”   老师:“听说你从军训结束就没回宿舍住过。”   这才两天晚上……   陈书玉腿有点麻了,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说:“是。”   老师:“为什么不回宿舍?和室友不合?”   陈书玉:……   陈书玉:“王越告诉你的?”   老师不耐烦:“你别管谁告诉我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陈书玉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清淡地说:“是,我受到了孤立。”   老师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可笑,还向对面女老师重复了一遍陈书玉的话,继而嘲讽道:“他们怎么不孤立别人,专门孤立你呢?”   陈书玉不耐烦了,他问这个明显屁股是歪的男老师:“你找我是干什么?记过?还是单纯发泄情绪?”   “记大过,全院通报,”男老师说:“你可以走了。”   陈书玉:“原因是我没在寝室住吗?”   老师:“是,今天是正式上课第三天,你有两天夜不归宿记录,还用我说什么吗?”   一旁的女老师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差不多得了,别吓唬他了。”   “谁吓唬他了?”他冲女老师使眼色:“你知道他是什么吗?”   陈书玉感兴趣地挑眉,道:“我是什么?”   男老师这次没接话,说:“你走吧。”   陈书玉点了头,转身就走,学办门没关,他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敲了对面办公室的门。   屋里的三个人都愣了,因为对面是院长的办公室。   男老师一下子站了起来,惊怒道:“你干什么?”   办公室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温和地说:“请进。”   录音在院长办公桌上摆着,男老师脸色不太自然,规规矩矩地站着等院长说话。   陈书玉也站习惯了,他垂着眸子,等录音放完,然后开口:“夜不归宿我违纪了,我认罚,但我没在校规校纪里看到记过处分这一条,和这位老师聊不通,我只能找您了。”   院长倒是很和颜悦色,他沉默了会儿,说:“你先回去吧,至于你说的校外住宿申请,去找冯老师办吧,就是那个女老师,提交好材料就行。”   陈书玉道了谢,接过手机,出了门。   等弄好材料出门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他错过了午饭,但他一点也不想耽误时间,先回了宿舍。   快到宿舍的时候,他给盛雨打了个电话。   盛雨刚和学姐约会回来,知道他要搬寝室,先一步到他宿舍门口等他了。   宿舍里只有两个舍友,靠近门那个床位的在玩游戏,另一个抱着一堆衣服往外走,正是那个曾经主动跟陈书玉说话的男生。   男生看到他愣了一下,开口道:“你回来了。”   盛雨和他们不熟,简单地打了招呼,就坐在陈书玉椅子上了,骑马似的瞎晃悠:“快收拾,收拾完咱们走。”   陈书玉:……   玩游戏的室友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又低了头,没说话。   抱着衣服的男生有些惊讶:“你要出去住吗?”   陈书玉还没开口,盛雨先说话了,吊儿郎当地说:“是,他这人不合群。”   陈书玉:……   这句话调侃不调侃,内涵不内涵,成功把那个室友的话噎了回去,抱着衣服站了会儿,出去了。   陈书玉来学校的时候东西不多,但刚开学的时候买了不少,扔的扔装的装,还是弄了一个大箱子加一个大袋子。   盛雨随手摆弄他的平板电脑,问:“你这手续就算是办完了呗?”   陈书玉:“没,需要我爸签字。”   盛雨:“你又不是本地的……”   陈书玉揉了揉饿扁的肚子,说:“我爸那边跟学校沟通,我不用管。”   盛雨撇嘴:“你别告诉我你还没吃饭……”   陈书玉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一声轻响,他转头看,见是一件衣服掉了下来,是门口那位室友的。   他没打算捡起来,挪了挪步子,正想叫盛雨走,不曾想那个室友突然呵斥了声:“死同性恋,别特么碰我的东西,恶心。”   陈书玉:……   盛雨先怒了,站起身来:“你特么脑子有病?怕别人碰是吧?”   他一脚踩上了地上的外套,用鞋底在上边使劲儿碾,冷笑道:“碰了,你怎么着?”   男生个子瘦小,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儿,平日里只知道跟着王越屁股后巴结,这会儿被这么一凶居然没了声。   陈书玉推了推眼镜,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好像明白自己被孤立的原因了。   他到水房洗了手,然后摘了眼镜,洗了把脸,把眼睛里气出的眼泪给洗没了。   他刚刚要是走晚一步,盛雨估计会亲眼看到他被气哭。   他不知道盛雨介不介意这件事,这是他在大学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陈书玉,”是那个来洗衣服的室友,他把衣服从洗衣机拿出来,犹豫道:“他们都说你是那个……同性恋。”   男生似乎不知道怎么说这三个字,在嗓子眼里不敢吐出来似的。   他说:“听王越说,他有个朋友和你是一个高中的……我是不信……”   陈书玉关了水,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但面上表情很淡,他说:“我就是同性恋,但跟你们无关。”   说完,他径直出了洗手间。   盛雨见他回来,站起身,说:“走吧,送完东西咱们去李叔那儿吃羊肉,中午吃西餐我都没吃饱。”   陈书玉:……   他打量了盛雨一眼,完全没见到他脸上有什么不自然。   到家门口的时候,陈书玉终于忍不住问:“你不介意吗?我是同性恋。”   他把后边那三个字咬得很重,做强调用。   盛雨只管搬不管收拾,进了门直接奔着沙发去了,扒拉着零食车,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盛焕……啊,我哥,我哥对象就是男的。”   陈书玉:……   陈书玉:“麻辣鸭爪给我留一个,谢谢。” 第151章 少年书桦   俩人懒到一块儿了,说好的一起吃饭,却瘫在沙发上谁也没下楼的打算。   盛雨干脆点了外卖,俩人坐在地毯上看球赛回放,喝啤酒,吃麻辣小龙虾,风从阳台吹进来,阳光洒满大半间屋子,十分舒适。   军训时的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悠闲舒服的大学生活。   陈桦峰上着课,忽然收到了emoji消息:“老公,我没有脆皮五花肉吃。”   他一手做着笔记,一手打字:“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叫外卖。”   几秒后,对方乖乖发过来了一串地址。   陈桦峰反而愣了,又说:“电话给我。”   对方又发过来一个电话号码。   陈桦峰点了外卖,皱眉打字道:“你在干嘛?”   “在看足球。”   足球……   还没等他说什么,微博弹出来一条消息。“遗我双鲤”的微博发了一张图片,上边摆了酒和一桌子吃的,一只漂亮的手做了个手枪的姿势,对面有个清秀的男生对着镜头比“耶”,笑得阳光灿烂,配文是——逮捕这位抢零食选手。   陈桦峰眸色有些沉,把笔放下了,说:“你在喝酒?”   Emoji:“嗯。”   陈桦峰:“我能要求你不和别的男生单独喝酒吗?”   Emoji:“为什么?”   陈桦峰说:“因为我很喜欢你。”   陈书玉停止了喝酒,双手撑着腮看那句话,眸子里雾蒙蒙的,他眨着眼睛,似乎在努力清醒。   盛雨从门口接过来脆皮五花肉外卖,吃了一口,居然还有些烫,外酥里嫩,很好吃。   他把肉放在陈书玉手边,继续剥小龙虾,调侃道:“你酒量不行啊小玉同志。”   陈书玉呆呆地重复:“不行。”   盛雨:……   盛雨:“你对象给你买的脆皮五花肉,你不吃我吃了。”   陈书玉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我对象……”   看他那傻样儿,显然已经醉了。   盛雨探手去摸五花肉,冷不防陈书玉突然呜咽了声,他吓了一跳,然后陈书玉就开始掉眼泪了。   他抱着脆皮五花肉的袋子,边往嘴里塞边哭:“他跟我表白了……呜呜呜陈桦峰,我好爱你。”   盛雨:……   这模样真是又惨又好玩,盛雨挺不道德地掏出了手机,在旁边录像。   镜头里,陈书玉用衣袖擦着眼泪,哭着小声哔哔:“陈桦峰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自认为天下第一帅的盛雨:……   盛雨关掉了手机,调高了电视音量,继续吃烧串,由着他在旁边耍酒疯。   陈桦峰等了一下午都没有等到对方的消息,心情有点差,图书馆都没去,直接回了宿舍。   晚上八点多,他和家里通了个电话,挂断的时候发现对方终于回了消息,两个字:“老公。”   他靠着阳台,回复:“嗯。”   天已经黑下来了,盛雨在客房睡得四仰八叉,他有点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好意思叫醒他。   他回了卧室,趴回床上,又翻了一遍聊天记录。   说是翻聊天记录,他却一直盯着陈桦峰那句话看。   他心里高兴得跟放了烟花一样,可又觉得酸涩,他现在患得患失的感觉到了顶峰,他怕周六一见面,陈桦峰发现自己是个男的,然后接受不了自己是个男的,到时候现在一切的甜都会变成刀,刷刷刷地把他的心脏切成薄片,涮火锅吃。   他压下了心里的不安,说:“老公,我刚醒。”   陈桦峰:“那你看到聊天记录了。”   陈书玉:“……嗯。”   陈桦峰:“现在我要给你打个电话,你可以不说话。”   陈书玉收紧了手指,紧张得呼吸都忘了,他缓慢地敲字:“我……”   第二个字还没打出来,手机页面突然一变,到了通话界面。   他盯着一红一绿两个选项,觉得自己都要急出汗了。   铃声响了很久,对面完全没有挂断的意思,最终,他吞了吞口水,眼睛一闭,心一横,给接了。   电话里的男声清朗好听,很温柔地说:“宝贝。”   陈书玉眼眶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自己,用了这么亲密的叫法。   他咬着睡衣一角,听着那个好温柔的男孩子的声音,心脏像是浸在了温水里,起起伏伏,让他喘不过气来。   陈桦峰续道:“我今天没去图书馆,因为我静不下心,总是想着你。”   陈书玉把手机开了免提,扣在了床上,屋子里没开灯,漆黑一片,安安静静,陈桦峰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边:“本来想着再等等,等见了面再做一些事,可我心里不安稳,有些话想提早和你说。”   陈桦峰转身,透过阳台玻璃看向窗外的夜色,这个季节草木都在慢慢枯黄,宿舍楼后的绿色草坪也渐渐失去生机,他垂眸看着风路过的痕迹,轻声说:“我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平时都做什么,有什么开心的事,或者不开心的事,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喝很多酒,也不认得你的朋友,几乎只能被动地等着你来找我,向我撒娇,向我倾诉,包括……撩拨我。”   陈书玉觉得自己的心脏很奇怪,有细细密密的针扎着一样,又酥又麻,还有点疼。   他的枕头已经湿了一片,紧紧咬着唇,不敢出声。   对话计时不急不忙地走着,陈桦峰停顿了少顷,牵起唇角,道:“还有两天我们就能见面了,我会一个一个地解决掉这些问题,但期待见面的同时,我也在担心你会不会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嫌弃我不解风情,或者过于霸道,再或者你细看我就不觉得我帅了,就不喜欢我了……我很紧张,时间过得太慢了,想趁早来个痛快,所以求求你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吧,我想亲你,抱你,在那个小恐龙的床上。”   最后他说:“乖,你喝了太多酒,睡前记得吃些柔软的主食。”   盛雨迷迷糊糊地走进来,揉着眼睛问:“晚上吃点啥啊?”   陈书玉连忙擦了眼泪,声音尽量平稳道:“给李叔打个电话吧,他那里有什么咱们吃什么。”   盛雨没听出来不对劲,魂游出去,开了客厅的灯,然后是他打电话的声音。   陈书玉觉得西安的秋天很温柔,在以前他是没有过这种感觉的,在操场上被教官骂时,住在寝室里那个黑色的帘子里时,半夜缩在楼道里哭泣时,他是看不到秋天的。   但他现在过得很好。   盛雨趴在沙发上哈欠连天,瞧见他出来,懒趴趴地说:“我今天在这儿睡了啊,懒得走了。”   陈书玉打开扫地机器人,道:“好,订了什么饭?”   盛雨在玩手机,很随意地说:“灌汤包,一会儿你下去拿啊。”   陈书玉:……   陈书玉:“你下去。”   盛雨:“我残废了。”   陈书玉头一回见着比自己还懒的人,有些无语,跟着说:“我也残废了。”   盛雨可损了,他瞟了陈书玉一眼,打开手机相册,播放了一段视频,伴随着视频里的原声,盛雨损他:“脑残不算残。”   陈书玉看着镜头里自己的丢人时刻,脸红了个透,过去抢手机,可惜盛雨比他力气大一点,他只能屈辱地穿鞋,下楼取包子。   这两天的课上得很太平,周五上午第二节又是高数,盛雨和他一起坐在了第一排,绞尽脑汁地矫正他走偏的思路。   老师提前来的教室,见他俩在讨论题,颇为欣慰,过去看了会儿,忍不住开口说:“这有什么理解不了的。”   盛雨嘴角抽了抽,说:“老师,要不你试试吧。”   五分钟后,那个看起来温温柔柔地高数老师撸起了自己的袖子:“我今天就不信我教不会你了。”   陈书玉:……   陈书玉有点难以直视自己的笨,扶额道:“老师,我这人挺犟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老师让他气笑了,拿起书轻拍了下他的头,说:“你下课留下,我给你补补高中的知识点,这好多都是高中学的,这才毕业多久啊,全被你忘干净了。”   陈书玉:……   上课铃响了,陈书玉却有些失神。   他的高中……   并不愉快。   如王越那个朋友所说,他是个同性恋,这件事他只告诉过一个人,他认为是朋友的人,然后第二天全班同学都知道了。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在高二。   他就像个病毒一样,被所有人躲着走,尤其是男生。甚至有好几个同班男生在他上厕所的时候把他堵在角落里警告他:“你最好别喜欢上我,太恶心了。”   他是同性恋,但他不会喜欢人渣,他比他们还要恶心。   可之后事态不可控了,外班的人也有不少知道这件事,甚至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可是老师从来没有管过,当然……也不再在学习上管他了。   他曾经被堵在教室里被一群男生扒了衣服,在他身上乱摸,好奇地看他硬不硬的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打架。   打架这种事没什么技巧,不要命就是了。   他用一把椅子当场把一个男生砸进了医院,然后在学校里打了很多次架,一次比一次下手重,开始驾轻就熟时,就已经没人敢惹他了。   家里没人惯着他,没人宠过他,他几乎是一个人野蛮生长,但好在除了性子有点孤僻,心思稍微敏感外,一切还算正常,自觉已经长得挺好了。   他数学是真的不好,不是谦虚,高考数学他打了四十分,全靠其他文科抬分,听说学好一门科目的最好办法是爱上那门科目的老师,可他用了三年时间也没能爱上高中那个端庄严肃的小老太太,也挺无奈的。   他被执着的高数老师恶补了一中午高数,结束的时候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只能匆匆去食堂吃了点几乎冷掉的饭菜,又赶着去了下一节课。   他们单周课多,双周课少,因为节假日串课后,周六就上午有一节专业课,下午一节思修公共课。   公共课是在二教的阶梯教室,好几个专业一起上,他来得早,占了最后排的位置,难得打算摸鱼。   盛雨进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位置了,他一脸傻样子站上讲台在人群里找他,仿佛幼企鹅在找爹。   陈书玉站起来冲他挥了挥手,后者瞬间笑起来,穿过人群跑了过来。   盛雨把书放在桌上,笑着说:“可以啊,风水宝地。”   陈书玉敷衍地冲他扯了扯嘴角,心不在焉地刷手机,各种软件来回切,就是不敢看QQ,他已经开始紧张了,紧张得手脚冒汗。   盛雨侧头瞧他,讶异道:“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跟朵花儿似的?”   陈书玉:……   陈书玉:“我下课有事。”   前边有个男生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盛雨皱了下眉,这才发现前排坐的是陈书玉的室友,王越也在。   盛雨把到了嘴边的八卦心给咽了回去,说:“下课就放假了,我去你家打游戏。”   陈书玉:……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你有事。”   盛雨的脑子难得转得慢一次,莫名其妙道:“我没事啊。”   陈书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我约会。”   盛雨愣了一下,瞪大眼睛:“今天吗?”   陈书玉趴在桌上,叹了口气,鹌鹑似的发蔫:“我怕。”   盛雨有点兴奋:“我陪你。”   陈书玉有气无力:“你的学姐呢?”   盛雨撇了撇嘴,不满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刚分。”   他看着一点也不像不开心的样子,陈书玉不走心地安慰:“恭喜啊。”   盛雨摆手:“害,也没啥,我不难受。”   陈书玉:……   谁也没说你难受呢,戏真多。   他不知第几次打开陈桦峰的对话框,犹豫了很久,也没发出只字片语。   就先这样吧,他应该从现在做好准备,如果陈桦峰选择不见他,这样也体面些。   这位思修老师上课很棒,在催眠方面。   课上到一半,困倒一片,他似乎也没有管的意思。   第一节课上完就有不少学生坐不住了,大约是觉得老师一直闷头讲课,看着挺好说话的,三三两两的跑了,刚刚坐的满满的课堂宽松了下来。   结果第二节刚上课,这位老师抬眼扫视一周,拧开保温杯,淡定地喝了口水,翻开点名册,慢悠悠道:“来,点个名。”   众人:……   盛雨瞧着全空的前排,幸灾乐祸:“活该,这老师牛。”   门外有不少学生探头探脑往里看,跟屋里的学生使眼色,看着十分踌躇,不太敢进。   老师的点名停了停,下了讲台,直接当着门里门外学生的面把两个大门给锁了,这操作十分风骚,班上的学生都看乐了。   老师没笑,他回了讲台,又喝了口水,继续不疾不徐地点名:“盛雨。”   盛雨举手答到。   老师顿了顿,抬头往盛雨的方向看,少顷,大概是看清楚了,很随意地说:“名字不错,你就是你们专业的课代表了,以后上课提前五分钟到班,坐第一排。”   盛雨:……   还在因为即将奔现紧张得发懵的陈书玉都没忍住笑,偏过头不忍直视盛雨精彩的脸色。   那个三十来岁、戴着副无框眼镜、表面看着佛系斯文,实则可有心眼儿的男老师祸害完盛雨以后,又祸害了两个其他专业的学生,然后淡定地翻开书,继续讲课。   盛雨这人奇懒,逃不了课就算了,还得提前到教室,被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看着,他还不能打瞌睡,简直不能更倒霉了。   他挎着个脸,失恋都没这打击大。   盛雨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下课,正要跟着陈书玉溜走,就听老师突然开口:“三个课代表留一下。”   盛雨欲哭无泪,只能眼睁睁看着陈书玉独自奔向自由。 第152章 少年书桦   陈书玉没立刻走,他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揉了揉脸,尝试着挺直腰板,但只撑了一会儿就泄了气。   他好像一直没办法真正对自己产生自信,总是容易陷入悲观的自我怀疑。   但他今天必须要去,他得为自己努力一把。教官说的对,他不能怂。   说不定,万一,他愿意见自己一面呢?   最近几天都没下雨,北方的天气又恢复了干燥,太阳已经到了西边的天际,暖洋洋地照着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陈书玉扯了扯自己加了绒的大码卫衣,想让凉爽的秋风不要从领口往里边灌。   他就不该为了美不穿外套……   他摸了摸有些冰凉的鼻尖,加快了步子往一食堂跑。   现在不是饭点,食堂门口人不多,他放慢脚步,四处看了看,没看到那个身影。   他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从书包里拿出那杯早就准备好的葡萄汁。当时说见面标志的时候他没想太多,这会儿拿在手里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低着头,紧张得手脚发凉,有人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的心就会紧张地提起来,慌乱地像是被检阅。   他看了眼手表,距离约定时间三点半还有五分钟,有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往食堂走,他有点挡路了,就往旁边让了让。   他想,陈桦峰或许现在正在某处看他,观察他。或许已经看完,离开了。   他一分钟内打开了不下十次手机,但都没有消息。   在他又一次低头看手机时,他的面前突然停下了一个人,穿着双很帅的潮牌运动鞋。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略带歉意地说:“我差点迟到。”   他等到的不是一句冰冷的讯息,而是他的如约而至。   他漂亮得像兴安腹地的小鹿。   一身清新的打扮,气质干净灵动,规规矩矩地站在食堂门口那颗大银杏树下,缤纷落叶的背景下,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眼。   他没有网上聊天时的大胆,看得出来甚至很害羞,因为他的耳朵都红了。   可他看起来很镇定,一双眼睛毫不躲闪地和自己对视,说:“我是男生。”   陈桦峰有些好笑,他又不瞎。   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了声,说:“我一直知道你是男生啊。”   陈书玉微微瞪大眼睛。   陈桦峰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披在男孩儿的肩上,顺手在他发上揉了揉,微微俯身看他:“宝贝,带我回家,好吗?”   陈书玉心里酸酸胀胀,眼眶有些发热。   陈桦峰的外套上有他的体温,很暖,暖得就像被他抱在怀里,秋风拂过,没有半点冷。   他垂下眸子,望着地上的缤纷的落叶,轻声叫了声:“老公。”   他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陈桦峰轻吻他的发顶,应声:“嗯。”   他凑在他的耳边,叹道:“你再不叫我,我可能就要慌死了。”   原来紧张的不止他一个……   陈书玉将脸靠在他的脖颈上,温热的体温让他的心慢慢平静,手脚开始渐渐回暖,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夕阳爬上了衣摆,两个男孩儿在树下静静相拥,银杏叶簌簌落下,混杂着冷空气的花草树木芳香穿过了街道。   半晌,他轻轻抓着陈桦峰的卫衣前襟,将唇贴在了陈桦峰的脖颈上,张开嘴巴,很轻地咬了一下,随后占了便宜似的弯起眼睛,快乐地说:“终于咬到了,好满足。”   那一下哪能是咬啊,奶猫似的,弄得他发痒,身子都酥了一半。   他的心跳得很快,眸色有些深沉,说话却是依然平稳温柔:“你满足就好。”   陈桦峰很绅士,体现在方方面面。他们去超市买了火锅材料,陈桦峰没给他拎东西的机会,走路的时候会把他护在道路里侧。   陈书玉站的位置比他高,却还是比他矮了一块儿,夕阳余晖透过梧桐路洒落,地上干枯的叶子被踩得莎莎细响,陈书玉咬着冰淇淋,被冻得鼻尖有些泛红,到了单元楼下,还是没忍住开口:“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陈桦峰愣了愣,看着他开了门,才开口道:“陈书玉,你和我说过啊。”   陈书玉:……   陈书玉没抬头,推门进了楼道,声调有些奇怪:“你还记得啊……”   这还不到一个月,他怎么会不记得。   陈书玉算是他来学校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可他们没说过几句话。   开学还没分寝室的时候,他曾经和两个不同院系的男生住在一个寝室。陈书玉是其中一个,个子不高,长得软软白白的,很精致,像个可爱的小动物。戴着一个有他的脸一半大的金丝边框眼镜,镜框下有双很干净的眼睛,灵动得像兴安腹地中的小鹿一样。   男孩儿不爱说话,那会儿男孩儿刚搬进来,带着的行李箱往寝室拖的时候轮子坏了,他帮着搬到了屋里,对方道谢,声音也是清澈干净的,他低着头收拾行李,说:“我叫陈书玉。”   陈桦峰就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可之后他们几乎没有沟通,另外一个室友搬进来,他们互相加了好友,也询问过陈书玉的社交帐号,他说他没有。   不过他倒是挺爱玩手机的,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一般都不参与,就一直在玩手机,晚上也总是玩到很晚。他那时候晚上睡不着觉,想找人聊聊天,看过去的时候他就是在玩手机,然后他收到了emoji的好友申请。   原来那时候他们距离那么近。   太阳已经下山,屋子里很暗,陈书玉开了灯,将陈桦峰让了进来,背对着他,语气清淡地说:“你先坐,我去换一下衣服。”   说完头也没抬,直直往屋子里走。   这态度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喜欢你,”陈桦峰站在门口,看着陈书玉的背影,认认真真地说:“见到你本人就更喜欢你,没见面之前在心里想过你的样子,都没见了面这么惊艳……”   陈桦峰走近他,在他身后半步处停下,高大的影子将他完全笼罩住,他轻声说:“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他抿了下唇,语气更轻了些:“是不是觉得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陈书玉:……   陈书玉抬手擦了下眼睛,哽咽了下,带着浓浓的哭腔抱怨道:“我只是有点高兴,想找个地方哭一下而已,你怎么想的这么多啊……”   陈桦峰把他搂进了怀里,亲吻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没办法不想,我也才初恋啊……”   陈书玉的耳朵非常敏感,被人吻的时候几乎站不稳,还轻轻“嗯”了一声,刚觉得有些羞耻,突然身体一轻,他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男孩儿眸子里还有细碎的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陈桦峰心里又软又觉得好笑。   “小恐龙在哪儿?”陈桦峰问。   陈书玉伸出手,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卧室里没开灯,但也没拉窗帘,窗外几近满月的月光洒了进来,并不暗。   陈桦峰把男孩儿放在了柔软的床上,在他想要坐起来时,把他压了下去。   他低头,吻了一下陈书玉的唇瓣,揉捏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语:“我说了,我对恋人没那么绅士,所以可能你叫停我也不会停。”   陈书玉觉得自己全身都酥了,他没想到陈桦峰居然这么会撩人,明明看起来是被撩的那一个……   他吞了吞口水,强忍着害羞,大大方方地躺平:“你就来吧,我不会反抗的。”   陈桦峰:……   陈桦峰忍不住笑出了声,垂眸瞧他:“倒也不用这么壮烈。”   陈书玉有些囧。   还不待他说什么,他的唇就被吻住了,接着唇瓣被撬开,他的舌尖触碰到了另一个人的。   他朝思暮想的人压在他身上深吻,他不知道怎么反应,只能随着本能呻吟,口水流出来也来不及擦,在他身下胡乱地蹭着,他觉得自己像一条离了水乱扑腾的鱼。   他的手没被压制,不知所措地抓着小恐龙床单,最后连同双腿一起缠在了陈桦峰身上。   他的腿缠在了他的腰上,手探进了他的卫衣里边,摸上了他的腹肌。   陈桦峰微微离开他的唇瓣。   陈书玉想抽回手,却被他按住,他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欲望:“再摸摸,最好摸得我忍不住了,我们……”   他凑近陈书玉的耳边,用很正经的语气续道:“我们洞房。”   陈书玉的身体已经很软了,他觉得自己的满足感和兴奋感一直在往上升,都是陈桦峰带给他的。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陌生,很显然他扛不住这种诱惑。   他舔了舔红润润的嘴唇,声音能甜到人心坎儿,他说:“老公,我想要。”   陈桦峰心里重重一悸,任哪个正常男人能受得住这种诱惑啊,何况他已经硬得不行了。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或者说根本没犹豫,坐起了身,抬手将自己的黑色卫衣脱了,轮廓漂亮的胸肌在月色下显得十分性感。   陈书玉被诱惑到了,他微微撑起身,在他的腹肌上吻了一下,接着又咬了一小口,手慢慢向下,摸上了陈桦峰的腰带。   那双拿画笔的手在帮他解腰带,他似乎并不太会解,就凑近了些观察,陈桦峰没开口,就这么欣赏着他的动作,想要把这惑人的一幕牢牢记在心里。   “咔哒”一声轻响,腰带应声而开,陈桦峰也忍到极限了,他抬手掀开了陈书玉的卫衣,抚上了他的胸膛,他喉结滚动了下,声音低哑:“宝贝……”   ——“书玉!”   屋子里突然亮起的灯光让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睁不开眼睛,陈桦峰反应很快,掀起被子盖在了陈书玉身上。   ——门口,盛雨保持着开灯的姿势,一脸震惊地看着两个人。   室内陷入了沉默的尴尬,陈书玉脸红得已经快滴血了。   陈桦峰背过身,将腰带重新系上了。   陈书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卫衣递给了他。   他清了清嗓子,说:“那个……这是我男朋友,陈桦峰……”   盛雨尴尬了,正在脚趾扣城堡,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水濑一样抬起双手挡住眼睛,干巴巴地说:“那个……你们继续哈……我以为你没在家,来帮你吃零食的……”   陈书玉:……   盛雨捂着眼睛往外走,被扫地机器人拌了一下,他尴尬地放下手,说:“我这就走了哈……”   “等等,”陈书玉坐起来整理衣服,说:“一会儿吃火锅,吃完再走吧。”   几分钟后,陈桦峰拎着菜进了厨房,陈书玉换了身衣服出来了。   盛雨在沙发上僵硬地坐着,看样子很想夺门而出。   陈书玉轻咳了声,说:“你还好吧……”   盛雨嘴角抽了抽,说:“应该问你们还好吧……”   陈书玉也尴尬,他尴尬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两个尴尬的人对视片刻,一起笑了起来。   盛雨凑近他瞧了会儿,“啧啧”两声,吐槽道:“够激烈啊,这嘴唇红得跟搓了口红似的,都肿了。”   陈书玉捂脸:“你别说了……”   盛雨“嘿嘿”笑了声,说:“不过你这男朋友够帅啊,也难怪你喝多了哭着说爱人家。”   陈书玉站起身,低声威胁他:“你最好别告诉他,否则你别想再来蹭饭。”   盛雨打开了袋薯片,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耳朵动了动,问:“谁电话响了?”   响铃声音是从卧室传来的,陈书玉进去找,是陈桦峰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孙明瑞。   他跑到厨房,说:“陈桦峰,有电话。”   陈桦峰正在洗菜,闻言轻皱了下眉,说:“叫什么呢?”   陈书玉:……   陈书玉往客厅看了眼,转过头,做贼似的小声说:“老公,有电话。”   陈桦峰:……   陈桦峰也不为难他,冲洗了青菜,温声说:“不好意思叫老公就叫哥。”   陈书玉很乖,弯着眼睛说:“哥,电话。”   陈桦峰勾起唇:“谁的?”   “孙明瑞。”   “我室友,你帮我接一下吧。”   陈书玉点了接听,然后打开了免提   里边一个男生的大嗓门传了过来,凄惨道:“峰啊,你在哪儿呢?我被他们几个没良心的关在寝室外边了,没钥匙进不去!”   陈桦峰洗菜的动作都没停,问:“他们干什么去了?”   孙明瑞气愤道:“他们看电影去了,几个单身狗组团去市中心逛街看电影去了,我刚约会回来,进不去屋了!”   陈桦峰:……   陈桦峰无语了会儿,说:“给你发个位置,你过来拿钥匙。”   孙明瑞高高兴兴地应了。   陈书玉把手机收了起来,挽起袖子打算帮着他一起洗菜,被阻止了。   陈桦峰喂了他一颗甘甜的绿提,然后塞给了他一盘洗好的,推他出去:“你爱吃东西,就只负责吃东西,我爱做东西,这些都交给我,分工明确,做事快。”   陈书玉端着提子回了客厅,盛雨怕他累着,热情地把提子端到了自己面前。   陈书玉坐在沙发上撑着腮想刚刚陈桦峰那句话,想了半天,唇角的笑意慢慢变淡,他撇了撇嘴——陈桦峰就是嫌他耽误事才不让他干的,还说得那么好听。   半小时后,火锅刚弄好,门铃就响了。   孙明瑞的大脸杵在监控前,傻兮兮地念:“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盛雨起身把单元门开了,他乐得不行,顺手把房门也给开了,说:“这哥们儿真逗。”   这逗比不多时就冲上了六楼,鬼鬼祟祟地探头往里看。   陈书玉头一回见陈桦峰的朋友,有点紧张,正想叫他进来吃饭,陈桦峰就端着肥牛从厨房出来了,冲门口的人示意:“钥匙在鞋柜上。”   孙明瑞刚刚没看见他,以为走错了地方,这会儿才松了口气。   他拿了钥匙,但没立刻走,往陈书玉和盛雨俩人身上瞧了眼,笑着说:“你们吃什么呢?挺香的。”   那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表示自己不至于长得那么不明显。   陈书玉站起身,轻咳了声,说:“还没开始吃,进来一起吃点吧。”   孙明瑞“哎”了声,利索地进了门,自来熟道:“还得是兄弟媳妇儿。”   陈书玉:……   盛雨跟他心有灵犀,一条胳膊吊儿郎当地搭在椅背上,挑眉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兄弟媳妇儿?”   孙明瑞冲锅扬了扬下巴:“你看陈桦峰把肉都下到哪边了。”   盛雨:……   盛雨:“操!”   今天的火锅吃得热闹,陈书玉以前没什么朋友,也没怎么聚会过,今天真的很开心。   孙明瑞和盛雨一见如故,一个东北人,一个山东人,见面没多久就嚷嚷着喝酒,下楼买了一整箱上来。   这里边就陈书玉一个又菜又爱喝的,只喝了两三瓶就晕乎乎的,上回喝多了哭被盛雨拍下来那事儿给他留下了点阴影,他不敢喝了,换了柠檬水,开始吃火锅。   那两个逗比都已经聊到初恋了,陈桦峰给陈书玉夹了块儿毛肚,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说:“多吃点。”   陈书玉撑着腮瞧他,眼睛里有些醉意:“你给我说实话。”   陈桦峰:“……什么?”   陈书玉挺委屈的:“你是不是嫌弃我给你添麻烦才把我赶出厨房的?”   陈桦峰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有些哭笑不得,解释道:“不是,一个是怕你累,一个是让你朋友自己在客厅,太不礼貌了。”   陈书玉接受了这个说法,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软乎乎地说:“你有事得跟我直说,要不然我可擅长发散联想了。”   陈桦峰心软得不行,看着他被火锅辣得红润润的唇,眸色有些暗。   陈书玉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脏乱蹦哒了几下,已经做好他亲上来的准备了,甚至微微嘟起了嘴巴,然后陈桦峰拿起了一张纸巾,温柔地帮他擦了擦嘴角。   孙明瑞正巧看见这一幕,揶揄道:“初恋的都这样,黏黏糊糊的,看着牙酸。”   陈书玉脸有点红,问:“他在宿舍提起过我吗?”   “提,”孙明瑞递给陈书玉一瓶酒,道:“上回听说你想吃零食,为了让你吃上热乎的,我们全寝室帮他跑腿去买,我们那会儿就好奇这得是个胃多大的姑娘,问他,结果他说是个男的。”   陈书玉愣了愣,转头看陈桦峰,请抿了下唇,小声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个男生的啊?”   陈桦峰挑眉:“你的微博和QQ资料上都填的男生啊,而且……”   他捏了捏陈书玉的手,说:“手很漂亮,但很明显是个男孩儿的手。”   陈书玉弯起眼睛,对他笑。   盛雨给他泼冷水:“就算是个男的,一般也没他那么大的胃。”   陈书玉:……   陈书玉:“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比我还能吃,而且我还在长个子呢。”   盛雨:“你多高?”   陈书玉:“……174。”   盛雨看向陈桦峰:“你呢?”   陈桦峰:“187。”   盛雨捂着肚子笑:“那你是得长个子,要不你亲他一口都得撑杆跳。”   陈书玉是真的被他气着了,满屋子追着他打,一直追到了天台。   陈桦峰和孙明瑞上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休战,站在天台仰头看着天空。   这会儿已经晚上九点多,西方墨色天幕上月亮趋近圆满,金星伴月而出,另散落着几颗零星的星子点缀着夜空。   天幕下,城市灯火葳蕤,不远处校园里来往着学生,热闹的说话声被夜风送过来,隐隐约约能听见些,但细听又抓不到字句,只知道是充满活力的、青春的、愉悦的,他们肆意张扬的笑着——这才是大学。   不迎合、恰当远离、不虚度光阴,有一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好,闲了一起喝喝酒吹吹风,也许会谈谈未来,无论未来想安逸还是拼搏,心里都有那么点数,也不用迷茫,因为心里那点数就是目标。   如果没有朋友,那独处也很好,不用理会乱七八糟的事,可以有时间做很多事情,更多时候,大学里的独行侠才是扫地僧。   陈书玉很幸运,他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遇到陈桦峰给他爱情,遇到教官给他勇气,遇到盛雨给他友情,以后还能遇到千千万。他现在已经很少感觉到那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抑郁情绪了,想想之前,好像已经过去很远了。   今夜的风也温柔,比白天好像要暖些,孙明瑞说:“要不上天台来吃吧,这风多舒服。”   他和盛雨一拍即合,决定一起下去端火锅。   他们刚下去,陈书玉就被陈桦峰急切地吻住,他按着他的脖颈,侵入他的唇舌,舌头缠上了他的,吻得很热烈,秋天凉爽的夜风里,恋人的吻浪漫又刺激。   陈书玉被他亲得有点冲动,揽住他的脖颈仰着头热情地回应他的激吻。   一声口哨声打断了他们的吻,孙明瑞揶揄道:“亲得带劲儿,你们继续。”   盛雨端着个锅上来,挺欠地逗他:“你有本事别垫脚啊。”   陈书玉缓了缓有些急促的呼吸,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没垫脚!”   身旁传来一声低笑,他抬头看陈桦峰。陈桦峰避开他的视线,摸了摸鼻子,唇角还带着明显的笑。   陈书玉气急败坏道:“我没有!”   陈桦峰搂住他的脖子往桌边带,哄道:“没事,等我锯掉一截腿我们就一样高了。”   这人真是混熟了,都开始暴露恶劣的一面了,陈书玉不想理他了。   然后陈桦峰凑到他耳边说:“我努力投喂,你慢慢长高,不着急。”   陈书玉弯起眼睛,对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   晚上十二点多,他们几个丝毫不见困意,陈书玉实在熬不住了,先回了屋,不多时,陈桦峰也回来了。   陈书玉洗漱完,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困得哈欠连天:“衣柜里有你的睡衣,你自己找哈。”   陈桦峰有些意外,问:“什么时候买的?”   陈书玉睡着了,睡着前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明天买的。”   陈桦峰轻笑,低语道:“小傻子……”   他放轻动作走到床边,在他额头轻吻了一下,给他拉好被子,转身出了门。   他把客厅里的一片狼藉收拾好,盛雨和孙明瑞刚进来,低声问他:“睡着了?”   陈桦峰点头。   盛雨瘫倒在沙发上,舒服地叹了口气,说:“书玉心思单纯得跟个小孩儿似的,你可得对他好点。”   陈桦峰在沙发上坐下了,他犹豫了会儿,谨慎地开口道:“我知道背后打听他的事不合适,可他不告诉我……我想问问,他开学后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他开学后过得很不好,盛雨也是和他认识了才知道的那么多事儿,太污糟了,这要搁他身上得气疯好几回了。   他拿起茶几上的啤酒喝了一口,说:“是不太好……”   陈桦峰静静的听着盛雨的描述,连着那些陈书玉只跟他提了只字片语的,慢慢拼凑他的生活。   明明刚来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可就是有人倒霉透顶,遇上各种各样的麻烦。   盛雨挑了个怪味豆打开,嘎嘣嘎嘣地嚼了,说:“不过也没事儿,他要办转系,到时候就没这么多破事儿了。”   孙明瑞从次卧里出来找水喝,跟他俩打了招呼,推开了一边的门,进去转了一圈,奇怪道:“水龙头呢?”   两人:……   盛雨进去拉他:“这是书玉的画室。”   画室……   陈桦峰跟了进去,目光在这个书房模样的画室看了一圈,听到盛雨略带惊喜的声音:“嗯?这谁?真好看。”   他跟着看了过去,那幅即将完成的画画的是一个女孩儿,看着挺可爱的,周围围了一圈猫,可以看得出画得十分精细认真。   他沉默了会儿,挺酸地来了句:“这谁啊?” 第153章 少年书桦   陈书玉醒的时候是八点多,陈桦峰在他身边睡着,面向自己侧躺着,身上穿着自己给他买的睡衣。   身边有个人睡觉真的暖和,他轻轻翻了个身,鬼鬼祟祟地凑近,枕到了陈桦峰的枕头上,靠得很近,是呼吸交缠的程度。   他没打扰陈桦峰睡觉,放缓了呼吸,静静地看他。   他真的为陈桦峰着迷,曾经在一个宿舍住的时候,他见过陈桦峰换衣服。当时害羞,只瞟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可那身材是真好,看得他心跳加速。陈桦峰的长相并不是那种惊艳型的帅哥,而是眉正目清,带着股子正气,鼻梁很挺,弧度很优雅,唇……唇很热。   陈书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有点想做坏事,但忍住了。   他往陈桦峰身边蹭了蹭,轻轻搂住了他的腰,然后闭上了眼睛。   三秒后,他的唇瓣被人含住了,他身体发软,在吻中含含糊糊地说:“老公,早安。”   陈桦峰眼中还带着困意,懒洋洋地“嗯”了声,将舌尖探入了他的唇瓣,陈书玉软软地缠上了他的舌头,享受着早安的吻。   屋子里很安静,厚厚的窗帘拉着,陈桦峰鼻息有些重,显然已经动了情,他翻了个身,压在了陈书玉身上,手撑在他耳侧,温柔地吻他。   那个因为晨起而格外兴奋的东西并不遮掩地硌着他。   陈书玉心脏砰砰跳,将手探进了被子里,然后探进了他的裤子,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揉着他的大家伙。   陈桦峰微微离开他的唇,低喘了声,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他的眼角眉梢,他温柔地哄道:“羽\.熙伸进去。”   陈书玉喉咙滚动了一下,轻轻“嗯”了声,将手探了进去,这次是直接接触了,他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灼人的热度和蓬勃的欲望。   他羞得轻喘了声,大着胆子将舌头吐出来,刚暴露在空气里,他就被人吮了一下。   陈桦峰吃糖似的在空气中舔着他的舌头,下边缓缓动作了起来,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低声哄道:“老婆,弄快点。”   陈书玉被他染了情欲的性感声音弄得耳朵都酥了,情不自禁地问:“爽吗?”   他不小心碰了一下顶端,陈桦峰轻轻抽了口气,挑唇说:“看着你就爽。”   陈桦峰下楼买了早饭,陈书玉都快吃完了孙明瑞和盛雨才起床。   这俩人也不知道昨晚怎么睡的,起床的时候头发造型非常的野,跟扫帚苗成了精似的。   俩人打着哈欠坐下,眼睛都还没睁开,盛雨拿起桌子上的小包子吃了口,揉了揉眼睛,问:“不是李婶家的啊。”   陈桦峰给陈书玉添了粥,说:“楼下今天没开门,学校门口买的。”   孙明瑞:“好家伙,谢谢大哥。”   陈书玉捧着粥喝了口,就听盛雨问:“书玉,你那画室里画的那个姑娘是谁啊?怪好看的。”   陈桦峰吃东西的动作一顿,没看陈书玉,耳朵倒是竖起来了。   陈书玉没发现不对,答道:“一个学姐,英语系的。”   陈桦峰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怎么认识的?”   陈书玉:“喂猫认识的。”   “哦,”陈桦峰淡淡地说:“那挺巧的。”   盛雨跟孙明瑞俩人对视一眼,开始看热闹。   “嗯……”   陈书玉偷瞄了陈桦峰一眼,见他神色淡淡,有点摸不清他这语气的意思,又去看盛雨和孙明瑞,见俩人冲他笑,他就知道陈桦峰确实不大高兴了。   他轻咳了声,说:“就是一幅画……我经常画人物肖像的。”   陈桦峰慢吞吞剥了个鸡蛋,放进了他的碗里,没说话。   陈书玉咬着唇角,将手放在桌子下边,拉住他的左手,轻轻晃了晃。   陈桦峰握紧他的手,这次开了口:“那张画挺大的。”   陈书玉:……   之前因为没地方画,他给陈桦峰画的都是用16k画纸,搬新家后有地方了,他用的多是4k,是挺大的……这是醋了?   他反而有点高兴,把脸凑到他面前,弯着眼睛说:“给你画个超大的,摆在家里,就放在……”   他四处打量了一圈,瞧见了客厅里一块显眼的位置。   他指着那个位置,说:“给你画个等身的,就摆在那儿。”   孙明瑞实在是没忍住笑,说:“画个那么大的放那儿辟邪啊。”   陈桦峰挑唇,说:“好。”   他扫了眼孙明瑞,说:“避的就是你,以后别来。”   今天是个大晴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阳光很暖,很适合在阳台晒太阳。   盛雨他们吃完饭就回去了,俩人在阳台上拆陈书玉买来的家居。   说是家具,就是一些修饰阳台的架子,把那一大堆花盆给归置起来,让阳台看着没那么乱。   还买了一套躺椅和小茶几,方便休闲。   收拾完也中午了,陈书玉跑进厨房,从身后抱住了正在做饭的男生,软声说:“老公,我想吃熘肉段。”   陈桦峰侧头瞧他:“吃过?”   “没吃过,”陈书玉仰头亲他的嘴,说:“盛雨说好吃。”   陈桦峰把他推到厨房的吧台边上,低头轻咬着他的颈肉,说:“我没做过,一会儿试试。”   陈书玉轻喘着,手臂撑着吧台,软声说:“明天中秋,你室友都不回家吗?”   “除了阑尾炎那个都不是本地的,回不去,”陈桦峰解开陈书玉的格子衫扣子,将唇贴上了胸前的那颗茱萸,含进嘴里舔吮。   陈书玉身子完全软了,断断续续地说:“离家第一个节日肯定想家……他们如果没别的安排,叫他们一起过吧……吃好吃的,一起玩什么的……啊哈……老公,我受不了了。”   陈桦峰不管他受不受得了,换了个位置,含上了另一个,用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湿漉漉的那枚,牙齿轻咬着红艳艳的小石子,说:“好,我问问他们。”   陈书玉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知是推拒还是迎合,他垂眸看着将脸埋在他胸前的男生,呼吸都有些发颤,甚至带了点哭腔:“陈桦峰……我真的受不了了,要射了。”   陈桦峰顿了顿,对着他胯下摸了把,随后,指尖轻挑,将他的裤子解了,陈书玉头晕目眩之际,那个人在他身前半蹲下来,然后将他的东西含进了嘴里。   陈书玉觉得脑袋里在放烟花,他有种晕眩感,隔着蒙眬的水光呆呆地看着陈桦峰的动作。   那个大帅哥在给他口交,做得很认真,吞得很深,很爽……这是厨房啊……好刺激。   他脑子里唯一还剩下的一点理智就是——别那么快。   可十几分钟后,他还是缴械了。   他被陈桦峰抱到了沙发上,红得像个熟了的虾米,缩在沙发上不敢看他。   陈桦峰吻了一下他的唇,温声道:“等着熘肉段,饭前不许吃零食。”   陈书玉垂着眸子,乖乖地应了。   看他进了厨房,从零食车上拿了袋话梅出来。   他得给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一幕,整个人都是酥的。   他中午吃了很多,熘肉段做得很好吃。   吃完饭他拉着陈桦峰进了画室,故作镇定地跟他说:“你把衣服脱了,我想画你。”   陈桦峰看了他一眼,很配合地当着他的面慢慢把衣服脱了,然后坐在了地上那块儿柔软的绒毛地毯上。   他的动作真的很慢,足够陈书玉看清一切细节,修长而充满力量的肢体,性感的腹肌,包括,那个蛰伏的巨物。   他很不专业地发起了呆,目光在他身上游移描摹,对方没有半点拘谨,很坦然地在他面前展示身材的美感,午后暖阳透过窗照了进来,他的身体一半暴露在光里,一半伏在阴影,过于惑人。   陈书玉突然觉得鼻子一热,无意识地摸了摸,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陈桦峰站了起来。   陈桦峰走过来,抬起了他的下巴细细看了会儿,看起来有点想笑,随后从一边扯了纸巾堵在他的鼻子上,说:“快去洗洗。”   陈书玉挣开了他的手,跑进了洗手间。   五分钟后,陈桦峰来敲门,陈书玉的鼻血已经止住了,坐在浴缸里不愿意出去,涨红着脸回他:“我没脸见人了。”   陈桦峰背靠在洗手间门口的墙上,眸中的笑意完全藏不住,他哄道:“北方的秋天本来就干燥,昨天还吃了火锅,这很正常。”   陈书玉心情稍微平复了些,撇嘴说:“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嗯,”陈桦峰坦然地承认了,说:“我希望你是看见我才流鼻血的。”   陈书玉:……   陈书玉捂着发烫的脸,说:“你走开,让我静静。”   陈桦峰低笑了声,问道:“那还画吗?”   半分钟后,陈书玉别别扭扭地说:“我是专业的,你等我十分钟。”   陈桦峰:“好,我等你。”   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钟,陈书玉回了画室。   他很专业地告诉陈桦峰做什么动作,然后拿起了画笔。   他的目光描绘着陈桦峰身体的每一寸细节,将他完完整整地绘于纸上。   男孩儿画画的时候很认真,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陈桦峰始终看着他,看着他把刚用过的笔咬在齿间,目光沉静地落笔。   直到夕阳漫天,陈书玉才停笔。   陈桦峰不知道画没画完,就没动。   男孩儿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半跪在地毯上,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陈桦峰顺势躺在了地板上,回应起他温柔依赖的吻。   唇齿纠葛出水声响在屋子里,橘色夕阳洒在两个人的身上,陈书玉揉捏着陈桦峰的肩,软软地说:“给老公按摩。”   陈桦峰舒服地躺在地毯上,目光柔和地看他:“我不累。”   陈书玉趴在他身上,没了声音。   夕阳落在人身上的感觉很温暖,两个人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着阳光的馈赠。   “陈桦峰,”陈书玉喃喃地说:“我好喜欢你。”   “我不一样,我爱你,”陈桦峰说。   中秋节,盛雨早上来敲门的时候两个人刚醒。   陈书玉刷着牙去开了门,往他手上扫了一眼,含含糊糊地说:“空手来的啊?”   盛雨用手挡住自己的脸,说:“别冲我吐泡泡。”   他开了门,露出身后的庞然大物,得意洋洋道:“从楼下李叔那儿借的,今天吃烧烤。”   陈书玉:……   陈书玉:“你……怎么搬上来的?”   盛雨扛起烧烤炉就上了天台。   这会儿是早上九点多,陈桦峰穿好衣服,在门口换鞋:“我去买东西,想吃什么给我发消息。”   陈书玉漱了口,从洗手间跑出来,说:“盛雨拿了个烧烤炉,我跟你一起去买吧,需要挺多东西呢。”   陈桦峰:“你跟他在家吧,我和孙明瑞他们一起,他们在超市呢。”   陈书玉趴在墙边,露出双眼睛瞧他:“那我要一个中秋礼物。”   “好,”陈桦峰温柔地笑了笑,说:“等我回来。”   陈桦峰回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一起的还有陈桦峰的四个室友,手上拎了不少东西。   陈桦峰给他们介绍了,几个人挺热情地打了招呼。   陈书玉有点紧张,但盛雨很厉害,因为孙明瑞的缘故,大家很快熟悉了起来。   熟悉了以后,几个人直奔天台,陈书玉眼睁睁地看着孙明瑞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副麻将,盛雨把阳台上没用过的折叠桌摆上,他们就热热闹闹地搓起了麻将。   陈书玉早上没吃饭,有点饿,下楼找陈桦峰,他正在点外卖。   陈书玉在他旁边坐了,问:“中午不做饭吗?”   “不做,晚上烧烤。”   陈书玉撕开一袋小面包吃,撑着腮跟他一起看外卖,嘱咐道:“你给我叫一个炸鸡。”   陈桦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面包,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他开了盒子,一枚漂亮的戒指映入眼帘。   陈桦峰牵起他的手,套上了无名指,挺随意地说:“中秋礼物。”   那戒指真的很好看,是嵌了钻石的,稀罕地看了会儿,瞧见了那个盒子上的logo。   这戒指一辈子就只能订这么一个。   陈桦峰问他:“什么口味的?”   陈书玉微微蜷起手指,靠在他肩上,轻声说:“蒜香和麻辣的。”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天上飘着细薄的流云,粉色的维纳斯带出现在西方天际的同时,已经有星星出现在明澈的天空。   陈书玉跟着陈桦峰学烧烤,香气传出了老远。   盛雨他们几个在一起混了一下午已经很熟了,在一起喝酒聊天。   陈书玉烤好一大把肉串,拿着给楼下李叔、李婶送去了,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布满星河,一轮圆月从天空升起来,陈桦峰坐在桌边吃东西,冲他招手。   他刚要过去,手机突然响了。   是妈妈打来的。   他躲进了屋子,接了电话,干巴巴地叫了声:“妈。”   妈妈对他的语气一直挺严厉的,这会儿也不例外。   她问:“放假了吧?”   陈书玉垂下眸子,应道:“嗯。”   “最近学习怎么样?”她问。   陈书玉:“还好。”   “你爸是不是给你钱了?”陈妈妈根本对他的学习不感兴趣,开门见山地说:“给了多少?我现在缺点钱,给我转两万。”   陈书玉:“……”   陈书玉擦了下眼睛,尽量让声音平稳:“我爸没给我钱,你要是需要钱,我画画赚的还有七千,我都给你转过去。”   陈妈妈不信:“你上学他怎么可能一分钱不给?”   “他为什么一分钱不给你不知道吗?”陈书玉用力咬了下唇,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呢。”   陈妈妈沉默了会儿,说:“那你就给我转六千吧,你好好学习,以后出来多赚钱。”   “你也应该赚钱,”陈书玉第一次对妈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你不能总靠男人养着,我这六千块钱够你花几天?两顿饭就没了。”   陈桦峰推门进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屋里没开灯,陈书玉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床上拖出一道清瘦的影,他的肩佝偻着,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一团,让人的心不自觉地抽疼。   陈桦峰轻轻关了门,走了过去。   他的男孩儿在哭,拿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轻轻抽噎着。   最上边的电话显示:妈妈。   然后屏幕黑掉,锁了。   陈桦峰在他面前半蹲下,握住了他的手。   陈书玉掉着泪,一双眼睛看着月光阴影里的陈桦峰,说:“我的画挺值钱的,我就是不想给她。”   陈桦峰没听全,不知事情始末,他抬手擦掉他落下来的泪,轻声说:“那真好,我能吃软饭了。”   陈书玉:……   陈书玉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不住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说:“我爸也给我钱,想起来就打点,但他大概都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陈桦峰将下巴搁在他的膝上,说:“那就去看看他。”   “不方便,”陈书玉眼睫颤了颤,说:“他有自己的家了,娶了个美国女人,有一对很漂亮的龙凤胎。”   他打开手机,翻出了自己的私密相册,里边是一对四五岁的小孩儿,一看就是混血,长得确实好看。   “跟他们一比,我丑得奇形怪状的,”他有些难过,又忍不住眼泪:“我没想哭,气死了,总是忍不住。”   哭着哭着,就哭出声了,跟孩子似的,呜呜咽咽的。   “你可能真的近视得很厉害,这俩哪儿赶得上你一点半点。”   陈桦峰给他擦眼泪,说:“想哭就哭,不用忍着,擦干眼泪又是一条好汉。”   陈书玉:……   陈书玉又哭又笑地推他:“你怎么这么烦啊?”   陈桦峰站起身,把他拥入了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头发,说:“人家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现在开始做夫妻,以后还要烦你挺多年呢。”   陈书玉带着可怜的鼻音,纠正他:“是夫夫。”   “嗯,”陈桦峰垂眸望着他的发顶,温柔地说:“少年夫夫老来伴。”   月上中天,陈书玉坐那儿吃烤串,旁边堆了一堆竹签。   林唐啧啧道:“果然能吃。”   隋一鸣给陈书玉递了罐啤酒,笑着问:“你俩谁追的谁啊?”   陈书玉啃着香喷喷的鸡翅膀,大着脸说:“他追的我。”   陈桦峰撑着腮瞧他,眯起眼睛说:“好好说话,谁追的谁?”   他有了些醉意,说话有点懒,模样瞧着很性感。   陈书玉耳朵红了,乖乖地说:“我追的你。”   桌子上的人笑成一片。   陈书玉拿着啤酒喝了一口,抬眸瞧见中秋的月亮,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哥,买月饼了吗?”   “没有!”孙明瑞拍大腿:“我就说忘了什么,把最重要的忘了。”   陈书玉站起身:“我下去买。”   陈桦峰拉着他坐了下来,说:“烤好了,我给你拿。”   众人眼巴巴地等着陈桦峰回来,他也确实回来了。   端了个小托盘,上边只摆了一块月饼,上边写着个圆润的“福”字,他把月饼放在陈书玉面前,温柔地说:“中秋快乐,宝贝。”   众人:……   盛雨举手提问:“我们呢?”   陈桦峰抬头,有些奇怪地说:“你们自己不会去买啊?”   众人无语了。   盛雨冷笑了声,说:“还好老子早准备了一手。”   他拍桌坐起,跑回了屋,不多时,拿了个饼大的月饼出来,手里还提着把刀。   他把那巨大的月饼放在最中间的盘子里,边切边说:“五仁的,我嫂子从家里给我寄的,贼好吃。”   孙明瑞感动了,夸了一句:“还得是我雨哥。”   顺便踩了一句:“不像某些个不要脸的。”   不要脸的那人正在跟恋人分一个月饼,吃得幸福美满,疯狂撒狗粮。 第154章 少年书桦   烧烤炉子始终没灭,大家边吃边烤。   陈桦峰被他们刻意灌了酒,喝得有点晕。   陈书玉也有点醉,吃到一半一伙人又开了麻将桌,陈桦峰瞧着陈书玉边吃边打瞌睡,把他手里的五仁月饼拿下来,抱着他进了屋。   陈书玉刚到床上就醒了过来,滚了两下,往起爬,说:“怎么回来了?我还没吃完。”   陈桦峰:……   陈桦峰锁了房门,走到床边,目光幽深地说:“你还想吃什么?”   陈书玉:……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乖乖地说:“我饱了,不吃了。”   陈桦峰轻笑了声,诱哄道:“不,你想吃。”   他是真的喝了很多酒,呼吸都带着酒气,高大的身体有些压迫感,他居高临下地看他,略带醉意地说:“像昨天我给你吃的那样,给我吃,好不好?”   陈书玉的脸烫得要命,他轻咬着唇瓣,思量少顷,从床中央爬了过去。   他坐在了床边,强忍着害羞,解开了陈桦峰的裤子,也不看他,掏出那个已经半硬的大东西就塞进了嘴里。   陈桦峰闷哼了一声,随后将手放在了他的发上,轻轻舒了口气,说:“乖,舔舔上边。”   陈书玉听话地舔他的顶端。   铺了半屋子月华的房间,唯一没被眷顾到的床的一角,男孩儿乖乖地坐在床边,将脸埋在另一个男孩儿的腰间,贪吃地吮着,细碎的口水声让人脸红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陈书玉的嘴巴已经酸了,门突然被敲响,孙明瑞在外边问:“你俩不出来玩了?”   陈书玉想把它吐出来,陈桦峰却按住了他的后脑,轻轻抽动着,声音平稳地说:“书玉睡着了,你们玩。”   “睡着”的陈书玉觉得好像插的越深对方越爽,他开始尝试更深地吞咽,爽得陈桦峰轻轻抽了口气。   孙明瑞还在问:“你也不玩了?”   陈桦峰:“不玩了,我照顾他。”   他直接射在了他的口腔里,陈书玉老老实实地咽了下去。   陈桦峰眸色越发的深,抽出来时,有些白浊顺着那人唇角滑落。   陈桦峰捏着陈书玉的下巴,正要亲上去,陈书玉突然开口:“老公,我去洗澡。”   陈桦峰停在半路:“……嗯?”   陈书玉的眼睛里漾着水光,喃喃地说:“今晚我一定要睡了你。”   陈桦峰喉结动了动,不动声色地问:“真的假的?”   陈书玉揪着他的衣领借力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豪横,大大方方地说:“你,床上等我。”   陈桦峰:……   陈书玉已经出去了,陈桦峰呆了半晌,扶额。   这是个什么情况?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陈书玉不应该害羞吗?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觉得今晚喝得确实有点多,他拿了睡衣,去客用洗手间洗了个澡,然后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把两天前买的“排面”拿了出来。   陈书玉过了挺久才回来,灯开着,陈桦峰正坐在床上……练习带套子。   他有点尴尬,轻咳了声,说:“我……”   他没说下去,因为陈书玉锁了门,向他走了过来。他浴袍下什么也没穿,就这么爬上床,跨坐在陈桦峰的上面,慢慢往下吞。   很疼,进不去。   他额头的汗都出来了,陈桦峰也不好受。   陈书玉躺在了床上,晕乎乎地闭着眼睛,抱怨道:“老公,我为了今天,看了十几部片子,自己也弄了……以为一下就能进去呢。”   陈桦峰没忍住笑。   刚刚那么豪迈,他还以为陈书玉对这事儿多有把握呢。   他亲吻陈书玉的唇瓣,将他吻得呻吟出了声,然后大手扯掉了他的浴袍。   男孩儿年轻漂亮的身材毫无保留地在他眼前暴露,太美了,他的呼吸禁不住加重,俯身上去,吸舔着他的舌尖,然后缓缓将唇挪到了他的胸前,含住了他的茱萸,用力嘬了起来。   陈书玉的身体明显发颤,他难耐地喘息着,望着自己的男朋友,问:“你看了吗?”   陈桦峰:……   陈桦峰拿起一旁的润滑剂,挤了许多出来,用手指帮陈书玉弄。   他也没料到陈书玉的那么浅,他只探进去一根手指,他就发出了一声甜到他心坎儿里的叫声。   他耐心地帮他扩张,实话实说:“看了,你答应见我那天看的。”   他抬起陈书玉的腿,搭在肩上,将自己牢牢契进去时,他望着全身染上了粉色、被情欲和快感逼出了眼泪的男生,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已经沦陷得彻底。   他开始慢慢挺动腰身,抬手抚摸他玫瑰色的唇瓣,力道慢慢加重,然后将手指探进了他的嘴巴,抚摸他的小舌头。   陈书玉本来就已经被快感冲昏头脑了,陈桦峰动的每一次都狠狠磨过他的点,他不自觉地舔吮他的手指,津液自唇角流下,他浑然不觉。   陈桦峰加快了挺动速度,陈书玉喃喃地说话,含含糊糊的,陈桦峰听不清,便将手指拿了出来,听清了陈书玉的话:“我好爽,要死掉了。”   他握上了陈书玉的,替他疏解,看着脚趾都用力蜷缩起来的男孩儿,他挑唇说:“还有更爽的,但我保证,你不会死。”   陈书玉没死,他跪趴在床边,高高抬着腰,享受着恋人在自己身体里抽插的快感,嘴里不要命地撩拨:“梦见过一次,对着你的照片射过两三次,就骑马那张……唔……终于……”   陈桦峰被他又湿又软的地方夹得头皮发麻,缓了缓动作,俯身吻上了他漂亮的蝴蝶骨,声音低哑道:“陈书玉,国庆跟我回家吧,带你骑马。”   陈书玉沉默了会儿,在陈桦峰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轻声说道:“好。”   门外有说话声,是盛雨的声音:“里边没关灯,他们还没睡?”   陈桦峰抱小孩儿似的把他抱了起来。   这一下太深,陈书玉差点叫出来。   等外边没有声音了,陈桦峰抱着他去关了灯。   陈桦峰将恋人压在床上,又快又狠地插入,客厅空荡荡,楼上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否则恐怕有人要听到小哭包哭着叫床。   中秋夜很长,洞房夜也很长。   中秋假期最后一天,陈书玉直接睡到了下午。   醒的时候陈桦峰没在身边,他扶着酸软的腰进了客厅,发现客厅已经被收拾干净。   厨房里有动静,他正要过去,陈桦峰就出来了。   他手里端着碗,看到他,大步走过来扶住他,皱眉道:“小傻子,自己没感觉出来自己发烧了吗?”   陈书玉:“……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分不清手和额头哪个更热一些。   陈桦峰扶着他坐在床上,把红糖姜水递给他:“怪我,我没控制住。”   陈书玉慢吞吞地喝着烫烫的姜糖水,红着脸说:“是我缠着你做的……”   他的声音也有点哑了。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昨晚叫的。   陈书玉喝完了水,舒了口气,躺在床上,用那双小鹿一样的眸子看陈桦峰,说:“老公,今晚可以不回宿舍的,再陪我一晚。”   陈桦峰揉了揉他的头发,挑唇说:“我们院不查寝,你想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陈书玉眼睛亮了起来:“那同居?”   陈桦峰轻笑了声,把床头的药取出来几粒,喂给陈书玉,说:“嗯,同居。” 第155章 少年书桦   陈书玉心情很好,并没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大概就是因为心情太好,这小发烧没等他感觉到呢就消失了,第二天去上课时也精神抖擞。   反而盛雨来的时候困得要命,蔫巴巴地趴在他旁边,说:“连熬了两天夜。”   陈书玉:“昨天干嘛了?”   盛雨:“跟室友唱歌去了。”   陈书玉:……   盛雨扫了他一眼:“对了,体育你报什么项目了?”   陈书玉:“体育?”   他翻了翻班级群,没发现通知消息,皱眉道:“什么时候通知的?”   盛雨愣了愣,说:“王越拉了个群啊,我昨天唱歌的时候报的,靠,我没注意你,你没进群?”   陈书玉:……   陈书玉敛眸,说:“没有。”   盛雨打开群看了眼,这群就三十二个人。   他骂了声,站起身,被陈书玉扯着坐下了。   下了高数课,陈书玉拦住了要离开的王越。   他的几个室友在旁边看着,没人吱声,倒是之前和陈书玉说过几句话的那个看了他们一眼,拿着书走了。   王越嘲弄地看他,道:“怎么?又想动手?”   陈书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只说:“体育项目,我还没报。”   王越“哦”了声,不紧不慢道:“你在外边住,把你落下了,你自己去学办报吧。”   盛雨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怒道:“说截止时间是今天下午,你特么蒙谁呢?”   王越抱着手臂,道:“这里有监控,你要动手?”   陈书玉看着他,沉默了会儿,突然悟了。   他对盛雨说:“知道为什么上回我打他他没说出来吗?”   盛雨配合道:“不知道。”   陈书玉:“因为他被打到叫爹,不好意思开口。”   盛雨“噗嗤”一声乐了。   他很明显说中了,因为王越脸色变了,他捏紧拳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学办告你。”   陈书玉:“告诉学办老师我是同性恋?记大过?那你去吧。”   王越:……   上回那事儿之后学办老师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好歹,肯定不会再去触霉头。   他冷冷地看着陈书玉,没再开口,向门口走。   其他几个男生也跟了上去。   陈书玉淡淡地说:“既然你不给我报,那我自己去学办跟老师报了。”   王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盛雨有点担心,皱眉道:“真去学办啊?那傻逼老师万一……”   陈书玉摇了摇头,站在桌前收拾书包,道:“他不敢闹到老师那里,顶多恶心恶心我,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反而更好面子,包袱重。”   盛雨:“那这时不时的小绊子也够烦人的。”   陈书玉说的没错,中午王越就给他私聊了,只剩下一个排球的名额了。   他没接触过排球,而且上排球课是需要组队训练的,他谁也不认识,以他的性格到时候一定尴尬,所以他有点焦虑。   回到家,陈桦峰已经在等他吃饭了,听他说完就笑了,他说:“那可真巧,听说我们院和你们一起上体育课。”   陈书玉发蔫:“你不是报的篮球吗?”   陈桦峰:“孙明瑞和林唐没报上,都选了排球,到时候估计能一起。”   陈书玉愁眉苦脸:“听说分班的,如果能在一个班就好了。”   他中午联系了之前喂猫的学姐见面,把画给她。   下午第一、二节课是英语,他还是去了。   陈桦峰上回和他就是在这个教室门口撞在一起的,这回他把自己送到了门口,趁着没什么人,把他堵在墙边接吻,抱怨道:“那会儿见面了你都不吭声,真够可以的。”   走廊里有人过来了,他笑着把他推走了。   他记着那个学姐的话,进了班就开了录音。   这录音开的值,他被英语老师指着鼻子骂了整整两节课,骂得很脏,全班都低着头不敢吭声,看他的目光奇异。   下课,盛雨掐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在那儿不学好:“瞧瞧王越,我就喜欢这么有男子汉气概的男生,那些娘里娘气,长得跟小姑娘似的男生,也不知道心理健不健全。”   “妈的!”盛雨骂道:“她稀罕王越就跟他结婚啊,婊子配狗,心里健全。”   陈书玉轻咳了声,说:“一会儿要见那个喂猫的学姐,你去吗?”   盛雨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忙道:“去去去,好兄弟,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呢。”   学姐就在喂猫的地方等他,今天穿了身朴素的格子衫和牛仔裤,带着大眼镜,看着很可爱。   她看到了画,惊叹了声,喜欢得不行,陈书玉试探着提出拿这副画去参赛,学姐欣然同意。   顺便也答应了盛雨这个心机boy的晚餐邀请。   陈桦峰就在一食堂等他,有陈桦峰陪着,他在用餐高峰的一食堂吃了顿饭,吃的鸡翅煲,吃起来像鸡翅汤。   陈桦峰看他实在不爱吃,拉着他回了家,买了鸡翅,给他重新做了一份,好吃十倍。   周二下午体育课,他和林唐、孙明瑞顺利会师,跟两个精力旺盛的家伙上了一节躲避球课。   十一放假前夕,爸爸给他打了电话,说他要回国一趟,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度过假期。   打电话的时候陈桦峰就在他身边,他很明显看到了陈桦峰的失望,但他真的没办法拒绝爸爸,因为这一次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他见面。   挂断电话,还不待他说什么,陈桦峰就把他抱进了怀里,软着声音说:“寒假,寒假一定跟我回家,我带你去看极光。”   这位帅哥撒娇略萌,微微扬着脸,挺傲娇地看他,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罢休的模样。   陈书玉轻笑了声,说:“好,这次一定说话算数。”   陈桦峰是十月一号凌晨的飞机,去机场之前,他把陈书玉做得下不来床,车快到了,他下床穿裤子,歉疚地对陈书玉说:“宝贝,你自己弄出来,不及时弄出来又该发烧了。”   陈书玉害羞地躲在被子里,乖巧地应声:“嗯,你快走吧,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陈桦峰没在,他睡得不好。   爸爸来了他的城市。   多年未见,他胖了不少,记忆中的英俊男人已经横向发展,个子也比记忆里矮了些,让陈书玉有些陌生。   爸爸见家里的日用品都是双份的,询问了两句,陈书玉就把陈桦峰的照片给他看了。   很显然,他很震惊。   坐在沙发上纠结了半天,挺委婉地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男生的。   陈书玉无意伤他的心,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出国上学的时候。”   陈书玉出国上学的时候才十三岁,是爸妈闹离婚最凶的时候。他被送出了国,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到异国他乡上了个学。   是他主动把陈书玉抛弃的,他不知这里是否有他的什么影响,所以他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只小心翼翼问了句:“改不了吗?”   “没想改,”陈书玉弯起眼睛,说:“他说了,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俩能一起到老。”   这才谈了多久啊……就能到老?   可他没法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陈书玉:“开学吧。”   他看着爸爸,弯着唇说:“看着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以后也不用总是惦念了。”   他说的是心里话,见着爸爸了,他反而释然了,所有思念和埋怨都没了。   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这人陌生,还是他已经不需要这份爱作为生活的支撑了。   爸爸看起来有些难过,沉默了会儿,道:“我的所有财产都有你的一份,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孩子。”   他选择性忽略了“最爱”两个字,转移话题道:“我最近画了很多画,给你看看。”   他已经不会和爸爸相处了,很显然爸爸也是。   他不再是小时候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画的年轻父亲,更像是一个有点陌生的朋友。   中午陈桦峰下了飞机,给陈书玉发了张途经草原的照片,说:“在301国道上,快到家了。”   陈书玉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想我了吗?”   陈桦峰:“路上什么也没做,只看你照片看到不得不用充电宝。”   陈桦峰:“所以你说呢?”   陈爸爸放下筷子,问道:“是你的男朋友?”   陈书玉有点脸红,点了点头,道:“他快到家了。”   陈爸爸喝了口水,犹豫了少顷,问:“他的家庭构成是什么样的?能接受……你吗?”   陈书玉垂下眸子,轻扯了下唇角,说:“不知道,但我信他。”   陈爸爸看起来很想说教,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又喝了口水,道:“如果他家里不接受,你怎么办?”   陈书玉抬眸看他,眼中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安和动摇。   他静静地看着爸爸,说:“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远虑,从来都是麻烦到了眼前了才开始考虑。”   陈爸爸:……   陈书玉弯起唇笑,说:“放寒假他会带我回家,在呼伦贝尔跑马,看极光,吃烤全羊。”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道:“到时候给你发照片看。”   陈爸爸:“……寒假你不回家陪妈妈了吗?”   陈书玉摇了摇头,很平淡地说:“妈妈从来不需要我陪,说不定某一天她也结婚了呢。”   陈爸爸补偿式的给陈书玉买了很多东西,又给了很多钱。   他似乎没有做好见陈桦峰的准备,在陈桦峰回来的前一晚回了苏州。   七号,他去机场接陈桦峰的时候,爸爸已经要回去了。   他跟陈书玉说,妈妈那边同意了,如果家长这边有什么手续,她会配合办理。   同意得这么容易,估计又需要一大笔钱。   陈书玉问他:“花了多少钱?”   他没说,只答了句:“为你花多少钱都值得。”   陈书玉关了手机,陈桦峰正好出来,远远地看见他,穿过人群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很紧,差点把他给勒得喘不过气来。   陈书玉往他身后看,期待地问:“吃的呢?”   陈桦峰:……   他挺委屈的,捧起他的脸,正儿八经地吐槽:“你不想我,只想吃的。”   机场人来人往,陈书玉有点不好意思,他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小声说:“老公,我想你。”   陈桦峰带了很多吃的,到家打开,满满一整个行李箱。   陈桦峰打开手把肉的袋子,取出一块儿喂给陈书玉,说:“带了些不易保存的,牛肉干什么的我妈给寄过来,手扒肉温补身体,正好给你贴贴秋膘。”   羊肉肉质鲜嫩,佐以葱蒜香气,十分馋人。   陈书玉在行李箱旁边坐下了,把袋子拿过来自己吃。   “都十月了,”陈桦峰拉他:“地上凉。”   陈书玉随手从沙发上扯了个垫子下来,递给他了一个。   陈桦峰也坐下了,拿着块奶豆腐喂他,他撑着膝,看不够似的瞧他,温声说:“奶豆腐养颜,你多吃点。”   那绿豆糕大小的奶豆腐,入口柔软细腻,奶香浓郁,陈书玉小口小口地吃了,慢吞吞地说:“我跟你说件事。”   陈桦峰:“嗯。”   陈书玉:“我跟我爸说你的事了。”   陈桦峰坐得端正了些:“嗯,他怎么说?”   陈书玉摇摇头:“没说什么。”   陈桦峰松了口气,继续翻行李箱,把吃的都堆在陈书玉面前,他开了一袋蓝莓干,递给陈书玉,说:“鄂伦春的蓝莓,手扒肉是我妈昨晚连夜煮的,说你要是爱吃,冬天去的时候给你宰牛羊。”   陈桦峰蹙眉,擦掉他眼角的泪,挑起他的下巴看他的嘴:“又咬着嘴唇了?”   “没有,”陈书玉吃了一颗蓝莓,认认真真地忽悠他:“好吃哭了。”   他的转专业申请需要这学期结束后不挂科才能获得资格,并且还需要转专业考试。   好在他并不用太担忧专业考试,因为他之前参赛的那幅画获得了很好的成绩,成了他的敲门砖,教授很期待他能转到美院。   可高数对他来说就太难了,上课的时候盛雨教他,下课跟着陈桦峰学,勉强能跟上进度。   但英语就是大问题。   英语老师会挂他的科,老师手里平时成绩占40%,一百分的卷子,除非他考满分,否则一定挂科。   他很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把录音交到举报箱。   英语课他照常上,但学不到东西,冬至那天陈桦峰过生日,一群小伙子选了家烧烤店吃饭,盛雨提到这事儿就来气:“真特么奇葩,开学就没讲过课,让学生备课,挨个上去讲,她在下边做点评,跟特么个大众评委似的,她喜欢的学生讲错了也没事儿,上回逮着个她不喜欢的,那姑娘站在讲台上被她足足骂了十分钟,就因为她读错了一个单词,到现在干脆直接自习了。”   隋一鸣很震惊:“不会吧……哪有这样的,真一节课也没讲过?”   盛雨想起她就浑身难受,说:“老子高考英语139,再让她祸害下去也就剩下39分了,真一堂课也不讲,也多亏了她不讲,她那英语口语,就差把舌头拧个麻花了。”   陈书玉跟他们已经很熟了,他喝了点酒,脸红扑扑的,跟着说:“她说那是英伦腔。”   盛雨乐了:“她应该是跟某个英国的酒鬼外教学的口语。”   说完还学了一段儿,被孙明瑞求着停止了。   陈桦峰有些担忧,问:“她还是为难你吗?”   陈书玉摇了摇头。   盛雨道:“她找到了新乐趣,就上回上去讲课那姑娘,因为做了个手术,请了两星期的假,在家休假的时候她就当着全班的面说那姑娘矫情,等那姑娘回来上课了她就开始各种找茬儿,阴阳怪气。”   “那你们举报她啊,”隋一鸣说:“一般期末都有给老师的打分评价,匿名,你们给她评低分,说原因。”   盛雨:“没用,两极分化,有和她关系特别好的,上课她就捧着那些学生,那些当然就会给她高分,她踩一捧一阴阳怪气玩得熟,跟小丑似的,快给我恶心吐了。”   虽说大学期间在课上能够得到的知识很有限,大多靠自学,可上这课学不到东西就算了,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   陈书玉拿了个大肉串吃,小声跟陈桦峰说:“她学期中和她妈给安排的只认识一个月的结婚对象闪婚了,听说也是咱们学校的老师……现在怀孕了,上课就坐着,班里不让有声音,有一回有人叫她,吓了她一跳,她就说班里必须安静,她怕动了胎气,这都自习一个月多了。”   陈桦峰是真的无语了:“这是谁矫情啊……”   陈书玉撇嘴:“我现在正在努力,虽然机会很小,说不定我就能考满分呢。”   如果考不了满分,耽误了转专业,他就直接投诉到校方。   期末复习大家都很忙,陈书玉天天跟着陈桦峰泡图书馆,十分刻苦。   邻近考试的时候,陈桦峰终于有幸见一见这位奇葩的老师。   那天西安下了初雪,不大,在路上铺了浅浅的一层,早上去上课的路上陈书玉蹦蹦哒哒地踩雪,高兴得不行,他的好心情也一直持续到了教室。   那节课是大外,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没来,倒是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朴素,面容严肃,从进来就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往讲台上一站。   整个班的人都好奇地瞧她,上课铃声响了,就见她扬着脖子,略带倨傲地说:“你们英语老师出车祸了,可能一直到期末结束都是我给你们代课。”   她说:“我叫韩敏,你们的平时成绩我也有话语权,如果你们逃课或者玩手机被我抓住了,我可以让你们老师给你们的平时成绩清零。”   孙明瑞一脸难以置信,疯狂给他们使眼色。   韩敏又开口了:“也别找我要平时成绩,你们平时表现怎么样也都应该心里有数了,别说你们了,我自己带的班我都不给,金融一班的陈书玉有人认识吗?”   陈桦峰抬眸看她。   “平时逃课,上课也不好好听讲,”她倚靠在讲台上,趾高气昂道:“邻近考试了,还哭着找我让我给他平时成绩,那还是个男生,我的天……”   她露出鄙夷的神情,看了一圈屋里的学生,继续了自己的下马威:“自己学习不好,告诉你们,哭也没用。”   他们的英语老师是一位非常幽默也非常负责任的女老师,他们没有意外情况很少逃课,跟她相处也非常融洽,平时成绩都是看平时小测和出勤的,她这会儿扯这么一通,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生忍不住开口:“您这说的好像我们已经问您要平时成绩了似的。”   孙明瑞被她气笑了:“背地里指名道姓的点名造谣?您是来搞笑的吧,确定是老师?您老等会儿,我给我们老师打个电话,问问她。”   班上热闹了起来,大家不嫌事儿大地七嘴八舌附和道:“对对对,打一个问问。”   韩敏脸色不好看,有点急了:“你们朱老师就教出你们这样的学生?”   陈桦峰把书收了起来,背起了书包。   他站了起来,直视讲台上的韩敏,直言道:“我觉得你恶心。”   班上都静了。   韩敏不可思议,也动了气,怒道:“你什么意思?”   陈桦峰:“陈书玉十三岁就在英国留学,你说他英语不行,他私下里见你都恨不得躲着走,你说他哭着问你要平时成绩,我很怀疑你精神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不会上一个幻想症患者的课。”   他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背着书包往门口走,几个室友什么也没说,拿起书就跟着出去了。   韩敏尖声道:“你等着,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   可她话音刚落,班上人面面相觑了少顷,又站起来不少,拿着书陆陆续续地出了门。   这教室里很快空了一半。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最先开口的那个男生站了起来,跟旁边人说了句:“那我也先走了啊。”   以他为首,另一半也离开了,没跟她说半个字。   这么多人跟着离开主要是因为隋一鸣,他是班长,还是挺有信服力的班长,二班班长看他走了,也没心思上这奇怪的老师的课,有样学样地跟着走了。   这教室里眨眼间就只剩下了一个老师。   陈书玉在上专业课,第一节下课的时候看到了陈桦峰的消息:“宝贝,我在你教室门口,出来接我一下。”   他愣了愣,盛雨问他:“怎么了?”   陈书玉纳罕道:“陈桦峰居然逃课了。”   陈桦峰是真的逃课了,他们整个专业都逃课了,这还是史无前例的事儿。   他跑出教室,陈桦峰就站在门口,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身材挺拔腿又长,特别惹眼。   他冲自己张开了双臂,很明显是想要个拥抱,陈书玉扫了眼周围来往的学生,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进了班。   倒霉的被摩托车撞断一条腿的朱老师躺在病床上打电话问这是怎么回事,得到两方回答后无语了会儿,她跟隋一鸣说:“你们好歹给她点面子啊,这怎么一个不落的都走了呢?”   隋一鸣吃着饭呢,挺淡定地说:“她人品有问题。”   “我知道,”朱老师叹了口气,说:“这不是办公室里数她最闲嘛……行了,没事,我再给你们换个老师。”   陈桦峰是头一次和陈书玉一起上课,什么也没干,就趴在桌上瞧他了。   文科的东西陈书玉擅长,学得也很认真,学习时带着副金属框眼镜,又乖又斯文,看得他心痒。   盛雨真的受不了他俩,跑到另一边跟其他同学一起坐了。   下课时外边的雪下大了,路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学校里被裹上了雪色。   他俩牵着手回家,在楼下吃了一顿暖身子的羊肉泡馍。   回家,陈桦峰把陈书玉压在桌子上亲,他有点燥,哄道:“上课的时候就想了,想让你趴在桌子上试试。”   陈书玉红着脸,小声说:“那你忍一会儿,我先去弄弄。”   外边阴天,柔软的雪纷纷落,仿佛一瞬穿越回了古长安。   屋子里春色无边,没开灯的客厅里,男孩儿半身扶在桌上,享受着男朋友的冲撞,房子隔音很好,所以他叫得很尽兴。 第156章 少年书桦   考试周陈书玉发挥得很好,最后一科考完,回家就开始整理行李。   陈桦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坐在大行李箱上等他。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奔赴机场了。   他这一路都很兴奋,一直到了陈桦峰家门口又安静了下来。   他很紧张,整理了好几次衣服,甚至有点想逃。   门打开,暖气笼罩了全身,融了肩上的雪,饭菜香气扑鼻,陈桦峰推着他进了门:“爸,妈,我们回来了。”   草原上的烤全羊,呼伦湖的全鱼宴,成吉思汗铁板烧,在落了雪的无垠雪原上跑马,在中国最北边的小城看极光,在兴安林间戴着狍角帽被狍子用角顶进了雪堆里,鄂伦春族驯养的梅花鹿在林间穿梭,温顺漂亮,陈桦峰说像他。   大兴安岭北段顶峰东端,嫩江支流甘河北岸噶珊山半山腰花岗岩峭壁上的嘎仙洞,是曾经定都洛阳的鲜卑族拓跋家的起源地,陈妈妈说这里许愿特别灵。   沿途一路层峦叠嶂,松树、白桦参天蔽日,陈妈妈给他拉了拉帽子,说:“桦峰的鄂伦春名字是查拉帮莫,鄂伦春语里的意思是白桦树。”   陈书玉在嘎仙洞虔诚地许了愿,出来的时候陈妈妈直笑。   他许了个愿,希望有吃不完的烤全羊和手扒肉。   春节前夕下了成绩,他没挂科。   他有些稀奇,看到英语那一栏,他考了86。   这说明他有平时成绩,然后陈桦峰才告诉他,他和盛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去找了学校,连带着那个差点被韩敏折腾疯魔的小姑娘一起,把她举报到了校方,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和陈桦峰在草原玩了一个冬天,生生被喂胖了许多,量身高时发现个子也长了两公分。   陈书玉跟着乌兰牧骑学会了唱情歌,陈桦峰的枣红马很俊,他穿着草原服饰骑马在雪原上肆意奔跑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套马杆”这首老歌的魅力。   除夕夜,他在星光下对陈桦峰表白:“我不怎么会说话,但你说的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就做好准备和你到老了。”   草原的星星很亮,冬天很冷,呼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陈桦峰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映着星光的眼睛,说:“我家宝贝明心绣口,最会说话。”   他说:“我许给你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烤全羊和手扒肉。”   作者有话说:   爪 第157章 田间三秋意   一个秋天的下午,大约四点多钟吧。   记不太清了,反正那会儿北方的日头西偏北,照得所有东西都金灿灿的,仰头看就是澄澈的天,一片云彩也没有。   戴思欧在乡间的田埂上走,清风吹过,大片的玉米地哗啦啦地响,作物特有的清甜沁人心脾,原野之上就是天然氧吧,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身后传来鸣笛声时,他刚薅出一只狗尾巴草,毛茸茸的草梗惊了一旁趴着的蚂蚱,土黄色的蚂蚱蹦到了他的手上,用力一蹬,飞出了老远。   他揉了揉手,转身。   就见乡道上停了辆警车。   车门开着,旁边靠了一个男人,正抽着烟。   因为迎着日光,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但他确信,他正看着自己。   这儿离村子有二里地,除了百米外的羊群,他是唯一一个肉眼可见的活物。   乡道一般铺的都是水泥路,不宽,因为长时间磨损,在太阳照耀下甚至有点反光,那人靠着警车,穿了身黑色套装。高个子,寸头,长得很帅,一张俊脸没什么表情,瞧着挺酷的。   他也不知道在这儿停了多久,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觉得奇怪,抬高声音问他:“警察叔叔,你有事?”   男人不紧不慢地吐了口烟,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这才开口:“没事。”   他隔着十步的距离瞧他,挑眉道:“没事你停这儿干嘛?”   男人漫不经心地答:“看风景。”   他那双眼睛,可始终盯着自己瞧呢。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在指尖转了一圈,他弯起眼睛打趣道:“我可不是什么风景。”   男人勾起唇,痞里痞气地说:“在我这儿是。”   然后就没话了。   他好像就是为了下车抽根烟。   然后就这么挺没礼貌地看了自己一根烟的时间,烟燃尽,他回了车上,然后走了。   这人太奇怪了。   耳边传来了落雨的声音,戴思欧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   雨点声渐近,他往远处看,就见一群绵羊有条不紊地向他走来,上百只羊蹄落在水泥路上,有类似雨点落地的“嘀嗒”声,怪好听的。   他跟后边赶羊的羊倌打了声招呼:“徐叔,回家了?”   那羊倌是他们村东头的牧民,因为长时间在外牧羊,这五十来岁的汉子看着沧桑得有六十多,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让他的脸有些不自然的红晕,他瘦得厉害,一般常年养羊的人十有八九会感染布氏杆菌,饱受折磨。   可这是家里的唯一生计。   那中年汉子笑容爽朗,隔着羊群冲他喊:“戴家小子,还没去单位报道啊?”   羊到了近前,浓烈的羊臊气扑面而来,戴思欧面不改色,等着羊群过去,中年汉子过来了,跟上了他的步子,笑着说:“得过两天,你这羊群又大了,今年能卖上十几万?”   中年汉子笑呵呵道:“差不多,有几个母羊还在家里,要是羊羔下得多还能多卖点。”   戴思欧笑道:“这家底儿厚实的,现在都卖了养老也够你花的。”   中年汉子甩了下鞭子,把一只脱离部队的羊赶了回去,摇头道:“劳碌命,再干两年。”   他眉目舒展,显然对生活很满意:“前两年刚把债还完了,再干两年,就享享清福了。”   到了家门口,爸妈已经在等了。   家里煮了一大盆个儿大的螃蟹,饭桌摆在院子里,父亲给他倒了酒,心满意足地说:“终于能解解馋了,你不回来,你妈都不给买。”   戴思欧大学毕业了,马上要去单位报道,在这之前能在家里待几天,陪陪爸妈。   母亲递给他一个个儿大的,说:“吃这个,这个大。市局离得也不远,你放假开车回来也就一两个小时,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这你就不懂了,个儿大的不一定肉多,”父亲喝了口酒,问:“你房子找好了吗?”   戴思欧:“到时候现找也来得及,单位也有宿舍。”   大门口传来了童声,戴思欧转头看,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推着个小车进来了,车上坐了个两三岁的娃娃。   母亲低声嘀咕了句:“瞧见没?又赶着饭点儿来的。”   人已经到了中庭了,母亲变脸似的挂上了热情的笑,招呼道:“呦,小孩儿来了,正好,吃螃蟹呢,一起吃点。”   戴思欧站起身,给让了地方。   女人连连摆手:“在家里吃完过来的。”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推拒了几番,桌上又多了两幅碗筷。   戴思欧不认识这人,她自我介绍了才知道,这是邻居家一个大哥的媳妇,他不常回家没见过。   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小孩儿,她碗里被她的妈妈堆满了肥美的蟹黄儿,手上却攥着个螃蟹腿啃,女人不断地低声训斥她,让她吃碗里的,她也不理。   女人边教育孩子边和戴爸戴妈如常地说话,无非一些家长里短,在那儿翻着白眼吐槽婆婆,道:“刚才她还想抱孩子,我看着害怕,抱着孩子就跑了,她这会儿估计还在门口往这儿看呢。”   戴思欧本来还想和父亲喝两口酒,看着这情景,也歇了心思,吃了碗蟹黄粥就打算离席。   母亲见他起身,问他:“吃完了?”   戴思欧:“嗯,我进屋收拾收拾行李。”   女人没怎么和他说话,大概是因为不熟,这会儿见他要走,夸了他两句,他礼貌地道了谢。   他回了屋,不多时母亲端着几只大螃蟹进来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只有西方还有一点夕阳余韵,窗口的向日葵向东张望,那儿有一弯眉月初生,秋蝉在窗口鸣叫,隐隐还有蛙声应和,共同奏响了秋季的田园风光。   母亲把屋里的灯打开,说:“开着灯收拾,别把眼睛累坏了。”   戴思欧:……   戴思欧浅笑道:“我就收拾两件衣服。”   母亲瞧了眼窗外,露出一丝厌烦,低声说:“吃点好的她一准上门,你就在屋里吃,不用出去。”   戴思欧被她这副模样弄得想笑,安抚道:“吃点就吃点,也吃不了多少。”   他不说还好,一说母亲更生气了:“他家什么没有啊?就是懒,什么也不做。”   戴思欧:“……不是说和大牛的爸妈一起住吗?”   母亲翻了个白眼:“她那么尊贵的人能吃婆婆做的饭?没听她说吗?害怕她婆婆。”   她婆婆,大牛哥的母亲,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她家里本身有两个孩子,因为早些年家里穷,把大儿子送人了,从此她精神就不好了,一转眼已经三十余年,她病情一直不怎么稳定。   “家里的活儿一点也不帮着干,嫁到这儿享受来了,家里仨人伺候她一个,不吃婆婆做的饭,爷们干完农活回来还得给她做饭,生了个孩子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她婆婆多良善个人啊,看自己的孙女还得看她脸色……”   母亲又翻了个白眼,道:“那么多亲戚家她也不去串门儿,三天两头的往咱们家跑,这非亲非故的,还得供着她吃,这就是碍着你大牛哥面子我就赶人了,就是没来得及收起来,要不我连壳儿都不愿意给她吃。”   戴思欧哭笑不得,连忙制止了她,说:“你快去看看我爸吧,我爸要是让她说烦了,容易说难听的话。”   母亲应了,临出门嘱咐他把螃蟹吃了。   乡间的夜并不安静,没有人声,却有风吹庄稼的沙沙声,昆虫不同频率的鸣叫交织,再远些,还可以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放在一起,就是纯粹的大自然的语言。   戴思欧躺在床上,望着浓黑的夜色发呆,脑海里又想起来今天遇见的那个男人。   不知道是派出所的,还是公安局的,穿着便装,说不准是刑警。   他的记性好,在脑海里还原了当时的画面,想起了更多的细节。   那人少说得185以上,腿很长,身材比例非常好,长了双很锐利的眼睛,他被盯着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的压迫感,讲实在的,就为这种压迫感,他当时有点兴奋。   那个男人,外表看着挺成熟稳重,做事儿却有点痞,真挺有味道的。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母亲叫醒的,今天他们一家子要去奶奶家。   奶奶就住在隔壁村,和五叔家住在一起。   洗漱完,父亲开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地方。   刚一下车,就见奶奶、小妹和五叔五婶站在大门口。   奶奶见他挺高兴的,问了会儿话,小妹插嘴道:“大哥,听说老杨家死了人,我们正准备去看看,你去不去?”   戴思欧不认识这村里的人,闻言愣了愣,说:“我不认识……”   小妹:“我也不认识啊。”   戴思欧:……   不认识你还去。   五叔拍了小妹后脑勺一下,说:“老实在家待着,小姑娘去什么去。”   戴爸爸皱眉问:“怎么回事?谁死了?前几天还见过呢。”   “凶杀,”五叔说:“正儿八经的凶杀案,老杨他媳妇儿让人给杀了。”   老杨家离奶奶家不远,是一条街上的,门口有一棵歪脖子老杨树的那家就是。   这会儿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墙头上、杨树上爬了不少人,都在往院子里边张望。   那院子很大,看起来平时收拾得很干净,里边拉了警戒线。   尸体就躺在院子偏西一点,距离门口十几步的距离。   肠子散了一地,血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倒下的位置。   “用镰刀把肚子剖开的,老杨上地没回来,老杨媳妇正吃着饭,我刚进去的时候,瞧见胃里的米饭都给刨出来了,她还胖,跟那肥肉掺在一起,啧啧……”   “那娘们儿那么膀,嗓门儿也大,就这么悄没声地被人杀了,也真是吓人……”   “怎么回事?谁干的?”   “一个外地来修路的,四十来岁,喝得醉醺醺的,跑出来时候有个人看见了,全身都是血。”   “肚子全开了,就跟杀猪似的,人和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戴思欧把目光从那具尸体上收了回来,问:“人抓着了吗?”   “没有,听说跑进苞米地了,这是秋天,苞米地这么深,上哪儿找人去。”   也是,这地方是平原地带,放眼望去一片庄稼地,地方大,不好布控。   警察已经将尸体装进尸袋里了,抬着往外走。   老杨蹲在屋门口,庄稼汉子一直没说话,呆呆地看着妻子倒下的位置,仿佛没了魂。   警察都走了,警戒线已经撤了,大家也都散了。   戴爸爸看着老杨那模样,实在不落忍,进了院子,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老杨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来,磕磕绊绊地说:“戴大哥啊……这……进屋坐坐?”   屋里炕桌上还摆着饭菜,已经凉了,米饭剩了半碗,没人能再吃它了。   家里很干净,乳白色的地板上有一道喷溅的血液,这应该就是受害者遭遇袭击的位置。   这没处落脚,戴爸爸避开那血,坐在了一边的小马扎上,戴思欧就站在门口。   老杨坐在炕沿上抽烟,闷声闷气地说:“我本来能早点回来的,那会儿鬼迷了心窍似的,就想把那一条垄的西瓜都给收完……我早点回来就没这事儿了。”   戴爸爸叹了口气,说:“兄弟,这人的命,都是天定的。”   老杨摇了摇头,说:“人命比草贱,那把镰刀平时割个草都割不下来,杀人倒是厉害。”   戴思欧听着心里难受,忍不住说:“您放心,那人跑不了。”   老杨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她先前想去城里给妞妞陪读,我还给她骂了,这要是去了,也没这事儿了。”   都是命里该着有这一劫。   戴思欧心里叹了口气,目光将这屋子里的细节仔细看了,跟着血迹出了屋,临出门时,他听父亲说:“孩子都要高考了,你得撑住。”   老杨声音哑得厉害:“她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的福,累了一辈子……”   正午的阳光很温柔,照得一切都透亮,这宽阔的院子却分外冷清,现场还留有勘察的痕迹,这大概也是受害者最后留下的痕迹了。   戴爸爸出来的时候戴思欧正蹲在尸体倒下的地方看,他咳嗽了声,给戴思欧使了个眼色。   戴思欧连忙站起来,跟着出去了。   走到门口,确定老杨听不见了,戴爸爸叹了口气,说:“这家就破了。”   人没了,家可不就破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逝者一个交代了。 第158章 田间三秋意   今晚没月亮,没星星,有风。   挺大的风,吹得庄稼地哗啦啦的响。   白日里绿意盎然,充满生机的地方,晚上一片漆黑,有点瘆人,早些年附近有贩卖器官的人把采蘑菇的老乡拖进地里杀人取器官的事儿,所以一般清早和夜里没人敢靠近庄稼地。   这会儿加上这莫名起的风,更吓人了。   这里是根据目击者提供的逃跑路线,戴思欧计算出来的罪犯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夜里八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如果要出来,他肯定会选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往里走了十几米,突然停步,静立在原地。   秸秆很高,最高的都超过两米,人在其中很难被发现,可也有好处,外边风虽然大,却很难吹到里边,这里边是相对很静的,所以有一点不和谐的声音也可以轻易被捕捉。   比如现在。   戴思欧猛地低头,同时抬腿向后横扫,他踹了个空,后边的人灵敏的躲开了,两个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隔着秸秆的影子沉默的对峙。   突然,对方动了,率先向戴思欧攻了过来。   近身搏斗,戴思欧很擅长。   他拆了对方的招,可对方很显然十分有格斗经验,出手十分老辣,很难缠。   地里很安静,两个人的搏斗只在一个很小的空间进行,桔梗的杆甚至都没怎么晃动。   几分钟后,戴思欧被人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他喘息着,挣扎了一下,没作用。   他正准备说什么,突然亮起了光,对方突然打开了手机屏幕。   手机灯光不怎么亮,但足够他看清距离他不足十公分的对方的脸。   看清后,他呆了呆,随即笑了声,他压低声音,道:“知道是警察,但不知道是你。”   对方没放开他,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的眼睛。   手机灯光暗了下去,时间到了,自动锁屏。   身上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低沉沉的:“不是,继续蹲守。”   这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他也清楚自己给人惹了麻烦,于是等他说完,他小声说:“对不起啊。”   男人放开了对他的钳制,但没从他身上起来。   戴思欧感觉到男人的气息慢慢靠近,光线太暗,他只能模糊看见个影子,他不知道男人想干什么,所以有些紧张。   男人在他耳边停下来,启唇道:“我叫靳禅骞,你叫什么?”   这呼吸就扑在他的耳朵上,他觉得耳朵有些发潮。   他定了定神,用同样的低声回答:“戴思欧。”   男人又问:“多大了?”   戴思欧:“……22。”   又是一阵沉默,戴思欧喉结不自在的滚动,男人突然问:“能亲吗?”   戴思欧:“……”   戴思欧:“理由呢?”   男人的指腹轻微的在他脸上蹦了一下,略带调侃的说:“做错事不该罚吗?”   戴思欧:“……”   戴思欧微微侧头,唇蹭过他的脸颊,那人呼吸顿了顿,却没动作。   戴思欧轻声说:“我是来帮忙的。”   “一群警察都在这儿呢,不用你帮。”   “一群警察都在这儿呢,你就想亲?”   “那给亲吗?”   男人突然侧过脸,戴思欧的唇瓣微微一热,然后男人稍离,说:“抱歉。”   “伪君子。”   戴思欧总结道。   话音刚落,他的唇就被吻住了,略带侵略性的吻侵入他的口腔,他来不及反应,呆呆地被亲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心脏在剧烈的跳。   耳侧近距离的蝉鸣声让他清醒过来,他推了男人一把。   对方稍离,有些灼热的吻又落在了他的唇瓣上,挺认真的说:“不是伪君子,我就是个君子,亲之前还跟你打个招呼,还不够正人君子吗?”   感情那句“抱歉”是亲之前的招呼。   戴思欧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纠结的功夫,那人又吻了下来,他连忙侧开脸,吻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人轻笑了声,说:“再亲一会儿”   戴思欧:“……”   戴思欧低声说:“地上凉。”   就算这会儿是孟秋时节,地上也已经开始返潮了。   “那我放开你,你别跑”,男人吓唬他:“要是惊了兔子就把你抓回去。”   戴思欧:“……”   这就跟吓唬小孩儿似的。   戴思欧应声:“嗯。”   风愈发的大了,空气也变得有些湿润,男人从他身上起来,顺手拉了他一把。   他半蹲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土,低声说:“要下雨,下雨了他肯定出来。”   男人:“嗯,等着,最好别出声。”   戴思欧:“嗯。”   身边的人窸窸窣窣的动了动,他隐约见着他将外套脱了,铺在了地上。   然后,戴思欧被扯了一下。   他猝不及防,又躺下了。   他今天太丢人,甚至觉得警校第一毕业的名次注了水。   戴思欧无奈道:“你又干什么?”   男人亲了一下他的唇瓣,流里流气的说:“怕你出声,堵上。”   对方轻而易举的撬开了他不怎么坚定的嘴巴,勾缠住他的舌头,深吻了片刻,动作突然停了。   戴思欧警惕了起来,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响动,但没听到任何动静。   男人退出他的唇舌,低喘了声,道:“我这边没动静,估计有的等,大家都精神点,别困。”   戴思欧放松了下来,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可以模糊的看清对方的面部轮廓,和昨天夕阳下那惊鸿一面渐渐重合,这男人真的是十分英俊,就是流氓了点。   男人简单的交流了几句,又吻了下来。   中间也没说话,只是亲的很温柔,慢条斯理的,缠绵悱恻,从唇瓣一直舔进了口腔,他想推开他,但被按住了手,就只能这样躺在地上被亲着,他觉得心跳声有点吵,不知道那是他俩谁的,好在周围够黑,他没那么特别害羞,好在男人身上很暖,他也没有太冷。   这次蹲守,蹲了多久,他们就亲了多久。   直到男人放开他,对着对讲机里说了几句话,然后往外跑时,他才缓了口气。   他有些混乱的打开手机看,已经快十二点了。   戴思欧把那个流氓的外套捡了起来,从地里出来,上了乡道,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手电灯光把夜色照的通明。   他走了过去,见一个衣服上沾满了鲜血的男人被按在地上,嘴里撕心裂肺的喊着:“我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我家里还有个十岁的孩子,你们放过我这一次,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他攥紧了手里的外套。   他想,人家家里也有孩子啊……   身旁一个警察在他脸上照了照,讶异道:“这是谁?”   靳禅骞闻声回头,走了过来:“村里来凑热闹的小孩儿……人逮住了,我送你回去。”   先前说话的那警察:“什么也好来凑热闹……好在没什么事儿,以后这种事儿躲远点,看看,嘴都让蚊子咬肿了。”   戴思欧捂住了嘴,有点尴尬的往后退了半步。   靳禅骞踹了那警察一脚,骂道:“话那么多呢,干你的活去。”   这片地离家里不远,两三公里左右,他走着过来的。   这会儿是坐着车回,应该是男人自己的,一个大SUV,挺酷的。   路上除了风声与虫鸣没什么动静,戴思欧坐在副驾驶,开着窗,吹了会儿风,忽然感觉到胳膊一凉。   雨这会儿才落下来。   “你认识那家人?”靳禅骞点了根烟,看了他一眼,问:“抽吗?”   戴思欧回了他后一句话:“不用。”   雨点越来越密集,顺着车窗飘了进来,有点冷。   车窗缓缓上升,戴思欧转头看他。   靳禅骞将车停在了路边,开了车载灯,他吐出一口烟,道:“瞧着你身手不差,警校毕业的?”   戴思欧闭目养神:“嗯。”   男人:“这儿没什么人,咱俩玩玩。”   戴思欧:“……玩什么?”   靳禅骞不正经的笑了声,暗示道:“这荒郊野外的,就咱俩,你说玩什么?”   戴思欧挑唇:“你拍一我拍一?”   靳禅骞笑了声,不再逗他,他摸出手机,说:“加个微信吧,小朋友。”   戴思欧侧头看他:“你多大?”   靳禅骞:“29。”   戴思欧抿了抿唇,诚恳的问:“你比我大七岁,按着我亲了半晚上,都没有罪恶感吗?”   靳禅骞:“……”   靳禅骞沉默了会儿,抽了两口烟,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学着有罪恶感。”   戴思欧:“……”   戴思欧被他逗笑了,拿出手机,把二维码调了出来,说:“那加个微信吧,叔叔。”   靳禅骞扫了码,懒洋洋的纠正他:“叫哥,或者叫老公,别叫叔,我还没大到那个份儿上呢。”   村里人睡得早,这会儿村里很安静,因为外边下着雨,虫鸣声也没了。   看家的狗子咬了两声,被戴思欧呵斥了声,回窝里睡觉去了。   风停了,雨下的很大,雨点细细密密的落在车顶,声音挺大的。   戴思欧解了安全带,侧头看他:“住一晚再回吧,雨天开车不安全。”   靳禅骞勾起唇,道:“刚逮了人,得回去加班,你先睡吧,空了咱俩约个会。”   戴思欧:“……”   戴思欧静静的看了他两三秒,开了车门,刚打算下车,就被他扯了回来。   靳禅骞将他按在了座位上,“啧”了声,皱眉道:“你那什么眼神儿?”   戴思欧移开目光:“……没什么眼神儿。”   靳禅骞近距离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靠近,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刚打算放人,对方突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唇瓣一湿,心重重一跳,他被那漂亮小孩儿舔了一下。   猫儿似的,勾地他心痒的厉害,他禁不住想亲回去,小孩儿却又推开了他,跳下了车,跑进了院子。   他看着戴思欧进了屋子,将烟头按灭了。 第159章 田间三秋意   隔着窗,他看见那辆SUV停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了雨夜。   手机震动了一下,那个刚加的微信界面上有一条新消息:“周五晚上一起吃个饭?”   戴思欧洗了个澡,躺回了床上,翻来覆去滚了两圈,回复他:“不吃。”   靳禅骞这个男人真的……太流氓了。   这是他第一次接吻,和一个刚见过一面的男人,太莫名其妙了,哪有人能亲这么久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静静的听了会儿。   手指轻轻擦过嘴唇,有种酥麻触感,还是有些烫。   他蒙上了被子,把铃铃雨声隔在了外边。   杀人犯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你可以永远相信大妈们的八卦传播能力,凶杀案发生的几个小时内,此消息能瞬间传遍十里八乡。   因为此事过于恶劣,大家人心惶惶,连串门的都少了,没想到第二天人就抓到了。   这事儿就成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互相唏嘘几句,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然后被谁家孩子高考落榜了,谁家儿子娶了媳妇了等等八卦盖过。   唯一痛苦的就只有受害者的家人,这伤能带一辈子,那院子那屋子还在,看着就能时时刻刻想起来,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可村里人不会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不是因为冷漠,是因为生活太苦太艰难了,停下来家里就没了收入,比如说老杨。   他从警局回来,下午就又下了地收西瓜,这西瓜晚一天收就会烂的更多在地里,他这一年就白忙了。   不是冷漠,是生活催着人往前走,催着人不能想太多,催着人把苦都咽回肚子里,非要说,大约算得上是麻木吧。   戴思欧在家陪了父母两天,然后动身去了市里。   这周五是他去市局报道的日子,他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他很紧张,中午在小餐馆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靳禅骞给他发消息:“就吃个饭,我保证不对你动手动脚。”   戴思欧这会儿也就能靠着跟他说话缓解一下紧张了,挺皮的回复:“我不信。”   靳禅骞:“你一直在对我说‘不’字,早晚有一天我要你只能在床上行使使用这个字的权利。”   戴思欧给他发了一连串的“不”。   靳禅骞回了他一串省略号,并说:“我说到做到。”   一个小时后,他站在市局里,看着对面的男人,整个人都木了。   男人似乎也有些意外,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领导拍了拍戴思欧的肩,欣赏的说:“这届警校第一,好不容易抢过来的。”   他喝了口茶,对靳禅骞说:“以后你亲自带他。”   靳禅骞:“……”   戴思欧:“……”   领导笑眯眯的说:“他是咱们这儿的刑侦支队长,叫靳禅骞,别看他年轻,他破过不少大案要案,以后他就是你师父,好好跟着学。”   他看戴思欧还在发愣,拍了他一下,道:“愣着干嘛?叫人啊。”   戴思欧掀动嘴皮子,叫了声:“……师父。”   靳禅骞应了声,靠着桌子打量了他一会儿,挺正经的说:“我这儿没什么规矩,就一条,永远别对我说‘不’。”   戴思欧:“……是。”   领导见状,满意的走了。   那天晚上说他嘴被蚊子咬肿了的同事姓郑,年纪三十刚过半就秃了,大家都叫他老郑。   老郑刚从厕所出来就瞧见这个穿着警服在队长面前罚站的小年轻,仔细看了眼,“哎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   靳禅骞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干你的活去。”   老郑嘀咕:“这又没案子……”   靳禅骞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他立马溜了。   靳禅骞有点头疼,他没想到戴思欧到他这儿了,也没想到就成了自己的徒弟,他刚刚一直想拒绝,但戴思欧到了其他人手下,他又觉得不合适。   这自己徒弟还怎么下手啊……   他坐在办公桌后边沉默,看在戴思欧眼里,就是这人工作的时候很严肃,成熟又稳重,有很强的压迫感,和把他压在地上亲的流氓一点也不一样,他以后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靳禅骞终于开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的语气:“有住的地方了吗?”   戴思欧:“报告队长,有了。”   羽-/熙  靳禅骞:“……”   靳禅骞:“你放松点。”   戴思欧:“是。”   靳禅骞:“……”   靳禅骞掩下眼中的复杂,道:“把电话地址写一下就去那儿坐着吧,让老郑给你介绍一下同事和相关的工作。”   戴思欧:“是。”   戴思欧很满意自己的工作环境,同事们都很友好,甚至在下班后专门为了迎接他聚了餐,靳禅骞也去了,但他俩基本没说话。   结束后,戴思欧步行回住处,走到单元楼下时,停了步。   那个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没停,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他今天没抽烟,吃了块儿餐厅里的薄荷糖,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嘎嘣嘎嘣两下嚼碎,给咽了。   他抬手去摸戴思欧的脸,戴思欧没躲。   他就挑起了他的下巴,亲了下他的嘴。   戴思欧抬眸看他,轻声叫他:“师父。”   靳禅骞:“……”   靳禅骞稍微用力,捏了下他的脸,说:“乖。”   戴思欧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靳禅骞叹了口气,在他眼角吻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戴思欧重新睁开眼睛,就被靳禅骞扯进了怀里,男人身上有轻微的薄荷味儿,他留意过,对方今天没喝酒。   但是靳禅骞说:“今天喝多了,要不酒后乱性一下吧?”   戴思欧将下巴垫在他的肩上,弯起眼睛,说:“那不行。”   靳禅骞“啧”了声,道:“只有在床上才能说不……我看你小区挺合适野外那啥的,要不咱俩去那边的小树林试试?”   戴思欧垂下眸子,小声说:“师父……”   这句“师父”叫的靳禅骞更烦了,道:“你接着叫,我就喜欢这种禁忌感。”   他将戴思欧抱离地面,还真就往小树林走了,戴思欧也没挣扎。   小树林是真挺适合那啥的,里边没灯,还挺深,往里边走的远了,外边人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   靳禅骞把戴思欧按在一棵大树上,动手扯他的领口。   戴思欧被他亲吻着喉结,忍不住提醒他:“师父,往下点。”   靳禅骞:“……”   靳禅骞诚恳道:“这种时候能别叫我师父吗?我这都上头了,你非得拿着道德的绳儿往我脖子上套。”   戴思欧:“……我就是想说,太往上了遮不住。”   靳禅骞于是往下了点。   戴思欧的衬衫完全被解开了,被他胡乱亲的也有点上头,没忍住轻哼了声。   靳禅骞动作顿了顿,少顷,从他胸前抬头,吻了下他的唇,声音喑哑道:“我特么……要烦死了,突然就有罪恶感了是怎么回事?”   戴思欧:“……”   戴思欧没忍住笑。   他将靳禅骞推开了些,整理自己的衣服,安慰道:“那没办法了,你适应适应。”   靳禅骞:“……”   这小崽子真气人……   戴思欧住的小区距离市局非常近,十分钟的路程。   他租了个一室一厅,不大,但足够一个人住了。   靳禅骞晚上没回去,挺正人君子的在客厅凑合了一宿。   凌晨四点多,他被电话吵醒,值班警员说有人过来报案,说孩子丢了。   他立刻清醒,坐在沙发上捏着眉心,听着电话里的人说明情况。   卧室的门开了,戴思欧穿着睡衣出来。   他坐在靳禅骞,凑过去听电话。   四点多,晨光熹微,薄露微凝,空气有些潮湿。   戴思欧跟在靳禅骞身边,皱眉道:“派出所那边一直没动静?”   靳禅骞:“图嘎镇距离市局一百多公里,老太太已经七十多了,拦了拉砖的车颠簸了一夜到的市局,派出所那边在找了,咱们能帮得上的都得帮一把。”   戴思欧侧头看他,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话说的坚定认真,在晨光下,男人顶天立地,令人钦佩。   快到市局门口了,戴思欧收敛了心神,跟着他进了市局。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就坐在刑侦支队办公室里,挨着沙发的边坐,看起来畏缩胆怯又不安。   她身量十分矮小,大约是年纪太大的缘故,甚至不如一个十几岁孩童的身高,皮肤如同树干一样粗糙褶皱,一看就是常年劳碌的结果,身上穿了件灰扑扑的褂子,上边蹭了红色的砖灰。   乡下的老太太,这辈子可能市里都没来过几回,同事给她倒的水,她一口都没动,手里紧紧攥着个红色塑料袋,估计是买菜时攒下的,不知里边装了什么。   戴思欧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酸,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也是庄稼人,这辈子几乎没出过远门,之前来过一次市里,听见个鸣笛声都吓一跳,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袖,生怕走丢。   “昨天早晨我们村里赶集,我领着我孙女去的,给她烤了个火腿肠的功夫,人就没了。”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颤巍巍的打开了红色塑料袋,从里边拿出一张照片来,递到了靳禅骞面前,说:“她今年六岁了,平时很听话,不会自己乱跑,我问了好些人,没人看到她……是我把盼盼弄丢的,找不着人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说着说着,顺着沙发直直的跪了下去,老人佝偻着苍老的身体,那么小小的一团,看的人揪心,她死死拽着靳禅骞的裤脚,哭着哀求道:“求求你们帮我找找,求求党,求求了……”   老太太被女警领着去休息了,靳禅骞拿着照片沉默了少顷,给当地派出所打了电话。   戴思欧给他倒了杯水,问:“有线索吗?”   靳禅骞:“那边昨天去看了,没发现什么线索。”   戴思欧:“你怎么想?”   靳禅骞没说话。   戴思欧:“儿子儿媳急疯了,把所有的怒火都加在了老太太身上,让她赔女儿,她急的直哭,这才半夜离家,独自出来找,碰上个拉砖的师傅,来的市局。”   凌晨六点多,朝阳已经出来了,城市灿烂安宁,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这一天,对有些人来说难捱至及。   靳禅骞拎着车钥匙起身,说:“让一个老人下跪,是全社会的悲哀。”   ……   这是个村镇,相对其他村子来说算是繁华,有饭馆、学校、邮局。   所以赶集时来的商贩也多,大多是外地来的,流动性很强。   这种乡村赶集,一般都是十天一次,定一天固定的日子,比如一个月里的3号,13号,23号这样,小孩儿是昨天丢的,是13号。   集市固定的地方是一段街道,沿着路边摆满了长长的摊子,有几个村民在路上闲聊,跟他们笔画:“从东到西,得有一百多米,那摊子怎么也得三四十家,赶集的人就更多了,这不快要过节了吗,都是人挤人。”   靳禅骞:“来这里摆摊的都有记录吗?”   “记录啥?”   一个中年男人挠了挠头,说:“这玩意儿想卖东西就来呗,哪有那么多说道。”   戴思欧小声提醒他:“一般这种来乡村卖东西的,都没有安全许可,也没有经营许可,没人管的。”   靳禅骞:“……”   靳禅骞:“我当然知道。”   戴思欧:“……哦。”   靳禅骞捏了捏眉心,靠在车上喝了口水,道:“基本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找些有用的线索,比如监控,比如新的目击者。”   戴思欧拿过他手里的水喝了一口,在靳禅骞有些深沉的目光中面不改色,道:“先查这条街上的监控吧,现在多数人家门口都安了监控。”   这是碰运气,一般没有人家把监控对着大街拍的。   靳禅骞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轻舔了一下嘴唇,说:“然后继续挨家挨户走访吧,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已经到了中午,路上的几个人已经回家吃饭了,戴思欧把水拧上,微微靠前,靳禅骞吻住了他的唇。   乡村不是农忙时节其实很安静,中午大多都在家里休息,不怎么出门。   除了家养鸡鸭鹅的叫声,就是几声狗吠,向阳花在他们身后开的灿烂,他们在明媚的秋天接吻。   一天下来,得到的信息很琐碎,需要整理。   下午六点多,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们最后去了小盼盼的父母家。   两口子在吵架,吵得很凶,家里的东西摔了一地,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女人吼了一句:“我不让你把她接过来你不听,现在她把孩子弄丢了你满意了?”   女人见警察来了,住了嘴。   靳禅骞跟他们说:“我们一定尽全力寻找,你们耐心等待。”   两口子忙应声。   戴思欧开口道:“老人在市局,你们有空去接回来吧……”   他心里藏着怒气,说话也有点不客气,道:别忘了,生你养你的是父母,老人在市局里下跪的时候,你们……”   靳禅骞皱眉,严声斥责道:“思欧。”   戴思欧看了他一眼,闭嘴不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靳禅骞一直皱着眉。   他在纠结怎么教育小新人不要太过带入个人情绪,可没等他开口呢,戴思欧就乖乖的说了句:“师父,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靳禅骞:“……”   靳禅骞看着前方的夜路,没什么语气的说:“错哪了?”   戴思欧咬了下唇,说:“不该带入个人情绪办案。”   靳禅骞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道:“知道这很难,但你要是想长久的干这行,就得习惯。”   戴思欧垂眸,说:“嗯,我错了。”   靳禅骞:“……”   这小孩儿也太招人疼了。   他心软的不行,将车拐下了路边。   他开了车载灯,握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   戴思欧抬眸瞧他,漂亮的眸子里有些消沉。   靳禅骞抬起他的手,唇在他的手背上贴了会儿,开口道:“我是你师父,以后难受可以向我发泄,不用憋着,但办案要保持绝对的冷静,这是你应该学会的第一课。”   戴思欧眼底有些发潮,他解了安全带,另一只自由的手揽住了靳禅骞的脖子。   他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   这是戴思欧的第一次主动,靳禅骞心里一悸,他闭上了眼睛,安抚的顺着他的背脊,感受着他急躁的亲吻慢慢变得平和,这才主动和他纠缠。   夜晚天幕上星河璀璨,蝉鸣和蛙声连成了片,车里,戴思欧喘息着,紧紧抱着靳禅骞,轻声说:“师父,我知道错了。”   靳禅骞安抚的亲了亲他的脸颊,说:“乖。”   他们在路上理顺了一下线索,回警局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俩人拎着外卖回来,刚进门就愣住了。   老人蜷缩在大厅的横椅上睡着,值班的警员过来,小声说:“在等你们呢,有个风吹草动就追着看,白天自己撑着个木棍儿在外边找,逢人就问见没见过她小孙女,这是撑不住了,才睡,让她去值班室,老太太固执的要命。”   靳禅骞将人叫醒,劝了半天,把她领到附近的招待所开了间房,这才回来。   戴思欧正吃着米粉,眼睛片刻不离资料。   办公室里这会儿没人,靳禅骞俯身,偷偷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戴思欧没抬头,说:“快点吃,凉了。”   靳禅骞:“发现点什么没有?”   戴思欧:“近五年的失踪人口都在这了,小孩儿的有十几起。”   靳禅骞:“嗯,还有呢?”   戴思欧:“在家门口丢的,在集市上丢的,逛街逛丢的,还有一个案子是当街连母亲带孩子一起给抢走的。”   戴思欧吃了口米粉,道:“就找回来三个,剩下都没消息,年龄在3-8岁不等。”   靳禅骞:“你觉得有关联吗?”   戴思欧摇了摇头:“不好判断,都是本市的,但咱们这里地广人稀,各个地方离得都挺远的。”   靳禅骞点头,说:“今天走访得到的信息有限,明天开始走访商贩吧。”   “哥。”   靳禅骞愣了愣,抬头看他,挑唇道:“哥?”   这小狐狸崽子,绝对有事求他。   戴思欧不理会他揶揄的目光,拿着纸巾擦了擦嘴,淡定的说:“我没吃饱。”   靳禅骞:“……”   靳禅骞看了眼自己已经坨掉的米粉,拿出手机,道:“想吃什么?哥给你点外卖。”   戴思欧弯起眼睛:“还想吃一个烤地瓜。”   这笑的也太甜了,靳禅骞被他蛊到了,色令智昏道:“一个不够,给你买俩。”   这案子越查越深,俩人熬了一晚上,第二天放假的同事都回来了。   他们重新走访了之前丢过孩子的人家,靳禅骞和戴思欧去找商贩。   不怎么好找,这些天也不过才找了不到一半。   老人说什么也不住招待所,就在市局大厅里待着,白天出去找人,晚上在长椅上睡觉,联系了好几次她的家里人,都没人过来接她。   那佝偻着身躯,眼睛几乎哭瞎了的老人,一次一次的希望,又一次一次的失望,苍老单薄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每天早上,警局的人总是时不时的去试试老人的鼻息,生怕她撑不住,无声无息的没了。   事情在23号有了转机,村子里又一次赶集。   戴思欧在一个商贩那里拿到了一段录像。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经营的日杂摊位,智能手机普及后,他们也买了,但女人不会用,五十来岁的人在用这种没接触过的电子产品时显得十分笨拙,学的很慢,所以总是捧在手里研究。   女人爱美,打开相机想给自己拍个照,不小心点了录像,又不会关,就这么在集市上胡乱拍了一段。   戴思欧来问的时候,她想起了这事儿,把录像给他看了。   通缉令很快下发,那个视频里领走孩子的中年女人在市里一个招待所被抓,被抓的时候她刚上初中的女儿刚放学回家,很奇怪的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戴思欧没回答她。   审讯室里,女人丝毫不对拐卖儿童的事有任何愧疚和后悔,她后悔并为之哭泣的原因居然是——她的女儿的梦想是当一名警察,她连累了她的女儿。   小盼盼在距离图嘎镇三百多公里的邻市一个村子找到了,被卖给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那老头的老伴死了十来年,无儿无女,自己住在一个低矮的土胚房里,院子里堆满了捡来的垃圾,被找上门的时候正坐在院子里喝酒,特别凶狠的拿着铁锹赶他们,被靳禅骞利落的放倒在地上   小盼盼在仓库里被发现,细嫩的小手插在巨大的铁盆里,正在洗衣服,那衣服脏的把水染成了泥浆。   她看见有人闯进来,吓得连连后退。   戴思欧蹲下来,安抚她:“哥哥是警察,奶奶让我们来接你回家。”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   仓库的门大开,秋日暖阳照进连窗都没有的空间,那孩子白嫩的皮肤上遍布青紫,看得戴思欧心里怒火顿起。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轻而温柔的把孩子抱了起来。 第160章 田间三秋意   那天回警局后祖孙相见的场景戴思欧回避了。   除了小盼盼外,还找到了三个小孩儿,结案那天大伙儿都挺高兴,但累的不行,连顿饭都没一起吃。   戴思欧困的不行,回家洗了澡,吃了碗泡面就睡过去了。   醒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打开微信,靳禅骞给他发了消息,两个小时之前:“干嘛呢?”   屋里很暗,手机光有点刺眼,戴思欧眯着眼睛打字:“刚睡醒。”   靳禅骞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他,又是一句:“干嘛呢?”   那会儿他正躺床上犯懒,看到这句话狠狠地无语了。   戴思欧搪塞他:“看小说。”   靳禅骞:“什么小说?我也看看。”   戴思欧看了眼书名,如实敲字:“《出其西门之大官人再爱我一次》。”   靳禅骞:“……”   靳禅骞:“啧。”   靳禅骞:“年纪轻轻思想怎么这么不健康呢。”   戴思欧:“挺好看的。”   正在警局值班的靳禅骞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书名,十几分钟后,他给戴思欧发消息:“标题党,举报了,顶着这么拉风的名字作者在那儿写正经的修真?”   戴思欧回他:“文是正经文,读者不一定都是正经读者。”   靳禅骞没忍住笑,打字道:“乖崽儿,我想你了。”   戴思欧挑起唇,翻了个身,问:“你干嘛呢?”   靳禅骞:“局里值班。”   戴思欧皱眉:“忙了这么久你不休息啊?”   靳禅骞:“那也得留下个人值班啊。”   等于组里所有人都回去休息了,他身为队长留下来了。   戴思欧趴在枕头上,刚想打字,靳禅骞又发过来一条:“接着睡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又给你叫起来。”   戴思欧没回他。   靳禅骞捏了捏眉心,他就下午睡了一会儿,不到一个点儿。   等明天来人跟他换班他再回去补眠。   他泡了杯浓咖啡,靠在桌上看戴思欧的工作总结和日记,戴思欧只来了十几天,写的不多,但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咖啡都快凉了,他才想起来喝,刚喝了一口,办公室门突然开了。   他抬头看,就见戴思欧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个袋子。   他差点呛着,放下咖啡杯,问:“怎么过来了?”   戴思欧把刚打包好的宵夜放在桌上,一边开着袋子,挑唇说:“睡不着,过来陪你值班。”   靳禅骞:“……”   他往外瞧了眼,没人。   就把办公室门给关了,从背后搂住戴思欧,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温声说:“吃完就回去吧。”   靳禅骞侧头看他,两个人的呼吸只有那么不到两公分的距离,谁再近一步就能亲上,呼吸交缠,暧昧无声的对视持续了十几秒,戴思欧移开视线,小声说:“吃完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值班。”   靳禅骞轻笑,痞里痞气地问:“心疼我?”   戴思欧:“……”   戴思欧故意叫了声:“师父。”   靳禅骞:“……”   他放开了小孩儿,靠在桌子上认认真真的瞧了他一会儿,挑眉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掌握了控制我的密码?”   戴思欧没忍住笑,点了点头。   靳禅骞突然凑过去,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不怎么正经地说:“那你估计是要失望了,我对不对你动手,取决于我想不想动手。”   他挺霸道的将戴思欧推到墙边,捏着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咖啡的香气在口腔里蔓延,戴思欧耳朵都红了,这是办公室,做这个也太不庄重了,可他犹豫了半天,推他的手最终垂在身侧,闭着眼睛任他亲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唇舌纠葛出来的水声愈发明显,还有小孩儿紧张的吞咽声。   靳禅骞亲的有点上头,手不怎么老实的伸进了小孩儿的卫衣里边,色气的抚摸,摸到腰窝的时候,感觉小孩儿不自控地哼哼了声,心里顿时一酥,他将掌心覆在那个地方,用力的揉了把,刚准备向下,电话突然响了。   这屋里本来就静,俩人太投入,铃声也够大,给俩人吓了一跳,同时,靳禅骞舌尖一痛。   他深深的看了戴思欧一眼,捂着嘴去桌子前接了电话。   戴思欧嘴里有点血腥气,他刚刚不小心把靳禅骞的舌尖儿给咬破了。   他脸上发烫,有些羞赧,偷偷看靳禅骞,却发现他脸色逐渐凝重,他狂跳的心脏慢慢下沉,站直了身。   电话挂断,靳禅骞说:“叫老郑他们回来吧,出事儿了。”   他这一下咬得估计不轻,靳禅骞说话有点别扭,但谁也不会在乎这点细节了。   半个小时后,明珠公园。   报案人是个夜跑的上班族,路上跑着跑着,草丛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这段路最近电路维修,没灯,当时那小伙子差点吓过去,打开手机一照,就见受害者趴在这个位置”,老郑从目击者那儿问完了话,继续道:“全身赤裸,被暴力性侵,一只手断了,第一案发现场在前边那树林里,距离这里一百多米,小姑娘拼着一口气爬到路边求救,要不然……”   靳禅骞:“受害者情况怎么样?”   老郑疑道:“唉?老大,你嘴怎么了?”   戴思欧在后边默默做笔记,没敢抬头。   靳禅骞语气挺淡的,实话实说:“让人咬的。”   戴思欧心里一跳,忐忑的抬头,就听老郑来了句:“吹吧你就。”   戴思欧:“……”   全警队唯一一位女同志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严肃道:“受害者情况不太好,还在抢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醒了估计也残疾了。”   她咒骂了声,道:“刚要上大二啊,花一样的年纪。”   小姑娘是个大学生,放暑假回家在城东蛋糕店找了个服务生的工作赚零花钱,晚上九点多下班,乘坐公交车回家,在换乘等车途中,被人拖进了小公园里实施性侵,地点距离全市最热闹的夜市不到五百米,足见凶手有多大胆。   两人拎着手电在小公园里转了一圈,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小公园,此时除了只野猫什么都没有。   蚊虫绕着他们的手电筒上下飞舞,小公园里秋蝉此起彼伏的鸣叫,除此之外一片安静,就在刚刚,一个花一样年纪的少女,被毁了一生。   ……   “钓鱼”,靳禅骞思索了少顷,说:“他的犯案可能有针对性,十八九岁的女孩儿,长头发,穿裙子。”   众人瞧向那个局里已经当妈十来年的唯一女警米兰,她翻了个白眼,道:“我不行。”   法医老黄端着泡面路过,吐槽道:“我早说你们部门应该招个女警,你看看现在……”   他瞧了眼在一边站着吃包子的戴思欧,吐槽道:“招个男生有什么用,就知道吃,小脸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   靳禅骞把自己的包子也递给了戴思欧,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戴思欧忙了一晚上,实在太饿了,冲靳禅骞挺甜的笑了一下,低着头继续吃包子,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儿抬头时,才发现同事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下意识去看靳禅骞,老郑已经拍板了:“就小戴吧,长得不比大姑娘差,肯定行。”   戴思欧噎着了。   ……   戴思欧羞耻的从试衣间走出来,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穿女装,他黑色长发及腰,一身可爱的jk,扭捏的走到靳禅骞面前,瞧着店员没注意这边,小声和他商量:“可不可以不要试了啊?就随便买一件好了。”   他没注意到靳禅骞平静面容下眼中的幽深,只听着他温柔的哄自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上钩,多买几件,换着穿。”   戴思欧心里挺拒绝的:“可是很难看。”   靳禅骞看着他那双修长白皙的腿,揽住他的肩,让他面向镜子。   镜子很大,足够将两个人都容纳进去。   靳禅骞身高187,比戴思欧高出六七公分,穿了身黑色休闲装,利落的短发,配着那张略微有些冷淡的俊脸,很酷,帅的人腿软。   他面前站着的男孩儿,漂亮的跟洋娃娃一样,白色衬衫,蓝色格子裙,长发垂在腰间,他本就长的秀气,这么穿毫不违和。   靳禅骞从身后紧紧搂住他的窄腰,侧头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叹息般的说:“你真的好美。”   他喃喃的说:“我简直迷上你了。”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看自己,很温柔,又好像有点痴迷,都不像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老流氓了。   戴思欧心脏砰砰的跳,看着镜子里将脸埋在自己脖颈上的男人,不自在的轻微咽了下口水,随即皱眉道:“你把我当女生了。”   靳禅骞愣了一下,随后闷声笑出了声,眼看着戴思欧脸沉了,他收了笑意,正经道:“没有,绝对没有,相信你师父,还不至于男女不分。”   一旁的导购笑着说:“你老公可真宠你,舍得花钱不说,进门以后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戴思欧:“……”   戴思欧脸上一阵发烧,没敢看靳禅骞,跑进了试衣间。   出来时靳禅骞已经把衣服买好了,拎着一堆袋子站在门口等他。   俩人回了戴思欧家,靳禅骞把买的菜放进了厨房,说:“晚上就行动了。”   戴思欧正在照镜子,拿着条长裙对着自己比量,瞧着哪哪都不顺眼,闻言道:“嗯,我一定亲手抓住他。”   靳禅骞靠在厨房门口,认真道:“遇到危险一定要喊我,不要自己逞强。”   戴思欧觉得他有点小瞧自己,不怎么服气:“我可是我们学校第一。”   靳禅骞很不留情面:“等你哪天能打过我再说第一。”   他走到戴思欧身后,看着镜子里的男孩儿,紧紧的搂进了怀里。   他的吻细细碎碎的从脸颊一直烙到了脖颈,声音低低沉沉,有些哑:“回来我们就做吧,你这样我真的受不住。”   戴思欧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师父,这个世界上的强奸犯都死绝了多好。”   靳禅骞:“……”   靳禅骞无奈的叹了口气,认真道:“量刑永远依据法律,你得牢牢记着,你是个警察,以后这种话不能再说。”   戴思欧抿起唇,良久,轻轻的“嗯”了声。   行动并不顺利。   他们推测了强奸犯的活动范围,划了路线,戴思欧慢慢的走了一遍,一晚上下来,没有一点收获,倒是戴思欧被同事拍了不少照片用来开玩笑。   第二天依然一无所获,但是戴思欧丝毫没敢放松。   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了第七天,戴思欧麻木的穿着短裙走在路上,在群里发消息:“今天确定是最后一天?”   老郑在监控里看着他,吐槽道:“你走路能不能婉约点?”   于是戴思欧控制了自己一下,将豪放的步子收敛了些,尽量婉约的继续走。   米兰:“这孙子不上钩,最后一天了,走完咱们想其他的主意。”   戴思欧在漆黑的路上独自走着,装作低头玩手机,在群里艾特靳禅骞:“任务结束我要求吃顿好的。”   一群人在群里热火朝天的聊蹭饭,靳禅骞的消息夹在其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靳禅骞只发了一个字:“好。”   车里,老郑悄悄往队长手机上瞄了一眼,那手机壁纸上是戴思欧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照片。   明眼人都能看出点门道来,老宋挑眉道:“你怎么用小戴的照片做壁纸啊?”   靳禅骞挑眉,回了句挺朴素且欠揍的话:“我不用他用你啊?”   秃头老郑:“……”   老郑正待说什么,耳麦里突然一阵骚乱,米兰的声音传了出来:“上钩了,快过来。”   老郑还没反应过来,靳禅骞已经开了门,冲进了黑暗里。   小巷里一片混乱,嫌疑人被按在地上,上了手铐,一群人在那儿拉着戴思欧,隔了老远就听到戴思欧明显气懵了的语气吼:“他妈的居然敢摸我!”   同事葛南脑袋都大了,抱着他的腰往后拖:“你冷静点。”   戴思欧挣扎着往地上趴着的罪犯那儿扑腾,企图伸长腿去踢他,可是被人拉着踢不着。   他气的脸都红了,刚被那恶心玩意儿给摸了,呕的要命,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对葛南说:“你放开,我不打他。”   葛南:“……”   葛南:“你刚才也这么说的,你看他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戴思欧用力挣扎:“我有理,你就让我打两下。”   葛南:“……”   葛南哭笑不得:“你再有理也不能打人,你是警察。”   靳禅骞跑过来,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人,又去看戴思欧。   手电灯光里,他明显看见戴思欧眼睛都红了。   “嗷”的一声惨叫响彻夜空,老郑骂了声,着急忙慌道:“拉住他,队长你怎么回事儿,会受处分的!”   戴思欧难受死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是没能过去心里那道坎儿,那人的手伸到他裙子里,摸了他的大腿,还在胸上揉了一把,他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穿过胡同往外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他知道是靳禅骞。   他心情现在十分阴郁,满心的火气不知道该往哪里发呢,一时没忍住,迁怒道:“你别跟着我。”   靳禅骞:“……”   戴思欧脚步没停,怒气冲冲的低咒了句:“真特么无语了!”   哪里无语,他也不知道,他就是觉得委屈,难受,还恶心,他心里有气,不是针对靳禅骞。   他的话音刚落下,胳膊突然被人拉住,接着,他被人按在了墙上。   靳禅骞一手将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腰。   男人一声不吭,手慢慢从他的腰向下摸,到了短裙裙摆,然后,探了进去,滚烫的大手在他的大腿内侧用力抚摸,灼的他一怔。   敏感的脖颈被人吻住,然后他的手被放开了。   戴思欧靠在墙上,双手垂落,任他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裙底,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胸轻轻揉捏,仰头看天,轻喘着,有些失神。   今天是阴天,看不见月亮,这里很暗,他看不清靳禅骞的脸。   “没事了”,靳禅骞将他抱进了怀里,低低沉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柔的安抚:“师父在呢。”   戴思欧身体轻颤了一下,抬手,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秋蝉伏在树上鸣叫,过路的风有些湿润,午夜的城市一片安静,两人相拥着静默。   良久良久之后,戴思欧贴着他的耳侧,哑着声音说:“师父,我喜欢你。” 第161章 田间三秋意   靳禅骞回了局里,大半夜的,大家熬夜熬的一脸乌云,唯有他精神抖擞。   他们这回误打误撞抓着了个大鱼。   这人在通缉榜上挺有名的,是在各省流窜的强奸犯,逃了五六年了,这回忍不住再次作案,直接被他们给按住了。   也幸亏抓住的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戴思欧换了衣服就回局里了,跟着忙了一晚上。   这次案子戴思欧是首功,第二天领导来上班的时候拉着他夸了他半天,最后估计是词穷了,但是热情还没消,来了句:“好,真好,我看了他们拍的照片,穿女装也好看。”   戴思欧听的脸都绿了。   大伙儿忙了一宿,领导慷慨的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家补觉。   靳禅骞直接跟着戴思欧回了家,俩人都累,洗完澡吃了个饭,双双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下午,窗帘没拉,下午的阳光顺着窗台爬到了柔软的被子上,照到了年轻人的眼角,戴思欧轻微的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靳禅骞在他身旁躺着,睡得很老实,感觉都没怎么动地方。   戴思欧撑起身,慢慢靠近,做贼似的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亲完觉得不好意思,没敢多看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今天是个大晴天,客厅里阳光充足,细微的灰尘在阳光照射下在空气中起伏,戴思欧倒了杯水,安逸的坐在沙发上写实习日记。   刚写了几个字,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窝进沙发里,接了电话:“爸。”   两三秒后,他坐直了身体,皱眉道:“法院?去法院干什么?你来怎么不先告诉我?”   电话挂断,戴思欧坐在沙发上皱眉思索了会儿,趿着脱鞋回了卧室。   靳禅骞还在睡。   戴思欧爬上床,轻轻晃他胳膊:“师父,醒醒。”   靳禅骞眼睛都没睁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倦,性感的要命:“乖崽儿,我没睡够。”   戴思欧拉他的手,把他往起拽:“我爸要来了,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靳禅骞:“……”   靳禅骞睁开了眼睛,顺着他的力道将他扯着倒了下来,没给戴思欧挣扎的机会,牢牢的把他锁在了怀里。   戴思欧被他吻住了唇,主动张开嘴巴让他进来亲了会儿,等他离开,才喘息着说:“你要是困就接着睡吧,我不让我爸进屋就是了。”   靳禅骞懒洋洋的说:“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我是你领导。”   俩人离得近,戴思欧轻轻抬头,就蹭上了靳禅骞的鼻尖,他觉得好玩儿,就这么跟他鼻尖贴着鼻尖,小声说:“他陪人来打官司,这会儿快到了,待一会儿就走。”   靳禅骞有些清醒了,挑眉问:“什么官司?小同志,你这才刚实习,别犯原则性错误啊。”   “刚听着有那意思,我得准备好说辞”,戴思欧孩子气的撇了撇嘴:“我爸应该是推辞不了,才领过来让我推的。”   关系、人情,这是老百姓遇事最先想到的法子,好像这些门路能躲避灾祸一样,就如同那些疾病乱投医的人,找关系就如同他们迷信偏方一样。   但其实事情就很简单,最后绕来绕去,还是要上法庭,走法律程序,中间那些关节打点,钱基本都是打了水漂。   门铃响了,靳禅骞放开了小孩儿。   戴思欧爬起来,整理了下衣服,说:“你接着睡。”   靳禅骞坐起身,捏了捏眉心,无奈道:“领导不能看着你犯错误,一起吧。”   戴爸爸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高大男人从自己儿子房间出来,还不等他问,男人就走过来,挺正式的跟他介绍:“您好,我是思欧的师父。”   戴思欧跟他提过,这是自己儿子正儿八经的上司,戴爸爸受宠若惊,双手握住他的手,连连道:“领导好领导好。”   有领导在,有些话就不好说了,戴爸爸向身后的老徐使了个眼色。   靳禅骞看在眼里,挑唇道:“我和思欧关系好,您叫我小靳就成。”   他直言道:“刚刚思欧跟我简单提了,这事儿他管不了的。”   这事儿的主人公其实挺无辜的,可坏就坏在他是个老好人。   “这本来也不关老徐的事,是他小舅子欠的钱,五十来万”,戴爸爸抽了口烟,叹道:“那小子没能耐,结婚后没攒下钱就算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两年迷上了赌博,媳妇儿也跟他离了,债就全落他身上了,这都让债主逼的喝了一回药了……老徐媳妇儿急的哭,他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就想着这钱自己给还了。”   其实算起来靳禅骞和老徐也有过一面之缘,他头一回见着戴思欧那天下午,他的羊还拦过他的车,那羊要是不拦他的车,他就不会慢慢开,也就见不着那个在路边溜达的漂亮小孩儿了。   劳碌了一辈子,刚过上两年好日子,想着这日子能越过越好,攒钱养老,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戴思欧看着不落忍,忍不住道:“徐叔,这事儿其实你可以不管的,谁也不能说你什么。”   老徐进了屋开始就没怎么说话,一直闷头抽烟,瘦小沧桑的农家汉子头发白了一多半,他抹了把脸,闷声道:“孩子他妈也说不让管,可她半夜偷着哭,人到了这个年纪,爸妈都没了,她就剩下这么一个弟弟,我怎么能不管……”   戴思欧:“可你哪来这么多钱?”   老徐没说话,只闷头抽烟,这客厅刚刚的阳光明媚被廉价烟呛人的烟雾替代,看着很沉闷。   戴爸爸叹了口气,道:“他打算把羊赔给人家,那些羊差不多三十来万。”   “剩下的呢?”   “剩下的我背着,想法子还。”   “……”   这人都五十好几了,眼看就要奔着六十去了,二十来万的债务,说句不好听的,这得还到老死。   戴思欧想,人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   俩人没久待,再等一会儿天都黑了,回家也不安全。   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戴爸爸“唉?”了声,道:“这哪来的沙果啊?来的时候还没有。”   那是用红色的塑料袋装着的果子,满满两大袋子,新鲜的,上边叶子还是嫩绿的。   其中一个袋子里边有张纸条。   上边用稚嫩的字写着:谢谢警察叔叔。   戴爸爸说:“你要爱吃,我上你大姑家多摘点给你送过来。”   戴思欧将果子提进屋:“不用,这些够吃了。”   靳禅骞煮了两碗面出来,客厅已经被戴思欧收拾干净了,这会儿他正坐在沙发上吃沙果,手里捧着本书看。   他端着面过去,看清了那书的封面——《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   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   靳禅骞坐在他旁边,问:“想什么呢?”   戴思欧撑着下巴,目光在这一页已经停留了很久,他声音很轻的说:“我在想,人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   靳禅骞:“……”   这问题够深奥的。   他想了会儿,把书从他手上抽走,塞了双筷子进去,道:“人不能总往苦了想。”   戴思欧看他:“可有些人这一生都过得很苦。”   靳禅骞:“可他们精神很富裕。”   “这是我佩服劳动人民的地方,他们坚韧,朴实,很容易得到满足”,靳禅骞说:“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他们,你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风景,会觉得他们思想贫瘠,会同情,会觉得悲哀。”   戴思欧:“……”   靳禅骞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但是人是在自己的认知世界里活着的,就好比你开盲盒,开到了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你很开心,他们开盲盒,开到了一篮子鸡蛋,他们很开心,你们的认知和需求不同,但满足的心情是一样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各有各的苦,也各有各的甜。”   师父真的好温柔,成熟稳重又耐心。   戴思欧被他温柔的目光看的心跳加速,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端起大碗喝了口汤,满足的说:“师父做饭也很好吃。”   靳禅骞挑唇:“师父做你也很好吃,试试?”   这人真是正经不过三秒,戴思欧红着脸低头吃面,不说话了。   靳禅骞没饶他,挺认真的跟他打商量:“你就尝尝,师父真的好。”   戴思欧:“……”   靳禅骞贴在他耳边,不正经的吹了口气,诱惑道:“戴思欧,你尝尝我。”   戴思欧耳尖不自在的动了动,低垂着眸子,腼腼腆腆、斯斯文文的回他:“我不吃人的。”   靳禅骞:“……”   靳禅骞一腔情意被这小子兜头扑灭,阴阳怪气的说:“我吃人,我就爱吃小孩儿。”   戴思欧笑出了声。   最近总是下雨,下一场雨天气就冷一分,戴思欧已经已经换上了长袖长裤。   早上拎着包子到单位,在门口撞见了靳禅骞。   这人不怕冷似的,穿了个短袖,外套在手里拎着,本来都要进门了,看见他又停住,在原地等他。   昼夜温差大,早上上班的时候气温尤其低,戴思欧的鼻子冻的冰凉,有点红,他收起了雨伞,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师父。”   靳禅骞瞧了他一眼,没应,自顾自的往里走。   这态度冷淡倨傲的,就像刚刚停步等人的不是他一样。   他不说话,戴思欧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路到了办公室,戴思欧把买的包子给同事们分了,留了俩,回了位置。   他吃完了一个,第二个刚咬一口,就听靳禅骞明显不悦的声音叫他:“戴思欧,你给我过来。”   同事们纷纷看他,压低声音问他触了什么霉头,戴思欧摇了摇头,拿着包子进了他的办公室。   靳禅骞正坐在办公椅上瞧他,眉头皱着,道:“把门关上。”   戴思欧听话的把门关上了。   靳禅骞屈指敲了敲桌面,命令道:“滚过来。”   戴思欧走了过去。   “我的包子呢?”   靳禅骞语气很不好:“为什么没给我送?”   戴思欧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自己剩下一半的包子,慢吞吞的说:“昨天给你的时候,你说你最讨厌包子。”   靳禅骞:“……”   昨天早上,戴思欧也是买了很多包子,在办公室里分了一圈,最后分到他这儿的时候都凉了。   不止包子,戴思欧买什么自己都是最后一个拿到的,他觉得自己的待遇有点差,忍了挺久了,就凶了那么一句,凶完那包子他也一个不剩的吃完了。   现在好了,他的份儿干脆没有了。   靳禅骞被他怼的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半晌,压低声音说:“我不管,以后第一个给我送。”   戴思欧咬着包子,挺真诚的问他:“那为什么你不给我送啊?”   这问题……   靳禅骞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又噎住了,他没想好怎么回答,少顷,无理取闹道:“你再顶嘴信不信我今天亲死你?”   戴思欧绕过办公桌,走到靳禅骞身旁,把自己剩下的半个包子递到他面前。   靳禅骞:“……”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小孩儿突然俯身,一片轻柔的触感落在了他的唇上。   靳禅骞的心情瞬间就好了,刚想主动,那小孩儿已经离开了。   他手里被塞了半个包子,小孩儿在他面前站的笔直,弯着眼睛笑的像个小狐狸。   “师父,明天就放假了,你回家吗?”   靳禅骞是外省的,爸妈家离得远,没什么事一般不来回折腾,算是在这儿安家了。   “不回”,他咬了口被那小狗牙吃到一半的包子,问:“你有事?”   戴思欧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儿,说:“没有,想着中秋领你回家吃螃蟹。”   靳禅骞心里一暖,挑唇道:“行,你说话算话。”   门被推开,老郑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煎饼。   他一眼看见靳禅骞手里的半个包子,一言难尽道:“抢小孩儿吃的,你也好意思。”   他给戴思欧使了个眼神儿,让他快点出去。   靳禅骞哭笑不得,这是怕戴思欧挨训,解围来了。   他佯装严肃的对戴思欧说:“下不为例,出去。”   戴思欧:“……”   戴思欧看了眼自己被恶霸吞掉的包子,慢吞吞的说:“……哦。”   秋天渐渐深了,天也越发的短,到了六点钟外边已经天黑。   雨还是不停,又冷又潮的。   戴思欧刚出了门就被一阵秋风打透了。   但紧接着,他身上一暖。   男人接过了他的伞,搂着他的肩走进了雨里。   靳禅骞:“我今天睡你那儿,懒得回了。”   戴思欧侧眸看他:“就穿一个短袖……你不冷吗?”   地上的积水映着城市的灯光,映着两人走过的影子,冰冷的秋雨里,两个人依靠在一起,亲密无间,其实并不觉得冷。   靳禅骞轻笑了声,凑到他耳边说:“心疼我就让我在你身上运动运动。”   戴思欧抿了下唇,小声说:“今天挺冷的,回去吃火锅吧。”   靳禅骞知道他脸皮薄,也没继续逗他,道:“行,明天早上开车去你家。”   这么冷的天最适合吃火锅,外边多冷和屋里都没关系。   戴思欧开了瓶酒,是家里自酿的高粱酒,味道甘醇,度数也大,喝一口从喉咙烫到胃,十分舒坦。   戴思欧上班后基本没喝过,馋的不行,一杯一杯的喝了不少。   靳禅骞也挺久没喝了,喝的挺尽兴,他撑着腮看戴思欧,那小孩儿显然已经醉了,做什么事都慢半拍,在锅里捞丸子半天都捞不上来,呆呆傻傻的用筷子追着丸子跑,萌的要命。   他勾着唇看了半天,突然抬手把戴思欧搂到了腿上,接着唇落了下去,没亲嘴巴,对着他的脸颊又吸又咬,稀罕的不行。   戴思欧一脸口水,懵懵的抬手想擦,被按住了。   他挺委屈的吐槽:“你怎么跟拔火罐似的?”   靳禅骞被他逗的笑了半天,说:“你最近脸上长肉了,怪可爱的。”   戴思欧喝的多了,有点情绪化,从他的字眼里找茬儿,忧郁道:“你嫌弃我胖了。”   靳禅骞赶紧亲亲他的嘴,哄道:“你不胖,你可瘦了,怎么吃都不胖。”   戴思欧迷蒙的眸子瞧他,肯定道:“你嫌弃我浪费粮食。”   靳禅骞:“……”   这小孩儿,嘴唇红艳艳的,眸子雾蒙蒙的,小脸红扑扑的,勾人的厉害。   靳禅骞喉结动了动,盯着那张小嘴儿,声音有些哑:“乖徒弟,你这样我还怎么忍啊?”   他的话音刚落,那孩子就亲了上来,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唇贴着他的唇,眯着双眼睛看他,轻轻哼哼了声,撒娇似的。   靳禅骞:“……”   靳禅骞眸色有些深,微微离开了些,观察他的状态。   戴思欧呆呆地看他,小声说:“师父……”   靳禅骞:“……”   戴思欧闭上眼睛,还晃了晃头,似乎在努力清醒,少顷,他推开靳禅骞,扶着他站起来了。   戴思欧很认真的说:“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靳禅骞:?   明白什么了?   戴思欧脚步很稳的在走直线,前行五步,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左转90度,径直回了卧室。   全程可以说十分认真,看的靳禅骞一愣一愣的,他也没想到戴思欧喝多了会变白痴……啊不,是可爱的小白痴。   他怕戴思欧喝多了磕着碰着,跟了过去,拧动门把手,却发现被他反锁了。   他拍门,叫他:“思欧,你干嘛呢?开门。”   戴思欧在里边喊:“你等一下。”   靳禅骞:“……”   火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他等了会儿,戴思欧还是没动静,他就回去接着吃了。   十几分钟后,卧室门终于有了动静。   靳禅骞转头看,一口酒差点呛进了肺里。   戴思欧出来了。   他赤着脚站在客厅的地板上,睁着清纯无公害的大眼睛看他。   而他的身上,是一条性感的黑色蕾丝长裙,靳禅骞很熟悉,因为这是上次任务的时候他给选的,丝绸的,手感超好。   戴思欧身材高挑,腰又细,穿着很性感,那天试的时候他就心动的不行,这会儿他又穿了,穿给自己看。   戴思欧走直线过来,又坐回了他的怀里,又吻上了他的唇。   靳禅骞觉得全身的血都热了,并且一个劲儿的往下涌。   他就坐在自己怀里,搂着自己的脖子,舔着自己的嘴,他真的忍不住了,把他紧紧的搂在胸前,凶猛的吻了下去,大手顺着裙摆探了进去,在他细腻的大腿上用力的揉捏,满意的听到了戴思欧的呻吟声。   他退出戴思欧的唇舌,让他呼吸。   津液还相连着,小孩儿低喘,水润润的眸子里满是笃定,他断断续续的总结道:“果然……你喜欢女的。”   靳禅骞:“……”   我特么! 第162章 田间三秋意   他把火锅电给拔了,最后一口酒直接倒进了嘴里,抱起戴思欧就回了卧室。   他直接把戴思欧扔到了床上,什么也不管了,解了腰带,脱了衣服,直接压了上去。   男人粗暴的扯着他的裙子,肩带都断了,灼热的吻落在了他的胸前,接着裙摆推到了腰间,他被剥光了裤子,男人灼热的东西怼到了他的腿间。   酒还灼着胃,他身子热的厉害,大手用力揉捏着戴思欧的臀瓣,兴奋的低喘。   他没控制力道,捏的戴思欧疼得闷哼。   戴思欧试图挣扎,撒娇道:“师父,我疼。”   靳禅骞俯身,亲吻着他的唇瓣,痞气地说:“师父不疼。”   戴思欧:“……”   靳禅骞握住了他的,有技巧的套弄,看着他失神的样子,心里酥痒的要命。   窗外一片雨声,屋里开了暖灯,将戴思欧身上的一切细节照的清清楚楚,他的长裙被推到腰间,肩带也断了,露出大片胸膛,身上的肌肤又细又嫩,泛着粉红。   ——是戴思欧先动手的。   靳禅骞在他身上疯狂占有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这句话。   他耸动着腰,望着身下已经软成水,叫得他血脉喷张的漂亮小孩儿,忍不住想要听点更那个一点的。   他将他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腰上,边动作边问:“思欧,知道我是谁吗?”   戴思欧爽的全身敏感的要命,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下巴,乖乖的答:“师父。”   靳禅骞不怀好意的问:“知道师父在干嘛呢?”   戴思欧反应了一会儿,说:“运动。”   靳禅骞:“在哪里运动?”   戴思欧耳朵红红的,小声凑到他耳边,说:“我身上。”   靳禅骞心里一悸,诱哄他:“连起来说一遍。”   戴思欧闭上了眼睛,眼尾被他突然加快的速度逼出了泪,他忍不住喊了出来:“师父在我身上做运动,师父,求你,慢点!”   这谁遭得住啊,靳禅骞被他刺激的眼睛都红了,嘴上温柔的说:“好,我慢点。”   可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戴思欧叫都叫不出来了,瘫软在他的怀里,随波逐流。   靳禅骞把他压倒在了床上。   客厅还开着电视,声音不小,但都被两个人的声音盖过了,床可怜的吱呀吱呀响,靳禅骞终于适当出来的时候,戴思欧已经没了动静。   他给人弄晕了。   靳禅骞把人叫醒,给喂了水,洗了澡,在浴室又来了一回。   这老男人实战经验没有,理论知识十分扎实,特别喜欢站着从后边来。   戴思欧撑着洗手台,撅着屁股来了一次,最后实在是站都站不住了。   第二天,靳禅骞是给人踹到地上才醒的,噗通一声,他躺在地板上反应了会儿,坐起来看床上的人。   戴思欧惊慌失措的裹着被子,急的眼眶都红了。   他咬着唇看着靳禅骞,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靳禅骞看愣了,想过去哄,就听戴思欧骂他:“流氓,人渣,我看错你了。”   他的嗓子昨晚都喊哑了,这会儿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听着让人心疼。   靳禅骞站在床边,语塞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是我错了,你原谅我。”   戴思欧:“……”   戴思欧抬起眸子,看着靳禅骞那一身血印子,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问:“疼吗?”   靳禅骞:“……”   靳禅骞起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把往后躲的小孩儿抱进了怀里。   他胡乱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说:“不疼,爽死了。”   戴思欧给自己擦了擦眼泪,没说话。   靳禅骞叹了口气,说:“你不清醒的时候和你上床是我不对,你要是实在生气,老公躺这儿让你上一回。”   顿了顿,他纠正道:“两回,昨晚做了两回。”   戴思欧脸红了,窝在他怀里不吭声。   靳禅骞问他:“还困吗?”   戴思欧:“困。”   外边的雨声还是没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是否能看见中秋的月亮。   戴思欧慢慢从冲击中缓过神来,轻声说:“那中秋先不回家了。”   昨晚折腾一宿,他这会儿有点黑眼圈,狭长漂亮的眼睛有些泛红,嘴唇还肿着,身上遍布他烙下的痕迹,一副明显被做了一夜的样子,看的靳禅骞又有点冲动。   他忍不住吮吸他的唇,说:“嗯,十月一回。”   戴思欧张开嘴巴和他接吻,很色气,口水都有些流到枕头上了。   被子被拉到头上,戴思欧还没反应过来,昨晚刚弄完,还软和湿滑的地方又被进入了。   昨晚他其实有模糊印象,但喝的太多,有点像梦,现在是最真实的感受,真的爽的尾椎骨都是酥麻的,连着心尖儿的那种战栗感,连脚趾都羞耻地蜷起。   他乖乖的被人占有,失神的叫身上的人:“师父……”   靳禅骞性感的低喘着,应道:“乖,多叫两声。”   戴思欧:“靳禅骞。”   他太少叫自己的名字了,冷不丁一听,真的带感。   靳禅骞俯身亲他的嘴,温声说:“乖,叫老公干嘛?”   戴思欧红着脸说:“都这样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靳禅骞觉得心都醉了,他加快了速度,性感的声音在戴思欧的耳边说:“我永远是你的,老婆。”   这个中秋没看到月亮,但是戴思欧总能看见星星,因为靳禅骞又凶又野,毫无节制。   放假最后一天是中秋夜,雨还是下着。   戴思欧躺在靳禅骞腿上看中秋晚会,挺遗憾的说:“没月亮。”   靳禅骞掰了块儿月饼喂给他,挑唇说:“我不管天上有没有月亮,我的月亮在我腿上躺着呢。”   戴思欧很容易脸红,小声说:“太夸张了。”   靳禅骞:“那天在路边看着你就喜欢,咱俩有缘分,见了一次又一次,还成了师徒,以后就是搭档。”   戴思欧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腹上,依赖的蹭了蹭。   天涯共此时,心团圆了,才是真团圆了。   后半夜,云层散尽,婵娟月华洒满大床,两人睡得很好。   第二天上班,戴思欧穿的很严实,今天天气莫名的热了起来,像是夏天又杀了个回马枪,所以他这模样就挺让人奇怪的。   别人穿短袖,他是高领毛衫加外套,被人问就说感冒了,反正他的嗓子也跟感冒没什么差。   靳禅骞买了包子,给戴思欧送过去,跟他一起吃完了才回了办公室。   这些天没案子,局里清闲,戴思欧就把以前的案子拿出来看,学习。   靳禅骞挺尽责的,教的也好,他进步很快。   十一放假那天,靳禅骞买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礼物,和戴思欧一起回了乡下。   十月一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农忙了,俩人见面那会儿秸秆和庄稼穗都是绿的,如今已经变得枯黄,取而代之的是颗粒饱满的玉米。   戴爸爸去帮邻居开车,戴思欧领着靳禅骞去自家地里溜达。   就是俩人第一回见的那个地方。   春季草木繁荣,至秋草木枯黄,一年的光景不知不觉的过了大半。   蚂蚱个儿大,人走过时能惊起一片,秋天有秋天的生机。   俩人钻进了地里,很久才出来,出来时戴思欧走路有些不自然。   戴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招待靳禅骞,戴爸爸正跟靳禅骞喝着酒呢,有邻居匆匆跑进了院子,喊道:“老戴,快来。”   戴爸爸站起身:“什么事儿?”   那人说:“二虎妈上吊了。”   戴思欧愣了愣,放下了筷子,戴爸爸扯起衣服往外走:“人怎么样?”   那人说:“没了,在家里房梁上吊死的,才看着,这坟都得现做。”   戴思欧站起身:“我去帮忙。”   戴妈妈拉着他坐下,低声道:“你爸去做坟,你又不会,跟着也帮不上忙。”   她去厨房从灶下掏出些草木灰,均匀的洒在大门口,成了一条线。   “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戴妈妈有点吃不下,叹息道:“可怎么才发现呢,二虎他爸早两个钟头前就回家了,这一家子也是绝了,把有病的人自己留家里,剩下的到处串门子,这人死了都不知道。”   门口传来辘辘的声音,戴思欧抬头看,见二虎的媳妇又推着小孩儿来了。   她脸上没有太悲伤的表情,隔了老远打招呼:“这都洒了灰了,挺好,辟邪气。”   这里的民俗有个说法,横死的人邪气大,得在门口洒草木灰,划上一条线,可以把路过的恶鬼挡在外边。   这忌讳本是约定俗成的东西,被直接说出来其实并不好听。   戴妈妈看起来有点想骂人,又忍住了,她招呼道:“过来坐下吃点。”   小孩儿年纪小,不懂什么叫死亡,笑嘻嘻的抓着桌上的骨头啃。   二虎媳妇看向靳禅骞,眼睛亮了亮,问:“这是谁?”   靳禅骞没说话,戴思欧不冷不热的说:“是个警察。”   靳禅骞其实和这女人差不多大,很显然是惊艳到人家了,她主动说了几句话,见他不怎么搭话,有些尴尬。   戴妈妈看在眼里,转移话题道:“你婆婆什么时候没的?”   女人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我公公回去的时候就在外边干活了,进屋才看见,说是眼睛都没闭上,可吓人了。”   “我是不敢在家里待了”,女人给她家孩子又夹了一块儿大排骨,道:“来你这儿待会儿,壮壮胆。”   戴妈妈:“你俩回思欧的屋里吃吧,我们说说话。”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戴思欧关了窗,拉了窗帘,饭菜拿进来,门也锁了。   他不怎么高兴,坐在靳禅骞腿上亲他:“这世上真的有各种各样的人,我真的好烦她。”   靳禅骞搂着他的腰,把他压在了床上,挑唇道:“你吃醋了。”   戴思欧很坦然:“有点,她看你那眼神儿跟黄鼠狼见了鸡似的。”   这都什么烂比喻……   戴思欧揉他酷酷的脸,闷闷不乐:“如果她给她婆婆看看孩子,说不准抑郁症就好点了,就不会自杀了,她也不怕她婆婆半夜回来找她。”   哪有那么多的如果,百样人百种际遇百种活法罢了,对于不平的事,人能做的只有自己无愧本心,干涉不了别人,这道理小孩儿早晚会懂。   靳禅骞堵住他的嘴,温柔的吻了会儿,轻声说:“别不高兴了,菜都凉了。”   戴思欧没动,捧着他的脸,叫他:“师父……”   靳禅骞心软的不行,应了声:“乖崽儿。”   他以为戴思欧要说什么严肃话题,结果小孩儿耳尖红红的说:“在外边做好舒服,明天再去一次吧。”   他认真的看着靳禅骞,说:“师父,我总是想要在你身上要的更多。”   靳禅骞忍不住笑,说:“老公也觉得野战特别爽,明天你想要几次就要几次。”   金秋时节,长风万里,鸿雁南飞,天高云阔。   假如有飞雁从高空向下看的话,就会发现整齐繁茂的庄稼地里有一块儿突兀的空缺,那里的秸秆被人砍掉,铺在中间像一张大床,有两个人纠缠在上边,享受着刻骨的欢愉。   他们总归会相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就是以那样的方式。   他们总归会相爱,在明媚清甜的秋天。   十一快乐。 第163章 乘黄志异   《山海经·海外西经》有记载:“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两千岁。”   天地混沌,大雨倾盆如银河倒泻,唯有山中野庙有一线微光,朦朦胧胧,如同萤火。   “和尚,骑上那乘黄,当真可长寿两千年?”   一个十几岁做镖师打扮的精干少年啃着干粮,瞧向那坐在破旧佛像下打坐的俊俏和尚。   不止是他,在这破庙里避雨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和尚身上。   那和尚一身雪白的袈裟不染尘埃,静坐在残破的佛像下,手持佛珠,慈悲自修,仿佛是迦叶尊者现了凡世,显了禅身。   他宣了声佛号,眉目低敛,和颜悦色道:“一个志异传闻罢了。”   火堆边烤火的一个小姑娘哼了声,道:“照你这么说来,岂不是人人都能长寿。”   那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精明美丽,穿着富贵,是那群走镖的主人家。   和尚也不在意她的讥讽,语气平和地说:“如今的天地,自是孕育不出乘黄这般瑞兽了。”   靠在最门边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目中难掩失望,裹紧了破布烂袄,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突然,他眉头一皱。   半撑起身子,支棱起耳朵往门口凑了凑。   同时,庙门外又传来了不疾不徐的三下扣门声。   他吞了吞口水,望向屋里的人,道:“外……外头有人……”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那薄薄的门板。   这庙常年无人供奉修缮,又历经了上百年的风吹雨打,连墙体都岌岌可危,脆的跟豆腐渣似的,更别提这门了。   夜里,暴雨天,荒郊野外,怎么会有人冒雨赶路?   那老头儿咽了口唾沫,死死盯着那扇门,扬声问:“谁?”   除了那和尚,破庙里的其他人都明显的紧张了起来。   “过路的,”外面是个清朗的少年音色:“雨下的太大,想在这里歇一夜。”   一镖师警惕走到门边,手紧紧捏着刀柄做戒备,一把将门推开。   门外无风,雨刷拉拉的直落下来,几乎连成了线,雨里站了一个人,那一身红衣的少年墨发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湿,让他本就纤瘦的身体更显的有些弱气。   镖师就着火光将他打量片刻,没看见他身上有什么兵器,稍微松了口气。   “多谢收留。”   那少年身上的雨水顺着衣摆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火堆旁的姑娘看着他的脸怔愣了一会儿,大方的让了个位置,道:“过来烤烤火吧。”   不怪这眼高于顶的姑娘如此垂青,这少年的长相当真是十分的好看,全身湿透冒雨赶夜路也不见他有一丝狼狈,反而是被雨水浸湿后的容貌更加艳丽,他肤色白的像最上等的珍珠,唇红润的仿佛搓了胭脂,走这一路身姿挺拔,姿态优雅,简直美得不像真人。   那双漆黑灵动的眸子将庙里众人扫了一眼,他挑起唇,有礼的道了谢,那姑娘看他笑看的脸红了,正要说什么,只见他足尖一转,往离着火堆最远的和尚那儿去了。   那和尚宣了声佛号,没有说话的意思。   那奇怪的少年在他身边坐了,绞着发上的水,浅笑道:“师父出家多少年了?”   众人因为这少年的到来都暂且静了下来,目光不动声色的往这边扫。   和尚没看他,敛目答:“我自幼在寺里长大。”   “哦,那想必没吃太多的苦。”少年弯起眼睛,又问:“你叫什么?”   和尚停了少顷,才开口:“贫僧常和。”   佛法六和。   少年居然笑了出来,似乎是觉得他这名字有些好笑,但很快又收敛了笑意,道:“好名字。”   他侧目看那少年,却正对上了他一双含笑的明眸,他自小通透人心,能从人的眼中看出来一个人的奸邪与恶念。   看罢,他在心里念了八个字: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这是个奇怪的人,或者可能不是个人,以他的修为现在是看不出的,但他应该是没恶意,没有恶意便好。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少年将湿漉漉的袍子搭在一旁的架子上,笑吟吟的说:“别因着我的到来扰了大伙的兴致,你们继续就好。”   常和没答,那姑娘答了:“方才在说乘黄。”   少年挑眉:“乘黄?”   “哪来的什么乘黄?都是话本子上骗人的罢了,”那姑娘噘嘴道:“若是真有,都上去骑一骑,那都活成老妖精了,天下还不乱了套。”   少年没忍住笑了声:“乘黄又不是人人都能见的。”   姑娘来了点兴致,问:“你也知道乘黄?”   少年看向常和,那出尘之人在闭目参禅,两耳不闻窗外事,仿佛已经与这俗世凡尘隔开了。   他轻抿起唇,突然抬手将那人手里的佛珠给抢了下来。   常和抬起头,就见少年在他身边坐下了,说道:“乘黄会在太平盛世中出现,追随圣明的君主。”   常和敛袖,将手伸到他面前,那人覆手过来,少顷移开,他的掌心没有佛珠,反而多出了一包松子糖,油纸包着,不知被揣在怀里多久,外边油纸被磋磨的旧了,糖也有些化了,可半点没湿。   他指尖轻轻缩了下,静静地看了会儿,收回了手。   “这荒山野庙,最合适讲些志怪故事,”少年弯着眼睛笑:“我就讲个故事,你们且当聊斋志异听听即可。”   ——数百年前,东方有座灵山,天地孕育乘黄于此,那是天地间唯一一只乘黄了,天地的偏爱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刚睁眼就可说人言,聪明纯善,生的十分好看。   乘黄在这灵山上懵懂修炼了数百年,未曾见过人,只在传承的记忆里知道人的模样,就照着那模子去修炼。   化形那日,整个灵山的飞禽走兽都跑到峡谷里看热闹,叽叽喳喳的议论他会化个什么模样,是美是丑。   乘黄端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将灵力运行周身,额角渗出细汗,他觉着这回怕是又要失败,不由得拼尽了全力,可到底是体力不支,他在众飞禽走兽炯炯的目光中,重重摔在了大石头上。   “切~还以为这次能成呢……”   “这都第几回了?”   “不知道,不过它可真笨……”   乘黄体力透支,听得到它们说的话,可爬不起来,只能憋屈的听着那些走兽飞禽碎嘴。   溪边安静了下来,一缕朝阳透过林间缝隙洒落,落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趴在石头上睡得正香,晒了会儿又翻了个面继续晒太阳。   忽然间,他听到耳边有人言,笑着说:“瞧我找到了什么?乘黄?”   他睡得发懒,没反应过来,就没睁开眼睛。   那人似乎靠的近了些,忍俊不禁道:“睡得这么香,舌头都吐出来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对上了一张人脸。   那人身材高挑,带着仙气,一身红色长袍,手上握着把扇子。   他不分美丑,但那会儿觉得这人长得真让乘黄心里舒坦,呆呆的看了会儿,那人问它:“你叫什么?”   他清醒了些,老老实实答道:“我叫乘黄。”   那人又笑了,一双狭长的眼睛弯了起来,眼尾微微上挑,像是三月的桃花。   他说:“你是乘黄,但是你可以叫别的名。”   乘黄从大石头上爬起来,身上的气力也恢复了许多,它甩了甩尾巴,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瞧着这边有瑞气冲天,便过来看看,”男人笑道:“没料到是个小乘黄。”   他细细打量了乘黄片刻,道:“我助你化形吧。”   乘黄心思单纯,那会儿也实在是太想化形了,它只歪头瞧了男人少顷,就应了。   那会儿山谷溪边只有他们两个,连个虫子都跑远了,生怕乘黄化形失败找它们撒气。   乘黄蹲坐在大石头上,又一次尝试化形,这回在他体力透支的临界点上,一股温和浑厚的灵力融入了他的身体,下一瞬,乘黄只觉得眼前视野一变,他吓了一跳,连忙用爪子去捂眼睛,但是那毛茸茸的爪子此刻变成了五个手指,细嫩,雪白,瞧着戳一下就会破似的。   他心下明白,自己化形成了。   可他高兴不起来,就这么赤裸着坐在冰凉的大石头上,眼睛里蓄满了泪,他抓住怔怔看着他的脸的男人,急着问道:“我的毛呢?我好冷。”   那会儿已经是深秋了,天冷,灵山上的草木也不免俗的春盛秋黄,溪水环佩叮当的流过,层林染上了绚烂的色彩,美得不像人间,朝阳大盛,照在少年雪白的身上,仿佛为他遮上了一层暖色的细纱。   那时男人做了两件事,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在了乘黄身上。   他给乘黄取了名字,叫“图南”。   取自《逍遥游》,而后乃今将图南。   乘黄后来问过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说:“你这样耀目的人,不该只在山谷里待着,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那会儿,男人已经把他当成人了。   ……   小姑娘听得入了神,见他停下,追着问:“后来呢?黄从灵山出去了吗?”   少年随意的把玩着那串佛珠,看向和尚,那人已经将松子糖收起来了,这会儿正与众人一起听着,脸上没什么异样。   他笑了笑,说:“出去了。”   ——若是不出去,他这辈子也不会通人情,不会通情爱……   图南很喜欢那个红衣男人,他身上穿着他的袍子,在他问自己要不要和他下山见识见识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男人眼底带笑,牵起了他的手,对他说:“我叫钟沂逍,你下山后唤我做哥哥。”   图南蹙眉想了一会儿,长发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拂过,他问:“你多少岁了?”   钟沂逍说:“五百多岁,记不清了。”   图南:“我已经六百岁零三个月了。”   钟沂逍随手折了一个枝条,稍微动了两下那就成了个模样精致的木簪,他拢起图南的头发,糊弄他说:“不是这么算的,你只做了一天人,我比你大五百多岁。”   图南细细想了想,觉着他说的也对,就乖乖的唤他哥哥。   那会儿他还傻兮兮的想,如果变回了原型,那年岁是不是还需要重算。   一日他同钟沂逍与西天的迦叶尊者一起下棋的时候,他化了原型趴在一旁看着,没忍住问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迦叶尊者听完后笑了半天,不语。   钟沂逍忍笑,跟他说:“不必重算,你已经两岁了。”   说罢,他又去看迦叶尊者那手上的佛珠,挑刺道:“你转着不晕吗?我瞧着眼晕。”   迦叶尊者笑呵呵的下了一个子,通透道:“你心不静,输了。”   钟沂逍望向一旁掰着爪子数数的图南,唇角轻扬,温润的笑了笑。   钟沂逍是个洒脱惯了的人,个性也不拘泥于世俗,他是最闲散的神仙。   他跟着钟沂逍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鬼怪神仙,大千世界当真十分的迷人,他做人做的久了,有时都会忘掉自己是只妖怪。   钟沂逍对他极好,跟着他不愁吃穿,总是能玩的很快活。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秋天,他和钟沂逍去了一个叫金陵的地方。   他贪恋凡间美酒,多饮了几杯,在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的时候,被拉进了一个香气熏鼻子的屋子,里边有许多的人,他被几个人拉着坐下,又往他嘴里灌酒。   他深深牢记钟沂逍说拿人东西要给钱的道理,于是从怀里取出了一张银票,还没顾得上看金额,那些人大喜,紧接着他就被拉扯到了楼上。   钟沂逍寻过来时,他已经被亲的满脸都是口脂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暂不修文 第164章 乘黄志异   那是他第一回见钟沂逍冷了脸,他一把将自己提起来,不顾那凡人的目光,拎着他的后脖领就直接飞身出了窗。   他刚刚未能躲开那凡人就是因为钟沂逍给他规定了在凡人面前不用仙术,可钟沂逍方才自己破了这个规矩。   风从发间穿过,钟沂逍一直没说话,图南有些害怕。   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想要变成原型讨他欢心。   可还没等他变呢,钟沂逍就将他从半空扔了下去,他连忙在半空中挣扎着稳住身形,落在地上时还打了个踉跄。   这是一处枫叶林,红色的枫叶在夕阳的照耀下像是着了火,十分的绚烂好看。   可他顾不上,看着钟沂逍落下来了,他可怜巴巴的去牵他的手,说:“哥哥,我错了。”   钟沂逍的唇线抿的笔直,垂眸看他,那双总是温和带笑的眸子此刻显得尤为深沉,仿佛一坛深渊,他看不明白,于是心里更加的怕。   所以他就哭出来了,他问:“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钟沂逍就这么看着他,没说话。   图南的眼泪打湿了钟沂逍的袖口,他怕钟沂逍再也不理他了,强撑着胆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吼他:“你不能不要我!”   下一瞬,他的唇被人堵住了。   他愣住了,在那人将舌尖探入他唇间时,却又乖乖地张开了唇。   “我要你,”钟沂逍将他压在满是火红枫叶的地上,骑在他的身上时,眸子里的热烈仿佛被这枫叶感染,也淬了火,他将图南的衣裳一件一件的剥开,指尖缓慢的在他白皙的身上游走,语气温柔又莫名让人感觉危险:“我见你第一眼就想要你。”   图南低喘了声,钟沂逍知道捏的重了,又安抚的揉了揉他胸前的一点:“我忍了那么久,你要是和别人上了床,我怕是要走火入魔。”   图南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听懂了“走火入魔”四个字,他抓住钟沂逍的手,急忙道:“你不可走错路。”   钟沂逍轻笑了声,俯身含住了他的唇,声音低哑:“这不是错的路,图南,这叫双修。”   图南怯生生的望着他,小声说:“没有两个男人双修的。”   钟沂逍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衣带上,哄道:“帮我把衣裳脱了。”   那日的日头太热了,灼地图南满身是汗,他的胸前被人用嘴吮咬着,下边还吃着那人的东西,他躺在松软的枫林间,身上的酥麻战栗感让他觉得陌生又快活。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钟沂逍身上,那个仙人,他是头一次见他沾染凡尘,他轻挑又情深,粗暴又温柔,平日里如暖阳般温润的眸子里全是欲色,看得他莫名的害羞,心尖儿在颤。   重重的一下冲撞,图南一声低吟,他的身体一颤,钟沂逍哄他:“来,坐到我身上来。”   图南浑身酸软地爬起来,面对着他坐了下去,然后缓缓动作。   那双大手在他的臀尖抚摸,钟沂逍餍足的望着他:“今日之后,你不能叫我哥哥了。”   图南声音有些发颤,低吟道:“那,那叫什么?”   钟沂逍眸目是化不开的柔情,他说:“叫夫君。”   那是图南第一次尝到情爱的滋味儿,从夕阳西下到朗月当空。   他靠在钟沂逍身上,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中间受了刺激冒出的类狐狸的耳朵也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他轻声说:“夫君。”   钟沂逍还在不够似的轻抿着他的耳朵,说:“乖,以后就这么叫。”   夜深,图南望着墨色天上圆盘似的月亮,声音低哑:“你说凡人都有个屋檐,为何我们没有呢?”   钟沂逍:“……”   钟沂逍停下了,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月色下枫叶林静谧又温柔,那两人相互依靠着坐着,一同望月亮,一个对另一个说:“我四处浪荡惯了,没建仙府,你若是想要个屋檐,咱们就在这里建一个。”   那片枫叶林在金陵城外,依山傍水,是个很好的地方,建造时请的当世最好的大师们,每一处柱脚檐牙无一不精妙,转角细处都刻着吉祥纹,外设了结界,凡人看不见也不会打搅,是个十分精妙的清净处。   他们在那里安家。   沂逍君从此有了仙府,偶有仙家来拜会,没人来拜会的时候,除了偶去游历,图南十有八九是被钟沂逍拉着在这只有两人的地方行不可言说的事,就如同寻常的人间夫妻。   ……   “两个男人?”   门口那老头儿冷哼一声,道:“真令人作呕。”   那小姑娘却是有些痴了,怔怔的问:“那乘黄后来怎么样了?”   顿了顿,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道:“是被那仙人负了吧?”   少年浅笑了一下,他长得本就艳丽好看,这么一笑,这一个屋子都仿佛亮起来了。   和尚敛了眼眸,不再看他。   “后来……”少年望着常和的侧脸,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道:“后来他们就那么过了二十来年。”   ……   他们那么过了二十来年,快活肆意,又有心上人在枕畔,因此图南每日都高兴。   直到有一天钟沂逍在书房教他占卜,那只是最初级的卜算法,算的是两人未来的吉凶,那卦象上显示的不清晰,却不是什么祥兆。   钟沂逍脸色一变,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再起了一挂,是一样的卦象,不清晰,却不是什么祥兆。   他妄图去算一算细节,外边却有人在叫门。   是天庭上的一个仙人,告诉他需要去凡世应劫三生三世。   “若不去如何?”   钟沂逍问。   “若不去……”那英武不凡的将军打扮的仙人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图南,说道:“你历劫的期限本就到了,若不去,就会沦为坠仙,这你应当清楚。”   坠仙,形同入了魔道。   那将军说完以后就走了,留下钟沂逍在原地沉思,眉目阴沉,不似平时的他。   图南轻抿了下唇,从后边环住他的腰,轻轻闭上了眼睛,说:“你去三世,我寻你三世,我们在凡间相恋三世,就当是一场新鲜游戏。”   钟沂逍:“……”   图南撒娇道:“凡人的三生三世很快就过去了,等回来时,我们邀上好友来家里喝酒。”   他不知道图南会洞悉到如此,他察觉到了自己想避开轮回的别离,他一直怕自己走上歪路。   他确实是想了,但他不能那么做,那样做了,图南定会伤心,乘黄是瑞兽,那样他们才当真是不配了。   所以他应了,他转身轻松的将图南抱了起来,道:“那我们埋下几坛女儿红,待我回来喝。”   图南弯起眼睛:“嗯,我去找你时,也给你带上。”   “你不要去找我,”钟沂逍脚步停了,认真的看着图南的眸子,道:“三生三世用不上三百年,我尽快回来,你就在这里等我。”   图南:“可我若是想你了怎么办?”   “那太苦了,”钟沂逍将额头抵着他的,静静的看着他,眸中是一如初见的温柔:“你一步一步的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人有生老病死,我不愿意你看着我经受那些,我不乐意你难受。”   图南没吭声,显然是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钟沂逍轻叹了声,道:“你应我一声。”   良久良久,图南才不情不愿的“嗯”了声。   钟沂逍离开的前夜,图南抱着他温温软软的说了一宿的话,牢牢地抱着他,舍不得放手,钟沂逍就一句一句的应。   尽管他们都知道喝了孟婆汤后,钟沂逍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清晨时分,鬼差来催了,钟沂逍才不得不离开,他走到门口,床上的图南撑着床坐起,叫了他一声:“哥哥。”   钟沂逍肩头颤了颤,没回头。   图南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声音带笑的问:“哥哥,你说你见我第一眼就想要我,那重来一次呢?你还会一眼就喜欢上我吗?”   钟沂逍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图南笑了声:“那就好。”   钟沂逍开了门,于熹微的晨光里最后眷恋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房门关上,那人离开了,图南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根本没有刚刚一点的笑模样,他趿拉着鞋去追,院子里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伴着清冷的风声。   他回到屋子,想在还沾着那人温度的床上再趴一会儿,转眸却见桌子上有一包糖,是油纸包着的松子糖。   他初下山时,最爱吃这个,每天睡觉都含着睡。   他将那松子糖取出来一颗,放进了嘴里,然后恢复了原型,跳到被子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   “后来呢?”   那姑娘将自己的糕点递给了他一些,说:“后来乘黄就这么等着了?”   少年摆手拒绝了,反而向常和伸出一只手。   常和虽闭目,但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他问:“做什么?”   少年说:“给我一粒松子糖。”   常和沉默片刻,将松子糖从怀中取出,摊开手递向他。   少年没全部拿走,他打开油纸,从里边取出一枚放进了嘴里。   糖在齿间化开,他尝见了甜味,说了下去:“那乘黄不是个真乖巧的,他在家里待了三日,约莫着那仙人已经投了胎,就出门了。”   ——天庭上,一群闲的没事干的神仙围着一面镜子看。   “钟沂逍那小子下凡去历劫定会有好看的事,平日无趣的很,我就天天在这里守着了。”   “也不知他在凡间娶妻生子,他那眷侣可会吃酸?”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道:“话说回来,他那小眷侣是天地间少存的瑞兽,怎么他就那么有福气……”   “三百年,”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三百年在人间可不短,就算劫数过了,他们还能如同以往吗?”   没人接他的话,这些老头子没有一个敢与一身杀戮气的武神说话。   那武神却神色有些深沉,望了眼镜中的凡世,转身走了。   乘黄是瑞兽,名声虽好听,可到了天庭做神仙也是做上仙的坐骑的命,这也是乘黄降生时,他曾路过灵山,但并没有把他带回去养的心思的缘故。   他每回战后都会去看一看那只小乘黄,瞧他在林间捕鸟逗鱼,努力修炼,看他在大石头上睡觉,像小狗一样爱吐舌头,他看着他就能静下心来。   他从来没现过身,因为他怕给乘黄带来麻烦,若是天界知道了他,他定是没几天清净日子可过了。   可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方法,当他再次去看乘黄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再找到他,他已经和钟沂逍结成了姻缘。   本来不必他去传信的,他只是想去看看乘黄过得好不好。   那少年化形后堪称一声惊艳绝伦,过得也很好,他稍微放了心。   可他说完了那事,他像是要哭了。   他又下了凡,可他到的时候,那仙邸已经空了。   图南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他一路打听谁家有新生的孩子,一路问可有天降祥瑞。   若是仙人投胎,一定会有祥瑞伴随。   他寻了许久许久,一次次的失望。   他想钟沂逍想的厉害,有时候会哭,化成兽型,躲在深林里或是某家的柴草后边哭,泪滴顺着雪白的皮毛滑落,落到爪子上,它再默默舔了去。他会想,如果钟沂逍在就好了,他在自己就不会哭了。   心里像是空了一大块,能补填的方式就是脚下不停的找,从春到冬,从草木荣到草木枯。   天上的神仙就在上边看着他这么找,从一开始的隐隐嘲讽到后来的感叹唏嘘。   直到一年元宵会。   人太多了,图南只能化成人形,他在人群里寻着,忽然听到桥上有喧哗声。   他不知怎的,心念一动,本要往反方向去的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元宵节灯会,夹岸密布的灯将落满了雪的河面映地通明,上面搭了台子,兴着曼妙歌舞,一旁湖心亭里,有富家公子在观赏。   有人敞开帘子走了出来,站在亭边向岸边看,看清那熟悉的元神的一瞬间,图南呼吸都滞住了,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酸楚,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扒着桥头,想跳过去,突然心里一凛……这是凡间,他这样过去会被当成妖怪的。   半晌,他抿了抿唇,走进了人群里。 第165章 乘黄志异   这元宵灯会人山人海,挤挤挨挨的几乎走不动路,几个公子哥就选了处酒楼,在二楼靠窗处赏夜色。   陈简喝了口酒,笑道:“少凌,今日可玩的痛快?”   常霂无趣的撇了撇嘴,道:“年年都是这样,半点花样也不变,有什么痛快的。”   陈简探头凑过去,不正经的笑:“晚些,晚些给你找些痛快的。”   常霂挑眉,还不待开口,就听一侧有个带笑的声音说:“什么痛快的?”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个样貌十分出色的少年,穿着雪白的狐裘,墨发用玉簪束着,好一个翩翩美少年,玉树临风前。   众人都惊于他的容貌,常霂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一错不错。   陈简很快反应过来,道:“你是……”   他在对上少年那双琉璃似的眸子时倏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混沌迷茫。   少年粲然一笑,叫了声:“表哥。”   陈简怔怔的接了一句:“这是……我表弟,从临安过来的。”   常霂抿了口清酒,唇轻微的挑起,赞了声:“故家乔木。”   天上的元宵宴刚结束,有几个喝高兴了的神仙凑到一起扒着围栏瞧人间。   斗姆元君定睛往那凡间镜一看,奇道:“那不是……那个乘黄?”   路过的北方武神脚步一顿,向那镜子看去。   这是钟沂逍下凡的第二十个年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乘黄找了他整二十年。   人间,钟沂逍在与乘黄同游,在挂满花灯的河畔。   陈简几人走在前边,钟沂逍特意落后一步,到图南身边。   “今夜风景真好,”常霂侧头看他:“你……日后留在幽州吗?”   图南嘴角擎着笑,从见面至现在都是,瞧得人心里暖融融的,心里头舒坦。   “我留在幽州,”图南眸中有细碎的水光,望着那人的转世,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动了动唇:“我……”   那水光一闪而逝,常霂没看真切,他只觉得那双眼睛美极了。   他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往前瞧了眼,陈简他们已经走得远了,他轻咳了声,移开了目光望向道路两侧的灯,有些别扭的问他:“你可有心上人?”   图南抿唇一笑,道:“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人群拥挤,行走间,垂落在身侧的手不可避免的在袖间擦过,有人蜷了蜷手指,屏住气息,轻轻抓住了那只手。   他转眸看过去时,透借着一盏明亮的灯笼看他,那少年垂首,耳朵却悄悄红了。   图南想,他的仙君说话算话,即便是变幻了容貌,即便是成了凡人,忘了他,也还是一眼就喜欢了他。   天上,天枢“啧啧”道:“这么快,钟沂逍还当真是……”   月老捋了捋胡须,接道:“不要脸。”   武神冷冷道:“若是那乘黄没找着他呢?”   这凡世红尘千丈,钟沂逍什么都忘了,还能守身三生三世不成?   众仙家唏嘘片刻,没人应声。   “我倒不这么想,”天枢邪倚着玉栏杆,醉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她闲闲道:“风慎仙君,我们打个赌。”   众仙家都远远的看热闹,这位风慎仙君自七百年前飞升就一直独来独往,很不好亲近,这会儿司命脸皮厚去招人家,他们乐得瞧热闹。   “赌什么?”   风慎离去的脚步一顿,侧身看她。   天枢不怀好意的笑:“我赌钟仙友可守身三生三世,谁输了,谁就在南天门前大声喊三句‘我飞升前是头猪’。”   众仙家:“……”   路过的天蓬眯起眼瞧了过来。   风慎没理她,走了。   天枢喊道:“你不应声我就当你应了。”   月老语塞道:“你才是真不要脸。”   图南住进了陈简家,用了些手段,那一大家子人都对他这个表少爷有印象,可印象并不深,若是没人提他,他们平日里就会当没这个人一样生活。   除了陈简。   陈简发现,常霂总是来府里拜会。   今年幽州开春早,刚过正月冰雪就开始消融,可天还是冷的。   下雪不冷化雪冷,凡人都还穿着棉衣,常霂进图南屋里时,里边还燃着银碳。   那少年正坐在书桌前写字,他凑过去看,上边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乘黄。”   看着他过来了,图南连忙将字盖住。   常霂忍不住笑,打趣道:“真丑。”   图南脸上发烧,脑道:“你从来也不教我。”   钟沂逍常常笑他字丑,但是让他教时他从来不教,他说这字丑的独具风格,也算天上地下独一份,不必改。   “我以前又不知道。”   常霂绕过案几,从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试探得到将他搂在怀里,图南没挣开,他心里一甜,俯身将下巴轻轻垫在他的肩上,低声说:“乘黄是瑞兽,相传长了狐狸的身子鹿的角。”   图南被他引着,一笔一划的写那个“乘”字,红着耳朵反驳道:“比狐狸好看,比鹿角雄壮。”   常霂停了动作,微微侧头看他,清浅的呼吸落在图南的脸上,兔毫笔尖沾了饱满的墨滴落纸上,晕了那刚写好的字。   “你家道中落,如今寄人篱下,心理必是不好受,”常霂续道:“我家经商,也算有些家底,我日后会加倍的用功,护你一世周全。”   钟沂逍是来凡尘历劫来的,如今看来,他自小锦衣玉食,潇洒风流,似乎没什么劫难,那劫数定是应在以后。   图南有些茫然,他不知天上的司命星君是如何订地他的劫。   常霂长到这么大,从没有如现在这么紧张过,他像个毛头小子,心脏砰砰的跳,掌心也有些汗意,他望着图南精致的容貌,闭上眼睛,蜻蜓点水的在他脸颊贴了一下。   这么亲完,他怕唐突了惹他生气,想要放开他,唇上却突然一阵柔软。   他愣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中大喜,他情不自禁的吮上了少年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他没什么技巧,却亲的图南气喘吁吁,那人每一次喘息,对他来说都是春药。   图南坐在桌子上,雪白的衣衫半褪,裸露出的肩和大片的胸膛上都是吻痕。   他被吮着那点红,绞着常霂腰身的腿就更紧,双手向后撑着桌子,仰望着房梁的眸子一片迷蒙。   他悦耳的声音里充满诱色,低吟着叫他:“哥哥。”   常霂被他叫的心头一悸,忍不住重重的吮了一下,抬起头,捧着他的脸,目光与他相对,当着他的面,缓慢的侵入了他的唇舌,就这么与他对视着,搅动他柔软的舌头,弄出了水声,深情又色气。   图南张着红润润的唇,吞咽着津液,迷迷蒙蒙的想着,仙君不愧是仙君,他是六界最会欺负乘黄的神仙了。   陈简已经在拍门了,叫他:“常霂,你在里边吗?。”   常霂离开图南的嘴,唇碾着他的唇角,一路吻到了他的耳畔,声音好听的让图南耳朵酥软,差点就将毛茸茸的尖耳朵漏出来:“你表哥在外边。”   图南搂着他的脖子,很显然是不想让他出去。   常霂低低的笑了声,将他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   陈简在外边喊:“表弟,常霂在里边吗?”   图南没应声,他紧紧抱着常霂,贪恋他在自己身旁的温度。   可就在常霂要俯身到床上吻他时,陈简居然不管不顾的推开门进来了。   常霂连忙拉好图南的衣裳站直了身。   陈简闯进了内室,没顾得上看图南宁,急急忙忙的拉起了常霂的衣袖:“你家里出事了,快走。”   常霂转头看图南,用唇形说了句话:“我明日过来找你。”   图南对他温软的笑了笑。   常霂不来寻他,他也是能日日见着他的,他每夜都在常霂的房梁上睡,给他守着梦。   室内安静了下来,图南穿好衣裳,起身,想要跟着过去看看,推开门却愣住了。   门口站了一个看着有些凶的神仙,他认得他,就是那日来仙邸传信的神仙。   他抬起头看他,有些畏缩地问:“仙君可有什么事?”   风慎看着他有些肿的唇,眸色有些晦暗,他冷着脸,说:“我叫风慎。”   图南就有礼的唤了声:“风慎仙君。”   风慎擦过他的身侧进了屋,图南关了门,站在门口,背着光,罚站似的立在原地,不敢往里走。   “我办事路过这里,来看看,”风慎给自己倒了杯冷茶,道:“顺便提醒你,你是瑞兽,稍微做一点不寻常的动作,他的命格都会变。”   图南脸色有些苍白,愣愣的看他。   风慎:“仙人下届历劫,没有不苦的,若是中途被改了命运,若只是微小的事,他下一世会苦上数倍,若是影响生死的大事,他一样会成坠仙。”   图南什么都不懂,他被钟沂逍护地好,和上天庭的神仙相处,人家闲来无事也不会说这个。   他傻呆呆的听着,惊惶地问:“那我……”   那我已经跟他相识了, 我是否改变了什么?   风慎也不知道,他没看过司命的册子,他沉默了会儿,只说:“此后,他就算死在你面前,你也只能看着。”   ……   庙里的火光弱了,先前出去开门的镖师又拿了些添上,火舌将木头吞噬,光却亮了起来。   那镖师竟也在听着这有些无聊的志异故事,问道:“那仙人历的什么劫?”   少年似乎是坐的累了,靠在身后供桌上,语气平稳的说:“他那日母亲去了,父亲一病不起,过了半年,父亲也去了,他只得扛起了家业。”   ……   这父母双亡,应了孤。   父母离世,凭着他的本事也能扛起家业,可他脸上的笑变少了。   从前拥有凌云志的风流公子,也只有看见那乘黄的时候能笑笑,可转身又被俗事所累。   他受了父亲的托付,不敢轻负。   而乘黄住进了他家,总是在他伤神的时候陪着他。   那时正赶上山河动荡,帝星暗淡,天下纷争不断,幽州城大半的商铺都倒了,陈家也是。   常霂也只是苦苦维持。   商家,自古都是顺势而为,顺着局势走。   可常霂没有。   一日图南去书房寻常霂时,撞上了个人。   图南一眼认出了那人身上隐隐的帝王气,心里便知道这人间的下一个君主是谁。   那中年人也瞧见了他,目光就挪不开了。   他生怕给常霂惹上麻烦,退了出去,很快的用了法子让他忘了自个儿,可常霂看清楚了。   那夜常霂在屋里发了好大的脾气,他去抱他,常霂才勉强停下。   他死死的抱着图南,沉声说:“等我从嘉峪关回来,我们就拜堂成亲,回来了,家业就起来了,成亲了,就没人敢觊觎你了。”   那时常家已经有了衰败的趋势,常霂也只是背水一战。   那年常霂二十四,年纪尚轻,头发却白了不少,图南夜里趴在沉睡着的常霂的怀里一根一根的数,却从来没有尽头。   他经年劳碌,吃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苦。   常家还是败了,在常霂去嘉峪关的半年后,他家的族亲把整个家业献给了在幽州撅起的新皇。   常霂却不知,他远走商路,想着能靠着着新的货物让常家兴盛下去,想着回来与图南成婚。   可他又怕在嘉峪关回不来,送图南和陈家一起回了陈家的老家。   而图南却在他转身离开时就跟上了他。   他随着他走嘉峪关外的商路,化作原型,在漫天的黄沙里隐着身形依偎着他睡觉。   商队在古早的贸易大道上逆着风沙前行,常霂常常回头看,可来路漫长,什么也瞧不见。   一日夜里,图南见着鬼差和风慎一同来了。   那时商队已经回程,就快到了嘉峪关。   常霂靠在骆驼上睡着,冬夜里寒风刺骨,他唇角却轻轻扬着,像是在做着美梦。   图南在他身边趴着,抬起了头。   风慎如几年前一般的不近人情,他对图南冷淡道:“你过来吧。”   图南爬起来,伸出舌头在常霂颊边依恋的舔了舔。   远处祁连山隐在夜幕中,沙漠的星子若隐若现,他不看天上星辰变换,只看着常霂的睡颜。   远处有杂乱的马蹄声渐近,商队中有人惊醒,接着就是一阵嘈杂,常霂被惊醒。   那队人已经近在眼前,商队四处逃窜,家仆护着常霂往嘉峪关跑。   可荒茫冷峻的边境沙丘上、回程的路上,早已燃着火把的匈奴人看蝼蚁般看他们,无路可逃。   风慎将乘黄硬抱了起来,抱离了战场,同鬼差一起,站在最高处看着。   乘黄就这么看着这些凡人被一个一个的砍杀,看着常霂坐上了马,向东方逃离,最终利箭贯穿了心口。   他摔下马,跌跌撞撞的爬了几步,染满鲜血的手抓着砂砾前行,目光紧紧望着幽州方向,眸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图南拼了全力,终于从风慎的怀中挣出,跑向常霂的方向,到了他身旁时,幻化成了人的模样。   常霂已经不行了。   他望着图南,如同看一场梦境,他勉力抬起了手,向他的方向。   图南跪下,颤抖着捧起了他的手,落下的眼泪染湿了黄沙,天上风云变幻,眨眼间就落了雨下来。   常霂阖动着唇,图南凑近了听,听到他仿佛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图南,我回来了。”   那句话说罢,他的手摔落了下来。   二十五岁死去,是英年早逝。   天上乌云越卷越重,隐隐有雷暴攒聚,风慎皱紧了眉,正要过去拉开乘黄,却见他躺在了沙子上。   他将常霂的手抬起,自己钻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闭上了眼。   阴差为难道:“仙君,这……”   天上的乌云平稳了,那群匈奴匪徒也散了,满地的尸身。   风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终于还是开口:“乘黄,勾魂使要办差了,你若是想让他看见你,你就这么抱着吧。”   怀中人的温度已经冷了下来,图南紧紧咬着唇,阴差已经近前了,他突然爬起来,化了原型往风慎身边跑,他跑到他身边,前腿快速开始刨脚下的沙子。   风慎眼看着他刨出了一个坑,然后自己跳了下去,开始埋沙子,不多时,就将自己给埋了。   那边勾魂使已经在引魂了,风慎掐了个隐神诀,又看了眼露在沙子上的两支漂亮的角,心里轻叹了口气,将他一起隐了。   钟沂逍脱了凡体,还未等言语,先向四处看。   此时月色如镜,天地一片祥和,四处都是死尸,身旁还站着一个恭敬的阴差。   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大漠里响起,听不出喜怒:“图南,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图南一动也不敢动。   四野静谧,阴差在一旁道:“仙君,时辰到了。”   钟沂逍凭直觉往南方走了两步,然后停住,他低下了头,低声说:“图南,你回家,我很快就回去了。”   那声音很温柔,又带着恳求,钟沂逍从来没这样过,图南在沙子下落了泪。   阴差又在催,钟沂逍沉默立了良久,终于转身。   只有阴差瞧见,转身的瞬间,那位逍遥六界的仙君落了一滴泪。 第166章 乘黄志异   “你不是说乘黄只在太平盛世出现,追随圣明的君主吗?”小姑娘说:“那钟沂逍又不是帝王命。”   少年挑唇笑了笑,望着常和闭目的侧脸,说:“于那乘黄来说,他就是他的君主。”   这志异故事讲到了这里,那和尚一直沉默着,直到这时也一直不语,在少年又向他要一枚松子糖时,他却打开了油纸包,那拿佛珠的指尖取出了一粒化的轻些的糖,递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未用手接,倾身过去,用牙齿咬住了糖,不知是不是碰到来了和尚的手,那和尚将手收回来时有些仓促。   小姑娘本来对那瞧起来就甜腻腻的糖没兴致,见他一直吃也有点想吃了,便开口道:“给我一颗。”   少年有些孩子气的摇了摇头,说:“不给。”   常和就将糖收了起来。   小姑娘没料到他这么小气,有些不悦,但又想继续听,不情不愿的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少年目光悠远,仿佛在看着火光,又像是透过火光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后来那乘黄回了家,老老实实的待了一年。”   ……   图南回了家,风慎也叫他不要再去。   他也不想去了。   可有一日在金陵城街头耷拉着脑袋闲逛时,遇见了一个漂亮姑娘,那姑娘迎面走来,霸道的拦住了他的路。   他抬起头看她,那姑娘惊奇的挑了下眉,道:“你怎么还没没去找他?”   图南不解,懵懵地看她。   那姑娘跟他对着看了半晌,不可思议道:“你不去了?”   图南没吭声,还是看着她。   “我是天枢”,那姑娘说:“和钟沂逍相识。”   图南等着她接着说。   天枢急的跺脚,她鬼鬼祟祟的忘了眼天,拉着图南往城外走,眨眼就到了图南的家。   进了仙邸她才急急忙忙地开口:“司命那里防的严,我看不见命格簿,可我偷偷去月老那里查了他的姻缘,钟沂逍这一世娶了妻,一直相伴到了死去。”   图南还是不说话,他甚至低下了头,就在天枢以为他没听清想要再说一遍时,图南突然一声不吭的往门口跑去。   天枢想去追,却见图南在门口停了,他转身,瞧着天枢轻轻笑了一下,说:“天枢姊姊,多谢你。”   说罢,便不见了踪影,天枢怔在了原地。   酆都,大鬼小鬼的都在轮回台下等着,阎王和钟沂逍有交情,拍了拍钟沂逍的肩道:“这次匆忙,你只能留一日,等历劫归来,咱们喝个痛快.”   钟沂逍:“我和你说的事,务必帮我留意。”   “放心”,阎王笑道:“我帮你看好你那小乘黄。”   钟沂逍无奈的笑了笑,眸目温柔:“他性子天真,叫他看了又要伤心的哭,我回去怕是要领他治眼睛。”   阎王:“放心吧,你走了我就去找他。”   钟沂逍站上了轮回台,要跳下去时,他又停住,转身望向阎王,又说了一回:“千万要看住了他。”   阎王:“……”   时辰到了,不能再耽搁了,钟沂逍轻叹了一声,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纵身跃下了轮回台。   地府光芒大盛,眨眼又归为平静,阎王转身,正要回去,又蓦然转身。   周围鬼差纷纷围上了轮回台,阎王定睛看去,那轮回台上落了只通体雪白的兽,背上长角,正是乘黄。   那轮回台就在他身后一步,若他想跳下去,没有人阻的了他。   阎王头都大了,只能哄着来:“图南,你过来,他给你留了话。”   图南反而往后退了退,摇着头,望着他说:“我跳下去就是凡人了,我按着你们定好的命走,绝不会改了他的命格,我只是想……”   天枢追了下来,落在阎王身旁,两边看看,却又闭了嘴,她不知道该劝谁,也有点后悔特意下来把这消息告诉乘黄了。   阎王皱眉:“你没改他的命,却改了另一人的,你这样下去是逆天行事,回来定会遭雷劫。”   乘黄是天地孕育,天庭管不着他,可天道不会放过他。   图南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的续道:“我不改他的命,我就是想陪着他,我不想……不想他和别人相守,求你。”   说罢,他闭上眼睛,纵身跃下了轮回台。   地府里复又恢复了安静,判官在一旁等了良久,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上前禀告道:“那阮馀也该投胎了,若还不下去,就来不及了。”   一旁站着个幽魂,模样俊俏非凡,便是钟沂逍这一世的眷侣了。   天枢看着着急,正待开口,阎王却转了身,淡然道:“阮馀?不是已经投胎了吗?”   判官怔愣了一下,还想再问,天枢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判官方才反应了过来。   轮回台前的魂魄又排成了长队,良久,判官轻轻叹了声,将一册子交给了天枢:“他没喝孟婆汤,阮馀是什么命他不知道,我公务缠身,上仙替我跑一趟吧。”   凡尘与阴间时光流逝不同,下边只是须臾,世上却已过了好些年。   天枢找过去时,图南已经是个五六岁的孩童了。   这人间,也早是太平盛世。   ——   都御史。   都御史是言官,上可弹劾天子,下可弹劾百官,只要抓到一点错处就牢牢咬住不松口,往死了讽议,说也说不通,以己身比“獬豸”,弄急了就往朝堂上一跪,十分固执招人烦。其中以右都御史阮昌杰最为其中翘楚。   人说文死谏,武死战。   这满朝上下的臣子没有一个不心知肚明的,皇上最烦的文官是阮昌杰,因为他榆木脑袋,往好了听是学魏征、海瑞等名臣刚正不阿,往难听了说就是在时时刻刻让皇帝下不来台,要不是太祖有训不让杀言官,阮昌杰这脑袋都得让皇帝砍上百八十次了。   但从另一方面说,皇帝虽然烦透了阮昌杰此人,可从来没怀疑过他是个纯臣,这朝堂上若说还有一个纯臣,那必然是阮昌杰无疑了,什么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在他这儿完全走不通。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而阮昌杰这个朝廷二品大员,全家二十来口人过日子除了那点俸禄外,还需女眷做绣活维持家用,皇帝曾有一次因为皇子与朝廷大臣交往过密、搜刮百姓钱财而雷霆大怒,恰逢此时听闻了阮昌杰的廉洁,不由十分感动,上朝的时候当场就要给他加俸禄赏金银,结果当场被他面色刚正的给怼回来了,说什么“无功不受禄”,说什么“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把皇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若说阮昌杰是文官里最让皇帝烦的,那武官里就是钟将军了。   皇帝不只是烦他,而是忌惮他,钟家从太祖时起就戍守边关要塞,守卫边境安宁,使得外族数十年不敢扣响边关,这大梁是钟家守下来的,深受皇帝倚重,可时日久了,皇帝心里肯定犯嘀咕,这边境的兵占了大梁的大半,远离长安,他鞭长莫及,夜里在床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寻思这事儿,越寻思越睡不着——这边境的兵再不收回来,约么着就都姓了钟了。   这若是钟家有不臣之心,挥兵南上,那他这个皇帝可有一抵之力?   皇帝觉得江山危矣,屁股底下的龙椅也觉着有些坐不热乎了,每逢深夜就坐在寝宫里一夜一夜的熬,将边关密报一遍一遍的翻,空旷冷清的寝宫外,老太监仰望远天星辰,听着君王悠悠的叹息,也没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长安夜色撩人,歌舞升平,有人醉卧美人膝,有人渴饮天子酒,盛世铺开千万里,一路直到嘉峪关。   这一夜,有人走在荒芜的沙漠——   副将钟愈吐出的字仿佛嚼出了血,恨道:“将军,这匈奴的血,可真他娘的恶心。”   文弱的军师言尧被他抱在怀里,嘴唇干的泛血丝,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他靠在钟愈怀里躲风沙,虚弱道:“你少说几句。”   钟愈忙把他好生抱好,看了眼前方始终沉默着的少年将军,眼眶竟有些发红了:“去时三万兵马,回来不足三成,这一仗他娘的打的憋屈。”   夜,大漠,冷风卷起砂砾不断的拍打着疲惫的残兵,他们卸了兵甲,拖着残身跋涉荒芜大漠往回走。   去时浩浩汤汤,气势凌云,如今是夹着尾巴回的。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兵败的原因却是十分令人无法接受。   仗打到一半,朝廷突然来信说没钱了,粮草就那么点,供应不了了,让省着用,简直如同儿戏。   那会儿已经开打了,粮草供应不足,可想而知后果如何,钟家其他兵营拼拼凑凑的粮草,也供不足半月,最后少将军只能退兵。   他们被一路追击到了如今,将士们早已精疲力竭,却没有一句怨言,因为他们的将军始终没表态。   少年将军握紧手中剑,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背对着为国出生入死的将士,笔直的矗立于万里黄沙之中,于晨光中遥望夜色中巍峨的嘉峪关口,也望着嘉峪关后安宁的大梁山河,轻启唇道:“真是不平。”   这一夜,有人躲在无人的角落——   “钟沂逍没死,速速禀告长安。”   “真他娘的命硬,几百里大漠,又没有粮草,这也能活着回来。”   草垛后,一个喂马小厮阴桀道:“他进城就动手。”   另一个穿金戴银员外打扮的中年人道:“好,你去叫人。”   嘉峪关城门大开,城墙上灯火通明,两人侧头看去,突然一道疾风袭来,两个正密谋杀人越货的探子脖子一凉,血溅三尺。   一席黑衣的刺客从暗处出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扒两人的衣裳,另一个人影出来,一脚将此人踢开,牙疼道:“你再糙也是个丫头,怎的能扒男人衣裳?”   城上灯火摇晃,那个头上只插着根木头棒做发簪的刺客也就十三四岁,身材瘦小,头发也扎不好,一身粗布短衣,糙的十分全面,她面无表情的吸了吸鼻子,抱臂看他道:“你才糙,军师说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夜烛毫不客气的怼回去:“那是因为军师久在边关,见识短了,你去长安看看,哪有女儿家是你这样的?”   说话间,他已经将两个探子身上检查了一遍。   燕妙妙没说话,悄无声息的绕到夜烛身后,抬脚就冲他屁股上踹了过去,给夜烛踹了个大马趴,险些跟尸体亲上,转头看过去,长巷静谧,那丫头已经很有心眼的溜了。   这一夜,还有人在听缥缈的传说——   右都御史阮昌杰大人府邸,一处十分偏僻的小院落,有位小公子就着给自己烧洗澡水的的灶台火光看话本子。   那话本子上,桩桩件件记着钟将军的功绩与传闻,传闻中他俊美无俦如同天上神仙,又有传闻说他三头六臂如同地府夜叉,小公子两本书一并看,认真想着,这一世的仙君或许一半长了人样,一半长了副夜叉模样,想了半日还是觉得俊,于是心中更加憧憬。   他已经等了他十六年,乖乖地合着他的命格走,他如今是凡人,就不用如上一世一般顾忌太多。   ……   将军战败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城,百姓如何如何暂且不表,龙椅上那位倒是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打了败仗是件坏事,另一方面这败仗是钟沂逍打的,不完全是个坏事儿。   他望着殿内文武百官,暗自清了清嗓,道:“朕已召钟沂逍回朝述职。”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剩下的自然有人替他说下去。   果然,下边兵部尚书暗自接下皇帝的暗示,出列道:“钟家拥兵自重,向来少听朝廷指令,如今又莫名其妙的打了败仗,请陛下重罚。”   立刻就有人讥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若不是户部不出钱,这仗能败?”   户部尚书脸红脖子粗:“钟家每年光是军饷粮草就是一笔大数目,如今国库空虚,根本就拿不出钱来。”   “拿不出钱来?上月庄太妃陵寝你们花了白银三千万两,上上月修皇家猎场你们拿出了两千万两,敢问边疆将士能吃多少?”   这些大兴土木的旨意可都是皇帝下的,被直接指出来,皇帝的脸面也过不去,他本意是想让下边的人吵吵,好趁机提出收兵权的事儿,可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这些都是按着礼法份例订的。”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刚刚还鼻观眼眼观心站的四平八稳的阮昌杰立刻加入舌战:“庄太妃的丧葬事宜本就逾了礼制,当日我屡屡上表陛下都没听微臣的劝告,如今这场景,也是那时留下的祸根。”   皇帝头都大了,看着那张舌灿莲花喋喋不休的臭嘴,只想回到顷刻前,收回刚刚那句话。   他母妃位份不高,生下他就直接没了,他是由庄太妃养大的,情分非比寻常,即位后本想将庄太妃奉为太后之尊,可被以阮昌杰为首的言官给谏回去了,庄太妃过世,他一意孤行以太后礼制厚葬,这事儿算是留下了祸患,阮昌杰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算是给他抓到了小辫子。   阮昌杰一开口,以他为首的清流们也下了场。   皇帝冷眼看着下边的人越吵越乱,逐渐离题万里,瞧着今日说兵权的事儿也没用了,气的直接拂袖而去。   后宫,钱贵妃燃了一炉安神香,纤纤玉手给皇帝剥了个葡萄,柔弱无骨的依偎在他怀里,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陛下,再过一个月就到了选秀女入宫的日子了,我瞧着皇后娘娘近来身体不适……”   皇帝才想起这件事,可他事多,心里烦躁,只捏着眉心随便道:“那就你去办。”   几日后,朝堂上有人提了选秀女的事,他方才想起来。   钱妃在后宫张罗的热火朝天,皇帝前朝事忙,终于得了空去钱妃那里睡了一晚,一番翻云覆雨后,他躺在床上喘息着歇息,突然问:“阮昌杰家的女儿都多大了?”   问这话的意思可想而知。   钱妃眸光一闪,温柔道:“上回春日宴上见过一回,三个女儿都到了适龄年纪。”   皇帝思量了片刻,道:“把她们名字加上去。”   钱妃唇角抽了抽。   皇帝察觉不对,侧眸看她。   钱妃无奈道:“三日前,阮大人将她们都许配出去了。”   皇帝:“……”   钱妃:“一个配了个市井教书先生,一个配了个从七品的地方县官,还有一个……”   皇帝忍着怒气,咬牙道:“你说。”   钱妃说了下去:“还有一个说与佛有缘,入了尼姑庵做了比丘尼。”   皇帝:“……”   大太监在屋外,一声瓷器碎裂声后,只听着皇帝阴岑岑的笑:“好,好的很,阮昌杰,你好的很!”   他打了个冷颤,一旁的徒弟小料子低声道:“阮大人好生厉害。”   大太监深以为然——这堪比茅坑里的石头的脾性,能活到现在,确实厉害。   阮昌杰不想让女儿入宫,原因很简单,他倒不是为了女儿着想还是其他的私心,而是不想把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弄复杂,君是君,臣是臣,中间多了其他的,顾忌就会变多,他受钳制也就越多。作为言官,他需要恪守本心,所以知道选秀的当天就给自家女儿打发了。   可皇帝在气头上,即便是知道他没其他心思,也记恨上了。   不过,在皇帝那心里头,阮昌杰那本子账都摞到金殿的房梁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两桩。   少年将军尚未抵达长安,传书先到了殿前,不出一日,传书里的话就传遍了长安城——将军请皇上赐婚。   将军年十九,幼时在长安住过些日子,三岁就随着父兄去了边关,无人知晓其容貌。   容貌倒是小事,只要他是钟沂逍,就算长得奇丑无比,也有人心甘情愿的嫁。   谁都想嫁英雄。   此消息一出,长安下至豆蔻梢头的少女上至四五十岁的老妪纷纷描眉带花,各个绫罗绸缎庄,胭脂水粉铺门庭若市,一时间护城河外的水都涨了腻,个个伸长脖子以盼将军归来。   圣上此时正在钱贵妃宫里大发雷霆之怒。   原因是他又被弹劾了。   弹劾原因是他在新入宫的秀女寝殿里多住了两日。   阮昌杰此人说话忒难听,当着殿前文武百官的面指责他的床榻之事。说他纵情享乐,让“娥皇女英”一同侍寝,又不远千里从江浙一带移了湘妃竹种在潇湘宫外,纵容娇宠无度,此举万分不妥。   那本就是一对双生姊妹,解情解语,十分招人怜爱。他是君主,怎么睡女人、睡多少女人还用旁人置喙吗?   阮昌杰这话分明是在指责他治国不如舜帝。   他气的牙根儿直痒,当场就问出来了这句话。   谁料阮昌杰又跪下了,他没说自己治国不如舜帝,话里话外让他不要过于享乐,隐喻唐皇商纣,就差没说直他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了。   皇帝目光阴冷,俯视着阮昌杰,想着这要是你的女儿入宫,你是否也会如此?你就当真这么刚正不阿?   钱妃给他倒了杯菊花茶,柔声道:“这阮昌杰没准儿还真能,陛下想想,他都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做比丘尼,可见对亲生女儿也不怜惜的。”   皇帝阴沉着脸不语,良久,嘲讽道:“若是他家女儿未出嫁,倒是可以选一个给钟沂逍。”   这天下还有比阮昌杰更放心的人吗?没了!   皇帝抬手将菊花茶搡到了地上,怒骂道:“他倒是一个都不留。”   钱妃吓了一大跳,美眸流转间,启唇道:“陛下,他家没了女儿,不还有儿子吗?”   皇帝一愣,沉吟片刻,意味深长的笑了。   将军大婚,娶的是右都御史阮昌杰最小的儿子。   大梁民风开放,也不是没有娶男妻的先例,可这是陛下的赐婚,将军娶的亲,就实在让人不得不思量一二了。   将军飞渡万里入长安,在朝堂上谢恩时,一旁的副将差点咬碎了一口牙,可将军却没什么表示。   他当着面色难堪的阮昌杰与装模作样的皇帝的面,说:“钟沂逍此生只娶阮馀一人。”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钟家绝后了。   十年前老将军战死,八年前钟家长子战死,钟沂逍十一岁就挂帅上战场,浴血戍边多年,到了如今,因着这句话,最后的香火也断了,于是皇帝脸上画上去的笑瞧着终于真切了些。   圣旨随着将军的那句话一起交到了图南手里,他正吃着树上打下来的枣子。   图南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的父亲面色阴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只留下了两个字“丢人”,便拂袖而去,浑然不觉身后图南眉眼弯弯,高兴的差点摔下了树。   ……   婚礼需筹备,皇帝也不知是为了彰显对将军的爱重还是为了寒碜他娶男妻,命礼部以皇子娶妻的份例筹划,昭告天下。   钟沂逍在酒楼饮酒,燕妙妙一袭黑衣从房顶上窜了下来,闷闷不乐道:“夜烛说的对,军师久居塞外,目光短浅。”   军师言尧:?   言尧很无辜:“我怎的就目光短浅了?”   燕妙妙掐腰:“你说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夜烛抱着剑在后边笑,钟愈有些不解:“这不是好话吗?”   燕妙妙:“这长安城的女子,就找不到比我丑的,方才我下去买了个牛肉饼子,那卖货郎竟然叫我小哥儿。”   言尧忍笑:“那是他没长眼。”   他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问临窗而坐的将军:“也不知你即将娶的那个阮家小儿子长得如何。”   燕妙妙对皇帝赐婚这事十分的不忿,道:“一定是个丑八怪。”   钟沂逍靠在窗边瞧这盛世里的都城长街,语气清淡,不带半分温度:“只要他知深浅。”   将军为何求赐婚,不过是给皇帝送个把柄,服了个软,让他善待边关将士罢了。   只要阮馀守本分,知道这场联姻意味着什么就好。   屋内众人不说话了,瞧着将军的身影,窗外夕阳明明是暖的,可落在那人身上却莫名瞧着冷,将军是出鞘的利刃,是边塞的苍狼,冷冽严正。   不知娶了妻,那阮家小儿子会不会被他闷死。   喜轿入了门,他拜别一脸阴沉仿佛发丧的高堂,随着接亲的人出了门,盖头盖在头上,让门口围着瞧热闹的百姓孩童发笑。   他眼前只能瞧见足下一亩三分地,高头大马就在他前边,他却见不到钟沂逍如今的模样,他想掀盖头看一看,又生生忍住了,他咬着唇,上了花轿,不知怎的,他并不大高兴。   他牵着红绸子与将军步入喜堂,眸中映着鲜艳的红,移步间,他瞧见了将钟沂逍修长的双腿,俊俏的长靴,步履沉稳,如同他想象中的将军一个模样。   拜了天地拜高堂,对拜时,他捏紧了衣袖,却低不下头去。   喜堂起了议论声,有人问:“阮家想悔婚?”   钟沂逍已经拜了,就在他身前不足一步的距离,离他很近。   多年前,钟沂逍曾带他喝过凡人的喜酒,他那时只知道吃,钟沂逍跟他说,日后也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和他拜堂、洞房。   可还没来得及办钟沂逍就历劫来了,而他,也只是占了别人的位置,在这儿的本不该是他。   周围议论声起,他轻轻启唇,却是没说出话来,俯身拜了。   ……   夜色降临,厅中宾客满堂,将军府灯火辉煌。   夜烛从房檐上飞下来,一把扶住脚步虚浮的将军,低声道:“没人了。”   钟沂逍抬手,捏了捏眉心,道:“别让人进后院。”   “是”,夜烛随着他走了两步,道:“将军可知夫人离家前阮大人最后说的话是什么?”   出门前去拜别父母,是没有外人在侧的。   夜烛估计是去瞧热闹听着了什么。   钟沂逍:“什么?”   夜烛:“阮家没有男子屈居人下的先例,出了这个门,你与阮家再无瓜葛。”   钟沂逍沉默少顷,轻哂一声,没说什么。 第167章 乘黄志异   门外脚步声渐进,图南坐在桌边,没把那盖头重新遮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喜房的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那人没立刻进来。   图南捏着一颗枣子,凝神等着。   “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就着喜房中通明的烛光看过去,在看清那人的一瞬,他眼睛有些红了。   钟沂逍的容貌始终是原本的容貌,只是敛去了仙气,可看着依然是俊朗非凡。   他穿了大红的喜服,图南突然想起了与他初见时的场景,也是大红色的衣裳,他给自己穿了,凡间十六载,他真的好想他。   钟沂逍将房门关了,提步向自己走来,面上没什么表情,瞧着甚至有些冷,长了双细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锐利如刃。身材高挑,行走之间带着贵气,那步履之间又是与常人不同的果决与沉稳,大约是在沙场上带下来的杀伐气,隐带冷冽威压。   图南看着他走到了眼前,明明是期盼了那么久的,可他却心里酸涩的难受。   因为将军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仙君没能像他承诺的那样,一眼喜欢上他,他食言了。   可图南实在想他,他怔怔地仰头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依赖的窝进了他的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钟沂逍没抱他,他也没推开他,于是图南又欢喜又发酸。   他心里难受,不是从前几百年里纯粹的高兴或者难过,他第一次又那些很奇怪的情绪,心里发闷喘不上气,酸的仿佛泡了醋,还像针扎了一样疼,又实在是不舍得放手。   “你既然嫁了我,就该知道其中的形势”,钟沂逍语气是冷的,没什么起伏:“日后也不用你做什么,只望你本本分分。”   他说完了这必要的话,就想离开,双手垂落在两侧,他低头看着紧紧抱着他的少年,想推开他,却莫名的觉得不妥。   图南紧紧咬着唇,强忍住眼泪,却没能忍住气,他动手推开了钟沂逍,力道很大,可没能推动他。   图南向后退了两步,抓起桌子上的枣子、花生一股脑的向他身上砸了过去,带着忍不住的哭腔吼他:“你走,我不跟你洞房了,我以后也不和你洞房了。”   钟沂逍:“……”   他目光有些深的看了图南一会儿,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房门。   喜烛跳动了一下,喜房又安静了下来。   天枢和风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桌边看他穿着喜服趴在桌上哭。   天枢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发脾气,开口道:“他喝了孟婆汤,自然不认得你了。”   图南没吭声。   天枢还想在说什么,却突然愣住了,那个在天庭里向来冷淡寡言、巨拒人千里之外的风慎仙君,将手覆在了那乘黄的发上,虽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但看的出来,他在安抚。   图南轻轻抽噎了声,将脸埋在了双臂间,闷声闷气的说:“我不是阮馀,他不喜欢我也是应该,本就是我占了他心上人的身子。”   天枢:“……”   这都哪跟哪啊?你本来就是他的仙侣啊。   风慎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道:“你若是难过,我去阎王那儿说说,给你换回来。”   天枢炸毛:“这好不容易投的胎,换回来算怎么回事?况且钟沂逍他又不是……”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响动,风慎和天枢立时隐去身形。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钟沂逍走到桌前,图南没抬头,就这么趴着。   龙凤烛火光跳动,门外夜烛将门关上了。   钟沂逍轻皱着眉望着他,却没说话,而是走到了床边坐下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生气”,钟沂逍在书房里坐了会儿,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一开始那人还热热情情的抱自己,怎么翻脸那么快,他不信自己那两句话就能造成这样的影响。   他眯起眼睛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语气清淡的说:“你有什么都可以说,日后你我朝夕相处,有什么话还是说开了好。”   这话不知道怎么戳了图南的心窝子,他更加的生气,他站起身,转身看他,声音也冷了:“我不和你朝夕相处,我这就去把你的阮馀换回来。”   天枢想开口,被风慎拦住,拉着她出了门。   图南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刷刷的掉,语气冷硬:“我是图南,我不是你今世的良配,我把你的心上人找回来,你说话不算话就算了,也不必对我这么凶,我是错了,可我也不是个不要脸的……。”   他说不下去了,眼睛酸,心里也酸,他觉得自己快成了一只醋腌的乘黄了。   说不下去也就不说了,图南转身就向外走,喊道:“风慎,你带我去……”   刚走出没两步,他的胳膊却被拉住了,力气很大,他如今是个凡人,没力气挣开。   “风慎是谁?”   钟沂逍将图南拽进了怀里,捏着他的下巴将他转了过来,问:“你要去哪?”   将军的威压笼罩着他,可图南一点都没怕,他的声音反而更大了,鼓着腮帮子瞪他,凶道:“风慎是天上的神仙,我要去阎王那里,把你的心上人换回来。”   钟沂逍:“……”   钟沂逍观察了他一会儿,没忍住勾了勾唇。   他没放开图南,直言道:“我没什么心上人。”   图南又开始哭,他委屈的哽咽:“你说话不算话。”   门外的夜烛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将军夫人脑子可能有点毛病,什么鬼啊神啊的。   钟沂逍:“你我以前又没见过,要我算什么数?”   顿了顿,他说:“你别哭了。”   他还想再问,话却说不出口了,他的唇被堵上了。   柔软的,温暖的,带着咸涩味道的亲吻。   那少年脸上都是泪痕,他莫名的不想看,就闭上了眼。   他放松了抱着他的力道,少年也没跑,他缠上了自己的脖子,轻轻舔进了自己的唇,咸涩的味道染进了自己的口里,他开始觉着,少年方才是真的很伤心,他揽住了他的腰,任由他在自己口中舔舐,在他吮上自己舌尖的时候,搅动了一下舌头。   图南动作一顿,耳朵有点红,他稍微后退,哭的有些肿了的眼睛看细细的打量着钟沂逍的脸,轻声说:“我是图南。”   钟沂逍睁开眼睛,图南却又吻了过来。   门外的夜烛听屋里久没动静,从房梁上探下来瞧,窗纸上映着两人抱在一起的影子,将军将夫人抱了起来,走进了内室。   夜烛差点从房梁上掉下去。   红烛暖房,红尘千丈。   图南被压在身下,喜服散落在鸳鸯被上,他被仙君有些急躁的吻亲的软成了水,想着,钟沂逍是自己的,谁都别想跟自己抢。   神仙胡乱订的命格不行,已牵好的鸳鸯红线不行,钟沂逍自己也不行。   水乳交融,图南知道钟沂逍爱听他叫,就没拘束,随着他的动作呻吟,换来了身上人更加粗鲁的动作。   房上的夜烛苦不堪言,换了个房子坐了,稍微清净了点,就听下边有人叫他,是言尧。   军师言尧和副将钟愈在喝酒,旁边还有燕妙妙臭着脸,嘀咕道:“将军定是十分恶心,那阮馀肯定是个丑八怪,还是个男人。”   夜烛扔下一粒石子砸她,道:“将军不知多快活。”   言尧意外的挑眉:“什么意思?”   夜烛欲言又止,只道:“嘉峪关守关这些年,没见过将军近过谁的身。”   钟沂逍在图南身上驰骋时,热血的脑子里也闪过这个念头,可转眼看见那人还带着细碎泪痕的眸子,又忍不住开口:“你若是疼,我就轻些。”   图南有些害羞的笑:“我不疼,夫君,我很舒服。”   钟沂逍一向欠缺表情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打趣道:“不是方才拿东西扔我的时候了?”   图南被他看得羞赧,扯过身下的丝绸制成的喜服遮在脸上,轻声说:“你没一眼就喜欢我,我很生你的气。”   钟沂逍想,怎么就不是一眼喜欢上的呢,若不是喜欢,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那一夜的洞房过得如同神仙,龙凤烛照的通明,下半夜,右边的烛先灭了,左边的烛一直燃到了天明。   夜烛进来时,扫了一眼,也只是说了句:“这谁挑选的龙凤烛,是府里没银子了不成?”   ……   “洞房的花烛不能灭,那是忌讳,自古有‘左烛尽新郎先亡,右烛尽新娘先亡’的说法”,门口那老头说:“那乘黄先死了?”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看向那少年道:“第一世死在了嘉峪关,第二世守在了嘉峪关,这仙君还真是执念深重。”   少年似乎是有些畏冷,缩了缩脖子,道:“将军对图南说,他不喜欢嘉峪关,可总是爱去嘉峪关前五里外的沙丘去坐坐,等有机会也带他去看看,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太深,连孟婆汤都没能全抹了去。”   镖师道:“那是何朝何代?哪个年份?”   “许久前的事了,记不清了”,少年看起来很冷,可又始终坐在和尚身旁不去烤火,微微蜷起了身子。   他续道:“他们成婚不到两月,边关发来急报,匈奴集结兵马,就快到嘉峪关了。”   ……   将军请求出战,皇帝不允,他召钟沂逍回来,就没想再让他回去,他想把将军关在长安,永不再去碰兵权。   将军无法,只能让言尧与钟愈先回去,皇帝有意收兵权,就派了他亲信中一员武将代替钟沂逍做了统帅,可那武将最大的功绩也只是剿了几伙土匪。   嘉峪关的密报越发越勤,将军脸上的神色愈发深沉,每日从朝堂上下来都脾气暴躁,只有见着图南时会漏出笑。   燕妙妙瞧着图南揣着一堆孩子吃的零嘴跑进了书房,撇嘴道:“我说问他要他怎么不给我,原来是给将军的,将军又不会吃……”   夜烛蹲在瓦上,说:“将军小时候没吃过多少,说不定爱吃。”   书房,钟沂逍从书信中抬起了头,看见是图南,勾起了唇,冲他伸出了手,道:“过来。”   图南跑过去,欢快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钟沂逍轻笑了声,将他抱在怀里胡乱揉了一阵,揉着揉着就有些情动,干脆将他抱在了桌子上,扒了他的衣裳。   图南忍不住笑,道:“哥哥,有事和你说呢。”   钟沂逍让他跪在桌子上,揉捏着他柳条般细韧的腰身,俯身落下一吻,道:“做完了再说。”   桌子上的折子书本落了一地,冲撞声与低喘声交杂着,图南全身都透着薄红,看上去十分好吃,钟沂逍的舌苔舔过他的背脊,惹得图南身体细细发颤。   图南轻细的叫道:“你再重些。”   钟沂逍“嗯”了声,重重的埋了进去,桌子随着激烈的动作挪了位,钟沂逍将他抱起来,抵在了墙上,他重重的吸舔着他的唇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身下快速的进出,快感一波一波的袭来,图南连让他慢下来的话都碎成了呻吟。这么激烈的后果就是,图南再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久。   他趴在将军的怀里,已经被洗干净了,将军靠在床头看书,瞧见他醒了,将军低头吻他,舌尖渡进来一粒东西,甜味儿化开在口里,那是一粒小了一圈的松子糖。   图南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玩起了他的衣带,咬着糖,含含糊糊的说:“阮……我父亲来了一趟,让我劝你交兵权。”   钟沂逍:“不必理他。”   图南摇了摇头,说:“他让我劝你把虎符交给淮王。”   淮王是五皇子   钟沂逍:“……”   他合上了书,皱眉道:“皇帝的身子现在一日不如一日,可迟迟不立储君,皇子着急也是正常的。”   就他回京这么长时间,凡是有野心的皇子或多或少的都来接触过他,最慷慨的皇子许给了他半壁江山。   有意思的是……阮昌杰不是个纯臣吗?   钟沂逍:“南儿,你怎么想?”   图南不懂这些,他也懒得去琢磨这人间的事,日日不是跟年纪不大的燕妙妙出去四处玩儿就是在家里等钟沂逍。   他想了想,道:“那阮……”   他改不了口,也就不想改了,续道:“阮昌杰是个伪君子。”   钟沂逍“嗯”了声,哄孩子似的哄他:“日后离他远些,这世上有些人只想自己,他自己觉着自己是善的,就这么骗自个儿,骗着骗着,自己就深信不疑了,于是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坏事都心安理得。这样的人,一辈子改不过来。”   阮昌杰觉着自己是个纯臣,不为权势折腰,所以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他也不后悔,因为他觉得那是对的。   如今一届清流也站了队,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他是为了百姓,他甚至会屈尊找阮馀这个他早已断绝父子关系的儿子,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图南不怎么高兴:“我离他远些就是了,这回叫燕妙妙将他扔出去,燕妙妙不敢,我只能在那儿听他吹胡子瞪眼的跟我讲了一通道理。”   他这样子真是可爱极了,钟沂逍将他往上抱了抱,咬着他的嘴缠绵的亲了会儿,闭目说:“南儿,匈奴已经打过嘉峪关了。”   图南没吭声,他知道钟沂逍要说什么,闭着的眼睛里有泪意,他听着钟沂逍说:“过几天我就回边关了,你在长安等我,我夺回嘉峪关就回来接你。”   这回,图南轻轻的“嗯”了声。   图南没闹,钟沂逍也没预料到,他睁开眼睛,看见图南眼角落了一滴泪,他心里一疼,吮去了那滴泪。   将军把燕妙妙留给了他,叮嘱燕妙妙遇上图南不喜欢的,直接将人扔出门,无论身份。   临行前夜,将军将他压在床上折腾了半宿,剪下他一缕头发,放进锦囊里贴身放着。   清晨将军要启程了,图南不想别离,就闭着眼睛装睡,他听见将军在他耳边说:“图南,我不知新婚之夜你为何发脾气,可我总是想和你解释,我是一见你就喜欢你。”   ……   少年声音有些哑,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缓了口气,说:“有些冷。”   小姑娘:“你离火堆近些就好了。”   庙外的大雨已经变小了不少,夜已经深了。   少年摇头拒绝了,去摸自己的衣裳,那衣裳还是潮湿着,没法穿。   一阵淡淡的香气拢了过来,他身上被披上了一件衣裳,雪白的僧衣,那气味很淡,仿佛有安神的效用。   少年似乎有些高兴,眼睛都亮了起来,脱口道:“谢谢哥哥。”   常和愣了愣,没应。   那小姑娘等的不耐烦,道:“后来呢后来呢?你再不讲完就天亮了。”   少年拢住衣裳,将下巴也缩进了衣裳里,说:“后来,仗打了一年多,将军将匈奴赶到了嘉峪关外,可……”   ……   可将军残了。   双腿尽断,眼睛也盲了。   消息传到长安,老皇帝一高兴,也一命呜呼,死在了那双生的妃子床上,淮王登基,大赦天下,将军已废,图南也不必被囚在长安了,他终于能去见将军。   出城那日,阮昌杰等在城外,依然是一张冷脸,居高临下道:“你不必去了,我求皇上给你解除了婚约,你回家里,重新娶一个女人,给阮家开枝散叶。”   燕妙妙在旁边听得牙根儿痒,又生怕图南应了。   图南瞧着这凡世的父亲,想着,还是乘黄好,天地孕育,凡人的父母可真烦啊。   图南说:“你这样的人,到了阎王面前也不知要怎么判这一生的功过。”   阮昌杰没听明白,竖起了眉毛。   图南却直接扬鞭纵马,甩了他一脸泥巴。   再见嘉峪关。   再见将军,是在城里的一个小院里,院里冷清,将军坐着轮椅,手里拿着一个褪了色的香囊。   夜烛看着心酸,在一旁说:“将军,这都一年了,妙妙那边没有一点消息传来,许是……”   话音刚落,院门突然开了。   夜烛眼瞳一缩,险些落下泪来。   钟沂逍将脸转了过去,问:“是言尧?”   来人不语,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窝进了他的怀里。   钟沂逍身体一颤,抬手,抚上了来人的脸,从眉骨抚到唇畔,他将唇贴在了那人发上,轻唤了声:“南儿。”   图南没应声,他倒在了钟沂逍怀里。   再醒,已是几日后。   图南知道自己这个身子短命,他也做好了短命的准备,却不知凡人生病这么难受。   他在半途染了病,时睡时醒,燕妙妙无法,只能带他沿路求医,可中途遭了山贼,燕妙妙为了护着他跑,自己把命填在了那山里。   夜烛听了,直接转身出去了,那一向顶天立地的身子细细的发着抖。   图南缩起身子,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钟沂逍在床前守着他,摸索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图南没说他这一路是怎么回来的,可他病的厉害,钟沂逍请了许多大夫,最多是能给开药延缓病情。   如今他残,图南病,他忧心图南难过。   可等到图南能下床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原先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年,天天黏在钟沂逍身旁,只是吃的少了,也越来越瘦。   一日夜里,两人在床上说着说着话,图南忍不住爬到他身上解他的衣裳。   钟沂逍不想他看见自己现在残破的身体,想推开他,可图南却已经解开了他的裤子,舔了下去。   不大的屋里只有细细的吞咽声,钟沂逍摸着他的脸,勾唇说:“南儿,我们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吧。”   图南抬起头,温软的“嗯”了声,弯起眼睛说:“我一路走来,就是想听你说这句话,如今你说了,我心里高兴。”   图南死在三年后,一个春日里,他趴在钟沂逍膝头晒太阳,钟沂逍叫他时,他已经没了动静。   钟沂逍抚摸他的脸,他的唇角是翘起的,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钟沂逍摔下了轮椅,浑身发颤的将他抱在了怀里,夜烛听见响动进来看,见将军捧着图南的脸,温柔的吻上了他已经苍白的唇。   风慎过来时,天上的云层已经开始涌动,雷声轰隆隆的闷响,蕴着不安。   风慎不给他多看钟沂逍的时间,将图南硬拽离了小院,皱眉道:“我送你回灵山,我给你做了结界,可挡上两道雷劫,剩下的……”   剩下的得他自己扛了。   天上的雷有隐隐落下来的趋势,图南擦了泪,谢道:“多谢你,风慎仙君。”   风慎没吭声,他从来不需要乘黄谢他。   只是他始终想不通一件事,他站在结界外,看着洞里的乘黄,问:“乘黄,你本是天生地养,自由自在,为什么不去看看这世间的好,非要在他身边三寸之地蹦哒呢?”   乘黄化了原型,趴在地上,闭目轻声说:“在他身边三寸之地走过,这世间的好我已走遍。” 第168章 乘黄志异   “后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乘黄受了天雷,终于没力气出来作妖了,”少年笑了笑,说:“乘黄怕仙君找到他,怪罪他,耽误了三世投胎,就找了个洞躲起来了,沉睡了许久,所以之后仙君如何他也不知道了。”   门外雨已经停了,众人都有些倦了,常和在自己面前也生了一堆火,那少年凑在火堆旁,似乎没那么冷了。   小姑娘不满道:“这算是什么故事,有头没尾的,无趣。”   门口那老头儿翻了个身,道:“若世上真有乘黄就好了,可多活个两千岁。”   “就当志异聊斋听听,图个新鲜,”镖师道:“后半夜了,小姐该睡了。”   常和转头看去,少年已经蜷缩在稻草上,睡着了。   庙外雨停了,秋蝉又开始鸣叫,林间隐隐有鸟鸣,山里又热闹起来,庙里的人却睡了。   常和闭眼静坐,偶尔会睁开眼睛添柴,面前的火堆一夜没灭。   翌日清晨,大伙收拾东西各奔东西,那门口独身的老头儿凑到少年面前,将他叫醒,问道:“听你说的像真的一样,你可知道哪里能找到乘黄?”   少年眼神奇异的看了他一眼,抿唇沉默少顷,道:“逆天改命,会遭雷劈的。”   老头儿无趣的走了。   小姑娘瞧他,问道:“你去哪儿?我们要去临安城,顺路的话就一起走。”   少年起身,收自己的衣裳,背对着他道:“不顺路的。”   小姑娘不甘心,又问:“那你叫什么?”   少年将僧衣脱下,披上了红衣,道:“萍水相逢,不便告知。”   小姑娘瞪了少年半晌,撅起嘴,见他不看自己,气恼的跺了下脚,昂着头走了,镖师们也陆陆续续的出去了。   这庙里转眼间就清净了下来,昨夜的热闹不见,这又成了一个破败的荒庙,仿佛随时会坍塌。   常和将少年脱下来的僧衣穿好,佛珠就收在他的袖间,他慢慢紧了紧佛珠,没看少年,将火堆熄灭,向门口走去。   深秋,又下了一夜的雨,山里很凉。   落叶铺在山路上,厚厚一层,并不泥泞。   身后有脚步声,从破庙一路跟随,脚步很轻,听着像是没什么力气。   百步后,常和终于停了步,转身看去。   那红衣少年见他停下,脸上漏出一抹笑,加快了脚步追了上来。   那艳丽少年仰头望着他,抿着唇笑,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盈盈的笑意,常和不自在的敛目,避过了他的目光,语气清淡道:“施主为何一直跟着贫僧。”   少年不理会他的冷淡,脸上笑意依旧:“哥哥要去哪里?”   一个自小出家的人,六根清净,他从没被人叫过哥哥,听得十分别扭。   他转身继续沿着山道前行,道:“施主可叫我的法名。”   顿了顿,他说:“我要去金陵。”   少年将“金陵”两个字轻声念了一遍,追了上来与他并排走,笑道:“那顺路,我和你结伴走吧。”   常和不语。   “我昨夜做了个梦,”少年自顾自说道:“梦见你偷我的松子糖吃,可每回去数的时候那松子糖都没少。”   常和垂眸看着脚下的路,道:“出家人不行偷窃之事。”   少年笑了声:“我又不小气,你想吃便吃。”   林间朝阳大盛,少年脚步似乎轻快了些,见他不说话,也安静了下来,就这么一路下了山。   山下城镇已经热闹了起来,叫卖声不绝于耳。   少年买了两张牛肉饼子,高高兴兴的追上常和,正要递过去时,又想起了什么,讪讪的收了回来,小声说:“我忘了……”   常和停在一处包子铺买了两个素馅的包子,淡淡道:“无妨。”   卖包子的婶子瞧少年好看,拿油纸又包了一个,递向他,道:“送你一个。”   于是常和就瞧见少年有些低落的眸子又高兴了起来,可见是真的好哄。   他轻挑了下唇,又数出两个铜板,递给了那包子铺的老板娘。   入秋的金陵城十分好看,城外三十里有大片枫树林,不少人都去观赏。   少年坐在桥栏上晃着腿吃牛肉饼子和包子,一手拿一样,一起吃,瞧着很香。   红楼上的姑娘早起倦梳妆,倚着窗向外瞧,一眼瞧见这压了金陵城风光的翩翩美少年。   她拿着帕子向他招手,细细软语叫道:“小公子,进来喝杯茶吗?”   常和慢慢吃着包子,侧眸看去。   那少年仰头看那姑娘,摇了摇头,语气天真的拒绝道:“家里人不叫去。”   那窗口又挤了几个姑娘,连同楼下叫卖的商贩一起笑了起来,桥下流水总是潺潺,人间欢声笑语,身旁有人陪伴,仿佛又回了百年前。   那姑娘又问:“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公子?怎么被教的这么听话?”   少年眉眼弯弯,秋日暖阳落在他的周身,一片柔和,他扬声说:“我叫图南。”   常和心里一震,望向少年。   那少年却不看他了,说完那句话,就低头吃东西,眼睫深深垂着,看不清神色。   又过了会儿,常和才开口:“乘黄是瑞兽,又心思单纯,可世间心术不轨之人不在少数,日后不要再同旁人说了。”   图南咽下酸涩,轻轻的“嗯”了声。   常和:“既然到了金陵城,你我……”   图南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知道,我就是想问你……”   他轻声说:“我能否邀你去城南看一看枫林,如今……”   他吸了吸鼻子,续道:“如今那枫林大了许多,也更好看了。”   一片垂柳叶悠悠落下,落在水中漾起轻纹,常和垂眸看着,良久,道:“我要去鸡鸣寺参禅。”   图南忙道:“我等着你。”   常和阖上眸子,说了声:“好。”   图南在金陵城里订了家客栈,进了屋就力竭的趴在了床上,身子慢慢缩小,最终成了原型。   他将长长厚厚的尾巴给自己围上充作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常和来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还是嗅到了牛肉饼子的气味他才醒,连忙化为人形。   他跑过去开了门,常和就静静的站在门外,他睡得懵了,忘了对方如今的身份,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欢喜道:“哥哥。”   常和身体一僵,少顷,宣了句佛号,看着那人的发顶,道:“贫僧只是路过。”   图南反应过来,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腼腆道:“我睡得糊涂了。”   常和没再多说,将肉饼子递给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图南抓着油纸包,向那人的背影喊了声:“我就在这里等你。”   常和脚步顿了顿,图南就又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鸡鸣寺的方丈说他的心不静。   他的师父也说过他心不静,没有禅心,与佛无缘。   他始终是不服气的,因为他的佛法是同辈的僧人里修的最好的。   直到今日,他方才明白,自己是真的六根不净。   他坐在蒲团上,手里念着佛珠,面前对着佛祖,可心中想的却是那个怀抱,那个邀约。   想着想着,心就乱了。   方丈心思通明,开口道:“若是心中有事,就先出去吧。”   常和敛目应声:“是。”   今日清晨落了小雨,树上叶子繁盛,雨和叶子一并簌簌的落,扫地的小僧人低着头静静的扫,佛家清净,香烛气息最静心,常和取了个扫把,沿着石阶慢慢的扫了下去。   近日金陵城秦淮岸热闹非凡,有王公贵族来游玩,两岸丝竹袅袅,歌舞翩翩,尽显六朝风月,十里繁华。   图南这天闻见了食物香气,从尾巴里抬起头来,轻轻的动了动鼻子,跃下了床。   秦淮河岸游人如织,偶尔传来丝缕桂花幽香。玉楼瑶殿,金陵秦淮,图南记着,许多年前钟沂逍带他去吃过一家顶好吃的梅菜烧肉。   他沿着水边慢慢走,四处的看,突然眼前一亮,往前边的一家酒楼快步走了进去。   许多许多年前,金陵城还没像现在这么热闹,那家做梅菜烧肉的人家支了个小铺子,妻子在里边做菜,丈夫在外边招呼,每日收几两碎银也十分满足。   如今已经成了大酒楼,不知是否是他们的后代在经营。   图南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梅菜烧肉,他对着小二哥说:“我要那种金灿灿的饺子,外边脆,里边汤汁很清淡鲜美,我忘了那叫什么,馅是牛肉做的。”   小二哥摸不着头脑,叫来了掌柜的,掌柜的听罢笑了,道:“那是玲珑黄金饺,祖上传下来的做法,只有我们本家人会做,可也已经许久没做了,小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图南弯起眼睛笑:“我认得你家的人,还知道你家年年都酿桂花酒,我也要一壶。”   “如此,今日我亲自给小公子下厨,”掌柜的是个和气人,和他的先辈性子有些像:“小公子稍坐,我叫他们给你上些小菜。”   图南摇头:“我只想吃这两样。”   桂花酒甘甜香醇,梅菜烧肉是熟悉的口感,软糯,浓香,肥而不腻。   这酒楼生意十分好,迎来送往的也热闹,图南给一旁的酒杯斟了一杯酒,软软的低语道:“你快点回来啊,夫君。”   将一整碗的梅菜扣肉和黄金饺吃完以后,秦淮河已入夜,他又买了一坛桂花佳酿,沿着秦淮河岸漫无目的的走。   他这一世真的不是来给钟沂逍添乱的,所以也没像以前那样粘着他,他时间不多,只是想和他赏个盛秋的枫叶罢了。   他酒量实在不算好,以前钟沂逍逗他,给他喂酒,不足三盏就能把他醉的东倒西歪,这会儿长进了些,可也有没多能耐。他撞着了不少人,多数都善意的扶他一把,道一句当心,直到他撞进了一个沾了檀香气的怀抱。   他仰头看去,常和正微微皱眉看着他。   图南温软的冲他笑,轻声说:“哥哥,我们去看枫叶吧。”   这是第三十天了,常和去客栈没找到他,听他来了这里就找了过来,可这已经是夜里了,看什么枫叶?   常和撑着他发软的身子,道:“明日再去。”   图南搂紧他的腰,说:“夜里也好看的。”   于是眨眼间,常和眼前光景变换,就到了枫叶林。   灯光换成了月华,枫林看的不真切,图南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他坐在地上,将酒坛递给了他。   他垂眸看了少顷,敛住袖中的佛珠,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   他没沾过酒,这是第一回。   图南躺在厚厚的枫叶上,抱怨说:“和尚有什么好的,不爱说话,闷死了。”   常和挑起唇,又喝了一口甘醇的桂花酒。   天上新月如钩,可也照的亮堂堂的,图南侧过身,枕到了他的腿上,不再说话。   坛中的酒被喝了大半,图南目光柔软的看着他。   常和的眸色被掩在月光后的阴影,他垂首望着图南,声音有些醉意,问道:“你还喝吗?”   图南摇头。   可在常和又喝了一口时,他撑起身,将唇贴了上去。   雪白僧衣铺在了火红的枫叶上,唇被轻柔的撬开,口中的酒被人慢慢吮尽,可那人还是不够,不安分的搅动他的舌头,搅出了水声。   常和眯起眼睛看身上的少年,忽然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将坛中的酒又喝了一口,俯身对着他的嘴喂了下去。   图南熟练的缠上了他的腰,僧衣与红衣散落了一地,手轻抚上腰间,掌心紧紧贴合着柔韧的曲线,他垂眸看着身下的少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欲色,他或许醉的已经分不清是梦是醒了。   唇碾过颈间,身下的人轻轻呢喃,心里全是陌生的悸动与渴望,他一寸一寸的进入了对方。   钟沂逍从来都没这么温柔过,没有大开大合的冲撞,只是深深埋在里边,可这样似乎让图南更加的敏感,他每一次动作微小的抽动都会更深,让图南高声呻吟。   他堵上了图南的唇,舌尖顺着他张开的嘴探了进去。   “唔……”   津液连接着两人分开的唇,常和望着身下失着神的人的眸子,语气轻的像是在梦呓,却十分郑重:“我是常和,不是你的钟沂逍。”   图南弯起了眼睛,软声说:“嗯,你是常和,你是我的菩萨。”   常和心中一悸,重重的吻了下去。   林间起风了,摇晃着枫叶林,朝阳透过缝隙撒落,一片枫叶悠悠落在身上,白衣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忽地怔住了。   林间一片安静,只有他只身躺在林间地上,他难得有些发慌,四处看去,唤了声:“图南。”   没人应他。   坛子倒在一旁,桂花酒已经洒了干净。   他起身,怀中的佛珠掉落都没曾留意,脑海里隐隐忆起一个声音,那是在他最快活的最高峰时少年说的一句话。   图南说的好像是——“夫君,我就在灵山等着你。”   灵山在哪里?   他问了许多人,没人知道,他只能凭着虚无缥缈的传说去寻。   一年、两年、三年……日暮黄昏,春秋踏过,四处寻索,垂垂老矣,可灵山于凡人而言,只是传说。   这是他第三世的劫,短暂的得到,而后终其一生求不得。   常和最后倒在了路上,最后寻的那座山看着近,可他怎么也走不到。   大雪落在白色陈旧的僧衣上,清澈的眸子望着这片纯白的天地,他轻轻念了声:“图南。”   雪最终覆盖了苍老的面庞,埋了胸口那一生没舍得吃的松子糖。 第169章 乘黄志异   三世已过。   钟沂逍望着眼前一步之遥的灵山,提步前行。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几百年前,他路过灵山时,瞧见百兽异动,百鸟齐鸣,他觉着有趣,就想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然后遇见了他的图南。   这灵山,凡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到,即便是已经在山脚下,已经近在眼前三步内,可永远也到不了。   灵山上飘着雪,与人间四时没什么分别,鸟兽悠然闲散,见了他也不怕,还有几只兔子在他身后蹦跶着跟上。   溪边流水结了薄冰,一棵寒梅在大石边盛放,粉红的花瓣与雪飘落,落在他的乘黄身上。   乘黄在睡觉,将自己缩成一团,把尾巴当被子盖,睡得很香,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钟沂逍轻挑起唇,走到石头边上蹲下,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动作很轻很轻的将他抱了起来,红色袖子遮在了乘黄雪白的身上,钟沂逍坐在石头上,静静看他,眸目温柔,怎么也看不够。   百年前,他第二世历劫后,四处找不到图南,他不顾阎王的阻拦,上了天庭去找风慎。   他记得洞房时图南叫了他的名字,他顾不上醋意,问他图南在哪里,可风慎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图南找了个地方睡觉,所以钟沂逍寻了许多地方,山川大泽、深林洞府,都没有他的影子。   直到阎王和他说,三世过去说不定图南就来找他了,他才去投胎,他怕图南心里别扭吃酸,求了天庭,第三世投了个和尚胎。   他的图南真的来找他了,他受了雷劫,身上修为散了大半,不得不回来修炼,好在他在临走前告诉他了去处,否则他还要一通好找。   傻的要命,折腾了这三世,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也不知道是谁在应劫。   林间寒梅花瓣随细雪洒落,仙君俯身,在乘黄的鼻尖轻吻,久久未曾起来,等一只雀鸟梳理完羽毛再看去,那石头上只余落花与雪了。   图南再醒时已经回了枫林仙邸,他躺在仙君的怀里,一睁眼就见钟沂逍在看着他,吓得差点翻下了床。   他心虚,怕钟沂逍怪他,有点想跑。   钟沂逍将他搂进了怀里,凑在他耳边低语道:“都是我的错,以后不叫你难过了。”   图南的心慢慢放下,他将脸贴在钟沂逍的胸膛静了许久许久,最后轻轻抽了抽鼻子,小气道:“司命不好,月老也不好,宴请时不叫他们。”   钟沂逍轻笑了声,道:“好。”   十里枫林神仙宴,风慎与天枢同席,烦不胜烦。   她记着那赌约,见着他就提一提,可那约他从来没应过。   钟沂逍此人潇洒肆意,结识了许多六界的朋友,这宴席自然办的十分热闹,于是不熟悉的神仙也想来凑凑热闹。   月老被仙童拦在门外时,正巧被路过的天枢瞧见,幸灾乐祸道:“自作孽。”   图南许久没这么高兴,穿着红衣跟在钟沂逍身后,像一对新人。   月老实在是想进来凑热闹,抻头喊道:“这大好的日子,正好办喜事,我给仙君牵了红线,定姻缘。”   钟沂逍转头看图南,图南弯起眼睛,点了头。   那陈酿的女儿红开了封,酒香飘出数里,许有凡人嗅到。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生世缘,快哉风。   作者有话说:   爪 第170章 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   “听说被砍了十几刀。”   “是啊是啊,差点没救过来。”   “哪儿啊?听说是被砍了三十多刀,送来的时候都成了血葫芦了。”   路过的陈大夫实在听不下去,插话道:“越传越离谱,被砍上三十多刀那人还能活吗?”   几个凑在一起的小护士讪讪地站直身打招呼,其中一个手里端着药,探头往走廊尽处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也不知道28号床是什么人,那群人天天在外边守着,看着吓人。”   狄蘅跟在陈大夫身后,往走廊尽处的病房看了眼,那门外日夜都有人守着,面相都不怎么友善,不像好人。   一个小护士大胆猜测,言之凿凿:“肯定是黑社会,要不现在这时代哪来的械斗。”   陈大夫被她逗乐了:“这时代哪来的黑社会?”   小护士往那边努了努嘴,道:“那不就是?长得那样就像黑社会。”   那人是半个月前住进来的,来的时候全身是血,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三刀,是那种长刀,几乎刀刀穿透,正常人早就没了,但这人命硬也够幸运,硬是挺过来了。   狄蘅跟着做了那场抢救手术,说实话,这人确实是个狠角色,全程都醒着,可就是……   这会儿已经晚上七点多了,除了值班的医护都下班了,走廊上也没什么人走动,住院部很安静,几个人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小李护士苦着脸,看着那要换的药,发愁道:“不想去,我每回去那群人都跟检阅似的看我,走那一路我腿都吓得发软。”   那边守着的都是大老爷们儿,陈大夫了然,他转头对狄蘅说:“小狄,你去给28床换药吧。”   狄蘅:“……”   狄蘅:“我、我不……”   狄蘅还没等说完,药的托盘已经在他手里了,一群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只是个实习医生,他没有话语权,他经常被派去做他本来不愿意做的事,比如现在。   他端着托盘慢吞吞地往28号病房走,门口守着那些门神瞧见他,还挺礼貌的帮他开了个门,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间病房是个VIP单间,那人财大气粗用钱砸的。   病房里开着灯,那人靠在床上正看着电视,他站在门边踌躇,吞了吞口水,尽量把声音放得大一些:“霍楷锋,换药。”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电视还亮着,被那人开了静音。   那个把病房的床都显得小了一个号的魁梧壮汉转头看他,勾起了唇:“小狄大夫,等你一天了。”   狄蘅耳尖有点红了。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男人低沉性感地声音哄他:“你过来。”   狄蘅:“……”   他和霍楷锋是在半个月前认识的,在手术室里。   他是实习生,不能动手手术,但是有幸进去观摩。   这个身高将近两米、身材高壮的几乎可以装下两个他的男人躺在手术台上被医生缝缝补补,打的局部麻醉,全程都是醒着的。   醒着就醒着吧,他嘴还不消停,隔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问大夫:“缝到哪儿了。”   那架势仿佛缝的不是他的肚子而是衣服,缝完他就能走人一样。   最开始陈大夫还以为他紧张,耐心回几句,后来被他弄烦了,让他消停会儿,节省体力。   这人没闭嘴,说:“那你找个人跟我说话。”   陈大夫差点被他气笑了,问他:“你想找谁?”   男人说:“左边数第三个。”   几个实习生一起看向狄蘅,然后狄蘅就失去了学习的机会,莫名其妙地站到了男人旁边。   他站过去后男人就闭了嘴,只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戴着口罩   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脑袋上剃着青茬儿,面相刚毅,长得其实很帅,但气质有点野蛮,总让人忽略他的样貌,觉得他像个悍匪。   明明就没什么语言交流,可狄蘅被他看得脸都热了,好在有口罩遮着。他总觉得男人的眼神不怎么单纯,可陈大夫让他和病人交流,他只能这么瞪大眼睛跟他“交流”,一场手术下来,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男人看透了。   ……   狄蘅走到床边,尽量语气平静地说:“我给你换药。”   男人往旁边挪了挪:“你坐下。”   狄蘅:“……”   他往门口看了一眼,不自在的推了推金丝框眼镜,小声拒绝:“我不坐。”   男人“啧”了声,软下声音哄他:“坐下,跟我玩会儿。”   狄蘅的脸完全红了,他轻轻抿了下唇,央求道:“叔,我换完药还有事……”   男人:“……”   男人骂了声:“叔?你特么怎么不叫爸呢?”   狄蘅被他有些暴躁的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声:“……爸。”   男人:“……”   男人沉默了会儿,说:“叔就叔吧。”   室内暖气烧的足,外边寒风夹着雪呼呼的拍打在床上,室内穿着薄衫都嫌热,狄蘅站在床边给男人换药。   他的手很稳,动作也利落,沾着药的纱布一圈一圈的被解下来,漏出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坚实流畅的腹肌上,狄蘅的动作下意识放轻,仔细的观察了伤口片刻,问道:“疼吗?”   他离得近,浅薄的呼吸扑在他的伤口上,本来只是疼,现在被他弄得发痒。   霍楷锋抬起手,抚上了在他腰间乱看的小大夫的脸颊,粗糙的指腹没轻没重的划过他红润的唇瓣,眯起眼睛看着红了脸的青年,声音低哑道:“不疼。”   狄蘅心脏砰砰的跳,被他轻薄了也没躲,就这么红着脸给他处理了伤口,然后缠纱布。   纱布要缠满腰腹,一圈一圈的,每缠一圈都像是在拥抱,狄蘅听着男人的呼吸越来越重,一直垂着眸子不敢抬头。   室内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换药动作细细索索的摩擦声,狄蘅身上出了一层汗,在最后一圈缠好,他想起身时,他发现他被人抱住了。   那人将他困在胸前,灼热的呼吸贴着他的皮肤,鼻尖在他的颈间轻轻蹭着。   他心脏微微有些发颤,轻轻闭上了眼睛,很小声地说:“叔,你别这样。”   话音落下,他的脖子被人嘬吸了一口,他身体一颤,身体有些不稳,手撑住了床。   男人身躯宽阔高大,几乎能将他笼罩,他被半抱在男人怀里,简直像个孩子,男人比他大十五岁,在他面前自己也确实是个孩子。   “就稀罕一会儿,不耽误你工作,”男人声音低哑,道:“看着你身上就热,真想……”   狄蘅匆忙地打断了他的话:“别说!”   “不说你就不知道?”男人轻笑了声,拉着他坐在了床上,看着紧紧闭着眼睛的俊美青年,不客气的亲上了他的嘴。   舌头被人技巧性的拨弄,狄蘅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安静的室内可以听到唇舌纠葛的水声,让人脸红心跳。   狄蘅想起了男人刚做完手术那天。   那天他被男人看了很长时间,手术顺利结束,男人被送进了病房。   晚上他跟着大夫去查房,男人找了个借口把他留下了,直截了当的跟他说:“跟了我吧。”   这话说的突然,狄蘅虽然有点怵他,但还是难免有些恼了,脑子一热,不客气道:“你要那儿寂寞,有的是地方能找人泻火,这是医院,你放尊重点。”   男人被他说愣了,转瞬却又笑了,看着挺凶的壮汉说话意外的温柔:“没那个意思,我是想追你,咱们讲究自由恋爱,你愿意就应了我,不愿意我就接着追。”   然后男人就真的开始追他,一天一大束玫瑰,各种奢侈品的砸,男人有分寸,东西都是下班后让手下给他送,没在医院给他造成什么困扰。   ……   男人在他脖颈间轻轻的啃咬,狄蘅压抑着喘息,小声说:“叔,别弄出来印子。”   男人抓住了他的手,慢慢向胯下引,狄蘅脸红的要滴血,快要碰上时又匆忙的躲了。   男人皱起了眉,软声哄他:“就弄一回。”   狄蘅呐呐地开口:“我手脏。”   男人:“没关系。”   狄蘅垂着潋滟的眸子,跟他打商量:“我去洗手。”   霍楷锋眯起眼睛观察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青年,松口道:“在屋里洗。”   狄蘅腼腆地点了点头。   霍楷锋松了手。   这屋里有洗手间,就在刚进门的位置。   他眼馋的看着狄蘅那裹着白袍的身段和那双大长腿,看得口干。   忽的,他瞳孔一缩。   就见狄蘅走到门口,没进洗手间,而是动作很快的开了房门,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霍楷锋冲外边的人喊:“拦住他!”   不多时,一个小弟进来,挺无奈的说:“大哥,狄大夫腿长,跑的快。”   霍楷锋:“……”   小弟贱兮兮的笑,打趣道:“大哥,我看狄大夫嘴都肿了,挺激烈啊。”   霍楷锋抄起枕头就砸了过去:“腿短还特么话多。”   小弟挺委屈的出去了。   狄蘅跑回了值班室,锁了门,趴在了桌上。   良久,他红着脸,轻轻咕哝了声:“大流氓。”   他每次进那屋子都要被轻薄这么一遭,都快习惯了。   他没被人这么直接的追过,手段老练,从不遮掩,特别直白的表达对自己的欲望。   他也没谈过恋爱,他今年毕业实习,才21岁,男人比他大了15岁, 他被他的熟练和老道弄得心慌,也弄得心动。   第二天早上,狄蘅下班回家,刚出医院大门就被满世界的白晃了眼,今天下了雾凇,霜花附着在树干上、草坪上,十分好看。   他站在门口拍了张照,发了个朋友圈,玩手机这么会儿功夫,他的手都快被冻僵了,公交到站,他跑上了车。   他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两站公交的路程,他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考研了,最近学习挺紧张的,过段时间实习也得缓缓了,他得给自己留下学习时间。   回了家,洗了个澡,他钻进被子里开始看书,不多时夜班得到疲倦就找上了他,他趴在床上睡着了。   再醒,是被手机铃声吵的。   是陈大夫的电话,他看了眼时间,才十点多,他睡了三个小时还不到。   陈大夫火急火燎的声音传了出来:“快回来,连环车祸。”   狄蘅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快速的穿了衣服回了医院。   医院里人很多,门口停着好几辆救护车,他跟着担架往急救通道跑。   霍楷锋身边的一个手下看见了他,正要开口打招呼,狄蘅已经跑出老远了。   霍楷锋正在房里溜达,他身体素质好,伤口恢复的很快,但是为了追小大夫,现在还装着下不了床。   小弟拎着饭进来,说:“刚要去狄大夫家送吃的,他又回来了。”   霍楷锋挑眉:“他上午不是休息吗?”   小弟:“瞧着是车祸,担架一个一个的往里送,狄大夫身上全是血。”   “全是血?” 霍楷锋面色冷了下来:“我去看看。”   小弟:“又不是他的血……”   霍楷锋:“……”   霍楷锋:“你特么不会一次说完?”   小弟把昂贵的牛排放在桌上,说:“瞧着狄大夫今天也没什么时间吃饭了,这扔了太浪费了……”   霍楷锋看着这缺心眼儿心烦,把他撵出去了。   今天天气晴朗,但霍楷锋心情不大好,他一整天都没见着小大夫,手术室的灯从白天亮到了半夜。   手术室推开,家属一窝蜂的涌了上来,陈大夫面色疲惫,无奈地宣告了患者死亡。   死者是个刚上大学的男孩儿,刚拿到驾照,偷开家里的车带朋友出去玩。一车四个人,后座的俩轻微骨折,副驾只擦破了点皮,只有他送了命,表面没什么伤痕,内脏几乎全部破裂,他们是真的尽力了,可还是没能留住他。   陈大夫被人用力的推搡到了地上,失去理智的家属扑上来对他拳打脚踢,质问他孩子明明血都没流怎么就给治死了。场面冲突的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狄蘅离得最近,他下意识用身体护住了这个已经六十多岁还坚守岗位的外科老大夫。   霍楷锋赶过来的时候,差点气疯,满走廊的家属和医护拥挤在一起吵吵嚷嚷,狄蘅被堵在最里边,有个男人拿着拳头往他头上砸,他半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只尽量护着头,把一个老大夫护在身后。   那张勾地他日思夜想的干净漂亮的脸上挂了彩,头发散乱的搭在眼睛上,苍白的白纸灯光照射下,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表情冷峻,看着让人揪心。   拥挤和喧闹被阻隔开,身上也没有拳头再砸下来,狄蘅懵懵地抬头,那个早上还下不来床的男人正挡在他面前,高壮的身躯仿佛一面小山一样矗立在他身前,他第一次意识到男人这么高。   他在他身前,像是个小孩子。   他看着男人幽深的眸子,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下一瞬突然反应过来,他连忙往男人身后挤,霍楷锋皱起了眉,下一秒,他的腰突然被人重重怼了一下。   他伤口好了不少,可也还没到拆线的时候,被这么弄了一下估计伤口又裂了。   他咬牙忍了,可狄蘅已经从他身前挤到了身后,紧紧的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护住了他的伤口。   霍楷锋:“……”   他特么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   可他侧身看着小大夫那清瘦的护着他身体,心里软的要命了。   他心疼的看他,在一个女人挥舞着爪子过来抓他时,抬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的她脸都扭曲了起来。   一边的男人大喊:“大夫打人了!”   霍楷锋带的人终于挤进来,一个小弟憨憨地说:“他不是大夫。”   他们配合着安保把人都给拉开了,陈大夫狼狈地站了起来,从角落里捡起狄蘅的眼镜,递给了他。   狄蘅松开抱着霍楷锋的手,接过眼镜,这才发现眼镜片碎了。   他轻轻垂着眸子,看不出情绪,霍楷锋的大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柔声哄他:“我再给你配一副。”   狄蘅抬起眸子,因为近视,他的眼睛有轻微的失焦,眼底映着灯光,像是含着星星,看的霍楷锋心头一荡。   然后他听到狄蘅严肃地说:“回病房去。”   霍楷锋:“……”   霍楷锋想解释:“我……”   狄蘅皱起了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重复了一遍:“回病房。”   霍楷锋:“……”   霍楷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小弟在旁边啐了一声:“不知好歹。”   霍楷锋冷声说:“你再给我说一遍。”   这小子跟他没多久,有点小聪明,没事儿爱拍拍马屁,但是现在显然是没弄明白霍楷锋的心思,被他这句话的阴狠说的心里一激灵,冷汗都下来了。   好在霍楷锋没心思跟他一般见识。   作者有话说:   专题专练,这篇可能倾向于sese的,大家酌情食用 第171章 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   霍楷锋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小大夫护住他的模样。   小大夫平时爱害羞,安静乖软,像只小兔子,平时只要不闹的过分基本上都依着他,今天还是头一次对他凶——当然,除了他表白那回。   霍楷锋撸*着自己的家伙,脑子里想着那个穿着白袍的人,有些百无聊赖。他不知道小大夫怎么想的,自己比他大,让人跟了自己本来就是对方亏了,可他又实在喜欢……   住院部和门诊楼挨得近,外边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散去时已经是半个钟头以后的事了。   病房里开着灯,床上的人背对着门口躺着,像是睡了。   狄蘅动作很轻的关了门,端着药走了过来,掀开了他的衣裳。   果然出血了。   他动作顿了顿,轻抿着唇,小心的剪开了绷带。   病房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器皿碰撞的声音。   霍楷锋静静地看着雪白的床单,突然开口道:“身上伤着了?”   狄蘅动作一顿,又轻轻的给他擦着伤口,答道:“没有。”   霍楷锋坐起了身:“今天你当着我手下的面那么凶我,我挺没面子的。”   狄蘅:“……”   狄蘅弯起眼睛:“那我让你凶回来。”   他半蹲着,打算给霍楷锋缠绷带,却正对上了他撑起了病号服的地方。   狄蘅脸红了,他能感受到霍楷锋灼热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他尽量忽略,动作熟练的给他缠了绷带。   弄完了,他想起身,却被人按了一下发顶,没能起来。   霍楷锋这意思挺明显了。   狄蘅心脏砰砰的跳,后半夜的病房里,小大夫蹲在壮汉的面前,轻轻的舔了下干燥的唇。   握手术刀都十分沉稳的手此时轻微的发颤,他抬起手,伸向男人的裤子,轻轻扯了下来。   霍楷锋头皮发麻的看着小大夫的动作,看着他握住了自己的粗壮狰狞的东西,他以为他会用手,但是他舔了舔唇,张嘴吃了进去。   病房里有轻微的水渍和吞咽声,穿着白袍的大夫轻挑的眼尾泛着红,红润的嘴唇泛着水光,半张精致漂亮的脸在自己黝黑的体毛中时隐时现,如果不是彻骨的快感提醒他,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霍楷锋呼吸粗重,紧紧地盯着狄蘅的脸,不想错过一点细节,他嘴还不老实,流里流气地逗他:“这是什么意思?吃宵夜呢?”   狄蘅不敢看他,红晕晕到了耳尖儿。   霍楷锋眸目幽深,勾着唇说:“叔让你吃,想吃多少都喂给你。”   狄蘅被他说得受不了,太羞耻了,干脆闭上了眼睛,舌头细细的舔着,那人还是不放过他,低低地喘着,说:“值了,再往我身上捅上十刀都值了,狄蘅,你跟了我吧,我对你好一辈子。”   狄蘅心底一热,半跪在他面前,更加深的含了进去。   门外有动静,他听到了陈大夫的声音,大约是看他过来太久不放心   可嘴里的东西始终没有释放的意思,他有点着急,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霍楷锋。   这房间门上有块玻璃,屋里灯火通明,只要往里一看就知道在干什么。   霍楷锋没压着他,他可以随时起来,但是他有点不甘心,用力的吸了一口。   霍楷锋差点被他弄疯,他本来想着差不多得了,没想到狄蘅会这么干。   门外的说话声越来越近,狄蘅吸得越来越用力,霍楷锋没抗住,最终在他嘴里射了出来。   霍楷锋还在余韵里没反应过来,就见狄蘅直接跑到了床的另一边,蹲了下去。   门下一秒被推开,陈大夫进来了。   霍楷锋:“……”   陈大夫有点尴尬的看着这个疑似黑社会的壮汉,语气客气地说:“你伤还没好,这种事情要适当控制。”   霍楷锋淡定的提上了裤子,问:“有事儿?”   陈大夫这才想起来来的目的,问道:“你看见狄大夫了吗?”   霍楷锋余光扫了眼床里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刚走,说去拿药。”   陈大夫看了眼桌上的药,叹了口气:“他身上的伤还没处理呢,都怪我。”   霍楷锋一愣。   房门被关上,霍楷锋翻身看向里边,狄蘅兔子似的冒出了个头,看房里就俩人了,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   霍楷锋望着那张红润的唇,心里一悸,忍不住问道:“吃了?”   狄蘅把脸往下躲了躲,小声说:“一紧张……”   霍楷锋没忍住,一把把人捞了上来,对着那张小嘴就亲了下去。   还带着男人气息的嘴巴被吻住,狄蘅搂住了他的脖子,瞪大眼睛瞧着男人那双锋利的眸子。   霍楷锋咬着他的唇,垂眸问他:“眼睛瞪这么大,想什么呢?”   狄蘅:“想你是干什么的。”   霍楷锋挺老实的答:“做生意的。”   狄蘅的衣裳被他撩了起来,被摸得有点痒,弯着眼睛说:“没伤着,就有点淤青,别摸了。”   霍楷锋把他推到床上,掀开衣裳,在那白白嫩嫩的身上检查了一圈,确实是有淤青,但不是一点,都连成片了,看得让人心疼。   年轻人的身体很匀称,没有明显的肌肉,但线条特别好看,但伤着,霍楷锋指尖碰着,没舍得摸。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开口:“妈的,我早晚找人打他们一顿。”   狄蘅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开始犯困,眼神软和和的看他,说:“谁家里遇上那事儿都接受不了,你刚才走了,我从患者家属那里听说那是个很优秀的孩子,独生子,从小什么都拔尖儿,刚考上双一流学校,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这刚上大学多久啊,突然没了,谁都受不了。”   霍楷锋躺在他身边,拉了被子给俩人盖上,侧身看他:“那你让人打了上哪说理去?”   狄蘅眼睛睁不开了,小声说:“你不是去救我了吗,当时特别帅。”   原来他也觉得自己帅。   霍楷锋心里一软,轻声问:“动心了?”   小狄大夫说:“心疼了。”   霍楷锋一怔。   狄蘅已经没了动静,呼吸平稳了下来。   霍楷锋心里美,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他大概是得了这清纯小大夫的心了,只想眼睛也不眨的盯着看。   看看那红肿的小嘴,看着那垂落的长长的眼睫,还有眼睫下那片疲惫的阴影。他本来年纪就不大,长得又乖又显小,皮肤白嫩嫩的,五官没有一个地方不精细,头发有点挡眼睛,软软的覆盖在额头上。   听人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他轻薄了他这么长时间,他就顺从的让自己欺负,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拒绝还是真的喜欢自己了。   霍楷锋俯身,在小大夫脸上舔了一口,他觉得自己这样挺像变态的,没忍住乐了声。   第二天早晨,狄蘅在男人怀里醒过来,男人睡着,手护在他身侧,估计是怕他翻下这不大的病床。   他想起了昨夜的荒唐,耳朵红了,他移开了他的手臂,动作很轻的下了床,犹豫了会儿,俯身在男人刚毅的唇上亲了一下,端着药跑出了房门。   门外霍楷锋的小弟正吃着早餐,看着他的眼神儿不大对劲儿,其中一个扬着怎么正经的笑,举着袋包子问他:“狄大夫?吃吗?”   狄蘅:“……”   狄蘅不大喜欢他们的眼神,他没从他们的眼里看到尊重。   他礼貌的拒绝了,昂着头走了。   身后那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大约是些下流话,轰然笑了起来,狄蘅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他不知道霍楷锋是干什么的,但是从他身边的那些人看,他就算不是黑社会,恐怕也不是什么善类。   他年纪不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无意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心思挺简单的,对他有好感,想跟他处处。   霍楷锋不装了,他能走路,走得还挺顺当,有事儿没事儿就出来走走,但狄蘅一直都挺忙。   霍楷锋觉得小朋友最近有点浪漫。   狄蘅查房回来,见他在休息区坐着看电视,本来已经走过了,又倒退着回来,手撑着他的沙发靠背凑在他耳边低语:“老大爷,电视好看吗?”   霍楷锋似笑非笑地侧眸瞧他,青年镜片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这一圈的人都是老头老太太,他大马金刀地往这儿一坐特别显眼,他当然不爱看这家长里短的连续剧,只是想多看一眼来回忙碌的小狄大夫。   霍楷锋锋利的眉轻挑,学着他低语道:“嫌弃我年纪大?”   “哪能啊?”狄蘅笑了起来,唇轻轻擦过他的耳垂,让人心痒:“洗手间等你。”   几分钟后,洗手间里,两个人搂在一起亲的难舍难分。   霍楷锋坐在马桶上,狄蘅跨坐在他的腿上,狄蘅175,清瘦匀称,霍楷锋196,身材很壮,那体型差简直像个孩子依偎着大人。   狄蘅吮吸着男人嘴里的津液,一张清纯的脸上带着薄红,他是又害羞又大胆,那晚上过后放开了许多,比霍楷锋说句重话都能把他吓着叫爸那会儿不知道好了多少。   霍楷锋摘了他的眼镜,眯起眼睛享受地盯着他看,手合在他柔韧的腰上用力揉捏。   洗手间这会儿没人,狄蘅低低地哼了声,潋滟的眸子望着他,软声说:“叔,我买了对手链,没多少钱,但挺好看的。”   霍楷锋的心总是让他弄得发软,问:“哪呢?”   狄蘅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了个长得像藤一样的手绳,编织手法挺讲究的,看着挺有艺术气息。   霍楷锋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给自己带上手链,然后两只手并在一起,一个白皙修长,一个古铜色的肤色,又大又厚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模一样的手链放在一起,意外的般配。   “好看,”霍楷锋将他的手完完全全地握进了掌心,问:“晚上值班?”   狄蘅点头。   霍楷锋含住了他的耳垂,轻轻吮着,低语道:“晚上来我这儿,咱俩聊聊。”   狄蘅:“聊什么?”   霍楷锋:“人生理想。”   狄蘅被他逗乐了,说:“我连你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霍楷锋笑了声,说:“我做正经生意。”   狄蘅离开了些距离打量他,捧着他的脸左右看,认真摇了摇头,道:“不像。”   他这模样有些孩子气,萌了霍楷锋一脸,霍楷锋逗他:“那你觉着我像什么?”   “像悍匪,”狄蘅说。 第172章 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   “悍匪”霍楷锋住院住的简直乐不思蜀,手下的人没办法,有事只能一遍一遍往医院跑,这段时间霍楷锋身体好多了,他们来的就更勤了,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多,小护士们更不敢往那边去了。   晚上狄蘅查完房,准备着去找霍楷锋。   走到一半,想起了自己买的糖炒栗子,折回去拿了,快走到霍楷锋门口时,他听着门口守着的那几个人在说话。   本来他不会在意,但他听着了点敏感的。   其中一个瘦巴巴的男人语气轻挑地说:“老大还真牛,这走到哪儿都能碰上艳遇,上回在三亚那个秘书还记着不?”   另一人“嘿嘿”笑了声:“那胸,绝了,老大用了多长时间弄上床的来着?”   “三天,”瘦子不屑地说:“刚开始还装清高呢,后来怎么着,呵……”   “这小大夫用了半个月,老大这回不行啊。”   那些人一起笑了起来,狄蘅靠在转角灯光照不进的角落,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神情。   五分钟后,他把糖炒栗子扔在了垃圾桶上,抬起手,轻描淡写的摘了那手链,随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霍楷锋没等着小大夫,约好的八点,他在房间里等到了八点半,实在是等不住了,推门出去找。   一群手下正百无聊赖的闲聊,见他出来,连忙站了起来。   霍楷锋皱眉问:“狄大夫来过了吗?”   其中一个说:“来了一趟,走到一半又回去了,估计是有什么事吧。”   霍楷锋觉着不对,有事他也应该先告诉自己一声啊。   他往值班室的方向走,路过的小护士瞧见他,问道:“怎么了?”   霍楷锋:“我找狄大夫。”   小护士看着他还是有些害怕,有点紧张的说:“小狄大夫回家了。”   霍楷锋:“他不是值夜班吗?”   小护士:“他刚刚请假了。”   霍楷锋:“……”   霍楷锋转身,拿起电话拨了号,那边显示忙音。   他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迈步往电梯口走,几个小弟一头雾水,连忙去病房拿衣服。   可霍楷锋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了。   他迈步走到角落里的垃圾桶前边,俯身,捡起了挂了一半在垃圾桶边上、和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手链。   他紧紧捏着手链,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声音听不出喜怒:“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狄蘅怎么了,但显然不可能没有缘由就这样了。   他的话刚落下,其中几个脸色就变了,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霍楷锋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生气了,他简直气得想砍人。   病房里,瘦子几个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只能抱着头求饶:“老大,我再也不敢了。”   霍楷锋脸色阴沉,换了常服,道:“我倒是不知道我把谁拐上了床,你们厉害,比我还清楚。”   他们叫的太惨,病房外值班小护士战战兢兢地看着,想进来制止,又没胆子。   她想着,要是狄蘅在就好了,他是唯一一个能和这人说上话的。   这人果然是个黑社会,她现在是不是应该报警啊?   门被打开,穿着常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出于职业本能,小护士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你还没出院。”   霍楷锋眉头皱着,还算客气的说了句:“我早能出院了,没什么事。”   小护士:“……”   原来您知道啊。   小护士看看屋里,又看看他,硬着头皮说:“这是医院,你们能不能……”   霍楷锋也没想给人家大夫添麻烦,转身吩咐了句,把人从医院带走了。   他知道狄蘅的住址,直接开车过去了,路上下起了雪,路滑,可他车速不慢,几分钟就到了狄蘅的住处。   可他扑了个空。   狄蘅没在家,有个小广告别在门把手上,显然主人家没回来。   现在时间将近晚上十点,外边下着大雪,狄蘅没在家能去哪儿?   霍楷锋坐在车里,给刚出差回来的副手陈克打电话:“给我找个人。”   狄蘅从小都是个规矩的好孩子,品学兼优,品行端正,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   他心情不好,想找个地方待会儿,他在落雪的冬夜里游荡,眼角眉梢都耷拉着,颓丧的像个流浪的小动物。   这条街热闹,一大排的酒吧、会所、KTV、游戏厅等消遣的地方,里边传出来的音乐震耳朵,狄蘅把手揣在兜里,目不斜视的走过,进了中间夹缝求生似的一家肯德基。   肯德基里人多,他排着队点餐,轮到他的时候,店员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说:“麻烦给我两个冰激凌。”   店员问他:“什么口味的?”   他呆头呆脑的来了句:“凉的。”   店员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伙子,被他逗笑了,说:“你要是不知道吃什么,我给你选两个。”   狄蘅点了头。   这家肯德基分两层,狄蘅在上边没找着位置,端着冰激凌下了地下一层,这层人少一点,他找了个角落坐下了,一勺一勺的挖冰激凌吃。   冰激凌并没有缓解他烦躁的心绪,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霍楷锋手下的那几句话,还有霍楷锋对他装出来的喜欢,那些本来让他脸红心跳的撩拨,现在让他有点恶心。   他咬着勺子,拿出了手机,调出考研的题库开始看。   肯德基的负一层没有窗,空气不流通,被暖气熏得有点发闷,可冰激凌实在是凉,他吃完了第一支有点发冷,于是把羽绒服重新拉好,对自己的手呵了口气,拿过第二支已经有些融化的冰激凌,他刚咬了一口,突然一愣,慢吞吞地抬起了头。   他的单人桌前站了一个人,穿着黑色大衣,面色不虞,一身冷气,宽阔的身体一堵墙一样挡在他面前,他本身就在角落里坐着,这么被堵着,连个出路都没了。   他咽下嘴里的冰激凌,抬起头,挺礼貌的笑了笑,对男人说:“霍先生,好巧。”   霍楷锋被他的疏离弄得心烦,紧皱着眉道:“霍先生,霍特么什么先生?”   狄蘅:“……”   狄蘅笑容淡了些,敛眸道:“你想怎么样?打人?”   霍楷锋不可思议:“我打你做什么?”   狄蘅:“……”   霍楷锋拉开椅子坐下,肯德基的小椅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小,他的气质太盛,一坐下来,整个角落都变得逼仄起来。   霍楷锋现在心情也是真差,眼看着人都要到手了,被一群傻逼提高了难度,他也憋屈的要命。   他脾气不算好,但也知道这种时候得哄着来,他看着低垂着目光吃冰激凌的小朋友,组织了下语言,道:“咱俩谈谈。”   狄蘅淡淡地开口:“我在学习。”   霍楷锋:“……”   霍楷锋压着脾气:“学什么呢?”   狄蘅没说话,小口小口舀着冰激凌吃,眼睛黏在手机上,半分目光都不分给他。   霍楷锋自顾自地开了口:“行,你不说我说。”   他把被狄蘅扔掉的那根手链放在桌上,说:“我今年都三十六了,以前是有过几段,但那都挺久了,现在半点联系都没有。”   狄蘅看都没看他。   霍楷锋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你不用信那群二货说的,他们那脑子里装得都是废料,凡是都爱往下三路想,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狄蘅的指尖在手机上戳了一下,选了个A。   也不知道他在没在听,霍楷锋心里着急,但语气还算平稳:“我不喜欢女的,怎么可能拐什么秘书上床,那特么是她自己往上爬的,我碰都没碰。”   狄蘅终于开了口,他抬眸直视霍楷锋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一片平静,霍楷锋心里莫名的“咯噔”了声。   “我们不合适,霍楷锋,”狄蘅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淡然和理智:“你比我大十五岁,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多少有点猜测,我们的轨迹注定合不到一起去,咱们也没怎么样,就到这儿,当及时止损了。”   霍楷锋的火气蹭的一下从心底窜上了脑袋,他靠在椅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狄蘅,语气很轻,但莫名让人咂摸出了股子瘆人的冷意:“你给我弄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比你大十五岁呢?”   狄蘅:“……”   男人一身匪气,平时对他收敛起的压迫感现在也不收着了,狄蘅感觉到了危险。   说实话,他一直有点怕霍楷锋,要不也不至于他稍微凶一点他就吓得叫他爸。   他吞了吞口水,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   霍楷锋终于被他这个动作激怒了,他站起了身,绕过那张不大的桌子,走到狄蘅身侧。   狄蘅吓了一跳,下意识缩起脖子,紧紧闭上了眼睛。   霍楷锋看得明白,心里不大好受,但手下动作没含糊,他直接搂住了狄蘅的腰,一把将人捞在了腋下。   于是肯德基里的人就见一个彪形大汉胳膊下边夹娃娃似的夹了个人,不顾那人挣扎,一路轻轻松松的把人带了出去。   狄蘅被他扔进了车里,刚要坐起来,霍楷锋也进来了,把他堵在了车里。   前边的小弟懂事的开了车。   霍楷锋抓起狄蘅的手,不由分说的把那被扔掉的手链往他腕上一套,狄蘅安静的跟个小鸡仔儿一样,握着自己的手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霍楷锋锋利的眸子扫过他的手机,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压在靠背上,逼近他的眼睛,问道:“怎么?想报警?”   狄蘅不敢说话。   霍楷锋的唇贴着他的脸细细的磨着,低声道:“那地方我不是没进去过,不在乎这一回两回。”   狄蘅身体打了个颤,他猜的没错,霍楷锋不是什么善类。   霍楷锋的唇压上了他柔软的唇瓣,那上边还带着点奶油的甜,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低沉的声音顺着唇瓣含进了两个人交缠的嘴里,难得示弱的开口:“小狄大夫,咱们凡事得讲理。”   他的吻温柔,缱绻的卷着自己的舌头,舔过他的上颚,狄蘅眼睛里慢慢有点湿了,缓缓闭上了眼睛,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霍楷锋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将人放倒在了宽阔的后座上,顺手把前后座的隔板升起来了。   他俯身压在狄蘅身上,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鼻息交缠,狄蘅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小的控诉:“我跟你在一块儿,是为了跟你讲道理的吗?”   霍楷锋心头一悸,他都要被小狄大夫甜死了。   霍楷锋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心里酸胀的仿佛有什么泡发了,那种感觉顺着血液流进了四肢百骸,他的身子都酥了,他现在只想让小狄大夫高兴,哪怕要了他的命呢?   “那就不讲道理,”霍楷锋柔声说:“你想怎么样都行,叔都依着你。”   狄蘅鼻子发酸,抬起双臂搂住了霍楷锋的脖子,闷闷地说:“都是有素质的人,咱们好好谈谈,不带凶人的。”   霍楷锋:“……”   “早就说好好谈谈,你不乐意,”霍楷锋试图让他正视问题:“你要不气我我也不至于着急。”   狄蘅松开了胳膊。   霍楷锋给他按回去了,说:“不凶你,这辈子都不凶你。”   狄蘅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比自己强壮太多的男人,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霍楷锋:“那条街上的店半数都是我的。”   狄蘅:“……”   狄蘅又问了一遍:“你是干什么的?”   以前狄蘅问过两次,霍楷锋没太当回事,可这回他是真不敢含糊了,开口道:“我说了你估计也不信,我带你去看。”   狄蘅:“看?”   霍楷锋冲前边的司机说:“去市中心那几家。”   晚上十一点多,天冷的要命,雪停了,狄蘅被霍楷锋牵着手,走进了今晚上的第三家店,是个会所。   刚进门,一群服务生就弯腰鞠躬,喊了声“锋哥好。”   这土里土气又霸总范儿十足的场面,让狄蘅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进过这些娱乐场所,被霍楷锋这么带着走进来,有点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他担心霍楷锋做的事见不得人,但霍楷锋用实际行动让他看了他的运作模式,他的地方很干净,比一般同类的地方都要干净,因为他的管理真的很严格,十几分钟前,他眼睁睁看着霍楷锋的手下把一个溜冰的小流氓从酒吧拎出去报了警。   霍楷锋从后边搂着他往外走,说:“领你吃饭去,隔壁那家火锅店也是我的。”   火锅店就算是晚上人也很多,他被霍楷锋带进了包房,室内温度高,狄蘅刚把羽绒服脱下来,霍楷锋就自然的接过,挂在了衣架上。   狄蘅弯了弯唇,拉开椅子坐下了,霍楷锋在他身边坐了,给他倒了杯水,说:“该交代的今天都给你交代了,免得你再一声不吭就给我判死刑。”   狄蘅捧着热水,正要喝,被霍楷锋又拿走了。   “忘了,你刚吃完冰的,”霍楷锋把一边的果汁拿过来,重新给他倒上,问他:“能陪我喝点吗?”   小狄大夫挺严肃的说:“我能喝,你喝不了。”   霍楷锋:“……”   霍楷锋差点忘了,他面前这个是个大夫。   他轻笑了声,流里流气地说:“那你喝,喝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狄蘅耳朵有点红了,轻轻的“嗯”了声。   霍楷锋本来只是想逗逗他,这会儿被他应了声,血都热了,催着外边的服务员:“把我存的酒拿过来,快点上菜,磨蹭什么呢?”   狄蘅打量着这个装修讲究的包间,还是没忍住好奇,问:“叔,你是富二代?”   霍楷锋揉了把他的脑袋,挑唇说:“没那命,富一代。”   狄蘅瞪大眼睛瞧他:“真的假的?”   霍楷锋:“骗你这个干什么?我十五六岁就自己出来闯了。”   狄蘅眨巴着眼睛,没说话。   霍楷锋挑眉:“嫌弃我没文化?”   狄蘅乐了,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仔细的打量了片刻,说:“瞧着挺有文化的。”   霍楷锋愣住了,那双手温柔的扶着自己的脸,小大夫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盛满了软和的笑,他对狄蘅这个小朋友是一见钟情,那天在手术台上,他心里烦躁,满手术室乱看,就看见了小狄大夫的那双眼睛。   大眼睛,细细流畅的双眼皮,眼尾微挑,有点含情的意思,那会儿手术还没开始,小狄大夫身边有个护士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弯起了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别提多乖多纯了,看地他觉得自己心脏好像也有了点毛病。   这会儿小狄大夫正捧着他的脸,用那眼神儿看他,他眸色发暗,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正想亲上去,包房门开了,菜品陆续的被端了上来。   狄蘅收回了手。   霍楷锋心里痒的要命,伸手去抓,狄蘅耳尖红红的说:“吃饭吧,很饿。”   海鲜锅底,配着红酒,狄蘅吃的满足,霍楷锋面上看起来是个糙汉子,其实是个细节控,他多看一眼什么东西,霍楷锋能立刻给他夹到碗里,最后吃着吃着,俩人越来越近,狄蘅晕乎乎的坐到人腿上去了。   他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睛,在霍楷锋额头上亲了一下,软着声音说:“叔,等再过一个月,咱俩就处着试试,合适就合适,不合适就算了。”   霍楷锋摸了摸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的额头,弯起了唇,哄小孩儿的语气问他:“为什么还要等一个月。”   狄蘅嘀咕道:“考研啊,我明天要回学校备考了。”   霍楷锋:“这是大事儿,理解,我不打扰你,一个月就一个月。”   狄蘅放下酒杯,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语气蛮横道:“交代一下你的历史遗留问题,今天是最后一个机会,不说实话……”   他收紧了手臂,奶凶奶凶地说道:“我勒死你。”   霍楷锋:“……”   霍楷锋差点笑出声,他仰头在狄蘅暴露在他面前的脖颈上咬了一口,说:“历史有,遗留问题绝对没有,这种事说了伤感情,但我向你保证,如果我在作风问题上让你有任何顾虑,你砍我,我给你递刀。”   狄蘅:“……”   狄蘅皱眉:“我砍你有用吗?你要是只是想跟我玩玩呢?要是喜欢上下一个小大夫呢?你心思都不在我这儿了,我砍你没用不说,还得坐牢。”   霍楷锋搂着他的腰往自己胯上按,说:“照这儿砍,有用。”   狄蘅:“……”   狄蘅低下头,安静的看了会儿霍楷锋没有半点开玩笑意思的眼睛,捧着他的脸用力咬了下去。   他咬着霍楷锋的唇,呼吸都带了股子酒气,显然是醉了,他用软的跟撒娇似的语气说:“那行,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废了你。”   这狠话说的霍楷锋血都热了,他直接抱着狄蘅起了身,从门口的电梯一路上了顶楼。 第173章 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   顶楼套房里,大床上。   小大夫跨坐在男人的腰上,慢慢地适应着体内那个巨大狰狞的东西,他的手避开他的伤口,向后撑在床上,额角冒出细汗,咬着红润的唇抑制住呻吟,抬起劲瘦柔韧的腰,缓缓的动作了起来。   小大夫喝醉了,眼睛里迷离着,含着眼泪,害羞的很,一双勾人的眸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交合的地方慢慢的变得顺畅,小大夫似乎有点受不了,动一会儿停一会儿,就算是这样还是很快就气喘吁吁,折腾着换了姿势,背对着霍楷锋又坐了下去,这次霍楷锋欣赏不了那张染着情欲的脸了。   小大夫身上的浴袍散开了,漏出了一边的肩,流畅优美的弧度从修长的脖颈延伸,到年轻挺拔的肩膀,漂亮的蝴蝶骨随着他一上一下的动作若隐若现,霍楷锋眼睛都红了,一把将那摇摇欲坠的浴袍给扯了下来。   狄蘅转头看他,触碰到他的视线又羞窘的躲开,小声说:“你别看我。”   霍楷锋忍得苦不堪言:“就不能让我在上边吗?”   狄蘅从他古铜色性感的肌肉线条看到他那破过仨洞的肚子,说:“不行,动作太大容易裂开。”   霍楷锋:“……”   里边又湿又热,正常男人哪受得了这么磨,霍楷锋看着小狄大夫伸出舌尖舔过嘴唇,被他诱地心都酥了,他忍不住往上顶了一下胯,这一下不轻,狄蘅里边瞬时一酸,剧烈的快感让他呻吟出了声,他直接趴倒在了床上。   小狄大夫平时说话声清朗,让人听了如沐春风,刚刚叫这一下又魅又色,霍楷锋按着他的腰不让他跑,就着这个姿势往上连续深深的顶弄,狄蘅受不住,带着哭腔喊道:“叔,不行,动作太大了。”   霍楷锋哪管得了这个,他热血上涌,只顾着享受小狄大夫的身子,不久之后他把小狄大夫送上第一次高潮时,他坐起身去抱他,才发现小狄大夫眼泪和口水都出来了,他一脸遮不住情欲,目光有些涣散的望着他,哑着嗓子说:“不行,换姿势,要不你还得去医院。”   霍楷锋心软的要命,被欺负成这样,他想的还是自己的伤。   酒店套房灭了灯,大床的被子下两个人的身子紧紧贴着,霍楷锋的东西在小大夫的后边戳啊戳,被松软的地方容纳了进去。   狄蘅紧紧咬着唇,从鼻息溢出一声闷哼,那人进的越来越深,然后紧紧的埋在里边,动作幅度不大,深深的插在里边研磨,很温柔。   狄蘅全身心都被他占有,爽的流出了眼泪,他闭着眼睛,听着身后的男人性感的粗喘和弄出来的碰撞声,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叫出来丢人。   他觉得如果从第三视角看,自己现在应该像个小size娃娃一样被一个壮汉抱着,肆意的被他开垦侵犯,那人的唇在他的后颈流连,若有若无的亲吻着,让他本就敏感的要命的身体一阵阵轻颤。   这场沉默的性事持续了很长时间,狄蘅身体突然一僵,瞳孔收缩,再也没忍住高声呻吟,滚烫的东西在他身体里爆发,剧烈的快感下,他失去理智的半转过身吻他的唇。   可房间里没开灯,什么也看不见,他没找准,亲到了霍楷锋挺拔的鼻梁。   霍楷锋低喘着,声音性感的要命,带着笑意问:“小狄大夫干什么呢?”   狄蘅带着哭腔的声音急着说:“叔,你快亲亲我。”   霍楷锋哪能不应,微微抬头,准确的吻住了小朋友的嘴,柔软的唇舌头一次这么主动的缠住他,霍楷锋满足的享受着,温柔的张着嘴和他玩亲亲。   狄蘅感觉到身体里的东西又硬了,他闭上了眼睛,轻轻晃了晃酥软的腰,于是动作又开始了。   这一夜过得很放肆,狄蘅第二天没能起得来床。   到了晚上,霍楷锋送他去学校,豪车停在学校附近,狄蘅死活不让他往里开了,霍楷锋把人提溜到了后座,大马金刀的坐着,哄着他说:“一个月不见面,我得害相思病,你再给我吃一回。”   霍楷锋会哄人,要不然狄蘅也不会这么快上了他的贼船。   他伸手解了霍楷锋的西裤,弯着眼睛说:“等我考完就去找你。”   霍楷锋揉他的脑袋,眼底眉梢都透着得意:“好好考,我媳妇是高材生,跟我不一样。”   狄蘅没忍住笑:“有什么不一样?高材生没你赚的多。”   霍楷锋挺正经的说:“那不一样,我这是泥里爬出来的,你这是清清白白考出来的,我赚的多点,配的上你。”   狄蘅握着他的东西缓缓动作着,清澈的眸子瞧着那人略显幽暗的眸子,开口道:“谁也没法子决定自己从哪儿起来,但从哪儿起来都不丢人。”   他俯下身子,含住他的顶端,含含糊糊地说:“配不配的上,别人说了不算,只有咱俩说了算。”   霍楷锋垂眸看着埋在自己腿间的小朋友,良久,轻轻吸了口气,将手搭在了他的发顶。 第174章 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   狄蘅开始最后一个月的考研冲刺了,没日没夜的泡图书馆,晚上睡觉都在背书,几乎魔怔了。   几个室友也都考研,一起魔怔,早上啃着面包守在图书馆门口等开门,晚上学到图书馆闭馆,简单吃一口东西,回宿舍接着学。   考研和高考最大的分别大约是,高考有人督促,考研全靠自觉,十二月份,顶着冰天雪地的严寒,不把自己当人看,才能得到个好的结果。   狄蘅很怕自己分心,所以让霍楷锋千万别联系自己,霍楷锋遵守的很好,但他有点忍不住。   每当这时候,他都想着,霍楷锋要么是真不想自己,要么是比自己年长十五岁,真沉得住气。   他在学校东门外不远处的一家只在夜里出摊的麻辣烫摊位买了一碗,顺带着又给其他室友带了两碗,手指在手机上戳啊戳,编辑好的话最后又都删了。   马路对面,一辆不起眼的车里,霍楷锋一身酒气,正隔着窗户看他,看着不够,又拿手机拍他。   小朋友站在夜里冒着热气的麻辣烫摊位前边,挂着白线的耳机,冻得耳朵红彤彤的,他穿了件白羽绒服,修身牛仔裤,身材高挑匀称,看着让人眼馋。   陈克坐在驾驶室也跟着往外看,“啧”了声,道:“就那个大学生?”   霍楷锋“嗯”了声。   陈克:“你不下去?”   霍楷锋摇头:“小狄大夫说,他看着我容易分心。”   陈克:“……”   陈克:“今天这不特殊吗?”   霍楷锋今天过生日,弟兄们给他庆生,大伙热热闹闹的喝酒,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霍楷锋也喝的多了,切蛋糕的时候,霍楷锋突然站起来,拿着衣裳往外走。   大伙儿都懵了,问他:“干嘛去啊?”   霍楷锋说:“今天我生日,我得送自己个礼物。”   陈克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了大学,又等了一个小时,没想到老大的礼物就是看那人一眼,这也是碰运气,要不是他出来买东西,这一眼也见不着。   霍楷锋:“他考试重要。”   陈克笑了声,说:“真行。”   小朋友扫码付了钱,拎着麻辣烫往回走,这会儿学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小朋友低着头在雪地里越走越远,霍楷锋静静看着,轻吐了口气,说:“走吧。”   陈克发动了车子,霍楷锋却突然开了门。   陈克愣了一下,问:“干嘛去?”   霍楷锋没给他回音,迈着大步往校门口追。   陈克嘀咕道:“不是说不见吗?”   霍楷锋本来是打算不见的,可他刚要走的时候,收着了一条消息,来自渐行渐远的小狄大夫。   小狄大夫给他发了微信,说:“我想你了,一会儿去找你。”   厚厚的雪地走起来“咯吱咯吱”的响,狄蘅给霍楷锋发完消息,脚步也轻快了起来,他得快点回宿舍一趟,把饭给室友送回去。   胳膊被扯住的瞬间他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往后挣脱,抬起头看清来人的瞬间,他大脑都空白了一下,但紧接着,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   北方的冬天夜里冷,几乎跌到了零下二十几摄氏度,呼吸出去的空气都成了白雾,天太晚了,临近封寝时间,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两侧的店铺都关了,没灯,也没月亮,黑漆漆的。霍楷锋低下头,贴上了狄蘅被冻得冰凉的唇。   酒气晕在两人的口腔间,他们在冰天雪地里闭着眼睛,亲密的接吻。   陈克远远看着,觉着这体型差还真特么像美女与野兽,这想法给他自己逗笑了,他点了根儿烟等人,抬起头时发现那俩人正牵着手往学校里走。   狄蘅的手被他牢牢包裹在掌心,勾着唇笑:“你就像个召唤兽。”   霍楷锋今天心情好,他低着头盯着小狄大夫从羽绒服领口漏出的小半张脸看,勾唇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顿了顿,他补充道:“今天我生日。”   狄蘅瞪大眼睛:“真的?”   “真的,”他回忆了一下病例本上霍楷锋的生日,懊恼道:“怪我,我现在不记日子,满脑子都是倒计时。”   他的倒计时还有十五天。   霍楷锋捏了捏他的手,说:“看看你就心满意足了,本来打算在外边待一会儿就走的。”   狄蘅软下声音说:“别走,等会儿我把饭给他们送回去,咱俩去开房睡觉,我好久都没怎么睡觉了。”   霍楷锋皱眉:“怎么不睡?”   “睡眠障碍,”狄蘅吸了吸鼻子,说:“有点神经衰弱。”   这是压力太大了。   霍楷锋调侃道:“想我想的。”   狄蘅笑了声,望着脚下的路,身边的人步履沉稳,随着他的步子放慢速度,他心里莫名的踏实,学习的焦虑感也缓和了下来。   宿舍楼很快到了,门已经上了锁,狄蘅给舍友打了电话,不多时,走廊的窗开了,一个舍友冲他摆手。   狄蘅松开霍楷锋的手跑了过去,把麻辣烫递了进去。   舍友扒着围栏往外看:“你怎么进来啊?”   狄蘅:“不进去了,我今天在外边住。”   舍友望向不远处站着的高大影子,小声问:“你对象?”   那声音不高,但霍楷锋耳朵好使,听见了。   他抬起头看向狄蘅,就听小狄大夫坦坦荡荡地应声:“嗯,今天他过生日。”   舍友是个自来熟,冲着阴影里的霍楷锋说了句:“生日快乐啊哥们儿。”   霍楷锋冲他点了点头。   狄蘅拎着自己那份儿麻辣烫走到霍楷锋身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问:“怎么不回人家话呢?”   霍楷锋:“……”   霍楷锋没答,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说:“上来。”   狄蘅:“……”   狄蘅:“你还伤着。”   霍楷锋:“这都多久了,好了。”   这人还喝了酒,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狄蘅抬脚踢了他的腿一下,有点蛮横地说:“不上去,站起来。”   霍楷锋笑了声,说:“真好了,前天刚去复查的,背你没问题。”   狄蘅这才趴了上去。   霍楷锋肩背宽阔,又暖又有安全感。   狄蘅将下巴放在他的颈窝,小声说:“还没说呢,怎么不回人家的话?没礼貌。”   校园的灯全灭了,已经十一点多,四周沉寂了下来,脚下踩着的雪“咯吱咯吱”响,霍楷锋将他往上托了托,沉默了会儿,才开口:“觉着不合适。”   狄蘅有些犯困,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不合适?”   霍楷锋:“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让人知道你交了这么个社会上的男朋友,说出去不好听,尤其你上的还是这么好的大学,以后考研面试什么的,让人知道了扣印象分。”   狄蘅:“……”   狄蘅咬他的耳朵,凶道:“你现在觉得不合适了,在医院撩拨我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合适呢?”   霍楷锋又沉默了会儿,说了句:“不知道。”   狄蘅:“……”   霍楷锋的耳朵被冻得冷冰冰的,狄蘅将脸贴在了他的左耳上,用手捂住了他的右耳,小声说:“合适,我跟霍叔叔最合适了,我们坦坦荡荡,有什么好怕的,霍叔叔永远三十六岁,永远年轻壮实。”   他闭上了眼睛,贴着霍楷锋的侧脸,很温柔的说:“霍叔叔,生日快乐。”   霍楷锋心尖儿一颤,弯起了唇,说:“谢谢小狄大夫。”   陈克在车里等的快睡着了,远远见着他们回来,开了远光灯给他们照明。   狄蘅困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礼貌的跟陈克互相打了招呼,就打开麻辣烫开始吃。   他几乎一整天没吃饭。   霍楷锋皱眉看着,说:“我等会儿给你买点好的,别吃了。”   狄蘅摇头:“太晚了,想到酒店就睡觉,而且这个很好吃。”   他夹了个土豆片喂到霍楷锋嘴边,陈克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就见他那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霸气老大张开了嘴,老老实实的把土豆片吃了下去,点评道:“还行。”   俩人在车上你一口我一口的把一碗麻辣烫吃完了,到了附近酒店,陈克把他们放下,回去了。   狄蘅很困,但是睡不着。   意识在大脑浅层游荡,明明已经很疲惫了,但就像是有一根弦绷着一样,始终放松不下来,就算短暂的入睡也很快就能醒过来,这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星期了。   霍楷锋从浴室出来时就见他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来回滚,闹脾气的孩子似的,没个消停。   他走到床边,长臂一伸,将人捞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打量了会儿,问:“怎么了?”   狄蘅撇了撇嘴,说:“心烦。”   那双平日里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里布满了血丝,眼睛下边一片阴影,脸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精神很差。   霍楷锋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说:“睡不着还是不够累。”   狄蘅瞪眼睛瞧他,不服气道:“我学习很累。”   霍楷锋将他抱了起来,扔进了床中间,狄蘅还没反应过来,霍楷锋已经压了过来。   他以为霍楷锋想做,有点害羞,但下一秒,更让他害羞的事发生了。   霍楷锋扯掉了他的睡袍,将头埋在他的腰间,含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口,还是他很喜欢的人,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狄蘅眼尾晕着红,手向下摸上了霍楷锋的青茬儿,迷蒙的望着顶壁嵌着的柔光灯,嘴里含含糊糊地念着:“大流氓。”   大流氓将他弄得身子都软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快感一波一波的传入四肢百骸,紧紧抓着床单,身体一阵战栗,他终于没忍住,射了。   男人覆在他身上亲吻他的唇,嘴里还带着羞人的腥膻味儿,他眼神迷离的看着他,软软地说:“叔,你是个智者。”   睡不着果然因为不够累。   他现在身体和精神都很累了,在那个足够给他安全感的人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霍楷锋给他买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每样东西都有六份儿,舍友一人一份。   狄蘅觉得霍楷锋就像是一个怕自己孩子被孤立,选择拿着糖果讨好其他小朋友的家长。   把他送回学校后,霍楷锋回了公司,陈克正坐在沙发里玩手机,瞧见他还愣了一下:“这么早?”   霍楷锋坐进沙发里,不怎么讲究的把大长腿搭在茶几上,闭目养神,道:“他得早起学习。”   陈克乐了:“这么贴心,你这是真喜欢上了啊。”   出乎他的意料,霍楷锋似乎没什么心思跟他开玩笑,眉宇间似乎有些烦躁。   陈克以为他因为瞧不见人烦心,安慰道:“这就剩下半个月了,今年考研赶上圣诞,正好接着过节。”   霍楷锋没什么兴致:“洋节有什么好过的。”   陈克看出来不对,把手机上的斗地主都关了,挑眉问:“闹别扭了?”   霍楷锋:“没有,小狄大夫乖的要命,闹不了别扭。”   陈克:“……”   陈克:“那你烦什么呢?”   霍楷锋沉默了会儿,没什么滋味儿地说:“觉着耽误了他。”   陈克:“……”   陈克翻了个白眼,骂了句:“矫情。”   霍楷锋也觉着自己矫情,他狂妄惯了,这还是头一回有这感觉,他是真正从泥地里爬起来的,没什么文化,说白了就是个小混混。小狄大夫不一样,人家上的是双一流的大学,年轻,有上进心,学习努力,以后前途远大光明。   以前没想过,可去他的大学转悠了一圈,他突然就看明白了俩人之间的距离,不止是年龄层面的,是小狄大夫说过的那种“轨迹”上的不和。   越在意了越难受,一想起来就难受。 第175章 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   年轻人喜欢过圣诞节,但是今年圣诞对于考研的学生来说并不太美好。   今天冷的出奇,还阴天,一大早上西北风就开始嚎,刺骨的冷。   狄蘅进考场的时候手都被冻僵了。   这是最后一上午了,考完试他要飞奔到霍叔叔那里,跟他一起看电影,约会,做点爱干的事儿。   考试很顺当,这么长时间的准备没白费,也没白白挨累。   教室里温度适宜,狄蘅答完了卷面,检查完后,撑着腮发呆,他发现自己好像傍上了大款,如果顺利的话,他想陪着这个大款到老,然后花光他的养老金。   他想着想着,被自己逗乐了,一个舍友的座位就在他身边,表情古怪的看了过来。   这题都简单到让人笑出声来的程度了吗?   中午时候从考场出来,太阳高高的隐在云层里,光线朦朦胧胧的,西北风吹过来,干冷。   狄蘅回宿舍换了衣服,拒绝了舍友的麻辣烫邀请,出了校门。   他要去给霍叔叔挑份礼物。   学校附近有商城,过一座大桥就能到,两公里左右,他没打到车,选择直接走路去,反正也不远。   大桥很高很长,桥下的江水一半结了冰,另一半水流湍急,哗哗的淌,这江水养活了一整条流域的人,狄蘅边走边往下拍了个照,正想发个朋友圈,一抬头,突然一愣。   不远处有个人正往桥栏杆上翻,这天气这温度,他可不信对方是想下去冬泳。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坐在栏杆上了,低着头往桥下看,双腿悬在半空,只要一阵风吹过来,稍微一个不稳就能掉下去,无论是往冰面上掉还是往水里掉,这天气都是要人命的。   来往的人也都好奇的看过去,但没有停下的,狄蘅顾不上多想,快步跑了过去,他跑到那人身后,没先出声,先伸手把人胳膊给拽住了。   男人转过头,狄蘅这才看清楚,这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材干瘦,面色沧桑,眼睛里遍布血丝,有些木然的望着他。   “孩子,你有事啊?”男人语气平和道。   狄蘅没松手,半靠在栏杆上,也挺平和的回他:“我没事,您这是怎么了?”   男人将头转过去了,又盯着桥下看,平静地开口道:“我活不下去了。”   狄蘅:“……”   霍楷锋把车往狄蘅学校开,路过这必经的大桥的时候,上边围了不少人,119的车也在边上停着。   这大冬天的,鲜少有人会在大桥上杵着,这是发生事故了。   本来霍楷锋没在意,可他眼神儿好使,往那里边一瞥,一眼瞧见了小狄大夫的影子,他穿着件儿单薄的白衬衫,在寒风呼啸的江边站着,羽绒服被披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人瞧着是要跳江。   这是学雷锋啊,霍楷锋骂了声,拎着衣服下了车。   他个头高块头大,往人群里挤,不少人不满的抱怨,看见他这身材又咽了回去,他顺顺当当的进去了,正要往那边走,被消防给拦住了。   小狄大夫正在和那人说话,隔了两三米,周围吵吵嚷嚷,那边的话被风吹得破碎,他听不真切,他皱着眉跟一边的消防说:“给送件衣服。”   一边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闲闲的开口:“劝了干什么?他又不会跳,要跳早跳了。”   霍楷锋皱起了眉,又听一个年轻人举着手机边录像边说:“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这么跳了家里老婆孩子怎么办?没能耐的孬种。”   “想死去别处死去,”人群里有人说:“都吃着这江水呢,他这一跳下去这水还怎么吃?”   这话说的尖刻,狄蘅听得也真切,皱起眉看了过来,一眼看见了霍叔叔。   他冻得脸都有点僵了,勉强对他弯了弯唇,但没和他说话,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了方才说话那人,开口道:“这江水不是直接到你肚子里的,你大可放心。”   这话说的冷,霍楷锋立刻听出来,小狄大夫是生气了。   说话那人是个小年轻,大约是被怼了有点没面子,拔高了声音说:“那他别给别人添麻烦啊,大冬天的,在这儿跳还得劳民伤财的来救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死去。”   狄蘅有点发抖,也分不清是气的还是冻的:“谁还碰不上点难事了,你也不知道人家遇上什么事,这么刻薄不合适吧。”   “我刻薄什么了?是他有问题吧,”那人理直气壮,好像这要跳江的人欠了他什么似的:“不会挑地方死,污染环境还麻烦消防,全社会都得为他服务呢。”   一边的消防员气的就差上去赌他的嘴了,要自杀这人本来情绪就不稳定,这么一刺激简直就是在催命。   狄蘅头一回遇上这种人,气的不行,正想再开口和他讲道理,突然心头一紧。   他脑袋里警钟大作,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速度飞快的抱住了中年男人的腰,霍楷锋瞳孔皱缩,快步跑了过去,同时一旁伺机待发的消防员一起扑了上去,硬生生将中年男人拉了回来。   霍楷锋心脏差点给吓停了,狄蘅抱着男人腰的时候大半个身子都被拖出了栏杆,这要是晚一步……   他紧紧将狄蘅搂在了怀里,力道大的狄蘅骨头都发疼。   宽大的羽绒服罩在身上,狄蘅靠在他的胸口,冻僵的身体终于慢慢缓和,他有点可怜的叫了声:“叔。”   霍楷锋:……   叔差点被你吓死。   “这样的人你不能跟他讲道理,”霍楷锋摸着他冰凉的脸,心跳终于慢慢安稳:“他只会想各种办法发泄和责怪别人。”   狄蘅:“……”   狄蘅以为他会骂自己。   桥上的看客大多数都还是正常人,方才说风凉话的那个小年轻被挤兑了几句待不住了,灰溜溜的往外走,路过狄蘅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句:“真能装,伪善”。   狄蘅鼓着腮帮子仰头看霍楷锋,想让他哄哄自己,就见他拿着手机,发了条语音:“照片里这人,让他学学怎么说话,学不会的话见一次打一次,医药费我报。”   狄蘅:“……”   倒也不至于这样。   车里开足了暖气,霍楷锋说道:“他敢骂你,怎么不至于?这些都是心眼儿彻底坏了的,你纠正不过来,只能让他有点敬畏心。”   狄蘅被冻了不短的时间,这会儿缓过来,全身上下都有点发烫发麻,皮肤有轻微的刺痛感,脑袋也被暖气熏得晕乎乎的,他抱着霍楷锋的羽绒服,乖乖软软地开口:“那大叔刚查出来的胃癌晚期,跳江是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他家里不宽裕。”   霍楷锋“嗯”了声,又听小狄大夫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不让他跳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跟他说话的时候,总觉着他都想好了,不是冲动。”   小狄大夫心善,也心软,爱把事儿往心里拾掇。   可这样的小狄大夫才让霍楷锋越来越爱,爱的要命了。   窗外又下起了雪,沿途的路上看见了不少的圣诞树和圣诞老爷爷的红帽子,花花绿绿的,为苍白的冬天添了不少鲜活。   霍楷锋温声开口:“各有各的难处,以后他怎么选都跟你没关系,你也管不了,救人总是没错的,所以小狄大夫做的对。”   霍叔叔真好。   狄蘅皱着的眉轻轻舒展开,他望着窗外闪过的大圣诞树,弯唇说:“叔,咱俩约会去吧。”   霍楷锋:“想干点什么?”   狄蘅搓了搓脸,说:“吃饭,看电影。”   霍楷锋将车转了个弯,说:“行,然后带你回家。” 第176章 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   你试过电影院包场吗?那种超大厅,超大屏幕的。   狄蘅也是头一回。   也没什么难度,因为这家电影院都是霍楷锋的。   电影里放着文艺爱情片,巨大空荡荡的观众席里,他的白衬衫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扶着椅子被人用可怕的速度和力道冲撞着,他的胸前被人揉捏着,禁不住的叫出声来。   霍楷锋伤好了,动作很野,没像第一次那么温柔,但狄蘅超爱,他腿软的趴在椅背上,喃喃地说:“我超喜欢霍叔叔。”   霍楷锋牢牢契在他的身体里,结实的腹肌贴在他的背上,问他:“刚说什么呢?”   狄蘅泪眼婆娑的望着大屏幕上放着的电影,大声说:“我超喜欢霍叔叔。”   霍楷锋心头一悸,又听他带着可怜的鼻音,有些皮地说:“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   霍楷锋眸色幽深,大手在他滑腻白皙的背上缓慢的抚摸,温柔又色气,他问:“想陪我到老?”   狄蘅觉着这语气不对,转头看他,蹙着眉问:“不行?”   霍楷锋没吭声,又开始慢慢动作。   狄蘅向后推了他一把,霍楷锋抓住了他的手,放下了个椅子坐下,把他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这姿势太深,狄蘅一时没说出话来,等缓和过来,他靠在霍楷锋坚实的胸膛,脸贴着霍楷锋的侧颈,抬眸看他:“怎么不说话?”   霍楷锋:“……”   小狄大夫这也太敏感了,霍楷锋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干坏事儿呢,说什么话?”   狄蘅眯起眼睛打量他,说:“我要生气了。”   霍楷锋:“……”   狄蘅认真道:“我真的要生气了,不是演习。”   霍楷锋被他弄笑了,可转瞬又被他甜的心里酸软,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下边不怎么老实的缓缓动作,把小狄大夫又弄得轻轻哼哼了起来。   霍楷锋不想跟小狄大夫藏着掖着,把这十来天心里寻思的事儿说了出来:“我是个粗人,也快四十了,小狄大夫这么优秀,大好的前途才刚刚开始,跟着我亏了。”   狄蘅皱起了眉,道:“你思想有问题……”   霍楷锋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想着,等我先走了,你自己怎么办?”   狄蘅:“……”   电影里上演着生离,大好的日子里霍楷锋跟他提死别,狄蘅咬着唇瞪他,听他还能说出什么屁话。   变换的光影闪过男人刀刻般硬朗的脸上,他垂眸望着小狄大夫的大眼睛,语气平静温柔:“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到时候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准还能碰上个合心意的,再找一个。”   狄蘅愣了,霍楷锋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迹象,他说的,就是他想的。   他没想到他会这么想,霍叔叔这么骄傲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历程才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的,他心里得多别扭多难受。   他发不出脾气来。   他扶着霍楷锋的肩站起来,面对面的坐在他腿上,轻柔的吻了下他的唇。   “叔,你应该一直站在高处往下看,”狄蘅捧着他的脸,看进了他的眼睛里:“你那么厉害,该底气足足地和小狄大夫谈恋爱,你能长命百岁,我活到八十岁就够了,我们白头到老。”   唇贴合在一起,急切热烈的纠缠,霍楷锋紧紧把他扣在怀里还觉不够近,他觉着,自己的心都被小狄大夫揉碎了。   电影讲什么没人在乎,小狄大夫的衣裳碎了,唇破了,跪在椅子上被人弄,后来叫都叫不出来了,在电影厅里做,十足的刺激。   晚上,霍楷锋家。   小狄大夫在大床上睡醒,霍楷锋还在睡着,他手脚酸软的爬起来,打算给霍楷锋做顿饭吃。   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外边下起了大雪,高档小区里楼下放了棵巨大的圣诞树,彩灯一闪一闪的,很好看。   他看了会儿,心情很好的到了厨房,这厨房应该是压根儿没被用过,有的厨具甚至还没拆封。   冰箱里的东西也很少,他只能叫跑腿给送。   晚上九点多,厨房里飘出香气,霍楷锋起床,走进来看,小狄大夫正哼着歌炒菜。   他身上穿着自己的大衬衫,屋里很暖,他光着腿,腿上还有自己吮出来的印子,看得他下腹一紧。   他悄无声息的走到小狄大夫身后,贴上了他的身子,坏心眼的怂了下腰。   狄蘅被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拿着铲子指着他,说:“你离我远点。”   霍楷锋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裸着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性感极了,他不紧不慢的喝了口啤酒,挑眉道:“这么快嫌弃我了?”   狄蘅将锅里的宫保鸡丁盛了出来,耳尖儿有点红,抱怨道:“我现在有巨物恐惧症。”   他下午是被弄晕了带回来的,现在还没缓过来。   霍楷锋低头往自己下边看了一眼,没忍住笑,说:“那我等会儿帮你克服一下。”   狄蘅弯起眼睛:“先吃饭。”   霍楷锋:“吃完饭呢?”   狄蘅走到霍楷锋面前,亲昵的搂住了他的腰,抬眸望着他,温软道:“吃完饭陪我看电视剧,今晚不要做了,我都快散架了,老公。”   客厅电视里正放着情景喜剧,欢欢快快,桌上有热腾腾的饭菜,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鹅毛大雪静静飘落。   冬日安稳,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瞧给你们操心的,小狄大夫是学霸,考研顺顺当当,今年圣诞小天使们也都会顺利上岸哦~爪 第177章 我想花光你的养老金番外篇   陈克吊儿郎当地推开老板办公室,喜气洋洋地,开口道:“锋哥,开年头一红,那块儿地皮拿下来了。”   霍楷锋从手机上抬起眼睛,瞧着挺平静的,随意说了句:“挺好,你们部门按人头发奖。”   陈克:……   这地皮的事儿他们可忙了半年多,终于尘埃落定,是个值得高兴的天大好事,可他们老大好像并没有多大反应。   陈克关了门,走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挑眉问:“怎么不乐呵?出什么事了?”   霍楷锋低着头继续看手机,敷衍道:“我能出什么事?”   陈克:“那别在这儿闷着了,中午了,他们都等着你请客付钱呢。”   霍楷锋把手机扔在桌上,向后靠在老板椅里,捏了捏眉心,道:“想吃什么?”   陈克看他模样实在不对,也有点在意了,挺正经地问:“是哪个项目出了问题?”   “不是,”霍楷锋有点心烦,又打开手机屏幕看了眼,上边空荡荡。他闹心地站起身,去拿一边挂着的外套,道:“小狄大夫一上午没回我消息了。”   陈克:……   陈克真是服了,被无形秀了一下,他无语了会儿,安慰道:“嫂子不是放假回家了吗?说不定有什么事忙呢。”   霍楷锋点了根烟,给办公室窗户开了条缝儿,一股子冷空气扑面而来,透过缝隙往外看,灿烂阳光下,空气中跳跃着细小的冰晶,随着光的照耀闪着五颜六色的光:“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克:“十九号。”   十九号……小狄大夫可是三月份才开学。   陈克随着他的视线往外看,挑眉道:“这雪沫子从早上下到现在,今天都雨水了,也就咱们这还飘雪。”   霍楷锋看了会儿,没什么滋味儿地“啧”了声,闷头抽了口烟,道:“走吧。”   陈克跟上他的脚步,劝道:“你要实在是想嫂子就去看看他呗,自己在这乱想什么呢?没用。”   霍楷锋眉心皱着,有些烦躁地说:“再说吧,再等等。”   两个人顺着楼梯间下了楼,陈克语塞了会儿,正要开口,忽然眼前一亮。   他轻咳了声,道:“老大,把你卡给我吧,你去不成了。”   霍楷锋:“说什么屁话……”   话音刚落,他脚步忽得一顿。   前台那儿站了个人,身高腿长腰细,一张脸美得跟画似的,他乖巧地背着个双肩背包,穿着白色羽绒服,耳朵冻得红彤彤的,正礼貌地和前台沟通。   “我找霍楷锋,”那小美人有礼有节道:“麻烦帮我给他打个电话。”   前台小姑娘很尽责,职业微笑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小美人摇了摇头,说:“你就说狄蘅找他就行。”   前台小姐姐微笑道:“霍总很忙,没有预约是不能进的。”   狄蘅有些为难,揉了揉有点发疼的耳朵,说:“那你借我手机用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前台小姐姐心想,这看着大学生模样的小年轻不会真是领导认识的人吧?正在犹豫间,她眼睛忽的一顿,接着又礼貌笑了起来,要给他手机的动作也停住了。   狄蘅以为她不想借,皱了皱眉,开口道:“那我在这里等他。”   他往后退了半步,正要去一边消停地等人,却冷不防装上了堵肉墙,他下意识躲开,却被人搂住了腰。   熟悉的气息笼罩在他周身,粗壮有力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转过身,仰头看面前的男人,心脏砰砰跳,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挑:“老……霍总。”   霍楷锋:“……”   陈克在一边听乐了,揶揄道:“老霍总,领着嫂子回去吧,别忘了把卡给我。”   前台小姑娘瞬时瞪大了眼睛。嫂子?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狄蘅连忙摇头,抑制住在大庭广众下抱他的欲望,说道:“不用不用,我带了书,就在这里学习,不耽误你工作。”   霍楷锋见他拘束的模样,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有聚拢的意思,说道:“叫什么霍总?叫老公。”   狄蘅脸红了,接着耳朵被霍叔叔两只大手捂了起来。   他在外边走的时间长了,脸上一片冰凉,这会儿被暖洋洋的捧在掌心,舒服地在霍楷锋手心蹭了蹭,猫儿似的。   霍楷锋从钱包里抽出卡,随手扔给了陈克,双臂紧紧搂着小狄大夫柔韧的窄腰,低声说:“想在公司待着?”   小狄大夫点了下头,一双大眼睛里盛着满满笑意,道:“想看老公工作。”   他一方面想看老公工作,另一方面没想什么好事,从一月中旬到现在,他们一个多月没见了,实在想他想疯了。   不止心里想,身体也想。   进了办公室,霍楷锋接过他的书包放在一边,动作自然地帮他把厚重的羽绒服脱了下来,挂在衣架上。接着,他忽然被推到了门板上,小狄大夫搂上他的脖颈,他配合的低头,接着小狄大夫伸出舌尖舔上了他的唇。   霍楷锋张开口,直接把他的嘴吞进了嘴里,在里边霸道地侵犯,一时间安静的办公室里只能听到小狄大夫狂乱的心跳和呻吟,加上带着情欲色彩的津液搅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狄大夫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推了推男人坚实的胸膛,霍楷锋低喘着,在他脸上亲吻,补偿自己对男孩儿的欲望。   小狄大夫的手在男人的青茬儿上游移,因为刚刚亲吻搅弄出的情欲,声音都带了些颤栗,他抱怨道:“老公好像老虎mia子,要把我吃了。”   霍楷锋低笑了声,直接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了起来,走到窗边的大办公桌上放下,自己坐在老板椅上,面对面地瞧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说起这个狄蘅就委屈。   他将腿放松地伸直,搭在霍楷锋的两个椅子扶手上,抱怨道:“昨晚想你想得厉害,就打算提前回来,大早上去车站赶车,结果跑急了,手机掉铁轨下边了,车到点了,想捡也来不及了。”   霍楷锋心里一阵发软,忍不住道:“下回别那么急,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找你也一样。”   狄蘅拉着他的大手放在自己修长的腿上,有点骄横地说:“给我揉揉腿,很累。”   小狄大夫总是青春洋溢的,穿了件修身牛仔,雪白的运动鞋,显得气质干净,腿又长又直,霍楷锋的大手覆上他的腿,恰到好处地给老婆揉腿。   “小狄大夫今天这事儿做的不对,”办公室温度高,穿短袖都没问题,霍楷锋捏着他的脚踝,把他的鞋给脱了,让他踩着自己精壮的大腿,掌心顺着他修长的小腿缓缓向上,继续教育道:“你应该下了车就借手机给我打电话,这样霍叔叔就能第一时间去接你。”   “那我就不能给你惊喜了,”小狄大夫很有理,双手向后撑着霍楷锋那张看起来就十分珍贵的实木办公桌,微微仰着头,唇间轻轻吐息:“小狄大夫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看不惯就憋着。”   霍楷锋低笑了声,语气要多宠就有多宠:“那咱们有必要吵一架了。”   狄蘅脸上潮红,耳朵不知是因为冻得还是羞的充着血。   他的裤子被脱到膝盖弯,咬着唇,闷哼了声。   那个老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衣冠楚楚地坐在椅子上,给他揉腿的双手不知何时揉到了他的大腿内侧,然后俯身,吸吮着那里的嫩肉。   狄蘅羞耻地大张着腿,咬着自己的手背,含含糊糊地说:“第一次来你公司,你直接说了我的身份会不会对你影响不好?”   “我要是怕这个就白混这些年了。”霍楷锋受不住了,站起身,当着狄蘅的面解腰带,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看,满含危险的欲望,他这样太帅了,眉梢那道疤都性感的要命。   狄蘅看着属于自己的那根大东西还是有些害羞,尤其是霍楷锋像现在这样不闪不避地对着他撸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脸红红地说:“书包里有润滑。”   霍楷锋捏着他的下巴,用力吻了一下,流里流气地说:“早想好了是吧?”   是早想好了,不止一次想了,想在霍叔叔的办公室里疯狂做爱。   狄蘅跪趴在办公桌上,阳光从单向窗落了进来,落在年轻健康的男生身上,狰狞的家伙事儿在他的身体里缓缓进出着,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他轻颤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两个相框里,声音掺了糖一样甜:“唔……霍总,这照片里是谁啊?”   霍楷锋好笑地看了一眼,接着重重撞了他一下,身长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我老婆。”   狄蘅角色扮演玩上瘾了,忍下那阵儿剧烈的快感,缓了口气,可怜巴巴地说:“那我们这样,你老婆不会生气吧?”   霍楷锋挑起英气的眉,缓缓加快了抽插的速度,似笑非笑道:“他不会生气,他要是生气我就把他干到不敢生气。”   顿了顿,霍楷锋语气有些危险地说:“老婆想和我耍流氓,那我就不拘着了,让你看看真流氓。”   下一秒,狄蘅被狂风骤雨般的侵入弄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空了一个月的欲望猛烈地被填充,他怕被人听见,只能拼命捂住自己的唇,霍叔叔还好心提醒他:“这里隔音不行,这位同学请忍着点。”   明媚的午间, 总裁办公室里,平日里只处理公事的大桌微微移了位,上边伏着一个年轻的男生,肤色白皙,男生身后是比他强壮高大了许多的汉子,男生在他身下娇小得像个布娃娃。   男人裤子只脱了一半,麦色皮肤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腰不让他逃,两个人正沉默地疯狂做爱,安静的室内回荡着男人性感的粗喘声和碰撞声,另一个人大气不敢喘一下,只能忍着。   狄蘅从极致的快感中回过神时,已经被霍楷锋抱着坐在沙发上了,身体里还含着他的宝贝,霍楷锋在吸烟,狄蘅抱着他的脖子看了他一会儿,这个男人微微眯着眼睛,一副魇足的性感。   他忍不住贴上唇去亲他,两个人就着烟味儿接了个吻,还没等说话,霍叔叔又开始动作。   狄蘅忙道:“等一下,我歇会儿。”   霍叔叔啃了一口他的脸颊,懒洋洋地说:“歇完了吗?”   狄蘅:……   狄蘅缠上了霍叔叔宽阔的肩背,将脸贴在了他的颈侧,软乎乎地说:“没有,我被你弄饿了。”   霍楷锋皱起眉,道:“不早说?这还做什么做,起来,老公领你吃饭去。”狄蘅没起来,他甚至把他吞得更深了,说:“订外卖,外边太冷了,不愿意出去。”   霍楷锋拿出手机,在他肩头吻了一下,眼睛里带了股子邪气,不正经地说:“老婆说得对,还是里边暖和,不愿意出去。”   “流氓……”狄蘅对着霍楷锋颈间的嫩肉吸了一口,用眼睛瞧瞧,弄出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他又用牙继续折腾,慢吞吞道:“叔,小狄大夫好焦虑啊。”   霍楷锋点了一堆小狄大夫爱吃的,接口道:“焦虑什么?”   狄蘅抿了抿唇,道:“后天考研成绩就出来了。”   霍楷锋揉了揉小狄大夫的头发,道:“多大点事儿,我老婆我还不清楚吗?肯定行。”   狄蘅撇了撇嘴:“你老婆都不清楚,你就清楚了?”   霍楷锋亲昵地覆上了他的唇,轻柔的搅动他的舌尖儿,小狄大夫抓住了他的手,俩人就不吭声了,亲密地吻了好一会儿。   饭很快被送到了,霍楷锋从狄蘅身体里抽出来,逗弄道:“吃完饭总该有力气了吧?”   狄蘅害羞,没理他,抱着衣服跑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霍楷锋已经开了窗通气,室内温度刚刚好,饭摆了一整个茶几,霍楷锋正在那儿开着外卖盒。   狄蘅跑过去,隔着沙发靠背从后边抱住了霍楷锋,大眼睛在他的办公室扫视一圈,弯起眼睛说:“老公的办公室真气派,小狄大夫傍上了大款。”   霍楷锋正要说话,门被敲响了。   陈克拿了个袋子走了进来,挺热情地跟狄蘅打招呼:“嫂子,老大给你买的手机,我吃完饭就去了,抢到一部最新的。”   狄蘅一愣,低头看霍楷锋。   霍楷锋:“等会儿早下一会儿班,咱们去把卡给补了。”   狄蘅发了会儿呆,忽然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手机丢了是件麻烦事儿,他不像霍楷锋这么有钱,就一般家庭,那东西也不是说买就买的,更何况补卡什么的又麻烦,他路上因为这事儿挺闹心的,还做了计划什么时候去弄,结果他老公两句话给他解决了。   陈克推门出去了,狄蘅跟着跑到门口往外看,霍楷锋纳闷儿道:“瞧什么呢?”   狄蘅兴致勃勃:“看看你的公司。”   霍楷锋把人给薅回来了,拿着遥控器按了一下,狄蘅眼前豁然开朗……他方才以为这是堵大理石的墙来着……   居然是玻璃?而且是十分明透的玻璃,外边的人在做什么简直看得一清二楚。   刚刚他们就在这样的玻璃后做爱?   狄蘅整个人都不好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霍楷锋抱着他放到沙发上,说:“单向的,看不到。”   “也听不到吗?”外边那些员工凑在一起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阵笑声,办公室里却什么也没听到。   霍楷锋:……   狄蘅垂下眸子,夹起一块儿小排骨,不咸不淡地说:“我刚刚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霍楷锋摸了摸鼻子,搂他的肩,软声哄道:“老公错了。”   狄蘅眼神凉凉:“为什么?”   霍楷锋:……   霍楷锋没忍住笑:“多刺激啊?你不知道你那时候多勾人,我开始想告诉你来着,但被你勾得受不了。”   狄蘅气得踹了他一脚,霍楷锋笑了起来,不怀好意道:“一会儿就这样再做一次,挺刺激的。”   狄蘅掐了他的肚子一把,坚决道:“你要是敢,我现在就打包回家。”   霍楷锋:……   霍楷锋给他拧开水,道:“就说说,不带急的,再说我也不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扒你的衣裳,就算他们看不见也不行。”   狄蘅到底还是没凶起来,忍不住弯了弯唇,道:“回家叔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小狄大夫都听你的。”   园区门口就有营业厅,狄蘅去补了卡,坐在副驾看手机。   今天天气冷,雪沫子下了一天,路上跟上了曾霜似的,霍楷锋从后视镜里瞧他,勾着唇说:“老婆,你知道我今天有多高兴吗?”   狄蘅侧眸看他:“我也高兴。”   霍楷锋心里软得不行,正想开口,就听狄蘅继续道:“我有件事没和你说。”   这语气有点正式,霍楷锋想了想,问:“怎么了?除了出轨我都能接受。”   狄蘅被他逗乐了,说:“没那么严重,就是我和我爸说你的事儿了,他不大乐意,想见一面。”   霍楷锋:……   霍楷锋风风雨雨这么些年,头一回因为一句话手心冒了汗。   “这还不严重,”霍楷锋盯着前边的路况,轻微地抽了口气,道:“这特么也就是我心理素质好,要不直接怼桥下去了。”   彩虹一样的大桥上亮着炫彩的光,细雪纷纷扬扬落在车身上,霍楷锋看着前边的路况,发愁道:“你爸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就这么把你拐床上去了,他不得以为我是变态?”   狄蘅是单亲家庭,妈妈在他四五岁时就没了,是跟着爸爸长大的。   他爸也知道他性取向小众,但思想并不古板,和他沟通了以后知道改不过来,就不强求了。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儿子和一个比他也小不了几岁的男人在一块儿。   狄蘅查到成绩时,第一时间告诉了爸爸和去上班的霍楷锋。   俩人一个回了:“恭喜儿子,爸爸以你为骄傲。”   一个人回复:“就知道老婆一定行,想要啥做奖励?”   狄蘅抿着唇笑,说:“想要亲个嘴。”   霍楷锋回复地很快:“嘴一个,等我回去。”   狄蘅心情很好,做了很多菜,一直从晚上等到半夜,可是霍楷锋都没回来。   他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盯着手机上自己给他发的几十条消息,神色晦暗不明。   晚上十点多,陈克在小情儿床上翻云覆雨时,接到了狄蘅的电话。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接起来开了句玩笑:“嫂子,怎么这么晚打电话,锋哥丢了?”   一边的小情儿没缠了上来,娇滴滴叫了声“哥”,陈克还没反应过来呢,狄蘅语气很凉地来了句:“霍楷锋和你在一起呢?”   陈克脑子快,反应得也快,一句话说完他瞬时精神一凛,把小情儿推开,正色道:“没有,真没有,我在外边玩儿呢,锋哥还没回来?”   狄蘅神色缓了缓,道:“他去哪了?”   陈克:……   陈克语气奇异道:“他不是去见家长了吗?早上就走了。”   狄蘅:……   狄蘅大半夜跨市打了个车,路上时候不断催司机快点走,搞得司机不怎么高兴,道:“这是出什么事了?至于这么急吗?”   至于,他心里不安稳,完全没想到霍楷锋会独自去见爸爸。他和他说了,是想两个人一起面对的。   他的霍叔叔……他的霍叔叔成熟稳重又疼他,可能压根儿就没想过和他一起去,从一开始就想自己解决的。   他气喘吁吁地回了家,开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家里没有他想的血雨腥风,甚至十分热闹,热闹得他有些玄幻地看了眼时间,凌晨十二点半。   客厅里有好几个他爸的朋友,正高高兴兴喝着酒,霍楷锋在里边坐着说话,爸爸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两道菜,看见他吓了一跳,道:“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霍楷锋听到声音,站了起来,看着他没动作,瞧着好像有点心虚。   狄蘅把大衣脱了,故作不在意地说:“你们这是干嘛呢?”   一个叔叔笑着答道:“庆祝你考研上岸呢。”   狄蘅:……   他坐在霍楷锋身边,趁着大家不注意,低声道:“手机呢?”   霍楷锋同样低声答道:“他们不让碰。”   手机都放在桌子中间,谁的响了谁喝酒。   狄蘅还是有点生气:“为什么不和我提前说,我等了你很久。”   霍楷锋有点冤枉:“我说了,你没回,我盯着手机一晚上了,一条消息都没有,我还想呢……”   狄蘅瞥他一眼:想什么?   霍楷锋用眼神儿回他:想你不知道经管自己爷们儿。   俩人用眼神交流,狄爸爸在一边看得无语,挥了挥手,道:“明天还得起早走呢,你俩先回去睡吧。”   狄蘅的房间不大,还是读高中时在家住的,床也不大,俩人有点挤。   狄蘅翻霍楷锋的手机,道:“看你和我爸就差称兄道弟了,他松口了?”   “不算松口,”霍楷锋喝得有点多,看着心情不差,拉着小狄大夫的小手放在掌心揉搓,道:“允许我跟你来往,但是结婚得靠后。”   狄蘅:……   这都谈到结婚了,也不知道俩人怎么谈的。   手机上霍楷锋的页面上有一条带着红色感叹号的消息,是他告诉自己今晚有事不回家的讯息。除此之外,自己发的一条都没进来。   他差点忘了,他家这楼里没信号,不连无线网就连手机信号都是一个格。   他躺在霍楷锋身边,问:“霍叔叔,你怎么和我爸谈的?”   “用个人魅力,”霍楷锋把他压在身下,胡乱地吻着,道:“今天参观你这屋的时候就有感觉了,让我碰碰小狄大夫。”   狄蘅知道他不想说,就由着他去了,这次是真不敢出声,怕床有动静,俩人站在地上做的。隔了一个门是清晰的说笑喝酒声,俩人对着落地镜,小狄大夫看着身后兴奋地侵犯着他的人,爽得更加受不了。   第二天爸爸送俩人出门,狄蘅找了个机会问爸爸:“他和你说什么了?”   狄爸爸语焉不详,只说了一句:“他是挺有钱的,对你也确实不差,但你不能太依赖人家,好好念书,咱们当个好大夫,不比他差。”   狄蘅:……   这都哪跟哪啊?   俩人都说了什么,狄蘅还是过了一年才知道。第二年过年时他和霍楷锋一起回家,四处找不到红酒起瓶器,到爸爸房间翻的时候,从里边翻出了一份合同,厚厚一沓,写着让人心惊的财产,底下霍楷锋签了字,他爸没签,就这么随意放着,和不知什么年月的他班里小学生听写的汉字一起。   狄蘅装作没看见,把抽屉合上了。   出去时,霍楷锋已经把红酒弄开了,他走过去抱了霍叔叔一下,被他揉了揉脑袋。   爸爸在厨房忙碌,霍楷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嘴一个。”   小狄大夫踮起脚,抱着超大个儿的老公,嘴巴贴上了他的,轻软的舌尖儿探进了他的唇,吞咽着霍叔叔的津液。   窗外有烟花开在半空,霍楷锋的大手抚着他的小脸,满足地、紧紧地把他搂在了怀里。   “喜欢跟叔搞对象不?”霍楷锋低喘着,眯着眼睛看怀里的小孩儿。   小狄大夫笑了起来,那张又俊又美的小脸笑得比窗外的烟花还灿烂,他望着那个悍匪一样却温柔得要命的男人,认真地说:“让老公搞一辈子。” 第178章 我什么不敢啊   这可真有意思,天底下还真就没有我不敢的事儿呢!   严绥冲齐斯白扬起下巴,理直气壮道:“我就暗恋你哥了,怎么着吧?!”   他觉得自己挺威风的,但是没想到这话刚一落地,四周全都静了。   路过的小龙卷裹着地皮上的雪打着旋儿往上扬,他被迫体验了一把风夹雪,嘴里顺觉牙碜,连忙往外忒了两下。   面前的齐斯白脸色有点儿古怪,严绥觉得他快要笑出来了,但是又咬牙切齿的往回憋,于是一张俊脸就形成了一种便秘似的扭曲,他抹了把脸,语气奇异的说:“那你敢追吗?”   这话一出,周围围着的一群朋友,耳朵都竖起来了,那面如桃李,目含春水,激动的咬拳头却非要挣扎着进行表情管理的一群弱智眼睛X光似的瞧着他。   严绥被他们看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搓了搓被冻疼的脸,咬牙说:“这可真有意思,还有我不敢干的事儿吗?”   他围绕着他哥的话题阴阳怪气了自己一天了,严绥实在忍不下去,必须阴阳怪气回去,他呵了齐斯白一声,切齿道:“你哥那张脸,比你帅出不知道多少倍,人家那智商甩你十条街,是不是娘胎里你的脑子都被你哥一起吸收走了,你个弱智!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告白,我做你爸爸做定了!”   一圈人:“……”   齐斯白被他说愣了,半晌才委委屈屈的说了句:“他比我大两岁呢,不是一块儿生的……”   围观群众:“……”   严绥:“……”   齐斯白往上推了推眼镜儿,弱弱的说:“而且你俩就算在一块儿了也不能做我爸爸……”   严绥:“……”   他可真他妈的服了。   脖子上突然一暖,被冬天里的西北风鞭挞到几乎麻木的身体也随之一暖。   严绥摸了摸突然出现的围巾,回头看,然后就对上了一张清清冷冷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儿。   这么酷的形象,来做这种事儿,真的挺……他妈的勾人的,但是严绥这会儿完全无法欣赏。   说真的,他现在十分尴尬,尬到脚趾扣地的那种尬。   刚气势磅礴的吼完了说要追人家,正主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都无法劝说自己他刚刚没听见,他算是明白刚刚这一圈儿损友为啥那种表情了,这么看来,他来了肯定不止一小会儿。   严绥目光扫过他们,所到之处他们无不红着脸躲避,不一会儿就化作鸟兽散了。   严绥扯了扯围巾,有点儿尴尬的咳了声儿,抬头对一直没吭声的事件中心主人公说:“樹哥……”   齐樹低头看他,也没说话。   ……真的是命里犯尬!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齐樹漆黑的眸子,在里边一贯是读不出来什么情绪,但这不妨碍他怕齐樹,特别怕的那种,他但凡动作一下,他心都抖一抖。   但是这会儿……   严绥转头,打算找一下齐斯白的方位,打算让他把他家大哥带走,却只看到一阵风吹过的空荡荡补习班门口,雪夹杂着废弃传单,荒凉的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严绥往后退了半步,干笑了声,道:“我……我先回家了。”   齐樹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了手。   严绥下意识闭上眼睛,接着把脖子一缩。   他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这么怕齐樹,这事儿他思考了老久老久了,最后琢磨着应该是齐樹总是不爱笑,很严肃,所以自他从七岁的时候见到九岁的齐樹开始,他就不愿意和他玩儿。   七岁的时候他和齐斯白率领小区里的孩子打群架的时候,齐樹三好学生奖状已经够给家里糊墙了。   九岁的时候他和齐斯白薅班里小姑娘小辫子的时候,齐樹跳级上了初中。   现在他17,刚上高三,齐樹19,已经在备考985学校的硕士学位了。   他总也追不上齐樹的步伐,他也没想过要追,但是因着两家人门对门住了将近十年的缘故,他自小被家里人和齐樹比到了大,所以见着他就打怵的原因可能也有这个。   齐樹的手落在了他的帽子上,修长漂亮的手指把他的羽绒服帽子两边的袋子紧了紧,然后指腹轻微的在他脸侧划了一下,并没触及他的皮肤。   他不大懂齐樹这个动作的含义,也不敢直接就走了。   他看向齐樹,直直撞见了他盯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他也看不懂,我不敢问。   他试探性的对他笑了笑,下一秒,他整个的被扯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他脑子一蒙,接着就心安理得的靠在齐樹的怀里,抬手拍了拍齐樹的背。   这动作像是大人安抚孩子的,但是他对他做的也是驾轻就熟,但凡齐樹抱他的时候,他这么做,齐樹的心情都会好些。   这次也是一样的,齐樹终于说了时隔半年未见的第一句话,是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我答应了。”   严绥:“???”   严绥:“!!!”   我刚刚那是开玩笑的啊!   严绥脑子一蒙,把他往外推了推:“我……”   齐樹把他松开,漂亮的凤眸盯着他看,仿佛要把这么久不见得份补齐似的。   于是严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续道:“……们回家吧。”   齐樹“嗯”了声,然后牵起他的手,十分自然的把他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兜里。   这人小时候总这么干,但是他已经快成年了,这么做总觉得有点儿羞耻。   他不自在的把手往外挣了挣,低声说:“我这衣服有兜。”   齐樹把手又紧了紧。   严绥:“……”   天气干冷,几乎突破了零下20摄氏度,路上没什么人,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俩,严绥也就不挣扎了。   他侧头偷偷瞧了一眼这个越长越帅气的邻家哥哥,刚这么动作了一下,就被人当场捕捉到了目光。   齐樹平日里说话的语调非常平,搞什么都像是在做学术报告,齐斯白总说他哥没得灵魂,只对严绥说话软,但是严绥本人并没有察觉到,比如现在,齐樹淡淡的说:“怎么了?”   严绥:“……”   严绥摸了摸鼻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绥是常守故乡井,而齐樹是一年三回首的人,两个人见面次数十分有限,他在京城读大学,是这个小县城里三年才出来的唯一一个Q大学生,在京城也只有逢年或者过节回来那么一回。   齐樹弯了弯嘴角,说:“刚下飞机。”   严绥:“……那你还不回家休息。”   在羽绒服口袋里交握的手慢慢的变成了十指紧扣,齐樹对严绥说:“我想你了。”   齐樹说:“我想你了,你呢?”   这问题多好回答啊,严绥弯着眼睛理所当然的回了他一句:“我也想你了,可想了。”   但是这话说出来后,齐樹并没见得多高兴。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小孩儿拽到了近前,然后按着他的肩膀,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问:“我是这种想你,你呢?”   严绥:“……”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严绥心里跳了跳,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被他握着的手也挣开了,他捂着额头撇了撇嘴,状似开玩笑似的说:“哥,我可有女朋友了,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齐樹:“……”   齐樹看了他片刻,才淡淡的开口说了句:“是吗?”   这俩字说的确实很淡,但是严绥发誓他从里边咂摸出了别的意思,因为齐樹说话总是很难听出情绪的,所以这话他突然听懂了那么点儿,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心里一慌。   但是输人不输阵,严绥是要面子的,他扬了扬下巴,得意洋洋的说:“是啊,可漂亮呢……”   他的话越说越弱,因为齐樹的眼神儿太可怕了,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目光幽深的盯着自己,像是在琢磨应该把自己蒸了炸了还是煮了。   严绥悄悄咽了口口水,想要加一句——我是开玩笑的。   手突然被人扯住了。   他被人粗鲁的拽着,跌跌撞撞的往家相反的方向走。   路上的雪滑,他想要反抗一下,就被自己的鞋给卖了——几乎是一路上被人拖着打滑的走。   小的时候总爱这么玩儿,但是他这会儿顾不上玩的心思,在后边徒劳的和齐樹玩儿拔河,然后就一路被拔着走到了一家酒店门口。   严绥:“……”   严绥瞧着那个明晃晃的某酒店会所招牌,这是一个这个年纪里看着都将脸红着躲避的地方,严绥直觉不好,也顾不上许多,连忙把要往里边走的齐樹的腰搂住,声泪俱下的求饶道:“大人,您三思啊!”   齐樹:“……”   齐樹淡淡的说:“三思什么?”   严绥:“……”   严绥从后边抱着他的腰,俩人身量都不矮,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是俩男孩儿,还在这种来了脑子就变色的地方搂搂抱抱,过路的人眼神都至少在他们身上停留三秒以上。   严绥干脆把脸埋在齐樹的背上,本着只要我遮住脸就没人认得我的原则,低声哄他:“咱们回家吧……”   齐樹眼神暗了暗,片刻后妥协似的把人拽到了一边的小巷子里,他把严绥按在墙上,一手撑在他的脑后,低头看着他。   两个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冬天里呵出的雾气都纠缠在了一起,分不清谁的是谁的。   严绥有点儿紧张,尽量往后贴近墙,脑袋正撞上齐樹护在他脑后的手。   他在特别细微的地方都能照顾到自己,从小到大都是。   齐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好像在等他先开口一样。   严绥抿了抿唇,低声弱弱的叫了句:“樹哥……”   齐樹回应了他,短短的一个字:“嗯。”   严绥:“……咱回家吧。”   齐樹没再说话了。   他俯身慢慢的靠近严绥,呼吸都近乎可闻,他是足够让人心动的长相,又是十足优秀的人,这要是换个姑娘……   在唇即将相碰的前一刻,严绥微微错开脸,他有点儿窒息似的急喘了一下,低声软软的恳求道:“我好冷的,咱们回家吧……”   吻落在了他的唇角,然后顺着他的唇角吻上了他的嘴唇。   严绥眼睛蓦然瞪大。   卧槽!   老子的初吻!!!   作者有话说:   搬运 第179章 我什么不敢啊   嘴里多出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舌头的时候,他几乎是气的差点儿咬下去的。   但看到近在眼前的那张俊脸,他迟疑了,他得承认,他舍不得咬他。   他大脑慢慢的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事情,看着齐樹闭着的眼睛,他懵懵懂懂的也把眼睛给闭上了。   这就是接吻的感觉吗?   太奇怪了。   好像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口齿之间的动作里,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头被吸吮舔*,然后自己的上颚也被温柔的拂过,带出了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感觉,他舒服的忍不住哼哼了声,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了齐樹的衣领,然后他整个人都被人抱在了怀里。   温暖熟悉的松香味道把自己包围,这是从小到大对他而言十分有安全感的一种气息,这种安全感来自齐樹。   他试探着搅动了一下舌头,齐樹似乎愣了愣,动作一停,严绥拽了拽他的领子催促,然后舌尖划过他的上颚,向里边深入。   很快他就被人吻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齐樹看着人特冷清,亲起人来动作热的厉害,他被亲的腿软,最后抱着齐樹的脖子才站的稳。   末了齐樹给他擦嘴,他才反应慢半拍的抬起袖子也给齐樹擦了擦他唇上沾染的自己的口水,却不经意的触上了他温柔的目光。   他呆呆地跟着齐樹往回走,一边心乱如麻的想着刚刚那场意外的吻,一边又想着接吻真舒服,还想要。   所以齐樹问他的话,说了两遍他才反应过来。   齐樹问:“和小白吵架了?”   严绥被他牵着的手不自在的动了动,然后被他扣住了手指,他只好闷闷的说:“吵了。”   齐樹弯了弯嘴角,小孩儿嘴巴有点儿肿,红红润润的,脸上的潮红还没散,他穿着和雪同色的羽绒服,周围白茫茫的落着雪,精致的小脸上有点儿稚气的不满,特别可爱。   齐樹目光温柔的瞧着他:“为什么吵架?”   提起这个严绥还是有点忿忿,一时都忘了刚刚的尴尬了:“一天了,他整整阴阳怪气了一整天,当着全班人的面说我从小就暗恋你,就因为他追的女生在追我!”   齐樹:“……”   这事儿像是齐斯白能干出来的。   所以刚刚那句话也是他被激着说出来的。   齐樹自嘲的笑了笑,眼看着到了小区门口,把严绥的手松开了。   这会儿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天上又飘起了雪,小区里没什么人。   被松开的手冷不丁遇上冷空气,突然瑟缩了一下,严绥有点儿委屈的把手收回了自己一直空着的兜里,里边没啥热乎气。   他也不知道突然间哪儿来的气,快走了两步,把没踩过的雪白的雪地踩出了好几个突兀的脚印儿,他拉开和齐樹的距离,率先进了单元楼。   一路上了三楼,他拿出钥匙开锁进门,妈妈正打扫卫生,见他回来打了声招呼,他闷闷的应了声儿,要关门的时候,他看见齐樹站在对面门的门口看自己。   那是一张特有迷惑性的脸,他就是凭着这张脸骗过这么多男女老少的,凡是认识他的,无不赞一句长得好家教好智商高,其实只有严绥知道,他这人特反复无常。   他和他对视了一秒都不到,就想把门甩上,突然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热情洋溢的仿佛门外的那个才是他亲儿子:“呦这不是小樹吗!回来啦,来我家吃饭来!”   严绥转身就走。   他和齐家的两个儿子都结了怨,现在看着他们就烦躁。   齐樹没来他家吃饭,倒是齐樹妈过来叫他们一家人吃,除了严绥,他爸妈都去了。   他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吃泡面,边吃边在手机上刷题。   他高三了,成绩还行,如果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也能考个京城的大学。   想到这儿,严绥又有点儿烦,为什么也要考京城的大学?   客厅门突然响了一下,严绥以为是爸妈回来了,就没理会。   手机刚划过一页的题,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不去吃饭?”   这人刚刚才把自己搞生气,严绥不想理他。   头发被人揉了揉,齐樹俯身,弯起眼睛看他:“我问过齐斯白了,你没有女朋友。”   废话,当然没有。   严绥摇头,想要摆脱他的爪子。   齐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严绥的筷子自己挑了泡面吃了一口,然后说:“去我家吃吧,这个不好吃。”   不好吃你还吃?   严绥把耳机插进耳朵里,不想理他。   下一秒,他的脸颊被人亲了亲。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齐樹,然后齐樹就亲了他的嘴巴。   就亲了一下,发乎情止乎礼的一个轻吻,亲完就用那种特认真的温柔眼神儿瞧他,瞧得严绥脸热。   过了两秒,严绥才反应过来,他冷哼了声,用力擦了擦嘴巴,然后低头继续看题。   他打算和齐樹冷战了,因为齐樹莫名其妙的态度。   门口又传来动静,是严绥爸妈回来了。   严妈乐意严绥跟着齐樹混,总觉得跟着他就一定能混出点儿成绩来,这成绩无论是体现在数语外还是物化生上,对她来说都是个好事儿。   她乐滋滋的端了盘儿水果进来,笑着说:“小樹放寒假了,正好给小绥补补课。”   严绥摘下耳机,起身把自己妈往门外推,推完后转身,把齐樹拉起来,以同样的方式往外推。   严妈看出了点儿门道,有点儿责怪的说:“对你小樹哥哥礼貌点儿。”   严绥理直气壮的顶嘴:“我叛逆。”   齐樹顺着他被推到了门口,然后扶着门对严妈笑着比了个口型:“我哄他。”   严妈拉开的唠叨架势憋了回去,对齐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溜溜哒哒的走了。   齐樹顺着严绥推他的力道,把严绥的房门给关上了。   同时一个借力,把小孩儿压到了门板上,来了招反客为主。   他用指腹划过严绥的脸颊,然后低头在他的脸上特别温柔的亲了一下,清冷的嗓音软下来的时候特别迷惑人,他就这样用唇贴着严绥的脸颊,然后慢慢的滑落在耳畔,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哥错了,别生气。”   耳朵这地方特别敏感,更别提那人有意无意的偶尔落下亲吻和灼热的呼吸了。   严绥觉得自己半身的血液都奔着耳朵去了,他偏过头,没好气的说:“你才没错呢,你什么时候都对。”   齐樹笑了声,伸手把小孩儿抱了起来,他就这么把严绥抱到了床边放下,然后自己弯腰在他面前平视他:“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错哪了?”   严绥:“……”   他怀疑齐樹是过来吵架的。   他推了齐樹一把,本意是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儿,没料到齐樹半弯着身子看他,重心本就不稳,这么一下直接把他推的坐在了地上。   齐樹:“……”   严绥立刻转头不看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过了两秒自己又忍不住,嘴里说:“不关我的事。”   齐樹很好脾气的说:“嗯,不关你的事。”   严绥用余光小心的瞧了他一眼,然后又很快的收回,他轻咳了声,道:“你走吧。”   齐樹看着男孩儿精致的侧脸,轻声说:“你是因为我亲你生气吗?”   严绥:“……”   严绥憋屈道:“不是。”   齐樹心里一热,他压抑住这句话里的隐藏含义给他带来的冲击,尽量不动声色的问:“那为什么生气?”   严绥:“不说。”   齐樹:“……”   齐樹起身坐到他旁边,温声哄他:“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才可以有针对性的哄你啊。”   还针对性,你当做模拟训练呢?   严绥嘴巴闭的牢牢地。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生气的点有点儿幼稚。   他这么想着怎么把齐樹赶出去,身体突然被人拉了一下,他一下子倒在了床上,接着腰上的痒痒肉被惨无人道的折腾了起来。   齐樹一手把他的双手按在了头顶,长腿将他的腿压制的牢牢地,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游移,他痒的不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吸了吸鼻子,笑的都想哭了,控诉道:“你玩儿阴的!”   齐樹俯身,在他眼角吻了一下,手下的动作却一点儿都没含糊,痒的他难受。   严绥不知道齐樹这次回来中了什么邪,以往的时候他回来挺正常的,除了补课的时候话也不会和自己多说太多,和个没感情的假期补课工具人似的。   而这回,好像自从他亲过自己一次后,接下来他就像爱上了这种接触,得着空就亲自己。   他实在被痒的难受,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想起来开口求饶,一颗眼泪顺着眼尾滑落,他用力咬了下唇,带着哭腔说:“我说,我说,你放开我……”   齐樹愣了愣,他没想到能把小孩儿欺负成这样,下意识松了手。   严绥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   其实这种情况下,笑的狠了,也容易让人心里产生类似悲伤的难受情绪,这种悲伤会在人心底里盘桓,让人一瞬间对周围的事物都提不起任何兴趣。   齐樹抿了抿唇,想要说点什么,就见严绥抬起一只手,遮在了眼睛上。   那是拒绝和他沟通的意思。   这次把人欺负狠了……   齐樹看了他片刻,也跟着躺下了,和严绥挨得挺近的,然后侧身,把小孩儿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搂人的动作挺重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但是放在男孩儿后脑上安抚的手,却温柔的不可思议。   严绥把脸埋在他怀里,自始至终没什么动静,齐樹在他发顶亲了亲,软下声音问:“难受了?”   严绥:“……”   齐樹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也没再开口了,只是一直观察着男孩儿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分针走下来一个大格的时候,严绥终于有了动静。   他窝在齐樹的怀里,闷闷的说:“你吃错药了吧齐樹,老是折腾我干嘛啊……”   话说的又委屈又憋屈,但是语调是软的,软的让人心里发痒。   齐樹揉着他的一缕头发,避而不答他的话,转而反问他:“之前为什么和我生气?”   严绥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才不甘不愿的吐出了俩字:“手冷。”   齐樹:“……”   自己的男孩儿也太可爱了吧。   俩字刚一落下,他甚至察觉到了自己血液全都涌入心脏,然后悸动自此发酵,他忍不住低头亲他,却碍于这会儿俩人的姿势,只能又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手冷的意思是什么?   他是希望自己牵着他手的,这不是一件特别容易让人在意的事,因为这个生气看起来有点儿小家子气,但是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他愿意为了这种事和自己发脾气,因为……他在意自己对他的态度,他愿意自己牵他的手。   严绥瘪了瘪嘴吧,把话转回自己的轨道:“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这回回来跟鬼附身了似的。”   跟色鬼附身了似的,见着自己就想啃。   齐樹轻笑了声,说:“没有。”   严绥:“……”   他不大高兴的推了推齐樹,把自己从他怀里挣出了些,终于有空间看他的脸。   看清楚后,他又想生气了。   齐樹在笑。   笑的很好看,但是越好看他越生气。   他往上凑了凑,等到和齐樹平齐的时候,他对他眯了眯眼睛,还不等齐樹反应过来,用力把自己的额头向齐樹的撞了上去。   齐樹:“……”   一阵闷响后伴随着闷痛,严绥好悬被自己蠢哭,他揉着自己的额头,被疼出了生理泪水,他眼泪巴巴的瞧齐樹:“你那脑袋是钢筋混凝土砌的吗?”   齐樹哭笑不得,他掐了掐严绥的脸颊,手感很好,他不想挪开了,就干脆捧着他的脸凑过去看他的额头。   红了一块儿。   他也是服气了,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他也真做得出来。   他捧着他的脸,轻轻对着那个地方吹气,看着小孩儿这会儿倒是乖起来的模样,心里软的不行。   严绥眯着眼睛,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安抚,像是小时候淘气受了伤,齐樹总是会做的那样。   这么吹了会儿,严绥听见齐樹嘀嘀咕咕的说:“本来就不聪明,这一下会不会磕傻了啊?”   从小到大,严绥最讨厌的就是齐樹鄙视他,别人行,就齐樹不行,因为那会让他感觉到这是高智商人群对自己这种普通人在智商上的侮辱。   他抬手推他,并试图把自己的脸从他手里解救出来,但是齐樹好像玩儿上瘾了,眼带笑意的捧着他的脸,然后捏成各种形状。   他被迫着让他捏着嘟起嘴吧,立刻直觉不好,连忙呜呜呜的挣扎,果然并不奏效。   如他所想的那样,齐樹看了自己片刻,在他还没读懂那眼神儿啥意思的时候,他又被亲了。   唇舌相触的时候,严绥立刻就被这种陌生的快感剥夺了理智。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接吻,因为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血液流动的特别快,心脏跳动快的像是做了什么特别刺激的事,身体酥酥麻麻的像是过电,最最主要的是,他的大脑告诉他,这样做真的很舒服很开心。   他几乎是沉溺在接吻这件事上的,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搂住了齐樹的腰,忍不住向他靠的更近,忍不住想让他抱自己抱的更紧。   津液顺着两人的唇齿间流下来,唇舌纠葛间很容易听见水声,他终于明白自己偷偷看的片子里那种声音不是夸张出来的,甚至接吻时忍不住传出的哼哼声确实是因为太舒服而情不自禁的。   这个吻持续到了他喘不过气的时候才停止,他大口喘息着,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他终于缓了口气,对埋在他颈窝亲吻的齐樹懒洋洋的说:“哥,你是交女朋友了吧,这吻技不错啊。”   齐樹:“……”   他不可思议的从他的颈间抬头,看着小孩儿干净的眼睛,他发现自己想错了一件事,这小孩儿享受的单纯就是接吻这件事,而不失和他接吻这人是谁。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了,他沉默了会儿,放开严绥,起身坐了起来。 第180章 我什么不敢啊   他不大高兴的样子,严绥觉得有点儿无语,但这人反复无常惯了,他也不想理他,他翻身起来,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继续翻开书,把自己整理好的薄弱部分摊开,说:“化学同分异构体还有物理的电磁与力的相互作用,刚学,有挺多不大懂的地方。”   齐樹:“……”   齐樹顿了顿,起身走到他旁边儿,接过书看了看,然后看了眼一秒认真起来的小孩儿,把气往回咽了咽,把严绥放在手里转着的那支笔拿了过来,在纸上画了个草图。   严绥的成绩很好,自己也乐意学习,相比下来自家弟弟就不行了,他俩虽然是同班,但是按成绩排名的话,可以说君住长江头妾在长江尾。   他在看俩小孩儿学习的时候,明显倾向严绥的时间多一些,换句话说,他平时和严绥的接触,除了在学习上,其他的地方基本没什么共同性。   而对严绥来说,他的学习习惯几乎是照着齐樹复刻下来的,毕竟从小到大的学习方法都是齐樹传授的,而且齐樹这种学霸的学习方法非常灵。   他比齐樹差一点的地方在于,他对知识的领悟能力确实低于齐樹,这不是他不认真,而是齐樹过于聪明了,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严绥听着齐樹条理分明的讲解,慢慢理清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路,有些知识点要是想乱了,一旦想清楚的那一刻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周围空气清新,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心情不错的试着做了两道题,确定没什么障碍了,挺高兴的拍了拍齐樹的胳膊,几乎是忘了之前俩人还闹不愉快的事儿了,喜滋滋的说:“还是我哥厉害!”   他惯常最甜了,说恭维话从来不过大脑,齐樹也知道这点,但是就是忍不住的想逗他,他抓住严绥的手,就这么牵着,挑眉问:“那喜欢我吗?”   严绥:“喜欢!”   齐樹勾了勾唇,说:“那亲我一下。”   严绥:“……”   严绥一秒清醒。   他警惕的把手抽了回来,皱起眉非常不解的问:“你到底怎么了?这回回来跟中了邪似的,亲我……”   ……亲我好玩儿吗?   他的话卡到半路,没好意思说下去。   齐樹转了转笔,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往哪儿考了吗?”   严绥鼓了鼓腮帮子,说:“还有一年呢。”   齐樹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试探道:“听小白说,你要往南方考。”   严绥:“……”   齐樹:“之前一直说要往北京考,为什么突然就……”   他轻微的吸了口气,续道:“……变了呢?”   齐斯白是个耳报神,他上回被他问烦了,就随便说了句要去南方,这话果然就传到了他哥的耳朵里。   但是他想去哪儿,关齐樹什么事。   他想这么开口回他的,但是看到齐樹的神情,话又咽了回去,不大灵光的脑子灵光突然闪现,他听见自己问:“去南方不好吗?”   齐樹:“……”   齐樹抿了抿唇,没什么意味的说:“好。”   这话说完就没下文了,他把指尖的笔绕了一下,然后在练习册上勾了几个典型题出来,随后起身,淡淡的说:“这几个题知识点考察挺综合的,你做会了这里就过关了。”   严绥:“……”   他看着齐樹走到了门口,手搭上门把手,下意识叫了他一声儿:“樹哥。”   齐樹站住脚步,却没回头。   严绥手指不自在的蜷了蜷,别别扭扭的说:“你……别听齐斯白胡说。”   齐樹呼吸滞了滞,想听他下面的话,那孩子却不说了。   他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清晰。   窗外的雪下了挺深,也没有要停的迹象,下雪的时候天阴着,加上天黑,其实也看不出来什么。   他转头,看见小孩儿咬着笔,呆呆地看着窗户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手动了动,却是直接把门给反锁上了。   他转身走回小孩儿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愣了愣。   严绥不是在看雪,这个角度里,屋里的景象反射的十分清晰,他看着那个方向,是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   他在看我!   齐樹俯身,从凳子后边把严绥抱进了怀里,维持在一个他只要想要挣脱就能轻而易举离开的力道。   但是严绥没说话,也没什么反抗的动作。   齐樹睫毛颤了颤,他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他说:“我爱你,严绥。”   我爱你,严绥。   这是众多告白里最直接的一种,各种各样方式的告白里表达出来的中心思想,无外乎这么一句,我爱你。   严绥觉得自己听错了,但是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心落了地的踏实感。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总归是能猜出来点齐樹的意思。   他不反感齐樹,说起来的话,他反而挺开心的,甚至有一种被特别优秀的人告白了的虚荣心,沉默的半天里,他一直在纠结自己应该答应还是应该拒绝,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但是到了最后,他憋了许久许久才说出来一个字:“哦。”   齐樹:“……”   齐樹亲了亲他的耳朵,低声问:“哦是什么意思?”   严绥脸在发烧,底气不足,虚张声势:“就哦啊。”   齐樹心跳的很快,试探道:“那在一起了?”   严绥下意识回道:“不。”   齐樹:“……”   他吸了口气,自暴自弃的垂下头,在他的耳骨上轻咬了一下,问:“不喜欢我吗?”   严绥皱眉:“我当然喜欢樹哥。”   他以前问过严绥很多次这个问题,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他喜欢自己,特别喜欢自己,最喜欢自己,但是他知道,小孩儿的喜欢,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喜欢。   齐樹在他耳边轻声说:“哥也喜欢你。”   哥特喜欢你,从小喜欢到大。   他还从来没听过齐樹说喜欢自己这种话呢,虽然周围的人都这么说,连带着齐斯白都觉得自己是和隔壁邻居抱错的娃儿。   反应过来后他的心里可得意了,觉得心里特别甜,忍不住说:“那是因为我招人喜欢。”   齐樹:“……”   齐樹叹了口气:“是,你说的都对。”   严绥咬了咬笔,有点儿纠结的说:“要是我现在答应你,以后遇见更好的怎么办?”   齐樹:“……”   他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忐忑和纠结根本和严绥的对不上频。   他听着严绥继续说:“软软的妹子抱着应该更舒服吧……你觉得呢哥?”   齐樹正觉得自己被他气的牙痒,没料到他还想和自己互动。   他没带什么情绪的说了句:“可能吧。”   严绥:“觉得隔壁班的班花也不错,上回她说要是能考一起去,就能在一起。”   齐樹:“……”   严绥:“男生和男生在一起会不会有点怪啊……”   齐樹忍着的气,到了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散了。   小孩儿有个毛病,他一紧张就爱碎碎念,可能自己说了啥自己都没意识到,等到了这句话说出来,齐樹就明白了,他在害怕。   齐樹松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严绥,你只要说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别的事都交给我。”   严绥:“……”   他垂下眸子,扯过一边的练习册,埋头解题,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别问我,我学渣。”   齐樹弯了弯唇,小孩儿就算是逃避,也没有真的拒绝他。   齐樹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不知道,我每天听小白说有那么多女孩儿追你的时候有多慌,那时候我就想,只要你到了北京就好了,我就能在你旁边看着你,不用每天担心你是不是会突然交了女朋友。”   严绥撇了撇嘴:“我才不早恋呢。”   齐樹笑了声,说:“嗯,我知道,但是我怕。”   这是他头一回听见齐樹说“怕”这个字眼,他以前觉得这个字和齐樹是没啥关系的,因为齐樹在他眼里无所不能。   他能一个人打跑好几个欺负自己的小混混,能一个小时刷完十套卷子,能帮他解决他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麻烦的大事儿小事儿,他可厉害了,从来都是。   笔尖在纸上停滞出一个墨点,他心里有点酸酸甜甜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生病了,想要表达点儿什么又无从着落,到了最后,他只好撇了撇嘴,说:“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我自己的事儿,和你也没啥关系。   齐樹:“当然怕,我怕我守了你这么多年,陪着你开开心心的长大,然后有一天你去找了别人。”   严绥:“……”   齐樹起身,用了点力扯了严绥一下,随后把他失去平衡的身体抱到书桌上坐着,他说:“怕有人抱你,亲你,看着你失去控制的样子。”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似的,低低沉沉的,单纯用言语就让他心里发颤,就像是真的有人亲他,有人抱他,他在某个人身上失去控制。   但是这个人都有同一张脸,都是面前的这个大男生。 第181章 我什么不敢啊   齐樹的视线存在感过于强烈,他被看的不自在,有点儿羞赧的垂下了头。   片刻后,严绥抿了抿唇,低声说:“你什么意思啊……”   齐樹无奈的笑了笑,凑到他耳边低低的说:“意思是,我想亲你,想抱你,想让你失控啊。”   太暧昧了,直接露骨的话和他刻意在自己耳边吹的气,让他几乎麻了半边的身体。   他扯了扯齐樹的衣袖,弱弱的说:“哥,你正经点儿。”   齐樹:“……”   他叹了口气,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低声说:“我就是太正经了,所以才拖到了现在才说。”   严绥懵懵的“啊?”了声。   齐樹:“齐斯白说,我再不表白,你就交女朋友了,还给我发了你和一个女生牵手的照片。”   严绥:“……”   如果牵手这事儿的话,应该是上回学校活动做了个什么游戏的环节。   齐樹:“我都快疯了你知道吗?我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就想快点儿见到你,所以一下飞机就去找你。”   严绥觉得有点儿难为情,这是他从小到大特别特别崇拜的哥哥,他对自己表白的话,是从小到大他听过的无数次表白里最让他动心的。   想到这儿他还有些得意,他有点儿得寸进尺的抬头问:“那我要是有女朋友了呢?”   齐樹:“……”   齐樹眼神黯了黯,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说:“还记得白天那家酒店吗?”   严绥:“……”   齐樹:“强上了你,就算你生我的气了,你的第一次也是我的。”   这话说的霸道又有点儿暴戾,不像是一向冷静的齐樹能说出来的。   但是又不能否认,这种反差所表达出来的情感,最最让人招架不住。   严绥觉得,这会儿就算换个人站在这儿,也一样会为齐樹心动。   至少他被齐樹撩的都快找不着北了,他觉得这男生怎么就这么帅呢。   男生过了年就20岁了,身量已经很高,如果往那儿面无表情的一站,就像个清冷的绅士,他是学医的,假如以后穿上白袍,应该能帅到人腿软。   但是他现在在自己面前展现了完全不同的一面,他用霸道维持自己不牢的底气,用他鲜少能出口的甜言蜜语来遮掩自己怕被拒绝的不安。   他真的太酷了。   酷的让人腿软。   严绥双手撑在桌面上,长腿勾在齐樹的腿弯,仰起头,有点儿羞赧,但字句清晰:“我也不大懂这个。”   齐樹:“……”   他下意识直了直腰,盯着严绥的眼睛不放,企图从里边分析出他这话里的意思。   但是还不等他看出来什么,严绥下一句话就击碎了他所有的隐忍。   严绥说:“好爱和你亲啊,我们玩儿亲嘴吧。”   窗外风雪飘飘,屋里春意正浓。   严绥抱着齐樹的腰,嫌不够似的追上去不停的索吻。   对齐樹来说,这是得偿所愿,是梦寐以求,他坐在椅子上,严绥跨坐在他的身上,深深浅浅的哼哼,叫的他硬的不行。   他不敢进行下一步动作,怕太唐突,严绥会反感。   这个长长的,缠缠绵绵的,带着懵懂欲望的吻,是被敲门声打断的。   严绥兔子似的抬起头,眼睛水汪汪,嘴巴也水汪汪,他哑着嗓子发出了个音节,立刻捂住了嘴,求助似的转头齐樹。   他的嗓子被欲望浸染,哑着呢。   齐樹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清咳了声,问:“阿姨,有事吗?”   严妈妈隔着门说:“时间挺晚了,小樹你就睡这儿吧,给你送床被子。”   严绥脸一红,立刻捂住齐樹的嘴巴,温热的唇贴在掌心,他的心里又是一悸,他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说:“他回去睡,不在这儿。”   齐樹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看的人心痒。   严绥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睑,对门外说:“他这就走了,妈,你先睡吧。”   齐樹:“……”   严妈妈走开后,严绥才松了口气,他松开捂住齐樹嘴巴的手,趴在他的身上说:“大官人,我感觉咱俩在偷情。”   齐樹:“……”   神他妈大官人。   齐樹把他抱在怀里,安抚的拍着他的背,低声说:“小金莲,这么不想我和你一起睡?”   他俩以前倒不是没一起睡过,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了。   严绥不介意他对自己的称呼,懒洋洋的说:“不想,我现在看到你就想亲,和得了皮肤饥渴症似的。”   齐樹心里一悸,这小孩儿也太会撩人了吧……   严绥又亲了亲他卫衣领口露出来的锁骨,低声说:“以前为什么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呢?”   齐樹:“……”   要不是被逼急了,我真的不敢轻易碰你。   齐樹:“喜欢碰我就来北京读书吧。”   严绥没说话,趴在他怀里发懒。   齐樹轻微的摇了摇严绥,试图说服他:“北京很好的,有故宫,有长城,有……”   严绥接口道:“有你。”   齐樹:“……”   齐樹:“嗯。”   空气安静了会儿,齐樹忍不住问:“来吗?”   严绥眼神黯了黯,半晌才开口,语气里不见了刚刚的慵懒,变得有点儿落寞:“我考不上你的学校。”   齐樹心里颤了颤。   他想让他去北京,他想的是想和自己一起上学。   他心软的厉害,轻声问:“想去Q大?”   严绥翻了个白眼:“全国最高学府,谁不想去?”   齐樹:“假如我当时去了南方呢?”   严绥理所当然的说:“那我就去南方呢呗。”   心里一瞬间开出了花,齐樹就觉得,自己还是挺有机会的。   他用力的抱了小孩儿一下,温声说:“我在呢,你考的上。”   严绥瘪了瘪嘴:“谁给你的自信?”   齐樹笑了,他又亲了亲严绥的发顶,很温柔的说:“你。”   齐樹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他给严绥扎扎实实的补了一晚上的课。   齐斯白出来上厕所的时候,正撞上他开门进来,眼睛瞬间瞪的老大,那表情像是见了鬼,他鬼鬼祟祟的往爸妈房门瞧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凑过来,捏着嗓子用气音问:“哥,你怎么还回来了啊?”   齐樹:“……”   齐樹眯了眯眼睛,看着自己弟弟凌乱的头发和睡衣,真的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挑眉问:“作业写完了?”   齐斯白:“……”   齐斯白:“还没。”   齐樹:“小绥都多做了一整套模拟题了。”   齐斯白:“……”   你他妈在那儿待了一晚上,就纯做题?   齐斯白不甘心的凑过来,挤眉弄眼问:“表白了吗?”   齐樹勾了勾唇,绕过这个活体路障进了屋。   隔壁,严绥。   他自齐樹走后就集中不了注意力了,挣扎了一会儿,他干脆把笔扔下,趴在了桌子上。   他的视线不自觉的往床上扫,本来整整齐齐的床单被俩人滚的皱巴巴,那个考哪所大学的话题进行到后来,严绥又忍不住上去亲齐樹,被男生从椅子上直接抱到了床上,按着亲了好长时间。   亲的时候只顾着舒服,根本没顾忌这举动妥不妥当,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脸烫的都可以煎鸡蛋了。   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指腹的触感与温度,从自己的衣摆一角伸进去,那双握惯了精密手术仪器的手,微凉,却像是能点火一样,所过之处,让自己烫的几乎战栗。   他自小看齐樹,仿佛高山仰止,遥不可及,但是那个人今天,仿佛下了神坛,在自己身上索求,他的吻烙下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性感的要命。   那个人可是齐樹啊,不夸张的说,光是想到这个就足够让他兴奋了。   严绥没亲过女生,从小到大也就和齐樹亲过,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接吻真的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儿,像是和那个人一瞬间拉的特别特别近,口腔里的每一个神经都超常作用,将极尽细微的快感传到大脑,让他近乎沉溺。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齐樹,但是如果换了齐斯白这么亲自己,应该早就被打的他妈都不认识了。   和同性接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严绥随手点开微博,入目第一条就是这条。   这个他可太有发言权了。   他抿着唇输入:“只能说很爽,那感觉跟要上天一样。”   回答完毕,他关了手机,又趴在桌子上看着齐樹刚做完验算的草纸发了会儿呆,然后调整了台灯亮度,继续做卷子。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   齐爸齐妈去医院上班,起的早,正逢寒假,齐斯白还在睡觉,严绥和齐爸齐妈打了招呼,熟门熟路的推开一个房间的门。   冬天里天亮的晚,加上阴天,屋里还拉着窗帘,几乎是暗茫茫一片。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然后,脱了鞋爬了上去。   床单被褥是墨蓝色的,只有枕头是史迪仔主题的,有点卡通,那是之前严绥送的礼物。   说是礼物也不尽然,那回是学校发奖品,一堆书本毛巾里边就这个还算看的过去眼,回家的时候正赶上齐妈说要换枕头,就直接给她了。   然后这个枕头就一直在这里了,也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他小心翼翼的爬到睡着的那个人身边,低头看他闭着眼睛的睡颜,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可以清晰的描绘出这张出色的脸的轮廓,感觉以前都没有好好看过他,只知道他好看,却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到底有多好看,现在看来,他的睫毛长,眼线也长,鼻梁特别挺,嘴唇……   特别舒服。   又柔又暖。   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想低头尝尝,忍不住了他也就不忍了,他把手撑在齐樹的身侧,慢慢的俯身,一点一点的拉近与他的距离。   触碰上的那一瞬间,他心跳的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刺激,兴奋,快感,同时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   感觉真的太好了,不惘他特意起了个早,就为了亲亲他,好给自己一天的学习提提神。   他小心翼翼的在齐樹唇上贴了会儿,生怕吵到他睡觉,过了几秒钟,他觉得差不多了,便离开了他的唇,打算起身,身体却被人扯了一下。   他瞬间跌倒在了柔软的床被之间,然后他的身体被人压在了身下,蒙着的被子里,他只能听见错乱的呼吸,人体与被子摩擦的声音,灼热的吻落下来的时候,他抱住了齐樹的背,想离他再近一点。   冬日清晨,黑暗的屋子里,床上鼓了很大的一个阴影,那抹阴影偶尔上下浮动,看不清里边的端倪,但是如果用听的,那就足够让人面红耳赤了。   齐樹的吻从严绥的唇边移开,小孩儿身上热了一身的汗,呼吸粗重,他的唇划过他的锁骨,一路往下,一直到了小腹,然后张口含了进去。   严绥闷哼一声,整个人险些坐起来,他没想到齐樹会做这种事,但是很快,快感就让他开始享受起男生的伺候,他把手搭在眼睛上,低低啜泣着喊他:“哥……”   齐樹牵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算作安抚。   严绥又叫了一声哥,他好像不会说别的了,只在男生的动作里,失神的一遍一遍叫着他,到了最后的时候,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吼了一句:“齐樹!”   齐樹轻笑了声,安抚的揉了揉他的手,轻声说:“我在。”   严绥呼吸有点急促,在被子下的小小空间里,弥漫的味道是男人都很熟悉的,可能是因为空间过于狭小,一片黑暗也看不见什么,他的羞赧和不好意思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扯了扯齐樹的手,齐樹就凑过来亲他,他却偏过了脸,严绥趴在齐樹的耳边,低声说:“我也想要。”   齐樹一愣,他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要什么。   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下边被人握住了,那一刻,他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碎成了粉。   如果你从懵懂时期开始的性幻想对象,在自愿的给你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齐樹告诉你,他觉得自己爽的要上天了。   男孩儿跪在自己面前,根据自己的反应非常快速的调整方法,那种超强的学习能力放在这种时候,依然强大的过分。   他一只手放在男孩儿的发顶,另一只手描摹着男孩儿的身体轮廓,到了很久以后,他受不住的把严绥捞起来,堵上了他的嘴,然后在他的腿间射了。   他俩安安静静的亲了挺长时间,齐樹把他抱在怀里,才得了空问:“什么时候来的?”   严绥觉得有点儿累,发懒的闭上眼睛,说:“就刚偷亲了一会儿,你就醒了。”   齐樹心里一甜,接着忍不住笑了声。   严绥有点儿不满:“笑什么?”   齐樹把脸贴了贴他的,轻声问:“为什么偷亲?”   严绥理所当然的说:“怕吵醒你啊,你回来都没好好休息。”   齐樹:“……”   他俩说的不是一件事,他问的是严绥为什么亲他,严绥把亲他这件事当做了理所当然,并给了他一个甜到心坎儿里的答案。   齐樹觉得,严绥是这个世界上最甜的人了,他的每句话都糖分超标。   齐樹想问:那你为什么亲我?   话还没想好要不要说出口,就听小孩儿迷迷糊糊的说:“又想睡了。”   这会儿天光已经亮了些,借着光,齐樹才发现严绥出了黑眼圈。   齐樹皱了皱眉,问:“昨天几点睡的?”   严绥:“两点……”   接着就是轻轻浅浅的平稳呼吸声,小孩儿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第182章 我什么不敢啊   齐樹心软的不行,也不敢动作,怕把小孩儿弄醒,只好就这么看着他。   早上一睁眼就发现心心念念的人趴在自己床上亲自己的感觉,根本不是能用语言能形容的。   再之后发生的事,几乎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严绥对他……是不是也是喜欢的?   男孩儿精致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倦,但是睡得倒是很安稳,眉目舒展,和个孩子似的。   齐樹就这么看着,或许是被他感染,一阵困意来袭,他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俩人是被一声惊叫吵醒的。   那声惊叫来源于睡醒后来找自己哥哥要钱出去上网的齐斯白。   他一手撑着门,一手捧着心,眼睛瞪的险些脱框,脸上的表情非常诡异,说不清楚是狂喜还是惊愕,终于他颤巍巍的开了口:“这……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齐樹:“……”   严绥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目光扫过钟表,突然惊坐而起。   齐斯白没吓着他,倒是这会儿的时间惊着他了,他慌乱的下床,抱怨道:“怎么睡着了?都十点了,我的计划表啊!!!又得熬夜补卷子了。”   齐斯白:“……”   被捉奸在床,你想的只有你的卷子吗?   这是何等的求知精神啊,两厢对比,真是让本学渣无地自容。   他有点儿无语的说:“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齐樹挑眉看了眼齐斯白,后者被吓了一个机灵,正想溜走,就听严绥冷淡的说:“昨天不是你说的我暗恋你哥吗,不是你问我敢不敢追他吗?”   齐斯白:“……”   他险些忘了,严绥在生他的气。   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赔笑道:“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严绥站在床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抹了抹眼角的生理泪花,带着挺可爱的鼻音对坐在床上的齐樹说:“昨晚整理了框架,你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帮我梳理知识点。”   齐樹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着说:“行,吃完饭就过去。”   目送着严绥严绥离开,直到客厅门被关上的时候,齐斯白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箭步走到齐樹旁边儿,急吼吼的问:“这是啥情况?”   还不等齐樹开口,他机关枪似的说:“不许说没情况,我不瞎,他那脖子,你别告诉我是蚊子咬的!要是让他妈看见就废了你知道吗?”   齐樹:“……”   齐樹越过他去了洗手间,淡淡的说:“没情况,是蚊子。”   齐斯白看了眼窗外又飘起的雪花,然后:“……”   我是学渣,但不代表我是傻子。   齐斯白追着齐樹的步子到洗手间门口,嚷嚷道:“现在哪来的蚊子?”   话音未落,洗手间门被关上了,他差点被砸扁鼻子。   他是整个嘉越小区11栋二单元三楼里边的住户地位最低的,没有之一。   齐斯白抽了抽鼻子,快速跑回他哥屋里,从钱包里拽了钱就跑。   齐樹以前不知道严绥还有计划表这东西,所以在他看见那张A4纸上密密麻麻的规划的时候,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眉。   课表从凌晨五点一直排到了凌晨两点,中间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即便是现在放了寒假,他也在严格遵守这样的学习强度,这样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了。   严绥爸妈都去上班了,他挑着泡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吃,有时候吃一口,得隔五六分钟才接上下一口,左手拿泡面叉子,右手拿着笔写字,这刻苦程度,已经是提前备战高考的状态了。   齐樹看的心疼,拿着手里的笔敲了敲又在看题的小孩儿的脑袋,有点儿责备的意思道:“吃饭就好好吃饭,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严绥:“哦。”   眼睛都没从书上挪开一寸。   齐樹叹了口气,直接把书给抽走了,他半靠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瞧着小孩儿,他有点儿懵的看着自己,片刻后皱了皱眉,说:“你干嘛啊?”   齐樹:“我们重新做一个学习规划。”   严绥:“……我有。”   齐樹敲了敲那张A4纸:“这个太不科学了,没什么大的作用,会拖垮你。”   学习这方面,齐樹从来都是对的,严绥从小到大都习惯性的听他的,忙眨着亮晶晶的眸子点头。   齐樹笑了笑,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温声说:“刚给你订了饭,别吃泡面了,都凉了。”   严绥弯起眼睛,抬头追着他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巴。   齐樹:“……”   齐樹失笑:“这么爱亲我?”   严绥纠正:“我好像很爱接吻。”   接着他又有点儿担忧的说:“会不会有点儿奇怪啊?”   齐樹:“……”   一个特别单纯的男孩儿,担忧的向自己询问,特别爱接吻是不是有点奇怪。   无论齐樹有多高的智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了几秒后,齐樹换了个问题:“你会喜欢和别人接吻吗?”   然后他听见男孩儿特别自然的说:“不知道啊。”   齐樹:“……”   齐樹不说话了,他拿起那张A4规划表,淡淡的说:“来定计划。”   严绥:“……”   齐樹一旦有这种反应的时候,就说明他生气了,气质仿佛能拒人千里之外,特别的唬人,从小到的严绥最怕他这样。   严绥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是他说的是实话啊,他没和别人亲过,当然不知道。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看着齐樹漂亮的字迹替他梳理着之后的学习规划。   男人侧颜是他见过最最完美的,比明星还好看好多倍,这会儿他的眸子轻微垂着,冷白的肤色让他看着也有点儿冷清,在安静的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严绥心里有点儿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实质存在的东西撞了一下,那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饱胀感让他无所适从。   明明以前不会有这种感觉的,难道是因为俩人亲过了?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的看了良久,心乱的同时,他又因为齐樹不主动和他说话了,有点儿酸酸的难受。   他忍不住往前靠了靠,然后伸手,从侧面环住了齐樹的腰,男人身体先是一僵,然后把目光从纸上移到了他环住自己的双手,最后转向了他。   齐樹还是没说话,严绥就把下巴搁在他的胳膊上,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问他:“生气了?”   严绥可爱撒娇了,但也分人,这整个三楼,他能对着撒娇的有仨,一个严妈,一个齐妈,还有就是齐樹了。   因为鬼精的他,从小就知道溜须好谁能讨到好处。   小孩儿模样儿太可爱了,齐樹在他抱上来的一瞬间心就软了下来,但是他面上丝毫不显,看着小孩儿接下来的举动。   严绥把下巴放在他的胳膊上,见没什么用处,又紧了紧抱着他的力度,拖着长音叫他:“樹哥。”   声音特软,勾的人心里发痒,齐樹忍住笑,尽量冷淡的应了声:“嗯。”   严绥把脸颊在他的臂弯蹭了蹭,小猫似的,可小声可小声的说了句:“和樹哥亲,光是想想就特别高兴啊。”   齐樹:“……”   这也太犯规了吧,严绥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旁边就是床,怀里就是人,但是他还不得不做个人。   他语气淡淡的问:“想和齐斯白亲吗?”   严绥:“……”   他仿佛受了什么侮辱,直起身不可思议的说:“齐斯白?你为什么恶心我?”   齐樹:“……”   齐樹轻咳了声:“那隔壁班花呢?”   严绥重新趴了回去,摇了摇头,说:“她还没你好看呢。”   齐樹忍不住笑了声,他把男孩儿抱在了自己腿上,额头抵着他的,很温柔的问:“那喜欢我吗?”   严绥立刻不假思索的表忠心:“喜欢啊。”   齐樹:“……”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听了心上人说喜欢自己,心里还不安不稳,发着酸的。   他不想再问了,免得心累,吻住严绥的唇的前一刻,他问:“跟哥考一个学校吗?”   严绥在迷迷糊糊的吻里“嗯”了声,也不知道是亲的舒服了,还是应承他了。   严绥说,自己要一个小时做十张卷子。   齐斯白看神仙似的看他。   齐樹打开了计时。   他是那天给严绥修正学习计划表的时候才知道他这个伟大目标的。   因为计划表上每天都有一个小时的空白。   他刚开始以为那是严绥给自己订的休息时间,就没给他改动,直到到了那个时间,严绥从旁边堆成英汉词典厚的卷子里随便抽了十套出来,一副要干大事的样子,珍而重之的拿起了笔。   问的时候才知道,学校里流传自己在校的时候一个小时就可以刷十张卷子,可以说是神话了,所以严绥以此为目标。   齐樹差点儿没忍住笑,他看了眼正儿八经一道一道答题的小孩儿,伸手把他手里的笔抢走了,并告诉他:“那是误传。”   严绥怀疑的看了他一眼:“老师都这么说。”   齐樹:“他们传错了,我可以做的更多。”   严绥:“……”   他沉默了。   他倒不是觉得齐樹是在吹牛,只是那一瞬间明白了,自己是破不了齐樹的记录了。   一下子干劲儿全没了,他趴在卷子上,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瞧齐樹,求安慰的样子。   齐樹没良心,用笔敲了敲他的脑袋。   严绥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   他现在总这样,特别喜欢碰齐樹,觉得齐樹哪里都好的不行。   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入了心脏,他用手指揉着男孩儿的唇瓣,很温柔的说:“也不算做卷子,顶多算是阅卷子。”   严绥的嘴巴被他用手玩着,抽不出空来说话,就眨着眼睛瞅他。   齐樹:“主要是理科,你题做的多了,会发现题型就那么几种是不是?”   严绥又眨了眨眼睛。   齐樹:“放过那些你十拿九稳的题,挑新题型和自己叫不准的做,这样避免浪费时间。”   严绥竖起了大拇指,并开始效仿。   掌握技巧后,他发现做卷子做的特别顺,那一堆的卷子,往往前后扫一眼,就能立刻把题型归类,齐樹在旁边给他挑卷子,他过了一遍,觉得差不多的,就塞到抽屉里。   这么下来,他那英汉词典厚度的卷子做的非常的快。   高三开始模拟的时候,卷子就像是雪花一样的飞下来,如果不掌握方法,会把人累死。   好在他有齐樹。   全世界最聪明的齐樹。   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做了八张卷子。   同样一个小时时间,齐斯白开了两局游戏。   好在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没人催他学习,他不至于被拎着耳朵骂。   两家人交情好,这些年都是一起过年,但是大人工作忙,把买年货的事交给了仨小的。   齐樹让他29,30和初一三天不许学习,一个是因为他实在很少休息,另一个是因为,大年三十,是严绥生日。   他生日时间特殊,每年都有烟花和晚会替他庆祝,就是很少有人记得给他送礼物——那个时间全国放假,所有人都在忙着过年。   齐斯白大冬天穿着一身毛呢大衣,坚持他美丽需冻人的准则,昂着头走在距离齐樹和严绥前边两米,像个花孔雀似的,却摆出一副爷很高冷的拽样儿。   齐樹和严绥刻意落后两步,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和这个智障认识。   路上的积雪会积存到明年,北方的寒冷是天然的冷藏方法,走在上边咯吱咯吱的。   阳光洒落在雪上,白雪就能折射出彩虹色的光,很纤细明媚的颜色,略一错过眼就能看出点渐变的缤纷,所以雪,从来并不是枯燥的白。   齐樹的眼睛从雪地移到了旁边男孩儿的身上,他把手缩进袖子里,袖口从里边紧紧抓着以此保暖,他正认认真真的踩着雪,哪里的雪白往哪儿踩,特别孩子气。   他勾了勾唇,问:“手冷吗?”   严绥摇了摇头,头也没抬:“不冷啊。”   齐樹:“我冷。”   严绥“啊?”了声,没反应过来,有些奇怪的抬头看他,想说你冷关我什么事儿。   但是这话没出口,他呆呆地看着齐樹的眼神,他眼睛里的情感特别软,带着淡淡的笑意,很明显他说冷,也不是真的冷。   他跳了一步到齐樹身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一边,然后把在袖子里捂的暖暖的手伸了出来,他把手放在齐樹面前,看着旁边的雪,故作无所谓的说:“喏,给你。”   两只手相触,相合,然后十指相扣,齐樹牵着他的手揣进了自己衣服口袋里,侧头看去,小孩儿耳根子都红了。   齐樹骗了人,他的手很暖,甚至比自己的还要暖,严绥这么想着,就乖乖的跟在齐樹身边挨着他走了。   齐斯白耍帅的后果就是脸动的煞白,一开口牙齿都在打颤,他转头看见俩人牵着的手,除了牙颤,舌头也开始打结了:“你……你俩……”   他憋了两秒,喜上眉梢的吐出了四个字:“伤风败俗。”   严绥反唇相讥:“你这德行才是伤风败俗呢。”   齐樹好心,给他弟弟递了纸巾。   齐斯白不明所以的接过,然后才察觉到鼻涕已经流到嘴巴上了。   他大咧咧的擦了一下,两步窜回来,用肩膀哥俩好的碰了碰严绥的,嬉皮笑脸叫他:“小嫂子。”   严绥:“……”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齐樹,想让他管管自己弟弟,别老开玩笑,却捕捉到他唇角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严绥:“……”   严绥抬脚对齐斯白的脚用力踩了一下。   齐斯白:“……”   他怪委屈的:“我叫错了吗?你至于吗?我哥喜欢你那么多年了,好不容易……”   他停止了话茬儿,因为他哥也踩了他一脚。   齐樹看了一眼垂着头的男孩儿,轻微的吸了口气,他怕是……给他太大压力了。   齐樹开车来的,年货堆了一整个后备箱,今天正月二十九,明天大年三十,需要买的东西买齐了,都过了中午。   他带着两个小孩儿去吃饭,车上只有齐斯白玩儿游戏和队友对话的声音,剩下俩人一个比一个安静。   自之前那个小插曲后,严绥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他主动和他说,他也最多回应个语气词,挺心不在焉的。   上了车后男孩儿就老老实实的在后座坐着,他从后视镜看过去,他正低着头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齐樹把车停在了餐厅外边,俩小孩儿一块儿开了车门,准备下去。   齐樹终于开口,他看着车前边的玻璃,也没回头,淡淡的说:“齐斯白进去点餐,严绥留下。”   齐斯白秒懂,夸张的对齐樹做了个致敬的手势,挤眉弄眼一阵暧昧的怪笑后,关门跑了。   严绥扶着车门,没进来,也没走,站在原地踌躇不定。   齐樹也没催。   过了几分钟,车里的暖气都被散的差不多了,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严绥默默的缩回了后座,然后带上了门。   密闭空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感特别强烈。   严绥有点儿不自在,他不知道齐樹把自己留下来想干什么,心里忐忑。   就在他鼓起勇气准备开口的时候,齐樹下车了。   严绥:“???”   驾驶座的门被关上后没过几秒,后座的门突然开了。   他本就提着的心,打了个颤。   他略怂的看着男生坐进来,然后往后缩了缩,看到齐樹明显皱了皱眉,他又欲盖弥彰的往他身边挪了挪。   齐樹叹了口气,也没碰他,有点儿心累的靠在靠背上,低声说:“你怕我?为什么?”   怕还是突然开始怕的,他本来预料到了男孩儿听到齐斯白说那句话后会有反应,但是绝对没料到他直接反应到开始排斥自己。   严绥:“……”   他沉默了会儿,才很小声的说:“没怕。”   齐樹轻嗤了声:“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严绥:“……不信。”   齐樹:“……”   他不再开口了,因为觉得难受,自己喜欢他了好多年,这份喜欢对严绥来说就是那么难受的一件事儿吗?   空气沉默了良久,是严绥先开的口,他说:“我饿了。”   齐樹没什么滋味儿的笑了笑,然后推门下车:“走吧。”   严绥:“……”   他看着男人背对着自己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难受,他觉得这种难受是心疼,因为他从来没看过齐樹那么落寞的时候。   他有点儿烦躁的揉了揉头发,跟着下了车。   现在的气氛很奇怪,间齐斯白都察觉出来了。   齐樹面无表情的吃东西,本就少言清冷的人这会儿冷的跟块儿冰似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动作的好看,他有张好看的脸,有双漂亮的手,还有从小保持到大的良好的餐桌礼仪与自身教养,往这儿一座,特别的引人瞩目。   但是大约是因为他气质太冷了,旁边坐着的那桌小姐姐偷瞄了他半天,也没人敢过来搭讪。   而坐在他身边的发小,从坐这儿开始,就没抬过头,仿佛坐在他对面的齐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他这饭吃的憋屈,自己活跃气氛也没人理他,活像个傻子,所以就默默的不说话了。   邻近三个人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短发的小姑娘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站在齐樹面前,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声音也特甜:“小哥哥,加个微信呗。”   齐樹看了一眼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严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弯,他说:“行啊。”   这话一落,齐斯白都愣了,他先是看了眼他哥,然后看向严绥,看到发小的表情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了一声。   一向错乱的神经在那一刻搭对了桥,他横跨一步,挡在齐樹面前,调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笑眯眯的对有点儿诧异的小姐姐说:“加我,我比他帅。”   他确实是帅,但是还稚气未脱,换句话说,根本就没长成呢,小姑娘有点儿犹豫的看了齐樹一眼,然后扫了码。   从头到尾,严绥都没看过齐樹,邻出门的时候,齐樹解下来围巾,想给他系上,被躲开了,齐樹就没再做多余的事。   一直到齐樹把俩人送到家,他们都没多说一句话。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严绥生气了。   他平时很少拒绝齐樹,带围巾这种事是常有的,今天严绥这么一躲,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三个人把东西拎上楼,严绥回了自己家,齐樹转身往楼下走,齐斯白有点儿尴尬的站在走廊上:“哥,你去哪儿啊?”   齐樹脚步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眼那个只留一个缝隙的房门,然后淡淡的说:“同学聚会。”   话音一落,门合上了,他收回了目光。   齐斯白:“……”   窒息的安静反而在自己单独待着的时候消失了,他觉得非常神奇。   同时他悟出了一个哲理,恋爱这种事,真是玄学,前一刻还搂搂抱抱,下一秒就冷的跟陌生人似的,川剧变脸都没这么快的。   他是全然没察觉到,俩人之间奇怪的气氛,全因为他一句话给搅和的。   鱼希椟伽  严绥到底还是打开了书,他心里乱,也就学习能帮他分担一下注意力。   可这个法子十分钟后就不顶用了,因为他发觉自己的书上,总是不经意出现齐樹的字迹。   他自暴自弃的爬上了床,然后蒙上了被子。   有些人表面上平静,心里早都可以腌糖醋排骨了。   他想到了齐樹光明正大的牵着他的手,又想到了齐樹想加那姑娘的微信,最后兜兜转转,他想的只有齐斯白那句话。   他都喜欢你那么多年了。   多少年?   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突然不理齐樹了,其实没有太复杂的原因,他只是不敢面对齐樹对他的喜欢。   试想一下,你只是单纯的想体验亲亲抱抱的快感,玩儿似的根本没想过太多,还因为那么优秀的人喜欢自己而得意和沾沾自喜。   却突然得知,对方已经喜欢你很多年了,那是怎样一种体验?   就像是心里突然增加了一种沉甸甸的情绪,高兴,更多的却是惶恐和不安。   喜欢这件事,从来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但是如果放在齐樹身上,他毫不怀疑,并且特别确信,齐樹肯定特别特别的喜欢自己。   他不是对自己自信,他是了解齐樹。   他是个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喜欢了,就肯定是认真的。   所以他一时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齐樹了,他不可能再继续那么心安理得的接受齐樹对他的好了,除非……   他也喜欢他。   那就公平了。   这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可以继续亲亲抱抱,可以让他给自己补课,还可以做私密的很舒服的事。   比如那天早上齐樹的床上,比如深夜他陪自己学习,然后半跪在地上帮自己做的那些事。   睡意朦朦胧胧的涌上来的时候,他想起齐樹回来那天对自己说:我爱你。想起他问自己要不要在一起。   自己当时发着懵,也不太懂,只知道接吻好舒服,樹哥好会亲。   现在想想,如果樹哥真喜欢自己,那得好好谈谈这事儿。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冬天的太阳早早落了山,换明亮的月亮悬在半空,星光月影与地上的白雪相称,室外明亮的像是白天,反而屋子里黑的厉害。   他一觉睡了一下午,睡得骨头都软了,转头想拿手机的时候,看见屏幕亮了。   他把手机开了静音,要不是去看一眼,估计会错过电话。   他揉了揉眼睛,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齐樹。   他没想到是齐樹。   他从小到大加起来都没和齐樹闹过几次别扭,这次是他印象中最严重的一回,本来想主动去撒娇卖乖的,没想到齐樹先联系他了。   他有点儿紧张的接了电话,然后突然愣住了。   对面是个女生。 第183章 我什么不敢啊   严绥开口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紧张和戒备,他问:“你是谁?”   对方态度良好:“你是齐樹的弟弟?”   严绥到了嘴边的“不是”咽了回去,他避开这个问题,问道:“齐樹呢?”   对面传出了响动,隐隐好像是齐樹的声音,女生温柔的压低了声音说了句:“别闹。”   严绥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有,酸涩的跟沾了醋的针尖儿密密麻麻的扎进心脏里,还带着股子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不知因何而起的恐惧。   他轻微的咽了咽口水,然后对电话里说了声:“喂?”   那边女生接收到了他的催促,连忙说:“他喝多了,现在在酒店呢,你能来接他吗?”   严绥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不到两个喘息的时间呢,女生就立刻接口道:“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留下来照顾他。”   迫不及待似的,恨不得他不过去。   严绥:“……”   他现在不想和齐樹谈了,他觉得齐樹也不想和自己谈,因为他旁边有别人陪他了。   他是这么想的,却忍不住别别扭扭的开口问:“你是谁呀?”   女生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似乎带着笑意的说:“他高中同学,今晚之后可能会成为他女朋友。”   严绥:“……”   严绥翻身下床,扯了大衣往外走,一直说话很礼貌的少年这会儿语气冷了八度,能扎人似的,他问:“他在哪儿?”   外边儿很漂亮,月亮和星星把一切都染成了银色,雪好看,天空好看,此间因为年节到了而亮起的红灯笼也好看,跟冰天雪地里长出的大红果子似的,特别喜气。   可就是冷,夜凉似水在北方的冬天并不适用,大概呵气成冰才更准确些,一阵风吹过来,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他觉得委屈,每走一步都被北风刀子似的刮着,就为了去找那个没数的,在外边醉不归宿的齐樹。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让人省心了,他以前都不喝酒的,难道因为自己白天给他气着了?这么想想又觉得心虚。   他脑袋里脑补了一堆狗血剧情,为接下来自己到酒店可能看到的场景做心里铺垫,也为转移对这冰天雪地的冷的注意力。   等到他到了酒店门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冻麻了,这是家里附近的酒店,那天齐樹拽着他过来,说想强上了他的地方。   可是现在齐樹和别人在这里边。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好在他停住了。   严绥拿出手机,刚看了一眼女生发过来的门牌号,手机直接给冻关机了,再开机就是电量不足,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有百分之八十多的电呢,也真是服了。   他有点儿焦虑的一下一下按着开机键,过了得有五分钟,一阵夹杂着冰雪的旋风扫过酒店门前,冷的他几乎僵住了,他才咬了咬冻的冰凉的唇,抬步走向两步开外的,那个看起来就很温暖的酒店门口,推门进去。   暖意裹上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了温泉里似的,只是身体里边五脏六腑都保持着刚刚外边的温度,只有表皮被暖气洪的暖洋洋,冰火对撞似的,他使劲儿打了个颤。   他这会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齐樹。   他刚才不应该自己过来的,自己又不是他亲弟弟,他应该告诉齐斯白那家伙。   但是告诉齐斯白,大概率齐樹今晚就在酒店过了。   他想到这儿也不犹豫了,生气和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头,人体乍寒还暖后表面皮肤感触会有一种发烧的感觉,接着就是细细密密的麻,针尖儿似的往每一个细微毛孔扎,又疼又痒,特难受。   他带着全身上下针扎似的疼,和心里难以言喻的委屈上了楼。   他脑子混沌,一下想起来齐樹用那种温柔暧昧的声音和自己说:“想强上了你。”   下一秒女生说的话又回响在耳边,明天可能就是他女朋友了。   他停在2楼13号房门口,没做太多犹豫,抬手就敲。   想那么多干嘛,就算齐樹真的在做什么,他也把他拖回家去。   门应声而开,他没见到任何他想象中的景象,只有一个大人形玩偶在他面前站着。   一只很高的,蓝色史迪仔。   他一瞬间失去了反应,他看到屋里一片漆黑,那个被走廊灯光照亮的史迪仔对自己伸出了手。   走在外边的一路上,他觉得齐樹是个很坏的人,他说着喜欢自己,又去和别的女孩儿在一个酒店,还让自己知道,那么冷的天去接他。   现在,他被史迪仔牵住手往房间里边走,虽然里边漆黑漆黑的,他却觉得特别的安稳。   他被带着坐在了沙发上,脚步声稍微远了些,接着他看到屋子里亮起了彩灯,那种小的,成串的,星星似的铺在客厅的地毯上,于是整个空间都亮了。   他看见客厅茶几上,堆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礼盒,中间有一大束玫瑰花,花瓣星星点点的落在礼盒上,特别特别漂亮,他伸手去碰,听到那个人的脚步声走近了。   他就站在茶几边上,离自己两步开外,对自己歪了歪头,然后张开了双臂。   严绥几乎是没犹豫的,跑过去把那个人抱了个满怀。   安静密闭的室内,一个高大可爱的史迪仔,很温柔的把一个男孩儿抱在了怀里,静静的拥抱了好久好久。   严绥觉得齐樹很土,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惊喜,但是他更觉得,齐樹为太温柔了,因为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温柔。   他把史迪仔推到沙发上,然后揪住史迪仔脑袋往下拔。   史迪仔配合的低下头,当那个大大的玩偶脑袋拿到手里的时候,他才发觉,那个真的很沉。   史迪仔变成的王子,此刻嘴角擎着笑,温柔的看着自己,他的额发有微微汗湿,头发有点儿乱,看起来有点狼狈,但是依然特别特别的帅。   严绥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半跪在沙发上,低头吻了下去,然后他被那个人抱住了。   他们两个从开始到现在谁也没说话,发出的声音只有唇舌纠葛出的水声。   相触的一瞬间,之前种种纠结好像都烟消云散了,严绥比以往更加想要碰齐樹,他觉得自己的皮肤饥渴症好像严重了。   他的手在齐樹裸漏出的脖子上游移,摸不够似的,过了好长一会儿,齐樹放开他,凑在他的耳边声音低哑的问:“这么爱碰我?”   严绥点头,又用唇去碰他的脖子。   齐樹不知道严绥这样,他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从也是那个时候走过来的,知道青春期的孩子特别容易热血上头,就像他在严绥这个年纪,曾经不止一次的想把正接受自己辅导的严绥直接压倒在床上,然后上了他。   他喜欢严绥,所以那样,但是他把欲望和喜欢分的特别清楚,他不知道严绥能不能分的清,所以觉得忐忑,没个着落。   齐樹被他亲的发痒,却乐意纵着他,索性歪着头随他啃,他一手护在男孩儿身后,低声问:“还生哥的气吗?”   严绥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齐樹:“……”   他叹了口气,说:“我错了。”   严绥:“……”   严绥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奇异。   齐樹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和他对视,又说了一次:“我错了。”   严绥:“……”   严绥很认真的说:“你不知道你哪里错了。”   齐樹一愣。   你错在不该利用别人来气我。   严绥从他身上下来,然后低着头拉他布偶上的拉链,企图把它给扒下来。   他就变了个姿势,顺应他的动作。   这个过程很安静,到了玩偶外衣脱落的时候,一个王子从里边挣脱了出来。   他身材好的要命,穿着黑色的卫衣和牛仔裤,只是随意的往那儿一坐,就能苏断腿。   齐樹盯着严绥看,直到这会儿男孩儿才又开了口,他抬起眼睛,挺认真的说:“强上我吗?”   齐樹:“……”   他的卫衣被撩起来,腰带被解开,男孩儿温热的身体裸露着的皮肤,与自己的皮肤相碰,然后相摩擦。   这些是男孩儿做的,他默许的。   严绥学着自己看过的两性科教片里的样子,俯身在他的腹肌上烙下了吻,然后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他感觉到齐樹的身体一僵,然后他抬起带着水光的眸子看他,清晰的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欲望,然后,他就又舔了一下。   他之前不知道听谁说过,如果喜欢一个人,是很难控制想要触碰他的欲望的。   他觉得自己得了皮肤饥渴症,但是现在他明白了,他饥渴的不是皮肤,而是那个人,他想明白齐樹说的,相亲,想抱,想看对方失控,是一种什么体验了,他想看齐樹为他失控,想看那个从小到大一直一直冷静自持的邻家哥哥,眼睛里流露出恨不得能把自己吃掉的欲望——情欲,和占有欲。   所以反推过来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喜欢齐樹,喜欢的要命了。   他把那个人的裤子解开,然后在齐樹的抽气声里,含住了他的。   这种事儿,齐樹为他做的多,他就之前那么一回。   每每晚上被他看着学习,他忍不住去亲齐樹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些失控的时候,齐樹哄他学习,然后半跪在他的面前,那么骄傲的人,想要让自己舒服,所以一点儿原则都没有的溺爱他沉迷在那种快感里,光是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他卖力的吞吐,最后制止了齐樹想让离开的动作,然后当着齐樹的面,咽了下去。   他舔了舔嘴角,凑上去抱他,发哑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叫他:“樹哥,你亲亲我。”   齐樹真的要疯了,他的三魂六魄都是一荡,视觉,听觉,触感都那么强烈清晰,思想上的高潮与生理上的高潮一起到来,爽的他几乎控制不住理智。   他的男孩儿,过于诱人了。   他抬手,禁锢住男孩儿想往他怀里埋的脸,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然后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孩儿的眼睛,低声问:“你干嘛呢?”   严绥眨了眨眼睛,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说:“自荐枕席。”   齐樹:“……”   齐樹:“你还没成年呢。”   严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和他对话:“还有不到五个小时了。”   齐樹感觉到小孩儿的手,在他腹肌上游移,连忙按住,说:“你毕业以后可以。”   严绥:“……”   他不可思议的看了齐樹一眼,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微微直了直身体,问:“你那个女同学呢?”   齐樹一愣,接着忍笑道:“那是酒店前台,为骗你过来的。”   严绥:“……”   严绥:“她叫你别闹?”   齐樹挑眉问:“你吃醋了?”   严绥:“……”   严绥哼了声,对着他的肚子轻捏了一下,说:“我就吃醋。”   他不舍得对齐樹用力,性格也坦诚的令人惊喜。   齐樹心里暖的不行,低头吻了会儿他的唇,解释道:“那是和他小儿子说的,不是我。”   严绥:“……”   哦。   这还差不多。   不过这人也太心机了吧。   他撇了撇嘴,拖着长音儿撒着娇叫他:“樹哥……”   齐樹:“嗯。”   严绥:“要是考上Q大的话。”   齐樹预感到了什么,紧张的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严绥说:“咱俩就在一起吧。”   齐樹心跳滞了滞,听见他接着说:“要是考不上的话……”   可怕的停顿里,他想接口说:那也要在一起。   然后他听见自己怀里的小坏蛋说:“就要异地恋了。”   那一瞬间他眼眶都热了,那是他听过的,最美好最动心的宣告。   齐樹把人抱起来,到床上放下,然后自己覆了上去。   他们两个和家里请了假,腻歪在床上玩儿亲亲,却并没有过火。   俩人一起过了十二点,齐樹对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孩儿说:“生日快乐。”   我终于等到你长大了,我的男孩儿。   隔着与京城一千多公里的距离,齐樹看着视频里男孩儿咬着笔杆思考的小动作,忍不住用指腹触摸屏幕,想象着这样就真的能碰到他一样。   他们每天晚上固定的一个小时视频时间,自己可以帮他答疑,陪他度过高三的紧张时光。   今天是周末,同寝的室友都出去玩儿了,他自己在宿舍,忍不住想和小孩儿说点儿其他的。   他清咳了声,问视频里认认真真的做题的人:“想我吗?”   严绥愣了愣,他先是偷偷看了眼身后的房门,确定没什么危险后,他转向屏幕,可怜巴巴的说:“想你了,昨晚还梦见你了。”   齐樹勾起唇,问:“梦见我什么了?”   严绥脸有点儿发烧,凑近屏幕低声说:“梦见你帮我那个了。”   语气里还有点儿遮不住的向往,齐樹轻笑了声,小孩儿真的太撩了。   齐樹清咳了声,说:“等你来,我们做点儿别的。”   严绥眼睛发亮:“好呀!”   接着他又有点儿小纠结似的,看了齐樹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犹犹豫豫的问:“我还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这问题他问过挺多遍了,齐樹一直没告诉他。   他怀疑齐樹是害羞,但是他真的想知道。   齐樹顿了顿,他抿了下唇,像是做了挺大决定似的,他问:“记得你和小白初三的时候偷看片子被我妈和严姨追着打那回吗?”   这事儿……是个血与泪的教训,严绥当然记得。   那天齐斯白偷偷过来,说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美妙网址,非要拉着他看,他也好奇,就跟着齐斯白躲在他卧室里边看,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懂,就看见两个白花花的肉体纠缠的难舍难分的,怪恶心的。   当时齐斯白和严绥谁也没发觉,卧室门不小心被打开了,等到巴掌落下来的时候,他看见齐樹在门口站着,他妈和齐妈那天都把俩人抽到怀疑人生了。   严绥想起这事儿还有点儿羞耻,不明白齐樹为什么这么问。   齐樹摸了摸鼻子,说:“那天,我第一次做了那种梦,主角不是女人,是你。”   说着,他的语气渐渐的有了变化,暧昧低沉,像是刻意引导他去随着他的话去浮想联翩似的,他说:“我在你身体里射了,那之后只要我见到你,就想碰你,你知道吗?多少次和你单独在一起,看到你乖乖的坐在那里学习,我都想扒光你,然后……”   上了你。   严绥闭上了眼睛,在最后那带着明显情欲几个字里,握上了自己的,他爱齐樹,爱的要命。   无论是他一本正经清冷禁欲的模样,还是他坦然敞露自己的欲望近乎情色的模样。   那是他不知不觉随着他的脚步追逐了十几年的哥哥,是他的樹哥。   相隔两地的人,只能隔着屏幕看着对方的脸,他们用语言,用手里最真诚的身体反应,诉说着对对方的思念,欲望,最后爆发的时候,严绥闭上了眼睛,他轻轻的说:“我真的想你……”   京城九月,Q大。   一个男孩儿拖着简单的行李箱,好奇的四处张望,惊艳了好多来往人的目光。   这是一年的升学季,来自全国的优秀学生聚集在这所百年老校里,高大的银杏引路,建筑高大壮观,他随着一群新生走到了报到处,忙的团团转的学姐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他,就伸手要了他的报名表。   将东西递还给他的时候,他礼貌的说了句谢谢。   正在忙碌的学姐一愣,抬起了头,接着眼睛也亮了。   声音好听,长的居然也这么好看,Q大出新校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姑娘们!   见她看自己,男孩儿对他礼貌的笑了笑,拿着东西转身往后走。   然后她看见,一个很帅的男生站在不远处。   他脸上挂了个金丝框眼镜,看着俊逸儒雅,站在银杏树底下,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样,轻而易举的满足了所有少女对帅气学长的甜蜜幻想。   这人时常出现在学校论坛里,是医学院读研的学长,蝉联了好几届的校草,平日里很少见到他,没想到在这儿看见了,周围的学弟学妹眼睛都不自觉的往那边看,特别瞩目。   不过……学妹们手下留情啊!千万别跟学姐抢男神!!   她就想到这儿,然后看见刚刚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学弟拖着行李走了过去。   她听见,那个好听的男声说:“你挺好看的,做我男朋友呗。”   说的可轻松了,轻松到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周围清晰的抽气声齐齐响起,那个刚刚还一脸冷淡,仿佛能拒人千里之外的学长突然勾起了唇,他抬手牵起男孩儿的手,低沉好听的声音说:“行啊。”   所有好事发生的时候,阳光明媚,天朗气清,梦寐以求的学校,梦想即将启航的学生们,高大古老的银杏树下,齐樹抱住了自己的男孩儿。   新的学期,他们一向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禁欲系男神,被人拿下了,据说是一见钟情,那个学弟从头到尾也只用了一句话。   这成了一个传说,同时有许多人见证,浪漫旖旎到经久流传。   他说:“想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你表白。”   他问:“你敢吗?”   樹哥,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不敢的事呢。   最狂妄的年纪,最大胆的剖白,真的真的太好了,他们在一起,且不用异地恋了。 第184章 冬天里的恋爱   下雪了。   王晗译之前理解的北方的雪天:白雪飘飘,遍地鎏金,冬青松柏,建筑花草都被覆盖着松软的白,撑着伞走在无瑕的雪地上,他可以心满意足的听见咯吱咯吱的踏实声音,去上课的路上,偶然一个不经意的抬头,或许就能在大雪纷飞里,与另一个人恰好四目相对,然后开始一段大学里不期而遇的爱情。   左右就一个字:浪漫!   可每当他露出憧憬下雪天的表情的时候,他总能在室友的脸上看到类似:这傻儿子真没见过世面的怜惜。   彼时刚进九月,北方温度还很高,他刚从南方考到梦寐以求的北方,他搬进了大学宿舍,蹲在那片刷了银漆的暖气片旁边儿爱不释手,觉得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冬暖夏凉的。   时间随着大一第一学期课程进了尾声,四季分明的北方从秋入了东,城市从金黄色变得灰秃秃的没了生机,不过他并不觉得遗憾,因为他期待的雪,就要来了。   东北下了初雪那天,王晗译高兴的像是个两百斤的胖子,他在室友的坚持下被拉着套了两层羽绒服,期间还不断的往窗外瞄——他只能看到,窗外白茫茫一片,雪下的太大了,能见度非常低。   据室友说——他在东北活了十来年,这是第一回见着这么大的雪。   王晗译非常兴奋,背着书包往外跑:“那我真的太幸运了!”   室友神秘的笑了笑,说:“你高兴就好……嘶,你们老大真变态,这天气还上课……唉唉,你拿伞干啥去?”   话音没落,王晗译已经一溜烟儿的跑没影了。   在上铺打游戏的林洋忙道:“我靠快把那小傻逼追回来,风这么大他别再刮上天。”   杨尊草了声,乐的不行,举着手机跟着跑了出去。   他追到王晗译的时候正好在宿舍一楼大厅,他的傻儿子正抖着伞,一脸憧憬的看着几步之外,隔着玻璃门的雪。   杨尊没收了他的伞,打断了他的自杀式行为,这天气带伞,相当于出门带了螺旋桨,阵风过来,一溜烟儿就没影儿了。   他把王晗译羽绒服上的帽子粗暴的扣上,然后搂着他的脖子带着他走到门口,牙疼似的看了眼窗外仿佛寒武纪到来的天气,又看看王晗译因为没经过东北的冬天毒打的无知的脸,犹豫了一下,说:“儿子,记住了,要是站不住脚,就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要不你就没了。”   王晗译心不在焉的点头,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门外,显然他的灵魂已经在外边徜徉了。   杨尊:“……”   这会儿是上午九点半,窗外大雪压城,非常暗,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因为王晗译开门灌进来的雪,在他关门的瞬间又重复了一遍:“记住抓着东西走!”   喊完后,这货非常坏的开了摄像头,怼在宿舍玻璃大门上,对着小心翼翼走着路的王晗译拍,还忍俊不禁的配音解读:“快看,我宿舍的小傻逼出门上课了!”   王晗译本身买了很厚的一个棉服——他觉得很厚。   事实上在北方人看来那就是一个小夹克,但是今天的天气非常恶劣,风力达到6级,阵风7级,雪下的是暴雪,气温跌破了零下二十摄氏度。   杨尊实在看不下去,把自己两件羽绒服都给他裹上了,他的胳膊都有点儿活动不开,在两边支楞着,加上雪天路滑,他们宿舍位置高,他需要非常小心的下坡,这就让王晗译此时看起来,像是个在冰天雪地里扑腾的小企鹅。   特可爱。   杨尊盯着乐了半天,把视频发了朋友圈儿,到小卖部买了包干脆面溜溜哒哒的回宿舍了。   此时的小企鹅本人——王晗译,已经从热血上头里冷静了下来,确切的说是东北的寒风帮他冷静下来的。   王晗译现在理解的北方的雪天:要了人命了!   寒风和刀子似的刮在他所有裸露着的皮肤上,他身上被裹了两件羽绒服,身上是暖的,但是手和脚,他已经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他在从宿舍出来,拐了个弯儿的时候,就已经从幻想的美好中清醒了过来。   他们宿舍坐北朝南,刚出门的时候感觉还行,拐了个弯儿后,北风瞬间教会了他怎么做人,怎么说呢,被北风吹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脸就跟被谁的巴掌狠狠抽了一季似的,而且还是裹杂着霜雪的抽,脸上火辣辣的疼夹杂着冰,他吞了一口寒风,差点儿没缓过气来,真他妈的非一般的感觉。   他顺着下坡的路往下走,好在路上学生不止他一个,他们像是两万五千里长征一样,一个个的有序排成长队,艰难的在齐膝的大雪里跋涉,就为了能够去上个课,他们强大的求知欲望支持着他们前行。   在高坡上,风雪阻了他的视线,他虽然只能看见他们的轮廓,但是心里依然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由此为打了退堂鼓的自己积攒了些继续向前的勇气。   这种勇气在下一个转角消失了。   下一个坡更陡,原本这里是一段下山阶梯,但是被雪埋了,埋就埋吧,昨晚还下了一场冻雨,在平地里雪还能给他们增添点摩擦力,但是缓坡上雪基本把台阶给吃了,看不清台阶不说,看清了也很难在上边走——假如冰上雪厚,走在上边可以帮忙增加摩擦力,假如冰上雪薄,雪就是润滑油。   他现在最上边看着那群勇士,有的干脆直接蓄力,打算一路这么冲下去,说不定不会滑倒,有的就地坐下,然后试探着往下出溜,有的手拉着手,尝试搭人梯,真是八仙过海,各有各的招。   他看见划着往下走的撞到了跑着往下冲的,跑着往下冲的失去控制撞毁了人梯,大家撞到一起从坡上滚了下去,成功到了坡底,大家互相笑了半天,扑棱扑棱雪各自上课去了。   王晗译……腿抖。   不是……东北孩子都这么皮实吗?不疼吗?他看着都疼!   他站在上边,雪被风裹挟着呼来呼去的刮,他想象中的浪漫全然破灭,而且他好像走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往前走,他没胆子。   往后走,后边是源源不断的长征队伍。   他犹豫了一下,觉着……   他还没觉出个所以然呢,前边有个学生脚下一滑,失去平衡,下意识拽了旁边的人一把,旁边的人同样失去控制,然后王晗译一阵天旋地转,他成功的被迫踏上了向前的路……或者说,向下的路。   视线里的景物都在转,他只能感谢杨尊羽绒服是真的厚,他抱着头,打着滚,觉着自己就像被打了一杆的冰球,害怕的感觉紧紧攥着他的心,这过程好像很漫长,但是他很快到了底。   然后,他懵懵的被之前连累他下坡的小姐姐从松软的雪里扶了起来。   一个小姐姐差点儿笑岔气,大大咧咧的拍了拍雪说:“刺激,还想来一回!”   另外一个被连累下来的没好气的踢了她一脚,费力的大声在大风里对王晗译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没反应过来。”   风把她的声音吹的零落,王晗译扶正了帽子,终于把脸露了出来,他甜甜的笑了笑,同样大吼了回去:“没事儿,我才知道,原来掉雪里真的不疼……”   他这个疼字话音刚落下来,两个小姐姐看清他的脸时眼睛瞬间亮起来的时候,一阵阵风来袭,他整个人被往前吹了好几步,然后……停不下来了!   他在被风吹着跑,根本站不住脚,他把胳膊四处扑棱的时候,混乱的脑子里浮现了杨尊临行前叮嘱自己的那句话:找东西扶住! 第185章 冬天里的恋爱   他现在不需要一个一见钟情的对象,只需要一个能让他在被风吹着跑,能够让他站住脚的东西——这条在南方台风里的经验,到了北方暴风雪的时候居然同样适用!   他费力的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在一群扶着栏杆往前走的学生面前呼啸而过——他只离他们不到一米的距离,却根本来不及拉住,阵风突然加强,他终于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失控的往前倒去,他的眼前不是雪,是一级裸露着的水泥台阶,如果倒下去……他怕的闭上了眼睛。   他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甚至风雪都短暂的停止了一瞬,他紧紧靠着突然出现的温暖,紧挨着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睁开了一只,往上看去。   他看见了一张非常好看的脸,那个男生微微皱眉打量着自己,没说话,却贴心的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正,让他站好了。   王晗译然后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   少年漂亮的眼睛瞬间亮起了光,仿佛面前的人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似的。   盛焕被他看的不自在,微微的皱了皱眉,问这位自己从小超市里出来顺手捞起来的小孩儿:“能站稳吗?”   王晗译支楞着的双手一下子抱住了他支撑着自己的右手,忙说:“站不住站不住。”   盛焕:“……”   他看着这位穿的球一样的小孩儿,抿了抿唇,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犹豫了几秒,问:“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身后看热闹的同学:“……”   王晗译松了口气,对盛焕不要钱似的笑,他指了指第一教学楼那高高的台阶:“我要上去,谢谢学长,学长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盛焕:“……”   盛焕的同学:“……”   这小孩儿嘴可真甜。   嘴甜,人长的好看,笑的也甜,很容易讨人好感。   盛焕眼睛浮现了些笑意,言简意赅的说:“顺路,走吧。”   盛焕身后的岳帆吊儿郎当的调侃道:“呦,学雷锋啊?”   左明浩躲在他身后,把他当挡风墙,催促道:“快走,你有人家那么好看盛焕也给你当雷锋。”   岳帆:“……”   岳帆拔腿就跑,让寒风肆意的吹了左明浩一头一脸。   左明浩被风雪糊了一脸,愤愤道:“草!你是狗吧!”   盛焕这边,小学弟两只胳膊抱着他的臂弯,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身上衣服的厚度,羽绒服蓬蓬松松的,帽子上还带着毛,他小心翼翼的挪着步,脚几乎都不敢离地,看起来就像一只刚会走路的雏鸟。   王晗译觉得学长非常靠谱,一步一步走的非常稳,在这种没两百斤不敢出门的天气里,学长却比胖子走的还轻松,台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王晗译落到最上边的实处的时候还觉得腿软,他松开男生的手,试探着自己站稳,双脚分开,重心前移——这个动作成功了,他站稳了!   大大的松了口气,王晗译抬头对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学长笑着道谢:“谢谢学长,我能加一下……”   话音未落,一阵风突然卷来,他重重的摔了个屁墩儿。   盛焕:“……”   王晗译:“……”   太疼了……呜呜怎么这么疼,他觉得自己的胯骨都要裂了,屁股已经不在了……磕的整个人都麻了呜呜呜……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盛焕本来听他说话听的好好的,没料到人就摔了,说句不是人的话,摔倒的姿势还挺可爱的,他差点儿没忍住笑,但是看到小孩儿眼睛里瞬间蓄满的泪,那点儿笑立刻消失了。   他皱起眉,打算蹲下看看,有个人先于他一步扶住了小孩儿。   是个女老师,她担忧的向王晗译确认他的情况,王晗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在老师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王晗译疼得狠了,身上起了层冷汗,他对学长勉强笑了笑,然后被老师火急火燎的扶进了门卫室。   盛焕:“……”   左明浩好不容易爬上来,看他傻站着,纳闷儿的问:“不是,那小学弟呢?”   盛焕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如果没那个意外,他刚刚已经把手机拿出来了。   没理解错的话,小孩儿是想加他微信吧。   王晗译负伤了,这就是东北冬天给他的第一份贺礼。   他两万五千里长征都走过来了,没想到在离教学楼门口不足三米的位置翻了船。   他咬着唇,趴在被子里冰敷屁股,他没啥事儿,杨尊的双层羽绒服救了他,给了他一个有效的缓冲,当时是摔着麻筋儿了,一时半会儿没爬起来,看着严重,其实最严重的只有皮外伤——他的屁股青了好大一块儿。   杨尊把饭给他递上来,幸灾乐祸的笑:“怎么样,现在还喜欢下雪吗?”   王晗译委屈吧啦的说:“总会有温柔一点儿的雪吧……”   林洋和他异地恋的对象儿视频,添油加醋的在这儿说他的糗事儿,王晗译心堵的都不想吃饭了。   他把饭放在床上的小桌子边儿,寻思拿起手机看看转移一下屁股上的注意力,猝不及防的刷到了一条视频朋友圈儿,上边主题是:“快看,我宿舍的小傻逼出门上课了!”   杨尊是狗!   他发完这条视频,下边评论第一条是回家的室友孙慕夏:“我们小晗译终于看到雪了!”   第二条,林洋:“卧槽好他妈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下来,是杨尊他们仨的同专业同学,一水儿的哈哈哈哈哈。   他敏锐的抬头,把正偷拍他照片的林洋抓了个正着,他气的脸都红了,急道:“你你你给我删了!”   林洋捂着肚子笑:“放心,不发出去。就留着做纪念。”   王晗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做纪念的,气滚滚的趴着不说话了。   底下杨尊突然“欸?”了声,纳闷儿道:“我哥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他按了电话,打了声招呼。   然后:“啊?”   杨尊瞟了王晗译一眼,问:“真的假的?”   王晗译:“???”   杨尊:“霍!”   杨尊乐了:“行行行!”   抑扬顿挫,那气质拿的死死的。   王晗译:“尊哥,请你停止捧哏!”   杨尊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电话也没挂,大大咧咧的说:“我哥有个哥们儿看上你了,问你要微信,给不给?”   王晗译:“……”   王晗译黑人问号看他:“哈?”   电话里一片安静,似乎在认真听这边的对话。   杨尊勾唇笑:“翻我朋友圈儿,看见你照片儿了。”   王晗译:“……”   他的室友们闲的没事儿就爱在朋友圈发他照片,他觉得他们是晒宠物的心理,杨尊曾经纠正过他的思想:“这是为了给你找个良配,让你在大学里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只有有女朋友的林洋愿意说实话:“他们是想用你的照片儿,勾搭他们的妹子。”   现在妹子没勾搭来,倒是帮他勾搭着了汉子?   王晗译看着杨尊幸灾乐祸的嘴脸就生气,即便趴在床上也要摆正自己的小态度,他掐着腰扬着嗓:“加就加!老子就喜欢汉子!”   杨尊:“……”   林洋:“……”   电话对面:“……”   一阵寂静后,杨尊冷静的对对面说:“给你哥们儿二维码发过来,我让我家小傻逼扫他。”   电话对面的左明浩:“……好。”   大三305寝室一片安静,安静过后爆发了一阵忍耐已久的笑。   岳帆拍拍盛焕的肩,乐道:“人家可喜欢汉子啊,你当心着点儿。”   盛焕弯了弯嘴角。   大一305寝室,林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对王晗译竖了个大拇指:“现在这情况,你要是不加估计很难收场。”   杨尊把二维码发到王晗译手机里,爬到他上床的阶梯上看热闹,林洋也爬到了他床头,盯着他那眼神儿跟看大马猴儿似的。   王晗译:“……”   他刚刚屁股疼,现在脑壳儿也开始疼,他愤怒的鼓起了腮帮子,质问道:“你们是狗吗?”   杨尊蹦上了他的床,吊儿郎当的说:“这可是你自己要加的,和我们有啥关系?”   王晗译:“……”   王晗译冷静了一下,开始怂:“那不是话赶话赶到那儿了嘛,你不激我我也不能……”   杨尊挑眉:“所以?”   王晗译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人帅吗?”   杨尊:“……”   林洋:“……”   杨尊侧过头去,肩膀可疑的抖了两下。   王晗译:“……”   杨尊忍住笑,把手机上刚收到的二维码递到了他面前:“帅,见过几次,就比我稍微差点儿。”   王晗译瘪了瘪嘴,有点儿拒绝:“我觉得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林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尊:“……”   杨尊抬手对着他就是一巴掌。   王晗译瞬间“嗷”了一声,他眼泪巴巴的看着杨尊说:“那我说我喜欢你这个类型的你就高兴呗?”   杨尊:“……”   他抬着手,有点儿无措的看着小孩儿眼角的泪花,忙问:“哥是不是碰着你摔着的地方了?疼不疼?”   王晗译把脸埋进枕头里,缓着痛感。   杨尊摸了摸鼻子,理亏的说:“哥错了。”   王晗译没说话。   杨尊:“哥把王者新皮肤借给你玩儿。”   王晗译没吱声。   杨尊叹了口气:“你说想让我干啥,我听你的。”   王晗译闷闷的说:“你骂我小傻逼。”   这俩人这一顿父慈子孝,林洋没眼看,这会儿终于听见一句自己能插上的话了,忙道:“这是我们对你的爱称,多可爱啊。”   王晗译:“……”   杨尊对林洋的搅屎棍行为十分的不满,扯了个抱枕砸了过去,继续哄道:“你想怎么样?”   王晗译终于抬头,他委屈吧啦的说:“你发个朋友圈。”   杨尊点头:“好。”   王晗译:“内容是夸我。”   杨尊:“……”   王晗译:“往死了夸我。”   杨尊嘴角抽了抽。   王晗译:“放上我的帅照!”   杨尊扶额。   王晗译把他的手扒拉了下来,继续补充:“你得给我正名,我不是小傻逼,是小帅比!”   杨尊忍笑快忍吐血了,他们寝室小傻逼真的太他妈可爱了! 第186章 冬天里的恋爱   一个小时后,左明浩没等到盛焕的手机响,倒是他弟弟又发了一条朋友圈。   还他妈的是篇小作文。   他略过那密密麻麻的一篇字,点开了下边的配图。   是一个可好看的小男孩儿。   就是盛焕今儿想要联系方式那个。   他挑眉,看了一眼那一堆字儿,然后忍不住乐了。   上边写着:小傻逼(划掉),小帅比让我说出他一百个优点,要不就扬言卖我账号,现在开始——小帅比第一根头发好看,小帅比第二根头发好看……微信字数限制,就夸到这儿吧,小帅比,爸爸们爱你!   他凑到正看书的盛焕跟前儿,问:“那小孩儿加你了吗?”   盛焕一愣,看了眼没有一点动静的手机,然后摇了摇头。   左明浩:“……”   左明浩敲他弟弟:“他没加?”   杨尊抬头看了一眼用他账号玩游戏玩儿的废寝忘食的小孩儿,低头回复:“盛焕真看上晗译了?”   左明浩:“……”   左明浩:“没有,就今天见了一面,想要个联系方式。”   杨尊松了口气,说:“晗译可单纯了,你让他别瞎撩。”   左明浩:“……我去,那是盛焕,你想啥呢?”   杨尊抿了抿唇,就因为知道盛焕靠谱,他才跟王晗译说的,但是……   他发愁的看了眼寝室小宠物,犹豫了一下,打字:“他不会真对晗译……”   眸子黯了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他有点儿问不下去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然后说:“稍等。”   他抬头,朝王晗译叫了一声儿:“小傻逼!”   王晗译瞪了他一眼。   那小眼神儿,本来应该表达的是凶他,但看了就觉得贼软,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他心里莫名其妙的那么点儿不是滋味儿瞬间就散了,他笑了声儿,说:“二维码发你手机了,人家等着呢,你加一下。”   王晗译正酣战王者峡谷呢,都快忘了有这么回事儿,随意摆了摆手说:“等会儿等会儿。”   也不知道往没往心里去,杨尊话已带到,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王晗译打完游戏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窗外风雪依旧,偶尔还能听见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他心有戚戚的缩了缩脖子,拆开杨尊好几个小时之前递给他的鸡蛋灌饼,咬了一口。   把手机切回微信,正好看见杨尊那条未读消息——微信二维码。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停留时间长了一点,自动弹出了自动保存、扫码等功能键。   这……   他抬头看了眼杨尊和林洋,这俩人正组团吃鸡,没空搭理他。   他抿了抿唇,然后点了扫码,添加。   没事儿,就聊聊天嘛,怕啥的。   好友请求很快就通过了,他有点儿意外,这速度……对方正在玩儿手机?   这人微信名字是盛焕,估计是本名,头像是一个男生的背影,迎着希望拍的,只能看清轮廓,也不知道是不是本人。   王晗译发了个表情包做试探:“猫猫鞠躬jpg.”   盛焕回复的很快:“你好。”   王晗译:……   这么正式的吗?   王晗译:“你是杨尊的表哥的那个朋友吗?”   这么长的句子啊……盛焕弯了弯唇,回复:“我是盛焕,很高兴认识你。”   王晗译从他朋友圈退出来,没找到任何他的照片或者身份信息,于是只回了一句:“我也是。”   他不太习惯这么正式的聊天方式,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儿啥,本来还稍微有点儿好奇,不过这会儿已经被这老干部风给劝退了。   但是那边丝毫没感觉到气氛出现尴尬,又发了一条:“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样了?   王晗译诧异的看着那条消息,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后他无语的看了杨尊一眼,这货把自己摔了个屁墩儿的事儿也给说出去了吗?   自觉有点儿羞耻,王晗译冷漠的回复:“很好,谢谢。”   盛焕:……   盛焕输入,删除,输入,删除,然后:“那就好。”   然后再也没有消息发过来了。   他好像把天给聊死了……   盛焕还是第一回碰见这情况,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手指在手机上悬了半天,最终也没再落下了。   王晗译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但是因为盛焕是杨尊推过来的,也没删好友,也就这么放着了。   第二天风销雪霁,他终于能够在东北看到雪,蓝天白雪,放眼望去,一片冰封的国度,雾凇落在树的枝干,白绒绒的结着霜花,真的是雪,阳光落下,遍地鎏金。   前边有几个男生在疯玩儿,为了测试雪的厚度,用游泳的姿势往雪堆里扎了个猛子,人转瞬就不见了,只留下了雪上一个大窟窿。   朋友把他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跟长了白毛的大猴子似的,脸冻的通红,惨兮兮的,还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接着那几个男生轮番儿摆了姿势照着雪砸,特沙雕,一堆人围着拍照。   北方的冬天可太有意思了!   他看的眼睛泛光,可羡慕了,也想上去跟着他们钻雪壳子,然而刚走出两步就被人薅住了后脖领子,杨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小心脏,提醒道:“你今天一天的课,要是钻进去还得换衣服,消停点儿,晚上下课哥哥带你操场打雪仗去。”   王晗译遗憾的“哦”了声儿,边被杨尊带着走边看那边儿的情况,直到看不了了才收回目光,他自己也攒了个雪球,巴掌大点儿,白生生的手被冻的通红,也不想扔,杨尊抢不下来,随他去了。   王晗译的教授韩玲,是一位闻名学校的教授。   她的知名度打响的方式十分特殊,全因为她留的课后作业——非常之变态,在全校十几个学院里流传的非常广泛。   假如你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问过路的男孩子满脸通红的要联系方式,千万不要认为她真的对那个男孩子有意思,因为或许你走过的时候,她也会一脸娇羞的问你要,像你这样的,她还能要十个!   假如你和女朋友牵着手甜蜜的行走在路上,突然从后边飞奔而来一个神秘人,他快速的跑到你俩身后,然后分别握住你们的手,然后像是王母娘娘拆散牛郎织女场景般,一寸一寸的残忍的将你们紧握着的手分开,最后在你准备怒起暴打他的时候,他把你们的手高举头顶,大喊:“祝你们幸福”,然后迅速跑走——你最好别追,因为你追也追不上,你们之后,他们会继续伺机寻觅下一对倒霉情侣。   假如你上了一天的课,非常疲累的想去食堂,突然在往日里挤挤挨挨的食堂门口看到一个真空地带,真空地带里面站了一个人,那个人高喊着:“喜欢我的站过来,不喜欢我的请走开!”,这个时候你就可以从那个真空带看出来,这个人有多不招人喜欢,如果你着急去吃饭,也不必惊慌,可以换其他的门绕路进,也可以稍微等待一小会儿,因为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喜欢他的人存在——食堂大妈会在三分钟后抵达现场,并怒吼:“行啦,别嚎了,你们老师又留那变态作业了是吧!赶紧进来吃饭!”,然后世界重归平静。   今天上最后一堂课的时候,所有同学都屏气凝神,胆战心惊的看着那个恐怖的小箱子,里边的纸条决定了他们一个月的家庭作业——是小范围的丢脸,还是大范围的丢人,并且是否能够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们是采取抽签形式的,就按照他们随意落座的顺序。   王晗译暗戳戳的数了一下人头,整个专业六十人整,他坐在教室中间,是第28个。   他看着前边的人揭开宿命般的揭开纸条,然后有的狂喜,有的扼腕,有的……在模拟割腕。   箱子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屏息,在心里把东方西方南方北方的神仙都拜了一遍,然后紧闭着双眼,壮士赴死般把手伸了进去。   韩教授:“……”   韩教授好笑道:“王晗译同学,你这壮烈的表情,是要上刑场吗?”   全班人都笑了。   王晗译拽住一张,飞快的缩回了手,紧紧捂着纸条,憋屈的说:“我上回把那对儿情侣的手分开,差点儿没跑成!”   全班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韩教授忍笑:“这不是为了锻炼你们的胆子嘛。”   王晗译小心翼翼的把纸条揭开一条缝儿,然后做贼似的趴下往里边儿看。   韩教授:……   韩教授喜欢逗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别藏着,念出来看看。”   王晗译“啪”的把纸条拍到了桌子上,扬眉吐气道:“三个陌生男生电话号!欧皇有没有!”   众人羡慕的“啊”了声儿。   这真的是欧气爆棚了,估计是这里边最容易的一个了。   韩教授乐道:“要不我给你加点儿有意思的?”   王晗译连忙把纸条塞进怀里,还宝贝的拍了拍,双手合十闭眼作揖:“退散,老师你快点儿退散。”   韩教授:“……”   韩教授笑着白了他一眼,去下一个了,不多时,下一个传来了一声惨叫。   纸条发完就下课了,已经天黑了,校园灯光的亮度有限,但雪是白的,他蹦哒出教学楼的时候,白茫茫的雪和天上的月光把大地照的很亮。   他掏出手机给杨尊他俩发了消息,然后乖乖站在食堂门口等人,并决定,今天就把作业给做完了。   他暗戳戳的找顺眼的人,第一个过去了,身高体壮,估计是体育系的,不好惹,pass。   第二个过去了,身边有女朋友,万一误会就不好办了,还是算了。   第三个过去了,被他拽住了,他乖巧的对那个带着金丝边框儿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笑:“同学,可以要一下你的电话吗?”   男生:“???”   王晗译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我在做一个课题,关于……”   男生秒懂,他报了自己的电话,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韩教授学生是吧,我大三了才摆脱她,加油吧小学弟!”   王晗译:“……”   王晗译遇上亲人了,非要给人买了根糖葫芦才让人家走。   他啃着糖葫芦,在门边等下一个人的到来。 第187章 冬天里的恋爱   坐在二楼的岳帆怼了怼往下看的盛焕,纳闷儿道:“这小孩儿干嘛呢?要电话?”   盛焕没说话,他的目光自那小孩儿来就放在了他的身上,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衣,连体的帽子上带着毛,小孩儿本来就长的白,这么穿特别好看,他就站在食堂门口,也不进来,在那儿一个一个的看着进来的人,样子有点儿傻,在他猜测他在干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和一个刚进来的男生说话了。   男生看起来长的还行,俩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一下子就亲近了起来,他看着俩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那小孩儿拉着那人的袖子,给人家塞了一个糖葫芦。   然后又站了回去,啃着糖葫芦继续看人。   盛焕的手机上,男孩儿连他的消息都不愿意回,却在这儿要别人的联系方式……   他放下了筷子,打算起身,突然听见左明浩说:“唉?我弟!”   盛焕看去,就见门口多了三个男生,一个把他的帽子扣上,搂着他的脖子往里走,看起来非常亲近。   盛焕的视线追随着几人过去,用舌尖儿抵了抵腮,说:“要不叫过来一起吃吧。”   左明浩:“……”   左明浩一脸“你没病吧”的眼神儿看他,他们才刚吃完啊。   盛焕:“……”   盛焕:“算了,走吧。”   王晗译寝室终于凑齐了人头,孙慕夏从老家回来了,几个人约了人一起去打雪仗。   趁着雪还新鲜松软,他们简直一呼百应,王晗译在班群里喊了一声,然后场面就变成了物理系一班和法学系二班齐聚操场,浩浩荡荡,分队而立,把出来操场溜达锻炼的学生吓了一大跳,以为这是要约群架。   王晗译站在前边,与对面站在最前边的杨尊对立,掐腰抬手挑衅:“刚才是不是你跟我叫嚣呢?我今天指定把你扔进雪里埋上!”   杨尊忍笑,没忍住:“我们把你整个班埋雪里信吗?”   王晗译偷偷藏在背后一个雪球,直接糊上了他的脸。   战争于是拉起了号角。   操场上灯光明亮,中间被松松软软的覆盖,怎么摔打都不会疼,大家混战在一起,也不管认不认识,一顿乱打,最后都分不清谁是谁一伙的了,进去就是一顿枪林弹雨,只知道冲冲冲!玩儿到最后,除了自己,全是敌人。   场面一度非常惨烈,周围还有源源不断加入的人,王晗译被一群人埋进雪里,好不容易爬了出来,他看着这个人间景象还是怀疑人生。   想象中的雪仗,扔雪球,然后你追我挡,是一种塔防游戏。   现实中的雪仗——这他妈的是打仗的时候下了雪吧!雪乱七八糟的飞,人簇拥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一群人按着一个往雪里边埋,最神奇的是打人的和被打的都贼开心。   他怂怂的往外撤,不防撞上了一个人,心里一惊,转头看,原来是孙慕夏,他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孙慕夏笑着给他打掩护,让他成功的退出了战区。   明明很冷的天气,他现在打的全身是汗,气喘吁吁,他到一边坐下,拧开水喝了口,身后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傅导什么时候到?”   另一个声音说:“七点半。”   声音很熟,王晗译瞬间站了起来,阶梯上和操场上不同,这里灯光暗,看不清人,他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在操场隔栏前站住了脚,他抓着隔栏,对另一边试探着叫了声:“那个……”   两个人说着话的脚步一顿。   王晗译有点儿尴尬,万一认错人了……   他正要往后退,那边的人突然说话了,是那个熟悉的男声:“你……怎么在这儿?”   没认错。   王晗译松了口气,隔着栏杆笑着说:“这么巧啊,我在这儿打雪仗,要一起吗?”   打雪仗……   他不是刚摔过一次。   岳帆挤眉弄眼的对盛焕使眼色,盛焕顿了顿,说:“你没事了吗?”   王晗译脸有点儿发烧,小声说:“没事儿,当时穿的厚。”   盛焕弯了弯唇。   小孩儿在网上和现实里,好像完全不一样。   盛焕看了眼时间,现在七点十分,他看着铁栏杆后的小孩儿,说:“等我一下。”   岳帆忙冲他使眼色,这会儿时间可快到了。   盛焕跑了两步,从侧门进了操场,本来以为还需要往里走一段距离,没想到走到半路就遇上了那小孩儿。   他穿着一件白色棉衣,举着胳膊动作非常大的冲自己挥手,他身上发上都是雪,像是在雪里打了好长时间的滚,脸和耳朵冻的通红,脸上挂着大大的笑,本来就长的好看,这么笑起来特别抓人目光,至少盛焕看到了好几个往这边看的女孩儿。   盛焕对他弯了弯唇,低声说:“不冷吗?”   王晗译对这位帮过自己的学长非常有好感,笑着说:“打雪仗呢,不冷的。”   这态度熟稔的,好像就和自己很熟了一样,这小孩儿有点儿自来熟。   盛焕勾着唇说:“小心点儿,别摔了。”   王晗译:“……”   王晗译双手捂脸,只剩下双灵动的大眼睛,羞囧的说:“别说别说,太丢人了。”   盛焕失笑。   身后岳帆在操场门口叫他,他顿了顿,说:“我还有事,不陪你玩了。”   王晗译看了一眼他身后,有点儿遗憾:“没事儿,下次一起玩儿!”   盛焕低头,看着面前的漂亮男孩儿,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说:“你叫什么名字?”   ——“能给我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两个人的话同时出口,然后齐齐一愣,都笑了。   王晗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我叫王晗译。”   男孩儿微微垂头,红红的耳尖儿在毛茸茸的白色的棉衣里看起来特别可爱,他抬手摘下自己的白色毛绒耳罩,随手给他扣上了,男孩儿有点儿惊讶的抬头看他。   耳罩保暖效果好,但是堵着耳朵会过滤掉一部分声音,王晗译带着的这个,明显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特别暖,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开口,听见声音一部分发散了出去,另一部分到了自己的耳朵里,他看着面前的帅气男生,有些腼腆的低声问:“那你叫什么啊?”   男生低头,略微凑近了他的耳朵,答非所问的说:“给你留个电话吧。”   王晗译眨了眨眼睛。   男生:“电话微信同步。”   他给自己留了电话,然后就离开了。   王晗译呆呆地看着男生高挑的身影在雪地里渐行渐远,然后看着他跟另外一个男生往双子楼的方向去了,他摸了摸耳朵上毛茸茸的耳套,这东西很神奇,他第一次带,但是好像耳朵暖了,身体也瞬间暖了起来,他抿着唇在微信里输入了那串号码,搜索好友。   肩膀突然被人搂住,杨尊阴险的笑道:“躲这儿了啊,小崽子,走,爸爸继续教你做人!”   王晗译呆呆地看着手机界面,然后看了看杨尊,然后:“呜呜呜……”   杨尊:“……”   杨尊皱眉,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疑道:“刚给你打坏了?脑子进水了?”   王晗译:“……”   王晗译悲愤道:“你为什么不说盛焕就是那天把我扶起来的学长?!”   杨尊:“?”   杨尊讶异道:“还有这事儿?”   王晗译:“……”   王晗译:“呜呜呜……”   操场里的人两败俱伤,后来闹不动了,开始满地滚雪球堆雪人。   王晗译堆了个大的,拍了个照,发到了昨天那个老干部似的说话方式的对话框里:“大雪人!”   对面回的很快:“还在操场?”   王晗译很满意自己白胖白胖圆滚滚的雪人,还让人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   他直接给盛焕发过去一张:“帅吧!”   盛焕刚从导师那儿出来,打开照片,忍不住笑了声。   岳帆凑过来看,然后“啧”了声儿:“不是我说,这小孩儿长的确实挺好看。”   照片里,小孩儿笑着看镜头,眼睛乌黑明亮,旁边有一个但他肩膀的大雪人,他穿着白色棉衣,耳朵上带着自己的耳套,得意的像只很可爱的犬科生物,如果后边有尾巴,估计已经摇的很欢快了。   岳帆:“你就把耳套送他了?”   盛焕关了手机:“他会还。”   岳帆:“所以?”   盛焕:“就能再见他一面了。”   岳帆:“……”   岳帆心悦诚服:“套路,还是你盛焕套路深!”   王晗译和杨尊两个班的学生,一夜之间给操场上立了好多个等高雪人,大家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还一起约了下回一起玩儿。   看那依依不舍的模样,这场雪仗估计会成好几对儿。   王晗译得得瑟瑟的连发了五六条朋友圈,给他海南的亲友看。 第188章 冬天里的恋爱   盛焕到宿舍的时候,刚好刷到,他给挨条点了赞,然后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退出朋友圈,看见那个小孩儿给他发了消息,先是他的耳套图片,然后是:“特别暖,谢谢学长!”   盛焕勾唇,逗他:“我是不是最好的人。”   这是他扶着他上台阶后他对自己说的话。   王晗译按住语音,中气十足的回复:“是!”   背景音嘈杂,很显然没在宿舍,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已经快关寝了。   盛焕皱了皱眉,输入:“在外边?”   王晗译:“快乐的周五来啦,寝室组团去网吧包宿开黑!”   盛焕:“……”   他不是很明白这种情怀。   身后岳帆烦躁的“啧”了声:“又特么断网了!”   左明浩皱眉:“论文还差点儿。”   盛焕手指敲了敲桌子:“去网吧?”   岳帆:“?”   左明浩一脸惊悚:“你不是一直嫌网吧吵?”   盛焕:“……”   盛焕:“我也没写完。”   左明浩怀疑的看他:“是……吗?”   盛焕看了看时间,提起书包:“走了。”   两人:“……”   王晗译他们去的是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网咖,盛焕问他的时候他随口就说了,并没有多想就立刻投入了绝地战场。   网咖里人多,他们选了个绝地求生的专用包间,八个位置,一排面对面,这里比较安静。   王晗译英雄联盟玩儿的稍微弱了一点,但是吃鸡段位贼高,他眼睛发亮,带领全宿舍在刺激战场上驰骋。   游戏中间对面又进来几个人,他玩儿的嗨,也没太注意,声音响亮的指挥:   “夏哥绕后,偷围墙后边那个!”   “洋哥,架枪狙高点那个。”   “尊哥,拿AK跟我冲!”   “卧槽卧槽卧槽!牛批!”   几个人配合的相当默契,一局下来,成功吃鸡。   几人击了个掌,王晗译舒舒服服的靠在电竞椅里:“我饿了,尊哥。”   杨尊:“……”   杨尊不可思议道:“不是,你不刚吃完吗?”   王晗译举着手表给他看:“不是,你瞧瞧,你就瞧瞧,都快十一点了,再过一会儿那都是昨天的饭了!”   杨尊:“……”   孙慕夏忍笑:“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林洋:“我也饿了卧槽!”   杨尊:“……”   杨尊简直服了,起身说:“就泡面吧,夏哥吃不?欸?”   杨尊眨了眨眼睛,双手撑在桌子上往前边和他们面对面的那排凑:“左明浩?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视线在盛焕身上转了一圈儿,然后又扫了一眼自己寝室小傻逼,没有提醒他的意思。   左明浩翻了个白眼:“叫哥,没大没小的,在这儿半天了你才看见。”   杨尊:“……”   左明浩从旁边空位拿起一大袋子零食,说:“盛焕买的,你们随便吃。”   这话特意抬高了声音,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王晗译刷的起身,和杨尊一样把手按在桌子上,看向他正对面坐着那个人,挺惊喜的叫了声:“学长,你怎么来了?”   盛焕笑了笑,说:“寝室没网了。”   杨尊:“……”   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寝室没网你不会去你们公司啊?离这儿可一点儿也不远,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我家小傻逼,偏偏王晗译还一点儿也不知道。   王晗译丝毫没察觉他尊哥心里的山路十八弯,盛情邀请道:“哥,打游戏吗?”   盛焕摇了摇头:“论文差点儿,写完陪你玩儿。”   王晗译连忙点头,他接过左明浩手里的一大包吃的,里边居然还有几串儿糖葫芦,他有点儿纳闷儿的问:“不是,你们上网吧还是野餐来啊?带这么多东西?”   左明浩:“……”   盛焕可是踩着超市关门的点儿特意买的,给谁准备的还用问吗……   盛焕温和的眸子看着小孩儿,说:“你说来这儿包夜,我估计你会饿,就多买了点。”   杨尊:“……”   他表哥:“……”   草,会还是你盛焕会!   王晗译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抱着零食,腼腼腆腆的说:“那下回我给你买啊……”   杨尊:“……”   他拉住王晗译,对盛焕礼貌的笑笑:“谢了啊学长,王晗译,你老老实实的坐下吃啊。”   孙慕夏,林洋,岳帆:“……”   杨尊这是护犊子么还是护食呢?   王晗译有点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乖乖的坐下了。   手机振动了一下,盛焕打开,忍不住弯了弯唇,小孩儿刚发的消息:“谢谢学长呜呜呜你怎么这么好!!!”   盛焕:“问你个问题,如实回答我。”   王晗译:“猫猫问号gif.”   盛焕抬头透过电脑的缝隙看了他一眼,小孩儿正咬着糖葫芦认认真真的看手机,看起来特别乖。   盛焕犹豫了一下,最后落下的却是:“我帅吗?”   王晗译:“……”   王晗译无语的抬头,正好与盛焕的目光相触,他咬了个山楂鼓着腮帮子嚼,然后给了他一个无奈的小眼神儿,低头打字:“帅,卧槽简直帅炸了!”   然后又是一条儿:“比我还差点儿。”   盛焕忍俊不禁。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但是……小孩儿也太可爱了吧。   凌晨一点钟左右的时候,三人的论文也差不多做完了,对面四个大一小学弟在刺激战场征战的热火朝天,完全没有一点儿困的意思。   盛焕不再碰电脑,他半靠在电竞椅上,一手撑着腮,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着对面那个好看的小学弟对了一下焦。   岳帆都看醉了,他凑过来压着声音说:“我说,咱能不这么变态吗?”   盛焕按下拍照,放大看了一下,这才慢悠悠的回答他:“不能。”   岳帆:“……”   岳帆:“草!还是你不要脸。”   盛焕又拍了一张,这张效果不错,他打开对话框,直接给王晗译发过去了,他压低声音对室友说:“你没觉得……”   岳帆竖起耳朵凑了过来,就听他说:“那小孩儿长的特好看吗?”   岳帆:“……”   你他妈一副说大事儿的架势,结果就跟老子说这?就这?   岳帆真的服了,他没理盛焕,自己开了LOL。   对面一阵欢呼声,估计是又成功吃鸡了,盛焕手指轻点着手机一侧,等待着那小孩儿看手机。   然而他没等来,小孩儿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盛焕:“……”   盛焕犹豫了一下,也起了身,旁边左明浩:“上厕所?等会儿我!”   盛焕按住他的肩膀,笑了笑说:“你还能挺一会儿。”   左明浩:“?”   看着盛焕走远了,岳帆幸灾乐祸的对一脸懵逼的左明浩说:“小问号,你是不是有许多朋友?”   左明浩:“……滚!”   网吧人多,机器开的也多,密闭空间的机房里的,机器运行的嗡嗡声半刻不停,空气不流通,加上暖气把屋里烘的闷热,这样的地方待久了,脑袋里会有一种发木的感觉,更何况这还是半夜。   王晗译从洗手间出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提了提神,他没用洗手间的纸巾,直接抹了把脸出去了,走到门口却突然一愣,他对那个靠在木屏风旁边的男生笑了下,走近了些,问:“怎么不进去?”   盛焕靠着墙壁的姿态很随意,是那种   瞳色幽深,看不清楚那里边的任何情绪,他这么看了王晗译片刻,然后抬起了手。   王晗译下意识躲了一下,那只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发,一颗即将坠落的水珠被他收进了掌心。   王晗译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子特别奇怪的感觉,他觉得盛焕好像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很不一样。   盛焕垂着眸子,网吧暗淡的灯光里,看不很清他的神色,王晗译抿了抿唇,突然有点儿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他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学长?”   盛焕淡淡的应声:“嗯。”   王晗译:“那……我先回去了。”   盛焕:“……”   盛焕拦住了刚走出一步的王晗译,一直沉默的男生终于开口说话,他挺认真的说:“抱歉,我刚刚在想该怎么说。”   王晗译:“?”   盛焕轻咳了一声,挡在他面前的手落下,他靠近了些,盯着男孩儿的眼睛说:“就想问你件事儿。”   王晗译:“……”   王晗译想起之前的聊天,有点儿哭笑不得,他摸了摸鼻子,无奈的说:“哥,你帅,比我还帅,真的。”   盛焕:“……”   这么一打岔儿,他的紧张也散了点儿,他抬手,试探着把手放在王晗译的头发上,他没躲,于是他就揉了揉那触感良好的发,是一种很亲昵的姿态,他轻笑着说:“想问你有没有对象。”   王晗译:“……”   王晗译脸有点儿发烧,他小心翼翼的瞅了盛焕一眼,然后低下头,小声说:“没有呢。”   小孩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羞窘,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有些不好意思,青涩的让人心软,盛焕不自觉的动了动喉结,他有点儿自暴自弃的唾弃自己,就他妈问一句话,怎么就让你磨叽到现在还没问出口?   他闭了闭眼睛,按着小孩儿的脑袋,然后低头,凑到他的耳边。   男生的举动很奇怪,弄得王晗译七上八下的,尤其是他按着自己不让动,自己凑到自己耳边,呼吸声清楚的让他心慌意乱的,就是不开口。   他忍无可忍,挣扎着转了下头,就那么一个微小角度,然后就又被暴力镇压了, 这一次他终于听见盛焕的声音了,他凑近自己的耳朵,压着声音说:“想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条路的尽头有面镜子,确切的说也不算镜子,是那种黄铜色的,打磨光亮的可以映出人影子的一个拉门,这会儿那门关着,就很轻易的能看清两个人现在的姿势。   王晗译的眼睛落在上面,清晰的看见自己被人半压制在怀里,那个人靠在自己的耳边说话,两个人就像在交颈相拥,然后那个身材颀长,长的也超好看的男生还在问自己: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八十迈,他不知所措,也不知道那人是个啥意思,总之就是慌,他悄悄咽了咽口水,也不敢转头,弱弱的问:“怎么了?”   盛焕:“有吗?”   王晗译声音更小了,他抿了抿唇,说悄悄话似的和他说:“没有啊……”   盛焕弯起了唇。   突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干嘛呢啊?大庭广众的注意着点儿影响。”   盛焕:“……”   他放开王晗译,抬头看过去。   左明浩实在憋不住了,过来上厕所,终于明白盛焕为啥不让他跟来了。   你他妈撩小男生,考虑过兄弟我的膀胱吗???   他无语的跑进了厕所,进去之前还特意对王晗译咧嘴笑了下。   王晗译:“……”   盛焕揉了揉男孩儿的头发,带着他往回走:“不用理他。”   王晗译:“……”   学长,我在意的是你刚刚为什么那么问……   回去的时候宿舍几个人都开了英雄联盟,王晗译没心情打,坐在一边儿啃盛焕买的零食,他拿出手机,寻思随便刷刷消磨时间,突然看到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他点开,居然是自己的照片。   盛焕……   他偷偷看了眼对面也在看手机的男生,唇角不自觉的扬了扬,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做贼似的往四处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表情,抬手敲字:“偷拍我?”   盛焕回的特别快,仿佛住在对话框里似的:“嗯。”   然后又发过来一张。   是他鼓着腮帮子吃东西的照片,就在刚刚不久拍的。   王晗译:“……”   王晗译:“你干嘛偷拍我啊?”   他偷偷扫了一眼盛焕,看见他弯起了唇角,眼睛里似乎带着笑意,这样的帅哥,看着手机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是直冲心脏的勾人,他心跳又有加速的趋势,连忙收回了目光,然后他的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消息:“你好看。”   王晗译:“……”   王晗译瞬间扣上了手机。   他的脸爆红,没搞错,不是错觉,盛焕在撩他!!!   卧槽,他撩我干嘛?   他抬起双手,对着自己的脸一通乱揉,想把那种燥意揉走,但他失算了,好像越来越热了。   他自暴自弃的垂下头,再没敢看手机,随手开了一局游戏,进去了。 第189章 冬天里的恋爱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网吧大多数人都睡了,虽然说是包夜,但是真的能坚持一夜不睡的那都是斯巴达勇士了。   王晗译也不例外,身边的室友都睡了,他揉了揉眼睛,摘了耳机,打算趴着睡会儿,刚趴下不久,他的身上突然一暖,他迷迷糊糊的抬头,看见了盛焕。   盛焕在他身上批了一件外套,然后俯身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我先走了,你天亮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王晗译迷迷糊糊的应了声“哦”,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了,宿舍已经开门,网吧的人陆陆续续的出去了,王晗译抬头看,对面的三个学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肩上的衣服滑落,他愣了愣,身边杨尊诧异的说了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王晗译有点儿印象,盛焕好像走之前和他说话了,肩上的衣服……也是盛焕的。   黑色长款羽绒服,剪裁设计都特别讲究,盛焕个子高,就算是长款冬装也能轻易显出他肩宽腿长腰细……   王晗译闭了闭眼,把自己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赶了出去,他睡这儿一晚上也没觉着冷,羽绒服里还带着温热的体温,盛焕把它给了自己,那他穿什么走的???   他打开微信,里边果然有盛焕的消息。   凌晨两点十分:“还玩儿游戏?对眼睛不好。”   这条是自己没回他后,他发过来的。   然后是凌晨五点半:“衣服口袋里的东西是送给你的,记得吃。”   王晗译:“?”   王晗译抱着羽绒服,开始掏口袋,其实很好找,那东西挺沉的,不小,一摸就摸着了。   东西拿出来后,他整个人都愣了愣,那是一个……大苹果。   包装精美,看包装就值不少钱。   林洋诧异的说:“平安果?谁送的?”   孙慕夏:“我都忘了今天平安夜了,这是晗译今年收到最早的一份了吧。”   杨尊没说话,他认识那件衣服,自然也知道送东西那人。   他拉起王晗译,皱眉道:“回去了,回去睡觉。”   早上的冬天很冷,尤其是这种太阳将起未起的时候,地下的凉气一股脑儿的顺着脚底往上窜,冷的人跳脚。   王晗译都没心思踩雪玩儿了,把本来抱着的羽绒服给自己裹上了,这才觉得好了点儿。   昨晚上盛焕把衣服留给自己,他出去的时候得多冷啊……   他打包了一份粥,这么想着,掏出手机打算发个消息给他,结果手机刚一掏出来就自动关机了。   手机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里,给冻没电了。   王晗译:“……”   他真的长见识了。   回宿舍后他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把早饭吃了,手机也刚刚好缓过来开了机,他打开手机,朋友圈那栏的动态已经快过百了。   他昨天连发了那么多朋友圈,把整个朋友圈都给刷屏了,他没细看,先给盛焕回了消息:“收到了,谢谢学长,外套在我这儿,你昨天怎么走的?”   盛焕没回他,等了半个小时,他关了手机,睡觉了。   他一觉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除了林洋还在睡,孙慕夏和杨尊都已经起了。   王晗译揉了揉眼睛,扒着床栏杆往下扫了一圈儿,问在晒衣服的男孩儿:“夏哥,尊哥呢?”   孙慕夏:“去取你的平安果了。”   王晗译:“……”   王晗译苦着脸:“不要吧……”   孙慕夏:“你不收就都给尊哥打电话,尊哥也没办法了,那群小姑娘特别能磨。”   王晗译咬着唇说:“可是我喜欢男生啊……”   孙慕夏笑了声,说:“那给你送的就都是男生了,都一样。”   王晗译:“……”   他想再赖会儿床,眼睛一瞥,突然看到了被自己挂在床头的衣服。   他盯着看了两秒,然后点开了微信,盛焕回他的消息了。   是半个小时之前:“我车在附近,没冷。”   盛焕:“晚上有空吗?”   两条消息,中间隔了十分钟。   王晗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话框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抱着枕头,只露出双眼睛,看着手机上那句话:晚上有空吗?   他要干嘛?   我的天真的不能怪自己多想,他真的要被盛焕撩废了。   他按下又开始闹腾的心跳,抿了抿唇,在对话框输入:“问这干嘛?”   他抿着唇,秉着息,露出俩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然后看见上边的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少顷,对话框里跳出一句话来:“有空的话,一起去图书馆?”   王晗译:“……”   王晗译翻了个白眼儿,这人是真爱学习啊,大冬天的晚上约自己去图书馆,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有多滑吗?   还说他会撩呢,王晗译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他敲字委婉的拒绝道:“挺冷的。”   盛焕差点在投资商面前笑出来,他收敛了一下情绪,弯着唇回复:“我给你带衣服。”   盛焕:“晚上七点,带你吃饭。”   然后就关了手机。   王晗译:“……”   他耳朵红红,觉得自己好像遇上了个霸总,怎么都不让自己说话的。   他看了眼那件羽绒服,然后默默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然后放任自己刚刚压抑的心跳,怎么办,他觉得盛焕好帅!   明明就没怎么过多接触嘛,他怎么就觉得那人那么帅呢。   他对自己是真的好……那晚上自己是不是该给他带平安果啊……   他想了一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然后跳下床去洗漱了。   杨尊是拿箱子下去的,一整箱的平安果,够他们寝室一星期不用买水果的。   上次过中秋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们寝室压根儿没买月饼。   王晗译是一个都没吃,都给他们几个了,送东西的他都不怎么认识,无功不受禄,他退不掉也不想动。   下午的时候他出去了一趟,然后买了一颗大苹果,没包装,就揣兜里回来了。   晚上的时候他也没和他们几个一起订饭,在那儿托着腮看电脑。   电脑没开锁,黑屏,他在那儿看的是屏幕里自己的影子——还是觉得挺帅的。   时间来到了晚上七点,他紧张的看手机,但是手机没有一点动静。   过了将近半个钟头,手机还是没动静,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杨尊不知道他闹什么幺蛾子,往日里他吃饭最积极了,今天居然什么也不吃,他给他扔了个面包,逗他:“儿子,等什么呢?等着辟谷期满得道升仙啊?”   王晗译撕开面包,鼓着腮帮子说:“你等着,我一人得道,你们都得升天。”   三人:“……”   他刚想往嘴里塞面包,宿舍门突然响了。   林洋离门近,随手开了,然后诧异的说:“你是……”   王晗译瞪大了眼睛看着门口气喘吁吁的人,有点儿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了这是?”   大冬天的,盛焕头上居然还冒着细汗,估计是跑着过来的,气喘吁吁的,额发被汗染湿,看着有几分狼狈,但是非常帅!   他穿着蓝色牛仔裤,显得他腿特别长,短款的白色羽绒服,让他看起来气质非常干净,他的眼睛很亮,唇角挂着笑意,他礼貌的对林洋点了点头,然后对王晗译微微歪了歪头,有点儿不符合他稳重气质的调皮感,他说:“抱歉,来晚了。”   王晗译:“……”   其他三人:“……”   杨尊眼睛黯了黯,他突然明白,王晗译这么半天不吃饭,原来是在等他。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的,他完全不知道。   他莫名的对盛焕产生了点儿敌意,他不清楚这敌意从何而来,但他看盛焕非常不顺眼,他不大客气的说:“学长来这儿干嘛?”   王晗译弱弱的举手,说:“学习。”   三人:“……”   王晗译拎起打包好的盛焕的羽绒服,然后背上了书包,非常认真的说:“四级考过了六级还会远吗?我去学习。”   三人:“……”   是……吗?   他们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寝室的小孩儿,看他学习意志非常坚定,突然觉得自己多心了,   看他已经往外走了,盛焕却说:“等等,外边冷,给你带了件衣服。”   王晗译:“?”   盛焕把手机提着的那个看不出什么牌子的带子递到他面前,说:“穿上再走。”   王晗译:“……”   他看着盛焕的眼睛,从里边找不到自己可以拒绝的任何可能性,只好默默的接过了袋子,然后默默的打开,然后他愣住了。   他没想到盛焕居然正儿八经的带给了他一件羽绒服,黑的,长款,很长。   他穿上,能直接从头罩到脚腕。   羽绒压缩的很薄,丝毫看不出一点臃肿,看设计,一定是出自很好的设计师之手,因为这件衣服太漂亮了,明明没有太多修饰,却特别抓人目光。   盛焕半蹲下来,从下边帮他拉上拉链,一直到脖颈下边,他帮他理了理帽子,很满意的说:“我小姨设计的,看见第一眼就觉得特别适合你,果然很好看。”   王晗译:“……”   其他三个人:“……”   王晗译把半张脸缩在领子里,他发现自己现在很尴尬,第一,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室友解释盛焕的举动,第二,他也不知道为啥盛焕会送他东西。   他默默的扯了扯盛焕的衣袖,心情复杂的说:“咱去图书馆吧哥。”   宿舍门被合上,屋里只剩下三个人,孙慕夏一脸懵逼的问:“这啥情况?”   杨尊冷哼了声,没说话。   林洋若有所思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然后笑着说:“还能啥情况,咱们小孩儿被人惦记上了呗。”   杨尊冷声道:“没那回事儿。”   孙慕夏皱眉:“我看晗译那眼神儿,可不是没事儿的样儿。”   杨尊:“……”   晚上七点半,王晗译跟盛焕从宿舍出来,身上的衣服比自己的棉衣轻了很多,他一开始有点儿怕自己会不会冷,但是一出来他就意识到自己多虑了,这衣服非常暖,而且轻便,风完全吹不进来,凉气一点儿也透不过来,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能迈开特别大的步子走了。   他走两步就在被学生踩平的雪地上滑一下,这种打滑的方式和滑雪不一样,但也非常好玩儿,一下子就能滑出好远,节省力气走路。   盛焕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了声:“你喜欢打滑?”   王晗译:“……”   他俩从宿舍出来就都没说话,仿佛一个暧昧的默契,知道对方在身边,却没人打破这点儿心照不宣,因为气氛真的非常好,好像理所应当的,他在走他的左边,然后他走在他的右边,是不需要语言的一种牢靠关系。   王晗译垂着头看雪地,并不看他:“还好吧,我们去哪儿啊?”   盛焕带他往学校后门走,那边没吃的,也没图书馆,路上有路灯,人很少,他们越走越安静。   盛焕:“带你去吃饭,翻你朋友圈,你前两天说想吃火锅,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   王晗译:“……”   王晗译脸都红了,他把自己的下半张脸缩在领口里,小声说:“你怎么翻我朋友圈啊……”   盛焕笑了声,说:“翻你朋友圈很解压,也是一种快速了解你的方式。”   王晗译:“……”   王晗译耳朵发烧,他小声地说:“你了解我干什么啊……”   盛焕带他转了个弯,就到了学校的停车场,盛焕按了车钥匙,一辆黑色SUV亮起了灯,盛焕给他打开门,等他上了车才绕到驾驶座,他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了车,就在王晗译以为他没听清自己那句话的时候,盛焕很温柔的回答了他:“因为你真的很帅。”   王晗译:“……”   王晗译捂起了脸。   他觉得盛焕也太撩了,撩的有点儿过分了!   盛焕带他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火锅店,要是他自己找一定找不到,盛焕绅士的帮他开了门,在那个明明是火锅店却可以如此高端的地方,他帮有些窘迫的王晗译调料,帮他涮肉,然后细细的放在了他的碗里,王晗译慢慢的放松了些,忽略了周围的华贵装潢后,他也可以让自己的大脑有效的思考了,思考片刻后,他开了口:“咱们吃完图书馆都得关门了吧?”   盛焕:“……”   盛焕帮他夹了肉,然后放在公筷,用手背撑着下巴瞧他,目光带笑,把王晗译看的有点儿不自在了后,他才说话:“本来就是叫你出来过平安夜的,说去图书馆是为了哄你出来。”   王晗译:“……”   盛焕:“最近有些事,一会儿送你回学校还得回一趟公司。”   王晗译呆呆的“啊?”了声,连忙放下筷子,喝了一大口可乐,说:“我吃完了。”   小孩儿脸上红扑扑的,清澈的眼睛里被辣出了泪花,显然最后一口吃的特别急,盛焕忍不住笑了声,说:“我就是想和你吃顿饭,没那么急。”   王晗译:……   王晗译躲开他的视线,又喝了一大口可乐,把嘴里的辣意驱散了些,从一边扯过自己的书包,然后在里边捞啊捞。   盛焕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大苹果,顿了顿,然后接了过来,他放在右手里,那苹果居然赶的上他的巴掌大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手心里沉甸甸的,他很真诚的说:“谢谢,这是我见过最大的苹果。”   送他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们还是从后门回来的,路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只有昏暗的路灯照在被行人磨的光亮的雪地上,王晗译慢吞吞的走着,旁边的盛焕似乎忙了起来,一直在打电话回消息,他让他不用送自己,但是他很坚持。   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路灯突然灭了,接着整个学校的路灯都灭了,也不知道闹什么毛病,他打着滑呢,冷不防受了惊,出于惯性往前倾了一下,被人扶住了。   盛焕在打电话,把自己扶正然后松了手,他跟在盛焕身后,跟着他往前走,他听着盛焕嘴里说着陌生的复杂词汇,产生了一种天然的“因为一点儿也不懂所以好崇拜”的感觉。   今晚月亮和星星都偷懒了,四野静谧,黑漆漆一片,他仅能辨别出盛焕的模糊的身影。   手机在兜里,他嫌冻手,也没拿出来照明。   走到一处转角的时候,王晗译脚下不留神又是一滑,盛焕一手拿手机,一只手扶住了他,然后手从他的肩膀慢慢下滑,他抓住了王晗译的手。   盛焕没说话,他还在听电话,所以四周都特别的安静,但是王晗译却觉得耳边的世界都在震动,他在一片黑暗里拉起了自己的手,然后把冰凉的手包裹在了他的大手里,带着自己慢慢的往前走,自然的找不到一点儿刻意的细节。   王晗译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他的手握住自己那一刻乱了节奏,心里满涨的厉害,他想说话,但是他不能打扰盛焕打电话,只能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走。   这么走了不多远,只要穿过这片小树林就能到宿舍楼底了,盛焕突然停住了步,他把还在往前走的王晗译拉了回来,然后十分顺手的按在自己胸前。   王晗译脑袋里懵懂一片,他不傻,猜到了盛焕的意思,但是他还没想好。   他听着盛焕回答电话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入了他的耳膜,男生声音沉稳好听,有股子自然而然的安全感,他觉得他可能还要说一会儿,于是闭上了眼睛,放松的靠在了他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是三两分钟,盛焕挂断了电话。   他换双手抱着自己,然后唇贴在了自己的发顶,紧紧的,搂着自己,像是抱着一个大型的布娃娃。   王晗译没睁开眼睛,刚开始的忐忑,腼腆和不安,在他怀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削弱了很多,他靠在他的怀里,一点儿也不冷,特别舒服。   盛焕终于开了口,他没挑明自己的心思,而且好像是直接略过了告白这一步,他说:“明天圣诞夜,我们去看电影吧。”   王晗译开始思考最近有什么新的片子上映,想到一半儿,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态不大对,他难道不是应该思考自己要不要去吗?   王晗译觉得自己可真没出息,他生自己的语气,于是没出声。   盛焕晃了晃他,也不舍得松手,他带着笑意的说:“明天下午四点我来接你,你想好要看什么,提前告诉我。”   王晗译:“……”   王晗译很小声的凶了一句:“我才不去。”   盛焕:“……”   盛焕软着声音说:“去吧。”   王晗译:“……”   盛焕一叠声的说:“去吧去吧去吧。”   盛焕哄他:“你就去吧,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他在撒娇。   看起来十分正经的大男生在撒娇,这种强烈的反差差点儿给王晗译萌的心都化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理智那种东西。   王晗译小声说:“最近……华仔的电影好像要上映了。”   盛焕弯起眼睛,他很温柔的说:“我订票。”   王晗译有点儿不好意思,今天的饭就是他请的,他还送了自己一件衣服,他抿了抿唇,说:“明天我订票,我请你吃饭。”   盛焕拒绝了他,并且拒绝的理由听起来有点儿霸道,他说:“和我出去就听我的话。”   末了他可能觉得这语气有点儿硬,又软着嗓音加了一句:“好不好?”   王晗译:“……”   我还能说些什么? 第190章 冬天里的恋爱   回寝室的时候他整个人被团团围住,他怂怂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身后关上的门和三个室友形成了一个闭环,他吸了吸鼻子,说:“你们想嘎哈?”   他现在已经能够入乡随俗的唠几句东北嗑儿了。   林洋:“他呢?”   王晗译:“……”   王晗译:“回了。”   孙慕夏:“你们在一块儿了?”   王晗译:“没有。”   杨尊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小孩儿又接了个字:“……吧。”   三人:“……”   杨尊有点儿不高兴,他皱眉问:“什么叫没有吧?”   王晗译挺不好意思的低头,磕磕绊绊的说:“就……就抱了一下。”   杨尊:“……”   他也经常抱王晗译,但是这两者肯定有很大的不一样。   他突然发现自己吃醋了,他紧紧的皱起眉,问:“你喜欢他?”   王晗译脸红红,他从三个人中间的缝隙挤了出去:“我不知道啊。”   再之后,他们再问什么,他都不说了。   他们宿舍小傻逼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啥话都爱往出说,黄段子什么的他也会讲,说的时候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这才问了句是不是喜欢盛焕,他就害羞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杨尊咬了咬牙,想过去再问问,被孙慕夏拦住了,他在手机上给杨尊发了条消息:“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自己怎么了,我都看出了你不对劲儿了。”   杨尊:“……”   杨尊不说话了,然后一晚上都没说话。   第二天王晗译起了个难得的大早,他出去给舍友买了早餐,然后自己坐公交溜达去了市中心。   今天圣诞节,他想给盛焕买个礼物做衣服的回礼。   街上的店铺多了圣诞的元素,市中心广场上有一棵两层楼高的圣诞树,雪地上停着麋鹿,他觉得稀罕,站那儿看了半天。   北方真的很漂亮,之前他知道这里下雪,不知道可以下这么大的雪,他在冰做的冰屋里自拍了好一会儿,这才抱着手机进了商场。   他没立刻逛,在门口咬着唇看了那一组照片好久,觉得哪张都帅,实在选不出来了,就闭着眼睛随便点了一张,然后按了发送。   发完他完全不敢等回复,连忙关了手机,跑进了售卖区。   他得给盛焕买个等价的东西送给他,这么想着,最后他停在了一家奢侈品的门口,他看着门口立牌上的模特手上的那块儿手表,想象了一下如果盛焕戴的话会是什么效果,然后他很轻易的就做了决定,走了进去。   盛焕的手好看,那天他扶住自己的时候,他看过,如果戴这块儿手表,应该比那个模特好看。   中午他回寝室吃完饭,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冬天昼短夜长,越到年尾太阳升起的越早落下的也越早,三点多太阳开始西斜,四点多的时候就已经天黑了。   寝室的人晚上有他们物理本专业的晚会,他醒的时候已经都离开了,他躺在床上,看暮色一点点侵入室内,耳朵支楞着,听着手机或者门的动静。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盛焕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他不守时。   盛焕说他今天四点来找自己,本来他打算三点五十起床,就懒了一小会儿,等到四点十分的时候他还没给自己发消息。   他看了眼手机,想打开看看是不是自己错过了。   刚拿起来,寝室门突然被敲响了。   王晗译一愣。   他跳下床,然后打开了门。   室内没开灯,走廊灯是节能的,很暗,盛焕在他门外敲门,然后一只绿色小恐龙给自己开了门。   盛焕:“……”   王晗译:“!!!”   盛焕从他要关门的缝隙里挤了进去,门应声而合,盛焕忍笑:“躲什么?”   王晗译:“……”   王晗译小声抱怨:“你来了也不提前说。”   盛焕走到有些窘迫的揪着小恐龙尾巴的小孩儿面前,然后把他帽子给摘了,低头和他平视,压低了声音说:“好可爱啊。”   男生声音本就好听,压低了的时候多了几分性感,特撩人,王晗译耳朵不自觉的动了动,他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偏过头不看他。   盛焕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   本来以为他会抱自己的王晗译:“?”   盛焕:“身上有凉气,不敢碰你,我先出去,你换完衣服咱们去吃饭。”   王晗译:“……”   王晗译看他出门,然后捂上了脸。   要不是屋里没开灯,他一定就看见自己红起来的脸了!   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他靠在柜子上笑了会儿,然后翻开衣柜换衣服。   中间,他还小心机的给自己喷了点儿林洋的香水,最后,他穿了盛焕送给他的那件衣服,然后把今天买的礼物,放进了口袋里。   出门的时候,盛焕正靠在他寝室门口看手机,他以为他有工作,就站在一边,也没出声。   盛焕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手机桌面上,是自己白天拍的那张照片。   他把自己的照片设置成了手机桌面,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他知道林洋把他女朋友的照片设置成了桌面,据他说他女朋友的桌面也是他。   所以他有意识的认为,这是一件情侣之间很有幸福感,略带暧昧的一件事儿,而现在,盛焕只要一打开手机就能看到自己,他滑动屏幕的时候,会碰到自己的脸,或许还会把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照片上一到两秒。   他垂下头,低低的说:“为什么啊?”   盛焕一愣。   走廊里有人在走动,他没靠王晗译太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小孩儿能听到的声音说:“好看,都想了一天了,终于看到你了。”   盛焕说:“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王晗译觉得,盛焕一定是情场老手,因为他真的很会说话,因为自己的心脏悸动的像是过了电。   他坐在他的副驾上,路上滑,他不好说话分他的心,就低头看手机。   一天没看微信,里边的消息多了很多,去掉一部分约他过节的,群聊的,拉到后边,他看到了盛焕的回复。   自己上午给他发了照片。   他一共回复了自己三条,分三个时间段。   第一条是那一张照片之后发的:“好帅的小哥哥。”   一个小时后,第二条:“小哥哥在干嘛?”   三点多自己醒之前那会儿,第三条:“我不行了,我太想你了,我提前半个小时去找你。”   王晗译嘴角不断上扬,他侧过脸,看着副驾的玻璃。   窗外夜色很浓,车里只有仪表的灯光,他借着这点光,看盛焕的影子,忍不住又笑了下。   这个人,平时看着这么克制淡定,居然也有那样一面吗?   他的左手被人拉住了。   盛焕看着前边的路,拉着他的手,温声说:“你自己偷笑什么呢?”   王晗译手指勾了勾他的,就被人把手尽数的握紧了,他轻咳了声,说:“你不是提前半个小时过来的吗?怎么反而晚了?”   盛焕牵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微微叹了口气:“遇上了一场车祸,堵了将近一个小时。”   王晗译皱眉看他:“你没事吧?”   盛焕用手指磨搓着他的手背:“没事,我车性能好,防滑。”   王晗译:“……”   王晗译:“哦。”   盛焕有点儿无奈的说:“可能给你留下了一个不守时的坏印象,以后不会了。”   王晗译弯了弯唇,没说话。   盛焕:“一会儿想吃什么?”   王晗译看了下电影时间,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电影就开场了。”   盛焕皱了皱眉:“那……”   王晗译:“申请一个热狗,一盒爆米花,一杯可乐。”   盛焕挑唇:“可乐很冰,换柚子茶。”   王晗译咬唇笑,故作娇矜的说:“那好吧。”   到了电影院的时候,离电影开场就剩半个小时了,王晗译取了票,坐在入口等盛焕,不多时,就见盛焕抱着一堆东西过来了。   他申请了一根热狗,一盒爆米花和一杯饮料,盛焕给他多给他买了很多薯片零食,那橱窗里的东西,他像是看见的都给买了。   帅气的男生身高腿长的在人群里穿行,路过的地方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王晗译不知怎的,突然产生了点儿虚荣心,那个很优秀的男生,他买了好多东西,都是给我的,他走的路上,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斜视半分,只是认真走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他抬头,对自己暖暖的笑了一下,于是他旁边好多人就都看了过来。   王晗译起身快跑了两步去分担他手里的东西,有些犹豫的说:“你买这么多吃不完的。”   可不可以退啊……   盛焕侧头,靠近他的耳边说:“你只管吃,我只管买。”   王晗译:“……”   他的距离近的近乎暧昧,身边很多人注意到,他甚至看到一个姑娘在拿手机拍照,他脸红红的低下头,低声说:“学长……有人。”   盛焕:“……”   盛焕低笑了声,他把影院工作人员送的红色圣诞帽戴在了男孩儿的脑袋上,说:“那等没人。”   他认真的给他正了正帽子,对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然后重新拉开了距离。   王晗译发现,他只是收拾自己的心跳,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圣诞夜对学生来说其实算是个变相的情人节,电影院的人几乎场场爆满,他跟着盛焕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厅居然是情侣厅——一语希圕兌。眼看上去就十分舒适的大沙发,十分方便的置物台,他刚刚担心东西太多没地方放,完全是多心了。   他第一次来这种厅,真的开了眼。   与此同时,他把自己躲在了盛焕的身后,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入了座。   沙发很软,坐上去非常舒适,他舒舒服服的靠了进去。   盛焕好笑道:“怕人看见?”   王晗译吐了吐舌头,四下看了看,确定这里私密性还是不错的以后,低声说:“两个男生,有点奇怪。”   盛焕眸子颤了颤,他拉住了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声音低沉,很温柔的说:“放松点小哥哥,你这样我都移不开眼了。”   王晗译:“……”   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耳侧,轻易的一句话就让他心跳加速。   他拉住了他即将碰触到自己的手,电影院的灯光在这一刻暗了下去,电影即将开场。   两个人没再说话,暗淡的光线里,王晗译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块表。   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时机送给他,太正式的话他可能会害羞的说不出话来,现在刚刚好,电影快开始了,暗下的灯光隐藏了他的羞怯,他把那块有些凉的手边解开表扣,然后戴上了盛焕的手腕,他感觉到盛焕的身体一怔,然后靠了过来,顺从着他的动作,让他帮自己带上了手表。   表扣“咔哒”一声轻响合上,或许那声轻响是人幻想出来的,其实声音微乎其微,被电影前奏响起的乐声覆盖。   但那确确实实的在盛焕的心里响了一下,重重的一下,像是一把锁,男孩儿把自己的心牢牢的扣在了他的手上。   盛焕搂住王晗译的肩,把他带到了怀里,电影正式开场前的一刻,他带着手表的左手,与他的右手相扣,王晗译听见男生好听的声音说:“我真高兴。”   王晗译心颤了颤,他喉结轻微的动了一下,然后轻声“嗯?”了一声以做询问。   盛焕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他低低的又说了声:“我真高兴。”   灼热的呼吸落在自己颈侧,他的全部感官似乎也集中到了那里,他突觉喉咙很干,于是,他有点儿紧张的,尽量避免引起盛焕注意的咽了一下口水。   盛焕好像发现了,因为他在自己的脖子上蹭了蹭。   男生像是在自己身上犯着懒,他的依偎姿态像是在寻求安稳的一隅来短暂的放松。王晗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放了两天假,但是盛焕,却是一直都没停下来休息过,就连和自己在一起,也是抽出时间过来的。   他皱了皱眉,微微侧头问他:“学长,你是不是很累?”   盛焕隔了两秒才回答他,声音有点儿慵懒:“有一点……”   说着,他在他的身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点儿满足的说:“真香。”   王晗译:“……”   他脸红了,没说出话来。   盛焕误解了他的沉默,他解释道:“也没那么累。”   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声音里无意识流露出来的疲惫还是出卖了他。   王晗译皱眉,他鼓起勇气,抬手摸了摸盛焕的头发,小声说:“困了就睡一会儿,你这样我都心疼死了。”   盛焕:“……”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撞了一下,可能圣诞老人赶着鹿来送礼物的时候没遵守交规,直接在红绿灯路口就把他的礼物扔给了他,那礼物直直砸进了他的心口,拆开一看,原来是这么可爱的一个男孩子。   他从王晗译的肩窝离开了些,捧住王晗译躲闪着他的脸,声音很软的说:“好可爱啊小哥哥,真想亲你。”   王晗译:“……”   王晗译挣扎了一下,提醒他:“有人。”   盛焕:“……”   小孩儿脸皮怎么就这么薄。   他叹了口气,脸向王晗译靠了过去。   王晗译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他的额头一热,那个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睁开一只眼睛,观察了一下情况,看见盛焕很帅很帅的脸对他笑,他把另一只也睁开了,然后弯起眼睛,给了盛焕一个大大的笑。   盛焕无奈的遮住了他的眼睛,说:“你再看我,电影票可就白买了。”   他真的要忍不住了,想把他按住亲到晕。   电影口碑很好,是很深刻的题材——打拐。   内容很沉重,也非常好看,男孩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   但是盛焕很快就后悔带他过来了,因为他发现他的泪点太低了。   整个电影院里几乎都是低低的抽噎声,但几乎都是女孩儿,他旁边这个,爆米花刚吃了几口就开始掉眼泪,是那种吧嗒吧嗒的,很认真的掉眼泪,他漂亮的眼睛盯着电影屏幕,眉头微微皱着,咬着下唇,看起来有很认真的在忍泪了,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盛焕又多了解了他一点,王晗译的心,真的很软,于是他更喜欢他了。   盛焕把男孩儿搂进怀里,拿纸巾给他擦眼泪,低声的哄他:“你才是把我心疼坏了,小傻子。”   王晗译抽噎着说:“我不傻。”   盛焕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哄他:“好,你不傻,快别哭了。”   王晗译抓着他的衣服,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盛焕终于明白,什么叫恋爱里酸涩的甜蜜了——他心疼他哭的那么厉害,但他真的好喜欢,他依赖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进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出来的时候脸上全是眼泪。   王晗译的眼泪就没停过,带进去的东西原封不动的被带了出来,盛焕把零食都放到了后座,地下停车场人少,他四处看了看,然后上了车。   小孩儿还在哭。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说:“晗译,别哭了。”   王晗译摇头。   他也不想哭,但他停不下来。   盛焕软下声音:“别哭了宝贝。”   王晗译被那个称呼叫不好意思了,他打了个哭嗝儿,有点儿要停止的趋势。   盛焕靠了过来,他抱住王晗译,把他压向自己,然后,把自己的唇压了上去。   王晗译身体一僵,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眼泪的咸湿在唇齿之间蔓延,盛焕闭着眼睛,轻而易举的撬开了他的唇舌,然后深入的,温柔的安抚,直到王晗译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直到他的手不自觉的反抱住了盛焕,青涩而热情的回应起他的吻。   盛焕一下一下的吻着他的唇瓣,小声的,佯做严肃的凶他:“还哭吗?让你哭,再哭就亲晕你信吗?”   王晗译呐呐的说不出话来,他真的被盛焕撩到腿软了。   他晕晕乎乎的,又主动凑上去亲吻盛焕,盛焕觉得这小孩儿真的能要了他的命,他牵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指引着向下,让他碰到自己因为他而起的反应。   王晗译不出意料的身体一僵。   盛焕舔了舔他的唇,软着声音说:“让我抱抱。”   王晗译:“……”   然后出乎他的所有意料的,王晗译向后,态度坚决的,推开了他。   盛焕:“?”   他下意识觉得王晗译的态度有些问题,心里一慌,但很快他就收敛了心神,他揉了揉王晗译的头发,轻笑着说:“逗你玩儿的,别生气。”   王晗译垂着眸子,没说话。 第191章 冬天里的恋爱   盛焕皱了皱眉,他想了一圈儿,也没想明白这中间明明气氛挺好的,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只好试探着说:“晗译,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这样了,别生气好吗?”   王晗译终于给了他反应,他抬起头,脸色有些古怪。   盛焕:“……”   王晗译:“你和多少人这样过啊……”   盛焕:“……”   盛焕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他失笑道:“就你一个啊。”   王晗译抿了抿唇,不大相信:“你很熟练。”   盛焕:“……”   盛焕简直被他萌坏了,他轻咳了声,非常正式的说:“你是我的初恋,亲你是我的初吻,如果你同意和我上床,那就是我的初夜。”   王晗译:“……”   这也太过直白了。   王晗译脸上发烧,他吸了吸鼻子,说:“有点儿冷。”   盛焕抬手打开了暖气。   王晗译手指在袖口轻微的滑动了一下,然后抬起手碰了碰盛焕的脸。   盛焕:“?”   王晗译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睛,小声说:“我只用过手给自己弄。”   盛焕心尖儿颤了颤,听见他声音又小了八度的说:“要是你想,我用手行吗?”   他明明是害羞的不行,但还是那么说了,犬科动物幼崽那样水润透亮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许是见自己不说话,他犹豫了一下,伸出舌尖舔了舔红润的唇,他说:“嘴巴也可以,但是没做过,怕伤到你。”   盛焕:“……”   盛焕闭了闭眼,片刻后,他抬手遮住王晗译的眼睛,声音有些被欲望晕染的哑,被他尽量压制了,他说:“我们下次,换个地方。”   王晗译在他掌下的眼睛眨了眨,小声说:“那什么时候啊?”   盛焕顿了顿,他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说:“过几天就元旦了,去我家好吗?”   王晗译一怔,他呆呆地说:“可是……”   盛焕封上了他的唇,那之前他说:“放心,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王晗译用鼻音发出了一声“嗯”,就乖乖的任他亲了。   吃完饭,盛焕把他送回了学校,冬天很冷,但是也挡不住情侣们的热情,他们在任何有可能隐蔽的地方接吻,这原来本是司空见惯的事,不知道为什么,王晗译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走在身边的盛焕想要牵他的手,被他躲开了。   他小声地说:“好多人呢。”   盛焕:“……”   盛焕垂下眸子,笑了笑,说:“好吧。”   王晗译:“……”   王晗译拉住了他的手,他把他拽到了一个死角,今晚夜色很好,星空月亮和雪,把天地间照的透透亮亮,王晗译还记得自己最初对雪产生浪漫的执着,是因为读过的余光中先生《绝色》中的那句话: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最后他真的在冬天收获了一个很喜欢的人,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宿命般的,应和了当初读到这句话时的心情。   但是那个人因为自己不让他牵手有点儿不高兴,他得哄他。   王晗译抬头,双手捧住盛焕的脸,他乖乖软软的说:“盛焕哥哥。”   盛焕心一颤,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他,特意带着讨好的撒娇,清越好听的声音,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他就发现自己不争气的……有反应了。   他低头看他,没说话。   他想多听听他撒娇。   王晗译舔了舔唇,决定再接再厉:“我喜欢和你牵手,就是不太习惯,唔……”   他不想听他说了,他想听他叫。   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人的影子清晰的落在地上,地上也是白的,白白的雪和月华,盛焕牵着他的手,慢慢的往回走。   可路太短了,他们很快的走到了宿舍楼下,盛焕拉住他的手,软着声音说:“抱抱我。”   王晗译:“……”   宿舍边上有几对小情侣,应该没人注意这边,他脸有点发烧,抿了抿唇,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晗译。”   声音挺冷的,是杨尊。   王晗译僵了僵,转头看。   宿舍的三个人就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在他和盛焕身上来回游移,最后放在了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盛焕挑眉,他紧了紧王晗译的手,话是对三个人说的,目光却直直的看向杨尊:“你们好。”   他对自己有敌意,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感觉特别的敏锐。   杨尊上前两步,揽住王晗译的肩膀往后带,强迫他和盛焕分开,皮笑肉不笑的说:“谢谢学长送我们小孩儿回来。”   王晗译:“……”   动静有点大,物理系的学生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路过的时候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非常有意气的停下了。   王晗译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忙挣开杨尊,对盛焕说:“学长你先回去吧。”   杨尊挑起嘴角看向盛焕。   盛焕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就听男孩儿接着说:“晚上给你打电话。”   盛焕轻笑了声,他不至于在这里让王晗译下不来台,也无意和杨尊一般见识,他是左明浩的弟弟,自己怎么也应该给室友点面子,但是……   他抬手摸了摸男孩儿的头,最后看了一眼杨尊,转身离开了。   众人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连王晗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他跟着孙慕夏身后回了宿舍,杨尊走在最前边,没理他。   手机响了一声,他打开看,是盛焕的消息。   盛焕:“课表发我一份,我课表也给你一份,以后需要履行陪上课义务。”   王晗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笑,调出自己的课表发了过去。   盛焕:“元旦计划你来定,我来准备,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了,请加紧时间想一下。”   王晗译:“遵命!”   盛焕坐在车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最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对话框里的下一句话删掉,说:“我回去了……”   他抬起腕上的表,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放弃了发文字,直接按住语音说:“我回去了,手表很漂亮,我会一直带着。”   宿舍里很安静,王晗译没敢点开听,只转换成了文字,他咬着唇抑住自己的笑意,回复:“注意安全。”   盛焕切换到另一个对话框,左明浩的,他在上边输入:“你弟弟有喜欢的女生吗?”   左明浩秒回:“?”   左明浩:“你他妈不会又看上我弟了吧?”   左明浩:“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喜欢他高中班花好些年了!”   盛焕皱了皱眉,难道自己想错了?   王晗译寝室。   他抱着今天影院里没吃完的一堆零食,跑到了杨尊那儿,他正低着头看手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王晗译把一堆吃的全都堆到了他桌子上。   杨尊:“……”   杨尊:“我不吃。”   王晗译撕开一包薯片,讨好的往前递:“吃吧吃吧,我的好吃的都给你吃,他俩没有。”   另外俩人:“……”   这小学生发言,一般人根本顶不住,很显然杨尊只是个一般人。   他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乐了声,说:“行了,看你那可怜样儿!”   王晗译眨巴了下眼睛,把薯片塞到他怀里,瘪着嘴说:“那你告诉我嘛,你为什么对我不好了。”   杨尊:“……”   杨尊好笑道:“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翻起旧帐来,王晗译理直气壮:“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就开始不和我说话了。”   杨尊:“……”   杨尊:“那是因为……”   杨尊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问:“你和盛焕在一块儿了?”   这个……   王晗译真的不确定,他也不好意思问盛焕,但感觉上,他俩也亲了,也抱了,应该算在一起了吧……   他顿了顿,点头说:“嗯。”   杨尊眸子黯了黯,最后,他把手搭在眼睛上,仰头有气无力的说:“怎么办啊夏哥,洋哥,小傻逼到底让人家拐跑了。”   王晗译:“……”   孙慕夏笑了声,说:“你拿养儿子的心态养晗译,难受不死你。”   林洋乐道:“孩子大了总是要飞的,你宽心啊。”   杨尊“草”了声,气道:“你们都说的是人话吗?”   王晗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懂事的安抚道:“尊哥,你永远是我的好妈妈,别难过,我还是爱你的。”   杨尊:“……”   孙慕夏:“……”   林洋:“噗。”   寝室笑成一片,好像不知因何而起的别扭消失不见了。   杨尊垂下头,自嘲的笑了下,孙慕夏说得对,他就是对王晗译有好感,但是他也最清楚自己跟他没可能,他连像今天盛焕那样牵他的手都不敢,更别提什么未来了。   孙慕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心里那么点儿不甘心又拍了回去,他抬手揉了揉王晗译的头发,然后深深地,隐秘的叹了口气。   临近元旦,学校里也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成串的,白白的雪地上位映着灯笼的影子,特别喜庆。   王晗译嘴里咬着块儿西瓜味的硬糖,从宿舍开始,一路咯吱咯吱的踩着雪到了一教楼下。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自己险些撞上的台阶,那里被路灯照出了一片暖色。   他觉得自己像个超级马里奥,就用脑袋顶了一下,然后就顶出了超级好的宝贝,马里奥得到了蘑菇,他得到了盛焕。   他弯起唇笑了下,然后走上了台阶。   二楼的207,是个小教室。   大学里没晚自修,很多学生会自己找空教室学习,他悄悄从后门推门进来的时候,并没发出多大响动,所以这屋里埋头看书的人都没回头。   屋里一共四个人,一个小姐姐,坐在最靠近讲台的最前边,一对情侣,坐在中间位置,还有一个男生,坐在靠后,靠窗的位置。   他脚步很轻的走到那个人身后,然后拍了拍那个人的肩,小声说:“快闻闻我……”   ……我吃了西瓜味道的糖。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男生转头,对着他的嘴巴吧唧亲了一口。   他脸色爆红,做贼心虚的看了眼前边那几个学生,见没扰了民,这才松了口气。   他小小的瞪了一眼盛焕,盛焕对他做口型,他认出来了,他压低声音说:“西瓜味的。”   他拎着书包坐到盛焕旁边,教室很安静,他们不方便说话,就非常幼稚的传起了纸条。   王晗译:“怪想你的。”   盛焕忍了忍,没忍住,还是轻笑了声,写道:“那就多看看我。”   王晗译弯唇:“后天元旦了,你确定都忙完了吗?”   他们见面次数少得可怜,盛焕太忙了,大三提前完成论文,这次考试之后他就直接在公司了。   盛焕:“忙完了,明天咱们下午一二节都有课,上完课一起回家。”   王晗译画了个亲亲的表情。   靠窗的位置有暖气片,这是东北的冬天保命的东西,外边是零下,室内被暖气烘的暖呼呼,暖气太热的话,会自然而然的让人产生困倦感,王晗译靠的近,看了一会儿书就昏昏欲睡。   他也不想提神,趴在盛焕耳边小声说:“我困,让我躺会儿。”   盛焕弯唇,他往后靠了靠,让男孩儿枕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拿起一边的大衣给他盖上了。   男孩儿乖乖的躺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过的声音,很适合学习,盛焕却没了学习的心情,男孩儿皮肤特别好,很白,五官精致的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瓷娃娃,睫毛长长的落在眼睑,看着软萌软萌的,他的脸贴在他的腿上,均匀的呼吸着,他真的太干净太漂亮了,他想碰碰他,但是怕吵醒他睡觉,到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动作,动作非常轻的把他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   他也没再看书,拿出手机,偷偷的拍照。   他想如果他们能公开就好了,他就可以把照片发朋友圈,发微博,这样所有人就会知道,知道这个漂亮的男孩儿是自己的,知道他正躺在自己怀里安安稳稳的睡觉,知道自己的男孩儿有多么优秀多么帅。   王晗译睡了半个多小时就醒了,睁眼睛的时候正好与盛焕的目光相触,男生目光温柔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见到自己睁开眼睛,对自己弯着眼睛笑了一下,笑的特别好看。   王晗译瞬间又闭上了眼睛,他耳尖儿泛红,把脸埋进了盛焕的卫衣里。   盛焕失笑,用手轻轻揉搓他的头发,被他伸手抓住了。   盛焕眼神黯了黯,他低下头,在王晗译的头发上烙下一吻。   小孩儿愣了愣,偷偷的侧脸看他,然后唇舌被温柔的攫取,他一手抓着盛焕的手,另一只手无意识的勾着他的衣服,仰着头安静的和他亲吻。   教室里灯光明亮,暖气散发着暖融融的温度,窗外松柏上覆盖的白雪偶尔滑落,室内书页不时翻动,安宁的偶尔出现的沙沙声里,两个人躲在教室最后,在桌子下边,安静的,偷偷的接吻。   元旦前一天刚好是周五,王晗译有一上午加半下午的课,盛焕也是。   从早上开始天就下起了小雪,这还是王晗译来东北以后,见到的第一场温和的雪。   他没把耳套还给盛焕,当然盛焕也没提过,他带着耳套,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从宿舍走到教学楼的一路上,整方天地都下着绒绒的白雪。   是那种雪花分明的,温柔的,温软的,纯净的雪,飘落在衣服上,他甚至能清晰看见雪花的花瓣,雪落下的时候没有声音,他却觉得有一种特殊的安逸。   上一场大雪已经被学校的工作人员清扫了,露出了地面,现在他可以看到红色的砖瓦地面慢慢被白雪覆盖的过程,像是慢慢的,从地面上开起的花,途中有一段青石板路,需要特别的小心,他没留神,差点滑倒。   今天上完课后,他可以和盛焕回家,吃好吃的,好好的玩儿三天。   他给盛焕发消息:“我真的太喜欢雪了。”   盛焕秒回:“天冷,你多穿点。”   王晗译靠在教学楼二楼走廊尽处的墙边,周围是陆陆续续的来上课的学生。   王晗译:“你在干嘛?”   盛焕挑眉,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我家宝贝终于学会查岗了?快要上课了。”   王晗译忍不住笑了声,回复:“出来给我抱一下。”   盛焕心里一颤,他不顾左明浩几个的诧异,在全专业学生的目光里快速的跑了出去,出了门,他的脚步放缓了。   他的小孩儿正靠在他的教室门口,歪着头看他,盛焕走了过去,低声问:“怎么没去上课?”   王晗译:“教室在楼下。”   盛焕有点犹豫:“那……”   他家小孩儿说的抱,是逗他玩儿的吧……毕竟他连拉个手都不好意思,现在人还那么多。   预备铃响了,盛焕站在王晗译半步的距离,低声说:“到时间了。”   王晗译弯起眼睛,他往前半步,快速的抱了盛焕一下,然后很快的松手,顺着台阶跑了下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盛焕:“……”   他的男孩儿,也太甜了吧……   他等在这儿,就是为了抱自己一下,抱完就跑,都没给自己反应时间。   他轻笑了声,然后回了教室,直到回座位的时候,他的唇角都是一直挂着笑意的。   他是整个计算机专业的风云人物,大三开始创业,家境好,学习好,最主要长的特别帅,自然而然的就能吸引人注意,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外露。   左明浩撇了撇嘴:“你能别笑了吗,给我们单身狗一条活路行吗?你看那群姑娘,眼睛都冒光了。”   盛焕抿了抿唇。   然后忍不住又笑了声。   左明浩:“……”   岳帆嘲讽他:“你根本不懂盛焕这种情窦初开的小处男心里的荡漾。”   盛焕:“……”   盛焕收起笑:“你能闭嘴吗?” 第192章 冬天里的恋爱   王晗译做了个非常大胆的举动,他在很多人面前抱了盛焕,他刚坐在座位上的时候,收到了盛焕的消息:“中午一起吃饭吗?”   王晗译深呼吸了一下,勉强赶走了些燥意,敲字回复:“和尊哥他们约好了。”   盛焕:“好吧……”   盛焕:“那下午放学先去超市,然后回家吃饭。”   王晗译弯着眼睛笑:“听你的。”   韩教授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了,挑眉问:“呦,我们小晗译这是恋爱了?”   王晗译人缘好,班上的人都爱逗他,闻言都转过了头看他。   王晗译脸上刚褪下去温度又开始发烧,他小声的说:“不告诉你。”   韩教授:“……”   韩教授魔鬼微笑:“谈恋爱也不要忘记做作业啊。”   全班人:“……”   瑟瑟发抖,不想说话。   王晗译被恋爱冲昏了头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差一个电话还没要……   中午放学的时候,王晗译站在大厅等室友,并在默默的观察着往外走的学生。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直接把最后一个电话要了算了。   他站在学校大厅最中间的大地球仪下边,位置很好,不会被涌出的学生挤到,他的视线被一个带着金丝框眼镜的男生吸引了。   他在自己一步之外站着,穿了长款米色羽绒服,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这么看起来,气质挺儒雅的,应该好说话。   王晗译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男生身边,然后,礼貌的微笑道:“你好。”   男生愣了愣,抬头看他,似乎没反应过来,隔了两秒才说了句:“你好。”   王晗译弯着眼睛说:“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男生手指磨搓了下手机,挑眉问:“你要?还是替别人要?”   王晗译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挺腼腆的说:“我要。”   男生笑了,他看了王晗译一眼,调出微信二维码,说:“当然可以。”   王晗译:“……”   王晗译:“你能给我电话吗?”   男生挑唇:“微信发你。”   二楼大厅等着人流散去的三个人:“……”   盛焕脸色不好看,他趴在围栏上往下看,地球仪就在他的正下方,自己的小朋友正在和另外一个男生有说有笑……这也就算了,他居然还主动问他要微信!   左明浩犹豫了一下,安抚道:“可能是有误会……”   盛焕咬着唇,没说话。   岳帆干巴巴的说:“是啊……那男生看上去哪哪都不如你啊……”   盛焕的目光始终看着楼下。   左明浩:“没错……卧槽你冷静点儿盛焕!”   盛焕快步进了人流。   左明浩和岳帆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但是到了一楼,他们只在地球仪下边看到了盛焕,他沉默的站在刚刚王晗译站过得地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晗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大厅里的人流渐渐的减少,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盛焕开了口,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你们先去吃饭吧。”   左明浩和岳帆互相看看,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盛焕的肩,离开了。   教学楼里的人已经都走了,盛焕终于有了动静,他向楼外走,外边还下着雪,他扣上了帽子,踩着雪往学校后门的方向走了。   王晗译上下午第一堂课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消息,是盛焕发来的。   盛焕一般不在他上课的时候和他说话,他有些奇怪。   他抬头偷偷看了眼老师,见他没注意自己,打开了微信。   然后整个人都:???   盛焕:“我没他帅吗?”   王晗译:“谁?”   盛焕没回答他的意思,接着问:“我没他身材好吗?他的腿有我的长吗?”   王晗译:……   盛焕:“我戴眼镜也好看,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戴给你看啊。”   王晗译老爷爷看手机表情看对话。   盛焕:“你不喜欢我了吗?”   王晗译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正想说话,就见盛焕又发过来一条:“可是我很喜欢你,晗译,我们谈谈好吗?”   王晗译:……   这人。   这人怎么这样啊……   平时看起来挺稳重一人,怎么这么没安全感呢……   他说的自己心都软了,猜到了事情的缘由后,再看前边他问的那一串的问题,他的整颗心都酸酸甜甜的涨着,如果盛焕在这儿,他一定上去紧紧的抱着他,哄他,吻他。   但是他不在这儿,他还在那边克制而难过的不停发消息:“我比他好,真的。”   “晗译,你还跟我回家吗?”   王晗译心颤了颤,明明只是个误会,他却因为盛焕的反应鼻子都酸了,他真的太好了,盛焕真的太好了。   他哪里都好,自己却让他伤心了。   王晗译轻轻的抽了下鼻子,找到韩教授的任务群,把自己交作业的聊天截图截了出来,直接发给了盛焕。   王晗译说:“教授的任务,要三个男生电话,记得吗?那天在操场也问你要过。”   王晗译:“中午的那个人,我后来没加他的微信,也没要他的电话。”   王晗译:“你是我见过天底下最好的人,你最帅,身材最好,腿最长,是对我最好的人。”   对话框上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但没有发过来任何消息。   王晗译最后说:“我最喜欢你了,想跟你回家。”   盛焕靠在车座上,他突然有种死而复生的错觉,那种一秒地狱一秒天堂的瞬间让他无所适从。   窗外的雪静静的落着,在车上覆盖了浅浅一层,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呼出了一口气,车里没开暖风,那口气结成了白雾,这一瞬间,他才感觉到了冷。   他的手冻的发僵,有点儿活动不开了,从中午放学他就坐在这儿了,他想了很多大人之间理智的对话想去跟王晗译说,但是他构思了将近两个小时也没想好,他和老师请了假,坐在这里,终于下定决心说了第一句话。   不是他想过的成年人发言中的任何一句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委屈的像个小孩子。   然后,在他越说越难过的时候,王晗译回复了他。   他觉得,他太喜欢他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了。   盛焕开了暖气,体温逐渐回升,他看着最后那句话,勾起唇回复:“我接你回家。”   以后都接你回家。   这是王晗译说了那么多的话以后,盛焕回复他的唯一一句。   王晗译看了,然后把脸埋在书里,偷偷的笑。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下了一天的雪依然没有停的趋势,虽然下的是小雪,但这么长时间还是下了厚厚的一层。   天色很暗,本来就是邻近夕阳下山的时间,还阴着天,王晗译扣上帽子走出来,挂上耳机,给盛焕打电话。   在室内待了一整天,已经适应暖气的体温,被下午降下来的冷气温一下子沁透,他不自主的打了个冷战,电话接通,他冷的抽了口气,话音不稳的说:“我下课了。”   盛焕敏感的察觉到了,问:“很冷?”   王晗译打着滑往停车场走,笑着说:“有点,和你说话就不冷了。”   盛焕:“……”   盛焕弯着唇,看着对面蹦蹦跳跳走过来的小孩儿,温声说:“抬头,小傻子。”   学校的路灯提前开了,就在那一刻,暖色的灯温柔的把整个学校笼罩,雪从墨蓝色的天空洒落,洒在两步外的男生周围,作弊一样的出场,让王晗译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两秒钟后,他在很多人注目下,扑到了男生的怀里,他捧着盛焕的脸,对着他的嘴巴亲了一下,憋了一下午的话想说,到了这会儿只说出了一句话,他说:“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盛焕,只是半天不见,就好想你。   盛焕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他低头,对着男孩儿的唇温柔的亲了一下,他声音很低,很温柔的说:“我们回家。”   盛焕的车里很暖,很显然已经开了一会儿的暖气,王晗译看着正在系安全带的盛焕,皱眉问:“你没上课?”   盛焕动作一顿,有点儿躲闪的说:“……唔。”   王晗译挑眉:“没有?”   盛焕:“……”   盛焕放弃了系安全带,他关了所有的灯,把王晗译紧紧的扣在了怀里,他用力的吻着怀里的人,不多时,他喜欢的那个人顺从的放松了身体,然后抱住了他的背,然后受不住的软软的,轻轻浅浅的呻吟出声。   他们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了。   路过别墅院子门口往里看,王晗译对盛焕的身家有了个全新的认识,这是一个三层临江别墅,欧式风格建筑,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雪,没有人的踪迹。   他还真的就是一个人住,里边半点儿光都没有。   从停车场直接进到别墅里,室内黑茫茫一片。   盛焕抬手想去开灯,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的动作于是一僵。   盛焕听见自己心跳的厉害,黑暗的空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断滋生,发着痒,急欲破土而出。   王晗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有点儿羞怯的说:“我买了那个。”   盛焕:“……”   我也买了。   王晗译:“我们要在这儿呆三天。”   盛焕弯起唇,想着:也可以待的更久。   王晗译:“我们做吧,盛焕哥哥。”   盛焕转身,把他按在墙上,吻从他的唇落到了他的脖颈,他轻咬着他的颈肉,哄道:“叫老公。”   王晗译被咬的轻吟了声,没好意思叫。   黑暗扩大了他的欲望,让他放弃了克制自己的行为,他由着自己心底的渴望,有点儿霸道的说:“以后在这里只许叫老公,乖乖的,叫一个我听听。”   王晗译闭上了眼睛,蚊子似的小声叫了一句:“老公。”   盛焕心底一颤,他扯开了他的衣服,向下吻他,欲望侵染的嗓音沙哑性感,他要求道:“再叫一次,大点声。”   王晗译被亲的腿软,急喘了几下,叫道:“老公。”   他细细软软的说:“老公,我腿软。”   盛焕:“……”   盛焕停止了动作,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慢慢平息自己的冲动。   半晌,盛焕抱着他,轻声问:“饿不饿?”   王晗译带着点儿鼻音:“有点儿。”   盛焕轻笑了声:“给你做饭吃。” 第193章 冬天里的恋爱   盛焕的家很大,装修是简约的西欧风,王晗译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儿,然后跑到了厨房,他从后边抱着他的腰,眼睛亮晶晶的说:“老公,你家真大!”   盛焕已经有点儿后悔让他一直喊自己老公了,因为他每叫一声,他的心都颤一下。   盛焕对着他的小孩儿的嘴巴亲了亲,哄道:“这也是你家,出去玩儿去。”   王晗译抱着他的腰不放手,用脸蹭着他的背,撒娇耍赖:“我还想亲……”   盛焕:“……”   炉子上小伙煨着汤,咕嘟咕嘟的轻响,盛焕把手放在男孩儿抱着他的手上,侧头与他温柔的接吻。   王晗译又磨蹭了会儿才出去,盛焕站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那一瞬间,他真的好想试试在厨房做的感觉。   一楼的大落地窗对着的是别墅的庭院,有点矛盾的,里边的装修风格与别墅整体并不相称,被雪覆盖的花草之间,曲曲折折流淌着的水并没结冰,还冒着暖气白雾,流水环绕中间有一个石子铺成的大的圆形空地,上边有很高的亭子似的遮挡,雪落不进去,也并不遮挡视线,空地上有一个圆形的石头砌成的火炉,火炉边上有两个沙发,上边有毛毯,中间有张桌子,上边摊开了一本书。   冬天在这里烤火看雪的话,一定非常舒服。   他到处找了找,终于在通往庭院的门口找到了灯的开关,暖色灯光全部亮起,炉子似乎也被打开了。   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那个地方看起来非常漂亮,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插图一样。   身后熟悉的体温包裹了他,盛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说:“这是祖母在这里的时候设计的,喜欢吗?”   王晗译呆呆的说:“我之前想过的北方的冬天应该会很漂亮,但是现在才知道,还可以这么的漂亮。”   盛焕:“可以去院子里吃饭,里边有天然温泉保暖,还有炉子,不会冷。”   王晗译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他转过头,看着盛焕的侧脸,真心实意的说:“老公,我可以不用奋斗了吗?”   盛焕轻笑了声,他咬了咬近在咫尺的王晗译的嘴巴,然后很认真的说:“这样最好。”   王晗译一愣。   盛焕抱着他,叹了口气:“今天我在车里的时候,不止一次有这种想法。”   王晗译:“……”   盛焕:“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养在家里一辈子。”   他没说的是,他站在大地球仪下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涌现了恶意,他不想让王晗译和别人说话了,他想把他养在这里,只有自己能见到。   他想了什么,王晗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捧着盛焕的脸,认认真真的吻了上去。   窗前安静的飘落着雪,厨房里微波炉“滴”的一声响,客厅没开灯,庭院的光隐隐的透进来,他捧着盛焕的脸很温柔的吻,分开的时候王晗译说:“老公,我爱你。”   盛焕把他揉进怀里,闭着眼睛,低声的,坚定的说:“我爱你。”   他们去院子里吃的饭,院子里如盛焕说过的一样,很暖,两个人在院子里吃了一顿地地道道的东北菜式,火炉烧的是机制炭,没有烟,亮堂堂的,特别暖。   吃完的时候,雪似乎下的大了些,庭院的花枝不堪重负,被压的轻微的“吱呀”了一声。   盛焕刚刚把东西收拾完,又添了块儿碳,火又旺了些,他想着,一会儿王晗译出来估计会想再看一会儿雪,明天可以带他去江边看雾凇,这么想着,他不经意的一抬头,看见木制的阶梯上走下了一个男孩儿。   他穿着白色的浴袍,光裸着小腿和精致的脚踝,周身被暖光灯和飘落的雪披上了一层暧昧的颜色,他向自己慢慢的走了过来,精致漂亮的就像童话中的小王子,或者聊斋志异中夜晚出现的勾人心魄的妖魅,那一瞬间他预感到了什么,所以心脏突然跳的非常快。   男孩儿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把身体贴在了他的身上,双手向下。   他吻上了自己的喉结,同时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然后他向下,半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接着,他漂亮白皙的手,捧住了自己的,送到了他红润的嘴巴里。   盛焕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简直头皮发麻,刺激的,也是爽的。   他伸手覆上了男孩儿柔软的头发,看着他在费力含着自己的时候,抬起亮亮的眼睛对自己笑,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他带走了。   他无声的挺动着腰身,看着男孩儿被他逼出了眼泪,最后他实在不忍,从他的口中抽离,却被男生按住了,白色的浆液射出,在他白皙的脸上,红润的唇上,甚至他纤细的长长的睫毛上,他脑袋嗡的一声,把男孩儿从地上捞起来,按在旁边的长沙发上,他拾起来男孩儿浴袍兜里散落的套子和润滑液,沉默的,温柔呢给他扩张。   他听着男孩儿深深浅浅的呻吟,然后拉起他的手,让他触碰两个人相连的地方,让他感受着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的进入他,然后他从身后抱着他的男孩儿,坐在沙发上,让他看着火炉,看着漫天的雪,坐在他的身上吞咽着他的东西。   冬天的雪真的很漂亮,纯洁的,飘落的漫天都是,身体上极致的快感模糊了他对环境的感知,但是他发誓,这是他长到这么大,觉得最满足的时间。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冰天雪地里做爱。   盛焕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上的遮挡棚顶撤下去了,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他们的身边,散落的衣服上,裸露的皮肤上,冰凉。   身上的触觉现在过于敏感,每落下一片他都觉得身上酥麻,都会引起他的轻颤。   盛焕钉在他的身体里,温柔的问他:“舒服吗?”   王晗译失神的舔了舔唇,轻声说:“特别舒服。”   盛焕用力挺动了一下,满意的听到他抬高的呻吟,舔着他的耳朵,说:“我要用力了。”   王晗译侧过头去吻他,软软的叫他,毫无原则的夸他:“老公,你真厉害。”   盛焕眼睛都红了。   那晚他俩特别疯,在院子里做完,王晗译又被拉去了厨房,他不知道盛焕早在这里就幻想过和他做,只觉得自己老公爱好可真特殊。   两个人纠缠到了半夜,才相拥着睡去。   第二天早上很早的时候,盛焕是被王晗译有点儿兴奋的声音叫醒的。   这让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一瞬间的怀疑。   王晗译穿着他的睡衣,像是穿了件连衣裙,他从窗边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往起拽他:“老公,那就是传说中的雾凇吗?河边垂柳都变白了,好多白色的树!我还看见树上结了冰!”   他的房间正对着江水,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江城两岸引以为傲的风景——冬季里的雾凇。   盛焕把他按在床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顿,上下摸索了一遍,见他完全没有什么不舒服,拍了拍他的小脸,说:“去穿衣服,带你去看雾凇。”   王晗译速度非常快,他火速的换好衣服在门口等他,并问:“你可以给我拍照吗?我想给我妈妈看。”   盛焕于是去拿了相机。   王晗译被他揽着,有些不信任的问:“你会拍照吗?”   盛焕凑到他耳边,带着笑意说:“我拍照的技术,就像昨晚弄你的技术一样好。”   王晗译瞬间红了脸。   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两个人顺着台阶下到了江边,入目一片银色世界,两岸垂柳松柏丝条漂白,沿着江水,一路向远处绵延。   今天是元旦,阳历年第一天,两岸挂着的红灯笼都被雪压了半头,只露出下半边的鲜红,垂柳的纸条裹了霜花,簌簌的落下,还有的枝条上被裹了厚厚的一层冰,未落的叶片标本似的被冰冻在中间,保留了它最美的鲜活。   天很冷,他们两个是最先踏足这里的人。   王晗译找到了一颗冬青,冬青树上结的红色果实被冰冻在里边,就像是裹了糖浆的糖葫芦,有人把果实放在糖水里,然后放在室外冻了一宿而自然而然形成的那样。   原来昨晚下了雪,也下了冻,这种天气并不常见,碰见了真的是运气。   他在雪里玩儿的开心,雪很深,有的地方甚至没过了小腿,走起来有些费力,他小心翼翼的走在雪地里的幼企鹅,盛焕叫了他的名字,他闻声回头,被相机捕捉到了最纯真的笑。   画面定格的时候,盛焕觉得,自己的男孩儿和雪真的很称,他觉得自己的心和他也真的很称。   他从相机的画面里抬头,视线里空空如也,他心里一跳,快步的跑了过去,他很快停了下来,因为厚厚蓬松的雪里躺了一个人,那个倒霉孩子正对自己笑,笑的好看极了,本来想象征性的凶他两句,都被他的笑撩的咽回了肚子。   他把相机固定在一个很好的角度,然后调成了视频模式。   他半跪在雪地里,手撑在男孩儿的脸侧,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自己和整个冬天,蕴着笑意和温软的依赖。   他俯身,对着他的嘴巴,吻了下去。   四野静谧,雾凇纷纷落,太阳破开了云层,男孩儿轻轻的舔了他一下。 第194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可以去你家蹭蹭WiFi吗?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郁城刚到Limon。   郁城刚和他爸吵完架,自己砸了他一套宋代汝窑天青釉碗,他爸礼尚往来的砸了他找顶级大师刚定做好的吉他。   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妈在一边儿兢兢业业的演着哭戏,他爸的怒气值和他小妈的眼泪成正比,俩人一个可怜巴巴的蹙眉瞧着他,一个护着另一个,怒目圆睁的瞪着他,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要遭天打雷劈的恶事。   这桥段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一次,他都已经习惯了。   郁城冷笑了一声,瞧着那对贼公婆,最后扔下了一句话:“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们拿不走,别搁那儿白日做梦了。”   那话说的狠戾,他小妈吓得抖了一下,哭声都滞了滞,往他爸身后躲,他爸气的发抖,轮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招呼,郁城轻松的躲了。   他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儿,再也不是能让他轻易施暴的小孩儿了。   他轻飘飘的抽走他爸手里镶着钻的拐杖,他爸冷不防失去平衡,趔趄了一下,他小妈连忙把他扶住。   郁城看也没看,直接把拐杖扔在了他小妈的小儿子——一只小京巴旁边儿,小狗儿啊呜一口咬住,然后拖回了自己的狗窝。   郁城扯起自己的外套,勾着车钥匙往外走,背后长眼睛似的躲开了照着他后脑勺儿砸过来的烟灰缸,那东西很重,直接把对面的鱼缸砸了个窟窿,他爹宝贝的金鱼顺着窟窿啪啪啪的落在了地上,一尾鱼在地上无助的瞎扑腾,扑腾到了他的限量款球鞋上边儿。   他怔怔的看着那个烟灰缸,一股子火气“腾”的涌上了脑袋,他绕开那一地的鱼,上前了一步,把那烟灰缸从浴缸里捞了出来,在他小妈惊恐的目光里,直直的向他亲爹门面摔了过去,他小妈眼疾手快的拽了他爹一把,烟灰缸砸了个空,“当”的一声撞上了墙,摔了个四分五裂。   晶体碎片溅落在了他爸脚边,他小妈吓得脸色发白,他爹彻底惊了,捂着心脏发着抖,不敢置信的看他,良久爆发了一句:“我可是你爸!”   郁城“操”了声,嘀咕道:“老子才他妈没你这样的儿子。”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在场的人听见。   刚探出个头的保姆又把头缩了回去,他爸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冷眼看了他一眼,拎着外套进了车库,车库里豪车多的是,大都是那老东西拿着他的钱买给他小妈的。   他开着他那辆商用的迈巴赫,一路飙车到了酒吧。   酒吧里音乐震耳,各色灯光交错野的要上天,他打算要一杯龙舌兰,到了嘴边儿又改了口,对服务生说:“一打啤酒。”   满心的烦躁,他扯了扯里衣的领口,打开一罐啤酒,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他长得帅,身高腿长,十分吸人目光,很快就有一个姑娘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儿坐了,娇笑着依偎在了他胳膊上,笑道:“郁哥,今天有什么安排?”   怒火的转移方式有很多种,其中最简单有效的一种就是欲火。   郁城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把姑娘搂进了怀里,低头向那张红唇靠了过去。   手机在怀里震动了一下,郁城动作一顿,姑娘见他停了,媚眼如丝的嗔了他一眼,然后主动靠了过来,郁城皱着眉把她推开,然后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消息果然是肖白发来的,没头没尾的一句:“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可以去你家蹭蹭WiFi吗?”   然后被莫名其妙推开的那姑娘发现,刚刚还阴着一张脸的郁少爷居然笑了。   很浅的笑,但是明显是心情瞬间转好了。   他长得好,这么笑起来特招人,姑娘心口跳了跳,娇声叫道:“郁哥……”   郁城挑唇,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漫不经心的哄道:“下回玩儿。”   自己今天是没戏了……   姑娘胸脯颤了颤,不情不愿的起身,她心里犯嘀咕,这是什么人给他发的消息,怎么就一句话阴转晴了呢?   郁城靠在沙发上,抬手敲了个问号过去:“?”   那边秒回:“顺便蹭蹭你。”   郁城失笑。   肖白总是这样,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能让他发笑。   俩人是发小,真正意义上的发小。   邻里邻居长大的,四岁一起上幼儿园就认识了,关系特好,是无话不谈那种好朋友。   初二那年,肖白和家人移民,他们才分开。   算起来,到现在,他们得有十年没见过面了。   但这并不妨碍肖白是他生活中最亲近,占有空间最大的人——这主要是因为,肖白是个逗比加话痨。   初二的时候他突然提出要搬走,真的是突然,当时他俩还在一起玩儿游戏,一局游戏结束,他正想问他要不要喝汽水的时候,肖白突然说:“郁城,我要搬家了。”   郁城拧开汽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他,随口问:“哦,去哪儿?”   他没当一回事儿,因为肖白是个戏精,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逗他玩儿。   肖白看了看时间,说:“不知道,他们只说是国外,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郁城:“……”   然后房间门开了,肖白的妈妈笑眯眯的站在门口,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对肖白说:“宝贝,车在楼下了,我们得走了。”   郁城脑袋一懵。   他追到了楼下,他的妈妈正在和肖白的妈妈告别,他什么也听不见,只站在原地看着肖白趴在车窗上弯着眼睛和他摆手,那天天气特好,橘色黄昏铺满了半边天,街道干干净净,街边栀子花的香气熏人,他看着男孩儿一点一点,消失在街尾的夕阳里,和做梦似的,前后都不到五分钟,在他生命里最好的朋友,就突然消失了。   他一开始,以为肖白又在玩儿什么恶劣的小游戏逗他,他跑到隔壁别墅楼,那里已经全空了。   他放缓了脚步,往肖白的房间走,里边只有墙上的几个海报贴纸,除此之外,干净的不像话。   他走的干干净净,整个别墅里安静的要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离开,他却是最后几分钟才知道。   他坐在肖白的床边,淡定的,把手机拿了出来,里边肖白发来消息:“郁城,我开始想你了。”   郁城把他拉黑了。   他不想理肖白了。   那时候他不懂离别是什么意思,只是非常恼怒他的离开,更是气急了他离开的这么突然。   他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理肖白了,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了他。   然而之后的一个月里,郁城过的鸡飞狗跳,比肖白在的时候还要鸡飞狗跳。   肖白换手机号给他发消息,换一个,郁城拉黑一个。   第三天的时候,电话没再来了,他才终于意识到了,生活里没有了那个闹腾的小朋友到底有多冷清。   第三天到第六天,他一直没有新同桌,他自己上下学,自己一个人玩游戏,自己喝汽水,然后把屋子里肖白的东西都扔进了储物箱,眼不见心为净。   第七天的时候,是周一,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他把肖白从黑名单里拖出来,点进了他的朋友圈,里边的动态还停留在七天前,他发了一张好不容易考到六十分的数学卷子:“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他还记得那时候肖白得意的样子,于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满分试卷藏了起来。   明明只有七天,他却觉得肖白好像已经离开了一个世纪。   他失眠了一晚上,临要上学之前,他又把肖白扔进小黑屋。   他关掉了手机,然后揣着到了学校,班里的桌子上有一封信。   他皱眉拆开,上边肖白牌歪歪扭扭的丑字写着:郁城,没想到要启用备用招数了,你也太小气了(划掉),我也是刚知道自己要走,我不敢和你说,我怕我在你面前哭,你会笑我,就一直拖到了最后,你别不理我呗,我会每天都和你说话,每天都骚扰你的,你别忘了我。   郁城看完了信,然后把信揉成了团,视线在垃圾桶上方犹豫了三秒,然后扔进了自己右手边,肖白的书桌。   周二,第二封信出现了:小气郁城(划掉),郁城,我错了,你理我一下,你不会是有了新同桌,然后不要我了吧?   谁不要谁啊?郁城气的直接把信扔进了书桌。   他站起身,在安安静静的自习课上,冷冷的说:“肖白让谁传信了?直接一起给我。”   全班安静了一秒,然后集体起立。   郁城:“……”   郁城抱着一书包的信回了家,那天他作业都没做,坐在地上一封一封的拆信,他总算知道肖白在离开前的一段时间在课上鬼鬼祟祟的写些什么了,感情都是求和信。   他的标志性字迹,边写边划的用他特有的说话方式碎碎念,他甚至都能想出来如果他在自己面前,会用什么样的姿态和语气说话。   他慢慢的看着,不自觉的嘴角开始上扬,这说是信,不如说是他上课开的小差:   ——郁城,这道数学题已经超出了我的语文理解范围。   ——郁城,数学老师裤子拉链又没拉好。   ——郁城,中午溜出去吃麻辣烫吧,不知道国外有没有麻辣烫。   ——郁城,我有点儿怕,再去国外的话,我会不会遇到变态杀手,什么电锯杀人狂,黄金十二宫啥的。   ——郁城,我不想去。   郁城……   郁城……   都是郁城。   他上课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啊,怪不得学习成绩那么差。   郁城这么看着,有时候不自觉的笑出声,他这么勾着嘴角。打开了最后一封信,这是他班班长给他的,叮嘱道:“小白说了,这封最后给你,你既然都要了,就最后看吧。”   这封信和别的不一样,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再出现自己的名字,而是:好哥哥,求求你理理我。   郁城心理一软,他不得不承认,肖白软磨硬泡的功力,就算是离开了也依然对他奏效。   他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那时候晚上将近十二点,巴塞罗那和北京有七个小时时差,现在那里应该是晚上六点钟左右,几乎是他刚刚把他从小黑屋拉了出来,那边就发来一条消息:“郁哥哥,想你了。”   郁城挑眉,还不等打开键盘,对面秒撤回。   然后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那之后的十年里,他们几乎每天都在联系。   微信是一个非常方便的工具,肖白是个很闹腾的人,脑回路十分清奇,天天给他发些无聊的有趣的消息,所以即便郁城平日里不喜欢说话,他也不免每天都和肖白吵吵架,或者逗逗他,逐渐成了习惯。   肖白的父母是探险家,在中国待到肖白足够大的时候,直接把他一起打包去了世界各地探险,总是居无定所,肖白说了无数次说回来找他的话,但是都没回来过,郁城又喝了口酒,说:“你不是在亚马逊雨林探险呢吗?怎么着,亚马逊雨林冬天下雪啊?”   肖白:“呜呜呜郁城,我被蚂蚁咬了。”   郁城一愣,下意识直起身,亚马逊雨林的蚂蚁,天晓得是什么品种。   郁城:“什么蚂蚁?”   ……疼吗?   肖白:“子弹蚁。”   郁城:“……”   郁城:“操。”   郁城忍不住火:“你他妈去亚马逊雨林举行成人仪式去了?”   子弹蚁是一个名为Satere Mawe的印第安部落的一种特殊成人礼,他们要将年轻人扔进蚂蚁巢穴里,经受住子弹蚁的暴躁啃食才算成年。   子弹蚁被列为“世界十大毒性最强”的动物之一,被叮咬过就像被子弹穿过一样,然后疼痛瞬间扩散,二十四小时内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疼痛,被叮咬过的人,有很多经不住疼,选择自杀,忍痛的过程,堪称生不如死。   郁城打了个视频过去,被肖白挂断了,肖白:“没事了,在医院里,不方便接。”   郁城:“……”   肖白发来一条语音:“郁城郁城我给你寄了东西,你记得收!”   郁城:“……”   这中气十足的劲儿,看起来是真的没事了。   郁城翻看自己的收件短信,果然看到了一条最新国际快递消息,他推开酒,拿起衣服,起身回了家。   肖白总是给他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现在的家不大,是三室一厅,一个卧室,一个书房,还有一个专门装肖小白给他的东西,他每走一个地方都给他寄一点当地的东西,足足列了好几个架子。   好在他的审美还不错,放着当收藏室欣赏也行。   这一回,居然是个捕梦网。   他拆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怀疑人生,拎着那个挺大的漂亮捕梦网,按住语音说:“你这么少女心的吗?我以为你这会得给我寄个什么奇形怪状的骨头呢。”   肖白秒回:“你前段时间不是老做噩梦嘛!那个做捕梦网的老工匠说了,他这玩意儿老灵了。”   郁城:“……”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感动他的细心还是该同情这个有神圣色彩的捕梦网被肖白成为“这玩意儿”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捕梦网拿进了卧室,捕梦网上边的羽毛非常漂亮不知道是什么鸟类的,灯光之下流光溢彩,树藤之间的编织手法也非常的精美,可以看出工匠的手艺超群。   郁城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应该挂哪儿,在屋里瞧了半天,干脆直接拆了一副挺贵的画,把捕梦网挂墙上了。   不知道是这玩意儿真的灵,还是他今天喝了点儿酒,这晚上他真的就一夜好梦。 第195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三天后,平安夜。   郁城和一群圈子里的二代疯到半夜,搂着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明星摇摇晃晃的回了家。   他是装醉的,倒是被那姑娘的一身香水味熏得有点儿头疼,到了楼门口的时候,他正准备随便想个法子打发了这个粘了他一宿的小姑娘,冷不防听到一个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声音,那声音挺高兴的叫他:“郁城!”   郁城本就不怎么浓的酒意全醒了。   他仿佛好像似乎听到了肖白的声音。   接着,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楼门口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拖着挺大行李箱,穿着一身白色冲锋衣的男孩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太久没有见肖白了,有十年那么久,虽然俩人平日里也三不五时的视频聊天,但是经过了电流处理的声音与画面,冷不丁的对上真人,还是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眼前的男孩儿,是每天和他搞怪吵架的肖白,又好像不是。   男孩儿大冬天的只穿了身冲锋衣,他个子比自己要矮一些,头发比板寸要长一些,但并不很多,显得干净利落,身板儿挺拔,白皙的脸冻得泛红,但难掩他的精致俊朗,有人说,等下看美人,门口的橘色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长而翘的睫毛在脸上铺下了一层阴影,他比小的时候还要好看。   肖白漂亮的桃花眼在姑娘脸上掠过,然后略带揶揄的看他:“呦,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那一眼之后,郁城清晰的听见自己身边的姑娘喃喃嘀咕了句:“真好看……”   郁城:“……”   郁城从冷不丁见到肖白的惊喜里缓了缓神,然后站直了身体,毫无醉态的把胳膊从姑娘手里扯了回来:“抱歉,今天有事,你先回去吧。”   肖白弯着眼睛对姑娘摆手告别,大姑娘娇羞的跺了跺脚,眼睛一直在肖白脸上没挪开,然后说了一句郁城差点儿吐血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啊。”   肖白不明所以的看郁城:“什么一起?”   郁城:“……”   郁城拉住肖白的手,直接扯进了门。   如果要问郁城最好的朋友是谁,他肯定不假思索的说出肖白的名字,他不止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换成肖白回答这个问题,他也可以很自信的说,自己是肖白最好的朋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唯一。   郁城一直以为他们非常了解对方,无论是生活习性,还是性格和爱好,虽然他们隔了十年没见。   因为他们真的联系太密切了,他们事无巨细的分享着生活中的大事小事,对方不止是自己的朋友,更是自己生活的记录者。   郁城陪着肖白渡过初到异国他乡的孤独感,肖白陪着郁城渡过母亲去世,父亲再婚,他掌管公司的那段非常难捱的时间。   他们分享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讨论着午餐晚餐要吃什么,郁城和他说自己的每一段情史,肖小白告诉他自己遇上的吉普赛女郎到底有多么迷人,他们的每一个无聊的小事,每一次心动,也都是由彼此见证的。   他们对对方来说是特别的,他们靠着对方的存在坚强,与对方一起塑造了健康的成长心态与正确的三观。   虽然十年相隔地球两边,但是他们确确实实是彼此一直陪伴成长的。   所以,两个人进了电梯后,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开口说话,这么过了一分钟后,都开始觉得尴尬了。   他们都清楚,这种尴尬的直接诱因是因为,他们对彼此的陌生感。   在网络上保持联系,到底是和现实是有区别的。   电梯的指示灯不断变换,里边光洁的镜面电梯壁上映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与十年前相比,他们变得太多了,比如身高模样,比如独处时两人自然拉开的距离。   肖白咳嗽了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吟吟的凑到郁城面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郁城松了口气,他看着面前的男孩儿,有点儿无奈的说:“惊吓还差不多,怎么都不提前打招呼的?”   肖白:“都和你说了,我要过来蹭WiFi的。”   郁城白了他一眼:“你一年说要来我这儿能说个十遍八遍的,我能当真才有鬼呢。”   肖白“哼”了声,歪着头看他笑:“这不来了嘛,最近好穷,我得要靠你养一段时间了。”   郁城:“……”   郁城忍不住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头发依然是印象中的软,他蜷了蜷手指,复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揶揄道:“给你养的白白胖胖,你好回去继续大战子弹蚁。”   肖白的脸一下子垮了,他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不要,再也不要了,真的好疼啊。”   郁城忍俊不禁。   他觉得,肖白还是那个肖白,爱笑,搞怪,总是出些小状况的肖白。   郁城的楼层在十二楼,是一层两户的房型,肖白搬着自己的大行李箱进门,瞬间被一股子暖气包围。   他来的匆忙,甚至没来的急带一件厚的衣服,被冻了一路都已经麻木了,这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冷的要命,他打了个冷颤,觉得全身上下都冰冰凉,跟冻了冰块儿似的。   郁城进厨房,给他倒了热水,嫌弃道:“把衣服换了,一身凉气,怕自己不感冒。”   肖白喝了口水,稍稍驱散了点儿寒意,直接把行李箱放倒,就地找了起来。   郁城看着他装了还不到一半儿的行李箱,无语道:“你就这么几件儿衣服,至于用这么大箱子吗?”   东西少的简直一目了然。   肖白哭丧着脸翻行李:“我穿你的吧,没带睡衣,没带内裤,没带……”   郁城:“……”   还用一一说吗?你就带了个相机和两件衣服。   郁城起身,去屋里给他拿了一套厚厚的毛绒睡衣放在沙发上:“暖过来就去洗个澡,我给你买东西去。”   肖白对他讨巧的笑:“我饿了。”   郁城愣了愣,以前视频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肖白笑起来这么好看。   干干净净的男孩儿,笑起来的时候漏出了点儿白牙,他的牙并不齐整,稍稍有一点乱,但是看起来很可爱,像小朋友似的,桃花眼也并不含情,反而月牙儿似的弯着,眼尾上翘,有股子调皮的感觉。   他抿了抿唇,把肖白的脑袋往下压了压,不再看他的脸,声音里带着点儿笑意说:“想吃什么?”   肖白不假思索:“麻辣烫。”   郁城:“……”   他对麻辣烫到底是有多大的执念啊,默了默,他笑了声儿,说:“等着,洗完澡我就回来了。”   肖白垂着头,一直到郁城放开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冷不防的开口,叫了声:“郁城。”   这一声显然与其他时候不同,很低,隐忍,压抑了许多情绪,跨越了十年距离,就那么两个字,把郁城眼睛给叫热了。   郁城搭在门把手上的动作一顿,轻轻地应了声:“恩。”   两个人背对着,谁也没回头。   空气安静了几秒,玄关的暖灯照在俩人身上,像是天然的复古滤镜。   然后郁城听到肖白沉沉的好听声音,他很认真的说:“我真想你。”   郁城觉得自己的血液全部涌进了心脏,随后,一股子莫名的情绪让他险些哭出来。   他就这么一个朋友,那么多年没见,他不知道别人的久别重逢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别人和朋友是怎么相处的,但是这会儿,他真的很想抱肖白,很用力的那种。   他这么想着,然后转身,一个带着点儿凉意的身体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接住,然后把男孩儿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揉进了怀里。   就像是生命中游离在外的东西突然回归,心里瞬间就满了。   他把唇贴在男孩儿的头顶,一滴泪砸了下来,他感觉怀里的男孩儿轻微的颤了颤,他紧了紧胳膊,小声说:“之前说想我的时候是怎么叫我的?”   肖白在他怀里闷闷的说:“叫你二傻子。”   郁城勾了勾嘴角,说:“让班长当邮递员那封。”   肖白嘴硬,又说了一遍:“二傻子。”   郁城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低头,把脸埋进肖白的颈窝,低声喟叹似的说了句:“我好想你。”   心贴近,有的时候只需要这么一句话。   房间暖气充足,灯光安静温柔,他们十年没见,他们十年后,终于相见。   肖白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郁城还没回来,郁城的睡衣有点大,他不得不把袖口和裤脚都挽了起来。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还时一样的身高,而现在,他比自己得高出十公分。   之前和郁城视频的时候,他已经见过郁城房间的构造,所以这会儿他自己置身其中的时候,其实并不陌生。   他先到郁城的卧室溜达了一圈儿,看到墙上挂着的捕梦网一时有点儿哭笑不得,人家印第安人是把捕梦网挂在床头或者窗边的,他倒好,把捕梦网当装饰品了。   郁城住的地方很简单,之前在视频里就看过,基本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卧室里就一个柜子一张床,墨蓝色的床单,还不怎么齐整,像是主人早上起来根本没整理他的意思。   他忍不住勾唇,郁城小的时候就不爱整理被子。   挨着卧室的是书房,里边比卧室的东西多很多,但无非是电脑和书,金融方面的,他完全看不懂,他转了一圈,然后出去了,最后一个房间……   他推开门的时候心跳了跳。   这个房间他从来没在郁城的视频里看过。   这是三个房间里便空间最大的一个,除了一个大飘窗,四周都是高高的架子,中间有几个做工讲究的展览台,上边罗列的东西他非常熟悉。   或者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他都很熟悉。   这些是他十年间,所有亲自选的,打包好的,邮寄给郁城的东西。   他在外边所有想送给郁城的东西,都在这里。   他走到飘窗边上,上边垫着白色的毛绒毯,抱枕是自己在日本的时候买的海贼王乔巴的周边,一本厚厚的册子随意的搁置在毛毯上,他坐下,随手翻开,然后忍不住笑了。   那是他寄给他的明信片。   来自全世界各地,一个不落的,被他按着年月妥善的收在了册子里。   郁城真是一如既往的别扭,明明说自己寄的东西不中看不中用,说自己的字十年如一日的难看,他还那么认真的收好,还单独用了一整间屋子收藏。   门口传来一声响动,他跳下飘窗跑了出去。   郁城一手拎着麻辣烫,一手拎着一大袋子生活用品,看着肖白跑过来的方向,有点儿不自在,他移开了视线,把麻辣烫递给他:“你的麻辣烫,自己去拿碗装。”   肖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这东西了,一闻到香气就开始不自觉的咽口水,连忙接过去了厨房。   肖白在的地方永远是热闹的,屋子里哒哒哒的轻快走路声,穿着自己的睡衣还需要挽着袖子的男孩儿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坐在餐桌上对自己笑,麻辣烫的辛辣香气在这个一直没什么烟火气的房子里四散,恍惚间他觉得其实中间这十年的分隔其实并不存在,这屋子其实一直这么热闹,肖白还是那个吃麻辣烫要放非常恐怖量辣椒和醋的小男孩儿,辣到头脑发懵的时候就问他要可乐,就像现在,他把一瓶可乐放在了他的手边,肖小白对他特别自然的笑。   生活习惯的改变其实特简单,只需要一个人的介入。   几乎不怎么动手的郁少爷亲手把刚买的洗漱用品摆进了洗手间,又把刚买好的睡衣内衣都扔进了洗衣机,出来的时候肖小白还没吃完,嘴巴被辣的红红的,像是搓了口红,配上他白皙的脸,特别好看。   肖白灌了一口可乐,笑着问他:“不是说把我送的东西都放杂物间了吗?你杂物间那么大啊?”   郁城:“……”   郁城好笑的看他,点头道:“我杂物间就这么大。”   肖白翻了个白眼:“呸!”   郁城撑着胳膊看他,小孩儿吃的热火朝天的,鼻尖上冒着细汗,他们有的时候会在吃饭的时候连视频,到了面前了才觉得,他吃饭是一如既往的放飞,看起来就特有食欲,郁城都有点儿想尝尝这个他都好多年没吃过的垃圾食品了。   他弯着嘴角,问:“在这儿待多久?”   肖白眨了眨眼睛,不大确定的说:“不知道,可能是几天。”   郁城皱眉:“就几天?”   肖白被辣的不行,“嘶”了半天,才大喘气的接道:“也有可能是几周。”   郁城稍稍松了口气,复又垂下了眼睛,狭长的眸子里掩住了情绪,他早就该做好心理准备,肖白是不可能在这儿久留的,他是个满世界折腾的性子,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   郁城拿过他的空杯子给他倒可乐,问:“这次为什么回来?”   肖白抿了口可乐,抬起漂亮的眼睛看他,有点儿无辜的说:“不是说了,我想你了啊。”   郁城:“……”   郁城“切”了声,抱着胳膊把脸撇到一边,嘴角不自觉的上翘。   肖白心满意足的舔了舔被辣的有点儿红肿的嘴唇,笑着说:“你想让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郁城心里一软,嘴上还忍不住怼他:“谁稀罕你来啊,烦。”   肖白把杯子放下,乖乖的“哦”了声,然后起身,越过他往外走:“那我走呗。”   郁城心里一颤,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想看肖白的背影,他快速的起身,拽住了肖白的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刚刚还好端端的语气变得特别冷:“你敢走?”   肖白被他弄得发疼,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往郁城走近了一步,站在他面前,抬仰起头可怜巴巴的撅起嘴巴,软着声音说:“我不敢,郁城,你弄疼我了。”   郁城快速松了手,他拉起肖白的手,那双白皙的手被自己捏的通红,他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没好气的说:“疼不早说。”   肖白轻笑了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郁城的头。   郁城:“……”   他俯视着近在眼前的肖白,站直了身体,挺骄傲的说:“我现在比你高。”   肖白:“……”   好气。   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外边下起了雪。   郁城推门进来的时候,肖白坐在床边披着被子看雪,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窗外的霓虹灯折射的光,让整座城市都置于有点儿朦胧的光晕,墨色的天幕下,雪花纷纷扬扬的落,是一种极安静极浪漫的光景,屋里没开灯,外边的光投射进室内,男孩儿在夜幕下静静地的看雪,明明挺赏心悦目的,可莫名的,短短两米的距离,郁城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他心里有点儿不舒服,故意的弄出了点声响,上前有点儿粗暴的把被子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肖白转头瞧他,眼睛亮亮的,然后弯起了一个月牙,郁城想要找茬儿的心思销声匿迹,他把被子又扔在了肖白头上,看着在被子里挣扎的肖白,上前一把按住:“睡觉!”   肖白挣扎的动作停住了,郁城放了手,肖白依然没有动作。   郁城在他身边躺下,看着被子上的隆起,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抬手,找准肖白的头,隔着被子揉了一把。   过了平安夜,今天是圣诞节了,屋子里安安静静,外边又下着雪,恰到好处的好像下一秒天空上就会出现一个鹿车,然后圣诞老人会过来送礼物。   郁城好久没有过这种放松的感觉,真的有好久好久了。   肖白还在被子里,郁城怕憋着他,打算把被子掀开,下一秒却听到了男孩儿好听的声音,他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儿少年音,特别的悦耳,一说话就让人心情好,不过这会儿他收起了平日里带着三分笑意的样子,有点儿发懒:“郁城,这些年里,你有特别无聊的时候吗?”   郁城一愣,一时间没有答话。   肖白隔着被子推了推他,催促他回答。   郁城把他按了回去,侧身,枕着一只胳膊看他,还是不说话。   肖白从被子的一角漏出了头,正对上了他的视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郁城,真的好帅。   十年的时间,他个子没有比郁城高,长得也没有郁城好。   楼下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呆了那么一会儿的,他站在暗处看着他和一个姑娘走近,虽然知道郁城身高有189,但是亲眼见了才知道,他真的很高,他穿着一个半长的时尚休闲羽绒服,下边一条牛仔裤显得腿特别的长,脚上踩着的是他前一段时间帮他二选一出来的潮牌限量运动鞋,头发剃成了板寸,十足的野性,配上他俊朗深刻的五官,有点儿桀骜的意思,看一眼就觉得这人不好惹。   而现在,昏暗的室内,他穿着黑色的毛衣,枕着左臂,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收起了锋芒后,他就是自己非常熟悉的那个阳光的大男孩儿了——有点儿温柔的阳光男孩儿。   肖白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回郁城没躲,肖白如愿以偿的碰到了,有点儿扎手,肖白下巴搁在自己的胳膊上,眨了眨眼睛,有点儿羡慕的小声说:“我也想剃。”   郁城嘲笑他:“你那软塌塌的头发,还是留着吧。”   肖白:“……”   肖白抬手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巴掌。   郁城轻飘飘的按着他的手,突然问:“你呢?”   肖白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他把手收了回来,又把下巴垫了上去,说:“不无聊啊。”   郁城弯唇:“你没和我说话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肖白理所当然的说:“探险啊。”   郁城:“总不能一直在探险。”   肖白歪了歪头,思考了几秒,给了另一个回答:“天气好就看天呗。”   郁城:“如果阴天呢?”   肖白:“那就看云。”   郁城:“如果有暴风雨呢?”   肖白眼睛里盛满了温暖的笑意,他说:“那一定很漂亮,看风吹雨,看云翻涌,看窗外的空旷和喧嚣。”   郁城盖住了他的眼睛:“那么有意思还来找我做什么?”   肖白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拂过他的掌心,有点痒。   他听见肖白说:“都没你有意思。”   郁城弯起眼睛,他把被子扯了过来,肖白又被盖住,他往上爬了爬,然后枕到了枕头上。   郁城凶他:“老老实实的睡觉,要不然揍你了。”   他自己都觉出了自己话里的软,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更像是纵容。   肖白乖乖的“哦”了声,然后往床边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的时候,郁城以为他这个动作是想给自己留出足够的空间,但是他把贴着床边和自己快要隔着一米距离的肖白拉回来后,不到半个小时,他睁开眼睛,发现肖白又蹭到了床边,他皱眉,轻轻叫了他一声,没料到肖白特清醒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郁城撑起身看他:“不困吗?”   肖白蒙上了被子,随便应了声:“恩。”   郁城靠近了点儿:“时差?”   肖白:“恩。”   郁城:“……”   郁城给他盖了盖被子,重新躺了下来。   凌晨三点左右的时候,郁城不知怎么的醒了。   他下意识的去看身边,却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之前肖白来找他或许只是个梦。   不过很快他就醒过来了,他轻手轻脚的下床,出了卧室,然后愣住了。 第196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沙发上,男孩儿裹了一个毛毯蜷缩在上边,静静的睡着。   即便是公寓里温度并不低,但是北方的冬天只盖着薄毯睡觉,依然非常容易着凉。   郁城靠在门边看着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为什么会独自出来睡?不愿意和自己睡在一起?是自己睡相不好?   他脑子有点儿乱,站了足足十几分钟,半晌,他烦躁的“啧”了声,进屋子里拿了套被子,轻手轻脚的给肖白盖上了。   肖白醒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左右,他揉了揉有点儿干涩的眼睛,然后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被子,懵了几秒,突然乐了。   他起身,踩着拖鞋轻手轻脚的进了卧室,郁城还睡着。   他睡着的时候特别乖,别人看的时候有点儿凌厉桀骜的男生,这会儿温柔干净的像个天使。   肖白心里跳了跳,忍不住抬起手机偷拍了张照片。   他觉得自己这十年真的白混了,哪哪都不如郁城,郁城长得真的太好看了。   他把手机放下,半蹲着看郁城看了半天,突然弯了弯唇,他起身,一下子蹦上了床,然后扑到了郁城身上。   郁城一下子惊醒,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就被肖白抱住了,肖白笑的不行,趴在他身上抱着他晃:“起床起床了,都十点了!”   郁城:“……”   郁城气压很低:“下去。”   肖白抬头,弯着眼睛和他对视:“我不。”   郁城眯起眼睛:“下不下?”   语气危险,肖白有点儿怂,犹豫了一下,他又晃了晃他,软着声音说:“起床了,都快中午了。”   郁城:“……”   郁城:“你看看你身后。”   肖白:“?”   肖白转身,他身后一个石英钟,秒针蹦完了最后一个格子,时针刚好跳到了六。   肖白:“……”   肖白:“哈哈哈。”   郁城抬手按住了他后颈:“你睡醒了?”   肖白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激出的碎泪珠亮闪闪的。   郁城:“……”   郁城把肖白按在胸前,用了个巧劲儿,一下子把他压在了床上,随后长腿一压,把肖白的腿别住,动也动不了半点。   郁城把肖白困在了怀里,盖好了被子,威胁道:“睡觉,否则灭口。”   肖白:“……”   肖白忍俊不禁的配合表演:“睡睡睡,但是……”   郁城:“没有但是。”   肖白:“……好吧。”   他闭上眼睛,他舒舒服服的躺在郁城的怀里,这一次,非常奇异的,睡意来的很快,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想的是:郁城身手不错。   两个人是正儿八经的十点被叫醒的,郁城下了床,对揉着眼睛的肖白低声说:“我去看看,你接着睡。”   肖白又躺了回去。   门外有轻微的交谈声,他翻了个身,却没什么睡意,穿着拖鞋出了门。   郁城正站在客厅里,身边一个大箱子,有几个人正在客厅里把东西搬来搬去。   他好奇的凑到郁城身边,郁城把他往后拉了拉:“怎么出来了?”   肖白探头探脑:“你干嘛呢?”   一个工人把箱子里的拆了出来,肖白“哇”了一声。   肖白:“好漂亮的壁炉!你要装壁炉?”   郁城把他拉到一边,避免他碍手碍脚的给人添麻烦,他从冰箱里拿出现成的三明治和牛奶:“你不是爱在客厅睡吗,晚上冷,给你装着烤火。”   肖白:“……”   肖白把他要往嘴里送的三明治拽了下来,皱眉道:“我那不是爱在客厅睡。”   郁城靠在冰箱上,抱着胳膊挑眉看他:“那是为什么?”   肖白:“……”   肖白把他拉开,打开冰箱门,真难得,这里边东西还挺全,他拿出了鸡蛋和几样菜,没说话。   郁城跟着他到了厨房吧台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肖白:“……”   这人一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肖白低头洗菜,低声嘀咕:“谁像你啊。”   郁城:“???”   不会是自己真的睡相不雅吧?以前没人说过啊。   郁城扯了扯他的后脖领:“我怎么了?”   肖白:“……”   肖白打着鸡蛋,小声说:“我没和别人一起睡过,不习惯。”   郁城:“……”   郁城:“操,你不会……”   肖白抬头看他,漂亮的眼睛里的意味十分明显:你要是敢说我就灭了你。   郁城乐了:“真的假的?你不和我说你遇到可多漂亮姑娘了吗?”   肖白眯起眼睛看他。   郁城闭了嘴,还是忍不住笑。   肖白“呵”了声:“你吃你的三明治冷牛奶去。”   郁城看着他熟练的搅拌鸡蛋,果断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肖白会做饭,而且据他自己说还做的不错,他还从来你没吃过呢。   郁城转移话题:“肖小白,你早上说但是,但是什么?”   肖白把牛奶和面粉加到鸡蛋里继续拌,瞥了瞥嘴说:“今天是圣诞节啊。”   郁城挑眉:“对啊。”   肖白看他:“圣诞节应该做什么?”   郁城抱着胳膊:“你想出去玩儿?去哪儿?”   肖白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眸子:“不知道。”   郁城:“……”   靠!   郁城差点忘了。   他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忘了送肖白礼物,说过今年要补上双份的。   如果他不来,自己又会给忘了。   肖白把碗里加上火腿洋葱葱花和调料,然后下了锅。   香气瞬间溢满了厨房,郁城看着锅里金黄的鸡蛋饼,默默地把手里的三明治放下了,清咳了一声:“闻起来应该挺好吃的。”   肖白头都没抬,面无表情的把饼放在了盘子里,关了火,绕过他往外走。   郁城:“……”   郁城伸出胳膊,正正当当的挡在了他面前。   肖白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他,然后又退了一步。   郁城皱眉,上前把他手里的盘子拿走,放在了一边,长臂一展,揽住肖白的脖子,控制住他挣扎的动作,牙疼似的说:“行了,消停会儿,这脸色让你摆的。”   肖白挺硬气的“哼”了声。   郁城笑了,他低头凑到肖白旁边,瞅着他的脸色逗他:“给哥哭一个。”   肖白瞪了他一眼,想要转头不看他,又被郁城掐着下巴转回来了。   肖白:“……”   郁城凑近他的耳朵:“嘶……你再给我撂脸,信不信我揍你。”   肖白鼓了股腮帮子没说话。   郁城声音带笑:“操,我今天一定揍你一顿。”   肖白忍笑,没忍住,他侧头,笑意满满的眸子迎上了他的,吐槽道:“你怎么这样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郁城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头,一时愣住了。   两个人的距离,近的已经超过了暧昧距离,或者说,他们两个现在谁稍微动一下,嘴唇就会碰上了。   肖白顿了顿,主动往后退了退拉开了距离,漂亮的桃花眼微挑:“你想想你忘了什么?”   沉默了两秒,他垂下眸子看他的唇,轻声说:“我没忘。”   肖白:“……”   肖白翻了个白眼,字正腔圆的吐出来了个“呸”。   郁城松了松揽着他的脖子,辩解道:“真没忘。”   肖白:“来,让我看看你的脑袋。”   郁城挑眉。   肖白从他的怀里钻了出去,灵活的像是一条游鱼,他拿起一块儿鸡蛋饼咬了一口,笑着看在原地站着的男孩儿,笑着补齐了下句:“看看是不是傻。”   郁城笑了声儿,走过来,也拿了一块儿,他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可以啊。”   肖白还真的会做饭,做的居然还在水平之上。   肖白没理他。   郁城往他身边儿站了站,低头凑近了看装高冷的小孩儿,肖白没反应。   郁城捏了捏他的脸,嫩嫩的小脸触感极好,他忍不住又捏了一下,妥协道:“今天都听你的,要什么都给买,说什么我都听。”   肖白终于掀起眼皮子瞧他,慢悠悠的问:“真的?”   郁城点头:“真的。”   肖白:“那我要一个电脑,一个懒人沙发,一块儿大的地毯。”   郁城按住他认真数着数的手指,无奈的说:“一会儿出去都给你买,你连衣服都没带几件儿,本来也打算今天带你去逛街的。”   肖白趁机提出:“今天还想吃麻辣烫。”   郁城:“……”   他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儿,硬生生的咽回去了,这要是一开口,肖白肯定又得假生气,折腾半天还是一样的结果。   郁城又拿了块儿饼,说:“我迟早要把你揍一顿,这么爱生气。”   肖白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平平无奇的生气小天才。”   郁城:“……”   他还挺骄傲。 第197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郁城叫了家里的佣人过来收拾屋子,和肖白出了门,车平稳的行驶在京城的大街上,肖白一直趴在车窗上看。   他太久没回京城了,变化挺大的。   郁城从后视镜看他,有点儿好笑:“你想看的话过两天我休个假陪你到处走走。”   肖白:“恩恩。”   郁城抿了抿唇,试探着说:“要不别走了。”   肖白没动静。   他转头看,正对上肖白的眼睛。   郁城手指不自觉的扣紧方向盘:“怎么了?”   肖白收回了目光,声音带着点儿笑意:“我想看看郁总什么身家,够不够我吃的。”   郁城放松了些,轻笑了声说:“至少麻辣烫能够你吃到下辈子的。”   肖白托着腮看向窗外,听不清什么情绪的说:“早晚是要走的。”   郁城:“……”   郁城的语气也淡了些,目光看着前方的车流:“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肖白:“……”   肖白叹了口气:“你别生气啊。”   他太了解郁城了,他现在的样子就是生气了,郁城生气不好哄,他从小到大都深知这个道理。   肖白扯了扯他的衣角,哄着他说:“这样吧,郁总,你包养我,等什么时候烦了,你赶我走的时候,我再走。”   包养……   郁城差点儿气笑了。   他斜瞅了肖白一眼,接茬儿道:“行啊,你知道人家包养的小男生都怎么叫金主的吗?”   肖白思索了几秒,不大确定的吐出了俩字:“干爹?”   郁城:“……”   郁城发现,自己跟他完全生不起气来,他脑回路太清奇了。   他瞪了肖白一眼,加重了语气说:“干儿子,干爹带你去消费!”   肖白:“噗。”   肖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白跟被戳了笑穴似的,笑了一路,下了车的时候还在笑。   他扶着郁城的胳缓了口气,然后转头看了看郁城,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郁城:“……”   郁城面无表情的把他衣服帽子给扣上了,挡住了他的半张脸。   这衣服是郁城的,肖白行李里都翻不出一件儿加厚的,他穿郁城的衣服显大,标准尺码被他穿成了oversize的休闲装。   不过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沿途不时地有姑娘投来目光,郁城拉着他进了商城电梯,隔着帽子揉了下他的脑袋,无奈道:“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肖白勉强收了笑,电梯里就他俩和两个穿着时尚的小姐姐,那小姐姐不住的往他俩身上打量。   肖白往郁城边上凑了凑,拽住他的袖子示意他低头。   郁城:“?”   肖白凑到他耳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在场的人听清的叫了声:“干爹。”   郁城满头黑线。   旁边的两个小姐姐已经沸腾了。   楼层到了,郁城捂住他的嘴,把人拖出了电梯。   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男装区。   肖白试了一件儿糖果紫色卫衣,跑到等候区玩儿手机的郁城面前。   郁城抬头,眼睛亮了亮,正要说话,肖白抢先他一步开了口,他把双手缩在袖子里,然后双手捂脸,漏出双漂亮的桃花眼,挺腼腆的说:“干爹,这个好看吗?”   一边的导购:“……”   一个选衣服的男生:“……”   郁城:“……”   他磨了磨牙,威胁道:“你再叫一遍。”   肖白唯唯诺诺的往后退了半步,垂下眸子有点儿慌乱的说:“我错了,我不叫了。”   漂亮的男孩儿一副被欺负的小绵羊模样儿,周围的人谴责的看向郁城。   郁城:“……”   郁城忍气对一边的导购说:“这件要了。”   小姐姐连忙点头。   郁城瞪了肖白一眼,触碰到他带笑的眼睛,半点儿火气都生不起来,只道:“看上哪件买哪件,别搞怪。”   肖白忍笑,轻轻脆脆的又叫了声:“知道啦,干爹。”   郁城:“……”   肖小白很适合这种比较干净明快风格的衣服,而且他本人也喜欢亮色,选起衣服来并不困难。   郁城处理好一项工作,抬头的时候,正听见导购的小姐姐偷偷的对选着衣服的肖白说:“你干爹对你好好哦……”   肖白带笑的声音同样压低了:“他只对我好哦~”   郁城勾唇。   小姐姐有点儿激动的声音:“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啊,你为什么这么称呼他啊?”   肖白鬼鬼祟祟的声音:“他其实都四十了,看不出来吧。”   小姐姐惊呼:“妈呀!真的假的?”   郁城:“……”   郁城忍无可忍:“肖小白!”   肖白和小姐姐吓了一跳,齐齐回头,活像两只受了惊的仓鼠。   郁城一脸温柔的问:“买好了吗?”   肖白悚然一惊:“好了好了。”   郁城也是不得不服,短短不过半个小时时间,肖白就已经和导购小姐姐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本来一脸职业笑容的成熟礼貌小姐姐,恋恋不舍的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临走的时候还嘱咐道:“小白,有空一起玩游戏啊!”   肖白和小姐姐告别,快步追上了郁城,他身上穿着那件糖果紫的卫衣,显得整个人漂亮又干净,提着袋子跑到郁城前边,倒退着和他说话:“郁城,有点儿饿。”   郁城把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刚查了,最近的麻辣烫六公里。”   肖白:“啊?”   郁城:“你还没买鞋,也没买外套。”   肖白苦哈哈的叹了口气:“那晚上再吃吧。”   郁城:“楼顶有餐厅,吃意餐吗?”   肖白险些撞到人,终于转过来好好走路,拒绝道:“不想吃西餐。”   郁城想了想:“有火锅。”   肖白:“那就火锅吧。”   电梯到了,郁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先上去,我去买点东西。”   肖白皱眉,可怜巴巴的说:“干爹,你不要我了?”   电梯里的一众人炯炯有神的看向两人。   郁城:“……”   郁城微笑:“爸爸不要你了。”   肖白忍笑:“那你快点,我没钱。”   郁城把他推进了电梯。   今天是圣诞节,商场里圣诞氛围浓厚,郁城看着肖白上了楼,这才转身去了楼下的专柜。   半小时后,郁城上楼,很轻易的在餐厅里看到那抹糖果紫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弄了顶红色圣诞帽扣在头上,双手捧着手机,规规整整的坐在角落里玩儿,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郁城路过他身边,屈指敲了敲桌子,在他对面坐下。   肖白抬头,圣诞帽有点儿下滑的倾向,他抬手扶了扶,笑着问:“好看吗?”   郁城目光在他脸上掠过,启唇道:“好看。”   真的好看,红色很衬他,他本来长得就白,带着圣诞帽,显得皮肤雪一样的好看。   肖白得意道:“刚刚一个小姐姐送给我的,哥哥我魅力无限!”   郁城的手在衣服口袋里动了动,又拿了出来,问:“点好了吗?”   肖白:“恩,点了你爱吃的山药。”   说话间,菜已经上来了。   肖白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明天几点上班啊?”   明天周一了,郁城挑眉:“八点半,怎么了?”   肖白:“几点下班?”   郁城:“五点……你不是都知道吗。”   他说的是正常员工上下班时间,他是老板,并不需要太严格的遵守。   肖白继续问:“中午几点休息?”   郁城挑眉:“十一点半,怎么?”   肖白:“那你不要忘记给我叫外卖啊,我好穷。”   郁城:“……”   郁城没好气的说:“饿不死你,阿姨会按时去给你做饭的。”   肖白用力摇头:“不要不要,不要阿姨。”   郁城以为他在故意开玩笑,却听他继续说:“不喜欢别人进家里。”   郁城一愣。   下一秒,不知名的情绪上涌,他不明情绪的重复了一遍:“不喜欢别人进家里?”   肖白点头:“恩。”   郁城弯唇笑了:“那就不让别人进家里,回去给你张卡,自己想吃什么定什么。”   肖白松了口气,开开心心的说:“谢谢干爹!”   郁城都快被他叫习惯了,给他夹了块儿肉,放在碟子里。   肖白正准备往嘴里送,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干爹?”   后一个字的尾音差点儿破音,给肖白吓了一跳,肉直直的落进了蘸料,汤差点儿溅上了衣服。   他有点儿懵的转头,见两个漂亮姑娘站在身后,后边的那个是可爱风格,前边的那个是御女风,看起来特别的赏心悦目,肖白本打算打招呼,被前边的小姐姐不善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小姐姐指着肖白,看起来气的不行,手指抖啊抖,看向郁城,质问道:“他是谁?”   肖白:“……”   肖白也看向郁城。   郁城皱眉,有点儿不耐烦:“和你有关系吗?”   坦白来说,肖白还从来没有见过郁城这一面。   他靠在椅子上,微微杨着下巴,带了股子野性,别说,还挺带劲儿的。   肖白目光看向那姑娘,小姑娘被他一句话差点儿说哭,硬撑着说:“你就是为他和我分手的?”   肖白:“……”   郁城皱眉:“咱们都分了大半年了,而且当时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说好了各玩儿各的?”   肖白倒是知道郁城的德行,他常干这事儿,女朋友没有过月的。   姑娘冷笑一声:“你在床上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好这口。”   肖白刚入口的水,差点儿呛进了肺里。   郁城递了张纸巾给他,沉着声音又说了一遍:“和你有关系吗?”   姑娘看了一眼肖白,冷嘲热讽道:“你对他还挺上心。”   眼看着郁城的脸色越来越阴,肖白匆忙擦了擦嘴道:“我们关系很单纯,而是小姐姐你那么漂亮,分都分了那么长时间了,就别……”   他的话就说到这儿,然后戛然而止,肖白愣住了,冰凉的饮料从他的头发上流到了衣服上,顺着脖颈流进了里边,身上湿了大半。   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是:衣服还有救吗?!   面前的郁城豁然站了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他向还拿着空杯的女孩儿走了过去,脸色阴的吓人,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女孩儿被他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往后退了半步。   郁城垂在身侧的手握的发白,看得出来在很用力的在忍了,他扯了自己的衣服给肖白披上,冷冷的看向那姑娘:“你是不是脑子毛病?”   肖白:“……”   他抹了把脸,可乐里边有冰,冰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冷的打了个颤。   他扯住郁城的袖子,想把他往回拉。   不料那姑娘害怕是害怕,但是料定了郁城不会把她怎么样,还来劲儿了,口不择言道:“郁城,你他妈同性恋,恶心,这事儿你爸妈知道吗?我回去就去做检查,万一染上了什么病……”   郁城还没反应过来,肖白突然站了起来,他一把将郁城扯到自己身后,一双常带笑的眼睛里一片冰凉,刚刚看着软绵绵好欺负的男孩儿,好像一瞬间变了气质,有种令人胆寒的气势,他看着那个妆容精致的姑娘,随手拿起自己的那杯可乐,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周围一群人围观,他丝毫没放在眼里。   他走到那姑娘面前,站定,冷冷的开口:“道歉。”   那姑娘刚刚把他当成了普通的mb,想着欺负了就欺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会儿变故突然,小绵羊突然冷下了脸,她竟然觉得他比郁城还要可怕。   那姑娘没说话,她身后的朋友小声地劝道:“潇潇,道个歉吧,你也有错。”   不说还好,一说那姑娘火气又上来了,口不择言道:“郁城他妈的人渣,睡男人,我凭什么道歉,我还怕自己得病呢!   下一秒,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肖白手上的可乐,一滴不剩的泼在了她的脸上。   姑娘完全愣住了,几秒后,她大吼道:“你他妈的居然敢……”   肖白对隔壁桌的一位男士礼貌道:“能借你的可乐用一下吗?”   大约是这场面冲击太强烈,肖白的措辞又太有理,他懵懵的把自己的可乐往他面前推了推。   肖白对他笑了笑:“谢谢。”   那女孩儿作势要过来,被闺蜜拉着,嘴里不断的骂着,然后第二杯可乐又泼上了她的脸。   本来挺漂亮的女孩儿,精致的装被水晕染的乱七八糟,看起来有点儿可笑。   肖白好整以暇的拿着空杯子,对着那姑娘说:“骂,接着骂,这儿可乐多的是。”   郁城:“……”   周围的人:“……”   刚贡献了可乐的男生,差点儿笑出了声儿。   那姑娘嘴巴开开合合,没说出半句话,她恨恨的看了眼肖白,转身想走。   肖白淡淡的说:“站那儿。”   这话挺清淡的,但是却带了难说的份量,那姑娘身子一抖。   肖白眯起眼睛看她,字句缓慢清晰:“我和郁城只是朋友,你说我什么我都忍了,别他妈再让我听你说郁城半句,不,以后你嘴里最好别说这个名字,我嫌脏。”   郁城心里一颤,他从头到尾,看的都是这个把他挡在身后的男孩儿,他站的笔直,明明是再温和有礼不过的男孩儿,今天却为了他发了火,他从来没见过他真的生气的样子,但是是真的帅!   他有太久太久没有被这么毫无原则的袒护了,一时有点儿无措。   肖白:“小姑娘,你家里人没教你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我来告诉你,你骂人一句,就得做好被骂回去的准备,打人一下,就得做好被打的准备,没人合该着让你撒野,出口的话先在心里掂量掂量再说,先学会什么是礼貌,怎么做人,否则你再好看,也让人觉得下档次。”   餐厅经理姗姗来迟,陪着笑让众人散了,好说歹说,把钉在原地的女生哄了出去。   那姑娘直到走,都没再抬头。   肖白接过一边提供可乐的男士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水,郁城站在原地看他,他一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眸子,他一动不动,看不出什么情绪,肖白走到他跟前儿,弯起眼睛问:“还生气呢,别气了,咱不和弱智一般见识。”   他一笑,那个熟悉的肖白就回来了。   他头发还湿淋淋的,衣服也湿着,看起来有点儿狼狈,但笑的全无芥蒂,像是刚刚受委屈的不是他,甚至还反过来哄自己。   郁城默不作声的拿起纸巾给他擦头发,经理回来了,手里拿着毛巾,递给郁城,对肖白道:“真过瘾,那小姑娘简直有病。”   感情他是看够了热闹才过来的。   肖白正要说话,被郁城用毛巾盖住了眼睛。   他扯了扯郁城的手,郁城动作一顿,手被他牵着拿了下来。   肖白拿下头上的毛巾,刚才友情提供可乐的男人对他竖拇指,肖白礼貌的笑笑,正准备给他重买一杯,一错眼,看到了和他同桌的另一个男孩儿,他们的左手无名指上带着同款戒指。   这饭是吃不成了,郁城把衣服给肖白穿好:“回去洗个澡吧。”   肖白点头。   结账的时候,肖白问经理:“刚看到你们有圣诞情侣礼品?”   经理:“对,不贵,只需要98。”   肖白:“两杯可乐,和一个礼品,送到刚刚那位男士桌上。”   郁城弯了弯唇,把自己的卡递了过去。 第198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刚到了车上,肖白就把身上的衣服往下扯,可乐不止是冰,还特别黏,衣服湿乎乎蔫哒哒的贴在他身上,特难受。   郁城从刚买的衣服里翻出一件儿米色的毛衣递给他,目光落在他稍显狼狈的身上,拿出了湿巾。   肖白长得嫩,身上的皮肤也白嫩,看起来稍微蹭一下都能出红痕的,郁城扯出一张湿巾,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肖白的身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伤疤。   已经很浅了,但是在他白皙的身上非常的明显。   他抬手,碰了碰他腰腹间位置上一个长疤,肖白轻颤了一下,正要套毛衣的动作一停,漂亮的眼睛从他手上掠过:“靠,有湿巾你不早说。”   郁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沉默,估计是被那姑娘气的不轻。   他接过湿巾,哄道:“别生气了,我不都帮你出气了吗。”   郁城收回了手搭上了方向盘,垂下眸子,隔了两秒说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他问:“那是你说的上回在美洲被抢劫时候划的?”   肖白一愣,低头看了看那个已经属于五六年前的伤疤,那是他骑行的时候,路上遇到的抢劫犯,搏斗的时候被划伤的,看着吓人,其实不深。   肖白用湿巾简单擦了一下身上,套上了毛衣,应道:“恩。”   郁城发动车子,车子起步的瞬间,他非常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他以为肖白没听见。   车出了地下停车场,冬日暖阳洒在两人身上,肖白伸手,摸了摸郁城的脑袋,声音带着笑意的说:“不疼,早就不疼了。”   郁城拍掉他的手,肖白笑出了声。   车在路上安静的行驶了十几分钟,他忍不住从后视镜看肖白,那小家伙正抱着个手机,不知道在干嘛,模样倒是挺乖的。   肖白其实胆子特别的小,小到连看个恐怖片都连做一星期噩梦那种,胆子小,偏偏还想象力超强,在十年前他给自己留的信里就能看出来,还没出国呢,就已经在想自己会不会遇到变态,杀人狂什么一系列恐怖袭击事件。   就是这么胆子小的一个人,偏偏选择了去探险,走过无人区,进过原始森林,世界上常人觉得异常恐怖的边边角角他都去过,遇到过很多危险的事,也有过性命垂危的时候,他变成什么样郁城都不会奇怪。   可在外边转了这么一圈,回来的还是原来那个肖白,不,或者说,是比以前更好的肖白。   他比以前更加细心,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在照顾别人得感受,比以前更加温柔,在刚刚离开餐厅的时候,留给那两个遮遮掩掩的同性情侣善意和祝福,比以前更加有礼,和任何人说话都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郁城觉得,十年过去了,自己什么都比不上肖白,他没有肖白坚韧,没有他洒脱,没有他心胸宽广,工作生活里还有一堆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他每天都很忙很累,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忙这么累。   自己是深陷在生活里,被染了一身脏,永远挣不脱,即将腐烂的泥——而肖白,是天上自由自在的风。   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想什么呢?好好开车。”   郁城的目光从后视镜上移开,前边的交通指示灯变绿,郁城看着前边的路,淡淡的开口:“我和她早分了,之前和你提过。”   肖白侧头看他:“恩?”   郁城:“就那个玩儿3p的女的,之前想和我玩儿,给我恶心够呛。”   肖白眼睛瞪大:“不是吧,那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郁城:“最近她家里生意出了点儿问题,她爸求到我这儿,带着她过来的。”   肖白:“……”   那也不至于闹今天这么一出吧。   肖白:“你怎么着人家了?给人惹成这样。”   郁城转了个弯,才开口:“没怎么,就她过来抱我的时候失手推了她一下。”   肖白:“噗。”   肯定不会是就推一下这么简单。   肖白忍笑道:“你没帮人家?”   郁城皱眉:“那家人行贿,现在严打,谁沾谁倒霉。”   肖白:“……”   顿了顿,郁城语气有些奇异的说:“你刚才还挺帅。”   肖白勾起唇,重新低下头看手机,清澈的声音似是漫不经心,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说:“家里的大人回来了,没人能欺负你了。”   良久良久之后,郁城轻轻的“恩”了声。   他没说里边他爸和公司几个老员工在这事儿里边扮演的角色,没说那天晚上他被逼到什么程度,没说他那天心里到底多烦,他什么都没说,但是肖白好像都知道。   就因为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心里跟冰天雪地冻得麻木的时候被灌了温水一样的舒服,暖意顺着心窝一直流到了四肢百骸,烫得他眼睛发酸。   ——你回来就好,我不介意让你当我的大人。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客厅里多了个装好的壁炉,除此之外,一切打扫的干干净净。   肖白没来的急多看,一进屋就快速钻进了浴室,郁城把他换下的衣服装好,正打算叫个阿姨过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肖白不喜欢家里来外人。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的时候,他的心情变得很好,他打开袋子,把刚买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打算一会儿自己给他洗。   他刚把衣服整理好,门铃突然响了。   肖白买东西了?   他看了眼浴室,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大棵圣诞树——一棵缠满彩带彩灯彩球挂件甚至礼盒,总之,是一棵内容非常丰富的圣诞树。   比他都高。   圣诞树后探出了两个头,一个小哥儿笑容特别灿烂:“您好,您的圣诞树和圣诞盲盒请签收。”   另一个小哥儿笑的更加灿烂:“您好,您的超市外卖也签收一下!”   郁城:“……”   郁城脸上空白了几秒,然后吐出了一句:“到付?”   两人对视一眼,奇怪的看他:“不是啊。”   郁城:“……”   郁城:“谢谢,放门口吧。”   小哥儿特别热情:“我帮你把树搬进去吧。”   郁城看了眼浴室门:“不用,一会儿有人搬。”   肖白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吧……往家里买了一棵两米高的圣诞树,圣诞节都快过去了。   除了圣诞树,还有两大袋子的东西,都是些超市买的菜,他把菜拎到了厨房,出来的时候肖白正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郁城抱着胳膊看他:“你不是没钱吗?”   肖白一脸懵逼:“啊?”   郁城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门口那棵圣诞树。   肖白眼睛一亮:“比图上看着还好看。”   郁城:“哪来的钱?”   肖白老实巴交:“……花呗。”   郁城:“……”   郁城:“操。”   他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佩服肖白一刚回国的人居然会用花呗,还是该无语自己养着的人居然需要花花呗。   郁城从兜里拿出钱包,抽出张银行卡:“密码是我生日,拿去花。”   肖白:“……”   肖白眼神奇异的看他,嘴角抽了抽,一言难尽道:“郁城,别说,你这会儿还真像我干爹。”   郁城:“……”   郁城快步上前,把企图逃跑的肖白按住,把人当场制服。   肖白整个人只有腰是着力点,被抵到了沙发上,双腿被郁城压着,整个人几乎呈九十度后仰,根本使不上力。   郁城一手覆在他的脖子上,不轻不重的捏着,带着笑意说:“我是不是说了肯定揍你一顿。”   肖白全身上下脖子是最敏感的地方,平时让人碰一下就会炸毛,这会儿被他握在手里,连呼吸都有点儿不畅了,更别提他另一只手还在自己腰侧乱揉,他双手覆在郁城掐着他的脖子上,边笑边求饶:“我错了……郁城你放开我。”   他还穿着郁城的睡衣,挣扎间挽起的袖子散开,领口处漏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郁城的手不自觉的向下碰了碰,入手的触感滑腻温热,十分舒服,他低头凑近肖白,调笑道:“肖小白,你这皮肤比姑娘都好啊。”   肖白:“……”   肖白柔韧度好是好,但是也耐不住这么一个姿势被控着,加上他的脖子被人掐着,全身上下的痒痒肉都在郁城手里,他有种特别强烈的不安全感,他一手试图挣开郁城的手,双腿在郁城不断逗他的过程里不自觉的绞紧他的腿,这种被迫着笑的已经有点儿累了,他边笑边喘息着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你放开我。”   郁城停了下动作,但是依然压着他,肖白趁机喘息,控诉道:“你……力气太大了……”   郁城微微抬起了头,手还是在他脖子上停着,他挑眉:“肖小白,你脖子还那么敏感啊。”   怎么觉得扼上去他呼吸明显开始不顺畅了。   话音刚落,他自己的呼吸也滞了滞,他身下的肖白,漂亮的桃花眼尾发红,眼角有一滴泪落下来,而眼睛里,细细碎碎的泪珠像是打翻了的星辰,他失神的看着自己,虹膜上,映着自己的影子。   真他妈的好看。   操,以前怎么没觉得桃花眼这么勾人呢。   肖白是被他欺负狠了,任谁这么被按住揉上三五分钟都受不住,而且郁城太了解他了,专挑他敏感的地方下手。   肖白缓了口气,伸手环上了他的脖子,企图让自己折着的腰休息一下,好在郁城没什么别的动作了。   他被折腾的没了力气,声音也发着软:“那敏感的地方还能转移还是怎么?”   郁城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没说话。   肖白用了点儿力气,把郁城往下拉了拉,冷不防的,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郁城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肖白的眼睛里晕着揶揄的笑。   确实不能。   郁城咬了咬唇,低下头,扼住他脖子的手转而蒙上了他的眼睛,肖白怔了怔,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然后环着他的脖颈往上蹭了蹭,奈何空间有限,他贴上了他的侧颈,乖乖软软的问:“怎么了啊?”   郁城:“难看。”   肖白:“什么?”   郁城搂着他的腰,让他坐在沙发背上,挺正经的答道:“眼睛难看。”   肖白:“操。”   肖白把他覆在自己眼睛的手往下拉:“你是嫉妒吧?”   手放开,他看到了郁城眼睛里满载的笑。   肖白刚洗完澡,又来了这么一遭,脸上有点儿泛红,还有些喘,他缓了缓,抬手推了推郁城:“放开我。”   郁城举起双手,有点儿无辜的说:“你说反了吧。”   肖白:“……”   靠,郁城确实把他放开了,现在,郁城本来压制着他的腿,被自己的双腿紧紧缠着——刚刚自己怕掉下去,不自觉的把他的腿当固定物了。   肖白站在地上的时候还有点腿软,他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了郁城一眼:“你揍我一顿也比折腾我一顿强。”   郁城勾起嘴角:“怪谁?”   肖白不可思议道:“不就叫了你一句干爹吗?”   郁城企图让他正面问题:“谁让你用花呗的?”   肖白瞪他:“我又没钱。”   郁城:“没钱不会问我要吗?”   肖白:“操,要了你不就知道了。”   郁城挑眉:“知道什么?”   肖白抬起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一副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模样,往门外的圣诞树走过去。   郁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心里一暖,他追上去,问:“给我的圣诞惊喜?”   肖白翻了个白眼。   郁城又去扯他的衣服后领,肖白算是怕了他了,忙把他的手拉下来牵住:“是是是,你去洗澡,我去搬树,一会儿给你做火鸡吃。”   郁城嘴角微翘:“我和你一起搬。”   肖白看了看客厅里新出现的壁炉,忖道:“就放壁炉边上吧,一会儿咱们在这吃饭。”   郁城:“好。”   肖白:“可以把桌子搬到壁炉边上吗?”   郁城:“可以。”   肖白弯着眼睛笑:“要是有地毯就好了,明天我去买。”   郁城侧头看他,男孩儿眼睛里映着室内的灯光,说着这些家常的时候神态自然,自然的就好像他从没离开,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一样,他不自觉的扣紧了肖白拉着他的手:“我也给你买礼物了。”   肖白:“几份?”   郁城:“……”   郁城好笑道:“两份,都说了我没忘。”   肖白皱了皱鼻子,嘀咕道:“我不信。”   郁城:“……”   郁城到底是有点儿心虚的,扯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过来,他面对着肖白,掌心放在他的额头上,随后把自己的额头抵上了手背,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放软了声音说:“那你去做饭,我来搬树,吃饭的时候给你看礼物。”   肖白弯起眼睛:“那我去了。”   郁城眸子暗了暗,只短短的应了声:“恩。”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郁城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他觉得自己和肖小白的相处模式有点儿不对劲儿,但是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明明十年前也是这么相处的,不……他抿了下唇,十年前,他们真的是这么相处的吗?   肖白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把准备晚餐的材料备好了,他走了很多地方,学会了很多的菜式,圣诞节对于西方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节日,他虽身在国外,却一直没有好好过过节,因为他总觉着圣诞节不是他的节日,想过春节自己又过不起来,没那个氛围,郁城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他一堆不省心的事儿,也没什么人陪着,过年过节对他来说和平日离没什么不同。   现在回来了,他打算好好和郁城过个节。   他回来的时间挺好的,圣诞后就马上是元旦,元旦后过不了多久,他们还可以一起过春节。   肖白打开了购物袋,依次把里边的东西拿了出来,首先是圣诞迷迭香烤鸡的准备,然后阿根廷红虾,红酒牛排,西式烤串,烤南瓜,土豆芝士千层,菠萝饭,还要做一个圣诞树蛋糕,郁城爱吃甜食。   现在是下午四点左右,做完饭的话晚上八点左右,吃完也不算晚,郁城还可以早点睡,明天去上班。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正在处理好的火鸡里边放配菜和佐料的时候,郁城推门进来了。   肖白没抬头,问:“搬进来了?”   郁城走过来:“恩,有点儿大,我拆开才搬了进来。”   肖白:“刚没细看,应该有随赠的灯和音乐盒吧?”   郁城:“恩,还挺好看的。”   肖白笑着抬头:“回来的时候和那老板聊了半个多小时,老板挺热情的,还邀请我去他那玩儿。”   郁城失笑:“别人是圣诞树上赠东西,你这是买了东西赠了棵圣诞树吧。”   东西太多了,他安装的时候都觉得那棵圣诞树摇摇欲坠。   肖白没理他,低头问:“晚上喝点什么?”   郁城靠在一边,抱着胳膊看他。   北方的冬天黑的早,现在外边已经亮起了路灯,厨房温度高,窗户上升起了一层水雾,让窗外的霓虹灯看起来一片朦胧。   屋里很安静,只有肖白动作着的声音,但郁城却觉得很热闹,他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厨房的灯光明亮,男孩儿穿着自己的睡衣,白皙修长的手指熟练的操控者厨房的用具,嘴角微微挑着,看起来特别乖软。   他看着男孩儿红润的唇轻启,然后听见他说:“问你呢,晚上想喝点儿什么?”   郁城这才反应过来,他摸了摸鼻子,说:“我都可以。”   肖白提议道:“那就圣诞热红酒吧,刚好买了水果。”   郁城挑唇:“好。”   他觉得肖白太好了,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希望他走,他很有钱,可以养他一辈子。   肖白带着手套,把火鸡放进了烤箱,奇怪的看了杵在一边的郁城一眼:“你来帮忙的?”   郁城:“我不会。”   肖白:“笨。”   郁城一点儿脾气都没有,顺着他的话说:“恩,笨。”   肖白走过来,漂亮的眼睛看了他片刻,突然踮起脚,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   郁城整个人都僵了,短暂的近距离接触后熟悉的香气远去,肖白笑的一脸揶揄,还故作奇怪道:“没发烧啊……”   郁城从他突然靠近开始心跳的就很乱,他避开他的视线,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往外走:“你才发烧了呢。”   肖白奇道:“那你脸红什么?”   郁城:“我热……你才脸红了呢。”   郁城在肖白的笑声里关上了厨房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咒了声,进了洗手间。   洗完脸才就觉得脸上的热意退了点儿,靠,这屋里太热了,今天绝对比平日里热。   门铃声突然响了,他快速跑了出去,他买的东西到了。   他曾经在和肖白视频的时候看过他在巴塞罗那的那个一年也回不去几回的家。   他的客厅里有一张很大的毛绒地毯,上边有和懒人沙发和抱枕,有桌子,和书本,他给他发视频的时候,他正趴在地毯上看书,穿着柔软的白色套头毛衣,午后的一束阳光落在他的脸侧,整个人干净的不可思议。   光是看着就觉得特别舒适,所以肖白要这些的时候,他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上午就叫助理去买了东西,这会儿刚好到。   他低声拒绝了助理进来帮他整理的意思,快速看了一眼厨房方向,见没什么动静,松了口气。   小张站在门口往里探头探脑,瞧见了那棵圣诞树,奇道:“老板,你不是从来不过圣诞吗?”   郁城弯了弯唇,把门给关上了。   门外的小张:“……” 第199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肖白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下午六点多,郁城不知道干嘛去了,客厅的灯关着,窗帘也拉着,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去了趟厕所,又回了厨房。   再出来的时候,晚餐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他在厨房喊了郁城一声。   郁城已经洗完澡,换了家居服,推门问:“怎么了?”   肖白带着隔热手套打开烤箱,小心翼翼的把烤鸡拿出来,香气瞬间溢满了空气。   肖白:“要吃饭了,把桌子搬过去吧。”   郁城弯唇:“不用搬。”   肖白:“?”   客厅亮了起来,从某一处开始,光亮瞬间蔓延至了整个空间,像是一瞬间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清越的圣诞音乐由旋转的八音盒奏出,圣诞树由暖色的小灯点亮,上边的彩球雪花闪着光,树下堆满了礼物盒——那是他买的盲盒,而燃起温暖火光的壁炉边上,郁城的沙发前面的空地上,铺了一张很大的白色毛绒地毯,上边随意的摆着懒人沙发,抱枕和毯子,正中间,有一个长桌,就在壁炉边上,长桌上有烛台,烛台边上有一个礼盒。   肖白心颤了颤。   真的太漂亮了。   这完全是他想要的样子,他一时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踩着地毯半跪在桌前,去碰了碰那个巴掌大的礼盒,然后抬头,向郁城确认道:“我的?”   郁城挑唇:“恩。”   肖白弯起眼睛,向他伸手。   那一笑真的太迷惑人了,都说灯下看美人,肖白在烛光下对着他笑,好看的和精灵一样,他一时间有点儿分不清,这个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肖白了。   他遵从自己的心,向他伸出了手,然后一个力道,把他扯的坐了下去。   郁城坐好,侧头看他:“干嘛?”   肖白摇了摇拉着他的手,问:“是什么?”   郁城挑眉:“你自己打开不久知道了。”   肖白摇头:“我不。”   郁城:“……为什么?”   肖白:“初一的时候你送过我圣诞礼物,是一只蜘蛛。”   郁城:“……”   那天是他突然发现一个挺好玩儿的整蛊小玩具,想要吓唬肖白玩儿,正赶上圣诞节,根本算不上什么礼物,当时还差点儿把肖白吓哭。   郁城忍不住笑了声,保证道:“这次是正儿八经的礼物。”   肖白不信任的看着他。   郁城叹了口气:“那一起拆?”   肖白犹豫了下,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盒子不大,俩人一起拆反而麻烦,他们一人拿着一边,手指难免的相触,两人对视一眼,肖白对郁城弯了弯眼睛,然后略带紧张的,轻轻掀起了盒子。   紧接着,他的眼睛微微一颤。   郁城的视线始终在他的脸上,他看着男孩儿对他笑,看着他的失神,然后看着他抬起眼睛,他的眼睛里有细碎的水光,他弯起唇,正准备说什么,怀里突然多了个温热的怀抱。   他怔了几秒,然后抬手,抚上了肖白的背。   男孩儿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猫似的窝在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了他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脖子上,他觉得自己心里跟长了草似的发麻。   肖白带着鼻音的声音很小声的说:“你还记得啊?”   郁城侧脸轻微的蹭了蹭他的头发,说:“当然记得,你走的时候耳朵还发着炎,没来得及,现在补给你。”   那时候肖白爱美,非拉着他去打耳洞,结果刚打了一个就喊疼,说什么也不打了,见他在旁边儿笑他,撒娇耍赖让他也打一个,说要他陪他一起疼。   结果俩人打完了,自己的状况良好,肖白的开始感染发炎,疼了好久,一直到走的时候还没好。   有一天俩人路过学校附近的小摊贩,肖白看上一对儿黑色的耳钉,郁城说什么也不让他买,要是这种劣质的耳钉,他那发着炎耳朵也别想要了。   他哄他说,等他耳朵好了,送他一对儿,好说歹说才给人拉走。   肖白声音闷闷的说:“我要哭了。”   郁城用他都觉得不像自己的温柔语气说:“那就哭,哭完哥给你戴上。”   肖白没说话,过了一分钟左右,肖白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他手里还抓着郁城的前襟,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哭,你给我戴上。”   他这样子太犯规了,郁城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毛病,就像是看见一个特别可爱的东西,忍不住想要上手揉搓他那种感觉,他抬手,捏了捏肖白白白嫩嫩的脸,提醒道:“我买了两只。”   肖白只有一个耳洞。   肖白撇了撇嘴,说:“我换着戴。”   真没良心,他好像不记得了,拜他所赐,他也只有一个耳洞。   郁城取出一枚黑曜石耳钉,揽着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给他戴上,精致小巧的耳钉,白皙漂亮的耳垂,灯光的照映下,黑色曜石的光芒一闪,男孩儿跪坐在地毯上,由他揽在怀里,乖巧的不行,他觉得心里许久未有的踏实。   肖白闭着眼睛,趴在他的怀里,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声音低低的,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你都不知道。”   郁城长腿舒展在地毯上,一手揽着他,一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声音慵懒:“什么?”   肖白:“我可惨了,我爸妈出国就把我扔了,他俩满世界溜达,就我自己了。”   郁城把他往上抱了抱,说:“我知道啊。”   肖白从他怀里抬头,控诉道:“你才不知道呢……”   话音渐渐止住了,他对上了郁城漆黑的眸子,那里边蕴藏的东西,他很陌生。   他抬手,慢慢抚上了郁城的脸,空气里一片安静,室内灯光暧昧,烛光轻跳了一下,他微微靠近了,盯着郁城的眼睛,声音很低的说:“郁城,你在想什么?”   他的手在郁城的脸上,慢慢的向下,然后抚摸到了他的耳畔,轻微的吞了吞口水,他又往前靠了靠,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拇指在他的眼尾擦了一下,他感觉到郁城的身体有点紧绷,他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直起身看他,用气音问:“你怎么不说话?”   郁城:“……”   郁城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不下去了。   再继续的话,他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肖白问自己怎么了,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心跳,呼吸,肾上腺素飙升,心悸的快要窒息了,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连他妈上床的时候都没这么……爽,操,没什么不能说的,真他妈的爽,在肖白摸他的时候,他差点儿亲下去。   肖白真的是个人才,他就用了一个动作,就让他产生了类似高潮的反应。   肖白被他压在怀里的时候还时懵逼的,他挣扎着抬头,被按住了头,他愤愤的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凶道:“放开我,不然我就打你。”   郁城深呼吸了一下,他想凶肖白几句,但是他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点去说他,难不成要说你他妈别瞎撩我?   这是兄弟间该说的话吗?   换了片刻,郁城尽量平稳的说:“我饿了。”   肖白:“……”   肖白:“那您老人家方便放开我吗?”   郁城松开了手。   肖白已经被他折腾怕了,得了空隙快速起身跑了。   郁城整个人躺在了地毯上,看着圣诞树上的彩灯发呆。   太乱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刚的感觉。   他和肖白的相处方式出了问题,或许只有他这么觉得,因为肖白好像完全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   肖白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捧着香喷喷的烤鸡,放在了餐桌的正中间,他踢了踢郁城的小腿:“起来端菜,别偷懒。”   郁城有气无力的“哦”了声,等他又进了厨房才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但是他完全没起来的意思,拖着腮看那只盘中火鸡发呆。   肖白拿着烤串出来,见他这模样,也没再指望他能帮忙,把烤串放在他面前,说:“你先吃,尝尝好不好吃。”   一看就好吃,郁城揪了个抱枕抱在怀里,抬头看他忙来忙去。   菜一道一道的摆上来,最后一道是蛋糕,他之前知道肖小白在德国学过甜品制作,但还是第一次看到成品,一个圣诞树蛋糕,草莓堆成的圣诞树,白巧克力做的雪花,奶油做的圣诞老人形象,特别漂亮。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平时一起玩儿的一男生叫他出去,下边一张照片,是几个女孩儿的照片。   郁城看着又往厨房走的肖白,问:“还有吗?”   肖白:“还有热红酒,等我一下。”   郁城拍了张照片发给那个男生,回了条:“不去。”   男生:“卧槽,你在国外?”   郁城切出了微信,没再理他。   他没在国外,只是肖白回家了。   肖白拿出高脚杯,倒好红酒,推到郁城手边,吐槽道:“郁总,我的服务还满意吗……等等,你拍我?”   肖白扑过去抢郁城的手机:“你是不是拍我了?”   郁城按住他,无奈的说:“是是是,你怕拍啊?”   肖白笑眯眯的去够他的手机:“不怕啊,我看看好不好看。”   郁城把手机给他,肖白捧着手机,顺势躺在了他腿上,翻看他相册里的照片。   郁城抿了口红酒,他倒是还从来没这么喝过红酒,酒香和果香融合在一起,清新和浓郁完美结合,喝到胃里很暖。   枕在他腿上的男孩儿眼睛微微弯着,双手捧着手机,来回滑屏幕,他就拍了两张,也够他看那么久的。   郁城:“好看吗?”   肖白视线从屏幕上移到了他的脸上:“我可真帅。”   郁城忍不住笑了声,今天的家里很漂亮,灯光好看,布置好看,他的世界好像因为男孩儿的回归,重新染上了彩色。   肖白向他晃了晃手机,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道:“咱俩一起拍呗,上一回一起拍照还是小学毕业照呢。”   还和个小孩儿似的,郁城心软的不行,应道:“好。”   肖白整整忙了四个小时的圣诞晚餐,可以说是非常有观赏价值,也非常的可口。   郁城都有点吃撑了,他吃了一只虾,然后制止了肖白继续给他剥虾的举动:“我不能再吃了。”   肖白有些遗憾的“啊?”了声:“可还剩很多呢。”   郁城:“……明天接着吃。”   肖白默默的把刚剥好的虾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可明天还想给你做别的吃呢。”   郁城:“……”   郁城抿了抿唇,说:“小白,你要在这里住很久。”   肖白愣了愣,抬头看他。   郁城:“所以可以有很多时间可以做菜。”   肖白漂亮的眸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弯了起来,乖乖的说了声:“好。”   他擦了擦手,顺着地毯爬到郁城旁边,推了推他的胳膊:“我也吃完了,我们开盲盒吧。”   郁城弯唇:“好。”   俩人凑到圣诞树下拆盲盒。   肖白拿起一个小的,摇了摇,没什么响动,很轻。   郁城:“你买的什么主题的?”   肖白撇嘴:“那个店里的老板说了,他什么主题都往上放了。”   郁城:“……”   郁城:“你拆。”   肖白打开了盒子,然后:“……”   郁城:“……”   郁城忍笑:“很好,空气,继续。”   肖白这次扯了个大的,也不晃了,满怀期待的直接拆开。   郁城:“……”   郁城:“他们家是卖空气专卖吗?”   肖白默不作声的拆开了第三个。   然后直接捂住了脸。   郁城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还有那么多呢。”   肖白往后退了退,退到他旁边抱住他的胳膊往圣诞树边上拉:“你去。”   男孩儿温热的体温附在他的手臂上,下巴撑在他的肩膀,看他拆盲盒。   可能是因为屋里多了个壁炉的原因,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出汗,他有点儿紧张的随便拿起一个盒子,微微侧头看肖白,呼吸太近了,他喉结不自觉的动了动,肖白丝毫没察觉不对劲儿,眨着眼睛看他:“拆呀。”   郁城:“……”   郁城低头拆开,盒子敞开,是一个小型的夏目友人帐手办。   简直是逆天的运气。   肖白羡慕嫉妒恨,示意他继续。   郁城尽量忽略耳边的呼吸,快速拆开了第二个——一支香奈儿口红。   肖白:“……”   第三个:一对圣诞小彩杯。   第四个:手串。   ……   肖白不信邪,上去又拆了一个,依然是空气。   郁城:“……”   郁城忍笑:“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咱们不玩儿这个。”   肖白蔫哒哒的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在装可怜,全身上下散发着“快来哄我”的信号。   郁城伸出手,想起了刚刚自己的狼狈,又缩了回去,他垂下眸子,看着肖小白的发顶,问:“不高兴了。”   肖白闷闷的说:“恩。”   郁城配合表演:“那怎么办?”   肖白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吗?”   郁城直觉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恩”了声。   他带了点儿戒备看肖白,不曾想他还是低估了肖小白。   男孩儿抓起刚拆出的口红,向他晃了晃,弯着眼睛,一点儿看不出刚刚的颓丧:“我帮你涂口红呗。”   郁城:“……”   郁城向后靠在沙发上,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睛:“来吧。”   细细索索的动静,接着他的下巴被人轻轻地捏住了,有轻薄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然后有东西碰上了他的唇。   他的手下意识的握紧,微微往后躲了下,他躲的不是口红,是肖白的呼吸,他以为闭上眼睛就能躲开他带来的感觉,可是这只会让他感觉更加灵敏。   他的小动作很快就被人制止了,肖白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小声说:“别动啊……”   肖白手上动作还在继续。   郁城都感觉到他把口红涂出去了。   距离太近了,他闭着眼睛猜测着两个人的距离,五公分?三公分?两公分?   忍无可忍,他根本不敢呼吸,快要憋死了,他想要睁开眼睛,突然听见肖白“咦”了一声,肖白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的说:“你脸怎么这么红?”   郁城:“……”   郁城咬牙:“屋里热。”   肖白离开了些,纳闷儿道:“热吗?”   郁城终于有空隙睁开眼睛,下一秒,肖白扶着他的肩膀凑了过来,他眼睁睁的看着肖白向他的脸靠近,然后在五公分左右的距离,肖白鼓起腮,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的脸上有一阵风拂过,郁城的大脑“嗡”的一声。   面前的漂亮男孩儿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看他,声音里带着温软的笑,听起来居然非常的无辜,他说:“热的话我给你吹吹。”   郁城眸色幽深,他单手,把肖白按在了地毯上,白绒绒的地毯上,漂亮的男孩儿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屋里壁炉火光跳动,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除此之外一片静谧,静的郁城都能听见自己呼吸的粗重,他都有点儿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酒量就被肖小白的几杯果酒灌醉了,因为他现在的呼吸都不对劲儿了,而且脑袋里一片晕。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身下的人看,肖白这个没良心的一点儿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哪怕他挣一下自己也能立刻放了他。   但是现在……他慢慢的向下靠近,视线交缠,然后不自觉的焦灼在了一起。   郁城觉得,自己与肖白对视的那段时间,有几秒钟,大脑里是一片空白的,他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他最亲近的人的眼睛,呼吸交错在一起,带着潮湿的暖意,他突然觉得有点恐高,没错,就是恐高——那种在悬崖上向下看,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头晕目眩,有种自己马上要跌落的错觉,又控制不住的,有向悬崖边走的冲动。   就像现在,那片柔软红润的唇近在咫尺,他产生了一种类似的晕眩感,禁不住的有向前凑的冲动。   肖白的身上,是他的沐浴露和洗发露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但是现在,他的喉结动了动,这也太香了吧。   太近了……   郁城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他了,因为唇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轻微的麻。   郁城觉得自己口很干,他想……   他想……   内心狂跳,过分暧昧的气氛怂恿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理智岌岌可危,他看着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肖白,那双眼睛里全是温软的依赖,他一点儿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笃定自己不会对他做什么。   他自暴自弃的压了下去,唇微微错开了一个角度,然后吻,落在了肖白的脸颊上,一个红色的唇印,落在了白皙的脸颊上,有种情色的意味。   郁城脱力的倒在了肖白旁边,闭着眼睛平复自己的呼吸。 第200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他把胳膊遮在眼睛上,空气里安静了几秒,他实在忍不住,咬牙道:“肖白,你特么……”   ……故意的吧?   这话他说不出口,他是自己最好的兄弟,是自己错了。   想到这儿,他气更不打一处来了,难不成就自己感觉到不对劲儿,肖白他丁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咬了咬唇,满肚子的委屈又咽了回去。   唇上突然一热。   他已经趋于平稳的心跳瞬间拔高。   他快速把胳膊移开,刚刚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肖白,把下巴垫在他自己蜷起的腿上,伸手用指腹碰他的唇。   先是抹了一把,然后轻轻的揉。   郁城:“……”   他他妈的还没和谁做过这么亲密的事儿呢,不,应该说没谁敢这么碰他,这已经超过朋友的界限了吧?别的哥们儿也这么相处吗?他不知道,他就这么一个好朋友。   自己的好兄弟,下巴垫在自己的膝盖上,白皙的小脸上印着自己刚刚亲出来的唇印,红白相印,暧昧的光线下,有丝丝缕缕的暧昧情色在里边,但是肖白太纯了,纯的他只要稍稍想歪一下都觉得是对好朋友的亵渎。   他柔软的指腹不断的在自己的唇上轻柔,他身体完全僵住了,他不敢开口,只要一开口,他就会……含住他的手指。   他们就这么无声的保持这个动作,肖白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唇上,郁城漆黑深沉的眼睛则探究的盯着他。   他的手指还在轻柔的动作,郁城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儿困难了,所有的感官全部集中在唇上,然后由最敏锐的神经连接到了心脏,无意识的,他轻微的启唇,想要用嘴巴呼吸透透气,然后,嘴巴里被浅浅的探入了一个指节,心悸的他快要休克了。   一股子无名火瞬间烧起,自己都快被撩废了,肖白倒好,一脸无辜,游刃有余的继续欺负他。   郁城终于忍不住,正准备开口,冷不防肖小白突然有了动作,他把手指从他的唇缝里收回,接着手也收了回来,他双手抱着自己蜷起的右腿,脸贴在他的膝盖上,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居然有点儿小心翼翼的意思。   他气结,想要起身,他今晚高低得揍他一顿。   但是肖白的话把他定回了原地,他说:“郁城,你是不是嫌我烦啊?”   郁城愣住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郁城熟悉他每一个说话方式和语气,他藏不住,他在落寞,委屈,不安,甚至有点儿祈求。   如果在视频里,他看似平静的表象基本维持不了多久,可能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以前他委屈的时候郁城最多只能在视频里开导开导他,但是现在,他是被自己弄的没了安全感。   可自己什么也没……   不。   是自己的问题。   肖白他出国的时候太早了,身边一直没人陪着,他心思细又敏感,对一切的反应都会放大了看,是自己的反应让他不安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他所有的火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撑着地毯起身,靠近肖白,很认真的说:“我永远不会觉得你烦。”   你是我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你那么好,我嫌自己烦都不会嫌你。   他抬手,把肖白抱进了怀里,妥协似的说:“怕了你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小烦人精。”   肖白没说话,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郁城心软的不行,他根本顾不上去想两个好哥们儿之间这样到底正不正常,他把脸埋在肖白的颈侧,喃喃的,又叫了声:“小烦人精。”   不合时宜的,肖白对他的不踏实,他却觉得无比踏实,他觉得,那应该是肖白无意间对他流露出的依赖感作祟。   郁城进了洗手间才明白,肖白刚刚揉他的嘴唇其实是在擦他唇上的口红,现在嘴巴上的痕迹已经很淡了,不像是刚刚,亲肖白一下就能印上一个明显的唇印。   忍不住勾唇,他向外边收拾饭桌的肖白喊:“肖小白。”   肖白应了声:“啊?”   他没啥想说的,就是想叫叫他,见他答话,笑着说:“你明天想干什么?”   他明天上班,最近年关,有很多事要处理,他没时间陪他。   肖白收拾完桌子,跑到洗手间门口,思考了两秒,说:“可能是看书,吃东西,睡觉,处理照片……你得把电脑给我用用。”   郁城:“……”   他能做的事儿还挺多,亏他还觉得他自己在家会无聊。   郁城:“电脑书房有,自己去拿一个用就是了。”   肖白看着郁城洗脸,有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过喉结落进了他的衣襟,他的视线在他俊朗的侧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真羡慕,郁城真的太性感太有男人味儿了,自己就不行,自己好像和性感完全不搭边。   他回过神来,听见郁城问:“今晚怎么睡?”   肖白:“想睡床。”   郁城挑眉:“不半夜跑了?”   肖白笑了声:“我今天习惯了和你肢体接触了,应该不会。”   郁城一愣,感情您今天摸摸碰碰是为了习惯和我肢体接触?   郁城瞪了肖白一眼,转身出了浴室,心里念着:“你太过分了,肖小白。”   今天的圣诞节过得很完美,完美到郁城久违的想发条朋友圈。   他翻看相册里的照片,突然动作一顿,那是他今晚和肖白一起拍的一张。   画面的背景是漂亮的圣诞树,肖白向后靠在他的怀里,微微仰着头,笑的一脸灿烂看着镜头,还比了个剪刀,他按下快门的时候自己还没准备好,正低头看他,眼睛带笑。   画面奇异的和谐,两个人都拍的很好看,就是……就是有点儿,距离好像太近了。   他犹豫了一下,选上了这张,然后往后翻,那是肖白半跪在地上倒红酒的照片,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不知道怎么就动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整个画面太美好了——烛台美食,圣诞树在旁边闪闪发光,他侧后方是壁炉,漂亮的男孩儿半跪在地上,倒红酒的姿势赏心悦目,高脚杯中的红酒轻晃,与男孩儿修长白皙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暖色中又有些并不突兀的色彩碰撞,居然带了点儿香艳色彩。   他没多犹豫,选上了这张。   接下来是他拍的整个夜宴和圣诞树盲盒,最后一张,肖白拆出空气,捧着盲盒一脸失望的抬头看他,画面定格,他不知道自己在拍他,郁城勾起唇,选定了照片   他打开朋友圈,也没分组,直接输入:圣诞快乐。   今年是真的圣诞快乐。   刚发出去,就有好多的留言点赞,他还没来得及看,突然看到页面上一条动态。   五分钟前,肖白发了张照片:Kiss.   他心里一跳,点进去看,突然怔住了。   第一反应:肖小白不愧是摄影师。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他趴在圣诞树下,旁边是堆着的礼盒,他漂亮的脸半掩在白色毛绒地毯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双眼微阖,气质干净的像个小王子,脸颊上的那个红色唇印十分显眼,色彩鲜明热情,带了股子隐隐的暗示意味,两种色彩碰撞融合,郁城才明白,原来照片真的可以传达情绪,妈的又纯又欲。   不过肖白怎么能发这样的照片啊?   这有点儿过了吧……   虽然没露什么,他就是觉得有点太暴露了。   而且那可是自己亲的啊……   一会儿让他删了。   真能折腾,洗个澡还发朋友圈。   他默默的保存了图片,然后点开了自己的评论。   一堆问肖白是谁的无聊的评论里,他居然看到了肖白的名字,是他们初中班长评论的:“小白回国了???”   他只回了这么一条,心情不错的回了句:“嗯。”   肖白回来的时候郁城正看邮件,他穿着郁城给他买的合身的毛绒睡衣,从侧边往上爬,在床侧的郁城:“……”   他往里挪了挪,无语道:“你非要从这边上?”   肖白钻进了被子里,放松的呼了口气:“这边近。”   郁城:“……”   郁城:“对了,你把你朋友圈照片删了。”   肖白奇道:“为什么啊?”   郁城:“……”   他觉得自己挺有理的,但是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他侧身看着肖白,既然说不出来,就不说了,他有点儿霸道的重复道:“删了。”   肖白拿起手机,进了朋友圈,一眼看到郁城的照片,他弯着眼睛点了个赞,点开最后一张他的偷拍照,笑道:“你什么时候拍的,我都不知道。”   郁城:“别转移话题。”   肖白有点儿无辜:“没转移话题啊……”   他点了个赞,翻到了自己的那条,然后把屏幕送到郁城面前:“你看,你李姨都觉得好看。”   他李姨, 是肖白的妈。   三分钟前评论:儿子真帅!   郁城:“……”   郁城翻开自己的朋友圈,同样找到了一条评论,李姨:小郁城,小白不听话你就打他,他抗揍。   真是亲妈,还有两幅面孔呢。   郁城勾唇,回复道:小白很听话。   肖白看着他评论完又看向自己,撇了撇嘴,当着他的面,把照片删了。   又编辑了一条纯文案:圣诞快乐,郁城。   郁城心里一甜,点了个赞。   肖白关了手机,往郁城那边蹭,长腿搭在郁城的腿上,笑嘻嘻的说:“郁城,我发现个事儿。”   郁城刚切回邮箱,闻言,问:“什么?”   肖白:“你沐浴露好滑啊。”   郁城:“……”   郁城低头看他:“是吗?”   肖白在被窝里撩起郁城的睡裤一条裤腿,然后把自己都搭了上去,蹭了蹭,说:“你试试。”   郁城:“……”   冷静,一定要冷静。   被子里那条腿,微凉,滑腻,触感特别好,不断的蹭着他的小腿,他觉得自己的体温都开始热了起来,如果这人不是肖白,是其他的什么人,这么勾搭他,他就直接上了。   肖白枕在枕头上,和他距离很近,笑着说:“你看吧,特别滑,我总算知道那些男生为什么喜欢抱香香软软滑滑的妹子睡觉了,我也想。”   郁城:“……”   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了。   郁城喉结动了动,说:“拿下去。”   肖白逗他逗上瘾了,把腿往上蹭,嘀咕道:“免费给你蹭你还不蹭。”   郁城:“……”   郁城把已经蹭到他大腿的腿一把按住,隐忍的训斥:“肖小白!”   他天真无邪,自己可不天真也不无邪,再这样下去狼狈的还是自己。   肖白皱眉,正色道:“你以后不许全名全姓的叫我。”   郁城:“?”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叫你这名字已经叫了快二十年,有什么问题?   郁城:“为什么?”   肖白严肃道:“因为,子不言父名。”   郁城:“……”   郁城:“操。”   他一个翻身,把肖白压在身下,双腿按住肖白不断蹭他的腿,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肖白秒怂:“我不说。”   郁城眯起眼睛:“说不说?”   肖白眼睛里晕着笑,甜甜的叫道:“干爹。”   郁城:“……”   郁城抬手捏住他的脖子。   肖白忙扯开,抬手环住他的脖子,讨饶着说:“郁哥哥,郁总,我错了。”   肖白怕自己碰他脖子,睫毛颤的很快,小心翼翼看着他,可又改不了恶劣的性子,腿稍微得了空,又贴上了他的小腿。   郁城:“……”   郁城索性放任他蹭,撑在他上方,微微眯起眼睛,说:“阿姨说了,我可以揍你。”   肖白动作一顿,双手用力,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好像觉得缠住他他就动不了手似的:“我听话,你不能揍我。”   郁城嘴角上翘,又压了回去,淡淡的说:“你听话?”   肖白忙表态:“嗯嗯。”   郁城搂着他躺下,看着他的发顶,说:“之前信里怎么叫我的?”   肖白:“……”羽西补齐。   他在郁城怀里蹭了半天,蚊子似的说了三个字:“好哥哥。”   郁城被那声音叫的,心里一悸,诱哄道:“大点声。”   肖白从他怀里露出了双泛着水光的漂亮眼睛,还不等郁城从那双眼睛里挣脱,他又听到了那三个字,绵绵软软的,拖着长音的,刻意用很甜的声线说:“好哥哥。”   他可爱的过分,太容易激起凌虐欲了。   郁城觉得自己口很干,他捏住肖白的下巴,失神的看他,劣根在这一刻开始暴露,他低哑的声音说:“叫哥哥。”   肖白顺从的厉害,他忽闪着睫毛,软软的说说:“哥哥,郁哥哥。”   郁城心里狂跳,喉咙干渴的厉害,他凑近他耳边,诱哄道:“叫爸爸。”   肖小白声音喑哑,脱力似的,在他耳侧轻声叫道:“爸爸。”   这声音……谁扛得住啊?   如果他不是肖白,换个情景的话,郁城可以保证,这是他体验过的最带劲儿的前戏。   真的太爽了,他就那么一句话,把他给叫硬了。   他眼睛都红了,被蛊惑似的,他的手控制不住的抚上肖白的腰线,然后探入,指腹在他滑腻的肌肤上带了明显的力道划过,暧昧的抚摸。   肖白身体颤了颤,然后禁不住的呻吟了一声,那里是他的敏感区。   郁城慢慢俯身,看着他隐忍的表情,诱惑似的哄道:“乖,叫出来。”   情欲上头就像醉酒,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了。   肖白微微张开嘴吧,听话的露出声音:“啊嗯……”   郁城心里过了电似的酥麻,他盯着那双溢出甜美声音的唇,控制不住的向下,慢慢的,一点点相靠——然后他听见肖白失神的声音:“郁城,我难受。”   像是有个警钟在脑中疯狂的奏响,在触碰上的前一秒,他猛地抬头,理智回流,他看着身下喘息着的肖白,突然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情绪。   他都干了什么啊?刚刚就跟被什么附身了似的, 他控制不住的在发小身上……他忙把手从他的衣摆里抽了回来。   肖白泛着水光的眼睛看他,模样有点儿可怜,又说了一遍:“郁城,我难受。”   郁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制住欲望,轻咳了声,温声问:“哪里难受?”   肖白眼尾泛红,桃花眼只在动情的时候有那种类似含情的模样,他深吸了口气,说:“我那里……”   郁城不知道怎的,有点儿怕他出口的话,他几乎是手足无措的捂住了肖白的嘴巴,肖白眨着眼睛茫然地看他。   郁城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说:“难受的话,就揉揉,揉揉就不难受了。”   肖白:“……”   郁城不敢看他,他快速起身下床,往外走。   肖白眼睛里情绪一闪而过,用微哑的声音问:“你也去揉揉吗?”   郁城脚下一个踉跄,他定了定神,没回头,闷闷的“嗯”了声,推门出去了。   肖白覆上自己的,听话的“揉”了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会和郁城做到这一步。   他太久没和人靠的这么近了,从一开始相隔十年的陌生,到后来慢慢习惯喜欢上触碰,中间过度的十分快也十分自然。   郁城是他最亲近的人,比自己爸妈都要亲近, 他晚上从郁城床上爬起来去外边睡的时候,心里特别难受,他没和郁城说,他心里觉得最亲近的人,他居然不敢碰他,连简单的接触都觉得情怯,这种情怯是因为他太久没和人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也因为他们分别太久,他对他的陌生。   如果……如果和郁城都陌生了,如果他连郁城都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和他牵连最多的人都被他丢失了,那怎么办啊?   他特别害怕,怕的快哭了,所以他试图一点点的靠近他,效果很明显,他们越来越亲近,而且他喜欢上了碰郁城的感觉。   而最开始,他不明白郁城对他有些奇怪的态度,但是刚刚上了床,他明白了。   他放任他摸自己,因为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郁城碰他,那感觉他从来没体验过,逾越到身体战栗。   他抽出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液体,门外没有动静,他往漆黑的客厅看了一眼,拉好被子,闭上了眼睛。 第201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细细索索的动静吵醒的。   晨光透过窗帘,束成一条线落在床单上,郁城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怕吵到他。   他往郁城身边蹭了蹭,然后扯住了他的睡衣。   郁城一怔,转头看着睡眼朦胧的男孩儿,温声问:“吵醒你了?”   他又恢复了原来的郁城,还好,万幸,他没有对昨晚的事产生芥蒂。   肖白声音慵懒:“我昨晚梦到你了。”   他这样子和声音都太奶了,他以前都没发现肖小白是这一款的男生,给郁城萌的不行。   他俯身看他,下意识放低声音:“梦到什么了?”   肖白揉了揉眼睛,好听的声音,软软的说:“我梦到你变成了一只灰毛兔子,挎着一只塑料袋。”   郁城挑眉,肖白边回忆边说:“里边装着一颗大白菜,蹦哒着往家跑。”   肖白拉着他的手,说:“我赶紧跑过去问,你怎么变原型了呢?你说能量不够了。”   郁城:“噗。”   这也太可爱了吧。   他捏了捏肖白的脸,温声说:“我能量永远够。”   肖白看他:“你要去上班了吗?”   郁城:“……”   靠,不想去上班了。   郁城:“嗯,你接着睡。”   肖白大字型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你看,我都不上班,还有钱花,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郁城:“……”   郁城给气笑了,他起身,用被子把他蒙起来,然后轻轻拍了拍,说:“中午给你订饭,你记得起来收。”   肖白又困了,在被子底下含含糊糊的说:“晚上见,郁城。”   郁城心里一颤,随后勾起唇角,在所有的告别里,我还是最喜欢这句话:晚上见。   他轻轻掩上门,心里回答说:“晚上见,小烦人精。”   肖白这一觉睡到了十点,他在床上懒了会儿才起身,窗帘中间本来有个缝隙,被郁城临走之前给合上了,他冷不防的打开,被照进屋子里的阳光刺了眼。   他遮着眼睛,把窗帘都拉开了,阳光铺进屋子里,落在身上,暖洋洋一片。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天空气透明度很高,楼下的绿植也披了白,这里视野好,远远的还可以看到国家奥林匹克公园,鸟巢和水立方静静矗立。   他趴在窗户上看了会儿,身上被阳光晒的暖洋洋的。   过了会儿,他踢上脱鞋,进了客厅。   圣诞树还在原地静静立着,肖白费了点力气把它挪到了郁城收藏他物的房间,他洗漱完,进郁城书房拿了一个包装都没拆的电脑,把自己相机里的照片导了出来。   他今天没别的事,自己有模有样的泡了壶茶,客厅里阳光充足,他换了件柔软的米色针织毛衣,靠在壁炉边的沙发上慢慢修照片。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手机响了。   是郁城。   肖白目光不离电脑,问:“喂?”   郁城好听的声音:“怎么不回消息?”   肖白一愣,翻了下手机,郁城一个小时之前给他发消息,问他起床了没。   肖白声音带笑:“刚醒。”   这么清醒的声音,骗谁呢?   郁城转了转手里的钢笔,问:“中午想吃什么?”   肖白:“唔……你买什么我就吃什么。”   郁城:“吃鱼?”   肖白调了一下色:“唔……”   郁城:“北京菜?”   肖白:“唔……”   这叫我买什么你吃什么?郁城点破了他的小心思:“你就是想吃麻辣烫是吧?”   肖白弯起眼睛,笑着说:“对。”   郁城:“不行。”   肖白软下声音:“郁哥哥……”   郁城:“……”   郁城:“下不为例,我一会儿叫助理给你送过去。”   肖白推开电脑,躺在沙发上踢了踢腿,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郁城想了想,说:“糖醋排骨。”   肖白:“那早点回来啊。”   郁城心里一暖,挑唇应道:“知道了。”   待命的助理:“……”   我就说昨天不对劲儿,老板恋爱了,还是领回家那种。   郁城:“多麻多辣多醋,调料多打包一份过去……还是买两份吧,一份辣的一份不辣的。”   老板还有这么温柔细心的时候?瞧那态度,这回肯定是正室,小张打起十二分精神,提议道:“要给嫂子买点薯片可乐之类的零食吗?”   郁城手里转的稳稳的钢笔惨遭坠落,他匪夷所思的问:“嫂子?”   小张:“啊……那个……”   郁城捂着脸,肩膀抖了抖,然后深吸一口气,还带着点儿颤音的说:“买,多买点,去的时候就这么叫他。”   小张:“???”   一个小时后,小张看着面前干净漂亮的男孩儿,内心一万个卧槽。   怎么是个男的?老板什么时候转弯了?   那还叫吗?   可老板都说了……   小张同志挺直腰板,拿出了最专业的秘书素养,微笑道:“嫂子,郁总说让你少吃垃圾食品。”   然后他递上了左手的麻辣烫和右手的一大包薯片瓜子零食。   肖白:“……”   肖白啼笑皆非,他接了过来,道了谢,说:“麻烦和你们郁总说,烦人精。”   这声音,这长相,老板,弯的漂亮!   小张内心激动,面上冷静:“好的,嫂子。”   肖白:“……”   这孩子是不是傻?   肖白刚装好麻辣烫,就接到了郁城的电话。   郁城忍笑:“烦人精?”   他现在想到小张在电话里吞吞吐吐说那三个字的语气还觉得好笑。   肖白空不出手,用肩膀夹着手机,说:“是你。”   郁城幼稚的还嘴:“是你。”   肖白:“是你。”   郁城乐了,软下声音说:“少吃点。”   肖白弯唇:“知道了,烦不烦啊你。”   郁城“呵”了声:“你爱烦不烦。”   肖白笑了声,正打算问他吃没吃,听到那边有说话的声音,便闭了嘴。   郁城:“要开会了,你吃吧。”   肖白软下了声音:“好。”   郁城的会议结束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直接收拾东西回了家,冬天太阳落山早,三点多就已经夕阳满天。   他很少看到夕阳,印象里最深刻的夕阳景象和今天差不多,也非常漂亮,那天肖白坐着车,离他越来越远,他那天之后就一直一个人了。   他错峰下的班,路上并不堵,路上接了个电话,又是叫他出去玩儿的,他以前的日子很无聊,下班后没事做的话总会去玩儿,但是现在……   他停车,上楼,推开门的时候,室内一片安静,他想着肖小白大概在玩儿手机或者看书。   转过玄关,客厅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愣住了。   橘黄色的暖阳透过落地窗,给整间屋子加了一层天然的滤镜,同样加了一层在那个躺在沙发上的男孩儿身上。   自己最熟悉的那个人,身上穿了一件柔软的米色针织毛衣和米色背带裤,一手搭在沙发外,落在了白色毛绒地毯上,他的手边散落着一本书。   夕阳落在他的鼻梁向下,一侧耳垂上的黑曜石耳钉映着暖阳,红唇微启,睡得很香,他突然就觉得,心里特踏实。   郁城小声的换鞋,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他轻轻捡起地毯上的书,看了一眼,有点儿好笑,那是他的一本经济学杂志,肖小白最不耐烦这个,居然拿这个来看。   他把杂志收好,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刚刚放好,身后传来一个带着慵懒睡意的声音:“郁城?”   他心里一跳,以前从来没觉得肖白的声音好听,可是现在,他几乎是一听那声音心就乱跳,压根儿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   郁城转身,低头看他:“怎么这个时间睡?晚上还睡不睡了?”   肖白有些迷糊的“啊?”了声,他看向窗外,不禁赞了句:“真漂亮!”   郁城看着他,勾唇说:“嗯。”   肖白抬手,食指勾住郁城垂落在身侧的手往自己这儿拉,软软的说:“陪我玩会儿。”   一只手指哪能拉得动他啊,郁城弯唇,顺着他的势坐在了他身侧的地毯上:“一天了,自己没玩儿够?”   肖白把他的手往自己肩上放:“嗯……酸,揉揉。”   那个“嗯”的尾音,勾的郁城心悸。   他一个上了一天班的,回来还得先伺候这小家伙,郁城给他揉着肩膀,问半闭着眼睛的肖白:“怎么拿财经杂志看啊?”   肖白小奶音:“嗯……轻点,疼。”   郁城的身体一僵。   靠,这声音,直男也扛不住啊。   肖白:“催眠嘛,我想午睡,但是睡不着。”   郁城:“……”   真的服了,睡不着硬睡啊这是。   肖白侧脸在他手上蹭了蹭:“郁城。”   郁城:“嗯?”   肖白:“累吗?”   郁城心里一软:“不累。”   所有疲惫进了家门简直一扫而空,真的神了。   肖白:“我中午买了好多东西,你爱吃糖醋口味的菜,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郁城的手,顺着他的肩膀,慢慢滑到了他的脸颊,指腹滑过他的白嫩的皮肤,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眼睛一直没从他的身上移开,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有些失神的说:“你今天穿的真好看。”   肖白就弯起了眼睛,他伸了个懒腰,急喘了声,然后用眼尾斜了他一眼,调笑道:“干爹给买的,当然好看。”   郁城:“……”   郁城突然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   肖白:“?”   郁城:“别喘。”   肖白:“……”   肖白摘下他的手,很认真的说:“我是哺乳动物。”   郁城:“嗯?”   肖白:“我们哺乳动物,一般都是用肺呼吸的。”   郁城:“……”   操,我说的是这个吗?   肖白跳下沙发,捏了捏脖子,说:“给你做饭去,小郁哥哥工作辛苦啦。”   郁城:“……”   他这话,搁以前听他绝对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能还会跟着调笑两句,可现在,怎么就这么让人舒服呢。   郁城咬了下舌尖,头靠在沙发上仰头看他,狭长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那我去洗澡。”   肖白往厨房走:“嗯,浴缸放好水了,温度应该刚好。”   郁城:“……”   这他妈是那个什么什么童话里的那什么什么姑娘吧?!   他整个人泡在浴缸里的时候还有点儿恍惚,水温真的刚刚好,有效的缓解了他一身的疲乏,不过肖白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提前回来的?这时间也拿捏的太准了吧……   他这么想着,浴室的门突然开了,肖白进来了。   郁城:“……”   靠,他现在真是避无可避。   不是,都是男的,我躲什么啊?   肖白站在门口,中间还隔着道磨砂门:“想吃面食还是米饭?”   郁城尽量淡定的回答:“米饭。”   肖白:“好。”   门要关上的声音。   郁城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的?”   肖白有点儿迷茫:“啊?我不知道啊。”   郁城:“这水……”   肖白笑:“哦,我给自己准备的。”   郁城:“……”   自作多情到自己这份儿上,也挺不容易的。   肖白的脚步突然近了,郁城还没反应过来,磨砂门突然开了。   郁城:“!!!”   肖白靠在门口,抱着胳膊瞧他,流氓调戏小姑娘似的,流里流气的吹了个口哨,声音刻意放的有些轻挑:“啧啧,郁城,身材可以啊。”   郁城:“……”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遮了。   脑袋乱了其实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很快找回了自己的从容——强作镇定的从容。   他说:“怎么?羡慕?”   肖白眼睛黯了黯,他迈步进来,关上了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水汽瞬间在整个独立空间蒸腾近满,温度缓缓升高。   他慢慢走近郁城,到浴缸边上半跪了下来。   然后,他胳膊撑着腮,趴在浴缸边沿,观赏似的,目光从他的胸肌一路下滑。   那目光犹如实质,郁城甚至感觉到有那么双手,在抚摸着他的身体,缓慢而色情。   他的喉咙有点发干,水汽氤氲的像是梦境,把这小小的空间和现实割离了,他靠在浴缸里,看着肖白,压低声音,诱哄似的说:“羡慕的话,可以摸摸。”   于是,手,从脖颈开始,滑过他的喉结,然后是锁骨,缓慢的下到前胸,所过之处像是着了火一样的烫,身上起了战栗,郁城呼吸开始不畅。   他眯起眼睛,看着肖白的视线一直随着他手的动作在描摹着他的身体,唇瓣微抿,眼神幽深,他竟然分不清那里是纯情还是色情。   指尖落在了他的腹肌,然后入了水,明明水上水下只有一寸的距离,但是非常明显的,气氛发生了改变。   水与空气的交界,就像禁忌的大门,郁城灵敏的感觉着他白皙的指腹在自己腹肌上暧昧的滑过,向那根已经开始苏醒的地方靠近。   他屏住呼吸,脑袋里一片混沌,心里不断叫嚣着,快一点,再下边一点——突然,一只袖子落下,被水浸湿——肖白挽在肘上的毛衣袖子散落了下来。   大概只剩下一寸距离了,郁城猛然拉住肖白的手,他起身,靠近肖白的耳朵,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难耐的喘息了一下,声音晕着毫不遮掩的情欲:“……小白,我快扛不住了。”   肖白眼睫颤了颤,语焉不详的“唔”了声。   郁城:“你快出去。”   肖白慢吞吞的说:“我……”   郁城的唇轻轻贴了一下他微烫的脸颊,强忍着欲望,哄道:“乖小白,听话。”   肖白垂下眼睛,乖乖的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推门出去了。 第202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从那个水汽氤氲的空间出来,进入常温的空气,他的身上一片凉意,潮湿的水汽凝结,浸湿了他的全身,肖白轻微的打了个颤,那个冷颤就像是脱离了一个梦境的信号,他被蒸的发红的脸颊渐渐缓了过来。   他靠在洗手间墙边,沉默的垂下头看不清神情,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的抬起修长漂亮的手及至眼前,在那只刚刚触碰过那人的手指上,轻轻的舔了一下。   郁城出来的时候肖白正在厨房,饭菜香气从厨房门露出的缝隙溢出,本来没觉得饿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他为刚刚那一幕感到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发小。   刚刚那场意外,更像是在某个奇幻的梦境里,脱离了现实,完全剥离杂念,专为欲望准备的美梦,遗憾的是,那并不是一个真的梦。   他咬了咬唇,推开了厨房的门,走了进去。   肖白听见响动,没回头,语气自然的说:“还要一会儿呢,你自己玩会儿。”   字里行间,全然没有对刚刚事情的芥蒂。   他换了身衣服,是一件糖果粉色卫衣和宽松的浅色牛仔裤。   他真的穿什么都好看,本来就白,穿个粉色,特衬肤色。   郁城靠在冰箱前看他,他仔仔细细的看他,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自己最熟悉的朋友。   “这身也好看。”   郁城说。   肖白挑唇:“嗯哼,当然了,因为我帅呗,当帅哥的感觉我可太清楚了……”   郁城勾唇:“因为旁观者清吗?”   肖白瞪他:“呸!你是不是想挨揍了?”   好像个之前也没什么区别……郁城放松了下来,忍笑道:“你看你说不过就想打人,打你也打不过。”   肖白噗嗤笑出了声:“和你打,我傻吗?”   他对他眨了眨眼睛,温和的命令道:“过来。”   郁城心颤了颤,他还没太从刚刚的暧昧里缓过来,脚步缓而慢,可俩人之间的距离连两米都没到,很快就走完了。   心里隐秘的情感发酵,悸动和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重新盈满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他多向前走了半步,停在了肖白身后,不足五公分处。   这样的距离过于暧昧了,他存了几分刻意的,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耳朵附近说话:“干什么?”   他想,肖白只要躲开一点点,他就离开。   然而,下一秒,他怔住了。   面前男孩儿的耳朵,红了。   白皙的皮肤但凡是染上点儿绯色都明显的厉害,那红透了的耳垂上有颗黑曜石耳钉,两个颜色对照的无比鲜明,他心里狂跳,肖白他……   他试探的盯着肖白,然而肖白没回头,也半分没躲。   他带了点儿奶味儿的声音软软的说:“尝尝咸淡。”   旁边是一盘糖醋莲藕,色泽香气都非常的好,郁城顿了顿,微微靠前,直接用手拿起了一块儿。   他的整片胸膛都靠在肖白的背上,把莲藕塞进了嘴里,轻微的咀嚼声在两人耳边响动,默契的,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直到他把莲藕咽下去,肖白才问:“好吃吗?”   郁城眸子幽深,他抬起染上了汤汁的左手,凑近肖白的唇,低头,诱哄似的:“自己尝尝。”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根本没过脑子,但凡他还有一点儿理智,他都不会那么做。   但是就在等他反应过来想收回来的时候,他的食指,被一个柔软温热的地方包裹了。   他的头皮发麻,整个人差点儿炸了。   男孩儿柔软湿润的口腔,包裹住他的手指,滑嫩的舌尖儿舔舐着他的指尖,世界上还有比现在更刺激的事吗?他的手指插在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嘴巴里,那张漂亮的唇浅浅含着他舔/弄,然后,轻轻的吮了一下。   太色了,肖白这么一个干净单纯的人,怎么能这么色……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在肖白想要移开脑袋的时候,他抽出食指,把他的拇指凑到了他的唇边。   他凑近肖白的耳朵,气息不稳的说:“乖,还没吃完呢。”   肖白动作顿了顿,然后乖乖的把手指含吮了进去。   太他妈爽了,明明只是被舔了手指,他却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高潮了。   郁城觉得肖白回来就是为了折腾他的,自从他见了他的面,整颗心都像是被泡在温水里,暖是暖了,却酸胀的厉害,又像是时时刻刻的被悬在半空中,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平衡和理智,生怕一不小心扛不住了,犯了大错,左右都是来来去去,不得安生。   他低下头,唇蹭过肖白的耳廓,并没落到实处,他觉得肖白颤了一下,但是接着,男孩儿放松了身体,他滑嫩的舌尖儿顶出了自己的手指,然后把脑袋,枕上了他的左肩,他的唇颜色很艳,就平常样子也像搓了口红,现在唇浅浅的开着一条缝隙,深深地喘息了一下,连呼吸都带了热度。   郁城任他靠着,唇顺着他的耳侧,向他的脖颈流连,鼻尖蹭过他的侧颈的时候,肖白低喘了一声。   他之前一直觉得,肖白上床的时候实在是太容易被挑起情欲了,只需要对着他的脖子舔一口,或者只是吹一口气,他就肯定受不了。   现在他把这个想法亲证了。   他的鼻息始终落在他的脖颈上,时重时缓,唇时而不经意的擦过,却始终不敢落下去。   他近乎沉醉的嗅着他的气息,最后一点理智让他克制住双手——他的双手紧紧的握着,垂落在身体两侧,他不敢碰他,碰了他,就真的忍不住了。   可现在他又在做什么呢?   夕阳早已经落下,霓虹灯顶替着亮起,厨房灯光打下的影子,两人紧紧贴合,一个仰着脖子,为身后的人露出了自己最敏感脆弱的地方,而身后的人,近乎迷醉的,把脸埋在了上面。   他们这么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肖白打破了这种近乎情色的暧昧,清澈的声音被情欲晕染,他问:“好吃吗?”   郁城哑着声音答:“好吃。”   肖白侧头,软着声音哄道:“等会儿再吃好吗?”   郁城:“……”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下情绪,说:“好。”   他向后退了一步,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   最近做这事儿的频率有点儿高啊……   郁城握着自己的大东西漫不经心的想着,突然,他有了点儿莫名的气,他打开了淋浴,大冬天洗了个冷水澡。   郁城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肖白已经在饭桌等他了。   他把盛好的米饭放下,弯着眼睛对他笑:“快点儿过来吃饭。”   郁城:“……”   等会儿再吃……吃的果然就不是一样儿东西了。   他抿了抿唇,低头走了过去。   肖白是个人才,如果他当摄影师和地理杂志作家混不下去了,完全可以做个厨师。   一桌子上,糖醋排骨,糖醋鱼,糖醋莲藕,糖醋虾球,色香俱全。   郁城觉得胃空落落的。   饿了的时候有人给做饭,累了的时候有人给放洗澡水,这是多幸福啊,如果他能不那么欺负自己就好了。   肖白给他夹了块儿排骨,郁城慢慢的吃了,说实话,很好吃,但是他心里有气,没办法安安心心的享受美食。   操!凭什么肖白可以那么自若,自己却这么狼狈。   越想越气,他抬脚踢了肖白一下。   肖白:“……”   肖白看傻子似的看他:“吃着饭呢,尥什么蹶子?”   郁城:“我乐意!”   说完又踢了他一下。   肖白:“……”   肖白拍桌子:“你信不信我捶死你?”   郁城看他生气,自己心情反而好了,挑眉瞧他:“锤,今天锤不死我我就打你。”   肖白:“……”   肖白噗嗤一声乐了:“郁城,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郁城撇了撇嘴,心里舒服多了,他塞了口饭,说:“明天我让助理给你送衣服和鞋过来,你几点起床?”   肖白:“那还是中午吧。”   郁城皱眉:“你都快成猪了,天天起那么晚。”   肖白:“你想做猪还做不成呢,社畜。”   郁城:“……”   郁城吐槽:“靠,你不知道我费力起床,看你在旁边睡的时候什么感觉,掐死你的心都有了。”   肖白乐了:“那我和你坦白一件事儿,你给我发消息我是故意不回的,然后等到中午的时候我再假装才醒,就是为了气你。”   郁城:“你特么……”   郁城气结:“你就不能做个人吗?”   肖白往嘴里塞了个虾球:“对不起,我第一次做人,不太熟练。”   郁城不说话了,他看着那张含过自己手指的唇,用同样的方式把虾球含了进去,然后粉红的舌尖儿舔了一下唇……   他耳朵有点儿发烧,不再折腾,低头乖乖的吃饭了。   和肖白一起的日常,好像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   郁城坐在沙发上处理公务,肖白歪歪扭扭的坐在他旁边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没什么营养的综艺节目,他偶尔抬头看一眼,手机上还开着游戏。   十年前大概也是这样,郁城在一边做卷子,肖白在一边开着电视,手里捧着个西瓜,悠哉悠哉的吃。   郁城皱眉:“你眼睛都近视了,少玩儿手机。”   肖白扯了片薯片,塞进了他嘴里。   郁城:……   郁城抬手,摘下了他的无框眼镜,无语道:“你队友知道你这么拼吗?看书都不带眼镜儿,玩游戏倒是戴上了。”   肖白正玩儿到关键时刻,也没顾得上理他,连忙捧着手机凑近自己的眼睛。   郁城:“……”   半分钟后,肖白躺在了他的腿上,赖唧唧的说:“都怪你,影响我发挥,又死了。”   郁城不可思议道:“不是,你一走位不如人机的选手,有影响的空间吗?”   肖白脸一偏,隔着他的睡衣咬上了他的胳膊。   说是咬,其实很轻,轻的有点儿痒。   郁城不怎么走心的扯了扯袖子,没扯开。   他另一只手放下平板,捏住他的脸,说:“松开。”   肖白从嗓子里“哼”了声,又用了点儿力。   郁城眼神黯了黯,低下头,凑近肖白,低声说:“松不松开?”   肖白:“……”   郁城闭上眼睛,鼻尖贴上了他的侧脸,肖白的嘴巴一松,然后郁城,把脸,贴在了肖小白脸上。   电视里声音不大不小,并不吵,两个人的呼吸交织,被放大到彼此的耳边,掺和着心跳,温水般把两颗心包裹在了一起,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良久,谁也没动,直到郁城的手机响,小张通知他视频会议时间到了,他才放开肖白,男孩儿眼尾有些泛红,漂亮的桃花眼水汪汪的盯着他,郁城轻轻抽了口气,然后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先睡吧,我得开会。”   肖白垂下眸子,去摸手机:“我还得玩会儿呢。”   郁城挑唇,把眼镜重新给他架在了鼻梁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别玩儿太久。”   肖白没抬头,从鼻子里“哼”了声算是应答。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会议才结束,客厅的灯关着,郁城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卧室,卧室里的床头灯却开着。   肖白正趴在床上,捧着个手机看的开心,灯光下的少年特别好看,他不合时宜的想到一句话: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想法在郁城脑袋里转了一圈儿,越想越想笑,他上了床,趴在他旁边儿:“看什么呢?”   肖白:“看视频。”   郁城凑过去看,一个打扮的娘里娘气的小男生正对着屏幕耍酷,那眼线画的,都赶上妖怪了。   郁城心里不舒服,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看的?”   肖白都没看他,随口道:“挺好看的啊。”   郁城:“……”   郁城按住他的手机,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肖白:“……”   肖白掩住眼中的笑意,说:“他。”   郁城气够呛,他眯起眼睛,语气不善:“再给你一次机会。”   肖白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不怎么走心的说:“你别凶我嘛,我胆子好小的。”   郁城:“……”   郁城一把按住肖白的脖子,从后边把他紧紧压在了床上,膝盖压着他的腰,开始饶他痒痒。   肖白最怕这个。   上回被他按在沙发上折腾,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   肚子上的痒痒肉冷不丁受到摧残,肖白控制不住的笑,手脚乱扑腾,却怎么也动不了郁城半点儿,他边喘边求饶:“郁城,你帅,你最帅了,你放过我。”   郁城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肖白受制于自己的感觉,他都有点儿兴奋了,压着他后颈的手逗猫似的揉上了他的脖颈。   肖白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可是身体十分的难受,他吐出舌头作窒息状,断断续续的说:“完……完了……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郁城:“……”   郁城哭笑不得。   这时候还皮,真不愧是肖白。   他松手,爬了起来。   肖白躺在床上平复呼吸,少顷,开始假哭。   郁城:“……”   肖白:“呜呜郁城你是头猪吧,太重了,我腰肯定被你压青了,你看看我的脖子,呜……都红了,红了!你不知道我脖子有多怕人碰吗?你还每次都往这儿招呼,呜呜你特么是个人吗?”   郁城:“……”   他手有点儿痒,又想折腾他了。   这也太可爱了吧,边揉眼睛可怜巴巴的装哭,边控诉的看着他,企图用眼神谴责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委屈,他头发衣服都被自己弄乱了,露出一截小腿,看起来又狼狈又可爱。   郁城心软又心痒,好笑又有点儿心疼,矛盾的不行,片刻后,他放弃了要折腾他的想法,想要去哄哄他,结果刚动了一下,肖白的哭声戛然而止,中气十足的怒道:“你踩我手机了!”   郁城:“……”   郁城默默把脚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床中间的手机上挪开。   肖白上去锤他的腿,力道不大,挠痒痒似的:“呜呜呜你太过分了,你打我,还踩我手机!”   他气喘了一下,瞪他:“你……你……你气死我了!”   郁城:“……”   郁城只好伸手去挡住他的手,哭笑不得的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肖白撑着床摇摇晃晃的往起爬:“不行,我也要踩你手机。”   郁城:“……”   郁城抱住他的腰:“睡觉吧,都半夜了。”   肖白折腾累了,坐回床上,眼睛四处转。   郁城太了解他了,他还没放弃找自己的手机。   郁城干脆直接把灯关了,把他按在枕头上,裹好了被子:“睡觉,别折腾了祖宗。”   肖白没说话,滴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郁城:“……”   郁城:“你去拉窗帘。”   肖白精神抖擞:“我不。”   自己也懒得动,随它去吧。   郁城:“闭眼睛。”   肖白的呼吸慢慢的平稳,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郁城干脆转过身不看他。   十分钟后,他的腰眼被人戳了戳。   郁城闭着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能别折腾了吗?可怜可怜我这个社畜。”   肖白低低的“哦”了声,没了动作。   真是又娇又软。   大半夜的,不轻不重的戳在郁城心上了似的。   郁城禁不住,翻了个身。   然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肖白亮晶晶的眸子还在看着他,特精神,背后灵似的,俩人呼吸太近,最多不过十公分。   两个人视线纠缠,彼此的虹膜上映着对方的影子,心跳不只何时明显了起来,然后放大,擂鼓一般的跳动。   沉静的夜里,凑的过近,自然而然的心动,和不知谁主动靠近的距离。   最后在不足三公分处停止,呼吸交缠,过分暧昧。   肖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的好听,他看着郁城的唇,小声说:“你知道吗郁城,你每次靠这么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会吻上来。”   郁城心里一颤,怔怔的看着他。   肖白闭上了眼睛,把脸靠进了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很小声的说:“但是你一次都没有。”   郁城心都化了。   肖白去国外十年,是吃可爱长大的吗?   怎么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小语气都能让自己喜欢的要命。   他想说,他忍住了不吻他,是因为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发生那种他掌控不了的变化,他一点儿都不敢去赌那个后果。   郁城都知道那条线已经岌岌可危了,他觉得肖白也一定知道。   漆黑的夜里,两个人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睡衣相碰,然后频率渐渐的相和。   郁城把下巴搁在肖白的发顶,手搂住了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以前怎么没发现,肖白的腰这么细,简直是自己一条胳膊就能搂住那种,他忍不住在他的腰上摸了两把,再次确定,这小孩儿长成了一个小腰精,或者说——小妖精。   滚烫的掌心触碰到了肌肤,就不想再移开了,或许是怀里人轻吟着给他的默许让他有了点儿勇气,他的手,从肖白的腰部,钻进了他的衣服,接着,沿着他的腰线,他触碰到了肖白滑嫩的背。   他的手片刻都不舍得离开肖白的身体,所有技巧都被他丢失了,他爱不释手的凭着本能不断抚摸着他的身体,听着他的呻吟,感受着他的战栗,被子盖的好好的,看不出端倪,被子下边,像是着了火,他粗重的呼吸着,大手覆又滑到了他的腰,然后指尖,试探着挑起了他的裤子。   没有任何制止的动作,肖白搂上了他的腰。   渝西。   郁城想,他今天怕是要把肖白摸个遍了,他有点兴奋的低喘了下,手沿着腰处的缝隙滑了进去,首先触碰到了那条股缝,他闭上了眼睛,双手沿着那条缝隙深入,到了某个临界点的时候,他觉得肖白有点紧张,因为那条缝隙夹住了他的手指。   肉肉的,滑腻柔软的臀/瓣,被他捧进了双手,他从来没感觉过那么好的触感,他禁不住的用力抓了一把,干涩的喉咙咽了咽口水,他气息不稳的说:“你看着瘦,肉都长这儿了是吧?”   他只是调一句情,没指望肖白会给他反应,可怀里的人,令人惊喜的,低低的“嗯”了声。   他奶气的声音有点儿哑,但凡吐出个字都跟在娇/喘一样:“这里肉厚,用力也不疼。”   郁城:“……”   真她妈要命。   他的掌心温度滚烫,烙铁般在那个地方不轻不重的揉着,过了许久,他松开一只手,向下探去。   他克制着没碰那个地方,直接摸到了肖白的大腿,腿上的肉结识又滑嫩,他都不知道肖白怎么长的,明明是个男的,比女的长的还精细。   他的手在肖白大腿外部游移,然后向腿间挪动,双腿紧合着,他咽了口口水,诱哄着说:“乖乖,把腿张开。”   肖白听话的抬起了一条腿,搭在了郁城的腿上。   郁城心快跳出来了,这也太刺激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对自己的好兄弟说出这种话,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用这种方式描摹自己好兄弟的身体。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手抚上了他滑腻的腿根,接着,手指不受控制的向上游走,那个地方……   动作突然一顿,他呆了一下,抽出一只手抹了一下唇,然后低咒了一声。   肖白:“……”   肖白还沉浸在他的抚摸里,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郁城把手从他身上抽离,正儿八经的给他理了理衣服,然后后仰控头,他闷闷的说:“我他妈流鼻血了。”   肖白:“……”   肖白:“靠,你至于吗?”   肖白捶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郁城在洗手间待到鼻血终于停止才回来,站在卧室门口踌躇片刻,也没想出来自己该怎么解释刚刚一时冲动干出来的滚蛋事儿,想的烦躁,他咬了咬牙,推开了房门。   刚进屋,就见肖白目光狡黠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他看见他好端端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上,落下了一只白生生的脚丫儿。   郁城:“……”   他是真的服了,这小心眼儿的娃娃。   他粗暴的把肖白按进了被子里,冷冷道:“要么睡觉,要么灭口,二选一。”   肖白笑着求饶:“睡觉睡觉睡觉,我选择睡觉!” 第203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第二天,天气阴,适合宅家睡觉。   郁城羡慕嫉妒恨的看着占了大半张床,睡得香甜的肖白,百般不情愿的起床穿衣服。   刚要推门出去,他突然停了停,转身回到了床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肖白熟睡的照片,睫毛翘着,红唇微张,隐隐能看见粉嫩的舌头,真好看,郁城挑起唇,轻轻把窗帘拉好了,这才离开。   肖白睡到十点多才起床,打开手机,才看到郁城的消息。   郁城:“图片jpg.”   郁城:“你真的是头猪吧。”   郁城:“醒了回消息。”   肖白盯着自己的“床照”看了片刻,回了他一个表情包:“小孩儿抱头痛哭gif.”   郁城:“起来了?”   肖白:“天都塌下来了绝望流泪gif.”   郁城:“……”   肖白:“小猫咪吐舌当场死亡gif.”   郁城:“再发表情包腿给你打折gif.”   肖白打了个哈欠,按住语音说:“早啊,郁总。”   正在一脸严肃开会的郁城:“……”   正在报告的手下们:“……”   助理小张疯狂表情管理。   郁城关掉了不小心按到的免提,一脸淡定的示意会议继续……然后在对话框里抓狂:“你他妈那是什么声儿?!!!”   郁城:“好好说话喘什么喘?”   郁城:“我靠我现在还受不了。”   他真的受不了,他差点儿给叫起反应了。   无辜的肖白:“???”   肖白:“刚打了个哈欠,喘口气怎么了?”   肖白:“我好好说话了啊。”   肖白:“受不了什么?”   肖白揶揄道:“流鼻血了?”   郁城:“……”   他耳根子发热,回道:“屁。”   郁城:“开会不小心放免提了。”   肖白:“……”   肖白关上手机,笑骂了句:“傻子。”   中午十二点,小张准时到了,无比殷勤的私自给老板娘带了份儿麻辣烫,还有好几个袋子的衣服和鞋。   小张职业微笑:“嫂子,衣服鞋还有一些必需品都给您送来了。”   这小孩儿非常机灵的人工给了备注:“都是郁总亲自看的成品图,亲自挑的。”   肖白:“……”   肖白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那个,我不是……”   小张尔康手拦住了话:“我懂我懂我懂,嫂子,你不用说,我都懂。”   肖白:“……”   我都没懂。   他回去跟郁城发微信:“给你助理涨涨工资吧。”   郁城:“?”   郁城:“他的工资已经是最高水准了。”   肖白:“那涨补贴给他买点假奶粉吧。”   郁城:“……”   郁城:“干嘛?”   肖白:“限制一下他飘到天际的想象力。”   郁城:“……”   郁城笑了会儿,短暂的放松了一下,继续了手上的工作。   下午四点,肖白正准备进厨房,收到了郁城的消息:“晚上不回来吃了。”   肖白停步,退回了沙发上:“哦。”   郁城撑着下巴,听着财务经理的汇报,单手打字:“有个过生日的,你一起去吗?”   肖白:“不去。”   郁城:“不去也好,那人不是什么正经人。”   肖白:“嗯。”   真冷淡啊……   郁城眼睛里带了点儿笑意,打字道:“你晚上吃什么?”   肖白:“饭。”   郁城:……   郁城:“啧,闹什么别扭呢?”   肖白发了个语音,声音发懒:“没闹,就是有点儿困了,你先忙,我泡个澡,睡会儿。”   郁城弯唇:“嗯。”   肖白半靠在沙发背上,抬头看了会儿窗外压的很低的云层,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戴上眼镜,重新开了电脑。   下午六点,郁城进了Limon酒吧,很快就有姑娘依偎过来,挂在他的身上。   郁城熟练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摸了摸姑娘的脸蛋儿,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想我了?”   一阵刺鼻的香水味儿冲的他发晕,他不自禁的往后退了退,那姑娘毫无察觉,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娇笑道:“想了,晚上有空吗?”   郁城:“……”   他犹豫了一下,道:“有啊,你的话当然有。”   他这两天真的快憋死了,每天躲在洗手间打手枪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他头一回理解了什么叫欲求不满,他不能对肖白怎么样,在外边泄泄火也不是不行。   一晚上无聊的应酬,又碍着生意上的面子不能走,他躲在角落里给肖白发消息:“吃了吗?”   肖白没回复,大概是还在睡。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直接在酒吧附近的酒店开了房,他把那个大姑娘推倒在床上,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姑娘发育良好的身材在他眼里根本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只想匆匆的发泄完快点儿回去。   外套脱了,他上了床,气氛很好,姑娘那扭动的身子一看就久经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喘上了。   他以前上床就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看着还行就可以了,但是现在……   草,皮肤没肖白好,叫的没肖白好听,特么的扭了半天还不如摸肖白一把够劲儿。   见他迟迟没动作,那姑娘主动过来,伸手扯住了他的领带,抬头送上了香唇。   郁城:“……”   怎么想躲呢?   还是算了吧……   他皱起了眉,正想往后退,手机突然响了。   那是郁城给肖白的专属铃声,他怕肖白给他打电话他接不到,前两天刚设置好的。   他皱眉,示意那个性感的姑娘噤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儿紧张,有种被抓包了的心虚,他正儿八经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接起了电话。   姑娘捂住了嘴,看这反应,估计是挺重要的电话。   接着她的表情逐渐空白……   郁城清冷的声音:“睡醒了?”   肖白:“……睡醒了。”   郁城声音稍微变软:“吃饭没?”   肖白:“没。”   郁城有点儿无奈:“没吃饭不会说啊?自己不会订吗?”   肖白:“这不给你打电话了吗?”   郁城挑唇:“你是饿了才知道找我吧。”   肖白:“……”   肖白怕打扰他,想快速结束对话:“你先忙吧,回来的时候给我打包份儿麻辣烫。”   郁城声音完全软了下来,带了点儿温柔的意思:“很快就到家了。”   姑娘:“……”   郁城对她笑了笑:“我有事儿,先走了。”   姑娘:……呵呵。   您的事儿就是去打包份儿麻辣烫?   她输给了一碗麻辣烫?   靠,都他妈什么事儿啊? 第204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客厅灯开着,肖白正坐在地毯上吃薯片,电视上放着猫和老鼠,他进门的时候,肖白在那儿笑的挺开心。   郁城飘忽着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他站在玄关喊了声:“过来拿东西。”   肖白趿着脱鞋跑了过来:“怎么这么晚呢?”   郁城:“……”   郁城轻咳了声:“嗯……稍微有点堵车。”   肖白漂亮的眸子在他脸上晃了一圈,接过了麻辣烫,还热腾腾的。   他转身往屋里走:“我先吃了,你去洗个澡吧。”   郁城身上带了凉气,也不敢湊肖白太近,就隔了点儿距离看他,看他去厨房拿了碗,又盘腿坐在地毯上,把麻辣烫挑出来,看着电视安安静静的吃,看模样吃的还挺香。   麻辣烫的辛辣味道在屋子里弥漫,他一晚上没怎么吃饭的肚子觉得有点儿空,郁城本来对这类东西并不怎么热衷,这会儿突然也有点想吃了。   他走了过去,半跪在地毯边上,凑到肖白跟前儿,说:“给我吃一口。”   肖白:“……”   肖白往后躲了躲,挺认真的说:“你别吃了。”   郁城:“???”   肖白清澈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你去洗澡吧,身上味道很难闻。”   郁城:“……”   浴室里,郁城对着镜子,内心有点儿崩塌的“操”了声。   这脸上的唇印儿,怎么没人告诉他呢?   不止是脸上,他衬衫的脖颈处,居然两个不同色号的口红印儿。   浴室里雾气蒸腾,肖白给他放好洗澡水,所以室内温度偏高,女士香水味道瞬间放大,郁城咬了咬唇,肖白是不是都看到了?   靠,他都看到了,所以不让自己吃,也不让自己靠近。   这都什么事儿啊?肖白会不会觉得他这人特随便啊……   不会,肖白了解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   操,让自己兄弟知道了自己出去找姑娘没什么毛病,问题是他在外边找姑娘,肖白在家里挨饿,不,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和肖白现在……   他咬唇,用力扯开自己的西装衣服,他把衣服和裤子都扯了下来,连同内裤袜子一起,全扔进了垃圾桶。   半个多小时后,郁城穿着浴袍出来,肖白已经吃完了,碗没收拾,还放在小桌子上,他低头刷着手机,他走过去看,又是短视频。   他看着肖白刷到了一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长的白白软软,在视频里撒着娇,听的人鸡皮疙瘩掉一地,他有点儿不爽,从肖白身后过来,冷不防的开口:“他……”   肖白吓了一跳,多点了一下屏幕,然后屏幕上多了个红心点赞。   郁城:“……”   他他妈还给他点赞。   就那长相,那语气,那么骚。   肖白弯着眼睛,挺温和的对他笑:“水没凉吧?”   郁城的气就发不出来了,他心虚。   肖白只是看了看视频,他可是差点儿就和人上床了。   郁城嘴巴开合了几秒,突然凑近了肖白,说:“你闻闻。”   肖白:“?”   郁城:“还难闻吗?”   肖白往后退了退,看傻子似的看他:“你不是洗澡了吗?”   郁城:“嗯……还刷了牙。”   肖白推开他的脸:“离我远点,不嫌热。”   郁城:“……”   郁城一把抱住肖小白,软着声音说:“饿。”   肖白:“……”   郁城:“没吃饭。”   他对肖白张了张嘴巴,清新的薄荷味儿散了出来:“我除了酒,什么东西都没进嘴。”   肖白:“……”   郁城觉得自己有欲盖弥彰的感觉,但是他这话根本没法明着说,难道要他和他最好的兄弟说:没和人接吻,一接到你的电话就下了床,急急忙忙的去沿街找麻辣烫?   肖白抬手,掐住了他的耳朵,把他往后扯,无语道:“饿了你抱着我有什么用?”   郁城心里一跳,他……生气了吗?   他后悔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心里忐忑害怕的不行,偏偏自己辩解不出来半点儿理由,他不该那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脏。   郁城眼睛黯了黯,慢慢松开了紧紧搂着他的胳膊,有点儿艰难的抿唇,开口说:“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他想认错,但是显然,他连认错的基本立场都没有。   气氛沉默了少顷,郁城心里的惶恐愈发深刻的时候,   肖白叹了口气。   他伸手,摸了摸郁城短短的头发,有点儿无奈的语气,很温柔的说:“放开我,给你做饭去。”   郁城:“……”   心里一酸。   他分不清什么感觉,把脸埋进了肖小白的肩窝,他的眼睛发烫,那句话,差点儿把他说哭了。   肖白有那么那么好,而自己有那么那么坏。   肖白给他做了一碗锡纸花甲粉。   那是他打算明天中午自己煮着吃的。   郁城吃了个干净,汤汁鲜美,香辣开胃,他汤都没剩多少。   郁城舒舒服服的躺在肖白腿上,身上搭了毛毯,壁炉也开着,电视里放着猫和老鼠,他好久没看了,居然也觉得非常有意思。   肖白一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都是外文官网,一大堆专业名词,他不耐烦看,只是觉得肖白好像有点儿紧张,但是看那懒散样子,又不像是在紧张。   郁城拉住他一只手,在手里握着:“你一无业游民,倒是比我还忙。”   肖白:“……”   肖白纠正他:“我是自由职业者,自由职业者不是无业游民。”   郁城:“呵呵,有五险一金吗?”   肖白:“……”   郁城说到这儿,还真就在意上了,抬头看他:“要不我在我们公司给你挂个名,把你五险一金先给交了。”   肖白:“……”   肖白乐了:“呦,现在被包养的小情儿还给上五险一金?”   郁城:“……”   郁城:“闭嘴,明天把身份证护照都给我。”   肖白失笑,正准备说话,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郁城捞起来看了眼,烦躁的皱了皱眉。   肖白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问:“谁啊?怎么不接?”   郁城直接挂断了:“还能有谁?”   肖白:“你爸啊?”   郁城“嗯”了声。   郁城心情受影响,连带着看猫和老鼠都还皱着眉。   过了没几分钟,电话又响了。   郁城挂断。   接着响。   俩人像是杠上了,一个追着打,一个就不接。   肖白眼看着郁城越来越烦躁,抬手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郁城:“?”   肖白捂住了郁城的嘴巴,按了接听,电话那边一阵怒吼,把他耳朵震够呛。   肖白把火气上涌的郁城按了回去,用指腹轻蹭着他的脸。   郁城:“……”   郁城没躲,无声的说了句:“痒。”   火气慢慢的平复了下去。   肖白等那边骂完了才开口:“我是肖白。”   电话对面没声了。   肖白的印象里,郁城的父亲郁华田,是一位非常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人物。   见面三分笑,和谁都和和气气的。   所以一开始,郁城的母亲去世后,他劣根暴露,郁城和他描述的时候,他是不信的。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叹一句,人心这玩意儿,真的是海底针。   郁城的母亲把遗产全都留给了郁城,是全部,所有的财产。   她隐瞒了自己的病情,用手段低价收购了郁华田的股权,把婚内财产全部转到了郁城名下,她过世后,律师公证,郁华田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他装不下去了,瞬间现了原型,什么温文尔雅,什么知识分子,外边儿金光闪闪的皮往下一剥,里边不过是絮着草的破烂草包,面目可憎,不堪入目。   现在想来,郁城的母亲好强,也真的强,知道丈夫的背叛,第一反应不是去闹,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哄着他,一直为了郁城绸缪,到了最后才图穷匕见,郁华田什么也没捞到,除了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小姑娘。   结果,人到中年,没有任何傍身的东西,只能靠着儿子的施舍度日。   “咳……小白啊,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叔叔去看你,郁城呢?”   彬彬有礼,和蔼可亲,要不是刚刚肖白听见了他骂的那些常人都觉得不堪入耳的脏话,他还真就对他有好印象了。   肖白看着竖着耳朵,一脸想要咬人表情的郁城,忍不住笑了声儿,想起自己还在接电话,忙收了笑,他低头,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用作安抚,然后起身,温文有礼道:“郁城啊,他睡了。”   郁城怔怔的摸了摸额头,心里跳的他都快忽略电话那边他顶烦的那个人,肖小白怎么能这么暖啊……郁城想。   面对着小辈,郁华田还是愿意装一装的,他温声道:“怎么会呢?刚刚他还挂了我的电话。”   肖白的手轻轻摩擦着郁城头上的青茬儿,温温温和和的说:“哦……我挂的,不好意思叔叔,刚刚我们睡着了,我以为骚扰电话,挂了好几次。”   郁华田:“……”   郁城忍笑,肖小白这绵绵软软的堵,看他还怎么装。   郁华田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我有苦难说的架势:“唉,小白,你出国早,都不知道,郁城他……现在跟我不亲了。”   郁城:操!真他妈的不要脸。   肖白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表情淡淡,语气倒是十分担忧:“怎么会呢?叔叔,郁城他是最尊重您的啊。”   郁华田:“那是小时候,现在他……唉……对了,小白,你爸妈也回来了吗?”   果然是想找他爸妈,肖白:“我爸妈在国外呢,叔叔,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太往心里去,对了,婶婶在身边吗?还没见过呢。”   郁华田:“……”   郁华田不大想提这个,毕竟是了解当年家里的事的小辈,他觉得没面子:“见她干什么,小白啊,你听我说……”   他想说什么,肖白都猜的到,无非是让他劝劝郁城,或者拉拢他帮他做事。   肖白语气一转,刚刚的亲切瞬间变得疏离起来,隐隐的居然有些压迫感:“叔叔,你还是听我说说吧。”   郁华田:“……”   肖白靠在沙发上,语气淡淡的说:“郁城他不容易,还没成年呢就一个人扛起一家公司,他边读书边上班还得抵挡不知道哪个射来的暗箭的时候,才多大?您对他做过什么心里该有点儿数吧,您都这样了,郁城缺过你吃的穿的了吗?您那小老婆和养的那条小京巴,吃的用的哪个不是他的钱?您一把年纪了,别瞎折腾了,他都长大了,等哪天他断了你的钱,您得往哪儿去?您也别觉得郁城看不出您那些个所谓的阳谋阴谋,也别真觉得他孤家寡人了好欺负。”   他眯起眼睛,轻飘飘的,却又份量极重的说了一句:“他家里人还没死绝呢。”   那话,重重的砸到了郁城的心上,他怔怔的看着肖小白,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家里人,都死绝了,当然,郁华田不算。   他母亲这一脉,本来就剩下她一个孤女,郁华田那边的穷亲戚,郁华田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更不可能让郁城靠近。   他母亲一去世,这世界上,确确实实的剩下了他独个儿了。   不,现在肖白回来了。   他用一种绝对霸道的姿态告诉郁华田,他是要站在郁城这一边的。   电话挂断,常晓玉忙凑过来:“那是谁?他什么意思?”   郁华田脸色不好看,他没想到肖白能在这个时候回来。   常晓玉见他不说话,推了推他:“他最后那句话……”   郁城家里的人,他那话肯定不是包含了郁华田的,那他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没死绝,明明就都……   郁华田推开她:“没什么意思,就是他站郁城那边。”   他目光阴郁,没死绝,肖白那意思明明白白的就是把郁城划到他自己家的领地了。   常晓玉:“就一小孩儿,刚刚看着你还挺给他面子的,他也太不识好歹了吧。”   郁华田:“他惹不起。”   常晓玉:“怎么个惹不起?”   郁华田被羞辱了一顿,有火没处发,不耐烦道:“他家从政。”   常晓玉不以为然:“呵……从政的少吗?一砖头下去拍倒一片,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做起事来束手束脚,疏通一下就好了。”   郁华田从来没觉得这女的这么没脑子过,他看了她一眼,只吐出了两个字:“大官。” 第205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肖白“啧”了声:“你说的时候我还想着是不是夸张了,现在看来,你还是给他留情面了。”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用手胡乱揉了揉郁城的脑袋,软着声音说:“郁哥哥,受委屈了。”   郁城闭上了眼睛,他眼尾泛红,声音明显的哑了,他说:“小白,我好困,我们睡觉好不好。”   肖白眼睛里满是心疼:“好。”   今晚格外安静,两个人没疯没闹,郁城从身后抱着肖小白,脸依赖的埋在了他的后颈上,安静的卧室,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两个人受了委屈,躲在被子里抱着取暖。   时间悄无声息的滑过,深夜,郁城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轻微的动了下,怀里的人没反应,他又叫了声:“小白?”   肖白睡得很沉。   他松了口气,贴在肖白后颈上的脸换了个角度,换成了唇。   他隐秘而虔诚的亲吻着肖白,唇在他的肌肤上小心翼翼的辗转啄吻,半晌,他停住了动作,一滴泪滑落在耳畔,他向肖白靠的更紧,挺大个男孩子,深夜里委委屈屈的抱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哭。   情绪爆发也只需要那么一个点,他忍了那么久密而不发,被肖小白轻而易举的戳破了。   郁城带着浓重的鼻音,很小声的控诉:“小白,他们都欺负我。”   郁城:“你知道吗,好久都没人这么护着我了,好久没人替我说话了。”   郁城吸了口气,轻声说:“你知道吗小白,这些年,如果没有你每天和我说话,我早就撑不住了。”   郁城:“小白,我现在特别怕,我真的怕你走,我又回到以前那样儿了。”   郁城:“小白,你是我最亲的人了,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郁城:“小白,别走了行吗?我把我有的都给你,你留下来陪我。”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开始语无伦次了,好在怀里的人始终没有动静,睡得很沉。   这话他做不到在醒着时候的肖小白面前说,所有的情绪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表达。   眼泪落在唇上,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不防舔到了另一个温度,是肖小白的后颈。   肖小白真的好香,他心里有点儿发抖,忍不住又舔了一下,过后,他用自己的身体,开始轻轻的蹭着肖小白的,幅度不大,他的心里却紧张的要命,比紧张更强烈的感觉,是爽,因为他那里硬了。   或许是肖小白始终睡得很沉,他的胆子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大,他浅吻着肖小白的后颈渐渐前移,下身开始在他的腰间轻蹭。   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越蹭越是涨的难受。   渐渐的,他对肖小白的吻力度加深,蹭着他的幅度越来越大,他呼吸粗重,手不受控制的探向肖白的柔软,那里的触感,他太清楚了,滑腻柔软,掌心覆上去,就像是要被吸住了一样。   他粗喘着,吻着他的侧颈,断断续续的说:“好小白,太爽了……乖乖,帮我揉揉。”   他顶多只能用言语占占便宜,连声音都不敢放大。   羽西抟兑。   他的掌心划过肖小白的臀肉,然后小心翼翼的,褪下他的睡裤,把自己的顶了上去。   刚刚的情绪低落已经全然不见,兴奋充斥了大脑,那里碰上肖小白的一瞬间,他头皮都发麻了,短短停滞了两秒钟,他开始挺动腰身,浅浅的,并不深。   但是很快,他又开始不满足了,他慢慢向下。   手插进他的双腿之前,他所有的理智拉扯全都报废了,他喘息着,近乎无助的说:“小白,我不想扛了……”   ——他轻而易举的分开了肖小白的双腿,缝隙打开,他快速的把自己的插进了那条腿缝,那个狭窄的空间让他深深舒了口气,他咬着肖小白的耳朵,含含糊糊的说:“肖小白,我想和你做爱。”   漆黑的夜里,逐渐粗重的喘息声,刚开始还压制着,后来他的动作越来越大胆,甚至有“啪啪”的声音传来,吻也由舔吮变成了啃咬,他啃咬着肖小白的侧颈,刻意忽略了怀里抱着的人到底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黑夜放大了人的欲望也遮掩了他心里的道德感,他放任自己的心跳和快感,紧紧桎梏着肖白的腰,放肆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动静渐渐平息,郁城心满意足的抱着肖小白亲吻着他的后颈,发泄完他又记起了要小声,要动作轻。   他给抽了纸巾,小心翼翼的抬起肖小白的腿,也不敢开灯,只能摸索着,把他腿间的泥泞一点一点的擦掉,擦着擦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肖小白,你睡觉到底有多死啊,这都不醒。”   肖小白轻轻动了一下,他吓了一大跳,屏息去看,肖小白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滚到他怀里去了。   郁城:“……”   他又等了两秒,见他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松了口气,他抱住肖小白的腰,迟来的疲倦让他打了个哈欠,他眼皮有点打架,就闭上了眼睛,慢慢沉入睡眠。   他怀里,肖白睁开了眼睛,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丁点儿睡意,他抬头,看着黑夜里的轮廓,他觉得非常神奇,郁城这傻狗,居然一直都没发现他是醒着的,就他那么折腾,谁能不醒,他在他自说自话的时候就醒了,他心软的不行,但是郁城肯定不想让自己真的听到他的脆弱,就一直装着睡,后来……他动了动,嘶……腿根儿那儿,被磨破皮了吧…… 第206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第二天早上,郁城居然比肖白醒的还晚,他醒的时候肖白正趴着看手机,特专注,嘴唇轻抿着,白皙漂亮的脸上都是严肃。   而他却是想到了昨晚自己的放肆,那种销魂彻骨的欢愉与快感,让他的身体瞬间醒了过来,接着,他脸也红了。   操!   昨晚自己喝多了吧……   可自己的酒,早在前半夜就醒了……   啊啊啊肖白他不知道吧。   应该不知道,不然肯定得揍他。   他这么想着,身上突然多了个重量。   肖白趴在他的胸前,对他弯着眼睛笑:“郁总,你迟到了。”   郁城:“……”   他看着胸前的那个人,喉结有些紧的动了动,他没反应过来:“啊?”   肖白:“八点半了。”   郁城:“……”   看样子他是完全不知道,否则不可能是现在这反应,他松了口气,目光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郁城总算缓过神来,他抬手,捏住肖白的腮帮子扯了扯,说:“我是老板,老板不打卡。”   肖白拍开他的手,说:“老板,今天我很重要的一个比赛出结果,结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要是好消息,我有什么奖励?”   郁城翘起了唇:“好消息,奖励一台你最想要的相机。”   肖白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真的?”   郁城:“当然。”   那台相机肖小白想了很久了,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他问:“如果是坏消息呢?”   郁城思忖了两秒,说:“坏消息的话,就那台相机,加上一架顶配无人机。”   肖白眼睛瞪大:“为什么坏消息的奖励比好消息还多?”   郁城:“如果是坏消息,你肯定不高兴,当然得多安慰安慰你。”   肖白弯起眼睛,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一下,郁城还没反应过来,他立刻翻身坐起,他手指划着手机屏幕,碎碎念道:“快出啊出啊出啊……”   郁城:“……”   郁城起身,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突然愣住了,肖白的后颈,居然有一片吻痕和……齿印。   操!昨晚……自己是牲口吗?   郁城咬了咬唇,试探着问:“小白……你今天……有没有哪儿疼?”   肖白无辜的眼神看他:“没有啊?哪儿疼?”   郁城:“……没……没有。”   他不敢看肖白了,跳下床穿衣服,转移话题道:“什么比赛啊?你这么重视?”   肖白爬到床边:“结果出来了再告诉你。”   郁城:“那大概几点出?”   肖白:“不知道呢,都在等,但是肯定是今天。”   郁城穿好了衣服,西装革履,把痞气都压了不少,身材完美,特别性感,他弯腰,在肖白脑袋上压了压,说:“那就等你的消息,乖乖。”   肖白被他压低了头,好不容易挣出来,重复了一遍:“乖乖?”   郁城一愣,他倒是完全没想过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但是现在被挑出来……好像没谁这么叫自己兄弟的,倒是像在叫伴侣,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不料肖白眼睛转了转,然后起身,跪在床上,也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肖白弯着眼睛,对他歪了歪头,很软很软的说:“乖乖,晚上见。”   什么是心动?   郁城发誓,那一秒,他的心跳都停了。   他怔怔的看着肖白,直到肖白已经重新捧起手机,他才恢复了呼吸,然后就是擂鼓般的心跳充斥着自己的胸腔。   他近乎落荒而逃的出了门,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才勉强缓了缓神,他拿起手机:“现在去买相机和无人机……所有的什么广角滤镜都要,都要最好的,我一会儿发你型号。”   头一回见老板迟到的小张:“……”   摄影?老板在搞什么?   他对老板的亲爹礼貌微笑,说:“老板在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回来的时候我通知您。”   郁华田:“……”   下午一点钟的时候,郁城收到了肖白的微信,一个英文公告截图。   他点开看,然后:……   他回过去电话,难掩激动:“肖小白,可以啊!这个摄影奖,你是获奖史上最年轻的一个了吧。”   肖白正和官方沟通,笑着说:“目前为止,是的。”   郁城简直比自己拿了奖还激动,心里特骄傲:“今天晚上出来,哥给你庆祝。”   肖白:“啊……不去了吧,还要下楼。”   郁城:“……”   郁城:“你都多久没下楼了,自己心里没数吗?”   肖白:“也没多久吧……”   郁城正色道:“肖小白,你知道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肖白:“什么?”   郁城屈指敲了敲桌子:“是出来。”   肖白:“……”   郁城:“有家不错的川菜,我晚上回去接你。”   肖白跟他商量:“我马上就有钱了,奖金下来我请你,今天就不出去了吧……我看外边好冷的。”   郁城:“你的相机在路上了。”   肖白眼前一亮。   郁城接着说:“你不出来,就地销毁。”   肖白:“……”   肖白忙道:“我出,我出去还不行嘛!”   肖白乐道:“可以啊郁城,你还学会扣押人质了。”   郁城挑唇:“你相机没了。”   肖白立刻软了下来,撒着娇说:“我错了好哥哥,你最好了,我在家等你。”   这小语气……郁城心跳快的不行,简短的应了声,匆匆忙忙的挂了电话。   结果终于下来了,肖白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摄影奖可是他的梦想,一朝梦想实现,他突然有点儿不真实感。   爸爸妈妈给他打过电话了,他最想分享的还是郁城。   他当时在伊国的一个废弃民房的坍塌角落里躲着,炸弹在他周围胡乱轰炸,尘土硝烟弥漫,枪声震耳,血色流满了整条街区,不过十几分钟,这条刚刚还太平安宁的街区就沦为了废墟。   他屏息等着那群士兵经过,心里怕的要命,有个士兵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就差一点点就能发现他,枪口划过他的眼前,与他的眼睛就差了不足三公分,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然后那个士兵离开了。   他躲在废墟里到了黄昏,爬出去的时候外边尸横遍野,他发着抖给郁城发了视频,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他哭是因为吓得,更多的是因为对人类的悲哀,生命逝去那么容易,掠夺生命只需要一瞬间,真正的屠杀,不是现实生活中任何一个电影可以复刻的,身处其中,只会觉得满心绝望。   郁城看着他哭,软着声音哄他,他真的吓坏了,站都站不起来,夕阳如血,落在这个异国小镇上,他费力的把相机扯了出来,突然目光一凝。   不远处,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躺在地上,胸口被火药开了个大洞,碧色的眼睛里一片灰暗,直直的看着天,他身体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那个小姑娘,在不久之前,央求他给她拍一张照片,那照片里,小姑娘笑的天真无邪,眼睛里全是纯真和无忧无虑。   她还什么都不懂,她在他的手里塞了一块儿糖,清脆的嗓音像是百灵:“你拍的真好看。”   她还没机会看这个世界,就离开了。   天边地影与维纳斯带相交的时候,他按下了相机快门,大自然最美的馈赠,和人间炼狱的碰撞,所有的震撼与血色,融进了一张照片。   在世界上几乎没有人可以看到的一个小小村落,人们悄无声息的死亡,郁城一直看着他,他对他说:“别怕,慢慢站起来,还记得我怎么教你骑自行车吗?保持平衡,别看周围,就看着我。”   于是他真的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看着郁城办公室里阳光充足,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阳光下,手边的钢笔没扣起来,是刚刚被他匆忙放下的,那是处于和平地区的特有的安稳,是中国,是首都,还有郁城。   他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尸群。   ……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他穿好衣服下了楼,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小区里设施非常漂亮,快要过元旦了,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   雪落在地上,没过了脚背,大红的中国结和福字映着小区热热闹闹,不远处有几个大爷大妈领自己的小孙子,小孩儿玩儿雪,他们聊天儿。   郁城回来的时候,肖白正蹲在门口和一群大爷大妈热火朝天的聊天儿,看样子颇为投缘,他在这儿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几回的邻居,倒是让他一会儿的功夫混熟了。   郁城站在不远处叫他:“肖小白,走了。”   肖白抬头,笑着对他招了招手,然后和大爷大妈们告别。   隔的不远,郁城还听见一个大妈笑着说:“明儿接着聊啊小白!”   肖白往他这儿跑,身上穿着他给他挑的衣服和鞋,那瞬间,不知道怎么的,他就觉得,这人就是他的了。   肖白捂着冷冰冰的耳朵,歪头看他:“你晚了十分钟,再晚一会儿王阿姨的孙女儿微信我都加上了。”   郁城:“……”   郁城看了眼身后,抬手把他的帽子扣上了,然后牵着他的手,塞进了自己兜里。   肖白把挡到眼睛的帽沿往后动了动:“刚刚那些阿姨还说,你看起来太高冷了,都不敢和你搭话,还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她们有可多姑娘的资源了。”   郁城:“……”   郁城犹豫了一下,问:“你想加?”   肖白:“我无所谓啊。”   郁城皱眉:“你想谈恋爱了?”   本来他之前总是劝说肖白去谈恋爱的,但是现在,他想到肖小白可能恋爱的可能性就难受的要命。   他有点儿紧张的等着肖白的回答,肖白隔了几秒才回答:“嗯……还是先见见吧,见了面才知道喜不喜欢。”   你他妈还想见面!   郁城气结,但是他根本没道理生气,憋的不行,最后他干巴巴的说了句:“你还小呢。”   肖白不可思议道:“我和你同岁,就比你小三个月。”   郁城:“……”   肖白:“你都谈多少次恋爱了,我初吻还在呢。”   郁城:“……”   郁城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初吻还在?”   他心情有点儿好,转头看着肖白红润的唇,收紧了口袋里握着他的手:“初吻在多好啊,可以给喜欢的人。”   肖白笑了声,踢着脚下的雪,轻声说:“可是也想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啊……”   郁城心跳都了频,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就听肖白问:“接吻是什么感觉啊?”   语气是正儿八经的好奇。   郁城:“……”   郁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对肖白动心了,现在肖白在这儿问他接吻的感觉。   郁城打算糊弄过去:“就那样。”   肖白追着问:“哪样?”   郁城:“……”   郁城真的想现在就让他知道知道哪样。   但是不行,他怕吓着他。   他突然提速,拉着肖白往前跑。   成年之后,他很少这么跑过了,就像孩子似的不顾一切的疯跑,肖白被他拖着走了两步,跟上了他的步子,笑着说:“郁城你幼不幼稚啊……”   话虽然这么说,他的唇角一直没落下。   洁白没有人沾染过得雪地上,两个帅哥疯闹着跑过,呼出的热气蒸腾成水雾,他们开开心心的笑着,像是十年光阴呼吸间就过了,他们始终在一处,书写着青梅竹马的点点滴滴。   车库里,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停住,肖白扶着车缓气,突然整个人被按在了车门上。   肖白:“?”   郁城低头,凑到他面前看他的眼睛,没头没尾的问:“给抱吗?”   肖白弯起眼睛,抬手环住了郁城的脖子。   郁城心都醉了,他搂住肖白的腰,把脸埋进了肖白温热的颈窝,轻轻蹭着,他感觉肖白也在蹭他,用脸轻轻的蹭他的头发。   两个人没说话,这么抱了许久,肖白喊冷他才松开他,他打开肖白身后的车门,说:“带你去吃川菜。”   肖白坐进车里,仰头看他:“今天想吃新疆菜,可以吗?”   郁城弯唇:“当然可以。”   新疆菜,肖白想吃很久了。   椒麻鸡,烤肉串,馕包肉,大盘鸡……   郁城大部分时候都在照顾他吃东西,小孩儿吃东西的时候很香,看着都舒服。   肖白啃着鸡翅膀,心满意足的说:“被包养真爽,想吃什么吃什么。”   郁城递给他酸奶,半真半假的问:“那一直被包养你愿意吗?”   肖白笑:“如果金主都像你这样,早破产了。”   郁城:“……”   肖白:“要什么给什么,百依百顺,还伺候吃饭。”   肖白指了指他面前都没动几次你餐具:“干爹,你不吃的话,回去我不给做饭。”   郁城:“……”   郁城挑唇,拿起筷子:“那我还是多吃点儿吧。”   吃完饭才七点多,肖白想回家,郁城非要拉着他去玩儿,大冬天的晚上实在没什么地方好玩儿的,他拽着肖白去了后海。   后海酒吧街正热闹,郁城揽着肖白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请人吃肉以后当然要请人喝酒,你选一家,咱们去喝酒。”   肖白挑眉瞧他:“车怎么办?”   郁城:“代驾,你操心这个干嘛?”   肖白笑:“非要喝是吧?”   他俩除了小时候偷偷跑到郁城家酒窖,喝了口红酒就倒地睡了一整天那次,一起喝酒都是隔着屏幕喝的,肖小白在那边喝,郁城在这边喝,各喝各的。   郁城点头。   肖白看了一眼后海边上的一排酒吧,挑了一个不怎么张扬的清吧,说:“就那儿吧。”   郁城抬头看,那家酒吧名叫后来,是新开的,他没去过。   他揽着肖白往那边走,后海上落着雪,水面上结了冰,天上地下都白茫茫一片,垂柳随风动,郁城紧紧搂着肖白,风从他身上过,半点儿没吹着怀里的人。   酒吧里边人不少,但是很安静,每个桌子有自己的暖风,看着有点秉烛夜谈的意思。   大多是朋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说话,倒是个聊天的好去处。   两个人在吧台坐下,要了酒,随便扯了个话题慢慢聊,他们俩太熟了,对方的事几乎都清楚,话题就偏日常了。   郁城:“你的相机后天就到了,到时候我带你找个地方试试好不好用。”   他不懂摄影,对这东西的概念最多就一个好用或者不好用。   肖白轻笑:“不用了,我有地方,过段时间订机票。”   郁城心里一跳,追问道:“你要去哪儿?回国外?”   肖白摇了摇头,他抿了口酒,说:“国内。”   灯光下男孩儿熟练的转动酒杯,酒的颜色很漂亮,他修长的手指衬的更漂亮。   郁城皱眉:“你之前没和我说。”   肖白弯唇:“才决定不久。”   郁城:“……”   太突然了。   他不愿意,但是他没理由不让他走,他静静的看了肖白一会儿,垂下了眸子。   他推开酒杯,站了起来,淡淡的说:“我去洗手间。”   肖白看了眼男生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面前多了一杯鸡尾酒。   一个挺好听的男声说:“请你的。”   他抬头,面前是一个长的挺可爱的男孩儿,他弯着眼睛看自己,示意自己喝酒。   肖白愣了愣。   这男生有点儿眼熟。   他皱眉想了会儿,视线挪回了酒杯,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素银的指环。   肖白恍然,他抬头,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他:“是你啊。”   男孩儿对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第207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这男孩儿,他前不久才见过,他被泼了饮料那天,他坐在旁边的桌子,当时他的同伴给肖白提供了一杯可乐,他送了他们一份小礼物。   当时这男生没和他说过话,只是对他点了点头,所以他一时没想起来。   肖白笑着说:“太巧了,你来玩儿?”   男孩儿摇头:“这里,我开的。”   肖白:“厉害啊!”   这地段儿开酒吧,可不止是钱那么简单。   男孩儿对他眨了眨眼睛,说:“你以后常来,我都给你免费。”   肖白:“?”   他挑眉:“就为了那两杯可乐?未免也太……”   男孩儿摇头,他拉了个椅子坐下,抿了口啤酒,说:“我叫关宋,你可以叫我关关。”   肖白:“肖白,你可以叫我白白。”   男孩儿失笑:“你这名字,还没开始聊天就要告别了呢。”   肖白笑:“叫我小白就行。”   关宋碰了碰他的杯,说:“我恋人叫王曦。”   肖白接口:“之?”   关宋笑瞪了他一眼:“没有之。”   肖白示意他继续。   关宋:“那天我打算和他分手的,没你们那一出我就开口了。”   肖白:“他好像比你大不少。”   当时他还有点儿惊讶,这个男生看起来也就大学生的模样,另一个,应该二十八九,将近三十了。   关宋:“嗯,大七岁。”   肖白点了点头。   关宋耸了耸肩:“我为了他和家里出柜了,家里不让我回去了,我只好来北京找他,他对我特好,但我始终觉得不踏实,不是觉得他不踏实,是对这种生活的不踏实,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懂吗?”   肖白:“你觉得喜欢男孩儿这件事有压力是吗?”   关宋点了点头,继续说:“我们走在路上,牵个手都被很多人看,我们甚至在路上被人骂过,他挺大一人了,被人指着鼻子骂,我他妈……我不敢公开,公共场合不敢和他靠太近,连见他的朋友,我都说自己是他的弟弟。”   肖白叹了口气。   关宋喝了口酒,说:“你信吗?那天,你站你男朋友前边儿的时候,我差点儿哭出来,我想我怎么就不敢这样呢。”   肖白:“他不是……”   关宋:“后来,经理送过来一对小圣诞雪人,说是你送的,我突然明白件事儿。”   他说:“总有人敢站太阳底下,总有人是怀揣着尊重的,那份儿祝福可能只是你的一个小小的善意,但是对我,我们,都是挺大一个事儿……我们不分手了。”   肖白:“……”   他真心实意的说:“真好。”   他喝了口酒,笑了声,又说了一遍:“真好。”   他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能换来这样的结果,真好。   “不过……”   关宋话音一转,挺严肃的说:“你那个男朋友,就还是算了吧。”   肖白不明所以:“哈?”   关宋往他身后看了眼,见那人没回来,放下心,皱眉说:“我和我老公昨天去Limon,看见他抱着姑娘进了隔壁的酒店。”   肖白:“……”   关宋愤愤:“这样的双性恋我见的多了,你那么好,真的,他不配。”   肖白:“……”   虽然猜到了昨天郁城是有那种应酬的,但是没想到他去开房,那昨天他打电话的时候……   肖白敛眸,端起杯,无知无觉的喝了一大口。   关宋:“……那是烈酒啊哥哥!”   肖白猝不及防,从嗓子到胃都烧了起来。   他咳嗽了起来,对关宋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酒量不差,不至于喝多。   关宋料定他是因为突然知道了“男朋友”“出轨”受不了刺激,他深敢责任深重,当时就拍了着自己的胸脯,道:“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你找一个,咱们气死他。”   肖白:“……”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关宋风风火火的回来了,还拉着一个高高帅帅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一脸懵逼,被推到肖白面前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关宋的意思,他看着肖白,脸瞬间红了,话都没说出来。   关宋踢了他一脚,笑着对肖白强力安利:“这是我大学同学陈策,是一名律师,帅气多金没有感情经历,你看怎么样?”   肖白:“……”   他哭笑不得,正准备解释,那小伙子说话了,虽然还带着赧意,但是说话好歹没给律师丢人:“你好,我是陈策,关关说的太夸张了,我现在在政法大学读博,还没做成一个真正的律师呢。”   肖白终于有机会开口:“……我是肖白,很高兴认识你,但是……关关你误会了,我没男朋友,那个是我发小。”   关宋一脸懵逼:“哈?”   他一秒兴奋:“那不是正好,男未婚男未嫁的,你俩认识一下呗。”   肖白:“……”   肖白礼貌的对两人笑了笑:“可以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发沉的声音:“肖白。”   肖白愣了愣,转过头,就见郁城站在他身后,肩上还落着雪,手里拿了一串红彤彤的山楂糖葫芦。   他站在一米开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新朋友?”   他总是有新朋友,自己永远不是他唯一的朋友,但他是自己唯一的。   关宋探出头笑着打招呼:“帅哥,你好呀。”   他尽量忽略刚刚听到那句刺耳的话,勉强勾了勾唇,说:“你好……小白,挺晚了,咱们回去吧。”   肖白:“……”   不是刚开始喝吗?   关宋忙道:“别呀,外边下着雪呢。”   肖白藏住眼里的笑意,站起了起身:“确实,住的远,得走了。”   关宋踢了陈策一脚,陈策反应过来,无奈脸皮实在是薄,看着肖白说不出话来。   关宋心里叹了口气,招呼道:“你俩不是喝酒了吗,让陈策送你们。”   郁城没什么笑意:“不用了。”   关宋没察觉出不对劲儿,退而求其次的说:“那加个微信吧,以后一起出来玩儿。”   看着肖白的手伸向衣服口袋,郁城眼神一黯,上前一步拉住他那只手,语气不善:“我说不用了。”   他拉起肖白的手,把刚买好的糖葫芦粗暴的塞进他的手里,带着他往外走。   被拉的跌跌撞撞的肖白:“……”   门外的风雪裹了他一头一脸,郁城没轻没重,再这么走他就要摔倒了,不得已,他抱住郁城的胳膊,软着声音说:“郁哥哥,我疼。”   郁城:“……”   郁城缓了缓呼吸,把肖白半抱在怀里抵在后海的岸边,石砌的矮墙上落着厚厚一层雪,肖白吓了一跳,怕翻下去,连忙用手撑着,冷不防的抓了一手雪。   郁城把他的手拉回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放在手里,轻轻揉,他刚刚拉着他这只手,把他弄疼了,心里不舒服,说不出道歉的话,就皱着眉,把他困在身前,不说话也不让开。   肖白始终翘着唇,他另一只手伸进他没拉拉链的羽绒服,环上了他的腰,很暖。   肖白趴在的胸前,隔着毛衣听他的心跳,郁城就拢了拢衣服,把风和雪都挡在外边。   沉默的空气里,郁城突兀地开口:“我错了。”   肖白:“……”   郁城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闭上眼睛,轻声说:“我这辈子不碰别人,你也别碰别人,好不好?”   肖白眼睫颤了颤,沉默了几秒,轻声说:“郁城,你知道冯唐吗?”   郁城没说话。   肖白语气和煦,用好听的声音念道:“后海有树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时此刻的云,二十来岁的你。”   肖白带了点感叹,他轻声说:“虽然不合时节,但是冯唐这首《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真的,真的就是我现在想的……十来岁的时候我们来后海的时候是夏天,我说想吃糖葫芦,你非说夏天的不好吃,不让我吃。”   郁城弯了弯唇。   肖白:“二十来岁来了,我没想吃,你跑出去给我买。”   郁城垂下眸子,把他完完全全的搂在怀里。   肖白说:“郁城,我们吃糖葫芦吧。”   郁城:“……”   他没放开肖白,看着后海冰面上落的雪,半晌才问:“现在吗?”   肖白弯起眼睛:“嗯,现在。”   他们在后海的岸边,在雪花纷飞里,在沿岸浪漫的霓虹灯下,分吃了一个糖葫芦。   糖浆很厚,山楂很大,最后一个落了单,所以他们一人吃了一半。   车被扔在了附近停车场,两个人在什刹海地铁站上的车,北京地铁八号线,夜里的载客量并不高。   车厢里的乘客零零散散的坐着,肖白选了个角落坐着,对一边坐下的郁城有点抱怨的说:“是不是长时间不运动了,我觉得腿有点酸。”   郁城弯唇:“搭我腿上,给你捏捏。”   肖白于是把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身上,腿搭在郁城的膝上,轻声说:“郁城,我觉得有点困。”   郁城:“那就睡。”   肖白:“那我睡了。”   郁城轻轻的捏着他的腿,很温柔的说:“嗯,醒了就到家了。”   他醒的时候,真的到家了,睁眼睛的时候郁城正在输密码,自己趴在他身上,一路上都没觉得颠簸。   郁城肩膀宽厚温暖,门“滴”的一声开了,他悄悄的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没醒,于是就真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郁城起床的时候,身边的肖白也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手脚并用的缠住他:“别去上班了,睡觉吧。”   郁城:“……”   我也不想去,我也想抱着你睡觉。   可是今天有挺大的事儿,等这事儿过了,你想我陪你到几点,就陪到几点。   他低头,在肖白的额头亲了一下,哄着半梦半醒的小孩儿说:“乖点,晚上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肖白:“嗯……那晚上见。”   他蹭了蹭郁城的脸,然后闭上了眼睛。   往日里,郁城上班的间隙都会给肖白发消息闲聊,但是今天,手机静悄悄一片。   肖白边翻看往期的国家地理杂志,边看没什么动静的手机,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安。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怕郁城那儿有什么意外。   过了两点钟的时候,他收到了舅舅的消息,他舅舅废话不多说,就发了个ok的小手表情包,他终于松了口气。   郁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看杂志,电话接通,最开始郁城有半分多钟都没说话。   肖白耐心的等着,郁城开口,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肖白还是听清了他的放松。   他说:“小白,你让你舅舅派人来的吗?”   肖白翻了页杂志,笑了声:“我没那么大本事,人家是例行公事,就提前查了你们而已。”   郁城弯唇:“总之谢了,肖小白。”   肖白“咳”了声,提醒道:“子不言父名。”   郁城顿了顿,然后笑了,从善如流的改口,他说:“乖乖,我真喜欢你。”   肖白心跳漏了半拍。   小张看着老板笑的一脸温柔的挂了电话,实在忍不住,激动道:“不行了老板,我现在还觉得热血上头,那群老家伙见着审计局的都傻了,他们他们的账做的天衣无缝呢,都不知道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呢,不过你这招我查我自己真的绝,哈哈哈哈哈现在那些动过歪心思的,都等着吃官司吧。”   郁城弯了弯唇,说:“你这个月奖金翻倍,准一星期假。”   幸福来的太突然,小张愣愣的看着老板,试探着说:“那我现在走了。”   郁城:“嗯,走吧。”   小张心潮澎湃:“我真走了!”   郁城:“哦,对了,我车在后海,你去开回来。”   小张拔腿就跑。   自己就不该多问。   下午下班的时候,公司已经空了一些位子,自查这事儿,一般人干不出来,但是现在不查已经不行了,从他开始收购股权底下的人就开始坐不住了。   现在他已经快全权控股了,眼看着股权保不住,他们已经开始挪用公司资金,郁城证据和项目都备全了,准备抓准时机报案。   但是一旦事情启动了,他镇不住那几个老家伙,他们就会有时间反弹或者逃跑,而且纸包不住火,企业信誉会受到很大影响,肖小白倒好,直接一步到位,把人都堵在公司里,查出来一个按住一个,捂的严严实实,省了不少后续的麻烦。   他下班的时候脚步都是轻的,他今天以后,再也不用整天盯着公司这点儿破事儿了,这家公司已经全是他的了,他可以不用起那么早,可以陪肖白睡懒觉了。   然而刚到地下车库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郁华田。   郁华田身后是几个公司的经理,他们的长辈今天刚进去,现在过来堵人了。   郁城冷冷的看了郁华田一眼,给休假的小张发了消息。   晚上九点多,肖白刚换好衣服出去找人的时候,门铃响了。   门口小张费力的扶着郁城,气喘吁吁的打招呼:“嫂……嫂子,郁总他……”   “肖小白。”   本来被小张架着,已经没什么意识的人突然抬头,怔怔的看着门里穿着一身糖果色衣服的人,他羽 -熙往前踉跄了一步,叫道:“肖小白,你回来啦。”   肖白:“……”   他心疼又有点儿好笑,想要上前去接他,突然被人抱住了。   小张身上一空,眼看着老板莽莽撞撞的把老板娘按进了屋里,按在玄关的墙上,然后对着他的唇……   小张瞪大了眼睛,被按着的人挣扎着伸出一只手,门贴着他的鼻子关上了。   小张:……   小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张思忖:回去和自己老公玩儿这个,会不会被打。 第208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门内,郁城的唇在肖白面前三公分处停住。   他身上嘴里都是酒气,眸子漆黑的盯着面前的人,语气平稳,非常严肃的说:“肖小白,你怎么回来了?”   肖小白:“……”   他也挣扎不开,有些好笑的抬头看他:“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郁城皱眉:“闭嘴,你才不高兴。”   肖白:“……”   他抬手,捧着肖小白的脸,喃喃道:“乖乖,我喝多了。”   肖白:“嗯,所以好好休息好吗?”   郁城完全不理会他在说什么,继续自说自话:“乖乖,我喝醉了,很可怜,所以你得听我的话。”   肖小白:“……”   我看你思路挺清晰的。   郁城呼吸渐渐粗重,他盯着肖小白的唇,轻声诱哄道:“乖乖,把舌头伸出来给我吃。”   肖白:“……”   他头皮都发麻了,靠,郁城什么时候这么会了。   他心里狂跳,两人离得太近了,呼吸交缠在一起,他觉得自己都要醉了。   门灯明亮温暖,肖白放软了身体,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细碎的灯光散在里边,眼尾上挑,勾人似的,他看着郁城,慢慢的吐出了自己的舌头。   然后另一个温度靠近,他的舌尖被舔了一下,唇贴合,舌头舔舐着自己的唇舌, 放肆的侵袭口腔,吸吮住他的不停吸舔,肖白心悸的快要窒息了,只知道依附着郁城,不断的承受,吻越来越深,他受不住的呻吟出了声儿,郁城短暂的放开了他一瞬,捧着他的脸,让他抬头,然后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继续勾着他的舌头吸舔。   肖小白第一次接吻,他迷迷糊糊想着,原来一个吻也可以这么色情。   但是真的好爽。   肖小白仰着脖子,被迫的吞咽,多余的津液顺着唇角溢出,郁城放开了他的唇,干燥的指腹摩擦着他的脸颊,他低声说:“乖乖,咽下去。”   咽下去……   两个人的口水。   肖白脸色爆红,他失神的看着郁城,郁城已经埋下头,舌头轻舔过他唇角溢出的津液。   肖白:“……”   那就咽下去吧……反正接吻好像就是吃对方的口水。   他靠在墙上喘息,郁城又说话了,他声音沙哑,也分不清是酒意熏的还是情欲上头:“小白,我们脱衣服吧。”   肖白:“……”   他认真的看着郁城,判断他现在到底是清醒还是醉着。   但是他看不出来,郁城执拗的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小白,脱衣服,让我摸摸。”   肖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在明亮的灯光里,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到一丝不挂。   郁城的视线,像是带了温度似的,始终在他的身上描摹。   白生生的身体,二十几岁的男孩儿,我的小白……   郁城眼睛都红了,他上前搂住肖白,在他身上轻轻蹭着,低声说:“帮我脱。”   肖白喉咙干涩,他看着郁城,要求道:“自己脱。”   郁城就自己脱了。   他幽深的目光始终在肖白身上停留,修长的手指扯住领带,仰头的弧度性感极了,肖白觉得有点腿软,自己四岁就认识的男孩儿,熟悉的不行的好兄弟,现在刻意放慢了动作,在他面前展示着他性感的身材,从外套,然后衬衫……最后,与肖白坦诚相见。   他上前,把肖白抱住,肌肤无障碍的相触,他一步一步的进了客厅,把肖白放在了那块儿厚厚的毛绒地毯上,然后覆身上去,那一瞬间,他凑到肖白耳边说:“小白,我扛不住了。”   我扛不住了,不想扛了,就不准备继续扛了,所以,对不住了。   肖白被他大手摸的身上起火,在他要进入的时候,低喘着说:“带套。”   郁城:“不带,没有,忍着,我就想这么操你。”   肖白:“……”   下一秒,他的身体被撑开了。   肉体的碰撞声响在明亮的客厅里,郁城粗喘着,他胡乱的亲着肖白:“小白,爽吗?”   爽,爽的过头了。   这种恐怖的快感,身体颤抖到痉挛,他射了。   郁城换了个姿势,把他翻了个身,累的不行的肖白:“……”   郁城是牲口吧。   郁城啃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小白,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肖白眼睛暗了暗,是啊,他是他兄弟……   郁城粗喘了声:“咱们不做兄弟了,你当我媳妇儿吧,呼,真他妈爽……”   肖白心里一颤,他想转头看他,被他一弄,腰都软了。   郁城还在继续说:“你别走了,跟我过日子吧。”   肖白深深浅浅的叫着,间隙里,他轻轻的“嗯”了声。   一个小时后,肖白抱着进了那个“杂物间”。   里边一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铺了地毯,走上去很舒服。   郁城坐在飘窗上,咬着肖白的耳朵问:“小白,想骑马吗?”   肖白耳朵都酥了,在郁城赤裸着情欲的目光里,他爬上了他的腰,在他的注视下,忍住羞意,主动的动了起来。   郁城这么躺着盯着他,手在他胸前游移。   他声音沙哑的说:“小白,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待一会儿。”   肖白动作一顿,被狠狠/顶了一下。   他只好继续。   郁城:“你知道我最讨厌一天里的什么时候吗?”   他拧了肖白的胸一下,肖白身体颤了颤。   郁城:“是黄昏,因为那个时间你走了。”   肖白被他逼出了眼泪,这话听完,肖白崩溃的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动,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郁城起身,抱住肖白,含住他带着耳钉的耳垂,好在嘴里舔舐。   然后,他狠狠地动了起来,发泄似的:“肖小白,你得多没良心,我也只有一个耳洞你忘了吗?我买了两个,你怎么就不想分我一个?”   肖小白哭唧唧的说:“对不起。” 第209章 这个冬天有点太冷了   郁城不听他说,抱着他起身,边走边抽动,他走到一边的架子,示意他看,自己介绍着说:“记得吗?这个,是你在斯德哥尔摩寄给我的达拉马,你说这代表北欧文化。”   肖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郁城:“这个,是你在匈牙利寄给我的哈拉施。”   郁城:“这个是威尼斯的玻璃酒杯,你非要让我用它喝酒,我不舍得,你就说我嫌弃它。”   郁城深吸了口气,继续走,他说:“你满世界的走,我就在这里等你,后来,你去战乱地区拍摄,在被屠杀的小镇里哭着给我打电话,我吓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外边太危险了,我想着,哪天我有能力了,我就陪你一起走。”   肖白哭出了声儿。   一滴泪落在了肖白的锁骨,他听见郁城哑着声音说:“小白,求求你,我求求你……”   求他什么,他没说。   但是肖白知道。   他被按在圣诞树底下,做到了高潮。   等收拾好后,他已经睁不开眼了。   他手里紧紧抓着郁城的手。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见郁城说:“小白,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肖白突然就哭了,一滴泪落在枕边,他想着,原来他并不能真的接受……   第二天,阳光明媚。   大床上,郁城睁开了眼,头痛欲裂,昨晚发生的一切回归他的脑海,他连头疼都吓走了大半。   一旁肖白被他的动作惊醒,看了眼时间,往他怀里蹭了蹭,软软的说:“睡觉睡觉。”   郁城怎么可能睡得着,男孩儿睡衣露出来的肌肤,上边遍布着吻痕咬痕,光看都知道自己昨晚有多狠。   他捧住肖白的脸,有点儿着急的问他:“肖小白,你给我醒醒。”   肖白迷迷糊糊的说:“唔……我死了。”   郁城:“……”   郁城狠了狠心,掐了他一把,肖白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漂亮的桃花眼瞪他:“你最好已经编好合理的借口,否则我就打你。”   郁城:“……”   郁城深吸了口气,理了理心情,小心的试探:“我记得昨晚,我……”   他把“上”字咽了回去,想换个不那么露骨的词儿。   还没等他想出来,肖白打了个哈欠,打断了他:“你喝多了,放心吧,我们发乎情止乎礼。”   郁城:“……”   我他妈是喝醉,不是失忆好吗?!!   顿了顿,他说:“我觉得我们……”   肖白躺了回去,困倦的闭上了眼睛:“放心吧,我们的关系很单纯,睡了睡了。”   郁城:“……”   他眸子幽深的看了肖白半晌,然后起身出了门。   床上,肖白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翻了个身……没翻过去。   好疼。   他委屈巴巴的蹭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被子接着睡。   中午的时候,郁城进来喂了他一碗粥,他很困,迷迷糊糊的喝了,又睡了过去。   到了晚上的时候,他才爬起来。   只不过还是腰酸腿疼,跟被车碾了似的。   郁城正坐在客厅里,看到他出来,问他:“饿了?”   肖白张开双臂,要他抱。   郁城就把电脑扔在一边,过来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拎到了沙发上。   他舒舒服服的趴好,目光一略,看到了郁城刚刚看过的电脑。   上边是历史记录,他之前查的机票记录。   他愣愣的看郁城,郁城却没看他,去了厨房。   少时,他端着一碗粥回来了,放在他手边,拿起电脑,登了邮箱处理公务。   可真冷……   肖白抬手扒拉他的腿:“郁哥哥,喂我喝粥。”   郁城:“……”   郁城眼睛都没错开半分,淡淡的说:“自己喝。”   肖白也有点生气了:“没力气。”   我这样是谁折腾的啊,还给我撂脸。   郁城:“为什么没力气?”   肖白:“……”   肖白爬起来,拿起碗就往嘴里送。   接着,他的嘴被烫麻了。   靠,更气了。   郁城把碗抢了过来,倒了杯冷水递给他。   肖白撇过脸,脸也沉了:“不喝。”   郁城冷淡的说:“嘴不想要了?”   嘴?这不是你昨晚让我伸出舌头吃的时候了。   肖白:“不要了。”   郁城:“你喝不喝?”   肖白抬头看他:“你想和我吵架?”   他俩有十年没吵架了。   郁城把杯子放下,淡淡的说:“我没想吵架。”   肖白越想越气,自己被他弄成这样,他现在这个态度。   肖白爬起来,尽量站稳,他冷冷的说:“你看我不顺眼,我也不愿意看你的脸色,我走可以吧。”   郁城目光沉沉,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他转身,扔下一句:“反正你早就想走。”   他拿起外套,自己出了门。   肖白:“……”   房间里一片安静,肖白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   他坐回了沙发上,抱着腿呆了半晌,拿起了桌子上的粥。   粥里放了糖,过量,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他不断的往嘴里塞,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他觉得委屈。   他不知道郁城为什么这样。   他不想和他吵架,但是他刚刚就是没忍住。   他喝完了粥,又把凉水喝了,然后抹了把眼泪,起身去找自己的箱子。   他走,郁城的家,没道理他离开。   他换回了自己来的时候穿的衣服,想到在路上自己几乎是燕雀归巢的心情,再想想现在,他又忍不住想哭了。   他边哭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把郁城给他的东西都留下了,只带了那对耳钉。   然后,他用力的擦了一把眼泪,站在门口,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已经很熟悉的家。   目光略过客厅地毯的时候他微微愣住了。   那是……   他跑了过去,跪坐在地毯上看那个体积不算小的盒子,刚刚他完全没看到,就在眼皮子底下的。   那个盒子他非常熟悉,他攒钱攒了好久,想要换的相机。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眼眶突然红了。   里边有张纸条,写着:“乖乖,我喜欢你。”   他慢慢放在一边,然后打开了另一个,那是一架无人机。   上边同样有张纸条:“放心用,用坏了我给你换。”   肖白眼泪就掉下来了,十年前他给郁城传纸条,十年后郁城也学会了。   他手忙脚乱的掏出了手机,给郁城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了,但是没说话。   肖白吸了吸鼻子,尽量平稳的问:“你在哪?”   郁城淡淡的说:“酒吧,需要和我身边的美女打声招呼吗?”   肖白没听到那边的任何背景音。   但是他瞬间就炸了,他冷冷的说:“给我回来。”   郁城冷笑了声:“呦,我们不是很单纯的关系吗?你管我干什么?”   肖白:“是,很单纯的肉体关系。”   郁城:“……”   他顿了顿,尾音有点儿扬起来了,但是肖白怒气上涌,根本没听出来,郁城:“肉体关系?不是发乎情止乎礼吗?”   肖白沉下声音:“周公礼。”   郁城:“……”   下一秒,门外有输入密码的声音。   肖白转头看,郁城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笑意在看到肖白身上的衣服的时候就消失了,他站在原地,咬牙道:“你他妈还真走?”   肖白:“……”   肖白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你不是走了吗?”   郁城看到他泛红的眼睛,心一下就软了。   他走过去,跪在肖白旁边,抬手擦过他的眼角,软着声音说:“怎么哭了?”   肖白眼泪又到眼眶了。   他心疼的不行,什么都顾不上了,把他搂进怀里,一叠声的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肖小白,你打我一顿都行,只要别哭了。”   肖白声音哑了,本来就被他折腾了一宿,又哭了好一会儿,这会儿软软的,听起来分外可怜:“你不是在酒吧吗?”   郁城吻他的头发,哄道:“我怎么会走,我就生了一小会儿的气,我不敢走远,我怕你真走了我找不着你,就在门口等着,等你消气了再回来。”   肖白:“那你昨天折腾我一晚上,今天还对我不冷不热的。”   郁城:“……”   郁城:“早上好像是你提起裤子不认账的。”   肖白:“……”   郁城委屈的要命:“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问你你还不认,你还查去上海的航班,你勾了我,勾完就走。”   肖白身体颤了颤。   郁城:?   肖白抬起手揽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亲,软着声音说:“我没订票呢,我想等你公司事了了,和你一起去。”   郁城心里一颤。   肖白:“你知道318国道线吗?”   郁城点头。   肖白:“从上海的人民广场一直到西藏拉萨,中国的景观大道,我想和最好的朋友一起走。”   郁城心里一颤,眼睛都热了。   他紧紧的抱着肖白,轻声说:“乖乖,我爱你。”   耳垂微凉,他一怔,抬手碰了碰。   那颗黑曜石耳钉,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戴在了他的耳朵上。   朋友,恋人,亲人。   别管以什么之名,都是他。   窗外不知道是谁偷放了烟花,零点刚过,元旦了。 第210章 倾盖如故   越游社恐。   下午四点,他蹲在蒲黄榆地铁站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一小学生看。那个穿着校服,背着超大书包的小学生不是好眼神儿的转头看了他好几回,试探性的把手里的辣条挤出来一根,往他面前递了递,越游不见外地伸手捏住,送进了嘴里。   那小学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蹲在台阶上继续吃辣条,刚吃了没两口,旁边那只手又伸了过来,手上还有红彤彤的辣油。   小学生:……   他把自己那很咬了出来,扭开头将辣条递了过去,表情很是嫌弃。   越游又拿了一根,一边辣地“斯斯哈哈”,一边拿着手机发消息:“我这个月的精神损失费到账了,晚上吃虾去啊。”   对方回得很快:“好,今天CPA下成绩,你查了吗?”   越游“靠”了声,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连忙调出查询网站,咬着的辣条也忘了继续吃,有些忐忑地往上输身份证号,刚输了“371”进去,手机震动了一下,井闲又给他发消息。   是一个截图。   井闲:“恭喜越游同学,审计和财管成功上岸。”   越游眼睛瞬时瞪大,点开了那张截图。   审计80分,财管86。   他今年考了两科,CPA一共六门科目,他毕业两年已经过了五门,就剩下一门经济法了。   为了确定,他还是输入了身份证号,这会儿已经过了查分高峰,他很轻易就进去了,他屏住呼吸,将自己的信息和成绩又确定了一次,然后,伸手拍了拍一旁小学生的肩膀。   小学生:……   小学生慢吞吞地把辣条递过来,显然已经对这个脸大的陌生人无语了。   北京开始了晚高峰,进站口的人流密集了起来,越游和那个小胖孩儿排排蹲吃辣条,冬天天气冷,太阳落山后更加的冷,手上捏着辣条冻得有些发僵,但越游现在心情很好。   他拿着手机啪啪啪打字:“我在蒲黄榆,现在去找你。”   井闲皱着眉调试了一下出错的仪器,对同事摇了摇头,走到一边回复:“怎么跑那去了?我这里出了点问题,可能要加一会儿班。”   越游:“今天外勤。”   越游:“到几点?”   井闲:“不一定,要不你先去吃,我结束后去找你。”   越游:“……”   井闲:“老地方见。”   越游:“……”   井闲:“我请。”   越游:“好的闲哥,没问题闲哥,不见不散!”   井闲:“……”   井闲挑唇:“给我留点。”   越游当没看见,没回。   一旁的小学生把一包辣条吃完了,抹了把嘴,背着小书包跑进了地铁,越游也擦了擦手,溜溜哒哒进了地铁站。   井闲的单位在中关村,他的单位在通州八里桥,坐地铁一个多小时的距离,俩人平时约着一起吃饭就取中间,最常去的地方是一家虾吃虾涮火锅。   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服务生熟稔的打了招呼,往他身后看了看,问:“今天自己?”   “他加班,”越游熟门熟路地在角落里坐下,说:“要一大锅虾。”   不多时,一大锅鲜辣扑鼻的虾就被端了上来,光是颜色看着就十分有食欲,越游调了料,戴上手套,心满意足的抓起一只肉大的虾,开始剥。   这会儿店里人多,几乎桌桌都满,吃得热火朝天,只有他这一桌是独自一个人。   他吃了几个,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看了一眼,觉得没人和自己抢实在是没什么意思,速度慢了下来。   井闲到的时候,越游已经等睡着了。   店里只剩下稀稀落落几桌客人,越游趴在桌子上,手机放在一边,播放着名侦探柯南。   长长的白色耳机线在右腕上缠了好几圈,他有些肉肉的脸搁在手背上,栗色头发乖乖地趴在额头,碎发下长长的眼线弧度精致漂亮,头顶暖色灯光照射下,长而翘的眼睫搭下一片乖巧的阴影。   越游长得好看,不是一般的好看,是那种又奶又乖的类型,曾经是他们学校的校草。   不过他也就表面看着乖,其实性格很活泼,很讨人喜欢。   大学时,他为了和他说上一句话,坚持不懈地单方面跟他打了一整年的招呼,这小没良心的就没搭理过他。   好在毕业后他成功和他成了朋友。   服务生走过来,低声说:“他吃了没几个,现在开火吗?”   井闲把棉服脱了,挂在椅子上,问:“他点菜了吗?”   服务生抿唇笑:“点了不少,说要吃穷你。”   井闲勾起唇:“行,上菜吧,今天他最大。”   服务生:“好。”   旁边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越游揉了揉眼睛,阴阳怪气地嘲他:“这是第二天了吧?”   井闲没忍住笑,把在外边冻得冰凉的手毫不客气的贴上了他的脸。   越游被冰地一个激灵,醒了,开始挣扎着往后躲,可他本来就在角落,根本施展不开。   井闲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尚带着些奶膘的脸揉搓,越游躲不开,不乐意地瞪他:“井闲,你真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单身。”   越游的温度暖了掌心,井闲望着他被自己揉地微微嘟起来的嘴,眸色有些深,但他面上没什么变化,他示弱似的低声说:“我下了班一路狂奔过来的。”   越游仰头瞧他,脸上挂着的大眼镜上还有未化开的霜,能看出外边有多冷。   他撇了撇嘴,道:“着什么急啊?我还能再睡会儿呢。”   井闲将手翻过来,手背贴在了他脸上,挺欠地说:“怕你全吃光了,不给我留。”   越游:“……”   越游的脸已经被他弄得冰冰凉了,把他的手往下扒拉,无语道:“你快把我搞直了,井闲。”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好在今天是周五,两人明天都休息。   一整锅的麻辣大虾被两个人吃完后添了汤,一盘接着一盘的菜被端了上来。   越游还真没客气,点了满桌子都放不下的菜。   井闲涮着肉,看向对面喝着啤酒男生,抱怨道:“你少喝点,否则又得胀气,让我给你揉肚子。”   他们这个角落远离其他桌的客人,很清静,每桌上边都悬着一个橘色暖光灯,氛围显得有点浪漫,越游换了白酒,撑着腮,弯着眼睛笑:“等注会过了,我就能涨工资了。”   越游现在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但其实他大学时学的是国际经济与贸易。   井闲第一次见他时是大三,那时越游和姜藤刚在一起,而姜藤是他最好的兄弟。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井闲去柜台付了钱,回来时越游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今天高兴,喝了不少酒,山东人爱酒,这特性在越游身上得到了标准体现。   他坐到越游身边,扶着他起来,给他套羽绒服。   越游挺不配合的,哼哼着推他,嘴里喃喃地凶他:“井闲,我要把你送去俄罗斯喂熊。”   井闲把不断折腾地人固定在怀里,废力地把他的胳膊往袖子里塞,眼睛里全是笑意,配合地说:“我罪不至死啊大哥。”   越游又说了什么,含含糊糊地,井闲没听清。   他背着越游往外走,服务生给开了门。   外边干冷,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马路上空荡荡的,没人没车。   井闲叫的车还没到,站在街边等车,背上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他以为他不舒服,小心地把他往上托了托,却冷不防越游突然贴着他耳边说话:“闲哥,我冷,你跑两步。”   于是井闲背着人,兔子似的原地蹦了几下,不知道哪里戳中了越游的笑点,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全身都发颤,他锤着井闲的肩膀:“让你跑,你跳什么?”   两个人经常这么幼稚的互动,井闲也笑了起来,以一米为原因小步的跑了两圈,他腿长,这样小步跑起来有点可爱。   井闲突然停步,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不满道:“越小游,你冷,为什么要我跑?”   越游乐不可支,趴在他肩上笑了好长一会儿才消停。   他将下巴垫在井闲的肩上,因为喝酒的缘故,呼吸有些沉,气息扑在井闲的耳侧,让他的心也慢慢安稳了下来。   越游安静了许久,轻声说:“闲哥,来了两年了,咱俩还没去看过升旗。”   井闲勾起唇:“那就去看。”   越游“嗯”了声,说:“元旦去。”   井闲:“好。”   越游扣着大大的帽子,声音含含糊糊地,拖着尾音,像在撒娇:“我刚看公众号了,石景山游乐园那天有夜间活动,咱们去玩儿,然后看夜场电影,看完就去天安门等着,我想看升国旗,想看和平鸽。”   井闲垂眸看着两个人路灯下短短的影子,应道:“好。”   越游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闲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大学了。”   井闲垂下了眸子。   大学,他是想姜藤了吗?   越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井闲的体温很暖,肩背宽阔,他趴的舒服,忍不住喃喃地又叫了声:“井闲……”   许是井闲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太烦了,他在醉后短暂的瞌睡时间里做了个梦,梦到了井闲。   井闲和姜藤是最好的朋友,都是物理专业,但不是一个班的,不知怎么关系就那么好的,整天一起上课下课、泡图书馆、玩游戏。   他和姜藤在一起的三百多天里,其实和井闲遇到的次数很多,但是一直不怎么熟,这完全是他的问题。   对方性格很好,每次都会很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但是他几乎都当做听不到,从来不回应。两个原因,一个是井闲个子太高,他第一次听他说话没听真切,就索性当自己耳朵不好使。一个是最开始就没理过人家,后来他就不好意思再和人家说话了。   但是井闲每次都特别热情的打招呼,无论他理不理,无论姜藤在不在场,都会一脸阳光地叫他的名字。有时候在学校里偶遇,隔了老远看见他也会冲他肢体幅度特别大的招手,会弯起眼睛,漏出白白整齐的牙。   他记得有一次他从图书馆出来,刚好碰见他抱着篮球路过,有十来米的距离,他装作没看见,淡定地往前走,不多时身后就传来脚步声,然后他面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井闲低头和他平视,很纳闷儿的问他:“越游,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搭理我啊?”   越游有点尴尬,捏紧了书包带,犹豫了片刻,直接绕过他,走了。   那之后姜藤也问过他很多次,为什么从来不理井闲,是不是讨厌他,还劝他说井闲人很好,也很优秀,是他最好的朋友,多少给点面子。   井闲很优秀,他是知道的。又高又帅就算了,还是个学霸,常年是他们专业第一,偶尔听姜藤提起,大约知道他人缘也很好,是那种活泼开朗、和所有人都能相处的很好的类型。   可越游太懒,实在是不想处理他觉得别扭的社交关系,所以依然是并不搭理井闲,而对方依然是锲而不舍的跟他打招呼,他们之间的关系大约是他和井闲并不熟,而井闲单方面和他很熟。   和姜藤分手后,他本以为井闲不会再继续了,可他对自己的态度丝毫没有变化,当然,他也一如既往地不回应他。   直到他来北京的前夜。   那天正好是元旦,济南的天气很冷,他因为团圆的日子自己却要动身去北漂心情有些抑郁。下午四点,候车大厅里有不少人,声音嘈杂,播报声在头顶来回游荡,他的车是晚上的,就找了个空位坐下,插上耳机看电影。   电影挺无聊的,他看困了,趴在行李箱上睡着时眉头还不高兴的皱着。   再醒时,他抬起头,一眼看见了坐在对面的井闲。   那个高高帅帅的男生面前也放着一个大行李箱,正像一朵花似的双手撑着腮看他,把一个奶茶吸管放在鼻子下边,撅着嘴夹着,有点幼稚的可爱。   他穿了件黑色长款的棉服,宽松的浅灰色运动裤,很随意的打扮,但他是个衣服架子,穿起来很好看,微卷的头发搭在前额,脸上架着一个大眼镜框,衬着他冷白的肤色,看上去干净阳光。   他似乎刚刚一直在看自己,所以越游看过去的时候,刚好与他对视,接着对方就冲他笑了一下,弯着漂亮的丹凤眼,然后伸手,将一杯饮料递向了他。   是一杯杨枝甘露,他最喜欢喝的饮料,那只修长的手就悬在两人之间并不宽阔的过道中间,井闲眼带笑意的看着他,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一旁有人经过,快走到这里了,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接过,正想开口询问,井闲先开了口,尾音轻扬,听起来心情不差:“我的工作也在北京。”   越游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哦”了声。   井闲舒展了下长腿,站起了身,很自然地把他的行李箱也拉上了,说:“检票了。”   越游:“……”   杨枝甘露清爽的甜味让他有些烦闷的心情稍微缓和,井闲排在他后面,拎起他的行李箱试了一下,语气熟稔的好像两个人是老朋友一样:“你这装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重?”   里边是他妈给带的一堆吃的。   越游侧过身,舔了舔干燥的唇,对那个高个子说:“我和姜藤分手了。”   他们交往了三百多天,将满一年,十月份秋招前分的手,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姜藤是他的初恋,所以他并不怎么会谈恋爱,而姜藤是那种谈过很多恋爱的,他是那种又痞又酷的类型,很招人。   从姜藤把他甩了到他彻底从这段一年的恋爱中走出来只用了二十天时间,因为那段时间他参加了POCIB——国际贸易从业技能综合实训。   每天早上六点开始,到凌晨一点结束,一直在蜘蛛网一样的业务流程中进行国际贸易交易模拟。磋商、报价、跟单、报关等等流程,FOB、CIF等所有交易术语,涉及到的所有流程组合中的所有关卡都需要他一一完成,各个流程从开始到结束涉及到的部门繁琐的令人咋舌。他填单据填到眼花,核算累到大脑发昏,以至于他最开始还能难过一下,几天后他根本就没时间难过,晚上倒头就睡。等到二十天结束,他已经被POCIB折磨到恍如隔世,姜藤就像上辈子的人了,由此可见,学习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他和井闲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姜藤,现在两人都断了,他不明白井闲为什么依旧这样,他有时候都觉得井闲是跟自己杠上了,执着地想要和自己说句话,类似某种幼稚的征服欲。   他想到这儿,默默地又喝了口杨枝甘露。   “他是他,我是我,”轮到他们检票了,井闲推了推他让他往前走,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天他和井闲到了北京站,在昏暗的通道里被人群裹挟着往外走,行李的轮子在北京站内缓行路上格楞楞响。出站时,冬天干燥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漆黑的天色被霓虹灯照的恍如白昼,周围都是步履匆匆的陌生人,嘈杂的说着南腔北调。大约是他在车上睡了一觉的原因,这会儿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低落感。   衣服上的帽子遮挡了他的视线,井闲又给他往后拉了拉,说:“走,吃饭去。”   帽子隔绝了冷空气,他稍微暖了些,仰头看井闲。   井闲真的太高了,他才到他的下巴的位置,加上他听别人说话时习惯性看口型,否则很可能听不清,所以不得不仰头,这就是他大学里不愿意和井闲说话的原因,一方面麻烦,一方面有点身为一个山东男人在身高上微妙的自尊心。   男生正拿着手机搜导航,大大的透明边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有点乖,手机屏幕的照射下,镜片上散射出了蓝色光。   越游问他:“你吃完饭要去哪儿?”   那会儿他太想有个人陪着他了,让他一个人待着的话他的心情一定糟透了。   井闲从手机上移开目光,看向了他,弯起眼睛特别灿烂的对他笑了一下,说:“你去哪,我去哪。”   他们在北京的第一顿饭吃的就是虾吃虾涮,俩人吃了一整锅虾,喝了一顿酒,自此成了好朋友。   虽然两个人的公司距离不近,但周末只要不加班他们几乎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这篇修文可能要很久以后了 第211章 倾盖如故   井闲把越游放到床上,那心大的人一接触到柔软的床就舒服地“唔”了声,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打量了周围一圈,然后把目光定在井闲脸上,软软地小声说:“明天别叫我,我要睡到自然醒。”   越游永远不知道他在自己面前毫不设防的模样到底有多犯规。   微微有些泛红的脸,带着水雾的眸子,红润润的唇,还有现在这样,躺在自己的床上不自觉的撒娇。   井闲眸色幽深,静静的看着他,少顷,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看不出端倪。他屈膝半跪在床边,扯越游的外套,哄他:“脱了衣服再睡。”   越游躲开了他的动作,往床里边滚,找到了枕头,可刚刚躺下他就觉得不舒服。   “救救孩子……”越游揉着自己的耳朵,可怜巴巴地叫他:“井闲。”   这是又作什么妖呢?   井闲没理他,起身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   越游又叫了一声:“闲哥。”   井闲给他倒水,随意的应了声。   越游皱着眉坐了起来,用力抓自己的右耳朵。   井闲坐在床边,按住了他的手,皱眉问:“怎么了?”   越游:“耳朵突然好痒。”   白嫩嫩的耳尖红彤彤的,和其他地方明显不同,井闲托着他的下巴,看向他左边的耳尖,一切正常。   他轻声问:“是不是冻到了?”   越游痒的有些心烦,一头撞向井闲的肩膀,   力道挺大的,“咚”地一声闷响,有点同归于尽的意思了。   井闲被他逗笑了,但转瞬,他看着那红彤彤的耳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井闲租的是个一室一厅,地方不大,室内装修倒是很新,连灯都是新的,把屋子里照得明明亮亮。   墨蓝色的床单上,两个男生距离近的仿佛在拥抱,一个在胡乱地折腾,另一个的呼吸深沉,可是那个心大的人没察觉。   越游一下一下撞着他的肩头,委屈巴巴地说:“救救孩子……”   井闲垂下了眸子,看不清里边神色,轻声说:“救,我救。”   越游乖乖地不动了,下一秒,他身体一僵。   温热的触感包裹了痒的火辣辣的地方,他觉得全身都软了一下,都忘记痒了。   他瞪大眼睛,额头依旧抵在井闲宽阔的肩上,心脏砰砰地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了那一处,在他发懵的时候,一个他的耳尖一湿,他被舔了一下,然后就是针对那一处反复的舔舐。   井闲在干嘛啊?他不知道自己跟他性取向不一致吗?这样太犯规了。   他耳朵特别敏感,被这么舔着,半边身子都酥了,手指紧紧抓着床单,闭着眼睛,慢吞吞地问:“你这是想救我啊还是想送走我?”   井闲:“……”   井闲眸色很深,垂眸看着他慢慢染上薄红的颈侧,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尖,语气没有半点异样:“还痒吗?”   他的声音就贴着他的耳朵,本就清朗好听,近距离传入耳朵有种莫名的性感,让他心脏轻微的颤了颤。   他不敢让井闲看到自己脸红了,那就更尴尬了,他抬手抱住井闲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轻声说:“我这是人耳朵,不是猪耳朵,你别乱咬。”   不说还好,一说井闲居然用了点力,不疼,倒是有点麻。   越游忙道:“不痒了不痒了。”   井闲松开了他的耳尖,口水残留在上边,遇到空气有轻微的凉意,耳朵果然不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点神奇。   井闲伸手扯他的棉服,说:“酒醒了就去洗个澡再睡。”   这都后半夜了,越游犯懒,不想动。   他抱着井闲的腰,用了点蛮力,两个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室内很静,只有两个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但都默契的没吭声。   良久,井闲摸到床头的遥控器,关了灯,世界暗了下来。   他望着黑暗里的轮廓,勾起唇,轻声说:“晚安,越小游。”   越游抬起腿,不客气的搭在了他的长腿上,占着了什么便宜似的得意洋洋的笑了声,完全就不是困的样子。   “路上睡饱了,不想睡了,”越游弯着眼睛,在黑暗中看井闲,说:“我还没去过游乐园呢,你千万别再迟到了。”   井闲偶尔会加班,像今天这样迟到。   “不迟到,”井闲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把自己的腿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刚挪开一点距离,越游又压了上来。   井闲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挣扎,由着他折腾,低声说:“怎么会迟到?你那天过生日。”   越游心里一颤。   良久,他轻轻的“嗯”了声,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周一上班,午休时间,井闲趴在桌子上翻手机。   同事凑过来,闲侃道:“忙什么呢?”   井闲点进一个链接,说:“挑个礼物。”   同事“呦”了声,问:“送女朋友?”   井闲弯了弯唇,说:“还不是呢。”   这就相当于默认了,同事八卦的问:“打算送什么?”   “不知道,”井闲垂下眸子。   他挑不出来,因为但凡他想到的,大学时姜藤都送过了。   他不想让越游因为自己的礼物想起姜藤,不想让越游在自己身上看到姜藤的影子。   他想挑一个礼物,在那天告白。   无论越游答不答应他都得和他说了,他忍得够久了。他花了两年时间做他的朋友,但他花了更长的时间喜欢他。   他谁也没说起过,他在看到越游的第一眼就喜欢他,而那时他已经和姜藤在一起了。   办公室内空调开的有点高,他把外套脱了,将下巴垫在办公桌上,拿着手机打字:“中午吃什么?”   越游回的很快,发了个图片过来。   他打开图片看了半天,才辨认出来那个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半个菠萝蜜,大约是他徒手剥的,菠萝蜜丝被扯地乱七八糟。   越游:“我今天要吃完半个菠萝蜜。”   那东西能多吃吗?   井闲单手在键盘上敲字搜索菠萝蜜,手机上又跳出来一条消息:“同事从老家带来的,我怕放久坏了。”   越游发了个表情包:小黄狗勾拉拉个小丧脸jpg。   井闲弯着眼睛笑:“没事,你吃没了我也不会说你的。”   越游又回了个表情包:小黄狗勾脸红害羞jpg。   井闲打字:“但是你这个借口太过于‘借口’。”   他抬眸看电脑上出现的搜索结果,挑了挑眉,说:“这东西吃多了会拉肚子。”   越游冷漠道:“呵呵,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井闲:……   他正要把截图发过去,手机又跳出一条消息来。   他手上一顿,那截图没能发出去。   他看着对话框里那句话,久久没有动作。   消息是姜藤发来的,他说:“我要来北京工作了。”   第二条是:“我想把越游追回来,知道你俩现在关系好,你帮帮我。”   井闲没回。   他目光阴沉,抬手摘了眼镜,撩起额发,露出一张足够让人惊艳的俊脸,不过如果有任何熟悉他的人看到他现在的脸色都会惊讶,这么阳光开朗的人也会有阴郁暴躁的一面。   他靠在办公椅上,仰头沉默了良久,然后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打字:“你和柳郯断了?”   姜藤回得很快:“分了,现在只是朋友。”   井闲冷淡地看着对话框,姜藤说:“我下个月到,咱们一起吃顿饭。”   井闲:“越游知道吗?”   姜藤:“知道,我刚刚和他说了,他答应了。”   井闲的心慢慢沉下去了。   越游这人从来不会和别人结仇,属于那种上一秒掐着腰和你对骂,下一秒就能笑眯眯的一口一个哥叫得特嘴甜那种类型,所以和他相处的人往往都不知道自己得没得罪他,也很难看出他对一个人到底喜不喜欢。   最经典的例子就是刚来北京时越游和合租屋里的一男生吵起来了,骂得特别凶。当时他来找他玩,在那儿过夜,有幸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那会儿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俩人一起打完游戏,都困了,刚睡下没多久,客厅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不是那种正常的关门,是故意在大半夜摔门,墙都被震得抖了一下。   俩人齐齐被吵醒,越游骂了声,气势汹汹的下了床。   他拉住他,劝道:“算了算了,可能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就在隔壁的洗手间又是“砰”的一声,然后就是人大声打电话的声音。   越游:“他就是故意的,昨天因为电费的事跟隔壁的小姐姐吵起来了,都摔了两天了,还没完没了了。”   他甩开自己的手,打开了门,可怜的门也“砰”的一声巨响,透过敞着的门,他看见客厅里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一脸惊讶的看过来。   越游穿着龙猫睡衣,和憨态可掬的龙猫截然不同的是他此时声色俱厉的模样。   越游:“你手断了?不会用手开关门是吧?你不睡别人特么还睡呢!”   男生被他骂愣了,擦头发的手也停在半空,就在越游心说不好,可能要打起来,正要下床时,那男生突然来了句:“有话好好说啊,骂什么人啊?”   井闲:……   越游依然很凶,他指着男生的鼻子骂:“你再给我摔一下门试试,特么现在摔给我看看。”   男生也被他的咄咄逼人弄得有点恼羞成怒,他大步往自己的屋走,用那种又气又怂的语气高声说:“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   这人也是怂到一定程度了,井闲差点笑出声来。   他以为这么激烈的冲突过后两个人肯定就结仇了,结果第二天下午,那个男生下班刚进屋,他就见越游语气特别自然亲近的跟他打招呼,甚至还弯着眼睛和煦地笑:“哥今天回来的早啊,吃了吗?一起吃点?”   那男生先是一愣,接着说话都有点磕绊了:“吃……吃了。”   隔了一会儿,那男生甚至送过来了一袋子零食。   零食越游半点都没动,都被他吃了。   越游很烦那男生,但他永远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烦他,甚至能让得罪了他的人觉得和他关系很好,这就是越游奇奇怪怪的与人交往方式。   所以就算是被姜藤甩了,两人也到不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井闲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对姜藤是什么态度……他是不是还喜欢他?   他没问越游,把手机扣下了,一天没碰。   晚上回家,他简单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他心情不好,打得暴躁,一局结束,他刚要再开,突然收到了一条组队邀请,是越游的。   他眸色暗了暗,点了拒绝,切到了微信。   从中午到现在越游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他拿起茶几上的啤酒,喝了一口,垂眸点开了对话框。   前边都是一些越游摸鱼时零碎的吐槽,后边是见他一直不回消息的询问。   聊天界面又跳出一条消息:“你想干嘛?”   井闲:……   越游:“我得罪你了?”   井闲缓缓靠进沙发里,沉默了良久,突然觉得有点茫然和无力。   他不知道如果越游和姜藤复合的话,他算什么?他放弃一切来北京的意义是什么?   越游发了条语音过来,他仰头把啤酒喝尽,关了客厅的灯,回了卧室。   手机的光在漆黑的卧室里有些刺眼,他摘了眼镜扔在一边,将脸埋进被子里,安静了许久,手机灯光已经暗下去了,他才动了动,点开了那条语音。   越游总是清亮干净的声音传了出来,听起来有点可怜:“我今天可能要住在马桶上了。”   井闲:……   他到底是没忍住,皱眉敲字:“都说了会坏肚子,吃了多少?”   越游回复的很快:“全吃了,回来还把菠萝蜜的籽给煮了,也吃光了。”   这是个傻子吧……   井闲坐起身:“我去看你。”   越游蜷缩在床上,侧着身打字,和他说话时的活泼不同,他眉头正轻微的皱着。   井闲从来没有这种故意不理自己的情况,他刚开始以为他忙,直到他上游戏看到他在线,还拒绝了自己的组队。   越游捂着肚子,疼得有点冒汗,咬唇打字:“不用,我都要睡了。”   井闲坐在床边,垂着头沉默了良久,屋子里安安静静,他突然觉得有点空,心里空。 第212章 倾盖如故   晚上十一点,越游捂着肚子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听到卧室密码锁有声音。   他睡得浅,被吓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然后门被推开了,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起来吃完药再睡。”   “闲哥,”越游松了口气,擦了擦因为脱水额头冒出的虚汗,抱着被子看门口那个黑影,然后灯被打开了。   越游被灯光刺地眯了眯眼睛,井闲额发有些湿,黑色的棉服上有水痕,脸色被冻得有些苍白,还有些微微气喘,看得出来得有些急。   越游突然觉得病好了一大半,因为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轻声问:“外边下雪了?”   “嗯,”井闲把药放在桌上,脱了外套,并没看他,问道:“还疼吗?”   越游摸了摸生疼的肚子,抿了抿唇,说:“好一点了。”   夜里很静,倒水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被放大了。白炽灯照射下,男生的背影显得有点冷清,越游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声音有些虚弱的问:“怎么这么晚过来?明天还上班呢。”   井闲没答,端着杯子走了过来,站在床边,说:“你怕苦,就给你买的蒙脱石散,草莓味的。”   真把自己当小朋友了。   越游有点想笑,接过杯子,嗅了嗅,真的一股子草莓味。   他尝试着喝了口,是甜的,然后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温水全都喝光了。   井闲接过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说:“那我先回去了。”   越游:“……”   越游不可思议:“你就来送个药?”   他仰头看着这个今天明显吃错药了的男生,说:“在这睡吧,明天早点起回公司,外边下着雪,太冷了。”   大镜框遮掩了井闲的神色:“不了,我回去睡。”   开口的语气有些冷淡,就算他已经很克制了,他这句话说得依然像在闹别扭。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衣摆就被人抓住了。   他愣了愣,低头看,正对上越游明亮的眸子。   细碎的灯光散落在他的眼睛里,衬着他现在因为生病而苍白的脸色,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   越游眨巴着眼睛,鼓着腮帮子说:“留下给我揉肚子。”   井闲:“……”   井闲眯起眼睛,慢吞吞地抬手,摸上了他带着可爱奶膘的脸。   然后毫不客气的捏了一把。   鼓起的腮帮子泄了气,越游笑了起来,看起来有点没心没肺,可井闲的心就这么软了下来。   他双手捧着越游的脸,泄愤似的胡乱揉搓,说:“没有比你更烦人的了。”   越游被他揉晕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尾挂着泪花,有些虚弱地说:“我烦人,只要你别走。”   井闲忍不住轻挑起了唇。   越游喜欢井闲的温度,尤其是在冬天,他要比自己的体温高一些,手也很暖,很适合揉肚子。   温热的大手贴着凉凉的肚皮轻轻揉着,很舒服,比暖宝宝还好用。   他安安稳稳地躺着,觉得肚子疼的没那么厉害了,有些犯困。   他往井闲身边挪了挪,轻声问:“我到底哪里惹你生气了?”   井闲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躺着给他揉肚子,漆黑的房间里,他始终看着越游的侧脸轮廓,本来以为他睡着了,突然听他开口,有些没反应过来,所以一时也没答话。   越游:“就问一次,你下次想说可就不能了。”   后边那句话被他拿腔作调的说得好笑,井闲勾了勾唇,闭上了眼睛,轻声说:“没下次了,睡吧。”   无论越游是否和姜藤复合,起码这两年他们在一块儿过得很开心,也算值了。   他不和越游闹别扭,好好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是了。   窗外的风雪呼啸,屋里暖气开的很足,两个人盖着被子,安安稳稳地睡了。   越游不知道井闲那天怎么了,井闲不想说,他就没多问。   他期待着快点放假,快到元旦,他可以去游乐场玩。   游乐园门票和电影票他都订好了,还在一家海鲜餐厅定了一只澳洲大龙虾,吃完饭去游乐园玩,然后再去看夜场电影。   他所有事情都计划的好好的,终于等到了放假。   下班后直接坐地铁一号线,中间不用换乘,可以直接到游乐园地铁站。   车上的人超级多,几乎无处落脚。越游艰难的挤到角落,拿出手机,给井闲发消息:“闲哥,我先过去了,餐厅位置发给你了。”   井闲回复的很快:“有点事,等下说。”   越游皱起了眉。   不会又要加班吧?   井闲答应过自己今天不加班的。   他轻抿着唇,打字道:“你不快点我一个人吃一整只澳龙╰(‵□′)╯!”   井闲没回他。   一个小时后,他已经到了餐厅,井闲依然没回复他。   服务生把他领到包间,他打量了一圈,挺满意的,点了几道两个人都爱吃的菜,说:“先给我一些能垫肚子的吧,其他的等下再上。”   井闲肯定又加班,说不定很快就会过来,等他一会儿。   他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各个软件地转,几分钟切一回微信,井闲始终没回。   服务生过来叫他时,他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等了快两个小时,而井闲还没到,也没回消息。   他轻抿起唇,眸子黯了下来。   服务生小姐姐看他心情似乎不好,小心翼翼的询问:“先生,您还要再等吗?”   越游看了会儿安安静静的对话框,关掉了手机,抬起头时脸上依然是灿烂的笑,他说:“不等了,麻烦帮我把菜打包,我带走。”   小姐姐愣了愣,提醒道:“您如果不吃了,现在是可以退的。”   越游摇了摇头,说:“我带回家吃。”   顿了顿,他突然对服务生小姐姐说:“今天我过生日,可以对我说句生日快乐吗?”   小姐姐有些惊讶,但转瞬就笑了起来,有些俏皮地说:“还好你说的及时,过生日我们送小蛋糕哦。”   越游收获了一枚小蛋糕,提着打包好的食物出了餐厅。   服务生小姐姐送他到门口,清甜的声音大声说:“祝你生日快乐哦,开开心心跨年!”   越游退着走了两步,弯着眼睛向她摆手告别,转身向游乐场的方向走去。   游乐场里灯光璀璨,在黑夜里像是一座梦幻的城。   越游走到门口,却没有找到入口,他在门口转了两圈,发现唯二两个出口似乎只出不进。   他以为自己找错了门,走到门口卖棉花糖的大爷旁边,问道:“大爷,麻烦问一下,这入口在哪儿啊?”   这会儿没什么人,大爷也挺闲的,说:“都什么点儿了?早关门了。”   越游一愣,追问道:“不是说夜里有活动吗?怎么就关门了呢?”   他指了指夜空中旋转着的璀璨的巨大摩天轮,说:“那不是还转着吗?”   大爷乐了:“是有啊,不过您瞧瞧这都几点了?九点就关了,现在只让出不让进了。”   越游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九点半了,微信里有很多人祝他生日快乐,置顶的聊天没有任何动静。   今夜出奇的冷,暴露在外边的皮肤不多时就像钝刀反复拉锯一样疼,风从街边吹过来,他觉得全身都冰凉一片。   大爷冲着手吹了口气,说:“在风口站着干什么?这儿背风。”   越游慢吞吞走了过去,一股子棉花糖的甜香扑鼻而来。   这角落确实避风,棉花糖机有轻微的发热,让他瞬时暖和了不少。   他仰头看着近在咫尺,却坐不上的摩天轮,看着被灯光打扮的如同魔幻城堡一样的游乐园,轻轻叹了口气,问一旁裹着大棉袄的大爷:“您吃了吗?”   井闲跑到游乐园门口时,门口的人已经不那么密集了,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他停下喘了会儿,呼出的空气遇冷变成了白雾,大冷天他跑出了一身的汗。   他四处看,都没找到越游的影子。   越游不回他消息,也不接电话。   他心里不安,不死心的在游乐园门口又转了一圈,正打算打车去越游的出租屋看看,不知怎的,走出两步,突然往一旁的棉花糖车看了眼。   他迈步走了过去,然后愣住了。   棉花糖车上有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上边还有一个瓦数很大的白炽灯,后边避风的角落里,越游正跟一个大爷蹲着吃东西,一人一个大蟹钳。   一左一右,一老一少,吃得很香。   他突然觉得难受,站在车前,缓了口气,叫了声:“越小游,我来了。”   越游愣了愣,抬起头看他,却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那一眼看得井闲心里发凉,就算是在学校他不理自己时,那眼神也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淡漠。   他绕过车,半蹲在越游面前,抬手给他扣上了衣服的帽子,轻声说:“别在这里吃,肚子该着凉了。”   越游没吭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抬手把帽子又摘了。   倒是一旁的大爷出声了:“唉,你朋友来了,那我撤了,齁冷的,我孙女儿又该念叨了。”   他站起身,擦了擦手,拿出两个竹签,麻利地做了两个巨大的棉花糖出来,一粉一蓝,递到越游面前,说:“你说的棉花糖换龙虾,给你。”   井闲:“……”   越游接了,弯着眼睛冲大爷笑了笑,说:“成,谢谢您。”   大爷收拾着车子,笑着说:“下次趁着开门早点来,快去找个屋檐待着吧,都快冻成冰棍儿了。”   井闲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心疼的不行,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披到了他身上。   这次越游的反应是出乎他意料的的激烈,他直接把衣服扯了下来,轻描淡写地扔到了地上,看也没看井闲,把一堆没动过的菜一股脑的放在了大爷车上,转身就走。   大爷愣了,井闲没时间愣,他穿着薄薄的毛衣,捡起自己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就去追人。   越游穿过了马路,一声不吭的往地铁站走。   因为游乐园活动的缘故,路上的人很多,但多数都是成群结队的,这会儿一个好看的男生拿着两个超大棉花糖走在路上,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不多时就有几个小姑娘过来搭讪。   井闲缓下了脚步,在他身后一步外跟着,夜里起了雾,空气湿漉漉的,路灯照射下,远处朦朦胧胧的,看得人心里发堵。他看着越游的背影,听着他语气如常的和几个小姑娘说话,偶尔甚至还带着笑,心里又酸又难受,他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发闷。   这次加班是突发的,是真的有急事,手机带不进实验室,他没法和越游说,他出来后立刻就往这里赶,越游没在餐厅,他又跑到游乐园,那里已经关门了,越游没进去。   他知道越游有多期待今天,都是他的错。   这是越游第一次冲他生气,很显然用得是冷暴力,他受不了这样,他宁愿越游跟他吵架,也不想他冷着自己。   地铁站里温度暖些,他跟在越游身后站上扶梯,看着越游小口小口地咬着棉花糖,肩膀微微耷着,那代表了他现在很丧气,心情很不好。   到了站台,地铁刚好到站,排着长队的乘客有序地上车。   车上人不是很拥挤,但也有不少人站着,越游找了个角落靠着,垂眸看棉花糖,表面被空气中的水份打湿,糖有些化了,成了腻乎乎的糖浆。   这两个在变小,他吃的速度都赶不上化掉的速度。   车门缓缓关上,井闲大步走到越游面前,一言不发地张开双臂,把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男孩儿紧紧抱进了怀里。   两个超大的棉花糖,被压扁在两人中间。   越游愣了,接着用力推人,可是没能推动。   井闲把他困在角落里,低头,凑在他耳边,声音沉闷疲惫:“我错了,我错了。”   他把脸埋在越游颈侧,深深的吸了口气,用气音又说了一遍:“我错了。”   那声很轻,不知道是自语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和井闲关系很好,肢体接触其实也很多,但是从来没有这种为了拥抱而拥抱的时候,大多是些偶然和玩闹时会抱抱,因为他们的性取向不同,得稍微避嫌。   越游身体一僵,井闲的呼吸近距离的扑在他的脖颈上,有些潮湿。   莫名的,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已经习惯井闲的靠近了,如果是别人他会揍人。   越游咬了咬唇,冷漠地说:“我不原谅你。”   井闲心里细细密密地疼,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越游看着他尽在咫尺的沾着尘土的衣裳,吸了吸鼻子,冷淡地说:“我的生日都快过去了,你现在来有什么用?”   他本来想让自己看起来酷酷得,让井闲知道自己很生气,可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哑了。   “有用,”井闲轻声说:“我来给越小游送生日礼物,咱们那么聪明,不可能连礼物都不要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越游总觉得鼻子发酸,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心里也开始发酸了,酸酸胀胀的感觉不断蔓延,蔓延到眼眶,他眼睛有些发潮。   他孩子似的赌气道:“就不要。”   井闲:“那你傻。”   越游:“你傻。”   井闲:“你傻。”   越游:“……”   越游语气很凉:“你滚。”   井闲反应很快,立刻道:“我傻。”   越游:“……”   井闲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抓起越游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这会儿微微离开了些,给越游打开礼物的空隙,忐忑地观察越游的脸色。   越游看着手里被俩人压成薄片的棉花糖,看着它纸片一样可怜巴巴地悠悠地飘落,嘴抿成了平角。   井闲连忙接过了棉花糖,像是生怕他生气,还小心地拍了拍沾上的灰尘。   井闲虽然平时爱说爱笑,其实为人很稳重,很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近乎讨好。   越游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他垂眸,打开了盒子。   那个盒子里装了一块手表,是机械表,表盘大气漂亮,设计上尽显机械美学,看上去又酷又优雅,一看就价值斐然。   他喜欢手表,但一眼竟然没看出来是什么品牌。   井闲见他一直看,也不碰,把手表从盒子里取了出来,托起他冰凉的左手,将手表戴了上去。   “咔哒”一声,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手表扣合,尺寸分毫不差。   “这是我做的,所有的零件都是我磨的,哪里有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我调。”井闲牵住越游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牵他的手,凉凉的温度,软软的触感,他怕惊扰了什么一样放缓了呼吸,修长的手指缓缓插入他的指缝,然后慢慢扣紧,越游就这么垂眸看着,没躲开。   井闲心脏跳得有点快, 他撑着越游身后的车厢,俯身与他平视,他看着越游明亮的眸子,私语一样说:“越游,你说你喜欢。”   井闲是个理工男,是个物理大神,机械大师。   他亲手为自己做了一块手表,可以看出他有多用心。   他肯定不是故意迟到,他是自己的朋友,不是出气筒,自己不该向他发脾气的。   越游冷静下来,终于觉得刚刚当众扔人家衣服这行为不好了。   他轻微地动了动手指,咬着唇肉,却还是别扭地没吭声。   地铁门“滴滴”几声响后,开了。   越游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站牌。   这已经坐过两站了。   他今天情绪不稳,又有点生气了,他往外走,井闲连忙跟上。   “电影还有三分钟开场,”越游不高兴地说:“坐过站了。”   井闲看着两个人牵着的手,挑唇应道:“我错了。”   越游:“……”   他不说话了,沉默了下来。   井闲往他身边靠了靠,不经意间发现,他的脸好像有点红。 第213章 倾盖如故   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电影已经开场十几分钟了。   明天就是元旦,今天出来跨年的不少,厅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越游票买的早,是中轴线上的位置,中间要穿过好多人。   越游手里拿着个吃了一半的热狗,站在过道上看向里边,确认了位置,把自己的手从井闲手机抽了出来。   掌心有轻微的汗意,突然暴露在空气里,有轻微的凉意,井闲缓缓收紧了指节,垂下了眸子。   电影是喜剧,挺好看的,影厅里隔几分钟就会爆发一阵大笑,可这中间不包括越游。   他坐下没几分钟就睡着了,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睡得像个孩子。   井闲动作很轻的把中间的扶手抬了起来,轻轻托住越游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电影里说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始终侧头看着越游,变幻的光影映在镜片上,他从越游的手里拿过他吃到一半的热狗,放到了一边。他想偷偷牵他的手,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做第二回。   他想等他睡醒,和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喜欢上自己兄弟的恋人这件事不光彩,可他没办法,在姜藤把越游指给他看的第一眼他就心动了。   那时候他们上大三,姜藤恋爱了,那段时间姜藤每天都春光满面,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喜欢自己的恋爱对象。   有一天中午他们去食堂,姜藤刚进去就很激动的拉他,遥遥指着一个方向跟他说:“我家宝贝在那儿。”   他本来没什么兴趣,只是碍着姜藤的面子看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越游。   男孩儿穿着藏青色宽松休闲套装,风格随意慵懒,一头栗色短发,有点婴儿肥的脸颊贴着个创可贴,明亮的大眼睛里盛着笑,正眉飞色舞地跟一起吃饭的同桌人说话,逗得一桌人都在笑。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心跳的声音几乎穿破耳膜,全身的血液都上涌,他当场脸就红了。   姜藤还诧异的问他:“你怎么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哪个是?”   那桌有四个人,说不定不是他。   姜藤下一句话打破了他的侥幸,他说:“那个正说话的,笑得最好看的。”   也是,越游那样的人,只要一出现就会压下所有人的光彩,让眼睛里只能看到他。   第二次见越游时姜藤没在,是在学校的小广场上,当时越游带着个鸭舌帽,穿了一身有点嘻哈风的卫衣卫裤,特别酷地踩着一块儿滑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帅得要命。   他忘了去打球,他滑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他常常想,如果先认识越游的是自己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   已经快到零点跨年,越游的生日都快过去了,他还是沉沉的睡着。   井闲不忍心叫醒他,拿着手机看时间。   23:59:00   开始倒计时一分钟。   井闲微微侧过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越游的睡颜,电影变幻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每一个细节都足够让他悸动。   他唇角轻扬,温柔且虔诚地说:“23岁生日快乐,大帅哥。”   “我超级喜欢你的礼物,”话音刚落,正睡着的那人冷不防地睁开眼睛,一双晕着困意的眸子正对上被惊了一下的井闲的视线,声音懒洋洋地,很好听。他小声说:“对不起啊,闲哥,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我太任性了。”   两个人距离很近,说话时呼吸几乎交错,越游就这么靠在井闲的肩头,温软地看着他。   井闲垂下眸子,掩下眼底的暗色,轻声说:“我才该道歉,害你没吃上饭,没去成游乐园,你期待了那么久,都被我搞砸了。”   周围传来低语声,零零碎碎地说着:跨年了。   越游直起身,用力抱住井闲,凑在他耳边说:“闲哥,新的一年越来越帅,发大财!”   越游身上有股子棉花糖的甜味儿,井闲那一瞬间终于明白,越游无论是什么时候在他心里都是甜的,从他见他第一眼时就是这样。   他勾起唇,回抱了越游,手覆在越游的背上,鼻尖顺着他的肩侧缓缓蹭了蹭,然后在越游的颈侧停住,不动了,这里他可以听到越游脉搏的跳动,平稳、有力,他的心跳频率渐渐贴合。   周围有人在接吻,有人在告白,没人注意他们,没人注意拥抱着的两人,更没有人注意压在心底几欲喷薄而出的爱意。   “不看电影了,”井闲深深吸了一口气,挑起唇,轻松道:“带越小游去吃大餐。”   他拉着越游起身,穿过座位,出了影厅,直到坐上车越游还没反应过来。   越游瞪大眼睛:“要去哪儿?”   井闲:“宣武门。”   越游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去宣武门干什么?”   井闲:“吃螃蟹。”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越游看着手机屏幕上精致川菜,吞了吞口水,说:“现在太晚了。”   “这家就是晚上营业的,”井闲切进了微信,说:“赔你的大龙虾。”   越游没说话,他戳了一下井闲的屏幕,进了自己的对话框,看到了井闲给他发的消息。   很多条消息,都是道歉的。   他当时其实知道,手机就在口袋里嗡嗡地不停响,可他没看,他在和井闲赌气。   他从来不和朋友吵架,对于朋友他的容忍度一向比较高,可在井闲身上就变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终于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又道了一次歉:“对不起啊,闲哥。”   井闲关掉了手机,抬手,绑架似的捂住了越游的嘴,粗暴地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腿上,眯起眼睛威胁道:“再提吵架的事撕票。”   越游:“……”   窗外的路灯照了进来,偶尔流动到越游的身上,越游弯起眼睛笑,抬起手,做了个手枪的手势,抵在了井闲的额头,被井闲捂住的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话,听不清。   井闲稍微放松了些,冲他挑了挑眉,就见他整个人都肃穆了起来,他正义地在空气中上膛,冷笑道:“想不到吧,我是卧底。”   井闲:“……”   井闲正了正眼镜,气质顿时一变,有点斯文败类的意思。镜片在光下闪过一丝暗茫,他邪气地勾起唇,他将手指抵在越游的脖颈,沉声道:“那你猜猜,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前边的师傅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边笑边说:“别演了,还是我的车快,到了。”   越游翻身起来,付了车费,临下车对司机师傅说:“元旦快乐啊。”   师父“嘿”了声,乐道:“您也快乐。”   这家餐厅夜里人也不少,刚进来就瞧见有工作人员在那儿剔蟹肉,越游凑过去看了会儿,扯了扯站在一边低头看手机的井闲,说:“闲哥,我想吃这个。”   井闲不知在和谁聊天,只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吃。”   越游皱起了眉,凑过去看,井闲却瞬间把手机关了。   这动作太刻意了,越游愣了一下,井闲像是没察觉一样,收起了手机,说:“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饱饱吃一顿,咱们去看升旗。”   越游:“……”   他从来没回避过自己。   井闲可能谈恋爱了,越游想。   这人大学四年都没谈过恋爱,工作两年就跟自己混在一起了,也到年纪了,谈恋爱也算正常。   他喝着姜茶暖身子,眼睛暗戳戳地往井闲身上瞟,企图找出点不一样来否定自己的猜测。   他心里别扭,不舒服,可没往深了想。   他想着,井闲如果谈恋爱了,他就自己一个人了。   这是个包厢,不多时服务生就来上菜了,川菜馆,菜品都是红彤彤的,看着很有食欲。   井闲关了手机,冷不防听他问:“闲哥,你想谈恋爱了吗?”   井闲愣了一下,看着正在挖蟹膏,头也不抬的人,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想了吗?”   包厢里只能听到碗筷碰撞声,在安静的氛围下分外明显,男生垂着眼睫,慢吞吞地吃了一勺蟹膏,看不清神色。   直到服务生进来上菜越游也没回答,井闲捏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少顷,他敛眸,又剥开一只螃蟹,放到了越游的碟子里。   两个人默契地没再提这个话题,在元旦的凌晨吃了一顿饱饭。   凌晨三点多,天安门。   已经有不少人在有序地排队进入。   今天是新年第一次升国旗,很多人特意过来看。   大约是人多的原因,这会儿天气反而没那么冷了,越游趴在栏杆前看宽阔的长安街。   此时长安街上灯火明亮,没有车辆经过,天安门的主席像在灯光下肃穆庄严,城墙上已经有记者和工作人员在忙碌。   越游这样子很可爱,因为怕冻手,他把两只手缩在了袖子里,这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把袖子搭在栏杆上,仰头看的时候大衣帽子滑落,露出了一截弧度优美的脖颈和俊朗干净的侧脸,长安柔和的灯光背景下,他好看到让人心悸。   呼吸与冷空气碰撞出了白雾,镜头聚焦,记录下了这一瞬间,仔细看过去,其实井闲的相册里大多是越游的照片。   都是合影或者偷拍。   他不知道还能这样多久,吃饭的时候姜藤跟他说,他到北京了。   越游转头冲他招手,他从到了广场就有点激动。   “闲哥,给我拍张照片。”越游背对着天安门城楼,把手从袖子里探了出来,双手凑到脑袋边,一左一右比了个剪刀手,一动不动地等着井闲拍。   井闲:“……”   两步外的井闲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看看他,又看看几步外同款摆拍姿势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没忍住笑了出来。   越游皱眉看他:“你笑什么?”   井闲抬起手机,侧过头轻咳了声,尽量忍住笑意,挺正经的地说:“笑一下。”   越游立刻配合的弯起了眼睛。   井闲的手抖了一下。   他那一下撞进他心里去了,他愣愣地看着手机的画面,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他轻咬着唇,放下了手机,看向越游。   越游以为他拍完了,小跑过来看:“快给我康康。”   手机里没有刚刚那个画面,往上一张是他刚刚看天安门的照片,他有点惊喜地捧着手机看,说:“我也太帅了吧!”   井闲缓缓握紧了手,喉结滚动了下,他看着贴着自己的胳膊站着的人,一股子冲动一下从心底涌了上来。   姜藤要来了,如果越游还喜欢他,自己可能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了。   他本来就想着今天表白的。   井闲觉得自己紧张地有点发麻,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些,可开口时依然底气不足,他叫了声:“越游,我……”   越游把照片给自己的微信发了过去,退出时却见到姜藤的对话框,他轻挑了下眉,抬头看他:“他什么时候来?”   像是一桶冷水直接兜头浇下,井闲想要开口的话哑在了嗓子里,觉得心脏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   他与越游对视了几秒,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移开了目光,说:“今天来,上午九点到。”   越游没往心里去,就“哦”了声,把手机还给了井闲,跳回了刚刚的位置,又比起了剪刀手,催促道:“快快快!”   井闲抬起手机,随便拍了一张,冲他点了点头。   他心里难受,不知道拍成了什么样,就这么把手机递给了越游,越游还挺满意的,没让他重拍。   他正想拿回手机,越游突然凑了过来。他调了前置摄像头,叫他:“低头,咱俩拍一张。”   井闲:“……”   他慢吞吞地俯身,凑到镜头里,越游还在调角度,弄了会儿,他说:“你近点。”   井闲就又近了点。   越游还是不满意:“你低一点?”   井闲:“……”   井闲直接把下巴放在他肩上了,一脸面无表情地看屏幕。   这个高度越游终于满意了,他不满地嘀咕:“我妈怎么那么喜欢你?总让我发你的照片。”   井闲去过他家,和妈妈挺聊得来的。   越游点拍摄的前一刻,井闲还是勉强勾了勾唇。   越游郁卒地吐槽道:“都是山东人,为什么你们个子那么高,我这么矮?”   井闲揉了揉他的发顶,没说话。   天色渐亮,观礼台上已经有不少人落座,国旗护卫队在天安门广场列队。   越游和井闲等在最前排,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看得很清楚。   凌晨7:36分,升国旗,奏国歌。   只有认真经历过升旗仪式的人才能体验那种震撼,威严飒爽的军人喊口号的声音传便天安门广场,整齐划一的步伐让人心潮澎湃。五星红旗迎着朝阳缓缓上升,在场上万人齐唱国歌,行注目礼。   这过程很短,又好像很长,国旗到了旗杆最顶端,初升的朝阳照在上边,崭新鲜艳,随着风飘扬。   同时,成千上万羽和平鸽放飞,有序地在天安门广场上方盘旋,震撼人心。   越游仰头看着,突然说:“明年再来看吧。”   井闲敛眸,轻轻应了声:“嗯。”   折腾了一夜,到底是累了,两个人到大栅栏买了早点,吃完了准备回去。   “我要吃糖葫芦,”越游打了个哈欠,站在一个糖葫芦店门口,说:“我要一个豆沙馅的,他要一个糯米的。”   回去的地铁上,井闲靠在越游肩上睡着了。   他今天话很少,肯定是累了。   越游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拿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尽量让他睡得安稳些。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他家母上大人发来的消息:“两个帅小伙。”   后边跟了个超大的小黄手点赞表情包。   越游挑唇,问:“谁比较帅?”   越妈妈是端水大师:“都帅。”   越游侧头看井闲,见他眼镜往下滑了点,露出薄薄的眼皮和长长的眼线   ,他把眼镜小心的摘了下来,井闲的脸就露了出来,凭心而论,井闲是个大帅哥。   长得白,个子高,五官轮廓比常人要深一些,眉眼锋利,是那种有点冷峻的帅,可都被眼镜遮住了,大眼镜和略长的额发让他看起来就是个理工男,加上性子活泼,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容貌。   他看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自己呼吸都放轻了,耳朵也莫名地有点发烧。   他弯起唇,把眼镜收好,正要回复妈妈,就见她回了一句:“井闲怎么了?工作不顺吗?看着心情不大好。”   越游一愣。   他把那张自己只关注了身高的照片打开,照片上井闲正勾着唇对屏幕笑,可是眼里确实没什么笑意,看着有些疲惫。   井闲心情不好。   他皱起眉,侧头看着安安静静睡着的人,小声嘀咕道:“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井闲动了一下,没醒。   越游就不吭声了,只静静地看着他。   今天放假,清晨的车厢人人也并不少,两个人戴着一副耳机,里边放着一首老歌,他俩都爱听。 第214章 倾盖如故   姜藤到了北京是先住在井闲这里的。   他暂时没找到房子,要在井闲这里过度。   井闲这里有很多越游的东西,他没收拾,就这么放着,并没避讳。   姜藤问了几样东西都是越游的后,挑眉说:“你俩关系现在这么好了,我记得大学那会儿都不说话的。”   井闲坐在沙发里喝啤酒,扔给了他一罐,说:“这都过去多久了。”   姜藤乐了,说:“真的没人会不喜欢越游。”   井闲没接这话。   姜藤是喜欢越游,喜欢到和越游的室友勾搭一起去了。   姜藤喝了口啤酒,舒舒服服地摔进沙发里,说:“我真没想到你会放弃保研来北漂,太可惜了。”   井闲:“没什么可惜的,想读再考也一样。”   姜藤笑了声:“也是,你是学霸,走哪儿都是学霸。”   他在这屋里看了一圈,挑眉问:“打算在这儿买房子吗?”   井闲不知道,他本来是有计划的,如果能追到越游,他就在北京买套房子,两个人一起住,可现在不确定了。   他收敛了神色,说:“打算买。”   姜藤打趣了声:“不愧是富二代。”   井闲不想聊自己,他捡起沙发上之前越游在地铁站扫码免费得的一个小公仔,放在掌心揉了揉,问:“你和柳郯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分了?”   姜藤的心思从来不避着他,这会儿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他捏了捏后颈,随意道:“没意思了,说句实话,他长得没越游好看,性子也没越游讨喜。”   井闲眸色有些深,漫不经心道:“那你当初不也为了他甩了越游。”   “你知道的,”姜藤暧昧的冲他眨了眨眼睛:“他比越游开放啊。”   是了。   越游不和姜藤上床,最多就牵牵手。   别看越游性格活泼,其实他比较纯情,和姜藤出去玩儿订房都是标间,大学时姜藤跟他吐槽过很多次。   一开始是真的喜欢,就当开玩笑说的。   时间久了是真不满,越来越不满。   有时井闲都觉得越游跟他都比跟姜藤亲密,起码他们会睡同一张床,还会“不经意的”咬一下耳朵。   大三那年姜藤过生日,越游和一个室友一起来的,给姜藤庆生。   他照常打了招呼,越游也照常不理他,他也习惯了。   中间酒喝到一半,越游有急事要走,低头和室友说了句什么,室友摇了摇头,就只有越游一个人离开了。   井闲也是那时意识到不对。因为越游刚走,姜藤就坐到了他室友边上。   那是个长得纤细乖巧的男孩儿,脸看得过去,只是比起越游差太多。   姜藤为人大方,也会结交朋友,来的人不少,KTV包厢里群魔乱舞,挺吵的。   他本来没太在意,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玩了会儿游戏,突然一个同学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看过去,就见姜藤正把那男孩儿压在沙发上亲,而那男孩儿看起来并不是被强迫的,双手揽着姜藤的脖子,虽然看不清细节,但不难看出两个人很激烈。   他当时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底直接烧到了大脑,直接站了起来。   可他没过去。   他没立场去指责。   姜藤是他的朋友,越游和他没关系。他既劝不了总是随性而为的姜藤,更不能告诉越游这件事。这样左右别扭的情况,他以为自己大学已经受得够多了,可没想到现在他又得受着。   那天晚上姜藤就领着那小男生开了房,第二天回来后开始整天抱着手机聊天,偶尔会夜不归宿,没过一个月他就和越游提了分手。   井闲坚持不懈地和越游打了一年的招呼,其实没什么别的想法。   他觉得越游很有趣,他想和他交个朋友,仅此而已。   可他们分手了,井闲的心就又活了。   他不想再错过了,追着越游来了北京,也如愿的成了越游的朋友,可越游说,他不想谈恋爱。   好,那他等着。   等到现在,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就算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又怎么样。   井闲最近失眠。   姜藤在他旁边睡着,他觉得很不习惯。   明明越游在自己身边时他睡得很踏实……也是,越游是他从小时候懂事以来第一个同床睡的人。   凌晨,他起身出了卧室,拿了个毯子在沙发上躺下了。   客厅没开灯,他打开了手机,现在是凌晨一点多了。   他无意识地切换了几个软件,最后还是切到了微信。   他现在很想和越游说话,可这个时间越游已经睡了。   他慢慢滑动屏幕,向上翻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他们每天都聊天,一点点小事都互相分享,几乎是对方生活的记录者,上班开小差、吐槽同事,几乎聊着聊着就互相掐架,内容也很有趣,能拿的出去当段子的程度。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越游和他更合拍的人了。   他太想他了,心里反复拉扯了好长时间,还是没忍住给越游发了消息,一个两个人最近经常用的小黄狗红脸害羞表情包。   他刚发出去没多久,对话框里突然多了条消息。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应了两秒,他看着对话框里越游回复的那条:“怎么还不睡?”   井闲翻了个身,侧过身打字:“夜太美。”   越游:“我看是网太快。”   井闲弯了弯唇角,问道:“你干嘛呢?怎么修仙了?”   越游:“临时要做个报表,被大半夜叫起来的。”   井闲皱眉:“怎么这么急?”   越游:“你什么时候睡?”   井闲:“干嘛?”   越游的视频聊天申请下一秒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愣了一下,点了接听。   越游穿着墨蓝色的睡袍,凑近屏幕看,挑眉道:“怎么看不见人?”   井闲:……   井闲顺手把小台灯打开了:“因为我没开灯。”   屏幕晃动,越游把手机固定住,然后双臂交叠,趴在了桌子上,把脸在毛茸茸地睡衣上蹭了蹭,向来柔软的栗色头发有点炸毛,乱糟糟的,他声音蔫巴巴地:“累。”   井闲想揉揉他的脑袋安慰一下,可他碰不到,只能用指腹摩擦了下屏幕,轻声说:“咱们不干了。”   越游把下巴杵在胳膊上,瞧着他,有样学样,凶巴巴道:“嗯,不干了!”   井闲:“睡觉!”   越游:“睡觉!”   井闲:“……睡啊。”   越游又蔫了,他看了眼手表,说:“你睡吧。”   井闲逗他:“那我睡了。”   “道友留步!”越游忙道:“你睡觉别挂视频行吗?我太无聊了。”   大半夜太容易让人心软,尤其越游用那双困出了泪花的大眼睛看他时,他心都化了。   “我不困,”呼吸下意识放缓,井闲低声说:“陪着你。”   越游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他把椅子往后退了退,双臂拢到头上,比了个大大的心。   井闲看笑了,坐起身,把手机立住,有样学样地也比了一个。   越游凑到屏幕前看着那一大只,憋笑道:“闲哥,你这样好像个大猩猩。”   说完还学猩猩锤了两下胸膛,自己配音配的像模像样:“啊呜啊呜啊呜~”   这小孩儿可能对浪漫过敏。   井闲眯起眼睛,冷漠道:“你再不干活天亮了。”   越游还是忍不住笑,边笑边开始了工作。   井闲就这么靠在沙发上看他,大半夜的,一点也不觉得累,心里又软又满足。   凌晨三点多,越游又趴在了桌子上,眼睛熬的有些泛红,蔫巴巴地看他。   井闲心疼,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做完了?”   越游:“嗯。”   他揉了揉眼睛,赌气道:“明天我就把老板炒了。”   井闲喝了口水,挑唇问:“然后呢?”   越游豪迈道:“然后找别的工作。”   井闲:“找什么工作?”   越游:“……不知道。”   大约是半夜的缘故,心情很容易丧,他越想越丧,焦虑地挠了挠头,说:“闲哥,你说我这样的是不是下海卖淫都没人要?”   井闲:“……”   他是哭笑不得:“为什么?”   越游掰着手指头说:“没胸肌没屁股,嘴不甜,长相不行,唱歌不行,体力不行,喝不了多少酒……但是能吃光果盘。”   您真是谦虚了。   井闲屈指敲了敲屏幕,思考道:“没事,如果真到这个地步了,我可以……”   越游老实巴交,期待的看着他。   井闲:“可以帮你众筹,拯救失足男青年。”   越游:“……”   越游真心实意地说:“你可真招人烦,井闲。”   他扣下了屏幕,凶了一句:“再见!”   视频挂断。   井闲坐在黑漆漆的客厅笑了会儿,轻声说:“再见就再见,给你厉害的。”   大约是心情好,他躺下就睡着了,没留意卧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隙,姜藤皱着眉坐在床边,脸色隐在黑暗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藤住了一个星期,找到房子就搬走了。   他的工作在朝阳,和通州挨着,离越游更近些。   最近姜藤提起越游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他只听着,并不多插嘴。   直到姜藤临走前那晚上请他吃饭,酒喝的有点多了,直直地盯着他,问:“闲哥,咱俩是好兄弟吧?”   井闲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但还是说了声:“是。”   姜藤:“那我问你,你有没有和越游提起过当年分手的原因?”   “没有,”井闲予口惜口湍口兑。说:“我和越游关系好,但没必要提这个,越游接不接受你跟我没关系,也别从我这儿找突破口。”   姜藤松了口气,他看着井闲,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没出口,只是碰了碰井闲的杯。   “你和柳郯谈了两年多了,真的说断就断?”井闲托了托眼镜,说:“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姜藤沉默了会儿,说:“我身边人多,他受不了,自己提的。”   姜藤身边没断过人,他性子冷傲,眼光很高,外形优越,家境也算好,大学里就是个风云人物。   井闲眼中闪过一丝讽意,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越游受得了?”   “不一样,”姜藤说:“有越游我就收心了。”   井闲一哂,没再说什么。   越游收到柳郯的消息时正在吃午饭。今天天气格外冷,他不想出去吃,定的外卖。   他吸溜着面条,看着好久好久不联系的大学室友发来的消息:“越游,我来北京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越游大学时候跟他关系还不错,经常一起上课下课,不过毕业后他给他发了好几回消息他都没回,后来慢慢就断了。   只是听别的室友提起来他在外贸公司工作,还挺稳定的,那时他才知道他只是不和自己联系。   越游拧眉想了想,回复道:“要请也是我请你,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柳郯:“不用,我晚上到,我去找你。”   北京阴了一整天,邻近要下班了雪终于落了下来。   今天没风,写字楼窗外的路灯下静静飘着大片大片雪花,所有工作都差不多结束了,他只等着下班了。   老板就是这时候冒出来的,他从办公室里溜达了出来,在几个工位附近装模作样的巡视了一圈,几个摸鱼的同事立刻正襟危坐。   越游的工位在窗边,以他对老板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多走那两步路过来,他心安理得地继续摸鱼,电脑上跳出了一条微信消息,他打开看,居然是姜藤发来的。   “我和井闲在你单位楼下等你,黑色奔驰,鲁牌的,下来就能看见。”   今天可真是赶巧了,都是故人。   他切换对话框,正要给井闲发消息,就听他那个溜达鸡老板说话了:“腊八了,给大伙儿发点福利,一人一袋大米,两桶大豆油,还有两箱八宝粥。”   越游:“……”   这特么怎么抗?您就不会实在点发购物卡吗?   这单位没几个年轻人,多数都过了三十,有家有室,看着都挺高兴,他想让他们更高兴点,想把东西送人算了,看见弥勒佛似的老板,决定还是不伤他的心了。   他随大流地啪啪鼓掌,装模作样地对口型:“谢谢老板!”   老板挺满意的,他不白满意,一下子来了十几分钟的即兴演讲,这下好了,被迫加班十分钟。   他左手两桶油,右手两箱八宝粥,肩上还扛着一袋大米,负重进了电梯,没控制好速度,一不留神踩到了前边人的鞋。   周围人都静了,越游也僵了。   前边那人慢吞吞地转身,灰色袜子踩在地上,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年轻人总爱着急,不要总是莽莽撞撞的。”   然后他把那只被踩掉的鞋淡定地穿上了,还把鞋跟儿在地上磕了两下。   社死啊。   他看着周围大哥大姐要笑不笑的目光,也有点想笑,但领导在呢,大家都装得挺好。   出了公司他就自由了,几乎是小跑出了大楼,楼下有一辆车打着双闪,他刚看了眼车牌,车门就开了。   井闲先下来的,走过来接他手上的东西:“这是干嘛?抢了粮油店?”   越游撇了撇嘴:“来自我们小老头儿的关爱。”   后备箱被缓缓打开,驾驶室的门开了,姜藤下来了。   井闲注意到越游明显在看到姜藤的瞬间愣了一下神。   他的心里像针扎了一样难受,避开了视线,正要把他的米和油往后备箱里放,越游突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他的头发呢?怎么胖成这样了?”   井闲:“……”   井闲眼神奇异地看他:“你就想说这个?”   姜藤走了过来,接过越游手里的八宝粥,挺温柔地说:“好久不见了。”   越游弯着眼睛和他打招呼,看不出被眼前这人甩过,反而是久别重逢地老朋友一样:“又帅了。”   井闲:“……”   如果不是刚刚那句话,他几乎就信了他这真诚的夸赞了。   姜藤显然很受用,他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越游一圈,看上去十分满意,语气更加柔和了些,说:“我定了温泉度假酒店,咱们现在过去,特意给你订的澳龙。”   越游瞪了井闲一眼。   井闲本来就因为想起越游生日时自己迟到的事心里不舒服,被他瞪了一眼,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姜藤坐进了驾驶室,调了导航。   越游开了后座车门,正要坐进去,一低头,发现自己鞋带开了。   车里开着暖气,他就先把门关上了,蹲下来系鞋带。   车轮卷起了雪,扑了越游一脸,他一脸懵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半晌,默默擦了把脸。   今天得多倒霉?   他慢吞吞地系好鞋带,站起了身,仰头看了会儿飘落的雪。   很神奇,下雪时反而并不冷。   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在路灯的光圈下意外的浪漫。   他从一旁东青的叶子上收集了些雪,打算撺个雪球,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倒是要看看井闲多久能想起他来。   已经开出一里地的车上,井闲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藤说着话,他知道这些话不是和自己听的,只是想引起越游的兴趣罢了。   他心里乱,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姜藤突然说了一句:“越游爱吃川菜,我让厨师做了个辣子鸡做法的。”   井闲皱眉:“他这两天总胃疼,吃不了太辣。”   姜藤不大习惯井闲和越游的熟稔,以前他和越游在一起的时候,越游甚至理都不理井闲。现在他们关系这么好,井闲对越游这么了解,自己反而像个局外人了。   他没接井闲的话,问道:“越游同学,你能吃吗?”   车里没人回答。   姜藤又叫了一声:“越游?”   井闲转头看,然后愣了。   车后座空空荡荡,连越游的影子都没有。   他连忙摸出手机,给越游打电话。   那边越游正蹲在路边跟一个外卖小哥堆雪人。   他们单位挺偏的,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行人很少。   这外卖员小哥儿最开始在路边坐着,他没当回事。走近了才发现,一辆电动车倒在了马路边上,几边的外卖撒了一地。外卖小哥正抱着自己的右腿,身上帽子上都落满了雪,看起来已经坐了不短的时间,冰天雪地里,那背影看起来很无助。   他捏着自己的雪球,在他身边蹲下了。   外卖小哥转头看他,鼻子红红的,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点晶莹,是哭了,然后冻成了冰。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越游从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他中午随手塞进去的纸巾,递给了他。   外卖小哥儿接过,瘪起了嘴,看起来又想哭了,连忙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越游:“怎么了这是?”   外卖小哥要哭不哭:“让人追尾了,然后他还逃逸。”   越游皱眉:“报警了吗?”   外卖小哥:“报了,应该快来了。”   他冷地已经在发抖了,越游慷慨地把自己棉袄脱下来给他披上了,问:“腿怎么样?”   外卖小哥又把衣服给他披回去了。   “我不冷,”他越说越委屈:“现在好多了,刚刚站都站不起来,从那爬过来的。”   越游:“什么车撞的,看清了吗?”   外卖小哥:“同行,不过是对家外卖公司的。”   越游:“……”   越游唾弃道:“真是坏透了。”   外卖小哥揉了揉自己的腿,愤愤骂道:“坏透了!”   越游:“给家里打电话了吗?”   或许是戳到了心里最软的那块肉,外卖小哥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把眼睛,说:“家远着呢,不敢说。”   这外卖小哥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十八九的样子,长相清秀,体格单薄,大冬天出了车祸,只能自己忍着。   出来打个工,真的不容易。   雪越下越大,慢慢覆盖了倒在地上的电动车。   路灯投下的光晕里,越游也坐下了,扒拉地上落的新雪撺雪人。   路边停着的车里,两人看着不远处正认真撺雪人的两个幼稚小孩儿,久久不语。   这画面好看的有点像童话了。   井闲觉得,越游总是能精准击中他心里最软的地方,这人是他的蛊。   姜藤解了安全带,说:“我去叫他。”   井闲:“你叫了他也不会走。”   姜藤不解:“为什么?”   井闲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说:“不信你试试。”   路边有辆车打着双闪,鸣了两声笛,外卖小哥看了一圈,周围除了他俩没别人,他犹豫着问:“等你的?”   越游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带了点怨气:“谁知道等谁的。”   正好这时候红蓝灯光欲行欲近,交警队的人来了,120的人也来了。   越游把小雪人放在一边,帮着把那倒霉的外卖小哥抬上了车。   临要转身时,外卖小哥突然叫住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哥,你给我留个微信吧。”   越游捧着个小雪人,穿过马路,走到副驾门口,敲了敲窗。   井闲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直接贴上了他的脸。   他连忙把小雪人捧在手里,看向越游。   越游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可以啊井闲。”   井闲:“……”   越游阴阳怪气:“我一路狂奔,鞋里进的沙都装满一个撒哈拉了,也没能等你回头啊。”   井闲很识时务,立刻道歉:“我错了。”   姜藤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这样的感觉让他不舒服。   他轻咳了声,说:“是我的错,你怎么罚都行。”   越游冲他笑了笑,没答。抬手把井闲手里的小雪人拿回来了。   这小东西做的还挺好看的,用东青的种子做的眼睛,枝干做的手和鼻子,是刚刚就地取材的。   井闲想抓回来,说:“不是送我的吗?这还能要回去?”   姜藤轻咳了声,挑唇问:“没有我的份吗?”   越游把小雪人放在了车顶,随口说:“就一个。”   随后他对井闲翻了个白眼:“一直拿着,冻掉你的猪蹄儿。”   井闲:“……”   井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回嘴道:“你才是猪。”   越游没理他,对一边笑容淡了许多的姜藤说:“我有个室友到南站了,方便去接一下吗?”   见越游的注意力终于放在自己身上,姜藤打起了精神:“当然可以,正好一起玩,你哪个室友?我认不认识?”   他想借此打开大学时在一起的话题,就听越游说了句:“柳郯,你见过。”   姜藤的笑僵在了脸上,一时没说出话来。   井闲也愣了愣。   越游坐在后座上,鬼鬼祟祟地将手探向前边副驾上的井闲,以迅雷之势贴到了他的脸上。   井闲透过后视镜把他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忍不住弯了弯唇,抬起双手覆在了越游冰凉的手背上,问:“那人怎么样?”   越游:“腿好像断了,一直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疼的。”   越游要给他衣服,他死活不要,看得出挺能忍的。   姜藤从后视镜里看了两人一眼,皱起了眉。   这也过分亲密了吧。   他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快,故作云淡风轻地笑道:“我记得你们大学时候关系没这么好。”   越游趴在副驾靠背上,说:“这都两年了。”   两年了。   姜藤和越游分手两年,和柳郯谈了两年。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井闲和越游一起在北京待了两年,比越游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情分,可能比自己还要深。   他轻抿起唇,尝试着提起过去:“我记得你最爱吃海鲜,咱们以前放假经常特意去青岛吃一顿再回学校。”   越游的手渐渐回暖,开始卸磨杀驴,没轻没重的在井闲脸上掐了一下,挺有心眼的快速把手收了回来。他搓了搓手,顺着姜藤的话答道:“青岛的海鲜好吃,好久没去吃了。”   姜藤笑了声:“选个周末,咱们再开车过去。”   井闲揉脸的动作慢慢停住,眸中有些暗淡。   他是见过姜藤和越游在大学时候交往的样子的,那些过去的时光做不了假,他永远也没有话语权。   “再说吧,我现在懒,周末不愿意出门。”越游给柳郯发着消息,随口说:“闲哥家就是青岛的,等哪天空了再去他家吃。”   姜藤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去过井闲家?”   “放长假就去啊,”越游说:“我去他家吃海鲜,他去我家吃羊肉。”   这人说话也太磨叽了,越游有点不耐烦和姜藤说话了,抬手拍了拍副驾的靠背,示意井闲接话。   井闲:“……”   井闲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从后视镜看了眼越游,他正低头看手机,看起来没什么和姜藤聊天的欲望。   井闲觉得自己有点阴暗,他为越游对待姜藤不冷不热的态度而开心。   井闲轻咳了声:“越游家在单县,那里的青山羊肉很好吃。”   他当然知道越游家在单县,只是他从来没去过,越游也没邀请过他。   姜藤笑意有些维持不住,道:“那下次我也一起去尝尝。”   井闲没说话。   越游趴在车窗往外看,说:“柳郯说他在南广场,得绕一下。”   姜藤:“……”   这话说完,一起去吃羊肉的事就被略过了,也不知道越游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倒是井闲的态度让他有点在意。   有点起风了,大雪纷纷扬扬地飘,站南广场许多人排在公交站限流通道里等候上车。   这里不让停车,姜藤在停车场等着,越游和井闲过来找人。   大约是起风的缘故,天气比下班那会儿要冷,越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抱怨道:“怎么都赶着今天了,这么冷的天,我本来想找你吃虾,然后猫冬呢。”   井闲瞧他踩雪踩得挺欢快的,一步分成两步走,小碎步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类似车轮印的痕迹,挑唇说:“你想吃的话一会儿去打包一份。”   越游想了想,也不是不行,然后心情稍微好了点。   越游:“泡温泉也挺好的,就是怕柳郯跟你们不熟,放不开,他性格挺内向的。”   井闲:…… 第215章 倾盖如故   越游什么也不知道,他也不想让他知道,他不想让这些事污染越游的耳朵,让他不高兴。   姜藤和柳郯认识完全是因为越游,大学期间和恋人的室友认识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有时候帮着拿个东西,偶尔一起出来玩,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了。   是柳郯先告白的,姜藤最开始只是跟他暧昧暧昧,调调情,对方告白后他觉得背着越游有点刺激,就直接发展了。   这都是之后姜藤和井闲说的,井闲当时太生气,没忍住问了句:“那越游怎么办?”   姜藤正要出去和柳郯约会,从柜子里扯了几个套子出来,随口答道:“他又不知道。”   那一个月姜藤过得挺忙的,和同一个宿舍的两个人约会,一个满足精神需求,一个满足生理需求,最后他在柳郯的软磨硬泡下选择了生理需求,和越游分手了。   越游拍了拍井闲的胳膊,指向路边站着的一个穿着白色棉服的清瘦身影,说:“闲哥,快用你的老花镜看看,那是不是柳郯。”   井闲:“……”   井闲:“说了多少遍,我这是近视镜。”   井闲作势踢他,被他笑着躲开了,向路边的那人喊了声:“柳郯郯!”   那人转身,路灯映在他的脸上,果然是柳郯。   越游挺久没见他,挺高兴的跑了过去,张开怀抱用力拥抱了一下柳郯。   井闲也走了过来,就在两步外,柳郯见他,眼瞳瑟缩了一下,连忙避开了视线。   他没抱越游,越游似乎也没在意,放开了他,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皱眉道:“怎么瘦成这样了?熬夜了吗?这眼睛红的。”   柳郯勉强笑了下,说:“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越游往他身后看了看:“你的行李呢?”   柳郯没带行李,他只带了自己过来,他要找姜藤。   大学和姜藤背地里在一起时他半点没觉得对不起越游,现在他看见越游反而心虚瑟缩了。   他低下头,轻声说:“我没带行李。”   越游以为他心情不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没事,缺什么随时买。”   井闲冷淡地看了柳郯一眼,转身道:“走吧,姜藤还等着呢。”   越游正好转头看他,没注意身后柳郯身体轻颤了一下。   车里安静的有点诡异,越游和柳郯说了会儿话,见他没什么兴致,就歇了心思。   路过一家虾吃虾涮,井闲让姜藤停了车,下车去打包虾锅。   越游探出窗喊:“要麻辣大锅。”   井闲已经进了门,没听见。   越游开了车门,追了过去。   井闲见他进来,愣了一下,往外看了眼,问:“就他俩在车上?”   越游“啊”了声,扒着柜台对收银员说:“要大锅,不要小锅,要麻辣的。”   收银员看向井闲。   井闲果断捂住了越游的嘴,说:“不用听他的,小锅,不放辣。”   越游呜呜呜地挣扎。   井闲冷漠道:“让你吃就不错了,等你胃好了再吃。”   越游:“呜呜呜!”   井闲:“不,你没好。”   越游气得脸红:“呜呜呜呜呜呜呜!”   井闲乐了:“再骂人我动手了。”   收银员眨巴着大眼睛炯炯地看他们。   井闲拿回小票,那小姐姐笑了声,说:“你俩关系可真好。”   越游挣脱了井闲的手,也不作了,默默走到了一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那颓丧的模样,如果忧郁是有形的,那个角落可能已经阴暗到结蜘蛛网了。   收银员看不下去了,试探着劝说:“我们家的其实也不太辣的。”   越游竖起了耳朵。   井闲忍笑:“他装可怜呢。”   越游真是服了,转头瞪他:“井闲,你是狗吗?”   井闲手臂撑着柜台,慵慵懒懒地站着,气质出众,帅得不可思议,越游突然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他望着井闲凸起的喉结,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然后这位大帅哥在吸引了几个刚进来的小姑娘的同时,冲他扬了扬下巴,特别坦然地启唇:“汪汪。”   越游:“……”   越游走神了,他没注意到车上诡异的气氛,脑子里总是想着井闲的喉结。   灯光下,井闲从下颚线到喉结再向下……就是卫衣了。   他忍不住偷偷看井闲,他正在看手机。   下一秒,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井闲发了个表情包过来。   他看着那个贱兮兮的表情包,眯起眼睛,反手回了一个。   俩人一前一后地斗图斗了一路,另外两个人始终沉默。   温泉度假酒店的餐厅挺讲究的,是符合姜藤审美的高端欧式风格。姜藤点的菜品都是越游爱吃的,他没注意,姜藤每点一道,柳郯的脸就白一寸。   姜藤心理素质够高,完全一副和柳郯不熟的样子,十分殷勤地给越游夹菜。   越游看着桌上那只趴在辣椒里的澳龙咽口水,他知道井闲不会让他吃,也知道井闲是为了他好,所以也只是咽咽口水。   从某种角度来说,越游十分听井闲的话,他分的清好赖。   “尝尝这个包子,他们家的招牌,”姜藤给越游夹了一个,说:“你大学的时候爱吃中心食堂的包子,经常让我去给你买。”   井闲剥着虾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包子,垂下了眸子。   姜藤不提越游还差点忘了,把那个包子直接夹到了柳郯碗里,说:“柳郯也爱吃,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一起吃饭,柳郯提起过。”   姜藤脸上的表情轻微地变了变,柳郯低下了头。   越游之前完全不知道柳郯爱吃包子。知道是因为有一次柳郯生病,他陪着他去校医院挂了水,回来正赶上姜藤来找他,三个人就一起吃了顿饭。   当时姜藤大方地点了一桌子菜,他都没什么兴致,只点了一笼小笼包自己吃,刚吃了一个,柳郯突然说自己也想吃包子。   他本来就生病了,看起来又虚弱又可怜,他正要把包子给他,姜藤已经从他面前夹了一个,没直接给柳郯,而是放在一个碟子里,把热腾腾地包子分成两半,一半一半晾凉了才夹到柳郯碗里,温柔细心极了,比对待自己都细致。   他当时都看愣了,那顿饭他几乎没怎么说话,都是姜藤在和柳郯说,他当时还挺憋屈的,不过那之后不久他和姜藤就分了。   越游没理会姜藤的脸色,伸长手去抓井闲面前的碟子。   上边放了好几只白白胖胖的虾仁。   手刚伸到井闲面前,他的手就被拍了一下,井闲嫌弃道:“自己吃自己剥。”   姜藤收敛了情绪,决定还是个井闲说说话缓和一下气氛,笑道:“你就让让他。”   井闲抬头,正要说什么,面前的盘子就不见了。   越游心满意足地吃了个虾仁,弯起漂亮的眼睛,说:“我俩不存在让不让,一向遵循丛林法则。”   井闲:“……”   神特么丛林法则。   丛林法则是吧?   井闲冲他笑了笑,眼镜上散射着蓝光,看不清他的神色,越游下意识觉得不对,警惕了起来。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井闲把桌上的虾给端走了,把盖子“啪”地一盖,直接放到了地上。他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拭着修长的手指,说:“丛林法则规定,你只能吃五只。”   井闲是狗!   越游用刀叉把一只虾分成好几口吃,每切一段就默念一遍,可他心情却很好,唇角一直扬着,就算只有五只吃得也很香。   姜藤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丝暗茫。   温泉不是露天的,地方也不算太大,让越游有点失望。   井闲和姜藤没在,只有他和柳郯。   室内雾气腾腾,他靠在池子边上,嘀咕道:“井闲干嘛去了?”   柳郯眸子闪了闪,轻声问:“越游,你不喜欢姜藤了吗?”   同时,休息区,姜藤吐了口烟,闷声道:“闲哥,你喜欢越游是吗?”   井闲漫不经心的咬着烟蒂,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碰这东西了,越游不抽烟,他就戒了。   他靠在墙边,垂眸望着那自己燃着的烟,深沉的情绪都掩在了镜片的阴影里。   他轻哂一声,转眸看他,语气里没有半点迟疑:“我爱他。”   温泉泉水蒸得越游脸红扑扑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挑眉说:“不喜欢啊,怎么了?”   柳郯抿了抿唇,轻声说:“那你会重新喜欢上他吗?”   越游:“……”   他不傻,听出话里的不对劲,但他懒得多想,闭上眼睛,把自己泡在水里,说:“我喜欢谁不行啊非要喜欢他?”   但是柳郯下一句话让他愣住了。   柳郯问他:“那你喜欢井闲吗?”   越游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混乱,接着脚下一滑,扑腾着划了两下水,好不容易才站稳,瞪大眼睛看柳郯:“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他的?”   柳郯:“……”   越游没忍住笑,走到柳郯身边,眼睛里被雾气惹得像是盛了星星,他眉眼都是笑意,追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我喜欢他的?”   柳郯心想,是了,越游喜欢井闲,从开始到现在,虽然他看着和姜藤说话也挺亲切的,其实都没正眼看过他。   他和越游做了四年室友,也算了解越游。他性子随和,看着和谁关系都特好,其实骨子里特别傲,姜藤折过越游的自尊心,这一样儿就能给他判死刑。或许在越游心里,自己的地位都要比姜藤高一些。   他又想起了刚刚在餐厅洗手间时井闲警告他的话,不让他告诉越游他和姜藤那点破事儿。井闲真是多虑了,他也没脸说。   他来北京是来找姜藤的,可看见他对越游的殷勤,他突然觉得没意思。   多年前三人的饭桌上,姜藤能为了讨自己开心点了一桌子越游不爱吃的菜,今天他为了越游点了一桌子自己不爱吃的菜。   姜藤这样的人白长了一副皮囊,配不上越游。   他弯起唇,说:“你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一个眼神都能懂对方的意思,而且……”   柳郯抿唇笑了笑,说:“你太听他的话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在谁面前这么乖。”   越游琢磨着他的话,很想反驳,可想着想着,又笑了起来,他踢了踢水,说:“他不犯二的时候我是挺喜欢他的。”   可惜井闲是个直的,越游撇了撇嘴。   他很久没和以前的朋友聊天了,兴致挺好,转头问柳郯:“你还在外贸公司工作吗?”   柳郯点了点头,说:“凑合着干。”   越游吐槽:“工作都是凑合,我今天下班的时候还给我们老板的鞋踩掉了,那叫一个社死。”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和越游在一起总是能让他心情很好,可另一面,他在越游面前常常自卑。   他漫无目的地望着漂浮的水雾,轻声说:“你的老板也一定很喜欢你。”   越游不置可否,说:“我还好吧,井闲就很忙,他们研究所经常加班。”   柳郯:“他放弃保研来北京,工作一定也很好。”   越游愣住了。   窗外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轮新月挂在天际,天上只有零星几颗星星,伴着月亮左右,但很亮。   越游放下红酒杯,开了门。   门外是姜藤。   越游诧异地看他:“有事?”   姜藤向旁边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茫,他挑唇道:“嗯,好久没见,想和你聊聊。”   房门轻轻关上,半晌,旁边的房间门缓缓合上,安静的屋子里没开灯,井闲靠着门,久久没有动作。   ……   半小时后,越游上了游戏,给井闲发了个组队邀请。   黑暗的房间里一点火光亮了亮,井闲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将脸埋在掌心,良久没动,指缝间的烟静静燃着,他不知道是许久不碰的烟给他带来的不适,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钝痛。   他放轻了呼吸,尽量用耳朵去捕捉空气里的细枝末节,可这酒店隔音太好,他只能听到自己深沉的呼吸。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种无助里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连忙点了进去,觉得手都在发抖。   队伍麦里,越游声音有些懒散:“闲哥,才看到你的消息。”   井闲哑了砸,短促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越游嘲他:“你还知道饿啊?晚上你基本没怎么吃,我还以为你要等到明天光合作用呢。”   井闲看着手机屏幕里越游的人物,低声说:“你们……”   话音未落,队伍里又进了一个人,是姜藤。   井闲的话又咽了回去。   姜藤声音挺轻松的,上来就打招呼:“带我一个。”   越游干脆直接把柳郯也给拉进来了。   深夜的酒店里,几个各怀心思的人开了游戏,里边只有越游一个坦坦然然。   中间因为一瓶饮料姜藤差点和柳郯吵起来,也没多大事,就是屋里就一瓶饮料,柳郯让姜藤让给他,姜藤不肯。两人那火气听得越游一脸懵逼,但他也很快没心思想这些了,因为井闲打的太菜了。   他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骂道:“井闲,你四肢退化了吧?往天上开枪打鸟呢?”   井闲:“……”   他慢吞吞地换了弹,解释道:“走火。”   几分钟后,越游看着井闲的盒子,蹲在墙后边不敢出来,他越想越气,怒道:“对面一整个队,你告诉我能救?你特么是卧底吧?”   井闲:“……”   井闲不是故意的,他现在手很凉,是过份精神紧张后的生理性表现,还有点僵硬。   他敛眸,淡淡地说:“你再骂我我真的生气了。”   越游:“……”   他听出了井闲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所以他愣了。   队伍里的姜藤刚刚和柳郯吵完后就没吭声,这会儿突然开腔打起了圆场:“越游不是故意的,井闲你别这样。”   越游没听他废话,穿着拖鞋下了床。井闲已经退了队,越游关了手机,跑出了屋,   走廊里安安静静。   他敲响了井闲的门,在心里读着秒,十几个数字过后,门开了,一股子不轻的烟味儿飘了出来,他皱起了眉。   房间的灯亮了起来,井闲穿着浴袍,头发有些凌乱,微微遮着眼睛,靠在一边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有股子明显的疏离感。   这是真生气了,越游确定了。   他倒不会觉得井闲是因为自己那两句话生气的。他没和井闲对峙,越过井闲,直接进了屋。   屋里才是重灾区,里边还有没散的烟,床头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蓄满了烟蒂。   井闲已经多久没抽烟了?   他皱起眉,坐在床边,看那个还站在门口的男生,这才开口:“你不要生气了。”   井闲:“……”   井闲沉默了会儿,淡淡地说:“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越游抿起唇,想了好一会儿都没头绪,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好:“我不知道,你爱气不气,我睡觉了。”   说完,他直接踢掉了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顺手把灯给关了,只留了并不刺眼的嵌入式氛围灯,柔和,足够照亮。   他闭上眼睛,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几分钟后那人才有动作,脚步有些沉的向床边走了过来。   柔软的床垫凹陷,井闲的气息靠近,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越游闷声闷气道:“你的法式面包棍到了。”   井闲:“……”   井闲坐在床边,凝视着越游背对着他的身影,神色有些复杂。最终他揉了揉越游头发,起身去开了门。   没有什么面包棍,而是一碗西红柿牛腩面,热腾腾的,大半夜看上去很有食欲。   门被轻轻关上,井闲没说话,坐在桌边默默吃了起来。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吃饭发出的细声响动,越越游睁开眼睛,看向井闲的背影。   高高大大的男生这会儿正埋着头吃面,桌子对他来说太矮,他只能微微弓着身,就着桌上的小台灯灯光吃饭,看上去有点可怜。   越游莫名地心软,他想着,无论井闲因为什么生气,无论有没有道理,他道个歉就好了,只要井闲开心点。   “你不要生气了,井闲,”越游声音很软,因为躺着,带了点慵懒,像是在撒娇一样:“你吃了我的面,就不能和我生气了。”   牛腩做的酥烂,西红柿酸甜,连着汤面一起烫进了胃里,井闲垂眸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也酥酥软软,酸酸甜甜,他轻声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越游:“那你为什么生自己的气?”   “因为……”热气氤氲了镜片,遮住了井闲的眸子:“因为我都没能让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越游:“……”   越游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到了自己的头顶,闷闷地声音传了出来:“不想说算了,套娃可耻,睡觉的时候把灯关了。”   井闲:“……”   井闲乖乖地应道:“好。” 第216章 倾盖如故   室内的灯关着,浴室里有水流声。井闲正在洗澡,影子映在磨砂玻璃上,越游迷迷糊糊醒过来,侧头看了看,又闭上了眼睛。   他认床,睡得并不实,隐约听见水停了,接着有脚步声走了过来。   他感觉井闲在他身边坐下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被子被掀开了。   井闲一上来,越游就踏实了不少,正想往他身边凑凑,就听井闲叫他:“越游,你睡了吗?”   他正犯着懒,没答,空气安静了下来。   许久,他即将进入深眠时,被子突然被撩了起来。枕侧微微凹陷,接着,他感觉井闲好像趴在了他身上,没压着他,而是虚虚撑着,但他能感觉到那种压迫感。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脏开始砰砰地跳,眼睛紧闭着,呼吸也下意识屏住了,他不知道是怕井闲做什么,还是怕井闲发现自己醒着又不做了。   呼吸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侧,接着,他的唇碰上了一片柔软。   他差点低喘出来,井闲的呼吸也明显不稳,他轻轻用唇触碰着自己的唇,太轻了,简直不像一个吻。   过了几秒,他探出舌尖,小心地舔舐他的唇缝,反复的,如同品尝什么珍惜菜肴一样,只是力道依然很轻,轻的他发痒,痒到了心尖儿。   越游觉得自己要疯了,全身的血液上涌,他脸颊滚烫,晕晕乎乎,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他顾不了太多,只知道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可井闲似乎没有深入的意思,他贴着他的唇,声音轻的像在呓语:“越游,我想要你。”   越游蓦然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房间里,大床上鼓起了一个大包,井闲低喘了声,不舍地慢慢离开,身体却蓦地一僵。   “嗯……唔……”   井闲的脖颈被紧紧地搂住,刚刚还睡着的人下一秒印上了他的唇,舌头探进了他的嘴里,鼻息间发出的音节几乎让他心跳失衡。   他下意识想要吻下去,越游却往后退了,他舔了舔湿润的唇,低喘了声,迷迷糊糊地叫他:“井闲……”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突然被粗暴的固定住了,接着炙热激烈的吻落了下来。   床上的被子不安的浮动,井闲几乎是疯了一样吃着越游的嘴,更加深的侵入口腔,将他口中的津液悉数咽下。   太色气了,越游几乎眩晕,双臂缠着井闲的脖颈,搅动着舌头,迎合那个平时知道和自己拌嘴的人。   和自己一直当朋友的人接吻时什么感觉?刺激到爆了!   越游的双腿缠上了井闲的腰,明显感觉到了他那里的反应,越游全身上下都软了,他想,他在和井闲接吻,好神奇。   舌头搅动出啧啧水声,顺着唇角溢出,唇瓣贴合在一起,变化着角度吮吻。视力被剥夺后,其他感官变得异常灵敏,他能听到井闲的吞咽声,和自己情不自禁的轻哼。   越游张着嘴巴喘息,听着井闲在他颈侧深沉的低喘声,本来还害羞不自在,想了想突然笑了。   他忍不住笑:“才亲了这么一会儿,至于这么喘吗?”   井闲呼吸顿了顿,“至于,”沾染了欲望的声音性感的要命,让越游耳朵都酥了:“越游,你听到了是吗?”   他的唇在越游耳畔游移,若有若无的触碰着他的敏感带,每碰一下都带来一阵轻颤,越游低喘了声,把自己的浴袍领口扯开了,露出肩膀和大片胸膛,懒洋洋地说说:“换个地方亲,下边点。”   井闲很听话,温热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向下,吻上了他的肩头,灼热的吻烙在光滑的肩上,他能感觉到井闲的欲望,湿漉漉的吮吻,不用说,肯定出了吻痕。   “听到了,”越游把被子往下扯了扯,新鲜的空气涌入,而井闲正在吮吸他的胸前,他被快感冲击的腰下意识抬高。   他颤着声音问:“喜欢我?”   井闲顿了顿,少顷,用鼻音应了声:“嗯。”   越游忍不住弯起眼睛:“唔……从什么时候?”   井闲吐出了那点红晕,用手指轻轻揉着,声音低哑:“第一眼见你。”   越游愣住了,他抓住了井闲的头发,轻轻扯了扯,透过浓黑的夜色看他,问:“什么时候?”   井闲没答他,他知道越游听清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越游唇角一直勾着,心情一直扬着,小声说:“我也喜欢你啊。”   井闲呼吸一顿,空白了几秒,他从越游身上下去了。   房间里灯开了,一切亮亮堂堂,没有黑暗的掩护,两个人所有的细节都被看的一清二楚。   越游的唇肿了,红艳艳的,染着水痕,眼睛弯弯的,里边盛着笑,睡袍敞开了大半,裸露的白皙皮肤上印着深深浅浅的吻痕,看着十分惑人。   井闲靠在床头,头发有些凌乱,他没戴眼镜,脸上没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冷峻。   他一把搂过越游,把他压在了自己的腿上,捏住他婴儿肥的脸颊,眯起眼睛说:“我这回没在和你玩儿。”   越游晶亮的大眼睛瞧他,里边盛着笑,仿佛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总是这样,无论他明示暗示多少回,他都用这么无辜的眼神看他,都以为他在和他闹着玩儿。   “我挺努力了,实在是没忍住,”井闲放过他肉肉的脸,轻声说:“没想对你怎么样,就亲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有些红了,避开了他的视线,说:“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我说喜欢你是认真的。”   这家酒店的灯光真好,照得屋子里和白天一样,照得所有细枝末节都清清楚楚。   越游看着井闲的不安的滚动的喉结,舔了舔唇,心想,井闲真是帅到他心里去了。   越游动了动,轻轻搂住了他的腰,然后把脸埋在了他的肚子上,是一个依赖的姿势。   井闲想开口的话停在了嗓子里,他低下头看他,越游毛茸茸的栗色发丝铺在自己雪白的浴袍上,他的手指轻轻从中穿过,放在指尖细细揉搓,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直到越游突然打破了沉寂,他爬了起来,面对面贴着井闲的腿坐着,红着耳朵,有点期待地问:“闲哥,那我们现在要不要亲嘴啊?”   井闲的心脏陡然拔到了万丈高空,他怔怔地望着越游,似乎没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越游微微向他倾身,一只手撑在他的腿间维持平衡,然后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铺下一层细细的的影子,细腻的皮肤上有点红痕,是刚刚他掐的。他的唇还肿着,微微撅了起来,在等着他。   手温柔地扶住后颈,唇瓣相贴,细细的纠缠在了一起。   洁白的被子上,两道影子偶尔会短暂的分离,然后又很快结合到一起,除了细碎的水声和偶尔发出“啵”的轻响,一切都安安静静。   可越游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接吻原来这么舒服,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满满涨涨,爽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偷看井闲,正撞上了他凝视自己的眸子。   他愣了愣,随即弯起了眼睛。   井闲微微离开,低喘了声,垂下的凤眸里染着欲望,他哑声问:“怎么了?”   越游心里涌出了股子冲动,但语气依然淡定:“没怎么,想做爱。”   井闲:“……”   一个接着一个的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冲击下,他几乎已经不能思考,他垂眸望着越游,轻声问了句:“和我吗?”   越游:“……”   越游推了他一把,盘腿坐着,瞪他:“和狗。”   井闲被他说笑了,说:“这个不提倡。”   越游抓起床头的套子摔到了他身上,说:“你弄。”   井闲默默将套子握紧在掌心,眸色幽暗,声音低沉:“好,我弄。”   越游不知道身体被打开这么羞耻,他将腰抬起来,脸深深埋在被子里,咬着唇,带着哭腔感觉着手指在自己身体里进出。   润滑放得多了,还会出现咕叽咕叽的水声。   他从脸到耳朵都红了,偏偏井闲还突然不害羞了,边弄边说:“越小游在床上的样子也好让我心动。”   这句情话说得他心都酥了,可下一句井闲就恶劣地说:“下边好会吸。”   他覆在自己的背上,凑到自己的耳边,诱哄着说:“你可以叫得浪一点吗?别忍,像在我梦里一样。”   越游:“……”   越游怎么知道他的梦是什么样的。   他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井闲呼吸所过的地方都是一片战栗。   他放开了咬着的唇,说:“你以前和我在一起睡的时候都想什么啊?”   声音又甜又可爱,还有点发抖,井闲下边硬的不行。   他将手指抽了出来,起身,坐在床边,低头用牙齿撕开了一个套子。   他撸动着自己的东西,说:“最开始不敢动,怕你睡不好,后来想的就都是现在这样。”   他抬起越游的腰,挺正式地说:“我进去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了,不能后悔了。”   越游不知道为什么,被这句话弄得鼻子有些发酸,他小声抱怨:“没有这么告白的。”   井闲轻笑了声,慢慢地打开了他的身体,很温柔地说:“我以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在告白。”   一个用力的挺动,越游禁不住大叫了一声,井闲没等他反应,大开大合地撞了起来,低沉性感的声音带了股子邪气和危险,他握着越游的窄腰,“啪啪啪”地撞着,鼓励道:“对,就这么叫。”   越游的大脑都被源源不断地刺激弄晕了,脚趾不受控制地蜷起,全身软得要命。   他跪趴着,低着头看自己的肚子,那里凸起了一块儿,他朦朦胧胧地想着,闲哥真大,真厉害。   窗外的月牙儿伴着星星静静地挂着,被厚厚的窗帘挡在了外面。   越游扶着墙站着,被人从后边进入。几分钟前,他刚洗完澡出来,井闲坐在床上看电视,见他出来眼神就不对了,压着他又插了进来。   他喜欢井闲这么猛的进出,很舒服,侧过头吻了一下他的唇,小声说:“闲哥,你也太帅了。”   谁也受不了在这种时候被心上人这么夸,井闲紧紧搂着他的腰,又重又快的插入,电视的背景音和暧昧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持续了许久,最后,低吼着在他身体里射了出来,这次没有套。   这一夜太短了,第二天两个人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客房服务人员问他们是否续订。   房间是姜藤订的,只订了一晚。   井闲昨天吃得饱,心情超级好。他续了房,回屋时端了好几样好吃的。   越游闻着香味儿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几点了?”   他这样子太可爱了,昨晚折腾了一夜,井闲现在看见他就心跳加速,他半蹲在床边,对着他的嘴巴亲吻了一下,说:“你没睡多久,先吃饭。”   越游追过去,不甘示弱地在井闲嘴上也亲了一下,眉梢轻扬:“扯平!”   越游这胜负欲不是一般的强。   井闲看着他大口大口喝粥,忍不住笑,说:“你慢点。”   越游:“本来昨天吃的就少,做了一晚上都快饿死了。”   井闲吃了口面包,说:“谁让你吃那么少了?”   “你不也没吃多少?”越游撑着腮帮子嚼油条,皱眉说:“我总觉得姜藤和柳郯有事儿。”   井闲:“……”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越游冷静分析道:“柳郯很少和人有冲突的,昨天打游戏我就顾着来哄你了,现在回想起来,唔……”   越游挺委屈的看井闲,把嘴里的大面包拿了出来,说:“干嘛啊?人还不能有点求知精神了?”   井闲挑眉:“八卦精神和求知精神是两回事。”   越游笑了起来,他搂住井闲的脖子,腻腻歪歪地在他脖子上啃了两口,嘴巴上的油也蹭的差不多了,说:“昨天姜藤去我屋找我说话,说复合来着。”   井闲身体一僵。   少顷,他闷声闷气地说:“那你还让他在你屋里待了半个小时。”   越游挑眉:“没有啊,几分钟就把他赶走了。”   井闲:“……”   越游知道他吃醋,连忙解释道:“我当时没想来的,说你来我就来,结果他立刻告诉我你会来。”   井闲心情好了很多,但他了解越游,抬了抬眼镜,瞧他:“只是因为这个?”   越游支支吾吾:“好久没泡温泉了嘛……”   井闲:“……”   井闲冷漠道:“你好像憨。”   前男友找他出来,他奔着泡温泉来,什么也不想?   越游躺在床上,踹了他一脚:“就你机灵。”   井闲捉住他的脚,妥协道:“允许你比我机灵一点。”   越游立刻说:“那我憨。”   井闲:“……”   中午,姜藤过来敲门,叫井闲回去。   越游那会儿刚睡饱,井闲在洗手间,他就去开了门。   他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脖子上都是吻痕,特别显眼,就这么直接开了门。   门外的姜藤整个人愣住了,他直直盯着越游,眸子里仿佛淬了火,他沉声道:“你们睡了?”   井闲听到声音出来,擦着头发,看到姜藤时愣了一下。   越游不想和别人讨论这种私事,而且姜藤的语气让他很不舒服,皱眉回道:“靓仔的事你少管。”   姜藤:“……”   井闲勉强压下笑,把他拽了回来,说:“你回去睡觉。”   越游打了个哈欠,乖乖地转身,道:“回来给我带肉吃。”   越游不知道井闲怎么和姜藤说的,反正回来的时候脸上不怎么愉快,问也不说。   姜藤和柳郯当天就走了,他和井闲住了一天才回了京。   越游的出租屋里,井闲躺在越游腿上,看他加班。   越游一只手被他牵着,时不时被亲吻掌心,弄得他心里又酥又软,不知道怎的,腰也软。   他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挑唇说:“闲哥,十点了,还不走?”   越游问他第三次了,八点一次,九点一次。   明天还要上班呢,可井闲一直拖着。   “再待一会儿,你做完再走。”井闲翻身抱住越游劲瘦的腰,闭上了眼睛   这完全不像准备走的样子,他就是想粘人。   越游没忍住笑,把报表发给了老板,低头看他。   井闲这人,真的帅到他心里去了,每一个细节都是按着他的审美点长的。   他将手指插进井闲的发丝,轻轻给他按摩着,弯着眼睛问:“闲哥,谈恋爱感觉怎么样?”   井闲睁眼瞧他:“感觉?”   他想了两秒,说:“不好说。”   越游:……   “这是不满意啊……”越游的手慢慢移到了他的脖颈,指腹按在他的喉结上,轻轻滑动,眯起眼睛,有点危险地说:“大郎,该喝药了。”   井闲:“……”   井闲哭笑不得,诚恳地问:“喝药行,但喝完药能不找别人吗?”   越游俯身,对着他的嘴巴啃了一口,正要起身,突然被压住了后颈。   不大的房间里,接吻时的水声十分清晰。   良久,越游气息不稳地低语:“药好喝吗?”   井闲:……   越游也太撩了。   指尖触上越游的脸颊,他轻声说:“再喂给我点。”   越游笑了起来,“药不能多吃,”他揉了揉井闲的喉结,有点蛮横道:“说,跟我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井闲一双凤眼里映着的满是越游的影子,他拉了拉被子,轻声说:“真不好说,我现在还觉得自己不在实处,心飘着,看你一眼心就过一次电,连手都是麻的。”   越游被他说脸红了,他的手下移,覆在了井闲的心口,那里跳动的速度真的很快。   做朋友的时候井闲一直很稳重,原来做恋人他也不熟练。   越游推了推他,说:“起来吧,你该回去了。”   井闲:……   他轻皱起眉,往上拉了拉被子,一副拒绝出去的模样,有点可怜地问:“不能在这里睡吗?以前也睡过啊,谈恋爱反而没权限了吗?”   越游:“……”   越游尽量忍笑:“是的。”   井闲观察了他一会儿,有点颓丧的坐了起来。   越游下床,进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探出头来,他擦了擦发丝上的水珠,对低头坐在床边的井闲说:“你稍微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井闲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越游出来时,井闲正穿戴整齐地在椅子上坐着,拿着自己的CPA教材翻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看的懂。   他有点紧张,深呼吸了一口气,悄悄走到他身后。   “听到了,”井闲头也不回地说:“下次偷袭记得穿吉利服。”   越游没穿吉利服,他只围了个浴巾。   他走到井闲面前,跨坐到了他的腿上,揽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井闲一怔,立刻掌握了主动权,深深吻了下去。   本就松松系着的浴巾散开,越游身上就半点遮挡都没有了。   井闲呼吸不稳地看着,唇粗暴地在越游颈侧掠夺,解裤子的手都有点不顺当。   越游帮他解开了,特别主动地抬腰,慢慢地吃下。   井闲眸色幽暗地盯着他的脸,眼看着他从刚开始的不适到后边被欲望侵染,一双眼睛里逼出了水痕。   里边又湿又热,他用力撞了一下,低喘道:“老婆,你要给我的是自己吗?”   越游一愣,脸彻底红了。   明亮的房间里,一把椅子上,一个穿着整齐,一个赤裸着身体,两个人紧紧结合在一起,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脸红。   极度的欲望下,越游被他的称呼刺激了一下,他差点没忍住。   他按着井闲的肩膀,双腿没有着力点,重心都在井闲身上,所以入地特别深。   他弯着漂亮的眼睛,凝视着井闲的眸子,轻声说:“我这里隔音很差。”   语希。   井闲挑起唇:“那你得忍住了。”   下一秒,狂风骤雨地快感席卷了越游的全身,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唇,让自己别叫出声来。   安静的房间里,碰撞声和椅子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外,是两人隐忍地呼吸。   这里真的不隔音,门外还可以听到邻居的走动声和说话声。   “越小游,你别咬嘴唇,”井闲舔着他的唇瓣,皱眉说:“咬我。”   他的动作柔和了许多,越游松了口气,浑身酥软地趴在他身上,松开了唇,剧烈喘息。   都快被他咬破了。   井闲含住了他的唇瓣,手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着,色气地摸到了他的大腿。   越游现在很敏感,被他摸地每一处都像是带了一股子电流,让他身体轻颤着。   休息了会儿,井闲准备继续时,越游突然开口:“老公。”   井闲被他叫得心脏差点停跳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尽量平稳:“怎么了?”   越游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你看我的肚子,我上回就想说了,好神奇。”   井闲:“……”   上边有自己的轮廓,一个凸起,被越游戳了戳,他呼吸顿时乱了。   他和越游低着头一起看,研究什么课题一样,开口道:“会不会疼?”   越游摇头:“会很舒服。”   井闲心里一悸,舔了舔唇:“那我……”   越游:“老公。”   井闲:……   井闲:“嗯。”   越游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轻声说:“在这睡吧,我舍不得你走。”   井闲弯起唇,说:“好。”   邻近年关,越游忙得不行,俩人谈恋爱和以前也没太大区别,以前也连麦视频,现在也是。   终于等到过年放假了,俩人逛街,买了许多东西。   票不好定,越游的是凌晨三点多的卧铺,要坐七八个小时,井闲车比较方便,为了陪他,也订的凌晨的。   十一点多到车站,春运,站内人多的简直无处下脚,许多等车的乘客疲惫地席地而坐,或者干脆躺着,横七竖八的,连洗手间里都有人休息。   井闲有点后悔没把自己的车开到北京了,开车回家还轻松点。   越游找到了个坐位,在一个角落里,他等累了,靠在椅子上,把腿搭在行李箱上放松。井闲拿着关东煮回来时,正好听到他在打电话,是用方言说的,声音挺开心的:“妈,跟你说件事。”   井闲靠在一边,没打扰他,就听他说:“我谈恋爱了。”   井闲忍不住勾起了唇。   越游:“是井闲。”   越游轻挑眉梢:“嗯?你怎么知道?”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井闲走了过来,把关东煮递到他面前。   越游抬起头,隔空亲了他一下,对电话说:“他得回家呢,去不了。”   井闲插话道:“能去。”   越妈妈显然耳力十分出众,在嘈杂的车站里准确捕捉到了井闲的声音,立刻高高兴兴地说:“明天就宰羊!就等你。”   顿了顿,越妈妈补充了句:“还有越游。”   越游:“……”   等车实在太难熬了,没有空座,井闲把越游按在座位上,自己坐着行李箱和越游一起看视频。   看到一半,越游睡着了。   醒的时候已经快要上车了,井闲把所有零食都给他装到背包里,把他送进了检票口。   本来刚刚还没什么感觉,可井闲不在他的视线里了,越游突然不困了。他转身,身后人海茫茫,他心想:坏了,我想井闲了。   他打开了手机,想给井闲打电话,却看到了一条消息。   井闲刚刚发过来的。   ——你对我产生一种拉力,这种拉力不需要物体两者接触即可产生,不符合弹力的规律,已经超出了弹性限度无法弹回去。   越游呆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   奇奇怪怪的物理系男生的告白。   好在,他看的懂。   过年七天假,越妈妈每天都在期待井闲的到来。   井闲是第三天来的单县,和他爸妈一起来的,当时越游还在睡懒觉,井闲进来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井闲带着凉意的唇吻他,他才惊醒,一下把井闲扑到了床上。   单县地处鲁豫皖苏四省交界的平原地带,美食汇通南北,融合燕赵、齐鲁、荆楚饮食文化,而单县羊肉汤更是闻名中国。   小巧玲珑的青山羊肉质殊异,纯正的单县羊肉汤汤稠似乳,色彩浓厚,入口醇香,没有丝毫膻味儿。   越家以最高礼遇接待了井闲和他的爸妈。   而越游和井闲在爸妈们说话的空隙出了门,开车去了浮龙湖。   浮龙湖,最早可追溯到上古时期的孟渚泽,老子在孟渚泽悟出了那句“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此时是冬天,水波浩淼,两个人牵着手沿着环湖路走,秋天时浮龙湖的芦花会像雪一样飞扬在湖面,他们以前来看过,不过身份不一样,那时总是打打闹闹,现在十指紧扣安安静静地走。   “闲哥,你看这湖水有什么感悟吗?” 越游停下,一脸高深莫测地远望水天一色。   一阵风吹来,怪冷的,井闲把他搂进怀里护着,尝试着用越游的脑回路解题,道:“你想吃鱼了?”   越游:“……”   越游挺无语的:“你就知道吃。”   井闲咬他的耳尖:“说人话。”   越游敏感地缩了缩脖子:“想说的和湖其实也没啥关系。”   井闲:“……”   越游:“想着劝你读硕士,可以的话再往上考考。”   井闲一愣,侧头看他。   越游弯起眼睛,说:“有个科学家男朋友,想想还挺骄傲的。”   井闲心底一震。   他望着越游清澈的眸子,小声问:“那你呢?”   彼此的眼中映着对方的影子,唇不自禁地贴在了一起。   “你在哪,我在哪。”   心动时的话,现在说给井闲听。 第217章 玉门雪   凉州城——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   因地处位置特殊,自古就是中原与西域的贸易交流枢纽。人烟扑地桑柘稠,各族商人云集,富庶非常。钱粮掌五郡命脉,繁华不输长安。   今日,凉州城里较平常更加热闹。朱粉楼里白日迎客,大红的绸子高高悬起,于烈日下晃得人眼发昏。   锣鼓喧天声中,楼里走出一身着喜服的娘子,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蒙在头上,随着步子轻移微微晃动,每晃一下都能引起人群中一阵轻挑地起哄声,甚至有登徒子趴在地上试图去瞧那盖头下人的容貌。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出嫁,这群地痞流氓早就被轰跑了,但这是朱粉楼,凉州城最大的青楼楚馆,妓子出嫁,没人在乎那些。   妓子。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这花街柳巷里,夜夜换新郎的花魁出嫁,嫁的是城里有名的粮米商钱老爷。   往好听了说是明媒正娶的妾室,其实城中百姓都心知肚明,这是给人冲喜去了。   钱老爷自去年开春就开始缠绵病榻,连宫里的太医都来瞧过了,半点起色都没有。如今已经开始寻丹问药了,道士、和尚、江湖骗子成日里进出钱府,那府邸里时常烟雾缭绕,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几日前传出来风声,说是钱老爷身子愈发不好,钱夫人听从高人指引,四处寻找八字至阴的女子冲喜。这时辰实在刁钻不好找,钱府贴了悬赏满城寻人,朱粉楼的花魁娘子曼月整好合了这八字,钱家便以倾城之价给她赎了身。   来接亲的自然不是钱老爷本人,他膝下无子,来的是他的侄子。翩翩公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气质出众,丰神俊朗,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新娘已经近前,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抬手虚虚扶上了新娘子的手臂,眸目一转,不经意瞧见那大红喜服下露出的一角鞋尖,眼眸突然闪了闪。   钱家是商贾大户,极好场面,纳妾也纳得十分热闹,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凉州刺史和都护赫然在其列。   锣鼓敲敲打打一路从侧门进了钱府,底下宾客大多是在瞧热闹,堂上众人面上的表情倒是有些意思。   正堂上有俩座位,一个位置空着,一位端坐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雍容华贵,不怒而威,是这家的当家主母无疑。   只是此时她的面色冷淡,细眉微皱,隐带厌恶,扬了扬高傲的下巴,冲那比她年纪还长些的侄儿道:“策儿,开始吧。”   堂上钱家的几个叔伯婶嫂冷眼瞧着这红衣的新娘子,面色冷漠,毫无喜气,这不像在拜堂,反倒是像在发丧。   钱老爷的侄子走到堂上,接过那空着一端的牵红,代他那连床都起不来的叔父拜堂。   他特意留意,那新娘子自始至终未发出声响,安安分分的三拜之后,礼成。   “今夜这钱老爷有的快活了,那姚娘子的床上功夫你我可都是尝过的。”   “啧啧,可惜了,苍苍白发对红装,一树梨花压海棠。”   “他能压得了算啊,听说都爬不起来了,谁知是谁压了谁呢?”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接着就是一阵阵意味深长、你懂我也懂的笑。   这低俗的碎嘴闲言与嘲讽在这宴席里随处可闻,侍候的丫鬟小厮们安静地站着,只当自己是个聋的哑的死的。   日头渐渐西斜,新房里安安静静,只有新娘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床边,十分规矩。   喜烛微微一跳,房内悄无声息地多出一条人影。   一身黑衣,腰配长刀,面覆半块鹰形面具,挡了上半张脸,只露出漆黑冷锐的一双眼,下半张脸轮廓深邃,下颚弧度锋利如刀锋。   他站在那一身喜服的新娘子面前,身姿笔直,影子落在那人足前半寸。   “给我掀开。”   喜房里终于有人声,却是一个清朗的少年音色,如泉水碰撞,又如沐春风。   那个新娘子仰起头,隔着盖头看着面前那个黑衣男人,又说了一遍:“给我掀开。”   黑衣人手指动了动,又缓缓收紧,垂下眸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属下不敢。”   户斐冷笑了声,直接一把扯下了盖头,眯起眼睛看他:“澹郢,你不是说不来?做什么又跟过来?”   澹郢敛眸道:“属下是主人的影卫,主人在哪我就在哪。”   户斐捡起一个花生,“咔嚓”一声掰开,扔进了嘴里,淡淡地说:“跪下。”   那人半点异议都没有,直接在他面前双膝跪地,腰身挺得笔直,不卑不亢,一双眸子低垂着,却不看他。   户斐:“就算今日我和那钱老爷洞房了又和你有何干系?”   户斐抬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陇右精骑里的苍狼,让我选了来做影卫本就委屈了你,你那回玉门关的折子我已经允了,这会儿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杀了他。”户斐吃花生米的动作一顿,就见澹郢抬起了头,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回了上一个问题:“他敢碰主人,我屠了钱家满门。”   他语气还是清淡的,像是在答今日吃了什么一样淡,说出的话却带着杀伐气。   户斐轻挑起唇,舒展腰身,站起来,活动了下已经有些发麻的腿,走到澹郢面前,道:“起来。”   澹郢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将这十七八岁的少年显得有些瘦小。   户斐向前半步,距离近得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澹郢一动不动,唇紧抿着,面具后的眼睛轻轻闭上了,显然已经有些习惯和默认他的行为。   户斐轻笑了声,呼吸扑在他的脸侧,温热、潮湿,带着细细的痒:“我不亲你,既然你已经不是我的影卫了,非你自愿我不会碰你,陇右精骑,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碰,是吧,澹小将军。”   后边那个“澹小将军”他咬得有些重,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他。   澹郢面不改色,恭敬道:“属下只要在主人身旁一日,就还是主人的影卫。”   户斐果然没碰他,而是往后退了半步,澹郢微微一怔,睁开了眼睛,眸色微暗。   户斐走到梳妆镜前,随手解开了那大红喜服,衣裳滑落肩头,露出一身银丝暗绣的修竹白衣。   铜镜中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白玉发簪簪起墨发青丝,少年华美,君子如兰。   “你回吧,把明炤叫来。”户斐透过铜镜,看向那背对着他的影子,淡淡道:“近日你忙,我也不便……”   澹郢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为何是明炤?”   户斐整理衣裳的动作顿了顿。   澹郢转身,望着他的背影,道:“钱府的水很深,我跟着你。”   户斐从镜中对上了他的目光,轻挑眉梢,道:“明炤听话,我近日用得顺手,换人不习惯。”   澹郢沉默了下来,没走,也没吭声,仿佛自己真是一道影子。   明炤性子稳,对主人忠心不二,身手好,足够护主人周全。   可明炤不成……主人如今对待明炤的模样,分明是如同对待第二个他。   他喉咙有些干涩,望着他护了两年的主人,想问他对明炤的想法,可开口时,却变成了:“我也听话。”   户斐:……   门外传来脚步声,澹郢一言不发地挡在了他身前。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又轻合,来人脚步声发沉,不像是会武。   脚步停在了水晶帘外,那人一席青衣,折扇在掌心随意的敲了敲,看模样颇为潇洒。   户斐走到桌边坐下,随手给自己剥了个桂圆,静静等着那人开口。   “在下凉州知府李策,不知阁下是哪位?来这钱家有何贵干?”   户斐吐出籽,眸目微转,扫了眼身前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启唇道:“白日里刚拜过堂,怎么夜里就不认得了?夫君。”   澹郢敛眸,握刀的手却缓缓收紧。   李策爽朗一笑,挑开珠帘,信步走了进来,一双含情凤眸里满是笑意:“就猜到是钦差大人到了凉州,只是没想到大人竟是嫁入了这钱府。”   户斐饶有兴致地打量这殿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英俊才子:“今年的新科探花郎,什么时候从姓李变成了姓钱。”   “钱策已经过世了,”那李策眸色有些暗淡:“不瞒大人说,我是顶了他的身份才得以入了钱家。”   “钱家人不认得你?”   “钱策八岁居于长安,十三年未回凉州,钱家人早就不认得他了。”   户斐摆了摆手,澹郢沉默的收起刀,站回了他的身后,玄铁面具在灯光下闪着冷锐的暗茫。   户斐:“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任的日子还没到。”   李策恭恭敬敬地答道:“不瞒大人,我上月就到了凉州城,四处走访,想着对这凉州城民风早些熟悉起来,也是一个不经意得知了钱家的事。这钱家,实在是有些古怪。”   户斐到凉州城时日也不多,他本是受皇命巡查五郡,途经这凉州城,听闻一奇事。   凉州各个妓院,无论大小,最近总是有姑娘、小倌失踪,多是被客人花了高价带回去春风一度,可就再也没回来。那些客人做什么的都有,都是生人,凉州南来北往的客商本就多,人很杂,本就不好管理,所以也就能吃个哑巴亏。   若是一个两个失踪也就算了,可这一个月来就丢了二十来个人,实在是有些不寻常,户斐叫明炤暗地里查那些带人出来的狎客。有趣的是,里边十个里面就有一两个是被暗地里带进这钱府的。   可这钱府简直如铁桶一般,实在难进。那朱粉楼的花魁姚曼月不是至阴的八字,但这虚假的“至阴八字”能将他带进钱府。   户斐沉吟道:“你查到了些什么?”   “说来惭愧,”李策摇了摇头,道:“我只道这钱府处处诡异,可半点也没查出来有何异样,那些失踪了的妓子,我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户斐:“是钱府戒备森严?”   “不,恰恰相反,”李策眸色有些奇异:“这钱府,没有戒备。”   前厅宴席早已散去,今夜无星无月,处处可见的描喜大红灯笼随着渐起的夜风晃动,照得一旁的婆娑树影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春夜,风卷着水汽扑在人的身上,有些潮,像是要下雨了。澹郢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欲要披在主人肩上,却被他抬手止住,说了声:“不必。”   钱府很大,几乎赶得上一个刺史府,富贵外露,檐牙柱角无一不精,雕梁画栋更是描着金漆,皇宫瞧着都比这里简朴些。   风穿过长廊,枝叶簌簌晃动,惊动了树上的老鸹,“呱呱”叫了声扑棱棱冲上天际,除此之外,整个钱府一片死寂。   白日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都不见了踪影,除了走廊上的灯笼,没有房屋燃灯,这偌大的府邸仿佛是空的。   澹郢收回了自己的衣裳,紧紧攥在掌心,没穿回去。   “该是亥时了吧?”   “大人,快到子时了。”李策答道。   “这是有宵禁啊。”户斐饶有兴致道。   “正是,”李策用折扇隔开随风飘荡的廊下璎珞,四处观察,道:“我来时就被告知亥时后府内不允许出门,最先些日子有人监视,后来人撤走了我才能出来转转。”   户斐思忖少顷,道:“澹郢。”   “属下在。”   “去看看这府里还有喘气的没。”   澹郢犹豫了下,没动。   户斐没看他,轻飘飘道:“忘了,我使唤不动你了,也罢,换明炤过来吧。”   “没有,”澹郢快速接口:“属下这就去,主人不要乱走,属下很快回来。”   户斐没吭声,肩头微微一重,他侧头看,澹郢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那件黑色外袍披在他的肩上,替他挡住了初春的风。   李策把他们的举动看在眼里,试探着问道:“大人,咱们回去等?”   户斐拢了拢外袍,摇头道:“去钱老爷那儿瞧瞧。”   钱老爷今年有六十了,按着凉州的百姓描述看来,是个极其吝啬的有钱人,路上走路遇上一枚铜板也要弯下他那全是油水的粗桶腰捡起来,塞进肥肉*里带回家。   凉州人戏称,他生意做的大全是靠他抠门抠出来的,这人爱财爱色,长了一副白胖肾虚的虚浮模样。   “我来钱家这么久,只刚来时见过一回钱老爷,确实是胖的有些离奇。”李策走在户斐身侧,道:“只是我就见了那么一面,再去拜访就都是避而不见了,说是病重。”   暗香幽浮,转过一个廊角,一片冰蓝色瞬时映入眼帘。   今夜无天光,这花园里也没燃灯,能清晰看见这花海的原因是——花本身就会发光。   风拂过,如冰蓝色的海浪一样漾出波纹,美得不可方物。   李策忙道:“大人当心。”   户斐用帕子遮住口鼻,俯身隔着衣袖摘了一朵下来,放在眼前看了会儿,道:“这就是冰曼兰?”   李策苦笑:“说来惭愧,我本不认得这花,不慎中了这花的药性,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差一点就跳了湖,这花似乎有……”   这花只在夜里开,花香有迷人心智的效果。只用少量倒是没什么,长期放在身边养着,人很容易上瘾,严重了会陷入癫狂,迷失自我,简而言之,会变成疯子。   这花在中原少见,户斐也只是在孤本上偶然见过。这钱府一养就是一大片,着实诡异。   穿过这花园就是钱老爷的住处了,户斐正要将花扔了,面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   是澹郢回来了。   户斐望着面前的男人,眸子闪过一丝兴味,慢条斯理地问:“可查到什么?”   澹郢:“府中的下人都被下了迷药,钱府没有人走动,属下在书房找到了钱府的地形图,发现了些异样。”   户斐接过图纸,却没看,抬手将那朵花放在了澹郢面前。   澹郢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望着主人,有些不解。   户斐淡淡道:“闻一下。”   澹郢没有任何异议,垂眸,在那花蕊间嗅了一下,只觉恍惚了瞬间就立刻恢复了神志。   他将那花接过,扔在了地上,皱眉道:“不要碰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主人。   户斐倒是没有半点不满,眼睛里反而带了点笑意,展开图纸看了会儿,道:“确实不大对,我们站的地方,本来是一方莲花池。”   钱老爷自病后就不与夫人、妾室同房,只留自己的心腹管家在旁伺候,这位管家白日里掌管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夜里神出鬼没。   “我怕打草惊蛇,通常都是等没人了再出来,上回被这花迷了神志差点跳湖,还是被管家给拉回来的,”李策皱眉道:“这钱府我大多都走过了,唯独钱老爷这院子我还没进去过。”   话音刚落,他疲倦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忙道:“下官无状,突然有些困。”   话刚说完,他一头栽了下去。   户斐:……   澹郢在他脉搏上试探了少顷,道:“迷药,只是晕了。”   作者有话说:   半架空,有私设 第218章 玉门雪   澹郢起身,拉住户斐的手腕,在上边搭了片刻,稍微宽心,道:“属下做的药囊主人日后记得随时带在身上。”   户斐从怀中扯出一个药囊,看了眼,淡淡道:“这是明炤配的,效果也不差,你大可放心。”   澹郢望着主人贴身放着的那个药囊,眸色有些暗淡,明知逾越,还是轻声问了句:“我的那个呢?”   户斐轻描淡写道:“换了。”   澹郢:“若是我走了,就全都换成明炤的吗?”   户斐提步往前走,道:“把李大人送回房里。”   澹郢没动作,他站在原地,又问了一句:“主人是想用明炤替我?”   户斐侧身看他,背后是蓝色花海,一张惊艳的脸让澹郢不敢直视。   “我不是用他替你,明炤就是明炤,明炤很好。”   清朗的声音传入澹郢耳中,没有丝毫迟疑。他心头发闷,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想现在就转身去换那个“很好”的明炤过来,可他只是想想,他不甘心。   他沉默地拎起地上昏睡过去的人,找了个空房间扔了进去,回到了户斐身边。   钱老爷的院子并不大,院中种了不少花草,没什么美感,但都是珍稀品种。   “里面没人。”澹郢推开了房门,谨慎地检察了一圈,点燃了烛台:“是空的。”   烛光将屋内照亮,里边珍玩字画、古董花瓶琳琅满目,里边一张足够五六个人滚的大床十分显眼,金光闪闪,上嵌各色珍宝。   户斐冷声道:“这一张床就够江东灾民一年的吃食了。”   他侧眸,见澹郢也正看着那床,没被面具遮住的那下半张脸绷得有些紧,是一个硬朗的弧度。   他不知多少个夜里为这个弧度着迷,自他懂情事起,眼睛就是一直追着他的。   澹郢掀开上边铺的床褥,掰动床头一个不起眼的木雕。   只见黄金做的大床无声分开,下边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澹郢提步上前:“主人在这里等我。”   户斐:“我等的到你吗?”   澹郢的动作停住了,房内烛火轻轻跳动,只能听到两人沉默的呼吸。   户斐没再开口,撩开衣袍,率先跳了下去。   他会一点功夫,是刚认识澹郢时缠着他学的,但也只会这么一点,能让自己逃命时跑得快些。   地道里阴暗潮湿,一股子霉味儿,远处隐隐有火光。   澹郢在他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两年来都是如此。   两年时光飞逝,他至今仍清晰记得第一次见澹郢时的场景。   那年他刚满十五,那天也正好是他十五岁生辰。   年节时,他身为陇右精骑统领将军的大哥回长安述职。   他是太子伴读,出宫时正巧遇上大哥述职出来。   冬日正午时分,一群将士铁甲银盔立于马上,从疆场带回来的凛冽血气,一旁候着的黄门甚至不敢抬头直视。   那时澹郢就在大哥身后半步,骑着匹很威风的马,一张俊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漆黑凌厉的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可就那一眼,让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胸口一阵紧塞,然后开始跳个没完没了。   大哥俯身,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笑道:“斐儿都十五了,想要什么,大哥都给你弄来。”   他掌心有些发汗,当时什么也没多想,直接指着澹郢道:“我想要他。”   大哥愣住了,他身后的将士们也愣住了,纷纷转头看澹郢,可他没敢看,只看着大哥,大冬天里,脸上却发烫得厉害。   他听到大哥道:“他可是我身边最得力的。”   没等他再开口,大哥一把把他捞上了马,带着他回了家。   母亲为了迎大哥回家,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他席间喝多了,被小厮掺着回了房。   再醒时,澹郢已经在他身旁了。   他心里雀跃,爬起来拉住他的袖子,惊喜道:“大哥当真把你给了我?”   澹郢跪在他床前,恭敬道:“此后澹郢随侍主人左右。”   澹郢那年十七,正是少年小将,意气风发的时候,本应该在玉门关外建功立业,却被他一句话扣在了长安,成了一道影子。   那天是他从小到大最高兴的日子,他拉着澹郢说了许多话,澹郢也很听话,他说什么是什么。只是有时户斐总觉得他像一具只会听指令的木偶,木讷、沉默,可他还是喜欢,看着他心情就开朗。   大哥在长安停留了一个月时间,临行的前一夜户斐没睡着,披衣出门,见澹郢在月下擦刀。   他靠在门口,皎洁的月光映在银锋上,映着他俊朗的面容,一样的看不出内心所想。   见他出来,要提步跟上,户斐没让他跟。   他去了大哥房里,让他带澹郢走,说:“我只是一时孩童心性,看他顺眼,让他陪我玩几天,不是真想要他。”   大哥看了他好一会儿,轻笑了声,欣慰道:“斐儿长大了。”   他心里失落,又舍不得大哥,就撒娇赖在大哥房里睡了,第二日清晨醒时,大哥已经离家,而澹郢没走。   澹郢没走,应是大哥的意思,他就没再多问,他心里有点隐秘又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别问,不问或许澹郢就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   前方传来脚步声,澹郢将户斐拉了回来,隐蔽在暗处狭小的角落里。   两具身体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过去的两年两人已经熟悉了对方的体温与脉搏,可这一瞬却有些陌生。   户斐想要推开他,却被按住了肩,背靠着潮湿的泥土,面上是澹郢轻而稳的呼吸,距离近得让他有点难过。   他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轻声说:“亲我。”   澹郢呼吸顿了顿,却没动作。   脚步声已经远了,两个人却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澹郢如两年里的每一次一样,没有碰他。   可现在,却也没有放开他。   低沉的声音传入户斐的耳中,澹郢问:“你和明炤同塌时,是不是也这样命令他?”   户斐淡淡地说:“是。”   澹郢呼吸一滞,按着他的力道有些不自觉地加重,他低声问:“然后呢?”   “我说过,”户斐道:“明炤很听话。”   微凉的唇贴上了那片柔软,接着是重重的碾压,户斐瞬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第一次。   ……   主人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时,是主人房里第一次被放了通房丫头那天。   夫人特意挑了她房里听话又貌美的丫鬟,还细心周到的放了春宫图在他的床头。   他知道这事,等到夜里主人回了房,就抱着刀在门外守着。   他闭着眼睛,尽力让自己那过人的耳力短暂失聪,可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屋里的每一寸声响。   不多时,主人冷到极致地声音道:“滚出去!”   那个通房丫头穿着来时穿的薄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接着主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进去时,主人正坐在床边,一脸阴沉,他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主人向来爱笑,乖巧知礼,可那时,他眼睛里全是戾气,死死盯着自己,问:“你知道?”   他垂首应道:“是。”   主人盛怒道:“跪下。”   他一言不发地跪地。   主人走到他面前,蹲下,紧紧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凉:“澹郢,你亲亲我。”   他心头巨震,抬起头看主人,就见那少年不管不顾地将唇贴了上来。   他想躲,就听他厉声道:“你敢躲,我就杀了你。”   户斐不会杀自己,他有这个信心。少年对自己的心思,他一清二楚。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暴躁又生涩地在自己唇上折腾,直至柔软下来,他揽住自己的脖颈,撒娇道:“陪我睡。”   那夜本该是主人第一次尝试情爱的滋味,可琅竹轩大门紧闭,他躺在主人的床上,被他剥光了衣裳,被他在身上又啃又咬,折腾了半宿没个消停。   等他折腾累了,睡了,他才起身,默默地穿上衣服,给他盖好被子,守在他床前,一夜未眠。   ……   “那天后,你戴上了面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户斐躲开了他的吻,低喘了声,嘲道:“真当我非你不可?”   澹郢侧头,重新堵上了他的唇。   他们唇齿纠葛许多次,都是户斐主动去吻澹郢。   这是澹郢第一次主动,他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接着唇上一痛。   少年语气冷厉:“你太放肆了,澹郢。”   澹郢心口仿佛燃了一把火,燃得他几乎失去平时的冷静。   他往后退了半步,重重擦了一下唇,道:“我只是在听话。”   户斐:……   澹郢撑着腰背:“我只是在像明炤一样听话。”   两人在黑暗中僵持,户斐冷笑了声,转出了角落。   墙上燃着火把,澹郢走在他身侧,看见他的眼尾有些泛红,被自己弄得水润肿胀的唇轻轻抿着,好看的要命。   唇上的伤口钝痛,他在战场上性命垂危时都没这么疼。   以前他心里无比自信自己在主人心里独一无二,可现在他不敢了。他甚至不敢赌,如果他离开主人,主人是不是会立刻忘了他。   转过狭窄的隧道,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厅堂出现在眼前。   几乎赶得上一个花园大小,里边有六七个出口,他们进来的地方只是其中一个。   厅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桌椅器具皆是异域风情,墙上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把地下照得如同白昼,一股浓重的香气熏地户斐皱起了眉。   户斐将药囊掩在鼻间,正要迈步,澹郢忽然道:“主人,你信那个李策说的话吗?”   户斐轻哼了声:“他当我是傻子,我就陪他演这出戏,我倒要看看咱们的新科进士背后有什么名堂。”   他的主人年纪尚轻,却已经在官场游刃有余,运筹帷幄, 心思缜密,常人难及。   澹郢敛眸,走在前面,警惕着四面的动静,低声道:“跟紧我。”   户斐从他高大的身影上移开目光,撇嘴道:“你干脆把我绑在你身上算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具是一默。   以前,他们也是说过这话的。   ……   秋天皇家围猎,他追着一只银狐跑进了深林,身后的护卫都没跟上,只有澹郢在他身旁。   他迷了路,也跟丢了狐狸,心情不好,就下了马,走到澹郢马旁,拉他的衣摆:“你下来。”   澹郢很听话,翻身下了马。   就在这时,骤变突生,身旁的马一声嘶鸣,抬起前蹄,眨眼就消失在了荆棘丛中。下一瞬,林中传出一声震耳虎啸,他还没反应过来,澹郢拉起他便跑。   那个地方实在不好走,乱枝密布,荆棘丛生,他身上的衣裳被划破了好几处,但也顾不上许多。   身后的咆哮声越来越近,澹郢紧紧抓着他的手向前跑,一遍遍沉声道:“跟紧我。”   他体力不好,实在跑不动了,身后的吼叫愈发近了,他欲哭无泪道:“你直接把我绑在身上跑算了。”   话音刚落,两人脚下突然一空,齐齐摔落了下去。   这是一个天然巨坑,上边得藤蔓杂草盖着,十分隐蔽。   澹郢将他紧紧护在怀里,挡住了下落过程中嶙峋山壁的每一次冲撞。   他能感受到那些撞击的力道,但澹郢始终一声不吭。   很快,澹郢稳住了身形,抱着他跳到了洞底。   上边的大老虎围着洞口转了好几圈,离开了。   他松了一口气,搂住澹郢的腰,细细地发抖。   这洞口距离地面很远,只有丝缕的光能照下来,细微的尘土在光里漂浮,澹郢就安安静静地站着,被他抱着,像个木头桩子。   良久,他终于缓和了下来,抬起头,望向戴着面具的男子,轻声说:“这里没有别人。”   澹郢没说话。   户斐直接抬手,将他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那张冷峻的脸就暴露在了他面前。   他胸口扑通扑通地跳,踮起脚,想要亲他的唇,却被澹郢躲开了。   户斐眯起眼睛,往后退了半步,命令道:“低头。”   澹郢抿起唇,抬头看了看洞口,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找。”   户斐拉起他的手,把他扯到洞口瞧不见的角落,揽住他的脖颈,亲了上去。   澹郢从来不会给他回应,即便是他已经把他的唇咬破,他还是一动不动,仿佛自己是个真木头。   户斐已经习惯了,他拉着澹郢的手,软声撒娇:“澹郢,你跪下。”   澹郢没有任何迟疑地跪了下去。   户斐撩开袍角,半跪在他面前,揽着他的脖子,依恋地抱了会儿,脸颊在他颈侧蹭了蹭,轻声说:“我好喜欢你。”   澹郢闭上了眼,语气清淡:“主人慎言。”   小公子听话地没再说话,他轻咬了一下澹郢的耳垂,勾住他的衣带,轻轻一扯。   衣衫散开,户斐将澹郢推倒在铺满松软厚实的落叶的地上。   衣衫被一层一层的解开,直至坚实的身体暴露在眼前,昏暗的光线下,那身体上遍布淤青。   户斐轻轻抚着那为了护着他弄出来的伤,俯身,轻轻亲了亲。   澹郢身体轻颤,却紧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墨发落在紧实的腰腹上,带出了细微的麻痒。   腰带被解开,清浅的呼吸扑在小腹上,澹郢喉口有些发紧,将手臂搭在了眼上,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里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就稍微放肆一次,谁也不知道的……   户斐又吻了他的小腹,轻声说:“这里没有人,澹郢哥哥。”   哥哥……   洞外有风声,有鸟鸣,秋季枯叶打着旋儿地落下,落在散开的衣裳上边,洞里美的像仙境。   下身被含进嘴里时,他仓皇地睁开了眼。   自己珠玉一样的主人正跪在他面前,生涩的舔舐着自己那里,红润的唇上有薄薄水光,对上他的视线时,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复又吞地更深。   剧烈的心跳声让他几乎失去冷静,他紧紧攥着衣摆,声音低哑地叫了声:“主人。”   户斐将他吐出来,细腻光滑的小脸在上边蹭了蹭,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喘息着说:“你千万别动。”   洞里很静,静到仿佛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晰的水声和吞咽声把人刺激到全身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有人找来,呼喊声越来越近,一瞬间把澹郢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脸色苍白,强忍着快感想要将主人拉开,却在下一瞬被用力吮了一下。   他往后退,却在离开那个湿滑温暖地方的瞬间失控。   小公子淡定的抬起衣袖擦着脸上的白浊,微微喘息着,抬头应了声:“我在这里。”   说完,他扑到澹郢身上,对着他的唇用力的亲了一下,将落在一旁的面具细细给他戴好,在他耳边说:“下次你给我弄。” 第219章 玉门雪   唇齿见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的温度,只是两人已经不是那时的他们了。   户斐语气清淡地说:“你不用多想。”   澹郢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些生硬:“我如何不多想?”   户斐:……   澹郢没再说话,因为从通道里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两人对视一眼,快步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   跑进通道才知道这个密道有多复杂,里边的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声音从通道传出,可却根本捕捉不到准确位置。   冰曼兰的香气和铁锈腥气,混合成了一股令人不安的味道。   澹郢眉心轻皱,晃了晃脑袋。   狭窄的通道里只有燃着火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户斐低声问:“怎么了?”   澹郢:“没什么。”   一旁的通道传来说话声,脚步声似乎有些匆忙,有人命令道:“分散开找。”   澹郢稳了稳有些浮躁的心绪,转身,牵住了户斐的手。   户斐一愣,接着,澹郢插入了他的指缝,紧紧扣合,澹郢没看他,径直拉着他往前跑。   他们不知道路,只能躲着那些不知是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追兵,户斐抿着唇,沉默地跟着澹郢跑,垂眸望着两人牢牢牵着的手。   澹郢只比他大两岁,可长得比他高许多,手也比他的大,比他的暖。   初识那年冬天的年节,他和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回院子时,发现澹郢正靠在廊下看月亮。   那天实在太冷,几乎滴水成冰,院子里下了大雪,初绽的寒梅都被压在了下面,白茫茫一片,院子里实在冷清。   澹郢就这么抱着刀仰望着天,和冬夜相称,孤寂又冷清。夜色里,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心疼。   他脱下身上的狐裘,跑到澹郢的身前,把他满是寒气的身体包裹在了狐裘里,他抱着澹郢的腰,仰头,对上了他有些茫然的目光,轻声问他:“你在想什么?”   澹郢沉默了会儿,答道:“想家。”   哥哥说澹郢是战后的孤儿,生在西凉,长在西凉,他是想家了,春风都不度的边塞苦寒地,那是他家。   户斐清澈的眸子望着他的,道:“等我向太子告假,我和你一同去。”   澹郢没答。   那时长安正巧放起了烟火,亮了满城的黑夜,尽显盛世繁华,他抬起头看,澹郢也随着他抬起头。   他的院子里向来不留人,只有他们两个,就这么相互依偎站了许久,看了许久。   等到钟声响起,新春到来时,他弯起眼睛,想对澹郢说些什么,一开口,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然后就停不住了。   澹郢愣了一瞬,低头望着身上的狐裘,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只觉得像在责备。   然后他被澹郢拉着回了屋。   屋里燃着上好的银碳,十分暖和,可他却冷得发抖。   在外边那会儿他抱着澹郢,心里暖,就忘了身子冷。   现在终于反应过来,十分不幸地染上了风寒。   大半夜的又折腾着去请大夫,熬药,可无论裹了多少被子他都觉得冷,手脚冰凉,只想快点睡着,好不那么难受。   闭目养神时,他感觉澹郢半跪了在他床边,然后他的双手,被他包裹进了掌心。   他心情大好,轻咳了几声,睁开眼睛看他,正对上澹郢无波的眸子。   他弯起眼睛,将双手十指尽数与他紧扣,哑着嗓子说:“澹郢哥哥,祝你四时如意。”   澹郢张了张唇,良久,轻轻应了声:“嗯。”   澹郢的掌心很暖,那之后他时时会去拉他的手,可十回能成一两回都算是运气。   ……   他将自己的手往回扯,却被澹郢力道更重的握住。   户斐抬头看他,那人背脊挺得笔直,两年来总是以这样的姿态为他遮风挡雨。   岔路口有人声,澹郢停下脚步,紧了紧拉着他的手。   几步外两个男人将一个女人死死按住,一人不耐烦道:“跑什么跑?跑了死的更快。”   那女人披头散发,身上只穿了件绿色纱衣,十分暴露,她神情恍惚,状若癫狂,像是惊吓过度,嘶声尖叫,不断的挣扎着往前爬,正对着户斐两人的方向。   户斐眼瞳骤然一缩。   拉扯间,女人凌乱的头发散开,户斐短暂地看清了她的脸——那是失踪的姑娘其中的一个。   户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过了她的画像,绝对不会认错。按着暗访时那家妓院的老鸨说的日子推算,女人应该是三日前失踪的。   一个男人干脆扯住了她的头发,粗暴地往回拉,户斐低声道:“把她救下来。”   澹郢应声:“是。”   两人牵着的手终于松开,户斐抬起手,轻轻蜷了蜷指尖,眸色有些深。   澹郢身手很好,户斐再抬头时那两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地了,女人连滚带爬地往后跑,被澹郢按住。   户斐走了过来,看了眼女人明显涣散的眼瞳,确定她已经神志不清了,皱起眉,沉吟了少顷,道:“看到什么了,怎么会吓成这样?”   澹郢将女人敲晕,道:“往前走吧,我大概摸清这地形的规律了。”   户斐挑眉看他:“什么规律?”   澹郢将女人放在一旁隐蔽的角落里,道:“是和钱府地形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方位颠倒了。”   户斐一愣,他看过地形图,但是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澹郢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手。   户斐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似笑非笑道:“做什么?”   澹郢:……   澹郢垂眸,从嗓子里挤出来个字:“想。”   户斐眯起眼睛:“想什么?”   澹郢:“想以前的主人。”   户斐:……   以前,就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澹郢突然十分正式地给他写了个折子,递到他手里时他还没反应过来,还笑着调侃他是否是书信传情。   打开折子,他就笑不出来了。   澹郢想回玉门关,那是一封正式的请辞信。   他心里发冷,觉得手脚冰凉,喉咙干涩难言,他合上折子,尽量平稳地说:“斐儿今日眼睛疼,不看折子了,咱们去吃炙羊肉。”   澹郢却直接跪在了他的桌案前,一字一句地说:“请主人准许属下回边关。”   户斐宽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脸色发白,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为什么?”   “因为属下想回家了。”   澹郢说。   户斐没碰那折子,摔门而出,在归云阁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却是明炤去寻的他。   明炤是父亲给他的人,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最听他的话,可因为他身边有了澹郢,明炤就用得少。   他迷迷蒙蒙醒过来时,面前站着个着黑衣的人,他以为是澹郢,忍不住去抱他,软软地撒娇,叫他:“哥哥。”   那人没应,抬起头时,就见明炤红着一张俊脸,很认真地纠正他:“主人不能叫属下哥哥。”   澹郢那之后都很忙,大约是忙着回玉门关的事,偶尔会回来,可他没再和澹郢说过话,把明炤调到了自己跟前。   澹郢话少,户斐如果不说话,两个人就完全无交流了,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这样的僵持没有持续太久,陛下下旨派他巡查五郡。   他带了明炤,没告诉澹郢。   他对澹郢有气,更多的是怕。   他怕澹郢又拿着折子让他应允,怕他真就回了玉门关,离开他身边。   第二夜,行至咸阳一家客栈,一天的奔波劳累,他刚准备就寝,澹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房里。   他愣了一下,而澹郢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又跪在了他面前,挺直着腰背,沉声道:“求主人成全。”   成全。   他成全了澹郢,谁来成全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澹郢,看清了他的决绝,也看清了他的心,他冷笑了声,道:“好,好,我成全你,澹郢,你走吧。”   澹郢一怔,抬起头看他,户斐却转开了视线。   他下了床,走到书桌前,亲笔写了如澹郢所愿的折子,然后扣上私印,交到了他的手里。   户斐转身坐回床上,打了个哈欠,故作不在意道:“明炤,送客。”   澹郢像是松了口气,将折子收了起来,起身道:“我守着主人就好。”   户斐:“你品级本就不低,日后我们就是同僚,这种事不用你做。”   明炤在门外听了有一会儿了,推门进来,看着澹郢有些尴尬,简单地冲他点了点头,道:“我守着主人就好。”   户斐仿佛看不见屋子里有第三个人,放软了声音对明炤说:“明炤,被子里冷,你过来给我暖暖。”   明炤:……   澹郢握紧了拳,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可澹郢没离开,始终跟在互送钦差的队伍里。   两年来两人始终形影不离,可这一路,他们比陌生人还不如。   以前的主人是什么样子?   他会乖乖软软地叫哥哥,会抱着他取暖睡觉,兴致来了就扒了他的衣裳胡乱地亲,有时候也任性,但只要澹郢稍微服软,他就会立刻柔和如菟丝子。他不是主人,他只是一个喜欢澹郢的人罢了。   ……   户斐轻嗤一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进了通道。   地下不辩方位,户斐只能模糊地估算着现在的位置已经出了钱府。   冰曼兰的气味愈发浓重,路也渐渐宽阔,直至一处灯火通明的房间。两人隐蔽在一处转角,听到几个人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个刻意压低的苍老的声从里边传出来:“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来人答道:“姚娘子不见了。”   “姚娘子”正躲在暗处,望着从纱帘后走出来的人。   那是一个六十来岁精神矍铄的老头,驼着的背像是身上背了个龟壳,十分有特色,正是府里的管家,他一双精明的眼睛里急地冒火,道:“就差这最后一味药引了,不是让你们看好人?”   那人道:“我们的人都被弄晕了,方才去找才发现人不见了。”   户斐皱起了眉,正想问澹郢,却突然发现身前的人身上热的厉害。   他心里一跳,顾不上再听外边人说话,仰头看他。   澹郢挺直脊背站在他面前,唇轻抿着,一声不吭,看表面没看出什么异样。   户斐抬手,直接扯掉了澹郢的面具。   面具后的双眸紧闭着,被摘掉面具的瞬间蓦然睁开,幽深的眸子有瞬间的迷茫,接着视线落在了户斐身上,不辩神色。   户斐抓起自己的药囊,凑到澹郢的鼻间,却被他轻轻避开了。   澹郢将脸微微侧开,眉头轻皱着,像是在闹脾气。   户斐拧眉,想要直接将药囊怼到他脸上,澹郢突然开了口:“我不用别人的东西。”   户斐:……   澹郢垂眸,于暗淡的烛光下看他,淡声说:“主人既然想看我这样,还给我解药做什么?”   户斐心中一悸,鼻腔像是灌入了什么莫名地东西,一阵发酸。   昏黄的烛光映在澄澈的眸子里,散出细碎的光,唇轻轻动了动,户斐无声地叫了声:“澹郢哥哥。”   花园里户斐确实是有心叫澹郢细细嗅一下那花,想看看他忠于欲望、意志薄弱时的模样。   他那点小心思,澹郢看得一清二楚。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声音,人已经走了。   澹郢率先移开了视线,拿回自己的面罩,却没戴:“钱府有什么名堂,就在前边了。”   户斐却在原地没动,他紧紧盯着澹郢,道:“你明知……”   澹郢打断了他的话,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无情:“主人,走吧。”   户斐:……   户斐眸色暗了下来,轻嗤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澹郢收紧握刀的指节,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唇,身形顿了片刻,才提步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地,顶部悬着艳色绸缎,静静垂着,看里边的东西如雾里看花,影影绰绰,暧昧非常。冰曼兰混着不知名香料的香气,让户斐一阵血气上涌。   这里没有守卫了,只有阵阵淫靡声从最中央传出来,细细听,还有些压抑的哭声。   澹郢谨慎地撩开围幔,户斐跟在他的身后,将药囊紧贴着自己的口鼻,让自己在这烈性药下保持清醒。   澹郢他……   澹郢脚步停了,户斐走神,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到了,”澹郢声音有些喑哑,撩开了最后一层薄纱,只看了一眼,立刻抬手捂住了户斐的眼睛。   户斐紧起眉,将他的手扯开,视线刚一落定,他一向沉稳的心性都差点失态。   眼前的一幕,简直是炼狱,恶心透顶。   这是一张巨大的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躺着的那人,是户斐惊骇的缘由。   他从未见过胖成这样的人,白花花的肉松弛的瘫在床上,像是被皮包裹着的恶心油脂。床已经非常大了,那人巨大的身体占了一半,几乎顶得上三个壮汉。   一条粗壮的手臂抬了起来,从床上传来一个虚浮得几乎要断气的声音:“来人。”   户斐精神一凛,澹郢迅速拉住了他。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管家的身影很快出现,他身后的随从将那男尸从床上搬了下来,那肥壮的肉人缓了口气,道:“跑的那个抓到了吗?”   管家:“还没,快了。”   那人应了声,又问:“姚娘子到了吗?”   管家低头道:“回老爷,姚娘子丢了,正在找。”   “什么?!”   户斐只觉得头顶巨震,床上巨大的影子映在地上。透过床底缝隙,他瞧见那肉人坐了起来。   这人竟是钱老爷。李策说钱老爷胖得离谱,凉州百姓也说钱老爷很胖,可这人这模样……还能下床行走吗?   “怎么丢的?”钱老爷重重喘息着,咬牙问道。   管家:“约么是夫人搞的鬼,一定还在府里,很快就能找到。”   “贱人,”钱老爷愤恨道:“若不是只有她知道如何培育冰曼兰,我定将她扔进那锅里,练一颗好丹药!”   夫人?   今日去新房里的分明是李策。   户斐借着床上头的响动掩住自己的声音,低声道:“你来钱府时可发现什么异样?”   澹郢:“没有,一个走动的都没有,只有后来出现的一个李策。”   也就是说,有人在澹郢来之前将监视他的人解决掉了。   那动手的人大概率就是李策了。   钱老爷磔磔笑道:“就差一个姚娘子,我就能得道了,你找到她就直接送到炼丹房,徐道人的丹药应该好了,你让他送过来。”   管家:“是,老爷。”   钱老爷:“你上去守着,别让人找到这里来。”   管家耷拉着眼皮:“老爷放心,府里的人如往常一样都迷倒了。”   床上的动静还在继续,户斐慢慢思忖,忽觉颈侧一阵滚烫。   他一怔。   床底地方并不宽敞,只够人侧身。方才情况紧急,澹郢拉着他躲了进来,此时澹郢就在他身后。   他费力地转过身,将手中的药囊贴在了他的鼻息间,却被澹郢按住了手。   床上响动停了,一阵吱呀声后,钱老爷开始虚浮的粗喘,仿佛翻个身都能让他累得要命。有脚步声在床前停住,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爷,这是今日的药,还差一位药引丹药就成了。”   “这群废物,把药引弄丢了。”钱老爷骂了声,把药吃了。   只是须臾,钱老爷的声音居然中气十足,一双肥硕的脚落了地,钱老爷走起了路,走得很稳,尽管户斐觉得正常情况下那可怜的骨头撑不起那一身肥肉,可钱老爷现在看起来十分健康。   户斐皱眉,低声道:“跟过去看看。”   澹郢却没动。 第220章 玉门雪   户斐抬眸看他,光线昏暗的床下灰蒙蒙的,他只能看清他的轮廓,却能明显感受到他在看自己。   澹郢很少这样直视自己,户斐安静了下来,就这么侧躺着,静静回视他,少顷,他抬起手臂,搂住了澹郢的脖子。   澹郢闭上了眼睛,呓语般叫了声:“主人。”   他身上的体温不正常,显然受了这浓郁香气的影响,却还是硬挺着,说什么也不用明炤的药囊,简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户斐轻声说:“别闹脾气。”   这话不知道哪里刺痛了澹郢,他冷硬地接口道:“我没有。”   户斐:……   澹郢不对劲。   户斐:“你不用明炤的东西就算了,身上没带解毒丸吗?”   他探向澹郢的怀里,这次澹郢没阻止他,很乖得由着他摸索。   户斐没摸到东西,也没把手拿出来。   他贴着澹郢的胸口,问:“难受吗?”   澹郢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户斐:“那你先出去吧,我……”   澹郢:“叫明炤过来?”   户斐:……   澹郢语气有些暴躁:“我不出去。”   他将额头抵着户斐的,轻微蜷起高大的身体,声音有些发颤:“明炤明炤明炤,你每天嘴里都是明炤。”   户斐:……   户斐小声说:“我没有。”   澹郢:“我是死的,天天在你眼前晃,你看也不看我。”   户斐:……   澹郢:“我是主人的一条狗,腻了就换一条,对新人比对我要好,主人也摸他,也抱他,和他一起睡觉,时时亲亲他,时时对他笑,明炤和我不一样,主人那么好看,明炤一定忍不住。”   这话说得又委屈又暴躁,听得户斐心里密密麻麻得疼,酸意从心底蔓延,冲上了鼻腔,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吗?明明每天都冷着一张脸,仿佛世上没什么是他在意的。   户斐将手贴上了他滚烫的脸颊,声音干涩道:“我没有……”   澹郢没这样过,他的话一直很少,也向来稳重,两年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情绪外露。   澹郢突然靠前,贴住了他的唇,他心里狂跳,正准备张开嘴,澹郢却张口,重重咬了他一下。   户斐闷哼了声,搂着他的脖颈,舔进了他的唇。   血腥味儿在两人口中蔓延,澹郢粗暴地含住他的唇,吮着他的津液,用力得像是要把他吞进肚子里。   户斐被他的主动弄得尾椎阵阵发麻,他懵懂地望着澹郢,唇舌纠葛中,他抚上了澹郢有些锋利的下颚轮廓。   澹郢哥哥……   “你不走,我就当没见过那折子。”   户斐于接吻的空隙里,嗓子有些哑了:“我可以很听你的话的。”   澹郢亲了他的唇角,又堵住了他的唇,用沉默回了他的问题。   户斐眼角滑落一滴泪,落在地上,无人察觉。   所有由澹郢的主动带来的欢喜全都退却,他木头似的被澹郢亲吻着,等到他稍微缓解了些急躁,才推开他,淡淡道:“我去看看那道士,你先上去……”   “不,”澹郢贴着他的耳朵,低喘着说:“我就在这里。”   户斐:“那你就在这里等着。”   澹郢:“不。”   户斐:……   澹郢揉了揉他的发顶,湿热的呼吸传入户斐的耳朵里,他声音有些颤意:“主人,属下心……”   户斐收敛了方才的示弱,打断了他的话:“澹小将军,就算在金殿上你也得尊我一声大人,我做什么都轮不到你说‘不’。”   澹郢沉默了下来,却依旧将他扣在怀里,紧紧搂着不放。   待得久了,这刺鼻的熏香气都变得习惯,没那么刺鼻了,澹郢将唇贴在他的发旋儿,眸子掩在暗处,不辩神色。   良久,他轻声问:“大人以后可会娶妻生子?”   户斐:“不会,我天生喜欢男子,不做那毁人一生的事。”   澹郢又问:“大人以后可会养男宠?”   户斐:……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会。”   澹郢覆在他背上的手缓缓收紧,他强忍住锥心的酸疼,喉咙干涩,继续道:“我走后,大人可会记得我。”   户斐闭上了眼睛,冷淡道:“我这人实在是心胸狭窄,心里装不得太多事。”   澹郢呼吸顿了顿,说了句:“也好。”   说完,他放开了户斐。   从床下出来,周围已经静悄悄一片,户斐掀开那张大床上的被子,只找到几本模棱两可的修仙问道的书,一无所获。   钱老爷吃的那是什么药?吃之前还气若游丝,动一下都要粗喘半天,吃了药后已经能下床,说话中气十足。   这是仙药不成?   澹郢:“回主人,世上没有这样的药。”   户斐:“我也没听过。”   他走进方才钱老爷进入的通道,跟着火光前行,行了一刻钟左右,路到了尽头。   户斐望着面前的死胡同,往后退了半步,澹郢上前,仔细查看少顷,向墙边的火把走去,他抬手按在火把上,向右旋转,一阵不知从哪传来的铁链碰撞声后,本来没有路的死胡同出现了一条石阶。   石阶直通向上,两人对视一眼,正要上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女声,声音尖细颤抖:“不要上去!”   两人转身,是方才那个绿衣姑娘,她面色依旧苍白,但看得出已经恢复了神志。   “绿竹姑娘,”户斐拱了拱手,道:“上边有什么?”   那姑娘向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警惕道:“你认得我?”   户斐:“是红砂姑娘托我寻你。”   一般这人丢了,多数老鸨就认个倒霉,本身被带走时交的押金就已经足够一个人的身价了,又因做这行的大多身世孤苦,人丢了也没什么人在意,但这位姑娘不同,他去寻访线索时,一位浓妆艳抹的姑娘拿出了全部身家,跪在他面前,求他将人找到。   绿竹掩面哭泣,哽咽道:“红砂是我阿姊。”   户斐叹了口气,道:“我先叫人把你送出去。”   澹郢皱眉:“主人,你自己不成。”   绿竹惊慌道:“公子不要上去,他们吃人。”   吃人?   户斐提步走上石阶,最上端是一个木板,他透过缝隙往外看,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户斐受命将那姑娘送出去,临行前万分不放心,给了他一柄短刃。   他用短刃撬开一条缝隙,木板应声而开。   他皱着眉,又往下看了眼,只是须臾纠结,他决定不等澹郢回来他,推开木板,爬了上去。   风从破败的木门吹进来,几缕茅草落在了他的鞋上。   户斐轻轻将木板合上,走到了茅草屋门口,探头向外查看。   天上有电光闪过,一片叶子低垂,又恢复了原状。从一两声轻响到四野都是沙沙声只是须臾。   被风吹进来的细雨打湿了户斐白色的袍角。   春夜喜雨。   今夜这雨,却躺着血红。   这里像个别院,户斐所在的位置像是一个破旧的柴房,有些偏僻。而院中守备并不如地道里边森严,只有几个道童打扮的少年撑着伞在院中来来往往,步履匆忙。   户斐趁着一个空挡,闪身进了回廊。   雨水也冲刷不掉的气味,冰曼兰混着草药味和血腥气传入户斐的鼻腔,粘腻的让人作呕。   这大约就是炼药的地方了。   转过一个回廊,进入中庭,他一眼看见了胖得可怕的钱老爷。   他正在廊下,压着一位女子苟合。   那女子被他压在柱子上,面容扭曲,挤得几乎无法呼吸。一旁几个道童侍应左右,低着头,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一身肥肉随着他的动作震荡,仿佛能甩下来几碗油来,很快,他动作停了,女子滑落在了地上。几个道童熟练地将那女子拖起来,走向户斐的方向。   户斐连忙躲藏在廊柱后,好在几人没再往这边走,而是推门进了他身旁的屋子。   钱老爷晃悠悠地离开了,户斐抿唇,顺着大开的房门跟了进去。   刚一进去,里边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门外又有脚步声,户斐躲进了柜子里,而那柜子的方位正巧能让他看清这炼狱般的场景。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站在女子两步外,语气冷漠:“以眼补眼,以耳补耳,以心补心。”   那几个道家童瞧着也就十几岁的年纪,下手却十分狠辣。   那女子被他们固定在一个草席上,其中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手起刀落,随着老道的每一句话,剜眼、割耳、挖心。   老道点了点头,道:“取药时人不能断气,玉真,你做得越来越好了。”   那少年将拿出来的东西恭敬地捧到老道面前,随后俯身,老道在他头上揉了揉,像是奖励。   浓烈的血腥气让户斐极度不适,他是大理寺少卿,见过的案发现场很多,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惨无人道的。   他紧紧握着双手,眼睛望着那没了心还在不断抽动的姑娘,胸口滞涩地喘不过气。   那是活活一条命。   那取心的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丝柔软,乖巧地跟着老道出了门。   不知怎的,那眼神让户斐察觉到了一股子怪异。   那女子很快被几个道童抬起来出了门,户斐左右看看,追向了老道的方向。   穿过回廊,庭院中盆栽的冰曼兰映入眼帘,被雨水重刷,灼灼盛放。   老道和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一个转角,户斐悄声跟上。   天上雷霆炸响,户斐拔出匕首,悄无声息地穿过中庭。   转角尽处是一个不起眼的庭院,拱门后铺着青石板路,院正中有樽大鼎,里边的香燃了一半,被雨水浇灭。   再往里,房门紧闭。   户斐握紧手中的匕首,缓步靠近,行至门口,小心地将门纸戳破了个洞,向里看去。   房内除了一个大火炉没有其他摆设,炉上架着一口锅,锅里边正沸腾,老道和少年正站在锅前。   “只差最后一副药了,”老道揉了揉少年的发顶,温声道:“你再忍忍。”   少年俯身,舔了舔手上托着的血肉。   户斐胃中一阵翻涌,紧接着,他看见少年张口,将盘中生肉慢条斯理地吞了下去。   绿竹说的“吃人”竟是这个意思!   户斐屏住呼吸,看着那少年将口中的东西吃完,擦了擦唇角的血痕,开口声音温润好听:“父亲,等我好了,就杀了钱城。”   老道笑了声:“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久了。”   户斐一怔,正在思索间,却听那老道慢悠悠地说:“朋友,听人墙角不是君子所为。”   户斐蓦然向后退去,堪堪躲开了飞出的利刃。   雨,瞬间湿透了他的白衣。   户斐站在庭院中,抬眸。   门开了,少年躲在老道身后,好奇地探出个头来看他,一双眼睛干净清澈,完全看不出来他方才生吃人心的血腥。   老道手中持剑,目光阴沉,朗声道:“不知是哪里的朋友?”   户斐轻笑了声,看了眼他身后的少年,道:“小公子可是害了什么病?”   少年没有吭声,似乎是害羞似的,往父亲身后躲了躲。   老道三角眼阴毒地盯着他:“喘鸣之症。”   户斐负手而立:“我还真当那钱老爷能成仙呢,想着都胖成猪了,莫非是要上天庭与天棚争一争位子。”   少年“噗嗤”笑了一声,道:“你可真有趣。”   户斐嘴很甜,温声道:“小公子长得可真俊。”   少年大着胆子露出半个身子来,往他身上瞧了好几眼,道:“你是谁呀?”   户斐:“一个爱多管闲事的闲人。”   少年弯起漂亮的杏眼,那低眸一笑时,户斐诡异的有种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老道心平气和道:“闲人一般都死得快些。”   户斐心中思绪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摊开双手,将匕首扔到了地上,道:“我打不过你。”   老道气息绵长,走路无声,是个不亚于澹郢的高手,他确实打不过。   户斐往前走了两步:“但你好歹解了我心中疑惑,让我死个明白。”   老道不和他废话,提剑就要上前,却被少年按住了手臂。   “你想知道什么?”少年似乎对他有些兴趣,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道:“我许久没和生人说话了,答你两句也没什么。”   显然后边这句话让老道有些动容,他目光柔和地看了眼少年,将手中剑放下了。   雨越下越大,院中灯笼的微弱光芒无法穿透白茫茫的雨幕,天地都被埋在雨声中。   户斐行至廊下,拧着衣上的水,向十几步外的少年道:“我想知道,那钱老爷怎么就胖成这样,看着骇人。”   少年走出父亲身后,往前行了两步,坐在廊下的横木上,抿唇笑了声:“冰曼兰,让他贪欲、贪食、贪心。”   顿了顿,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道:“他本来就贪欲、贪食、贪心,冰曼兰只是让他更快活而已。”   户斐一怔,道:“我还以为抓得那些人是给钱老爷做药引的。”   “他也这么认为的,”少年向站在门口的父亲乖巧地笑了笑,转头道:“否则怎么会那么听话去找?”   户斐:“为何是钱老爷?”   少年:“这凉州城贪的人很多,唯独他蠢了一点。”   他似乎兴致不错,语气柔和地说:“等我吃了最后一个,我就好了,就能去长安看花,吃好吃的。”   户斐:“你吃了几个?”   少年:“差最后一个,满七七四十九个。”   户斐叹了口气:“可惜了,我瞧那钱老爷上一刻气若游丝,下一刻就生龙活虎,当真以为有什么仙药呢。”   “你奔着那种药来?”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脸色一变,捧心喘息,仿佛要背过气去,那老道连忙跑过去给他顺气。   只是少顷,少年恢复了正常,廊下灯笼照着少年的脸,他的唇色有些青紫。   雨丝随细风吹进长廊,户斐将手垂落在两侧,眸中闪过一丝暗茫。   少年捂着胸口,语气虚弱了些,道:“那药是要人命的,每吃一次都是催死,虽然吃完后有那么一两个时辰生龙活虎,但其实肚肠都已经开始烂了。”   户斐望着那少年,觉得这人真是太奇特了,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伤天害理的事。   “那钱老爷也真是有趣,明明都要死了,还幻想着成仙,”少年道:“你若是想吃,我给你些。”   户斐:……   老道将衣袍披在少年身上,剑光在黑夜中闪过一阵银芒,户斐似乎毫无察觉,继续道:“多谢,不过在下无福消受,最后想问小公子一件事。”   少年已经起身,于灯光下侧头看他,虽说只有十三四的年纪,却已经长得十分俊俏,这个角度看人,让户斐忽然想到了什么。   “何事?”   “在下想问,你杀了那么多人,可曾感到半点愧疚?”   “我为什么愧疚?”少年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道:“我杀的人都不该活。”   户斐眸色幽冷,说话语气却不变,他慢悠悠道:“为何?”   少年挺直腰背,眯起眼睛看他:“他们能好好活着,却非要走不堪的路,祸害了这来之不易的命,而我,光是活着就万分艰难,由他们给我续命,是让他们的命有些价值。”   户斐眸色微凉:“可他们也身不由己。”   少年满不在乎地轻哼了声,轻飘飘道:“身不由己就去死啊。”   话音刚落,剑光已近眼前,户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剑气撩起额前发丝,户斐眸中已经映出剑影。   ——锵!   一柄长刀挡住了那软剑,澹郢从房檐跃下,眨眼挡在户斐身前,将剑挑了出去。   户斐下了长廊,站在雨中望天。   刀光剑影交错,招招致命,刺耳的兵器相交的声音响彻不大的庭院。   暴雨倾盆。   户斐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望向站在屋门口的少年。   他正一脸纯真地望着父亲的方向,嘴角擎着笑,仿佛笃定他的父亲会赢。   户斐缓步向他走去,那老道留意到他的举动,想抽身回来,却被澹郢缠住。   户斐走到少年面前,方才闲谈时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一双明亮的双眸此时微微有些泛红,少年好奇地打量他,问道:“你做什么?”   户斐不语,突然出手,扼住了他的脖颈,狠狠将他按在了房门上。   老道怒吼一声,不顾身后长刀,转身飞奔而来。   澹郢一刀劈在了他的背脊上,刹时鲜血飞溅,他不得不转身格挡。   户斐望着那少年始终不谙世事的眸子,手逐渐用力。   少年脸色已经青紫,胸口开始剧烈地浮动,他扒着户斐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不可以不杀我?”   户斐淡漠道:“为何?”   少年:“我还要去长安?”   户斐:“去长安做什么?”   少年:“找哥哥。”   户斐嘲讽地挑起唇,摇了摇头,哄孩子似的轻声说:“你做了错事,得死。”   少年挣扎着掰他的手:“我没……没有做错事,妓子的命一文不值。”   雨中,断骨响。   老道一声怒吼,猩红着眼使劲全力挑开澹郢的刀,转身向门口奔来,却在转身的瞬间,视野变化。   咕噜噜,人头滚到了户斐脚下,与此同时,少年的身体软软倒下,空洞的眼与他死不瞑目的爹相视。   户斐拿出怀中的帕子,转身,走进了雨里。   澹郢无声地跟上。   天地间又只剩下了雨声,天却开始微微泛白,澹郢听到主人念了一句:“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   转过长廊,一人飞奔而来,他见了户斐,停步,躬身行了个礼,顾不上说话,快步跑进了院子。   户斐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漫不经心道:“和咱们的探花郎……长得可真像。”   澹郢一怔,转头看去,一声惊雷后,雨继续下着,院子里无声。他敛眸,跟上了主人。 第221章 玉门雪   初春,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一大早凉州城就热闹非凡,市井喧闹人声隐隐传进了屋里。   户斐躺在床上犯懒,明炤前来禀报,说李策来求见。   户斐打了个哈欠,道:“不想起。”   明炤笑了声,拿了湿帕子走到床前,给他擦脸,无奈道:“快起吧,今日还要赶路呢。”   户斐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揉搓,含含糊糊道:“今日钱府可有什么动静?”   房门开合,澹郢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个肉饼,他放在了桌上,道:“钱府发丧了,钱老爷一大早被仆人发现死在了床上,肠穿肚烂,死相可怖。”   户斐没接话,仿佛没听到。   他将帕子递给明炤:“摆朝食吧,叫李策一起进来吃。”   明炤看了看澹郢,欲言又止。   澹郢又开口道:“我给主人买了肉饼。”   明炤看得清楚,那肉饼是他们初到凉州城时,主人吃了一回,说了句好吃。   户斐起身穿衣,嘱咐明炤:“昨夜被恶心着了,今日吃素。”   明炤:……   主人可是在验尸房都能面不改色吃饭的人。   他什么也没说,退下了。   门合上,澹郢抿唇,走到主人身后,接过了他的束腰。   双臂环过腰身,脊背与坚实的胸膛短暂地相贴。   春光洒进屋内,澹郢高大的身影将他遮挡着,他看得有些出神。   束腰被系好,澹郢绕到他面前,细心地给他整理衣裳,直至没有一丝褶皱。   面具遮在脸上,澹郢望着户斐唇上昨夜被自己咬出的伤口,那里已经结痂。   他轻轻抬手,想要去碰一碰,指腹刚要触到唇,却被躲开了。   门在此时被扣响,李策在门外求见。   户斐始终没看澹郢,低垂着眸子,面色冷淡,仿佛面前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李策脸色不好,仿佛一夜老了十岁,这个殿前不卑不亢、惊才绝艳的人此时耷拉着肩,刚一进门就“噗通”跪下了。   明炤端着粥进来,差点被绊着。   户斐挑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策:“草民来请罪。”   这是连官也不敢自称了。   户斐用勺子搅了搅热粥,道:“我就有一个问题,你为何当时不说实话,非要拐弯抹角地引我去呢?”   李策俯身叩拜,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艰涩道:“因为草民下不去手,也说不出口。”   户斐:……   户斐:“罢了。”   下不去手,也说不出口,就借了他的手。这人对朝廷忠不忠,对父亲孝不孝,对手足义不义,连他都无法评说。   李策抬起头来,有些不解这句话的意思。   户斐:“昨夜雨大,随雨水去吧。”   李策一怔,深深叩拜,哽咽道:“谢大人。”   户斐走了一趟刺史府,被那狡猾的老狐狸留客,直到深夜才脱身。   他喝了不少酒,胃里没多少东西,一直想吐。   明炤把他放在床上,刚转身给他倒水,就听他迷迷糊糊地喊:“澹郢,澹郢哥哥。”   明炤将杯子放下,准备澹郢过来他就离开,目光一扫,却突然看到了桌上的那张纸。   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拿起来看完,眉头紧皱着,转头看主人。   少年醉酒,本来白皙的脸色泛着红晕,他侧躺着,胡乱地摸索身侧的位置,委屈巴巴地叫着:“澹郢哥哥,斐儿口渴。”   以前他不在主人身侧随侍,不知道主人和澹郢如何相处,这么看来,主人似乎习惯了和澹郢同榻而眠。   他将纸放下,拿着水杯走到床边,低声唤道:“主人,起来喝水。”   户斐半睁开眼,眸子里有些茫然。他的目光在明炤脸上看了会儿,稍微清醒了些,哑声说:“明炤,你去睡吧。”   明炤半跪在地上,等着他喝完了水,站起身,道:“主人,澹郢走了。”   户斐:……   明炤以为主人会震怒,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   他只望着床幔呆了会儿,转到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我饿了,有吃的吗?”   明炤一愣,道:“属下这就去找吃的来。”   户斐:“牛肉饼子我还没吃。”   明炤:……   他看向桌子上的油纸包,那肉饼子已经凉透了。   他和声劝道:“饼凉了。”   户斐又呆了会儿,恹恹道:“那就不吃了。”   明炤:……   明炤出去了,在门口守着。   他自小习武,耳聪目明,留意着周围的每一寸动静。   下半夜,他听到房里有响动。   主人下了床,走到桌边,呼吸有些滞涩,像是鼻子不通气,明炤侧头去看,烛光将主人的影子映在窗前,接着他听到了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他皱起眉,推门进去,见主人正捂着胸口,像是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气,看起来痛苦至极。   他想要给他号脉,却被拒绝了。   户斐抬头,眼眶泛红,他勉强露出一个笑:“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明炤不经意扫了眼主人手中的纸,那纸上的字有墨迹晕开。   白纸黑字,笔力苍劲,上边只写了四个字:斐儿珍重。   晕开的墨迹自己“斐”字上。   影卫怎么能这么称呼主人?逾矩了。   明炤过了会儿才想起来,澹郢已经不是主人的影卫了。   户斐重新换上了澹郢给他做的药囊,继续巡查五郡,只是不再玩乐,日夜处理公务,从未提过澹郢。   一行大半年,将近年关时,户斐已经完成了皇帝指派的任务。   那一夜,主人终于可以卸下公务,睡个好觉了,可明炤在外边,听着主人的呼吸,听着他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两人下楼时,楼下食客正聊得热闹。   户斐刚坐下,就听一旁有人忧虑道:“玉门关又起狼烟。”   户斐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垂眸问明炤:“大哥可有来信?”   明炤:“自上个月家书后,尚无来信。”   今日凉州天不好,寒风呼嚎着吹过长街,天上的日头被乌云蒙住,朦胧地高高悬着,除了看着让人心堵,半点用都没有。   户斐裹着雪白的貂皮大氅,迈步出了客栈。今日凉州城街上不如往日繁荣热闹,百姓凑在一起忧心忡忡地议论狼烟再起的事,生怕匈奴打过玉门关。   他慢慢走在长街上,途遇一个卖牛肉饼子的摊贩,他停了步,取出了几枚铜钱,换了一张热腾腾的饼。   寒风穿街过巷而来,冷得仿佛夹了冰。明炤在他身后跟着,看他小口咬了一口,在嘴里品尝片刻,蹲在了那简陋的摊位后,避着风吃东西。   锦衣公子蹲在街边吃饼子,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这全长安姑娘的梦中人少年成名,是皇帝的爱臣,但其实私下里就是个孩子。   明炤站在他身侧,替他挡着风。   一辆马车自街头走来,那并排的三匹大马极俊,仆从婢女均是长相不俗,排场极大,所过之地十分热闹。   户斐探头看过去,轻挑了下眉,问道:“那是什么人家?出手如此阔绰。”   那马车旁的婢女臂弯挂着个篮子,里边满是铜板,边走边扬,如同散财童子。   卖饼的小哥擦了擦手:“一看您就是外地人,那是钱夫人,钱老爷过世后钱夫人掌家,时常出来布施,是个活菩萨。”   户斐有些意外,钱夫人他只那日堂上见过一次,并未见过真容,他走后李策走马上任,接了案子,原来这钱家竟是她掌家了。   “这钱家的财富,她一辈子都花不完。”身后有人道:“可她越是散财,这生意反而越做越大,不知那至死抠门的钱老爷作何感想。”   户斐起身,来人躬身行礼:“下官李策,拜见钦差大人。”   户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移开了视线,正巧那马车上的帘子被风吹开一角,一抹极好的颜色露出。那女子当真长了一副好容貌,似乎有胡人血统,五官精致深邃,模样端庄大气,说是倾城之貌也不过分。   户斐轻皱了下眉,道:“瞧着面善。”   李策道:“大人好记性,她是先刺史送给钱老爷的,意在监视。当日刺史设宴宴请大人,席上献舞的就是她阿姊。”   户斐:……   李策忍不住笑,道:“之后不到一个月您就将先刺史给下狱了,也算还了两姐妹的自由身。”   户斐将最后一口饼子吃了,手已经冻地有些泛红,明炤将暖手炉递给他,户斐摆手拒了。   户斐:“近日可有玉门关的消息?”   李策:“几次交锋,都是小试探,并没有大动作。”   户斐:“可有……”   他住了嘴,明炤却知道,他想问的是谁。   户斐沉默了会儿,轻声说:“他未必高兴见到我,可我回长安前想看他一眼,不叫他看见。”   李策不知他说的是谁,随着他的视线看着那马车走远,道路恢复了平静,又是寻常的人间万象,长风卷上苍穹,驼铃声悠扬,渐远。 第222章 玉门雪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户斐到时,已经是年关。边塞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戈壁黄沙上覆着薄薄白雪,雄关女墙宏大巍峨,其上深刻的痕迹仿佛能看见战时金戈铁马、呐喊厮杀。萧萧冷风席卷而来,仿佛能嗅见血腥与狼烟。   户梁连日忙于公务,听到属下来报难得愣了一下,进了正厅,瞧见许久未见的小弟,先沉了脸。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往边关跑,嫌命太长了?”户梁瞧着正悠然喝着粗茶的小弟,冷声冷气道:“赶紧走,等仗打完了,你想来我不拦着你。”   将军这是生气了,一旁的副将为小公子捏了把汗。   户斐放下茶盏,勾着唇角,起身,在大哥严肃责备的目光里,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户梁:……   户梁尝试了好几次,还是笑了出来,他把弟弟抱起来颠了颠,埋怨道:“怎么瘦了?巡查五郡那些人没给你吃的?”   户斐撇嘴:“看着我不跑就算好了,给我吃的我也不敢吃啊。”   户梁将他放下,上下看他,又把他转了一圈,笑着说:“走,大哥请你吃肉。”   沿途随处羽{/西+整可见练兵,负坚执锐,披袍擐甲。   户斐一个一个看过去,这一路都没见着那个想见的人。   大哥实在是忙,饭只吃了几口就被人叫去,户斐自己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门口的亲兵见他吃完了,便道:“我带小公子去歇息。”   边关寒风凛冽,户斐拉紧了大氅,望着沿途训练有素的战士,想着,澹郢那些习惯大约都是这么养成的。   他被安排在了一个小院,亲兵将他送到这里,准备走时,户斐叫住了他的。   他解开貂皮大氅,装作不经意地问:“大哥身旁是否有位叫澹郢的将军?”   亲兵忙道:“澹小将军前两天执行任务去了,还没回来。”   户斐将大氅挂在衣架上,道:“劳烦告诉大哥,我想睡一觉,不用特意照顾我。”   房门关上,户斐坐在床边,轻声说:“明炤,你也去歇息吧,这里很安全。”   明炤看向主人,见他一脸疲色,行了礼,也出去了。   冬日的边关实在冷,凉气贴着地皮往上窜,户斐躺了一会儿,实在冻得受不了,又把大氅裹上了,不多时,有两人送来了碳炉,房内方才暖和了起来。   两人出去时,有雪花飘了进来,边关又下雪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内唯有通红的炭火亮着。   窗外寒风凛冽,风里沙子夹着雪砸在窗棂,簌簌作响。   门吱呀一声轻响,户斐翻了个身,在睡梦中咳嗽了两声。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望着被火光映着的清俊侧脸,静默良久,半跪了下来。   粗糙的指腹轻轻落在那人的脸颊,他像是怕伤了他,只好轻轻的碰一下,随后收回了手,就趴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他,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满是旁人没见过的柔软。   明炤拿着饭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那个高大又强大的人,半跪在那人床边,不知来了多久。   澹郢转头看他,目光幽深冷锐,把他要打招呼的话打回了肚子里。他不大明白澹郢这充满了敌意的目光是因为什么,就只对他点了点头,放下食盒,转身出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澹郢起身,将炉子里的炭翻了翻,炭火烧得就更旺了些。   他放下小铲子,转身,却突然定住了。   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晕染着疲惫,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僵立在原地,紧抿着唇,避开了户斐的视线。   炉火“噼啪”一声轻响,火光映着两个人的沉默,良久,澹郢向后退了半步,不言不语,转身走到了门口。   “澹郢哥哥,”户斐终于开口,他撑着床坐了起来,乖乖软软地说:“斐儿想你。”   澹郢低着头,面对着房门,神色掩在阴影里。   户斐又咳嗽了两声,接着道:“你现在还听我的话吗?”   风吹着房门轻微作响,澹郢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双手,终于开口,他声音有些沙哑,说道:“听。”   户斐抱着被他当被子的大氅,弯起了眼睛,有些娇纵地说:“你过来。”   脚步有些迟疑,他缓步走过炉火,站在了床前一步之外。   户斐:“再过来一点。”   澹郢就往前迈了一步。   半年多未见他了,他好像瘦了些,肤色也有些深了,比起长安时,他似乎更沉稳,更有气势,更像一个将军了。   户斐仰头望着他,目光从他的眉梢,落到了 他英挺的鼻梁,他的薄唇上有些发干,也许是边关的风太烈的缘故。   户斐喉咙有些发干,开口时鼻腔一阵酸涩,他轻声命令道:“你跪下。”   澹郢没有半分异议,他利落地跪了下来,接着,他的脸上覆了一只冰凉的手。   他的下巴被人挑起,接着,他的唇贴上了一片柔软。   澹郢缓缓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唇,任由他胡乱地闯了进来,舌尖的触碰仿佛是弦,让他的心轻轻颤着。   玉门关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风沙与雪噼里啪啦地拍在门窗上,没有漏进来分毫。   室内燃着火炉,很暖。   纠缠出的水渍声显得十分明显。   澹郢用舌头轻轻推回了户斐的舌尖,反客为主闯进了他的唇齿之间,他缓缓起身,将搂着自己脖颈的少年压在了床上。   他望着闭着眼睛的少年,眸中神色近乎沉迷。   而户斐不知道,他急切地吞咽着津液,深深浅浅地呻吟着,拉扯着澹郢为见他特意换的锦衣的前襟。   床幔轻微晃动,户斐被人压在床上,澹郢双腿跪在他的两侧,挑开了他的衣带。   户斐低喘着,睁开了眼睛,就见澹郢俯身,凑到了他的腰间。   他含着水痕的眼睛蓦然睁大,下身被包裹进了一片温热里。   火光昏黄,户斐将手臂搭在眼睛上,隔绝了视线。   真的好舒服,他的尾椎都在发酥发麻,顺着他滚烫的血液,传入四肢百骸,心尖剧烈地颤着,他的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膝盖曲起,在被吮了一下后,他忍不住低低叫出了声。   被欲望折腾的迷迷糊糊间,他想起了自己给澹郢做的那次。那时他和澹郢约定,澹郢并没应他,他现在就像在做梦。   一阵强烈的快感让他脚心酥麻,他禁不住抬起了腰,低低叫了出来:“哥哥……斐儿不行了。”   他想往后躲,却被澹郢按住了腰身,他羞耻的脸色薄红,那里疲软下来,他双手捂着眼睛,不敢看跪在他腿间的澹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唇被轻柔的亲了一下,澹郢声音有些低哑,语气柔和:“斐儿行。”   户斐:……   他慢吞吞地移开了挡着眼睛的手,撞进了澹郢漆黑的眸子里。   那里以前总是冷静自持,而现在,那里映着火光,也映着羞赧的自己,柔和地让他心尖发颤。   温热急促的呼吸纠缠,只是静默地对视了片刻,又忍不住亲在了一起,口中自己的味道让户斐脸色更红,他强忍着羞意,摸索到了澹郢的腰间,解开了他的衣带。   束起的墨发落在户斐的枕上,衣衫散落在他的身上,接触不够一样的贴着唇,重重碾,细细吮,津液自唇角溢出,户斐有些呼吸不畅。   澹郢低喘着,断断续续吻着他的脸颊,手指插入了他的发丝,仿佛怎么也触碰不够似的。   户斐望着他英俊的面容,有些失神地说:“澹郢哥哥,你吃了我吧。”   澹郢抬起头,近距离地凝视着他,眸色深深,是户斐从未见过的侵略感,让他心中悸动狂跳。   “答应我几件事,”澹郢粗糙的指腹划过他白皙的脸颊,声音低低沉沉的叫他:“主人。”   主人……   户斐微微抬头,舔了舔他湿润的唇,手缓缓向下,拉开了他的里衣,软软地问他:“什么事?”   “我也想知道什么事!”房门突然大开,风卷着雪灌了进来,户梁目光阴沉地站在门口,望着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盛怒道:“说啊,说给我听听。”   户斐脸色惨白,匆忙将衣裳拢起,道:“大哥,这不关澹郢的事……”   澹郢已经起身,跪在了地上。   今夜天气实在恶劣,议事厅里,澹郢笔直地跪在正中间,棍棒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他一声不吭。   “当年斐儿说想要你,我本是惜才,不想让你留下,是你自己跟我说想留,前程不要了、身份不要了,把自己变成一道影子。”户梁端坐在桌后,冷声道:“我真当你是喜欢长安繁华,现在看来是我弄错了。”   澹郢缄默不语。   澹郢出生在西凉,那年是头一次入长安,其实并没觉得哪里好,反而处处拘束,心里很不耐烦。   那皇宫富丽堂皇,可高墙像是囚笼,他进去走了一遭,只觉得憋闷窒息。   那天正午,他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望着宫门,等着将军出来好快些离开,然后他瞧见了一个锦衣小公子跑了出来。   他和宫门守卫不知说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了浅浅两个梨窝,那一瞬澹郢突然想到出巢的幼鸟,莫名地,他的胸口开始砰砰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将军出来,他方知两人是亲兄弟。   他本想趁着没人注意多看他两眼,却冷不防撞上了那小公子的视线。   那时他十七,边关冷寂,没什么机会接触情爱之事,他辩不明自己的心思,只能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   随后那小公子就忽然开口向将军要他。   那时,他心里是高兴的,躺在床上时还翻来覆去地想小公子为何要他。   他不擅与人交流,做了几日小公子的随从,见识了长安的繁华与王公贵族的日子,可他都没入眼,他只看着小公子。   将军临行前夜,问他要不要跟着走时,他什么也没多想,他拜谢将军的知遇之恩,留在了长安,陪着小公子,被他轻薄着,被他哄着,被他搂着抱着亲密地叫哥哥,他实在想一直这么下去。   可是不成,他的身份不配,他自欺欺人地戴上了面具,指望约束自己,可实在没什么用。   “斐儿好男色,可你得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既然决定留在他身边,就是去做奴的。”户梁扫了眼门口,站起身,道:“你留在斐儿身边两年,却忽然又跑了回来,是为什么?舍不得你那军功?”   澹郢的背脊濡湿一片,血色在黑衣上是显不出来的,他始终一声不吭,户梁望着自己手下的爱将,又想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俩人怎么就能折腾床上去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禁不住火气往脑门儿上窜,他拿起桌上镇纸的玉,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抓起砚台用力摔到了地上,青石地面被砸出一个坑,一旁神游的副将吓了一个哆嗦。   “澹郢,你给我说,你跟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引诱斐儿的?”   副将:……   真难为你为自己弟弟开脱都能说出这种瞎话来,澹郢那个木头也能引诱人?那玉门关外荒芜大漠都能种出万里繁花了。   可下一瞬,他愣住了。   澹郢直视着将军,梗着脖子道:“是!”   户梁出离愤怒了,他瞪着澹郢,气得说不出话来。   军棍打完了,里边皮开肉绽,可是外边看不出端倪,澹郢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望着将军,一字一句道:“大丈夫行事,可问青天。”   门外,户斐眼瞳轻颤,他望着澹郢的背影,心里酸胀,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室内一片安静,打军棍的小兵连气都不敢喘了。   户梁胸口几个起伏,抓起桌上的镇纸用力摔向了澹郢。   正对着头,这是想砸死人啊?   副将连忙横跨一步,挡在了澹郢身前,玉重重砸在副将身上,“咚”的一声,摔落在了地上。   户斐收回了推门的手。   户梁冷笑了声:“你既然诱了他,为何又滚回来?”   澹郢目光坚毅,难得忤逆,大声说着气死户梁不偿命的话:“我要攒军功,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我要诱他一辈子。”   门外,户斐眼尾滑落一滴泪,被数九寒天的风吹干。   明炤才赶过来,他给户斐披上了大氅,沉默地站在了他身后。   户斐望着那人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他眨了眨眼睛,视野又恢复了清明,他哑声问:“澹郢他是个哑巴吗?”   为什么什么也不和他说?   明炤恭敬地答道:“若是换成属下,属下也不说。”   户斐侧眸看他。   明炤憨厚地对他笑了笑,说:“战场凶险,万一回不来呢?”   户斐鼻腔一阵酸涩,他拭掉了泪,推开了门。   屋内众人纷纷望向他,他缓步走向了澹郢,俯身,拉住了澹郢的手,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户斐心平气和地说:“我若是心里没他,大哥今日也不会看见今天这一幕,人你也打过了,大哥若还是气,就拿斐儿撒气吧。”   户梁:……   两人携手的影子消失在门口,户梁呆了会儿,怒骂了声,他左右看看,将目光放在了副将这个倒霉蛋身上,怒道:“你替他挡着做什么?”   副将将那掉了一个角的和田玉镇纸放回了桌上,给他讲道理:“六公子天生喜欢男子,比起那些一堆花花肠子的人,澹郢就太让人放心了。”   户梁:……   副将摆手:“你再打我绝不拦着,去吧去吧。”   户梁:……   户梁烦躁地捏着眉心:“滚滚滚。”   房里燃了烛,铺了粗布棉被的床上,户斐跪坐着给澹郢上药。   他生怕澹郢会疼,望着那满背脊的新旧伤疤,上一点就吹好几下,药上得奇慢,吹得澹郢发痒,可他趴在枕头上,面不改色。   静了许久的屋子里,户斐轻声说:“你没说完,你让我答应你什么?”   澹郢垂下了眸子,望着被褥上的褶皱,道:“不能冷着我。”   户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始说了。   他望着澹郢无波无澜的侧脸,轻轻应了声:“嗯。”   澹郢:“不能对别人做和我做过的那些事。”   户斐:……   户斐轻勾起唇,应声:“好。”   澹郢正色道:“若是有……以后,就每天一起睡觉,要很多亲吻,还有……我想吃时,你不能说不。”   户斐眼睛里盛满了笑,他侧躺下,望着澹郢故作镇定却控制不住泛红的侧脸,轻声问:“为何现在才说?”   澹郢闭上了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今日差点死在匈奴的刀下。”   户斐心里一跳,听着澹郢小声说:“那时我想着,若是我死了,还没真正拥有过你,也太可怜了。”   户斐弯起唇,说:“然后呢?”   澹郢侧头看他,脸贴在枕上,模样看着有些天真,一双眼静静望着他,反问道:“你应我吗?”   户斐:“应。”   他枕着自己的臂弯,心里暖洋洋的,仿佛有什么情绪要满溢出来,他凑上前,额头抵着澹郢的,轻声说:“应,再说千百条斐儿都应你。”   窗外风停了,雪静静落了下来,有人脚步在门口停留片刻,转身离开。   明炤给主人房里送炭火,遇上了大公子,连忙行礼。   户梁犹豫了片刻,别别扭扭地询问道:“澹郢对斐儿好吗?”   明炤不假思索:“好。”   那简直宠到骨子里了,但凡主人皱个眉,他都要烦半天,面上虽然看不出,可为了哄主人高兴,他能夜里疾驰数十里,只为给他买一包他爱吃的糕点蜜饯。有时主人会偷偷拉他的手,明炤有一次偶然瞧见,他独自倚在树下,将手抬到眼前。盛夏,光从枝叶缝隙洒落,他就着这些光影静静望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唇角轻微的挑着,像是在笑,而澹郢,真的很少笑。   户梁摆了摆手,道:“给他们送过去吧,今夜实在是冷。”   明炤望着大公子离去的萧瑟背影,莫名有些想笑。   这半年里户斐都睡不好,总是做噩梦。他窝在澹郢的怀里,难得睡了个踏实觉。   后半夜,户斐被号角声吵醒,睁开眼睛,澹郢已经在穿衣了。   户斐连忙爬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匈奴夜袭。”澹郢俯身,凑到户斐面前。   户斐眨了眨眼,凑上去,在他唇上贴了贴。澹郢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起身,温声道:“接着睡吧,醒了我就回来了。”   户斐有些着凉,咳嗽了两声,道:“那我等你一起吃饭。”   澹郢:“好。”   这一等,等到了天明。   雪依然下着,风停了,军营里所有人都在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的事,忙而不乱,可见大哥治下之严。户斐沿着台阶走上了城墙,浓重的血腥气与厮杀声一并席卷而来,城墙下是真正的战场,他从未见过的战场。   狼烟四起,赤地千里,雪色被染成了血色,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灰色苍穹下,厮杀仿佛永无止歇。玉门关口,自古至今,经年光阴,战争从未停止。   很奇妙的,那么多人里,他一眼找到了澹郢。   他身披银甲,全身浴血,他冲在最前,有万夫不当之勇。   户斐心中一紧,不知那身上的血是他的还是匈奴的。   战鼓在他耳侧急促的擂着,越来越疾,暗合了他的心跳。忽然,他脸色一变,疾声道:“明炤,弓箭。”   明炤立刻递上,拉弓瞄准只是喘息之间,箭离弦而去,破开天上飘落的冰雪,精准地刺入一人的心口。   澹郢转身,一个匈奴从马上跌落,手中的刀也落在他的脚边,死不瞑目。   他心有所感,望向城墙方向,年轻的将军轻挑了下唇,出手愈发狠厉。   “真是沉不住气,知道你在,这是故意表现呢。”户梁踱步过来,先是讨人嫌的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又道:“澹郢不错。”   户斐勾起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城下那人,尾音轻扬:“大哥说不错,那一定不错。”   户梁笑了声,道:“真是个孩子。”   巳时,匈奴终于退兵。   户斐跑回了房里,坐在桌边等着他吃饭。   澹郢进来时,已经换下了铠甲,他关上了门,将户斐抱在了腿上,深深吻了下去,战场上的热血还没散,他有些急切,户斐乖巧地由他亲。   今夜军营难得热闹,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大伙围在一起吃饺子。   澹郢端着热腾腾的饺子进了屋,户斐正坐在炉火旁瞌睡,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未语先笑:“夫君,过年好。”   澹郢放下饺子,走到他面前,被他抱住了腰。   他低头,望着少年温软的眸子,狭长的眸子轻微弯了个弧度:“祝斐儿四时如意。”   炭火燃得旺,室内温暖如春,床上人影交叠,呻吟与低吼,被挡在落下的床幔之后。   人影映在帘子上,只能瞧见有人的腿搭在另一人的肩上,辗转承欢,酥入骨子里的声音胡乱地喊着“夫君”,叫着“哥哥”,换来力道更深的冲撞。   桌上的饺子凉了,窗外放起了烟花,新春到了。   澹郢俯身,将唇贴在户斐的耳侧,轻声说:“主人,我好快活。”   他重重埋进他就的身体里,灼热的呼吸湿润了他的耳朵,他不熟练地撒娇:“斐儿,你抱抱我。”   双臂软软地缠上了他的脖颈,吻出了啧啧水声。小公子也快活,但他实在被弄得没力气说话。   玉门关外千里蛮荒,万里黄沙,关内百姓,安枕无忧。   新岁。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作者有话说: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饮马长城窟行》李世民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二郎神·炎光谢》柳永   爪 第223章 一诺百年   连理遇上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他将热腾腾的大馅馄饨放在大雪天店里唯一一个客人面前时,那位一身黑衣的英俊男人抬起了头,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看着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说:“你曾许过我一诺。”   连理歪头打量了他一会儿,说“我是第一次见先生。”   那人不语,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黑色皮手套给摘了,放在一旁,接着从桌边竹制地筷子笼取了筷子出来,略显苍白的手映着黑身金纹的筷子,看着有点清冷的美感。   连理取了瓜子,在一旁的桌子坐下了,今天北京没风,鹅毛一样的大雪静静地落着,透过被擦得透亮的玻璃窗,往外一看就能瞧见白雪红墙辉映的城墙根儿。   小店里暖气开的足,视野也好,整好赏雪。   今天没什么客人,连理乐得悠闲,拉了把椅子在那桌客人隔壁坐了,搭话道:“您是哪儿人?”   英俊男人用筷子拨了拨馄饨,却没吃,只垂眸看着,隔了会儿才回了他的话:“不记得了。”   连理只当他不愿意说,笑了声,说道:“今儿立冬,正好吃碗馄饨,祖传的手艺,都是我亲手包的,猪棒骨汤熬了六个钟头,一碗馄饨対一次汤油,冬菜、紫菜、香菜、虾皮那些佐料都撒足了,咱这北京城我敢保证没有第二家比我这儿地道的。”   男人望着那碗热腾腾皮薄馅大的馄饨,面上没什么表情。   少顷,他用筷子夹起了一个,送进了嘴里。   他吃饭没什么声音,礼仪极好,那么缓慢的咀嚼着,看得出吃的很认真,于是连理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些。   男人吃了一个,然后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等放下碗,才开口道:“皮薄如纸,七分瘦三分肥,肉多而不腻,汤浓而不浑。”   连理眼睛亮了亮,赞了声:“行家。”   窗外的雪无声的落着,压了冬青的枝头,路上没什么人,雪地上男人来时的足印也慢慢的被覆盖,男人看了眼,开口道:“你这馄饨做得精细。”   连理站起身,弯着眼睛说:“咱们老北京馄饨,吃的就是一个精致和地道,您只管吃,我再去给您做几道小菜。”   “不必,”男人抬眸看他,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我是来找你兑现你的承诺的。”   连理愣了愣,又将男人细细看了一会儿,无奈道:“我真不认得你。”   男人说:“我姓子桑。”   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姓?   连理又坐下了,问道:“您叫什么?”   男人顿了顿,敛眸道:“忘了。”   连理:“……”   连理觉得这人在跟自己开玩笑,笑道:“那先生倒是说说是什么诺。”   男人沉默了。   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连理见他从钱夹里取出了一张红票子,放在了桌上,然后站起了身。   这是要走?   连理一时没反应过来,瞧着男人都走到门口了,连理突然开口:“外边雪下得大。”   男人在玻璃门前停下。   连理起身:“我给你找把伞。”   男人的手搭在门上,淡淡说了句:“不必。”   连理走到门口取下了自己的伞,递向男人,弯着眼睛说:“有借有还,人情就是这么连起来的。”   男人垂眸看着晾在空气中的那把黑伞,在连理以为他不会接时,他伸了手。   连理把伞放在他掌心,弯起漂亮的杏眼,道:“我叫连理,先生下次再来,我再亲手给您包。”   男人眸目轻敛,微微点了下头,没看他,推开门,出了店。   连理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桌子上的钱。   这一碗馄饨可用不上这么多钱,他推门正要叫住男人,却突然愣住了。   茫茫雪幕一片静谧,半个人影都没有,雪将冬青的枝头压弯,簌簌滑落下来,除此之外,雪地松软平整,连个脚印都没有。   有些人和事不能放在心里琢磨,一旦是琢磨了,就好惦记着,一旦惦记了,就多了桩心事,有事没事总爱拿出来想想。   立冬那天后,连理一直在等子桑。   他念着他多给的钱,还有他没说出口的那个承诺,可他一直没来。   许是入了冬的缘故,最近连理越发的懒,不爱出门,总是爱打瞌睡。   北京城的天气干燥,冬天更是干冷,连理开店的时候也不定,都是什么时候睡饱了什么时候开。   立冬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可雪没存下,店前的腊梅开了花,嫩黄嫩黄的,算是这色彩寡淡的冬天里难得的亮色,连理出了趟门,给腊梅树身绑了层被子,回来的时候捂着被冻疼的耳朵蹦跶了会儿,这才把营业的牌子给翻了过来。   他今天白天睡得多了,晚上营业。   也就是他刚把牌子挂上,就有人推门进来。   一位六十多岁的大爷进了门,往手上呵了口气,搓了搓,笑道:“连着来了三天,终于等到您开门了。”   “呦,有些日子没见您了,”连理给他倒了杯热水,熟稔地问道:“今儿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大爷坐了,喜气洋洋地说:“这程子去我姑娘那儿了,生了。”   连理眉目舒展:“喜事啊,闺女小子?”   大爷笑呵呵的:“闺女,长得像她妈,漂亮。”   连理笑道:“得嘞,今儿这顿我请了,算给您道喜。”   大爷忙道:“这怎么成?”   连理:“您就坐着吧。”   说话间,门又开了,这回进来了几个小学生,看样子是刚放学,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   连理给他们点单的时候,瞧见他们肩上沾了雪,不由往门外看去。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冬天的天黑的早,外边已经暗下来,昏暗的路灯照着门前并不太宽的马路,有细碎的雪花慢悠悠的飘落。   大爷也在往外边看,悠哉哉道:“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年。”   连理反应过来:“今儿小雪了?这日子过得,都忘了节气。”   大爷笑道:“现在的年轻人本来也不怎么记这些。”   连理从厨房出来,店里又多了两桌人,几个小学生正趴在桌上写作业,讨论得十分认真。   连理把馄饨放下,又给他们送了点小菜,笑着说:“吃饭就别学了,当心把墨水吃进肚子里。”   一个小胖子挺皮实地回他:“你家的馄饨只会把舌头咽下去,哥哥,我还要打包一份给我奶奶带回去。”   连理拍了拍他的发顶,笑着问:“你奶奶最近好些没?”   小胖子的笑意淡了些,低头轻声说:“吃了馄饨应该就不会那么疼了。”   连理在心里叹了声,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也不知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冬天,”连理过来时,大爷压低声音说:“这胃癌是最折腾人的病。”   连理摇了摇头,没吭声。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鹅毛似的静静飘着,眨眼间就将地面的红砖覆了薄薄一层,外边天寒地冻,行人都步履匆匆。   小雪三候,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   这天后土地慢慢向下冻结,江河陆续冰封,是冬天的第二个节气。   正是饭点,连理忙忙碌碌地停不下来,一个附近上班的白领付了钱,随口问道:“老板怎么也不招个服务生,自己忙的过来吗?”   连理给他找零,和气道:“自个儿习惯了。”   几个小学生吃完了饭,排着队过来结账,连理把打包好的汤料和馄饨给小胖装在食盒里,道:“想吃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做好了送过去。”   小胖接过,认认真真地道了谢,他没立刻走,站在原地抿了抿唇,抬起小鹿似的眸子看他,问道:“哥哥,明天你几点开门啊?我明天放假,想带奶奶过来吃,她说你家的馄饨还是吃刚煮出来的好,很惦记。”   连理愣了愣,温和的笑了笑,说:“就冲着你这句话,明儿我不关门了。”   小胖子得了他的话,高高兴兴的走了。 第224章 一诺百年   晚上十点多,店里的客人也陆续离开了。   这条街上的商铺饭馆也大多打烊了,只这一家馄饨店和一家二十四小时自助便利店亮着灯。   连理懒洋洋地趴在靠窗的桌子上玩斗地主,窗外的雪一直没停,室内很暖,他被暖气熏着,又有点困了。   门口传来响动,他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进来的是一家五口。   两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走了挺远的路,风尘仆仆,满脸倦色。女人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裹着厚厚的深蓝碎花被子,脸色苍白,看着精神不大好,像是病了。   那几人没往里走,拘谨的站在门口,中年男人在店里看了一圈,在窗边找到了连理,小心翼翼地开口:“能在您这里待一夜吗?”   连理站起身:“想吃点什么?”   男人更窘迫了:“我们不吃东西……我们是没地方待了,外边下着雪,老人孩子受不了。”   连理的目光扫过他手上印着医院字样的袋子,心里了然,道:“坐吧,里头暖和。”   男人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那一家五口就在靠墙的沙发边上坐下了,从大包里拿出了干面包和矿泉水吃,那个五六岁的孩子被抱在妈妈怀里,偶尔会轻轻哼哼,看的出来身体很不舒服。   连理有些看不下去,起身到厨房下了些馄饨,出来时那孩子正哭,声音细细的,比小猫的叫声还弱,中年女人摇晃着孩子哄,脸上还淌着泪痕。两个老人疲惫地趴在桌上,看不清脸色,男人弯着脊梁,疲惫地像是直不起来了。   每年来北京求医的人不少,这样不舍得住酒店的人家也很多,这附近有一家儿科专科医院,估计他们是奔着那里来的。   连理把馄饨放在他们面前,又拎了壶热水过来,男人局促的站起身来,问:“这……多少钱?”   连理摇了摇头:“不要钱,别亏着了老人孩子。”   这话把男人的眼睛说红了,他哆嗦着唇,粗糙的手抹了把眼睛,推了推趴在桌上休息的两个老人,叫道:“爸,妈,起来吃口热乎的。”   连理没再看,正要回窗边打瞌睡,店门又开了。   寒气和雪一起涌入,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太走了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嘀咕着抱怨:“怎么下这么大的雪?”   她抬起头,声音中气十足:“老板,来一碗鲜肉馄饨。”   连理一愣,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少顷,重新穿上了围裙,勾唇笑道:“您孙子给您带回去的没吃够吗?这么晚了,怎么冒着大雪过来了?”   老太太看着七十来岁,穿了件儿明亮的褐色衣裳,上边绣了五福捧寿纹,灯光洒下来映着她蜡黄的肤色都亮了些,她的目光在那一家五口身上扫过,笑呵呵地挑了个地方坐了,说:“这么晚还有客啊?您这儿的馄饨还是得亲自来吃的才舒坦。”   连理给她倒了水,道:“您等着,很快就好。”   连理重新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捡起十来个大馅鲜肉馄饨往香气浓郁沸腾着的汤里一洒,薄皮大馅的馄饨咕噜噜的转了几圈,上下漂浮,香气满溢。掐着火候正好,连理将馄饨捞了出来,淋上熬制了六个钟头的骨汤,细细的将佐料都撒足,稳稳端出来放在她面前,道:“还说明儿您想吃我亲自给您送过去,还劳驾您自个儿过来,赶紧着趁热吃。”   老太太端起筷子,搅了搅这馄饨上的佐料,苍老的目光柔和,似乎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她开口道:“要入土了,末末了儿最惦记的还是这口。”   连理弯唇说:“您老长命百岁。”   老太太挑起稀疏的眉毛,嗔道:“就您会说。”   她叹了口气,夹起一个馄饨放在鼻下嗅了嗅,道:“长命没用,活得越久越受罪,早死早了。”   连理莞尔:“瞧您说的。”   “您还甭不信,”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店外,道:“就几个钟头前,东单那儿,有一家子跳了天桥。”   连理一怔。   “东单?”一旁吃着馄饨的中年男人抬头,道:“我们从那里走过来的,没瞧见,这家人得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啊?”   老太太见那边有人搭话,侧过半边身子和人闲侃:“谁知道呢,这一家子都跳了,身后事概儿不论,倒是干净。”   连理端了小咸菜给两桌客人送上,叹道:“这有什么事儿过不去?非走这条路。”   “害,”老太太笑道:“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自然是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过得苦。”   连理笑了声:“这话说的不对,我这守着锅灶的,才是人间烟火最旺的。”   “说不过您,”老太太白了他一眼,笑呵呵地就着脆生生的小咸菜吃馄饨,十分健谈的与那边的一家人搭起了话,老北京人自来熟,但凡开个话头儿就能聊下去。   连理摘了围裙走到门口,想拿着拖把擦擦地上化的雪水,不经意往外一瞥,突然一愣。   他门外十几米的地方站了个人,身姿挺拔笔直,穿着一身黑衣,撑着把黑伞于冰天雪地里静立,伞上落了不少雪,看得出站的时候不短了。   他弯起眼睛,推开了门,叫道:“先生。”   男人抬眸看了过来。   街上的路灯灯光柔和,照着落下的大片大片雪花和洁白的雪地,两个人的视线隔着雪触碰,连理望着那双幽深如深潭般看不见底的眸子,突然生出了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轻微的皱起了眉,试图抓住那点熟悉感,可没能成功,那感觉就像是一尾鱼,短暂的出现,又瞬间从脑海中溜走。   连理冲他招了招手,说:“天太冷了,进来暖和暖和吧。”   男人没动,将伞沿轻微的下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大约是进去了冷风,门里的客人轻微的咳嗽了声,连理就出了门,站在门口等他,两人隔着马路相对而立。   约么过了半分钟,男人才有动作,他迈步向门口走来,十几米的距离对那双长腿而言其实很短,可他走地很慢,像是不愿意过来。   连理抱着胳膊看近在眼前的男人,调侃道:“您这是怕把雪踩疼了啊?”   男人垂眸看他,清清冷冷地说道:“你穿得太少了。”   连理小声说:“知道我穿得少你还走得这么慢?”   男人没吭声,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连理没进店,靠在门口看着落雪,有些怅然,肩上突然一沉,转头看去,男人将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了。   连理心里一暖,微微扬起头,正巧与男人四目相对,呵出的空气凝成了白雾,在两人中间氤氲,连理在男人移开视线前,突兀地开口说:“子桑,你觉得我好看吗?”   一片雪花打着旋儿的落下,落在连理的眼睫,他听到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落下,落在了他的心上,像那片雪一样轻,带着细微的痒,男人答:“好看。”   连理眯起杏眼看他:“为什么来了又不进来?”   在连理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子桑静静的看着他,清清淡淡地开了口:“不想还伞。”   连理:“……”   那伞遮在两人的头顶,挡了大部分的落雪,连理轻笑了声,声音低软:“你不还,我怎么再借?”   子桑:“……”   将近零点,外边起风了,子桑把伞柄微微向他靠了靠。   连理接过,望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轻挑起唇,问道:“今天是来找我?”   子桑说:“我来接人。”   今夜店里热闹,连理已经没了睡意。   他给子桑下了碗馄饨,在上边撒了足足的辅料,端到了临窗的桌上。   子桑摘了手套,从筷笼取了筷子,并没多言,夹起一个送到嘴边。   馄饨被咬了一半,漏出了里边大个儿的虾仁,和鲜肉包在一起,鲜香瞬间在口齿间弥漫。   他动作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慢慢地吃了下去。   “这孩子是怎么了?”那边穿着鲜亮的老太太瞧向靠在母亲怀里的孩子:“病了?”   中年女人小心翼翼的用汤匙喂孩子喝馄饨汤,用纸巾给孩子擦着嘴角,沧桑疲惫地声音有轻微的发抖,她小声说:“是骨癌,我们那里的大夫说是晚期了,想着来大医院看看。”   连理一怔。   骨癌,恶性肿瘤,极其痛苦的一种疾病。患病几率相当于将硬币抛上22次,每一次都是正面。   要是没人问,许是就能一直忍着,可但凡有人关切一句,那绝望和无助就再也承受不住了,女人的眼泪沉默地滑了下来,眼泪落在汤碗里,小男孩儿抬起头看,语气细弱乖巧:“妈妈,你别哭,我不疼。”   女人忙擦眼泪,漏出笑哄他,这场景看得人揪心。   连理注意到那中年男人手上提着的袋子,那是离这里远些的另一家医院,没人会带着老人一起出来给孩子看病,大约这家里不止是一个人病了。   窗外的雪越发的大了,窗上开了朵冰花,外边温度应该已经很低了,腊梅被突起的风吹得枝头乱颤,连理往石英钟上看了一眼,已经零点过了。   连理在子桑身旁坐了,拿着手机玩起了斗地主,随口搭话道:“够吃吗?不够我再给你下一碗。”   子桑声音低缓道:“足够。”   连理抬眸瞧他,眸子里映了灯光,晶亮:“你说来接人,接什么人?”   他的话音刚落,店里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裹着破旧军绿大衣的男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身上的衣裳破旧褴褛,头发杂乱打结,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是个流浪汉。   他惊慌失措的往店里边跑,哆哆嗦嗦的钻进了一张桌子下边,眼瞳不自然的收缩,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发着破碎不成句的声响,惊惧地看向门口,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连理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过去,果然,不多时门又被推开了。   风裹着雪一并灌进来,让屋里的人打了个抖。   进来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大姑娘,穿着鲜红的毛呢大衣,长靴包裹着小腿,身材高挑火辣,画着精美的妆容,妩媚明艳,让冬夜都明亮了起来。   她也没在意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美眸在店里扫了一圈,落在了那桌下的流浪汉身上,没好气道:“你跑什么?追你追得老娘累死了。”   流浪汉吓得瘫软在地,惊惶地向后爬,恐惧地都带了哭腔,他求救地向屋里的众人道:“她是鬼,是鬼!”   “呸,”姑娘啐了一口,掐着腰翻了个白眼,道:“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看你才是鬼。”   “真的!”流浪汉抖得跟筛糠似的,生怕别人不信他,拔着嗓子喊道:“我刚才亲眼看见她把自个儿的头给摘下来了。”   连理撑着腮瞧那美艳的姑娘,就见她搞怪的歪了头,翻着大大的白眼,吐出一截儿舌头,压着声音幽幽地逗那流浪汉:“这么摘的吗?”   屋里的众人被她逗的笑了起来,连理也没忍住。   “好看吗?”身旁那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温度,可连理莫名觉得他有些不悦,他弯着眼睛说:“挺好看的。”   子桑轻皱了下眉,将筷子放下了,抬眸看他,却撞进了他带笑的清澈眸子里。   连理将手机在指尖转了个圈,扬了扬下巴,问:“怎么不吃了?”   “想起些事来,”子桑将目光移向窗外,语气有些奇异,像是责怪:“你也这么说过我。”   “许久没闻着这么香的东西了,”那姑娘不逗那流浪汉了,吸了吸鼻子,看向离门口最近那老太太面前的馄饨,挑起柳叶眉,道:“老板呢?给我也来一碗。”   连理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起身,问:“您想吃什么馅儿的?”   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才开口道:“和那边那位要一样的。”   被指到的子桑从头到尾都背对着那姑娘,馄饨也是挡在身前的,也不知她是鼻子好闻见了还是随便那么一指。   “呦,不巧了,”连理礼貌地笑笑:“他那是独一份儿的,虾仁赶巧用完了。”   姑娘很好说话,也没计较,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好在那健谈的老太太对面,说道:“那就要和这位一样的。”   连理往厨房走,路过那瘫倒在地上的流浪汉时闻到了股子挺浓的酒气,他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停下,道:“您在这儿呆一宿吧,外边齁冷的,会冻死人的。”   流浪汉眼泪都快下来了,死死盯着那姑娘,哆哆嗦嗦地说:“她真是鬼,我亲眼看见的。”   “这胳膊腿儿齐全还在社会上打漂儿,就瞧不上您这样的,”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您这样的人还不如鬼呢。”   流浪汉被说的哑了一下,见众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嫌弃,恼羞成怒道:“你们爱信不信。”   他爬起来,脚软地蹭着墙往外走,尽量离那姑娘远远的。   路过坐在窗边的黑衣男人时,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正巧对上男人抬起来的目光,那双眸子漆黑,幽深,像是一片深潭,冰冷不见底,看得他心底发凉,全身都抖了一下,他连忙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往门口跑。   那追了他一路的疯女人安稳的坐着,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他稍微松了口气,一把拉开了门。   下一秒,狂风卷着冰雪直接扇在了他的脸上,外边的温度太低,不知什么时候刮起的大风让人寸步难行,门被风毫不留情的推了回来,重重地摔上,他喝了许多酒,本就不怎么能站稳,被这力道搡地摔到了地上。   外边天气实在恶劣,那店家说的对,他出去会被冻死。   他本意想到一旁的便利店里待一宿,可外边风雪太大,隔了不远的便利店的灯光都看不清了。   这屋里灯火通明,人这么多,料想那鬼也不会怎样,他这么想着,硬着头皮看了眼那鬼女人,又蹭着墙往店里边挪。   “这什么时候起的大风呢?”那中年男人走到窗边往外看,道:“还好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要不非冻死不可。”   “瞧您吓得,”老太太看不惯躲在最里边角落的流浪汉,道:“这么漂亮的姑娘哪儿像鬼了?”   姑娘翻了个白眼,道:“我好好在路上走着,看他喝多了在路边眯着,怕他冻死,好心叫他起来,谁知道他见着我就跑。”   流浪汉声音都变调了:“你叫我起来,然后当着我的面把自己个儿头掰下来了,我亲眼看见的,她抱着头追了我好几条街。”   “就说你喝多了,”姑娘嘀咕道:“我那时抱着个雪球,好不容易攒了个雪球不舍得扔,你眼花还赖我,好心没好报。”   这话让流浪汉愣了一下,显然他现在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也开始有点怀疑自己。   老太太笑吟吟地看那姑娘,道:“这姑娘本就长得白,又穿了一身红,真是好看。”   姑娘笑了声,说道:“您这一身儿也精神,没见过比您更精神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抻了抻衣裳,喜滋滋道:“儿女给买的,我也喜欢。”   那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众人看过去,是那个小孩子,他将自己缩成一团,细细地发着抖,看着十分揪心,姑娘也往那看,可只看了一眼,那抱孩子的女人就捂住了孩子的嘴,有些仓皇地背过身,背脊僵直,竟似有些害怕。   姑娘也只看了这么一眼,漫不经心的,随后移开了视线。   店里因着两个人的到来又热闹了许多,连理端着馄饨出来,放到那姑娘面前,说道:“您慢用。”   姑娘低头长长嗅了一下这碗馄饨,眉目舒展,带着笑瞧连理,道:“多年前地安门外也有家馄饨摊,那味道真是一绝,您这碗也不遑多让。”   馄饨挑、馄饨摊,老北京最早的卖馄饨形式,这得多少年月了,地安门如今都已经拆了七八十年了,这姑娘看着最多二十出头,这话说得也是逗,像是她吃过似的。   连理勾唇道:“多谢,爱吃您就多吃,不够我再给您煮。”   姑娘没立刻吃,一双美眸上下打量了他一周,突然问道:“老板今年多大了?”   连理:“……”   连理答:“二十三。”   姑娘又问:“结婚了?”   连理:“……”   这姑娘实在是过于自来熟了。   连理摇头:“没有。”   那姑娘隐秘的扫了一眼窗边,音调稍微上扬了些,像是怕人听不清:“心里有人了?”   窗边坐着的男人正安静地吃着馄饨,坐姿优雅,气度不凡,他从头至尾都没和店里的其他人产生交流,坐的也偏僻,可自他进来后这些人的目光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他,却并不敢搭话。   连理抬眸看了眼子桑,天生上挑像是带笑的唇角弧度深了些,他平和地答道:“看缘分。”   这缘分是个很玄的东西,说有它就有,说没有,转身就又把它还给茫茫人海。   那把撑着缘分的黑伞静静的立在门边,融化的雪花变成了水滴,慢慢滑落。 第225章 一诺百年   子桑将最后一个馄饨吃完,从怀里取出钱包,抽了一张红票子递向连理。   连理收了,说:“我这儿的馄饨卖十八一碗。”   子桑:“那我下回来不给钱了。”   真难得,方才都还不愿意进店呢,连理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把钱随意的塞进口袋,问:“下回是什么时候?”   子桑薄唇轻启,还未等答,那边的姑娘又开了口:“这说出口的诺是一定要守的,别管过了多少年岁都得说话算数。只是怕有一方给忘了,那剩下的那个就哪哪都别扭,想进怕唐突,想退又不甘。”   这话里藏着话,连理不至于听不出来。   老太太笑呵呵地问:“小姑娘这是有故事?”   “有,”那姑娘美眸流转,特意朝向那墙角缩着的流浪汉,咬字重重地,逗猫似的说:“还是个鬼故事。”   那个“鬼”字一出,流浪汉果不其然打了个抖,逗得屋里的人都是一笑。   老太太:“左右这大雪留客,大伙儿都出不去,要不您就讲讲?”   那姑娘撑着玫瑰一样美艳的脸,目光落在了连理身上,问道:“老板是老北京人?”   连理看了眼子桑,见他神色平静,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有些遗憾。   他缓缓靠在椅子上,点头应道:“自清以后祖辈就一直住在四九城里。”   “那老板可知道这旧社会下层老百姓的营生?”   那时候的下层老百姓,都得是卖力气的苦命人,人有了一些自由,可太穷了,还是得不停地为了生计奔波,人从出生到死去,得不到片刻喘息,那才是真的活得越久越受罪。   老话说的“三教九流”中“九流”分三等,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   这些卖力气的老百姓的营生归为下九流。   连理:“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   这是俗语,说的是下九流里的营生。   “没错,下九流说的是戏子、娼门、力夫、走卒这些出卖身体劳力的营生,都是些苦命的人,”那姑娘一笑,说道:“我要说的故事,和这馄饨有关。”   她捡了个馄饨放进嘴里,在一众人的目光中细细嚼了,慢慢咽下,媚眼轻阖,似在回味,道:“那时候北京流行了一阵儿吃馄饨,街上常见那些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没门脸,没店铺,肩上扛着个扁担,一边挑着锅和炉火,一边挑着馄饨的皮、馅儿、佐料,有人叫了,随走随停。到了夜里就找一处摆摊,味道十分好,大冬天里吃上一碗全身都舒坦。”   老太太道:“这倒是听说过,不过我出生那会儿就已经没了。”   老太太今年都七八十了。   连理从一旁取了些瓜子来,放在桌子中间,摆出了一副听故事的架势,顺便瞥了眼子桑,带着笑意小声说:“你再看我,我可要脸红了。”   子桑没移开目光,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望着他,道:“你脸红也好看。”   这语气也是平的,可话却是在撩拨人,连理的脸真的有点发热了。   外边天气愈发冷,身旁的窗上又开了几朵冰花,连理忍不住笑:“那我还偏不让你看。”   子桑唇角动了动,看进了他的眸子,问:“为什么?”   连理剥开一个瓜子,将仁儿放进了空着的茶盏,发出“叮当”一声轻响,微挑的眼稍盈着笑,他不怎么正经的撩拨:“你要是让我亲一下,我就让你看。”   他说这句话也真就是开个玩笑,虽然这只是见得第二面,可也能看出来子桑性子内敛,情绪不外露,看着年轻实则看不清深浅,应该怎么也不会应他这句话。   可他说完后,过了两三秒,他面前多了只手。   子桑将手伸到他面前,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连理反而愣了。   子桑穿了件黑色毛呢大衣   他看看那只冷白修长的手,看看子桑,迟迟没有动作。   子桑的手也没放下,薄唇轻抿着,眸子垂着,看不清眼中思绪。   窗外风声、店内说话声都远了,余下这一小片地方,安静的仿佛能听到放缓的呼吸。   他们明明并不熟实,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可……   连理缓缓抬手,将那只手托在掌心,略显苍白的手腕从做工考究黑色袖口延伸而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灯光的照射下有种瓷器的质感。   他垂眸看了良久。   闭上眼睛,屏息,将唇轻轻贴上了他的手背。   一秒、两秒、三秒,心跳逐渐加速,肌肤的触碰带了某种酥麻的滚烫,一路烫进了心里,他奇异的觉得,这感觉并不陌生。   可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抬起了头,望向对面英俊的男人,唇角弧度温柔:“我给你拿个暖手的,怎么这么凉?”   子桑轻轻蜷了蜷手指,收了回来,置在身前,缓缓握起,像是想留住什么。   他轻声道:“总是这样,没用的。”   “那你冷吗?”连理问。   子桑说:“有时会冷。”   他记着,有一年冬天也是特别冷,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   悠悠岁月里,他早就忘了冷暖,可那天之后,他独个儿待着的时候,有时会从心底产生一种冷,一种他受不了的冷。   那也是一个雪夜,他遇见了一个极艳丽、极张扬的少年。   “我要这故事,是个鬼故事,可也是个风流韵事,”那边的姑娘将筷子放下,木筷与桌面碰撞,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馄饨汤的热气氤氲了姑娘的面容,于一片朦朦胧胧中,她的轻叹声莫名悠远,仿佛隔着流年。   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地安门的城楼门子还没拆,百花深处已无良人等待归人,世道乱,刚败了官府又来了军阀,百姓的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而流年。   于那些人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入夜的北平下起了大雪,天寒地冻,大街上显有行人。偶尔跑过一辆黄包车也是如风一样眨眼老远,带起的雪花将路旁支着的馄饨摊腾起的雾气吹散,又顷刻聚拢。   馄饨摊主抄着手站在原地跺脚,四处张望着今夜是否会有生意,缺少血色而蜡黄的脸冻得通红。   这会儿已经是亥时了,他没有走的意思,那装钱的碗里只有十来个铜板,今儿生意实在不好,连给家里老母亲买药的钱都不够。   夜里没风,桌上点着煤油灯。下着雪,天不算暗,摊主捋了把袖子,把手凑到嘴边呵了口气,揉了揉冻得发麻的耳朵。   雪落了厚厚一层,几乎没过脚背,踩在上边“咯吱咯吱”作响,路上静,摊主听着了声响,抬头看去,只见一人遥遥向着这方向走来。   那人身量很高,冰天雪地里,着一身黑衣,走在大街中央上,脚步不疾不徐。微微低着头,天暗,看不清容貌,只觉得气质极好,带着股子清贵气,一眼瞧上去就与平常人不同。   脚步声渐近,那人的身影从迷蒙的暗处逐渐清晰,摊主连忙站直,吆喝道:“馄饨,馄饨,这位爷,来吃碗馄饨暖暖身子?”   那已经要走过他摊前的人脚步稍顿,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很淡,从微垂的、显得冷肃的眼尾扫过他,英俊的脸上波澜不惊,也不说话。   雪下得越发大了,洋洋洒洒落在行人肩头,飘向那冒着腾腾热气的锅里,未来得及落下就化成了水,高汤浓郁的香气传出老远,于这几乎冷死人的夜里实在是诱人。   馄饨摊主殷勤地跑出来,拿着抹布利落地扫去破旧长的板凳上落的雪, 和气地笑道:“您坐着。”   桌上油灯的微蓝光影微微跳动了一下,那人垂眸瞧了一眼,本要向前的步子转向了桌子,于那刚被擦干净的长板凳上坐下了。   这人气质实在是好,穿得也讲究,那连漆都没刷过的板凳被他坐着,瞧着十分寒碜,那人却并没有在意。   他手上带着黑色的皮手套,慢条斯理地将面前桌上的雪拂去,那边摊主手脚麻利的下着馄饨,搭话道:“这天儿也忒冷了,整好在这吃口热乎的,这肚子里有食,身子就暖。”   那人不语。   “您甭看我这门脸寒碜,”摊主躬身将煮好的馄饨放在那人面前,翘起了大拇指,爽朗笑道:“不是我跟您吹,我做的馄饨在北平那可是这个。”   热腾腾的馄饨鲜香扑鼻,皮薄如纸,佐料精细,闻一下都让人流口水,可那人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他从那盏油灯看到摊主的那张历经沧桑,满是沟壑的脸,波澜不惊地开口:“你什么时候走?”   摊主一愣,和气的笑一时僵在脸上,还没等作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清亮亮的少年音:“你这人真是奇怪,人家给你做你就吃,管人家什么时候收摊做什么?”   那少年说话与寻常人不同,吐字清脆,腔调中有股子特别的韵味,不急不缓,隐带笑意,悦耳,又夹着那么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媚。   “这晚回一会儿多赚几个钱,”那摊主擦了擦手,转头,细细打量了一眼面前这少年,又往他身后瞧了瞧,和气问道:“您也来碗馄饨?”   那少年身着一身长袍马褂,月白的袄子,领口围着狐狸毛,盘扣细细地系到脖颈处,黑缎马褂织着暗花纹,随着他走动摆动,那摆动的幅度都极为讲究,赏心悦目。   他最多十六七,唇红齿白,发有些长,微微有些挡眼,长得干净可爱的像个雪团子,自细雪纷飞中走近,让这苦寒的冬夜都灵动了几分。   那双眼睛里带着盈盈的笑,明明是干净的长相,却平白无故有些媚意。   坐在桌前那人自他说话时就转了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将他浅浅打量了一周,并没答他方才那句调侃。   少年走到烛火熹微的桌边,歪头和那人对着看了一小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来。   “不必,”那少年不见外地坐在了板凳上,说道:“他不吃您做的馄饨,我吃。”   这八仙桌四个面,各摆了一个长板凳儿,其他三面他都不坐,就挑已经有人这面坐,坐也不好好坐,非要紧紧挨着人家。   他舀了个馄饨,不怕热似的直接塞进了嘴里,撑着腮帮子嚼了,似乎是觉得好吃,又喝了一大口汤,眯着眼睛回味片刻,道:“这高汤里放了鸭子?”   摊主笑了声,答道:“您是行家。”   “要不是命不好,我也想像您一样摆个馄饨摊,”一片雪花落在馄饨碗里,少年拿着汤匙搅了搅,笑吟吟道:“每日想吃便吃,就不用跑这么远满大街的找。”   “呦,”摊主添了火,将锅盖盖好,道:“您从哪儿来?”   少年道:“韩家潭。”   那穿着黑衣的英俊男子始终安静地坐着,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倒是那摊主愣了一下。   他重新细细打量了这少年一眼,总算是明白这人身上莫名其妙的媚是什么回事了,那是风尘气。   举手投足之间,话音婉转细处,虽媚而不俗,可依旧遮不住的风尘气。   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不离百顺,韩家潭。自清以来,那韩家潭徽班多的是漂亮的男旦,说是男旦,其实大伙儿心知肚明,那干的就是卖身子的事,是男妓。   人人都知八大胡同是北平众所周知的销金窝、温柔冢,是“花街柳巷”的另一个名字,但这花街柳巷岂止这八大胡同里,大栅栏那一带勾勾连连的都是那营生,民间流传那句顺口溜——八大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畔弦歌杂,王广斜街灯火明。万佛寺前车辐辏,二条营外路纵横。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   说的正是那梨园、脂粉,是销金窝,也是红楼梦。   摊主方才还热切的笑变得有些淡了,显然是有些忌讳这少年的身份,少年灵动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看得清楚明白,他却不在意,微微挑着唇将目光看向身侧的人。   他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轻轻搭上了那人的臂弯,修长白嫩的手指在缎子上轻轻抚过,拂去了落的雪,声音有些乖软,用他那种独特的腔调询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又来了客人,摊主连忙去招呼。两人坐在一处,挨得很近,那穿黑衣的男子瞳色幽深,看不清深浅,视线从那只手挪到了少年漂亮的脸,淡淡开口:“子桑。”   “子桑,”少年也没有深究这是名是姓,将这两个字在齿间咀嚼了片刻,展颜笑道:“我叫蛮蛮。”   连理望向子桑,见他眸子低垂着,看不清神色。   屋里暖气开得足,灯光明亮,北平风霜雨雪过了百年,如今正是好日子的时候,百姓不用露天支摊子,吃碗馄饨也用不着顶着雪了。   “蛮蛮,又被叫做比翼鸟,倒是和我这名字有些配。”连理捏着一粒瓜子,那里边没有结出仁儿,是个空壳儿,被他捏住,发出一声轻响。他慢悠悠地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子桑抬眸看他,轻声说:“他很好。”   连理扯了扯唇,没说什么。撇开脸想继续听故事,就听子桑又说:“就同你一样好。”   连理忍不住轻笑了声,看进了他的眼睛,道:“你又不知道我。”   你又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知道。”子桑望着他,轻声说。   于是连理心里刚生出来的那么点酸就这么散了。   老太太给姑娘倒了杯茶,道:“那蛮蛮是个暗门子?”   姑娘摇了摇头,道:“这‘妓’也是分好些种的。”   那边流浪汉听得入神,闻言嗤了声,不屑道:“都是卖身子的,还分个高低贵贱不成?”   姑娘“呸”了声,美眸向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嫌弃道:“一瞧就是个没见识的,上林仙馆听说过没?出了多少名伶,那里头个顶个哪个不是六艺傍身,哪个不是倾国倾城。”   流浪汉有点怵这姑娘,往后缩了缩,还是有些不服:“卖身子的哪有什么好人?都是给钱就张开腿给人弄的。”   “那年头,但凡有个活路,谁会走那条路啊……”那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叹了声。   但凡有条活路,谁会投身那样的地方啊?   连理磕开了一枚瓜子,照例投进了那茶盏里,里边已经有小半茶碗的瓜子仁了,他将那杯子推到子桑面前,复又随手拿了一个,继续剥着瓜子。   子桑微微怔愣,看了对面青年几秒,敛眸,伸出指尖从里取了一个,放进了嘴里,细细嚼着,仿佛不忍心咽下去。   那姑娘挑起唇,眼角眉梢都带了些笑意,收回目光,道:“那蛮蛮是个卖身子的,可不是什么暗门子。”   二两的馄饨,一两皮,一两馅,装进碗里,淋上高汤,洒足佐料,在冬夜里吃上一碗,全身就暖了。   刚来的客是两个刚下工的力夫,凑在炉子边烤火,捧着碗和摊主说着话。   一个说:“听说没,韩家潭今儿闹了一回,全是拿枪的兵,把整个巷子围了个严严实实,挨门挨户的搜。”   摊主稀奇道:“这是找什么人?”   “这您都没听说,全北平都传开了,”另一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干瘦干瘦,脸上还沾着抗卸时的煤灰,他吸了吸鼻子,道:“韩大帅的独苗儿给人杀了,就是这韩家潭里的小娼干的。”   “真的?”摊主一惊,瞪圆了眼珠子,随即畅快的笑出了声:“那一家子没有好人,老子连年征税,一年比一年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儿子欺男霸女,傍家儿都能挤满清朝皇帝的三宫六院,男女不论,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小子折在他手里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像是终于扬眉吐气,高兴了一阵儿,又问:“那抓着人了吗?”   “抓着了,”先头那三十来岁的汉子往嘴里送了个馄饨,烫得斯斯哈哈地说:“当街五马分尸,血淌了一地。”   ……   那摊主顿住,不吱声了。   随后就开始叹,接二连三地叹。   年纪小的那个唏嘘道:“听说是个顶好的名旦,也才十六七岁,和我一个年纪。”   摊主憋不住了,抹了把眼泪,哑声道:“我那儿子,当初若是有口吃的,能活下来,也是这个年纪。”   “害,都过去了这些年了,别想了,您老家儿怎么样了?前一阵儿不是说病了吗?”   “您不知道,”摊主哑了半晌,道:“赖我,都赖我。”   两人愣了愣,就听那摊主说:“我要是早回去一会儿,早把柴火捎回去,我老母亲她也不至于把脚都截了。”   “截了?怎么就给截了?”   “要不是那韩大帅又征税,也不至于……”   他咬牙恨道   “那阵子天太冷,交完税家里实在是没钱买煤了,我寻思着多卖几碗馄饨换煤,就回得晚了,等到了家发现我那老母亲正赤着脚蹲在烧红的铁掀上,脚上那肉都熟了。”   “这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天冷,她老人家在家待着,那脚冻得没了知觉,”摊主缩着脖子,闷声道:“邻居看着可怜,给分了点柴火,她缓了半天没缓过来,又实在是冷,就把铁掀烧红了,自己光着脚蹲了上去,我回去时候她还冲我笑,说这会儿终于暖和了,暖和了,脚也废了。”   年长的力夫道:“唉,这什么世道啊……”   起风了,细小的风贴着地皮,卷着雪面子吹过长街。天似乎更冷了。   那摊主咬牙恨道:“那韩大帅干的事儿就是断子绝孙的下场,活该他儿子给人杀了,那杀人的虽投身妓院,可也算个英雄。”   那三人说着话,这边坐着的俩人静静听着,听到这儿,蛮蛮突然笑了声:“您这口口声声妓院、小娼,既然瞧不起人,人也不敢当你一声英雄。”   他似笑非笑,目光轻挑,侧眸看那摊主:“更何况,就您这样的,想进那种地方都得让人赶出来,穷鬼。”   这话说得不客气,摊主都愣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那年纪轻的力夫看不过去,打量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当是什么人,感情也是打那里头出来的,这什么世道,都笑贫不笑娼,卖大炕的小娼也有脸走出来骂人穷了。”   少年一直浅笑着的脸撂下了,站起身,掐着腰扬声斥道:“你才卖大炕的,你全家都是卖大炕的!”   力夫羞恼,上前半步:“你……”   “何为卖大炕?”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子桑突然开口,让这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空了一下。   摊主生怕客人打起来,砸坏了他这破破烂烂的桌凳,忙打起精神,道:“客官是外乡人?”   子桑微微颔首。   “卖大炕嘛,又被说成是暗门子,”蛮蛮对着那边凶巴巴地翻了个白眼,又坐了回去,道:“这妓院也有妓院的讲究,也分个高低贵贱。”   他似乎有些害冷,将白生生的俏脸往狐狸毛领里缩了缩,只露出小半张脸,道:“单说这八大胡同的妓院就分四等,一等‘清吟小班’,二等‘茶室’,三等‘下处’,四等‘小下处’,再下就是暗门子,脱了衣裳身价还不如猪肉贵,他骂我贱,就别怪我骂他全家。”   子桑:“……”   他这气也气得又娇又有趣,不招人烦,那个中年力夫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他没理,骂得应该。”   年轻力夫恼怒道:“您甭在这儿架秧子。” 第226章 一诺百年   蛮蛮不理他们了,转头看子桑,问:“先生是头一回来北平?”   子桑端坐着,道:“许久之前来过,但处处与如今不同。”   “你今日请我吃一碗馄饨,我得答谢你,”蛮蛮将手在放他的肩头,动作轻缓地拂去了他肩上落雪,弯起眉眼,道:“这会儿时辰还早,我领你去见识见识这帮穷鬼一辈子都逛不起的八大胡同,可好?”   说着邀人的话,还不忘顺带着逞个口舌之快气气得罪了他的人,那年轻力夫年少气盛,放下碗,撸起袖子就要过来,被摊主拦住了。   ……   “今儿是什么日子?”那说着故事的姑娘突然打了个岔。   连理撑着腮瞧她,懒懒答道:“小雪第二天。”   墙上的石英钟指针静静划着,已经过了十二点。   “那天正巧是是腊八,三九第三天,”姑娘道:“眼看快过年了。”   “早些时候过年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角落里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细声问。   “没什么不一样,”姑娘和气道:“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扫了眼那一大家子桌前的干面包,轻轻叹了口气,道:“古今亦然。”   ……   手顺着衣袖向下滑,于臂弯处探入,轻挽住了他的手臂。   蛮蛮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用他那股子独特的语调道:“夜还长着呢,你去不去?”   “别去,”那年轻力夫跳脚道:“跟着这样的人去了,你不脱层皮甭想出来,到时候没钱了把你当要饭花子赶出来。”   子桑这穿的戴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股子清贵气,看起来很像待宰的肥羊,摊主心好,也犹豫着想要劝劝,就听子桑平平淡淡应了声:“好。”   这人想去,别人再拦着就是没眼力见儿了。   蛮蛮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仰头看随他一起站起来的子桑,喃喃说了句:“你长得好高啊。”   蛮蛮才十六七,个子矮,只有子桑肩那么高。   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几枚钱,那馄饨碗里连汤也没剩,被风吹冷,雪落进去也没化。   身后隐隐传来那年轻人的声音,听他啐了声:“点儿背。”   蛮蛮挽着身旁人的手臂,轻哼了声,说:“我气死他。”   转而又忍不住仰头看子桑,眸子亮晶晶的:“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高?”   子桑没看他,目光望着前路,道:“我不吃东西。”   蛮蛮眨了眨眼,道:“神仙才不吃东西。”   他把脑袋凑到子桑胸前,装模作样地问:“你是神仙吗?”   子桑终于垂眸看他,道:“我不是。”   蛮蛮撇嘴,道:“我说你是。”   子桑顿了顿,说:“那就是。”   蛮蛮满意了,不挡他的路了,缩回脖子,安静地走在他身侧。   邻近除夕了,有些人家在大门口挂了红灯笼,照着那一块儿地界儿红彤彤的,雪下得小了。   蛮蛮蜷起指尖,抓紧了他臂弯处的衣裳,微微倾身,将头靠在了子桑的肩上。   子桑没说话,他似乎稍稍放了心,将脑袋靠得实了些。   转入狭窄的胡同,弯弯绕绕地转,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地响,不知走了多久,忽闻一阵热闹声,灯光自胡同口乍现,转过一个街角,忽然就窥见了北平的繁华。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这不是十五,这里夜夜十五。   店铺酒楼灯笼高悬,戏子高台咿咿呀呀,脂粉红楼大开迎客,处处香车美人。   这里也不尽然全是体面人, 喧杂的街上也穿杂着算命的、唱话匣子的、缝穷的诸多营生,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应有尽有。   汤池子上的烟囱冒着腾腾热气,惊堂木一声响拉回了蛮蛮的思绪,他站直了身子,望着这长街,豪迈道:“瞧瞧这热闹,今儿小爷做东家,请先生听戏、喝茶,今儿你想进的地方,我都请了。”   子桑侧头看他,正碰上他看过来的视线,蛮蛮搂紧了挽着他的手臂,舔了舔红润润的唇,声音很轻,似乎在和他说,也似乎在自语:“今儿我也做一回爷。”   子桑轻描淡写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蛮蛮高兴了,他双臂搂着子桑的右胳膊,道:“我喜欢先生,今夜我就做先生的人。”   子桑移开了视线,道:“萍水相逢,不必。”   蛮蛮“噗嗤”笑出了声:“我说笑呢,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逗呢?”   正对过有个小二层,房檐上挂着几块儿半尺来长的牌子,上边分门别类写着茶名儿,天儿冷,门口挂着厚厚的门帘,依旧挡不住书座儿的叫好声。   书茶馆里正热闹,即便是已经开场了,还是有不少赶过来听灯晚儿的客人。   蛮蛮拉着子桑往门口走,说:“若是没记错,今儿这场说的是《隋唐传》,请的是叫座的名角儿。”   刚一走到门口,就有伙计帮着掀开帘子,殷勤着将人往里领。   长桌子、大板凳,瓜子果皮剥了一地,这里边人很多,蹲着的、坐着的都有,却并不闹,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台上那位瞧,台上那位说书先生五十来岁年纪,留着山羊胡子,身材清瘦,声音却洪亮如钟,正讲到李元霸举金狮,听得人仿佛身临其境,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稍有错过。   蛮蛮拉着子桑上了二楼雅座儿,刚一落座就有伙计送上食单,蛮蛮看也不看,随手扔下几枚银元,说了句:“挑好的来。”   伙计欢天喜地地去了。   这坐下了,蛮蛮就放开了子桑的胳膊,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眼睛亮晶晶的,津津有味地听。   子桑将手臂搭在藤椅扶手上,慵懒地撑着下巴,一双黑眸随着看了会儿下边的热闹就移开了视线,于他而言,有些东西亲眼见过,就听不进去别人口里说的,总是差些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静静看着。   等蛮蛮转身,正对上了他的视线,稍微一愣,随即笑开了。   他有些轻挑地冲子桑挑了下眉,道:“先生看我做什么?”   子桑没答。   蛮蛮踱步回来,隔着桌子坐在他一旁的藤椅上,双手撑着腮瞧他,说:“先生娶亲了吗?”   正赶上伙计泡了茶上来,雨前龙井,斟进茶碗里,子桑拿起杯子,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淡淡道:“没有。”   蛮蛮“哦”了声,道:“那正好,等会儿领你去见识些快活玩意儿。”   子桑将茶杯放下,问:“什么?”   蛮蛮不怀好意地瞧他:“等听完了这场,等会儿领你去试试爷们儿爱的玩意儿。”   子桑轻挑了下唇,弧度很小,若不是蛮蛮一直盯着他瞧根本不会察觉。   他瞪大了眼睛,扒着桌子往这探头,呆呆愣愣地说:“您笑了?您为什么笑?”   子桑摇了摇头,移开视线看楼下的说书人。   蛮蛮却没心情听了,他一直盯着子桑瞧,大约是嫌弃坐得远了,他站起身,跑到子桑跟前,蹲下了。   他趴在子桑的膝前,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样子居然有些乖巧。加上他领口上毛茸茸的领子,简直像个小狐狸。   子桑被他看了半晌,也没听到他说话,终于低头看他,见他模样有趣,难得生出了点逗弄心思,端起茶喝了口,慢悠悠问:“好看吗?”   蛮蛮轻轻点头,轻声说:“好看。”   子桑定眸在他脸上瞧了会儿,没说什么,敛眸,又喝了口茶。雨前龙井色绿、香郁、味甘,好喝。   这八大胡同最不缺快活玩意儿,尤其是爷们儿们喜欢的快活玩意儿。   从书茶馆出来,再往里行个一二百米就是澡堂子,俗语说“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如今临近过年,里边的人不少。   进门儿先换趿拉板儿,掀开帘子一进浴室,雾气弥漫,仿佛进了仙境。   蛮蛮说的快活,这澡堂子也算一个。   金鸡未唱汤先热,红日东升客满堂。——说的就是北平这澡堂子的模样。泡澡能解乏、活血、化瘀、驱寒气,甭管什么人,什么身份,往那澡堂子里一钻,脱了衣裳都一样儿,想在里边待多久就待多久,伙计热情,没人赶你,在里边喝茶、聊天儿,睡觉都成。   外头的散座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往里的官堂单隔出一个池子,地方不小,摆了棋盘、躺椅还有点心。   子桑脱了衣裳,只围了浴巾,坐在池子边上,将脚探入冒着蒸腾雾气的水里。   身后的帘子掀开了,蛮蛮走了进来,他把外边的棉衣脱了,可里衣还是穿得整整齐齐,他手里端了盘点心,口里还咬着一个,望着子桑的背影,先是呆了呆,然后将点心囫囵咽下,跑到了他身边。   他半跪在子桑身旁,丝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看,嬉笑着说:“先生的身子也好看。”   说着伸出手,似乎想碰碰他,却在要碰上时突兀地快速将手收回。   子桑转头看他,淡声问:“怎么不脱衣裳?”   “身子卑贱,”蛮蛮轻声说:“不敢污了先生的眼。”   子桑:“……”   流畅的线条自腰腹向下收入雪白的浴巾,仿佛带着蓬勃的力道,子桑看着清瘦,其实衣裳下的风光极好。   蛮蛮收回了目光,跪在池子边,撩起一捧水试了试温度,说:“池子里泡澡讲究个次序,先泡,再搓,最后打肥皂冲洗,先生下去泡着,过会儿我给您擦背。”   子桑自他刚刚那话后就一直瞧着他的脸,这会儿开了口:“你不下来?”   蛮蛮摇头。   子桑一手撑着池边,缓缓下了水。有些烫人的水包裹了全身,他坐在池子里,闭上了眼睛。   下水时漾起的水波渐渐平息,室内雾气昭昭,人就在身旁几乎也看不清,湿热的水汽蒸得人全身发懒。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轻响,子桑的肩上被淋了一捧水,暖流顺着肩背滑落,接着,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有些粗糙的布子触碰到他白皙的肌肤,不轻不重地在肩上搓着。   身后人的动作很熟练,像是伺候人伺候惯了的,手顺着肩擦上了脖子,子桑微微仰头,露出修长的脖颈,那只手顿了顿,抚上了他脖颈上的凸起,动作轻了许多。   手在上边流连,细细挫着,粗糙的布斤落在人身上,解痒也舒坦。   子桑闭着眼睛,喉结轻微滚动,声音被水汽蒸得有些慵懒,他说:“你下来。”   那擦拭的动作一顿,蛮蛮弯着眼睛说:“我不方便。”   子桑半睁开眼睛,仰头看他。   氤氲的水汽里,蛮蛮那张出色的脸更加艳丽,唇润润的,眼也润润的,肤色像珍珠,拢在雾里。   子桑微微坐直身,伸手取了池子边的茶碗,喝了一口,道:“你若是不自在,我不看你便是。”   “不是……”蛮蛮欲言又止,半晌,叹了口气,道:“我这身子不值钱,做这行当的也没什么不自在,我只是怕……”   “怕什么?”   蛮蛮笑了出来,冲他扮了个鬼脸,道:“怕把自己泡浮囊了吓着你。”   子桑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不会。”   蛮蛮下了水,却还是没脱里衣。   雪白的里衣遇水湿答答地贴在身上,他也不在意,往子桑身旁蹭了蹭,贴着他坐了才消停。   他双手缠着布子,半靠着子桑的身子,给他擦拭胸膛,动作轻缓,从锁骨向下,到胸前两点,绕着打了个转,像是正儿八经的搓澡,又像在撩拨。   这动作藏在水里,水上,蛮蛮将脑袋靠在子桑的肩头,呼吸浅浅,声音绵软:“还不知道先生是哪里人?”   子桑沉默了会儿,说:“忘了。”   蛮蛮“哦”了声,他似乎永远不会深问别人什么,无论那人说的是真切还是敷衍,答了,他就信了。   子桑侧头看他,看到了他的发顶和小半张脸,“你呢?”子桑问。   蛮蛮半揽着他的腰,给他擦拭腰腹,答道:“安徽青阳,六岁跟着师父来北平,风风雨雨已经十一年了。”   手缓缓向下,捉住了他落在水下的手,子桑摊开掌心,蛮蛮就这么挨个指头擦了过去。   “蛮蛮命苦,家里兄弟姊妹共六个,爹娘实在养不起,在里头挑挑拣拣就把我给卖了,卖到了一户说是不能生养的庄稼人,初到时还好,等他家新得了儿子,动辄打骂,六岁那年那家的男人说要领我上街买零嘴,我欢天喜地地跟着去了,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布斤擦过子桑的指缝儿,有些痒,蛮蛮缓缓讲着自个儿的事儿,语气平静似在说他人:“我想追过去找,就被几个人给按住了,到了窑子才知道我又给人卖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自己这两回的身价儿。”   子桑静静听着,听他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在窑子待了没多久,遇上了师父,师父说我天生是唱戏的,只是年纪大了些,他那会儿是去找姐儿玩的,喝多了,随口问我要不要跟着他,我那时候每日被打,打得几乎去了半条命,他没过心问我的那一句,是我的救命稻草。我给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他高兴了,掏出半锭银子给我赎了身,这回我知道自己的价儿了。”   子桑:“后来呢?”   蛮蛮托起子桑的手,那手骨节分明,一看就是富贵命。蛮蛮的手被包裹在布斤下,他隔着布子与他贴着手,瞧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师父虽尽心教我,可教完了还是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初到了韩家潭时,我只管用心学戏,师哥们人人羡慕我,说师父偏心。十三那年能登台了,一开嗓就引了万人空巷,我唱得好,不骗你。   大清朝明律禁娼,那时候宫里的老佛爷还在,女妓不让找,达官贵人老爷们就找男子嫖,当时的八大胡同还是男妓的天下。我那日唱得高兴,刚下了戏就跑去找师父,一开门却只见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我想退出去,却发现师父站在门口,只看了我一眼,就把门关了。”   子桑:“……”   蛮蛮轻声说:“那是我第一个男人。” 第227章 一诺百年   子桑默了默,道:“你那师父不是什么好人。”   蛮蛮动了动,将头靠在他胸前,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腰身,闭上了眼睛,小声说:“蛮蛮一生命苦,却也尽力做过些善事,只望阎王爷看在这点微薄的小事,别嫌弃我的出身,下辈子别叫我这么苦。 ”   子桑久久不语,低头看那少年,见他脸上有水痕,不知是泪还是水,他手指微微蜷了蜷,却没什么动作。半晌,说道:“阎王的功德簿上不记出身,只记功过。”   蛮蛮眼睫颤了颤,却没睁开眼,喃喃道:“那便放心了。”   泡过了澡,再过一遍肥皂,冲掉沫子,换了个干净的浴巾,子桑坐在棋盘前摆着棋子,蛮蛮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件新的里衣,湿的那件不知哪里去了。   蛮蛮跑过来,坐在他对面,笑着说:“我会下棋。”   子桑抬眸,缓声说:“我不和你下。”   蛮蛮皱了皱鼻子,不满道:“你看不起我?我下得很好。”   子桑眼底闪过一丝笑,这次那丝笑停得久了些,他说:“是我下得不好。”   蛮蛮“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一双明眸看他,说:“我让着你。”   子桑摇头,道:“明知会输的棋,我从来不下。”   蛮蛮缠了他好一会儿,一直到出了澡堂子才不甘心地作罢。   出来时,天又下起了雪,鹅毛大雪,铺天盖地。   一阵风过来,蛮蛮缩了缩脖子,说:“带你去陕西巷瞧瞧吧,去瞧瞧最好的清吟小班,那儿的姑娘是最美的,也是最有才情的。”   子桑侧眸看他,问道:“你冷吗?”   蛮蛮愣了愣,敛眸,喃喃说了句:“觉着应该冷。”   这话答得奇怪,子桑却没多问,只是往前了半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正巧为他挡住了风口。   街上仍旧热闹,收破烂儿摇着铃铛吆喝着走过,蛮蛮跑了两步,又到了子桑的身旁,亲亲热热地挽起了他的手,说道:“你可知这陕西巷里的上林仙馆之前并不是妓院?”   子桑摇了摇头。   两人不急不慢的走在雪夜的大街上,因容貌都过于出色,来往的行人都不免多看两眼。   蛮蛮似乎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目光,目不斜视道:“上林仙馆,之前其实是卖药的……”   “算年灾月降,”蛮蛮说到一半,被一声吆喝打断,不由看了过去,只见前边不远处有个算卦的摊子,摊子旁竖着个幡,上书“算卦问卜”,后边坐着个老头儿。雪大,他带着个斗笠,摇头晃脑继续道:“算富贵贫贱。”   蛮蛮笑了声,道:“穷人算命问前程,富人烧香保财富。天干地支排出八字,起卦问卜算吉凶,不过是说点人爱听的,求术士指点迷津,其实迷津自个儿心里都清楚。”   子桑往那算命的摊子看了看,道:“你看得明白。”   蛮蛮眸光流转,嗔他一眼:“我看不明白,我也去算算。”   说完,拉着子桑便往那不远处的摊子走了过去。   “您算什么?”那算命的将脸转了过来,慢悠悠地问道。   这人说话时倒是有些仙风道骨了。   蛮蛮细细打量了他少顷,道:“我算前程。”   算命的一双仿佛睁不开的小眼睛看着蛮蛮的脸,仿佛他这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上写着他的前程。半晌,他慢吞吞开口,道:“否极泰来。”   蛮蛮挑眉,道:“什么意思?”   《周易》六十四卦中,“否”是坏卦,“泰”是好卦,这否极泰来,是说恶运到了尽头,好运就来了。   子桑对那算卦的假半仙没了兴趣,蛮蛮却兴致勃勃。   算卦的云里雾里地说:“你是有福之人,如今的诸多不顺很快就会过去,等待际遇到来,便会一飞冲天。”   蛮蛮笑了起来,挽着子桑的胳膊,笑得几乎站不住。   子桑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见他笑得停不下来,便从口袋中取出几枚银元,放在了算命的桌子上。   算命的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得了钱还是不解,问道:“我哪里说得岔了?”   “没有,”蛮蛮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翻自己的口袋,又翻出了三个银元随手扔给了他,说:“小爷爱听你说话,赏你的。”   那算命的捏着这他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够的银钱,呆了半晌,等反应过来,两个客人已经走远了。   新下的雪地被来往的人踩实,有些滑,蛮蛮已经笑得没了力气,手脚发软,差点滑倒,被子桑扶住了。   “你还没说完,”子桑缓缓开口道。   “嗯?”蛮蛮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道:“上林仙馆,害,上林仙馆,之前不是妓院,而是卖药的。”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说:“经营‘二药一纸’。”   说着,他脚下又是一滑,子桑扶了一把,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虚虚扶着他的手臂,一向平静的语气竟似带了些无奈,他和声说:“好了,别再笑了。”   不说还好,蛮蛮已经止了笑,说完他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好看,又不收敛畅快恣意,引得路人看他,好在刚转进的这条街人并不多。   子桑脚步忽然停了,蛮蛮也跟着停了。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底的泪痕,仰头看他,却发现他正看着前方不远处。   他顺着子桑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一个极美貌的女子。   八大胡同美艳者不在少数,可也没见过这样的绝色,她身着琵琶襟旗袍,宽摆,凤仙领,身披着个胭脂色披风,上边绣了艳丽的石榴花。身段儿裹在披风里,看不真切,可从她走路的袅袅姿态推断,应该也是不俗。   那美人显然与子桑熟识,站在原地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蛮蛮来回望了望两人,垂下眸子,默不作声地将挽着子桑的手抽了出来。   子桑察觉到动静,侧头看他,道:“怎么了?”   能怎么呢?   蛮蛮轻抿了下唇,再抬头时脸上丝毫看不出端倪。   他轻笑了声,指了指前边那姑娘,道:“那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同先生一般富贵。”   子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会儿,漆黑的眸子仿佛能将他看穿。   他薄唇轻抿,复又抬起头来,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看着谁都好看。”   蛮蛮不语,望着已经往前走的子桑,站在原地犹豫了少顷,还是提步跟了上去。   近了,才发现那姑娘是真不俗,眉眼明艳,大气出众,与子桑有些像。不过她像是富贵的石榴花,子桑像华贵厚重的古兵,都不像此间行走的人。她站在一个转角向里看,见子桑过来,熟稔地问道:“你还不走?”   蛮蛮躲在子桑身后,偷偷探出双眼睛瞧她,就听子桑淡淡说:“时候还早。”   “不早了,”那女子说:“快丑时了。”   子桑点了点头,问:“你呢?”   “不知道呢,”她叹了口气,道:“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她不跟我走。”   蛮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一个不起眼的避风角落里瞧见了一个老妇人,突然一愣。   她蜷缩在地上,裹着遍布布丁的破棉袄,怀里抱着件衣裳,借着对面当铺漏出来的灯穿针引线,这是常见的营生,缝穷的。   通常都是些上了年纪干不动活的妇女为了贴补家用出来帮人缝补衣裳。   这妇人头发灰白,粗大的指节和昏花的眼让她穿起来十分废力,想必生意并不好。   而且……她那本来应该穿鞋的地方空荡荡,已经没了脚是怎么过来的?寒冬腊月一点一点爬过来吗?   子桑点了点头,与琼鹿告别,正想叫蛮蛮,却见他从自己身后跑了出去。   蛮蛮蹲在那妇人面前,温声搭话道:“老太太,天儿这么冷,快回吧。”   那老太太没抬头,将线头在嘴里抿了抿,又往那细针上穿,这回穿得顺当,她摸索着抬起怀里抱着的裤子,凑到眼前,补起了那磨损得破了两个屁股蛋子的裤子,这样裤子多是穷苦人家卖力气的人穿的,屁股上磨损地重了,找缝穷的补补,又较“补锅盔”。   大娘没答话,蛮蛮正想再说,身后突然气势汹汹来了俩人。也没看蛮蛮,对着那老太太面前的针线篮子就是一脚,篮子在雪地上滚出了老远。   子桑和琼鹿在身后看着,并不上前,只见那少年站起了身,掐着腰挡在了来人面前,怒气冲冲地瞪圆了眼睛道:“哪来的流氓混混?欺负老人家也不怕遭雷劈?”   “少多管闲事,”其中一人上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了一个踉跄,对着那老太太扬声骂道:“老坷垃完,脚都没了就找个地方死去, 别在我们家铺子前找不痛快,赶了几回都不走,今儿就算了,明儿你再来我们可就不这么客气了。”   说完,对着她啐了一口,骂道:“该当的绝户。”   蛮蛮气得不轻,左右看看,没找着趁手的东西,撸起袖子在地上攒巴了个雪球,对着那俩人砸了过去。   没砸着,俩人已经进了铺子,雪球砸门上了。   他气得来回踱步,子桑在几步外看着,忍不住弯了弯唇。   琼鹿正好瞧见,纳罕道:“呦,你这百年不见得笑一回,我今儿还真是有幸。”   蛮蛮走到那翻了的篮子旁,一样一样将东西捡了起来,送回了老太太跟前儿。   这回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她颤巍巍地道:“多谢您。”   蛮蛮蹲下与她平视,劝道:“您回吧,这活儿明儿干也成。”   “不成,”老太太道:“客人一会儿来取,我得给了他再回。”   蛮蛮叹了口气,道:“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您儿女也真放心您出来。”   “儿子不知道,”老太太低头缝补着,道:“不叫他知道,他病了。”   蛮蛮问:“什么病?”   老太太叹了口气:“大夫说是风寒,他不舍得吃药,耽误了好几个月也没好。我身子骨也不争气,他还得见天儿出去摆摊给我买药,前两天他病得起不来床了,我这是趁他睡了,偷着出来做点活儿给他买药。”   苍老的脸皮褶皱仿佛画着苦难,北风吹过,她灰白的头发散了几缕下来,贴着脸颊。将线咬断,抖了抖裤子,那屁股上的两个洞就补好了,针脚细密,补得极好。   她将裤子叠好,好生放在一旁,抬头看发着呆的蛮蛮,和气道:“小兄弟,您有什么要补的吗?我闲着也是闲着,不收您钱。”   蛮蛮回过神来,垂眸默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方墨蓝的帕子,道:“您手巧,不知能不能在上边绣个字,钱我照付您。”   老太太接过帕子,道:“我不识字,您写下来。”   蛮蛮换了个方向,蹲到老太太身边,伸出手指,在雪地上写了大字。   子桑看过去,那是一个“福”字。   老太太翻着针线筐,道:“这个字我认得,是个好字。”   她的手很丑,却很灵活,不需要什么复杂的工序,一个福字很快就勾了出来,字型与那雪上的字分毫不差。   蛮蛮凑过头去看,啧啧称奇,那老太太看了会儿,道:“单一个字瞧着不好看。”   蛮蛮:“那您再绣个鸟吧。”   老太太:“什么鸟?”   蛮蛮说:“比翼鸟。”   老太太:“只年轻时绣过,不一定绣得好。”   蛮蛮嘴甜,道:“您绣得一定好。”   老太太脸上露了些笑模样,道:“那我就试试。”   琼鹿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小聊着,叹了口气,道:“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我这还有一个要送呢。”   子桑道:“衣裳还了,牵绊就了了。”   比翼鸟绣得不大,停在“福”字最上那一横上,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要振翅高飞。   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从巷子尽头跑了过来,是个年轻的男人,他抄着手缩着脖,隔了老远就喊:“补好了吗?”   老太太应了声:“好了。”   他停在老太太跟前儿,接过裤子看了看,往她手里塞了几枚铜板,道:“这天儿齁冷的,您也赶紧着回吧。”   说完又急匆匆地跑了,显然是冷极了。   蛮蛮将那方帕子收回了怀里,在衣裳里摸出了几枚银元,一起塞进了老太太手里,道:“给您儿子买点好药,养养身子,过个好年。”   老太太不敢要,想把钱还回去,蛮蛮已经起了身,跑回了子桑身边。   琼鹿这次终于正眼看了他,说了句:“是个好孩子。”   蛮蛮却没搭理她,将头别过去了。   琼鹿笑了声,也没在意,对子桑道:“我先走了,你也别误了时辰。”   子桑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蛮蛮随着子桑往前走,走了十来步,忍不住回头看,却只见方才的角落里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了。   他转过头,想去挽子桑的手臂,却正赶上子桑抬手,两个人的手就这么碰在了一起,一时间都没了动作。   蛮蛮抿着唇,望着子桑的手,试探着将自己白生生的手搭在了子桑的黑皮子手套上,子桑没拒他,他就牵住了子桑的手。   手垂在两人身侧,有些僵硬,却一直没松手。   静静沿着一条偏僻互胡同走出老远,直到周围只有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子桑突然开口:“你给了她钱,她也用不上。”   蛮蛮没说话。   子桑侧头看他,见他唇畔带着笑,垂着眸子看脚下的路,似乎是有些羞怯。   子桑勾起唇,问:“笑什么?”   蛮蛮没答这个问题,接了上边那句:“我留着钱也用不上的。”   又走了十来丈,蛮蛮突然停了步,他扯了扯子桑的手,鼓起勇气仰头看他,问道:“先生觉得我好看吗?”   子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细细看了少顷,语气隐约有些柔和,答道:“好看。”   蛮蛮咽了咽口水,喃喃道:“那便好。”   子桑静静望着他,蛮蛮将空着的那只左手轻轻贴在了他的唇上,然后,垫起了脚尖,在自己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子桑微微愣住,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闭着的眼睛,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隔着一只纤瘦冰凉的手,唇贴合。   贴合的时间并不长,蛮蛮耳垂红透了,他向后站稳,将手收了回来,不敢看子桑,往前走了半步,欢快道:“前头就是陕西巷了。”   他走得快,子桑落后他半步,眸色幽深,望着他的背影。   少年脚步轻盈,似乎心情很不差,子桑轻抿起唇,蛮蛮看不见的地方,神色难明。 第228章 一诺百年   陕西巷,上林仙馆。   进了大门,早有鸨儿迎上来,里边笙歌阵阵,浓香扑鼻,坐着的客人身侧都有美人相伴,调笑肆意,纸醉金迷。   高台上有个漂亮的姑娘在弹着琵琶,蛮蛮站着听了会儿,说:“先生想听曲儿还是想听戏?”   鸨儿瞧着两人是手牵手进来的,又穿着不俗,十分有眼力见儿,把围上来的姑娘推走,笑着说:“楼上有雅间儿,我给二位弄桌好的酒菜,想听什么,我叫她们进去伺候。”   蛮蛮从怀里摸出张银票,老鸨儿接了,看清金额,顿时喜上眉梢,连忙叫人引着两人上了楼。   廊上悬着红彤彤的灯笼,照得此间天地如同烟花色海,有些房门开着,有些紧闭。两人被引进了一间房,里边算是雅致,靠墙摆着一张梨花床,靠窗的妆台放着一只西洋钟,滴滴答答地走,厅中一张八仙桌,珠玉帘子后有琴桌,上边摆了琴。   蛮蛮进了门,四处看了一圈,往那琴的方向去了,指尖轻轻拨动,弹出一两声不成调的音。   子桑在八仙桌旁坐下,道:“你若想听,就叫人上来弹。”   蛮蛮摇头,道:“我会弹曲儿,也会唱戏。”   子桑望向他:“那还来这里做什么?”   顿了顿,他语气有些奇异地说:“找姑娘?”   蛮蛮笑了起来,他走到床边坐下,脱下了鞋子,道:“是我走累了,鞋不合脚,想找个地方歇歇,又没别处去。”   褪下鞋袜,那双脚就露了出来,洗澡时还没怎么样,这会儿功夫居然磨出了血。   子桑轻皱了下眉。   蛮蛮看在眼里,弯着眼睛说:“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呢?子桑想。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的柜子旁,打开,在里边看了看。   一堆瓶瓶罐罐,分门别类。   他直接一起拿出来,放在了床上,自己也坐下了,随手拿起一瓶,打开放在鼻间闻了闻,道:“没记号,不知有没有伤药。”   蛮蛮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却不说话。   子桑拿起下一个瓶子,正要凑在鼻间闻,却忽然被蛮蛮按住了手。   蛮蛮轻声说:“先生可还记着我曾说着上林仙馆早先是卖药的,经营着‘二药一纸’?”   子桑手顿住。   蛮蛮拿过他手中的瓶子,续道:“这二药便是指春药、麝香。”   子桑:“……”   蛮蛮垂眸,叹了口气,道:“我的爷,青楼的药怎么能随便嗅呢?”   室内暖意如春,燃着香炉,外头的喧闹隐约能传进来些,却并不真切,两人不说话了,这室内就静了下来。   半晌,子桑俯身,在他手中的瓶口嗅了嗅,只道:“这瓶也不是。”   蛮蛮:“……”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子桑去开了门。   蛮蛮将药随意洒在足上,把瓶子放了回去。三十六个瓶子,方方正正码得整齐,这伤药放在第二排的第三个。   一桌的席面,无一不精细,配了一壶上好酒,伙计领了赏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好生带上了门。   蛮蛮净了手,坐到桌旁,第一筷子就对着那盘儿红烧狮子头。   子桑没动筷子,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   少年正是好年纪,模样好、性子好,有慈悲心,可就是这样的人,却……   “先生看我做什么?”蛮蛮浅啜了口酒,调笑道:“难道我比这饭好吃不成?”   子桑放下酒盏,目光平静地望着他:“你杀了人。”   蛮蛮的笑僵在了脸上,直直地望着他。   子桑不闪不避地回视他,道:“你为什么杀人?”   杀了人,便是你做了再多好事,那功过簿上也无法相抵。若是真投了胎,想必也是一世凄苦。   屋内静了许久,蛮蛮才有了动作。将自个儿方才只沾了一点的酒一饮而尽,拿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斟满,轻笑了声,道:“不知先生觉得,何谓人?”   子桑不语。   蛮蛮撑着腮,望着酒盏中晃动的佳酿,轻声道:“我手上是沾了血,却不是人血。”   子桑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   那少年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那只手如玉般好看,只随意舒展着,那风韵便足够赏心悦目,这是韩家潭的角儿,唱的最好的角儿。   少年细细看了会儿,道:“他叫我去唱戏,我不愿意,他便把我绑了去。到了他那宅子我方知这世上的豺狼是什么模样。”   蛮蛮是名角儿,即便是出身低贱,多年来凭着自个儿一身本领也算是能给自己挣得一二自由,奈何那韩大帅的独子韩辅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他看上的东西,就算是抢也得抢回去。   蛮蛮那日刚下了戏,刚卸了妆容,就被绑到了一处府邸,韩辅正在那儿等着他,干瘦猥琐的男子见着他,眼睛瞬时就亮了。   他装模作样的给他松绑,嘘寒问暖,面上甚至算得上礼遇有加,可蛮蛮始终不假辞色。   韩辅许是真的喜欢他,最开始并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蛮蛮晃悠悠地拿着酒壶走到床边,歪倒在床上,望着房檐呆了会儿,道:“他养了只大老虎,就放在院子正中央,只喂人肉。”   那日天气好,蛮蛮被他囚着,也出不去,就在院子里闲逛,转过假山时,正遇上韩辅在花园中宴请朋友,周围围了一圈的莺莺燕燕,那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并不收敛,有一个男人甚至当众扒了一女子衣裳苟合,周围的人都嬉笑地看着,四面站岗的卫兵仿佛习以为常,目不斜视。   那女子实在不堪受辱,挣扎了几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韩辅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阴沉道:“是我没教好人。”   他站起了身,道:“今日我那白额虎还没吃肉,正好,将她投进去吧。”   那女子脸色顿时泛白,瘫软着去够他的衣摆求饶,却被人拉了下去。   蛮蛮轻声说:“那还是我头一回见到大老虎,它的牙好利啊,能咬碎人的骨头,先一口咬断人的喉咙,再撕扯肉,从胸腹开始吃,血流了一地,它一口下去,人就少了一块儿,直到最后,它吃饱了,一整个人只剩下个头,直勾勾地望着韩辅。”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不像是说给子桑听,更像是自语:“我以为韩辅会怕,可他在笑,他和一群人都在那儿笑,热闹瞧完了,他们又回去,继续完乐。可我睡不着啊,我一闭眼睛就是那女人的尖叫,是那老虎的血口,我怕极了。”   椅子与地面蹭出一声轻响,子桑站起了身,走到床边,坐在了他身侧,轻声说:“不怕。”   蛮蛮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他的脸上有些潮红,许是确实醉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我不怕韩辅,我只是怕老虎。”   蛮蛮开始想计策脱身,却始终没什么机会。   这府邸是韩辅的私宅,里边养了不少男男女女,刚烈的都喂了老虎,剩下的都是求全的,十分听话。即便是这样,这府里也会三不五时的死上几个人。   一日,韩辅突然闯进了蛮蛮的房里,大半夜的,蛮蛮已经睡了,被他一身酒气的压在床上。   蛮蛮想挣扎,却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韩辅一改在他面前的有礼有节,忽然就暴露了本性,他将蛮蛮死死压在床上,疯了似的撕扯他的衣裳,嘴里头骂着:“当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那么多人碰得,我碰不得?”   蛮蛮的脸肿了老高,咬着牙冷冷地望着他,不说话,也不挣扎了。   “今日在席上,开鸦片馆那个姓吕的说你初次就浪得要命,居然还在这儿跟我拿乔?爷哪里比不上那老东西了?我当什么好货色,”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就着明亮的月色,韩辅一把掐住蛮蛮的下巴,恶毒地望着他,咬牙切齿道:“等爷也爽一夜,明日拿你给我的白额虎打打牙祭,你这细皮嫩肉的,估计它爱吃。”   蛮蛮眼瞳蓦然瞪大。   蛮蛮吸了吸鼻子,望着子桑,声音有些哑了,道:“我是真的怕老虎,我不想被老虎吃,想来想去只能杀了他,我是自保,也是为民除害。”   床上的锦被是富贵的绿色,绣着合欢花。蛮蛮枕在上头,这么望着他,子桑轻叹了声,将手搭在他的额上,说:“不必说了。”   蛮蛮却自顾自道:“我用刀片抹了他的脖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说:“我把刀片藏在口中,他扒了我衣裳的时候,我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以为我要从了他,便毫不设防地仰头享受,我贴上了他的脖子,然后咬住刀片,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他的喉咙,血溅了满床,他一声都没发出来,就这么死了。”   子桑:“……”   蛮蛮说完这断话,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轻而软地说了句:“他死了,就没人拿我喂老虎了。”   一股清淡的木香靠近,他被人揽进了怀里,那人的手按在他的后脑,轻轻抚了抚。   蛮蛮闭了嘴,蜷起了身,在那人怀里打了个颤,便不动了。   室内安安静静,唯有西洋钟在滴滴答答地转,床上,少年依偎在男人怀里,极尽依赖。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鸡鸣,蛮蛮睁开了眼。   他推了推子桑,轻声说:“先生,时辰到了。”   子桑按着他发丝的指节轻蜷,眸色幽深,沉默了少顷,他往后退了退,近距离看着少年,缓缓道:“我身边缺个人,你若是愿意,我求了上边,让你跟着我。”   蛮蛮眼底有水色,他弯起了眼睛,却是摇了摇头。   蛮蛮眸中带着笑意,轻声说:“先生有这份心,已是蛮蛮的福气。”   子桑微微一怔。   蛮蛮已经穿好了鞋袜,站在床边,浅笑着看他,说:“先生,走吧。”   子桑渡过很多魂,在黄泉路上往返千百年,这是他头一次觉得路太短。   他不明白蛮蛮为何拒他。   时候已经太晚,宽阔的路上已无行人,大雪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又下了起来,落在两人的身上,没有融化的痕迹。   两人并着排走,这回蛮蛮没有挽他。   子桑轻抿着唇,一路无话,蛮蛮也不说话。   行至地安门,遥遥又见那馄饨摊,居然还没收摊。   烛火幽幽蓝光轻轻摇曳,那馄饨摊前站着一个姑娘,是不久前刚见过那个,美丽的姑娘。   走得近了,方听她语气有些不耐地说道:“你已经死了,得跟我走了。”   那摊主梗着脖子嚷嚷:“我才不走,走了就赚不了钱了,我老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我给她买药。”   姑娘气得跺脚,道:“你老母亲也死了,你们娘俩真是一样的轴。”   摊主骂道:“你娘才死了。”   蛮蛮远远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母子一起走了,身后事可怎么办?”   子桑停步,淡淡道:“你的身后事呢?”   蛮蛮愣了愣,转身看他,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胳膊腿都分家了,我在乱葬岗找了许久才拼好……”   子桑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道:“疼吗?”   疼。   脖子断裂的地方疼,双手双脚断裂的地方也疼。   每走一步都像在上刑,行这一夜,他真的疼得厉害。   可蛮蛮摇了摇头,说:“不疼。”   子桑轻抿着唇,望着他随口扯出谎话的红润的唇,忽然俯身,往前贴了上去。   他碰到了一片冰凉,蛮蛮将手挡在了自个儿唇上。   子桑没躲开,近距离静静看着他,在等他一句答复,或是解释。   远处,琼鹿的声音喊道:“子桑,走吧。”   蛮蛮往后退了半步,依旧眉眼弯弯。   大雪覆盖北平,纷纷扬扬落在未眠人的发梢肩头,蛮蛮缓缓跪下,于子桑的面前。   他伸出双手,动作轻柔的抬起子桑的手,垂首,缓缓在那黑手套上落下一个吻。   “先生只管把蛮蛮当做一场荒唐的风月戏,梦醒就不必惦记。”良久,蛮蛮仰头看他,雪白的狐狸毛领间,那张漂亮的脸犹带稚气,他的眼睛是圆圆的杏眼,看人时竟也似含情,他轻声说:“我怎么舍得你碰我。”   子桑静默,不语。   琼鹿站在远处,望着那边的景色,望着那千百年来都没见过有所动容的人眼中的执拗,心中叹了一口气,对那相互依偎着站着的母子道:“再等等吧。”   蛮蛮侧头向馄饨摊前看了一眼,仰头,目光柔和道:“若有来世,蛮蛮身子清清白白,定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亲自给您端上一碗馄饨。”   雪吹了一片进了子桑的眼眸,他终于俯身,将蛮蛮从雪中扶了起来。   黄泉路上无数幽魂,曼陀罗花盛放,摆渡人行在前边,灵魂跟在后边。   行至一扇门前,子桑停了步,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蛮蛮的头,快要碰到时却又放下了。   他说:“你那帕子送我,当你守诺的信物。”   门开,门合,前世今生,再无瓜葛。 第229章 一诺百年   瓜子剥满了一整杯,早先那杯竟然还未见底,不是时候过得慢,是有人不忍吃。   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凌晨三点,除了墙角那流浪汉已经睡着,其余人都没睡。   姑娘一个故事终了,喝尽杯中最后的清茶,站起了身,道:“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屋里没人答复。   连理望着子桑,轻声问:“你找我应什么诺?”   子桑站起身,道:“是比翼鸟,也是连理枝。”   连理:“……”   椅子一声轻响,吸引了人的目光,那老太太站了起来,捋了捋有些褶皱的新衣裳,笑呵呵道:“临走能听个故事,也是缘分。”   她望向连理,温声说:“老板,谢谢您的馄饨,等我家那小孙子再来,要是哭丧着脸不高兴,劳烦您告诉他,我给他那存钱罐儿里给他塞了零花钱,别让他和他爸妈说。”   连理站起身,皱眉道:“您这是……”   “您早就瞧明白了不是,”老太太笑了声,望着那碗并没见少,却已冷透的馄饨,浑浊的眼睛里还存着不舍,她道:“多谢您了我这一个念想。”   连理默了默,点头应道:“您放心。”   姑娘望向那边一家五口,挑眉道:“还没想起来?”   那女人抱着孩子往后缩了缩,像是十分惧怕她。   姑娘慢慢踱步到他们面前:“东单今儿下午有一家子跳了天桥,你们真没瞧见吗?”   那几人纷纷避开了她的视线。   连理看了眼时间,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重播着新闻,放的正是这一条。   新闻主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播报着新闻资讯,一家人的姓名消亡浓缩在这么几秒钟,飞快掠过,无人在意。   中年男人深深捂着脸,半晌,开口道:“为什么非得是我们?为什么所有人都活的好好地,只有我们倒霉?尿毒症、肝癌、骨癌,治不好病,倾家荡产也留不住人,房子都卖了,也没有家可回了,死了最干净,谁也不用受苦了。”   两个始终安静的老人颤着身子,默默流着眼泪,男人的父亲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我们拖累了你。”   男人摇了摇头,颤声道:“你们是我爸妈,没有拖累这个说法。”   门外的风不知什么时候歇了,只有雪还在静静落着,北京城一片银装素裹,路灯照着夜色,明亮温柔。   那一家五口先出去了,接着是那姑娘,老太太看了眼连理和子桑,也先出去了。   子桑站在门口,静静望着连理,过了百年,他还在等他的一句话。   连理拿起门口的伞,递到子桑面前,仰头看他,轻轻弯了弯眼睛,说:“空了随时过来,我给你下馄饨。”   子桑轻抿起唇,却没有动作,下一瞬,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隔着明亮的玻璃门,琼鹿瞧见,那小老板仰头,在子桑的唇上亲了一下,她这么看着,又叹了口气。   老太太乐了,道:“这是好事儿,您叹什么气呢?”   琼鹿也笑了起来,道:“也是,不过等了百年,摆渡人有许多个百年。”   她揶揄道:“子桑他总算不用对着帕子害相思了。”   门内,子桑有些紧绷地向连理确认:“我明日还来。”   连理点头。   子桑又说:“后日也来。”   连理忍住笑,将伞塞进他的手里,道:“别误了工作时间,我等你。”   于是子桑终于放了心。   淡薄的流云被染上柔和的光晕,如同最柔软细腻的锦缎,每一丝褶皱都能品出些乐趣。最后淡成烟雾,散在天际,长庚最早亮起,于墨蓝天色与夕阳余韵中熠熠生辉。   子桑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推开门,屋里没开灯,连理还在睡。这几天快过年,小店歇业,他玩游戏玩得乱了时间,常常昼夜颠倒。   子桑轻手轻脚地换了睡衣,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这一世过得好,无忧无虑,闲散快活,如他上一世期待的那样。   子桑轻轻撩起他的额发,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脖颈被人搂住,他被人拉了下去,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唇舌缠绵地纠葛,子桑将手探进他的衣摆,轻轻揉捏。   连理痒,禁不住笑了声,声音慵懒地说:“老公回来了。”   子桑受不住他这么叫自己,动作熟练地将他的衣裳扒了,不多时,室内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大床吱呀吱呀地晃,仿佛无止休。   除夕,琼鹿来串门,正赶上连理在包饺子,她靠在桌边拿着一块糕点吃,含含糊糊地说:“现在下边都传说,凡间有狐狸精勾他,以前他总是待在冥界,轻易不出去,现在却鲜少看见他的影子。”   连理看了眼门口正贴着春联的男人,他穿着柔软的米色毛衣,认认真真将胶水捋平,只是一个侧影就足够让他脸红心跳。   他有点小骄傲地回琼鹿:“就是我。”   琼鹿被噎了一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初一正逢打春,门口腊梅隆冬绽蕾,如今开得愈发鲜艳,温暖的阳光洒进房内,干净明亮的飘窗前散着本闲书。   床上。   晚睡人还未醒。   桌前。   一品茶,五色瓜,四季花。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230章 元宵节番外《何时何地抱玉人》   儿客人多,连理有点忙不过来,刚把一碗馄饨放下,门又开了。   一个大爷抱着个奶娃娃走了进来,在店里看了一圈,打招呼道:“呦,今儿人多啊。”   连理擦了擦手,笑着说:“可不,今儿元宵节,本来想早点关门的,正赶上附近有庙会。”   正是饭点,店里座无虚席,有些嘈杂。连理从里头搬了个凳子出来给他,放在靠柜台的桌边,道:“您家小孙女儿得两周了吧?”   小丫头穿了一身小老虎衣裳,整个人虎头虎脑的,大葡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连理瞧,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冲连理比了个三,奶声奶气道:“我两岁啦。”   连理被她逗笑了,俯下身,伸手在她的一只手指上轻轻点了点,温声说:“那小客人您想吃点什么?”   小丫头的姥爷笑着说:“您今年包汤圆不?”   连理在小丫头脑袋上揉了揉,直起身,道:“还没包,得晚上。”   大爷叹了口气,道:“还想着能碰碰运气吃上您包的汤圆,那就还是老样子吧。”   连理笑了声:“瞧您说的,您想吃我忙完这会儿包好给您送过去。”   大爷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颠了颠怀里的小丫头,说:“快谢谢哥哥。”   见连理一直瞧她,小丫头害羞了,把头往自己姥爷怀里一扎,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哥哥。”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四点多近黄昏,夕阳在天边翻涌成了橘色的海。正月里,街上隔三五步栽着的柳树还没发芽,但枝头树梢都缠满了彩灯,一闪一闪的,如七彩流光倾泻,十分好看。今夜这附近有庙会,这一条街都装扮得仔细,灯火如长龙般绵延至远。   连理的店里也特意挂了些花灯,都是手工做的,上边画了十二生肖图,惟妙惟肖,侧边用毛笔字写着灯谜,古朴、优雅、大方,不失谐趣。   天色渐渐暗了,店里开了和煦的暖灯,那些亮着的花灯随意地挂在馄饨店里的角角落落作为点缀,有不少客人抬着头在议论,猜着灯谜。   连理把大爷点的那碗馄饨摆上,终于得着空休息,倚着柜台摆弄上边那束盛放的海棠花枝。   大爷喂着小孙女馄饨,也跟着研究,啧啧叹道:“这画工,这书法功底,没个几十年练不出来。”   连理忍不住勾了勾唇,随意地点了点头,道:“一共十二个,他画了十来天。”   大爷挑眉道:“刚还想问来着,今儿这么忙,怎么不见那位先生过来帮您,没在家?”   冬天的天总是暗得快些,方才还夕阳漫天,这会儿天已经全然黑了。街上灯火如龙,来往的人群热热闹闹,天上一轮圆月缓缓升起,隐在高楼后边。   几个客人过来结账,连理收了钱,开口道:“他啊,今天要开会。”   话音刚落,店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几乎是他刚进来,就吸引了店里大半人的目光。   男人优雅俊逸,气质清冷,一双眼睛沉静淡漠。   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坛子,进了门先看向柜台的方向,接着,那本来无波无澜的眸子轻微地动了动。   “不是说开会?”连理倚靠着柜台,弯起唇瞧他,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子桑将手中的酒坛放在柜台上,摘了手套:“今日上元,月已上了柳梢,自然该回了。”   他语气清淡,但细听却能听出些愉悦。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连理轻笑了声,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在柜台后放好,说:“那正好,你招待客人,我去包汤圆。”   子桑点头,望着连理的眼睛,轻声道:“想吃流沙花生馅。”   连理弯起眸子,道:“知道你爱吃,年年都包,馅都准备好了。”   说话间,又有客人过来结账,子桑走到柜台后,连理便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已经备好的汤圆馅料,流沙花生、黑洋酥、豆沙、山楂……分门别类,都是根据自己和子桑的口味调的。   连理系上围裙,熟练地开始包汤圆。   子桑进来时,桌上已经多了一大片圆滚滚的雪白小团子,连理用勺子将馅料放在糯米做的皮上,包好,不多时一个漂亮的汤圆就出现在了掌心。   子桑缓步走到他身后,抬手,抱住了他的腰。   连理侧头,正好被他捉住了唇。   厨房里安静,两个人就着这样的姿势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吻得连理耳尖儿泛红,心脏砰砰地跳。无论多少次和子桑亲密接触,他都会这样,仿佛初见般心动与悸动。   子桑轻轻舔着连理的唇角,盯着他红润的唇瓣,眸色有些深,道:“一碗鲜肉馄饨。”   连理眼眸里带着清浅的笑意:“卖最后一碗了,一会儿把打烊的牌子挂上吧。”   子桑:“好。”   小丫头吃了一整碗的馄饨,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葡萄眼滴溜溜地看着柜台后的子桑。   大爷付了钱,忍不住笑,道:“小丫头年纪这么小就知道美丑,看着好看的人就牢牢盯着瞧,不知羞。”   子桑给大爷找了零钱,清冷的眸子扫了眼那小丫头,抬手将柜台旁挂着的花灯取了下来,微微俯身,递向了那小丫头。   小丫头大眼睛盯着他,懵懂地接过,大爷忙道:“这怎么行?”   他去抽小丫头手里的花灯,那小胖手却把花灯抓得牢牢的,拿不下来。   子桑清淡道:“上元节本就是祈福的日子,小姑娘福泽深厚,我只是添个彩。”   大爷一愣,接着笑了。谁都爱听吉祥话,何况是在这样花好月圆的日子里。   那灯笼上画的是小老虎和石榴花,乌木提手,中国红的灯穗,灯光亮起,那画像是活了一样,榴花开欲燃。   大爷望着提着灯笼如同年画娃娃似的小孙女儿,笑道:“这月圆向吉,花开向喜,祝您和老板吉祥如意,每日欢喜。”   子桑眼底带了些笑意,有礼有节道:“借你吉言。”   连理出来时,店里的客人已经走了大半,子桑正在柜台后看书,抬头瞧他:“要出门?”   连理穿戴整齐,手里提着一袋子汤圆,道:“给邻居送些,很快回来。”   子桑站起身,看了眼店里的客人,现在就剩下三桌了,安静了不少。   他微微倾身,垂眸望着连理,低声道:“亲亲我。”   连理:……   他脸上发烫,没忍住笑,提着汤圆跑了出去,说:“等我回来咱们就回家。”   门合上,子桑望着跑远的身影,轻轻勾了勾唇。年岁如流水,情却欲浓。   万疆安泰日,户户醉酕醄。月亮已经很高了,正是圆满的时候,四九城里灯火璀璨,街上行人很多,大多是特意来赶庙会、赏花灯的,十分热闹。   连理穿过人群,拐进了一条胡同,行了五分钟左右,就到了先前来店里的那大爷家,敲了门,很快有人过来开门,大爷一家子正热热闹闹地吃着饭看元宵晚会,见他特意送汤圆过来,连忙把人往屋里请,连理拒了,又去给其他几家相熟的送了,才往回走。   这胡同里住着的人,大多都是祖辈都相熟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来我往相互照顾,热乎气有了,人情就连起来了,人活在世,图的就是个热乎气。   回来时路过夜市,连理闻见了糖炒栗子的味道,特意买了一小袋,到店里时却发现子桑没在,店里也只剩下了一桌客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方才他们没在,应该是刚来的。   连理轻挑了下眉,特意往门口的牌子看了眼,确定子桑已经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可人已经来了,就没有赶客的道理。   连理将栗子放在柜台,走上前去,礼貌招呼道:“请问想吃点什么?”   那中年男人有些肥胖,穿着的西装褶皱得不轻,看着有些邋遢,头发稀疏,混浊疲惫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盯着笔记本屏幕,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地飞快,眉头紧紧皱着,不耐烦道:“随便。”   连理不经意扫了一眼,那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约么这人是在加班。   “老板别在意,”男人对面坐着的女人歉意地笑了笑,温和地说道:“他加班呢,心情不好。”   连理了然。   这大好的日子还得加班,搁谁心情都不会好。   “今天元宵节,麻烦您做点汤圆吧,”女人望着男人,目光柔软,带了些心疼,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忙,这都一天了,只喝了几口水。”   连理这店卖的是馄饨,并不卖汤圆,但今天日子特殊,店里又只有这一桌客人,汤圆是现成的,给下一碗又不费什么事,连理便应了。   见男人嘴唇有些发干,连理先泡了壶茶,茶壶放在桌上,男人依旧没抬头,倒是那女人道了谢。   店门开着,子桑却没在,也没给留消息,应该是临时出去了,很快会回来。连理从满桌子汤圆里挑了些个儿大的出来,下进了沸水里。   他端着两大碗汤圆出来,放在了客人桌上,笑着对那女人说:“当心烫。”   女人似乎有些窘迫,摆手道:“这很贵吧……一碗就好了,我不吃。”   女人头发白了大半,身上的天蓝色棉袄被洗掉了色,皮肤粗糙,这么一摆手可见手上布满了老茧,平时应该是个卖劳力的。连理摇了摇头,温声道:“今天老板心情好,买一碗送一碗,只收馄饨的价钱。”   汤圆白白软软地挤在碗里,配着白瓷的勺子,热腾腾的冒着热气,只是闻着就十分香甜,女人垂眸看了会儿,轻叹了口气,道:“仔仔小时候最爱吃汤圆,每次元宵节我下汤圆时,他就搬着个凳子扒着锅台看,不住地问什么时候能吃。”   连理一怔,看了眼正挣扎于工作中的男人,轻挑了下眉,道:“仔仔?”   女人点了下头,望向那男人,虽是笑着,却隐隐带着些心疼,道:“可他现在太忙,这么好吃的汤圆放着,他看都不看一眼。”   女人五十来岁,男人看起来四十出头,连理默了默,安慰道:“人长大了,口味没准变了。”   女人一怔,少顷摇了摇头,道:“他是不爱吃饭了,不是像小时候那样挑食,是有空的时候就往肚子里塞,我瞧着也没吃出什么滋味儿,他就又去忙了,小时候我因为他挑食打过他几回,现在我倒是宁愿他挑食些。”   店里灯光宁静明亮,墙上挂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已经过八点了。窗外有一群穿着汉服的姑娘提着花灯款款走过,恍惚间,明亮的月光下,有种不分古今的浪漫。   天上圆月,碗中汤圆,都是圆满。   连理从窗外收回目光,轻叹了口气,道:“人都长大了,已经会自己经历风雨了,您该放心。”   女人擦了擦眼角,自语道:“话是这么说,可他多少岁我才能放心呢?我是想着,能给他遮风挡雨一辈子就好了。”   正说着话,店门开了,一身火红毛呢大衣的琼鹿走了进来,看了眼桌上那两碗汤圆,未语先笑:“我说小狐狸精,你和子桑都结契两年了,怎么还分不清人和鬼?”   连理:“……”   他在心里小声抱怨了一句“你才是狐狸精”,瞧着她风姿绰约地走了过来,开口道:“没看仔细。”   琼鹿将手中的礼盒递了过去,道:“下边发的福利,子桑走得急,忘带了。”   连理接过,放在桌上,道:“吃汤圆吗?再给您煮一碗。”   “不用了,减肥,”琼鹿似乎也不着急走,背着手在店里溜达,仰头欣赏子桑做的灯笼,随口道:“你戒备心太弱了,不是所有的鬼都是善的,只是你还没遇到恶鬼罢了,以后要留个心,要不以后岁月漫长,总是有倒霉的时候,万一出什么事子桑可怎么办?”   她揶揄地冲连理眨了眨眼睛,道:“你忍心他千年万年独自过?”   连理耳朵有点红,还不待答话,店门被推开了,子桑提着个袋子进来,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周,走向连理,道:“我方才出去扔垃圾了。”   连理瞧着他手里的袋子眼熟,接过打开,里边正是一袋糖炒栗子。   他忍不住笑了下,温软道:“我刚买完,你又买了。”   子桑一怔,随后莞尔道:“吃得完。”   琼鹿被忽略了个彻底,在后边不满地提醒道:“客人还在呢。”   子桑侧头,有礼有节地回道:“今日恐怕不便招待。”   琼鹿:……   谁也没说要赖在这儿呢。   她无语了会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我接了人就走。”   说完,走向了那桌唯一有客人坐的地方。   那中年女人见她过来,慌乱了一下,不安地站了起来,道:“求求您,我再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琼鹿皱眉:“这都多久了?你在人间游荡二十年,也该走了,七日前偶然见你就想带你走,念你可怜给了你时间,但你求我给你的时间现在已经到了。”   女人紧张地抓着衣摆,祈求道:“真的就一会儿就好,我看着仔仔吃完饭就走。”   琼鹿往那中年“仔仔”身上看了一眼,无奈道:“身死那一刻你就与这一世的人毫无瓜葛,不该继续执着了,入了轮回,你和他即便是擦肩都不会相识,这一世的母子情分,已经了了。”   这话说的心狠,连理都有些不忍,正要开口说情,突兀地听到一个声音。   那刚刚一直在工作的中年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琼鹿,他摘下蓝牙耳机,往她面朝的那个方向看了眼,奇怪道:“你在和谁说话?”   琼鹿:……   连理扯了扯琼鹿的袖子,对那男人道:“抱歉,我们在闲聊,没打扰您吧?”   男人摇头,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道:“没有,我工作起来听不到别的声音,元宵节还加班,累死我了。”   琼鹿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拿了子桑刚买的糖炒栗子,坐到不远的地方去了。   连理看了眼那坐立不安的中年女人,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露着感激。落地窗外光影流转,   映在连理清澈的眸子里如同星辰,他开口道:“快吃吧,汤圆该凉了。”   男人这才注意到桌上的汤圆,瞧见他对面那碗,有些诧异道:“我点了两碗吗?”   “那一碗是送的,”连理温声道:“今天是好日子,也祝您……和您的家人团团圆圆,您慢吃。”   男人一愣,怔怔地望向了对面的那碗汤圆,张了张嘴,又没说出话来。   半晌,他沉默地将电脑合上,放在了一边。   因为亚健康有些肥胖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头发稀疏,鬓角已经白了大半,从呱呱坠地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再到如今不惑之年,一个人变化太多太多,变得有时恍惚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他还记得,他忽然想起来……   “今天是元宵节,是我妈生日,”男人垂下眸子,望着碗里的汤圆,轻声说:“谢谢。”   连理拉起子桑的手,道了声:“您慢吃。”   两个人到厨房装汤圆,把汤圆整整齐齐码在食盒里,预备回家煮,顺带着讨论晚上吃什么。   连理将一个食盒封好,道:“冰箱里还有八爪鱼和牛羊肉,做点什么吃?”   子桑缓缓道:“外边有点冷了,回去吃火锅吧。”   连理刚出去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冷,弯着眼睛应道:“火锅好,吃着热闹,还方便。”   子桑侧眸望着他笑起来时眼角眉梢的好看弧度,微微低头,在他眼尾吻了一下。   连理抬头,却正对上从窗口钻进来个头的琼鹿,她正目光炯炯地瞧着俩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该说不说,这姿势、模样真的有点吓人,像断头似的。   三人目光相对,还是子桑开了口,道:“他们还没说完?”   琼鹿摇头,道:“但也应该快了。”   连理透过窗口看了出去,见那男人沉默地吃着汤圆,他对面的女人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眼睛一错不错。   他似乎吃的急了,噎了一下,忙喝了口水,女人无奈道:“慢些,慢些,没人和你抢。”   这话说完,她微微一愣,就见她的仔仔突然哽咽了一下,接着一颗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落在碗里,一声水落轻响。   男人拿起勺子,在自己碗里舀了一个元宵,放到了对面那个碗里,轻声说:“妈,生日快乐,这个汤圆好吃,和你给我包的有点像。”   女人愣住了,抬起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男人毫无察觉。   女人眼泪也落下来了,轻声叫他:“仔仔爱吃,就多吃些。”   男人低下头,边吃着,边絮絮叨叨地说:“妈,现在工作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小时候就不用管这些,我年纪大了,懂事了,就总想着你那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累,一定累吧……庄户人家,都是重活。”   他说着说着,似乎自己先受不了了,他放下了勺子,双手捂住了脸,低低哽咽了起来,他声音低哑,听起来有些无助地说:“妈,我想你了,我想回去,想回小时候,想吃你包的汤圆,求求……”   求谁,他说不下去了,谁也不知道这个能求谁。   琼鹿走了。   男人将两碗汤圆吃了个干净,过来付账,眼睛还是红肿的。   连理收了钱,望着男人沉默地佝偻着身子出了门,轻声问:“父母子女的缘分,也是有今生没来世吗?”   子桑把打包好的汤圆放在柜台,穿着外套,道:“若是情分够、牵绊深,是可以有来世的。”   有年轻人结伴从门口路过,笑声传进了店里,墙上挂钟时针刚好跳到八,连理弯起眼睛,道:“老公,回家吧。”   回家需要经过庙会的路段,元夜里人流拥挤,花灯迷人眼。   “以前的上元比这时候要热闹,”子桑牵着连理的手,走在熙攘人群里,缓缓说道:“过去的时候天下同庆,花灯浮满城,烟花不歇,城不夜。”   连理望了望天,墨色天幕上一轮圆月,点点星辰,道:“现在不叫放烟花了。”   子桑轻抿了下唇,似乎有那么几分赧然,温声道:“可我心里觉得如今的上元才热闹。”   连理收回目光,歪头看他:“为什么?”   子桑转眸,与他对视,又那么几秒没说话。   连理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   他抿着唇,往子桑身边靠了靠,手臂轻轻贴在一起,两人就都不说话了,不急不缓地往前走,转进了胡同里。   月华如水,悠长胡同的地上映着花影与树影,随着清风微微摇晃。   今夜北京温度确实有些低,连理的手被子桑包裹在掌心,两人借着月光,缓步回家。   大门口挂着通红的灯笼,推开门,院子里安安静静,明亮的月光铺了一地。   屋里暖,子桑开了灯,温声说:“我去准备火锅,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连理点头,他是有些累了。   元宵晚会正直播着,子桑进了厨房,连理坐在沙发上剥栗子,目光一扫,瞧见了茶几上放的小坛子。   这是子桑回来时带的。   他有点好奇,拿起来看了看,研究了会儿,打开了瓶口,瞬时一股子酒香传了出来。   甘醇、清甜,光是闻着就心旷神怡,子桑拿回来的,一定是好的,连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厨房里传出子桑的声音:“吃饭时再喝。”   连理:……   他把已经放到嘴边的酒放下了,撒娇道:“就一口。”   “百花酿要两人一起喝……”顿了顿,子桑到底还是心软,修长的手指慢慢择着菜,道:“你要是想喝就先尝尝也好。”   连理笑了声,扬声道:“我等你,你快点。”   子桑勾起了唇,应道:“好。”   热腾腾的火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里边煮了许多精细食材,海鲜的锅底,鲜气扑鼻。   电视里的元宵晚会红火热闹,床前饭桌旁,连理将酒倒进杯子里,清凌凌酒水斟满,酒香瞬间飘散在房内,百花酿,不负其名。   火锅蒸汽弥漫在两人之间,连理慵懒地倚着窗台,撑着腮望着天上的月亮,一手举起酒杯,弯唇道:“明月几时有?”   子桑拿过他手中的杯子,道:“明月普照万里,自然时时有。”   他起身,接住了过来抢杯子的人,无奈道:“百花酿寻常人最多三杯就醉了,你已经喝了五杯,不能再喝了。”   连理身上没力气,索性就这么靠着子桑,双手搂住了他的腰,仰头,雾蒙蒙的眸子盯着他看,像是有些迷糊,又像是执着地想用眼睛把他刻在心底。   他喃喃道:“先生,你爱我吗?”   子桑将手轻轻贴在他的脸上,缓声说:“爱。”   连理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泛起了水汽,少顷,他像是害羞似的闭上了眼睛,将脸埋在他的腰腹间,嘀咕道:“琼鹿说错了,像狐狸精的是老公才对。”   子桑没忍住,弯起了唇。   百花酿是他从奈何桥头的摆渡人那里求来的,特意想和连理分享,这酒口感清甜,却是名副其实的烈酒,刚开始喝不会觉得怎么样,三杯下肚,神仙也要醉倒。子桑心软,由着连理喝了五杯,饭吃到一半,他已经撑不住了。   子桑将连理打横抱起,放到了沙发上,刚要起身,却被他抱住了脖子。   连理口干舌燥,舔了舔干涩的唇,低喘着说:“先生,我想喝水。”   子桑眸色幽深,望着身下那诱人的风景,慢吞吞道:“理儿贪杯,醉了,说好陪我,自己却先醉了。”   连理反应空白了两秒,怔怔地盯着他,嘴硬道:“我很清醒,我只要喝一点水就会好了。”   子桑忽然俯身,将唇贴在了连理的嘴巴上,用力贴了一下,像是什么情绪控制不住一般,少顷,他稍离,垂眸对连理说:“我去拿水。”   从冰箱里拿出的水尚带着冰雾,子桑挽起衬衫袖子,拧开瓶盖,将连理揽在肩头,动作温柔地喂他喝水,连理乖乖地小口小口咽着,喉结轻微滚动,水的清凉似乎解了些连理身上的燥热,可他没留意到依靠着的男人眸色越发的深。   电视里元宵晚会背景音里,柔软的宽大沙发上,连理轻微的吞咽声响在子桑耳侧,他望着那张红润的唇,手像是没拿稳,忽然轻微的错了一下。   水从瓶口溢出,洒在了连理的卫衣胸前,湿了一大片。   连理呆了一下,笨拙地用手背擦水。子桑轻咳了声,温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拿稳。”   连理清朗的声音发软,因为醉酒而潮红的脸上有些懵懂,他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道:“没事,一会儿换一件。”   子桑将他搂进了怀里,轻声问:“困了吗?”   连理抬手揉眼睛,点了点头。   子桑揉了揉胸前的脑袋,望着那一桌的美食与窗外正好的月色,无声地叹了口气,温柔道:“那我们去睡觉。”   大床柔软,连理陷进去,舒服地哼了哼声。   子桑给他盖好被子,转身出了卧室。   桌子收拾好,屋子打扫干净,电视也关了,夜里十点钟,子桑望了望上了中庭的月亮,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雾气蒸腾,只有沥沥水声,连理推开门,就见男人站在淋浴下,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的模样,男人身材实在好,性感诱人,隐在雾气里,像是远古的神仙一样惑人。   连理关上了浴室的门,赤着足缓缓走近,走进水里,赤裸的身体贴上了子桑的背。   子桑低头,望着抱着他的腰的那双手,听到身后的人说:“先生,我热,给我,抱我。”   子桑:……   鸳鸯戏水。   舌头激烈地缠吻,连理被按在浴室的墙上,双腿紧紧缠着子桑的腰,剧烈的快感让他整个人大脑几乎空白,背部与墙壁摩擦都能产生阵阵战栗,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落在两人赤裸的身上,连理觉得自己快活的快死掉了。   平日里子桑只要亲他一下,他的心脏都会砰砰跳,更何况这样负距离接触。   他半睁开眼,望着眼前沉迷于欲望中的英俊男人,他不见平日的清冷优雅,野得仿佛要把他吞下去,他的舌头都被他搅得发麻。   男人也正看着他,低垂着眸子,漆黑的眼睛与他对视,满含着欲望,舌头就这么直接地在他的口中侵犯。被他这么认真看着,连理感觉到一阵羞赧,禁不住紧了紧下身,接着,狂风骤雨地动作将他攻陷,一阵暖流在他身体里冲刷。   子桑缓缓退出他的唇舌,低喘道:“卿卿,我是你男人,不必害羞。”   连理腰间酸麻,还在余韵中,几乎没力气说话,索性堵上了子桑的唇。   满月高照,一对鸳鸯在水中嘻戏,出来时,依然意犹未尽。   子桑坐在沙发上,手握着连理的腰,帮着他上下动作,唇贴着他的胸前吮吻,吻得连理禁不住呻吟。   他抱着子桑的头,微微仰首吐息,迷离着含情的杏眼,低声说着情话:“先生,以后连理陪着你,叫你每个上元都热闹。”   子桑吮吻的动作微微一顿,一阵天翻地覆后,连理被压在了身下,快感堆积让连理不知怎么是好,禁不住挣扎间,打翻了茶几上一样东西,瞬时间,整个屋子里一片花香。   两人动作停住,对视一眼,抬头看去,只见整间屋子触目可及之处都盛放着绚丽繁花,花瓣如雨般纷纷飘落,一片迎春落在连理眉心,子桑微微低头,吻去,然后将花瓣碾碎在两人唇齿间。   琼鹿送来的盒子里,装了四季的繁花,于一些人来说十分鸡肋,如另一些人来说正成全了花好月圆的和美。   柔软的花瓣轻轻贴过脸颊,连理的身子已经如花瓣一般软,他望着身上的男人,轻勾起唇,说:“夜深了。”   子桑轻吻着他的眼尾,声音低沉悦耳,缓缓道:“今吾不禁夜。”   今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作者有话说:   “今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原句出自《正月十五夜》“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231章 妖闻   天狗,在山海经的第几页?   《山海经·西山经》有云:“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初遇汲央大人时他年六岁,因为贪玩跑进了后山,漫山遍野地撒欢了一整天,想起要下山时天色已经晚了,天上下起了雨,吧嗒砸了一滴在他的眉心,他仰头去瞧,大雨兜头泼了下来。   这山在他们村子后边,平日里最好的猎户上山都要掂量一二,其中瘴雾弥漫、野兽横行,草木分布奇诡,人很容易迷失方向,故不知多少年岁前,他们族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祖的老祖一日晨起望山,捋须沉吟,灵光乍现,给其起名迷糊山,他们一族守着这座山守了千百年。   千百年里,他们在这座山脚下耕作繁衍,村子里的人单靠大山馈赠的一二恩泽便可安足,于是对这山更加敬畏感激。   大雨豆子一样铺天盖地砸了下来,把他身上砸得生疼,那会儿是冬末春初,正是冷的时候,大雨骤降更是寒意彻骨。   他小小的身子行在高大林木与荆棘中,脆弱的像一个初生的小草叶,跌跌撞撞地沿着来路往回跑。   天光收敛,雷在山巅轰隆隆得闷响,阴雨天加上入了夜,他渐渐看不清眼前的路,只顾着迈着小短腿拼命地跑,耳边不知什么东西在细碎地念着、缥缈地低吟着,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从密林深处渐渐逼近,几乎就响在他的耳边,密密麻麻地,仿佛一张大网将他罩在中央。   他怕极了,仓惶地四处看,可四处都是雨,荆棘与高树仿佛鬼魅,随着山间渐起的风摇晃,他不敢再看,只闷着头不断往前,脚下不知是什么绊了一下,他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咯咯”笑声,他清晰听到有人在说:“他跑不动了,快吃了他。”   “脑髓是我的。”   “心肝是我的。”   “快吃了他。”   那些声音像女子又像幼童,又仿佛有苍老的老人在其中,尖细得让人汗毛倒数,他匆匆忙忙地爬了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故作镇定地向那方向看去,扬声道:“是谁?”   那些嘈杂的声音倏地一停,周围就只剩下雨落的声音了。   他怕得牙齿打颤,但半点不敢漏出来,他顾不上身上摔得一身泥,随便挑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跑,他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那些声音又追了上来,他听到有人说:“他想往哪里跑?”   “不知道。”   “不能再往前跑了。”   “真的不能往前了!”   他当做自己是个聋的,没了命地往前,生怕一时停步自己就被分食殆尽。   许是他把自己当成了聋子,他就真的成了聋子,不知跑了多久,他觉得肺腔里都是血腥气,全身已经没了力气,重重摔在地上时,耳边已经没了那些声音。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山雨簌簌落下,雹子似的砸在他的身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手脚并用地往一片大叶子下爬,那大叶子像伞一样大,茎秆在黑峻峻的夜里笔挺地立着,叶片被雨打得乱颤,可也算稳当,那叶子下有片干净的地,里边躲了两只碗大的蘑菇。   蘑菇雪白,刚刚顶出土,舒展着伞帽,这种蘑菇只在雷雨天才出来,炖肉菜吃起来很好吃。   他采了一朵起来,蜷缩着身子抱在怀里,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地掉。   他不知今夜会不会在这里丧命,不知家里爹爹娘亲会不会来找他,他想吃娘亲做的蘑菇炖山猪肉。   风越来越大了,他身上冷得几乎结冰,头顶的大伞护不住风,他将脸埋在蘑菇后边哭,一点一点地往后躲,风吹进来一些,他就往里躲一些,不知哭了多久,他察觉出了些不对,抽噎着抬起了头,风雨声都在耳侧,但他身处的地方却十分安逸。   他将那比他还脆的蘑菇举在脸前,小心翼翼往他不知什么时候闯入的洞窟里看。   那一瞬间,他窥见了神邸。   洞窟三间房大小,中间有一汪占地不大的清澈水潭,洞正中顶上生着许多大石头,锥子似的垂下来,上边嵌着五光十色的晶石,会发光,映在水里,像夜明珠一样将这洞窟装点的炫目如同仙境。   五步外有一块巨石,上边卧着一个人,身着黑衣,长长的银发铺在宽袖上,容貌俊得如同天人,他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唇上没有多少血色,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昏睡。   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几乎是痴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了那男子的右腿上。   那条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着,也是这时候他才看见,那巨石下淌了一地的血,血顺着地面缓缓流进洞窟中那方水潭,水潭里也被染上了嫣色。   可他没嗅到半点血腥气,只有一股子清幽的香气。   那人没察觉他的到来,他又壮着胆子往前两步,来到了那人身边。   更近了些,他得以更清晰的看他,这人发是银白的,长长的眼睫也是银白,右侧脸颊延伸至右下颚有一片黑色繁复的纹路,模样像是某种图腾,他看不懂,只觉得洞窟里这五颜六色的石子照耀下,那白皙俊脸上的图腾古老又好看。   他呆呆看了会儿,将手中的蘑菇往回收了收,壮着胆子叫了声:“喂……”   那人没反应。   他跑了这一夜,终于见着个人,不自觉就产生了些许亲近,他不敢直接碰他,就拿着蘑菇往前凑了凑,用雪白的蘑菇包戳了戳他同样不染纤尘的俊脸,他又小声叫了声:“喂。”   那人依旧没反应,若不是他起伏的胸口和高热的身体,他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本以为遇上了人自己可以脱离险境的……   他将蘑菇收了回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又吧嗒吧嗒落了下来,他不住地用手背擦着眼泪,喃喃祈求:“你醒醒啊,我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他哭也哭累了,啜泣着低下头看那条断了又不住流血的腿,少顷,将蘑菇扔在石头上,转身跑进了那水池里。   水池上方的石头上有亮晶晶的石头,湿气凝在上边,又聚成水滴低落入水池,发出一声悦耳轻响。   他个子实在是矮小,蹦跶着扣了些下来,咬着牙跑向了洞口。   洞外依旧下着大雨,他躲在洞口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方才追着他跑的那些奇怪声响,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迷糊山是座宝山,四处都是宝,珍奇草药随处可见。   他借着石头的光亮采了满满一怀抱的新鲜药草,回来时,那人依旧没醒。   外边跑了一夜,他实在是冷,便爬上了大石头,坐在了那人身侧,撑着腮帮子嚼草药,苦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却也没停住,直到他将药草嚼烂,小心翼翼敷在了那人淌血的腿上,随后用布条绑好。   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高大的男子身侧,冻得瑟瑟发抖,可他实在是累,竟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时外边的雨已经停了,林间鸟鸣传了进来,有细碎的光从洞口倾泻,他身上的衣裳也干了大半,他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却忽地停住了。   只见他身边躺了一个体型巨大的兽,通体雪白,兽首似豹又似狸,盘踞在巨大的石头上,威武令人生畏。   他吓得连喘气都不敢,全身汗毛树立,就这么盯着看,半晌不见它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往石头边上挪动,畏惧地观察着那将头伏在大石头上的兽,边焦急地四处望。   昨夜那个男子呢?被吃了吗?   然而他刚到石头边上,却直直对上了一双锋利的眼睛。   那双几乎有他拳头大的眼睛漂亮似琥珀,映着他瑟瑟发抖的影子。   他一声惊呼,直直从石头上摔了下去,一抬头,正对上一抹绿色。   他不可能记错,那是昨夜他自己亲手涂上去的,此时正在那巨兽的后爪上,把雪白的毛皮染得也变了色。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听到了一个极好听的声音,没有通过他的耳朵,而是直接砸在了他的心头,那清冷又稍带不耐的声音道:“你走吧。”   他的腿不听使唤地哆嗦了半天,终于爬了起来,接着,一个蘑菇被从石头上扔了下来,砸到他头上,又弹到了地上。   正是昨夜他采的那一朵。   他怔怔地望着那巨兽,见他又闭上了眼睛,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往后退了两步,撒丫子开始往外跑。   洞外天已大晴,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一片祥和,半点不见昨夜凶险。   他手里捏着蘑菇,不知怎的,忽然就辨清了方向,扎进密不见底深林跑了起来。   一路太平,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瞧见了自己的村子,村口正聚一群人,手里拿着弓箭锄头,有人眼睛好使,瞧见了他,惊呼道:“朝颜回来了。”   朝颜回来了,没向任何人提及他那夜的遭遇,连爹爹和阿娘都没说,村里人也只当他是运气好。   阿娘心疼他,问他想吃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想吃蘑菇炖山猪肉。”   话音一落,他的眼光忽的一凝,落在了几日前他带回来的蘑菇上。   那只碗大的白白软软的大蘑菇离了土却没有半分枯萎,依然笔挺一如初生。   他跑过去拿了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看,又用指头轻轻戳了戳,那蘑菇十分新鲜。   阿娘从屋里出来,瞧见他手上的蘑菇,道:“就吃这个吧。”   朝颜连忙将蘑菇藏在身后,摇头道:“这个不行。”   晌午吃的蘑菇炖山猪肉,朝颜满满吃了三大碗,撑得几乎动不了。   他瞧着阿娘将剩下的肉放进了锅里,脑袋里莫名想起了山中那个兽。   他跑出来时,那个巨兽的腿已经被接好了,大约是他自己弄的,但受了那么重的伤,那洞里又没吃的,他该如何果腹?   阳春天气,正午阳光和煦,阿娘和爹爹如往常一样午睡,他小心翼翼拿了个坛子洗净,掀开锅盖将那些肉一股脑地装了进去,抱着坛子出了门。   他沿着原路来到了后山脚下,拿着手中的蘑菇,嘴里念着:“若是你送我出来的,就再送我进去一趟吧。”   那蘑菇自然不会说话,他低头看了会儿,硬着头皮跑了进去。   林间静谧,也没遇上什么猛兽,他比回来时更快的速度找到了那个山洞,洞口那只伞一样的叶子还亭亭玉立,下边那另一朵蘑菇已经枯萎,蔫巴巴地垂着头,即将尘归尘、土归土。   他缓了缓呼吸,撩开洞口的藤蔓叶子走了进去,里边一如几日前,那大石头上的巨兽还在沉睡。   他屏住呼吸,小步小步地凑到大石头边上,将肉坛子放下,见它没什么反应,凑到他的爪子上瞧了会儿。   那伤好得慢,草药干了后依然可见森森白骨。   他又跑出去了一趟,采了许多药草回来,堆在石头边上,瞧着日头西斜,他连忙往山下跑。   行至半山腰时,日头已经沉到了山的另一边,天光已经暗了下来。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夜的声音,似是人声,又缥缈得如同妖魅,他怕极了,高高悬着肝胆,连头也不敢回,可这一路很顺,直至到了家门口,都没有任何东西伤着他。   第二日他晨起上山,那坛子里的肉依然在原地摆着,巨兽依然睡着,但那些草药已经被用了。   他已经不怎么怕它了,在他的爪子边上瞧了会儿,又跑出去采了些回来,行至洞口时,忽见一只小猪背对着他摇尾巴。   他心里想着,许是那兽不喜欢将肉煮熟了吃,就小心翼翼凑了过去,趁着猪不注意,一下子扑了过去,十分顺畅地将它逮住了。   猪力气很大,在不住挣扎,他顾不上许多,快步跑进了洞窟,那兽许是听到了动静,抬头看过来,随后在他的视线里缓缓变成了人形,正是那夜沉睡的男人,银发披肩,俊美的不可方物。   男人眸色清冷,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向了那头猪,没说话。   朝颜惊于他的变化,呆呆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怀里,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差点吓晕过去,那只猪竟然长了一张人脸,皱皱巴巴,如同六十岁的老朽。   被他一看,那猪竟然像是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朝颜惊骇得一把将猪扔了,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男人,躲在他身后瞧那头被摔得晕头转向的猪。   男人语气清淡道:“那是人面猪,不必怕它。”   朝颜一怔,仰头看他,男人冷厉的眼梢扫了他一眼,道:“我不吃这些蠢东西,你以后不必来了。”   朝颜总觉得他那一眼把他也包在了“这些”里,他忙不迭地点头,磕磕绊绊地说:“是……是,我这就走。”   虽说走了,第二日他还是来了,第三日也是。   男人在那洞窟里时睡时醒,但再未和他说过话。   而那只白蘑菇一如初生。 第232章 妖闻   山间岁月更替,眨眼一年已过,谷雨那日是他七岁的生辰,他一大早穿着娘亲给他做的新衣裳,抱着蘑菇上了山,熟门熟路跑到了洞窟,跑到闭目打坐那人身旁,高高兴兴说道:“今日是朝颜的生辰,村里来了货郎君,有许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拿了些过来给你解闷。”   那人一动不动,长长的银发垂在腰侧,清冷疏离,拒人千里之外,如往常一样没给他半点回应。   他也不在意,将怀里的东西放下,靠着大石头边上坐了,自顾自说了会儿话,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如果是往日他就直接走了,可那日不知为何,走到洞口时,他抬手掀起垂着的藤蔓时,停了步,他转头看了一眼洞窟里那位大人,或者说大妖怪,轻抿着唇,又扬着声音说了一句:“明日朝颜再来看你。”   那人自然不会回应他。   那日他下山时已经临近晌午,爹爹娘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在家里等他。   村里那日热闹,来了许多外乡人,有货郎,还有唱大戏的戏班子,就在村头儿摆了戏台,许多人都去看。   朝颜与村里的一群同龄玩伴高高兴兴地绕着戏台子跑跳玩闹,等着戏的开场。   谷雨那夜是阴天,天上没有星星,身上潮乎乎的,像是要下雨。   但全村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聚在了一起,只因他们这里实在是闭塞,许多人都没听过戏,朝颜也是,那是他头一回听戏。   锣鼓声催促着戏台开场,天上一声惊雷,朝颜仰头看天,脸颊上忽地一湿,是热的。   他懵懵懂懂地低下头,只见到爹爹的脖颈软软地歪了下来,平日里慈爱的眸子睁的大大的,脸上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然后“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满目血红,刀锋的银光在戏台前舞动,所有乡亲们都在哭喊,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些白日里友善的货郎君与戏子们纷纷拿出了刀,对着乡亲们砍杀,而他们手无寸铁,只能如白菜土豆般被一个一个屠杀。   雨落了下来,血珠混着雨滴砸在平日里安静祥和的村庄,落在泥泞的地上,母亲抱起朝颜拼了命地往后山跑,火光与雨夜映在朝颜的眼睛里,刻在他的眸子里。   一个踉跄,他摔在了泥地里,娘亲抱着追上来的匪徒的腿,吼道:“朝颜,快跑,快跑!”   大雨铺天盖地地落在他的身上,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刀光毫不犹豫地破开雨幕斩下,母亲便再没了声息。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去看母亲,耳边却像是又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快跑!   快跑!   朝颜停步,转身向着迷糊山疯了似的跑。   他只是个刚满七岁的孩子,腿短,也瘦小,后边的匪徒都是杀人如麻的成人,又怎么跑得过呢?   他胸口雷动,肺里都是血腥气,但半点不敢停下,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刀刃贴着他的后背划过,他觉得自己的衣裳被划破了,背上轻微一疼,想要再跑快些,却瞬间失了全身的力气,重重摔在了泥里。   几人围了上来,他听到有人说:“这么个小东西,竟然这么能跑。”   他拼了命地扒着泥土往前爬,在那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匪徒脚下,如同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   他睁着眼睛,望着夜色里的迷糊山,山间林木幽深,如今看来像是深渊巨口。   怀中那只他未来得及放在家中的大蘑菇终于被他压碎,雪白的菌丝被不断溢出的鲜血寸寸染红,他摸上了疼痛欲裂的胸口,感受着那只软白的蘑菇以极快的速度枯败了下去。   随后,他翻身躺在了地上,不再爬了。   刀锋在他面前抬起,他紧紧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听到了极其可怖的凄惨叫喊。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映着一抹白。   有人自密林深处走来,银发披肩,步调缓慢又从容,他没有触碰那几个匪徒,只是凌空一挥手,那些人便没了声息。   朝颜已经没了力气,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人走近。   那只大妖怪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俯身看了他一眼,轻轻将他抱了起来。   银色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怔怔地望着他,对方却没看他,只是抱着他缓步下了山。   山村里亮着火光,雨已经小了许多,那些匪徒正挨家挨户地搜着财宝。   朝颜抓着大妖怪的衣襟,拼力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大人,杀了他们。”   大妖怪没说话,神色平淡疏冷,就这么抱着他行走在村庄的中央,沿途的匪徒纷纷停下动作,警惕地盯着他,他们的刀锋上的血还是热的,悬了是全村百十人口的命。   这又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过被杀的人完全相反。   除了雨落的声音一片寂静,大妖怪脚步都没停下,缓步穿过人群,那些人便以和刚刚杀人时同样的方式杀了自己。   朝颜靠在他怀里看着,忽然小声问:“大人,明日朝颜还能去看你吗?”   三月暖阳晃眼,迎春花香扑鼻,枝头轻轻落了一朵下来,落在了少年的脸颊。   他眉心紧紧皱着,脸上泪痕还未干。   有人缓步而来,轻轻抬了下指节,下一瞬,少年猛得从梦魇中醒来。   朝颜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痕,抬头叫了声:“汲央大人,你回来了。”   那人银发黑衫,负手而立,微微侧身,做了个等待的姿势,语气清淡道:“走吧。”   朝颜跳下了石头,脚步轻快地追了上去,说道:“我做梦了。”   “是遇上了食梦兽,”汲央随手将方才抓着的小东西仍给了朝颜,道:“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   朝颜:……   被朝颜捧在掌心吓得瑟瑟发抖的食梦兽:……   朝颜和食梦兽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在食梦兽正准备谄媚求饶时,朝颜忽然揪住这小东西的胳膊和腿用力扯了起来。   食梦兽受了汲央的困,使不出力来,疼得叫了起来。   那叫声尖细刺耳,让朝颜忽地想起了梦里的迷糊山,那山上的精怪说话声也是这样,很是诡异烦人。   他失去了兴趣,报复了这么一下,随手将它仍在了旁边的草丛里,那小东西得了机会,眨眼就跑得没了影子。   乡间田埂里已经插了秧,入目都是沁人心脾的嫩绿色,他脚步轻快地跟在汲央大人身后,春风拂过阡陌小路,他停下步子,对着田间一只拱鼠作了个揖还礼。   他喜欢这种小妖怪,有趣又知礼,爱住在田埂里,见到人就行礼。   汲央停步,侧身等他,说道:“朝颜,走快些。”   朝颜弯起眼睛,快步跑了过去。   如今他已经十六了,跟在汲央大人身后九个年头,随着他走过了许多地方。   他已经长大,而汲央大人半分未变。   朝颜追上汲央的步子,眉眼弯弯地歪头看他。   “我们去何处?”   “荆楚。”   朝颜许久没有走过这么晴的夜了,虫鸣阵阵,微风轻拂着百草,拂过汲央大人的发梢,低矮的木板桥下水涓涓流着,月色照着一切亮堂堂的,他四处看了会儿风景,说道:“汲央大人,朝颜困了。”   汲央脚步微顿,道:“前方有处破庙,你去那里睡吧。”   朝颜仰头看他:“那朝颜在这里等你。”   汲央微微颔首,转瞬就消失在了朝颜面前。   朝颜仰头望了望天,又原地站了会儿,这才抬步向前走。   已经过了子夜,这荒郊野外的庙宇空荡荡,一片破瓦残垣。   朝颜扒着门小心翼翼往里看,只见里边蛛网杂生,神像自眉心截断,不见慈悲。   他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没见着什么不寻常,便迈步走了进去,在地上攒了一堆稻草,点了火折子,这庙里就亮了起来。   翻身随意地躺在杂草里,朝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却没睡着。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血腥仿佛犹在鼻间,如今他离迷糊山已经十万八千里,可却摆不脱那梦魇。   若是汲央大人在身边他就可以安睡,可汲央大人总是有事,这两年似乎更忙了,总是把他丢下。   他心里也明白的,自己是个凡人,是汲央大人仁慈才带着自己,自己不该给他添麻烦。   火光微微晃动,风从门口吹进来,夜已深了,朝颜翻了个身,往火堆旁凑了凑,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忽然传来些奇怪的声响,火光还映在脸上,他大约没睡多久。   他屏息听着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他头顶拖动,阵阵恶臭传入他的鼻息,他微微睁开眼睛,火堆如常的烧着,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庙里多了个一丈长的东西,长得像人,裹着破旧的衣裳。   它与人等身,长长的舌头自嘴里探出,垂在地面,方才朝颜闻到的恶臭就是这长得如上吊绳似的舌头。   那东西似乎没察觉到他醒了,抬起虎一样的利爪对着朝颜的脑袋,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呼噜”声,火光映着长长的影子落在破庙的墙壁上,朝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咬着牙根,在它落爪得到一瞬忽然翻身滚了出去。   那东西落爪落了个空,气得跳脚,拖着长长的舌头就向朝颜扑了过来。   朝颜随手抄起一块儿石头,隔着火光与它对峙,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绷得紧紧的。   《神异经·西荒经》有云:西荒之中有人焉,长短如人,著败衣,手虎爪,名獏。伺人独行,辄食人脑。   汲央大人曾经和他说过,遇上这种妖怪,需……需……   他捏紧了手中的石头,正要动作,那妖怪却忽然抱头就跑。   他一怔,侧头望向庙口,就见汲央大人站在门口,眉头轻皱着,抬手凌空一抓,那刚刚窜上房梁的妖怪就嘶吼了一声,丑陋的身体在空中痉挛扭曲,不多时就化为了灰烬,随后一枚莹润的绿珠浮现,飞向了汲央大人的掌心。   朝颜跑了过去,一下扑进了汲央大人的怀里,仰头看他,小声说:“汲央大人,你回来啦。”   汲央低头打量了他少顷,微皱的眉渐渐舒展,语气清淡道:“遇上了獏当如何?”   朝颜拉着他的袖子走到火堆边,说:“要用烧红的大石头砸它的舌头。”   汲央随着他坐下,将掌心那枚珠子递给朝颜,道:“睡吧。”   朝颜睡不着,他往汲央身边蹭了蹭,将脸搁在了他的膝头,温软地歪头看他,说:“大人,若是朝颜的脑子被吃了,成了傻子,你会不会丢下我?”   汲央靠在墙上,阖上眸子,道:“被吃了脑子不会变成傻子。”   朝颜眨了眨眼睛,懵懂地“哦”了声。   汲央抬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道:“只会死。”   朝颜:……   他尚来不及抱怨汲央大人吓唬他,一阵深沉的睡意袭来,他伏在汲央大人的膝上睡着了。 第233章 妖闻   朝颜腰间的小布袋子里又多了一枚珠子,那小布袋子是汲央大人给他的,虽然看着小,却能装许多东西。   他将路边新买的桂花糕也给装了进去,追上了汲央大人的步子。   荆楚大地,自古钟灵毓秀。听闻有许多仙门在此处开宗立派,天地灵气福泽,妖怪异兽也不在少数。   朝颜不知汲央大人需要多少珠子,反正这一路上他们都在找寻这些东西,听闻哪里有传闻异事便去看看,运气好遇见妖物,他就能得上一枚。   午间坐在溪边的桃花树下歇息时,他啃着桂花糕将袋子里五颜六色的珠子都倒了出来,扒拉着挨个数了过去。   桃花瓣落在他少年碧青色衣衫上,那仙门世家们拼死才能得到一颗的珠子在他指尖如同唐豆子似的,被毫不怜惜地丢来丢去。   隔了十来步的草丛里,有两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已经瞧了他好一会儿了,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个头。   一个率先走了出来,轻咳了声。   朝颜眼睛亮晶晶的抬头:“汲央大人,我数完了。”   看清来人时,脸上的笑又淡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珠子塞回了袋子里,挑眉道:“你们是谁?”   那青年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看清朝颜的面容时不由怔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身后的三月桃花开得绚烂,眼前的少年比桃花还要绚烂几分,方才抬头看他时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笑,看得人胸口发悸,这少年当真美得不分男女都为之心倾。   身后师弟悄悄拍了拍他的肩,他这才回过神来,语气不由得十分柔和:“在下紫凌峰弟子,不知小公子是哪家仙门弟子?”   “仙门?”朝颜抱起手臂,轻哼了声,道:“我不是仙门。”   那人以为他不愿意透漏,也没多在意,语气和煦道:“方才瞧见小公子在数妖灵珠,在下这里正巧是得了几颗,不知小公子可否帮着掌掌眼?”   朝颜并不懂这个,只记得汲央大人说过,越厉害的妖怪杀了后得到的珠子越好,可那些珠子混在一块儿后,他也就能分出个颜色不同来。   朝颜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布袋,扬起下巴,道:“不看。”   那人愣了愣,往他那腰间乾坤袋上看,忍不住道:“不知可否……”   朝颜截住了他的话,轻轻脆脆扬声道:“我家大人不喜见生人,他快回来了,你们不想死就快走。”   两个白衣青年对视一眼,后边一直没说话那个温文有礼地道:“紫凌峰离这里不远,若是小公子与伯父无事可去做做客,紫凌峰必定扫榻相迎。”   伯父……   朝颜有些想笑,他们大约是误解了“大人”这个词。   他不再说话,冷淡地将脸撇向了一边,先前说话那人似乎有些不甘,欲要再说什么,被同行的人拉着走了。   树下又恢复了安静,朝颜跑到溪边洗了把手,正巧见一条肥嫩的大鲤鱼悠然甩尾游过,他眼睛顿时一亮,脱了鞋袜下了水。   三月的天气已经暖了起来,但是溪水依然是凉的,他刚一下去就被冰得打了个寒颤,鲤鱼被惊扰,甩着尾巴想跑,他连忙追上。   汲央回来时,就见他全身已经湿透,怀里抱着个不断扑腾的大鲤鱼冲他笑,正午的阳光洒在四溅的水珠上,色彩如虹般明媚。   琥珀色的眼瞳轻微眯起,道:“上来。”   朝颜上了岸,一阵风吹过来,他细细打了个抖,连忙翻出包袱里的衣裳换上。   溪边燃起了火堆,朝颜翻烤着鱼,他还是有些冷,鼻尖有些泛红,与坐在树下假寐的人说话。   “我数了一晌午,如今我那袋子里共是五百颗珠子整。”   那人不爱说话,多数时候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也习惯了。   他撑着腮说:“遇上了两个修仙的人,说是紫凌峰的,邀我们去玩。”   这回那人有了反应,声音低沉道:“紫凌峰?”   鱼肉香气扑鼻,朝颜小心吹了半天气,等不那么烫了,举着鱼跑到汲央身边坐下,将鱼凑到他嘴边,说道:“快吃一口。”   汲央睁开眼睛,目光落在那沾了灰的鱼上,有些嫌弃,少顷,他张嘴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朝颜这才自己吃了起来,腮帮子鼓鼓地说:“紫凌峰,是很厉害的仙门吗?”   汲央轻嗤了声,倨傲道:“入不了眼的小帮派罢了。”   朝颜点了点头,虽然不大懂,但还是“哦”了声,汲央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不过去一趟也无妨,”汲央侧躺在大石上,撑着额假寐,宽大的黑袍随意地散着,高高竖起的银发拂过朝颜的手背,他望着那张俊美的脸,久久没回过神来。   汲央没睁眼,却精准地屈指在他额头轻轻敲了一下,道:“吃过饭赶路。”   朝颜耳朵有些红了,连忙低头啃鱼,余光里偷看汲央大人,见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汲央大人要去紫凌峰,因为听说那里有一窝玄耳猱,就居于紫凌峰的妖谷里,是十分厉害的妖怪。   汲央大人约么是觉着一颗一颗珠子这么收集过于慢,想要一次得一大把。   夜色渐渐深了,今夜依然是个晴夜,天上没有月亮,星辰漫天,微风拂过,野草低伏,一只吃着草的鹿被惊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跳着跑了。   朝颜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觉得身上实在是乏力,便扯了扯汲央的袖子,道:“大人,朝颜难受。”   汲央停步,侧身看他,妖怪的眼力好,即便是夜里也能看得清楚朝颜此时脸上的苍白。   他皱起了眉,正要说什么,朝颜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   汲央扶住他,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朝颜如今已经十六了,身量也不算矮,虽说跟着汲央到处奔波,可也没亏着嘴,身上有些肉,这么大的少年被抱着实在是有些怪异,但两人游走世外,不懂也不拘泥于那些细节,反正高大如汲央,朝颜在他身边一直像个孩子。   朝颜身上滚烫,却阵阵发冷,他将脸颊贴在汲央的脖颈间,大妖的体温很高,他觉着很舒服,这么静静贴了会儿,他小声说:“汲央大人,我病了。”   凡人体弱,只是白日里泡了会儿冷水就发了烧,汲央低缓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边:“闭眼。”   朝颜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再醒时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汲央大人没在身边。   他还是觉着难受,但比之前好多了,他撑着手臂坐起来,想要下床,但是刚动了一下,就又摔回了床上。   门外有脚步声,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见他醒了,笑着道:“你好些了没?”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手上端着药,说道:“你睡了一天一夜。”   朝颜向屋外看,嗓子因为感染了风寒又哑又弱,像小猫似的:“送我来的人呢?”   那人愣了一下,道:“你就倒在我家医馆门口,没见着旁人。”   朝颜抿了抿嘴,干裂的唇出了血也没留意。   大夫将药递了过去,和气道:“快喝了吧,喝了就好了。”   他找遍了四周,汲央大人没给他留下任何消息,以往也有这种时候,汲央大人走得急没告诉他,他就乖乖在原地等他来接自己。   他勉强把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将药吃了,哑着嗓子对那和气的大夫说道:“多谢。”   这是个寻常的小镇子,平静祥和,晨起时炊烟袅袅,是人间最寻常的烟火气和人气,朝颜帮着秦大夫去城东送了药,回来时如便如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瞧着路上的来往的行人发呆。   这是他来这里的第二十日,汲央大人还是没来找他,这是最久的一次。   灵动的美少年引了不少人的注目,有人经过时熟稔地打招呼道:“朝颜小公子,你家里人还没来接你吗?”   朝颜抿唇,摇了摇头。   这一等又从早晨等到了日落,亲大夫准备打烊时瞧着门口眼巴巴望着夜色的少年,轻叹了口气,道:“先进来吧,说不准明日他就来了。”   少年垂下了头。   暮色降临,那少年的背影孤寂得让人一阵心疼。   这是谁家的好孩子说扔下就扔下?秦大夫正要再劝,朝颜忽然站了起来。   秦大夫想将他让进店里,却见他转身,对着自己行了一礼。   朝颜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布袋,说道:“我不能再等了,我得去找他,多谢秦大夫的收留,日后有缘再见。”   秦大夫一愣,问:“你去哪里寻他?”   朝颜:“紫凌峰。”   秦大夫:“从这里去紫凌峰要走上半月……你现在走?”   已经入夜了,街上的商铺也都关了门,这时候走实在是……   朝颜又行了一礼,便转了身,向空荡荡的大街上走去。   秦大夫连忙追出几步,却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看,却发现地上放着一锭金子,他没见过这么多钱,有些惊着了,再想起去追人,少年的身影已经模糊在了夜色里。   夜间行路,最易招惹邪魔。   朝颜平日里也经常行夜路,因为夜里妖怪多有出没,猎杀起来方便,可那都是同汲央大人在一起。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走,其实还是怕的。   一路出了小镇,耳畔除了虫鸣就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夜里有些凉,他紧了紧自己的衣裳,迈步跑了起来。   今夜无星无月,风从耳边擦过,夜露打湿了衣摆,野外春草清香扑鼻,他跑累了,扶着腰喘息,转身往回看,小镇的阑珊灯火已经缥缈模糊了。   他转了身,继续往前走,他的脚已经有些疼,但是步子半点没慢。   汲央大人提过去紫凌峰,听说那里的玄耳猱十分凶残厉害,他这么久不来找自己,是不是受伤了?   他越想越心焦,禁不住又跑了起来,荒郊野外少年独行的身影惊了沿途的春虫,夜色深沉,暗影隐匿在未知的角落,朝颜总是觉得四周有东西窥视,他不敢回头,只能尽力往前跑,一边祈祷着天快些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朝颜以为前边有人,心里松了松,快步走了过去,可刚一近前,看清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他身子就抖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那像是一个巨大的纱笼,在空中来回漂浮,仿佛见着人来了,动作十分灵敏地闪向了朝颜,朝颜立刻捂起了耳朵,但仿如雷鸣的巨大声响依然震得他灵魂出窍,手脚都麻了。   《广异记》曾记载这个鬼怪:若似纱笼,形大如桥柱上慈台,渐渐长大,如数斛。及地,飞如流星,其声如雷。   他运气不好,遇上了纱笼鬼,纱笼鬼只在墓地旁出没,他这是走到了坟地。   巨响惊得鸟兽四散,朝颜半步都不敢停,就这么捂着耳朵跑,不知跑了多久,耳畔没有声响再传来时,他才终于停步歇了口气,转头看,那纱笼鬼已经不见了。   他正想往前走,脚下不小心踢倒了什么东西,他身体蓦然一僵,一阵风拂过他的发梢,他身上细细起了一层冷汗。   只见在他的四周,触目可及之处影影绰绰矗立着高高的土包,连绵起伏,一眼望不见边际,于夜色中泛着悠悠蓝火……他竟是跑进了坟地中了。   他咽了咽口水,低头看去,看清了方才绊着自己的东西,竟是一截儿漏出地面的森森白骨,许是年头久了被雨水冲刷出来,斜在了地面上,被他一踢,生生截断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骨头截断的瞬间,他觉着四周的风都更加的冷了,鬼火在半空中幽浮,森森墓碑沉默地矗立,明明空无一物,但他仿佛能感觉到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紧了紧冒着冷汗的双手,轻微地抽了口气,提步,迈过了那截断骨。   他挑了个方位向前,打算先出了坟地再说。   坟与坟之间挨得很密,有的有碑,有的几乎已经成了平地,道路逼仄,他小心翼翼注意着脚下,每走一步心都紧紧提着,全身发冷。   四周静得可怕,他吞了吞口水,绕过了一个荒坟,正准备抬手擦擦冷汗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扑棱棱”的响动,他吓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抬头,却见是一只老鸹从枝头飞了起来,眨眼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走,眼瞳却蓦地一缩。   在他三步开外,有一截断骨。   那断骨是他一个时辰前刚刚踢断的,他不会记错。   他又回到了原地。   这坟地到底有多大,他不知道,他强忍着害怕,转了身,换了个方向继续走,这次更快,不到半个时辰他又回到了原地。   深夜,荒郊野外的坟地,少年形单影只地不断走着,越走越快,却始终在原地打转。   朝颜停了步,他擦了把汗,干脆坐在了那截儿断骨旁边。   他冲着那截儿断骨认真道:“要不你弄死我吧。”   没有回应,只有周围几片幽幽鬼火跳了跳,似乎在嘲笑。   朝颜累了,他不想走了,坟地阴气重,他穿得单薄,很冷。   他慢慢将自己缩了起来,将脸埋在了手里,良久,肩膀轻轻颤了颤,小声说:“汲央大人,朝颜遇上了摸壁鬼。”   汲央大人不知在哪里,不知是不是受了伤,他很想他,可他去了能有什么用呢?他帮不了汲央大人,只能添乱,他就应该在镇上等他的。   如果自己也是妖怪就好了,不会那么容易生病,可以帮到汲央大人,不用老去、死去,可以永远和汲央大人在一起。   人,真的太脆弱了。   肩上不知被什么拍了拍,有人叫他:“朝颜。”   朝颜不理,他将胳膊环起,把脸和耳朵一起埋了进去。   一夜,有东西拍他的肩膀,拿小石子砸他,幻化成爹爹娘亲的声音围在他身边叫他,他一动不动。   天边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落在少年狼狈不堪的身上,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抬起头,天地一片明亮,杜若拍打着翅子飞过,暖阳拂面,而昨夜仿佛密林般的坟包,也就眼前这低低矮矮十几个而已。   朝颜站了起来,活动了下发麻的腿,默默往外走,走出两步,又实在是生气,转身哼道:“你们有本事就等我找到汲央大人。”   风过,阴森可怖闹了一夜鬼的坟地老实巴交。   凶完这么一句,他才觉得舒服了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松地出了那片坟地。   天明辨别了方向,继续向紫凌峰方向走,可昨夜他一夜没敢睡,实在是太累了,不得不停下歇息片刻。   途径一片梨园,梨花栖满枝头,雪白,清香飘出老远。   朝颜停了步子,在落了花瓣的树下坐了,本来只是想稍微闭闭眼,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时,眼前突兀地多了一行人。 第234章 妖闻   五六个穿着白衣裳的人站在他面前,正在交谈,打头那个有些眼熟,见他醒了,有些惊喜道:“小公子,真巧,又见面了,你怎么睡在这?”   朝颜怔愣了少顷,忽然想起,这是之前见过的紫凌峰弟子。   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朝颜微微撑起身,道:“是你。”   那人眼睛亮了亮,道:“小公子还记得我?”   朝颜扶着膝站了起来,望着那耳朵有些泛红的男子,缓缓道:“我要去紫凌峰。”   他要去紫凌峰,有人结伴最好,否则再遇上什么鬼怪,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这群紫凌峰的弟子是在山下历练后返回师门,之前遇上的两人一个叫楚程一个叫路又宁,见着他爱脸红那个叫楚程,是他们里的大师兄,稳重些的是路又宁,是二师兄。   楚程是个健谈的人,说话也风趣,一道行了半日,朝颜算是对紫凌峰有了些了解。   紫凌峰是如今的第一仙门,根本不是汲央大人说的上不得台面的小门派。   紫凌峰后山有个妖谷,里边有许许多多厉害的妖怪,里边最厉害的就是玄耳猱。   他听着楚程说起玄耳猱时的眉飞色舞,心中忧虑更甚。   行了一日,直到夜幕降临时,几人行至了一个小镇。   楚程站在村口的石碑前看了看,道:“咱们今夜就在此处歇息吧。”   朝颜忍不住问:“还有多久能到紫凌峰?”   楚程道:“行上半月就到了,不急这一时,夜间赶路危险,凡人聚集的地方妖怪少,我们还是住一夜再走吧。”   朝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这个镇子不大,这会儿天色刚暗路上却没有行人,若不是从窗口能看见烛火人影,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个空镇。   沿途寂静得奇怪,众人四处打量,行至一家客栈,也是大门紧闭。   楚程上去敲门,半天门才稍微开了个缝隙。   楚程有礼有节道:“途径此地,借住一宿。”   一双眼睛在里边盯着他们,并没动作,楚程拿出三锭银子递过去,门的缝隙开得大了些。   那个脸色蜡黄,眼底青黑的掌柜将他们让了进来,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眼,将门死死插上了。   他并不多言,端了盏油灯给他们,幽幽道:“夜里没事不要出门,听到什么也别应,若是丧了命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这几个都是仙门的骄子,一听这话就知道有不对,想要问,那掌柜的却又看了眼门口,转身走进了后院。   朝颜将目光落向了门口,道:“这镇子上有妖物?”   路又宁皱眉:“看着确实不大对劲,这天色刚暗下来,正应是起火做饭的时候,但行这一路却家家闭户,不见炊烟。”   楚程握着剑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随即取出几个符咒,贴在了门上,道:“你们去睡吧,我守夜。”   朝颜昨夜在坟地里滚了一圈,身上实在是太脏,这店里无人招待,他只能自己去烧热水。   这客栈不大,只有四间屋子,一行人加上朝颜一共七个人,除了朝颜自己独住,其他人都是挤着睡的。   房里落了灰,显然店家已经许久没有打扫,连被子都透着股子霉味儿,朝颜将热水倒进浴桶里,正要解衣,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楚程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干粮,见他出来,耳朵又有些红了,轻咳了声,将干粮递了过来:“我来给小公子送些吃的。”   朝颜靠在门口,打量了他少顷,挑唇道:“多谢。”   他从袋子里随意摸出了一颗珠子,将楚程手中的干粮取出来,然后放了珠子在他的掌心,道:“我用这个和你换。”   楚程:……   楚程看着掌心那颗他都少见的上乘妖珠,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到朝颜要关门时,他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朝颜冲他笑了笑,关了门。   楚程怔愣半晌,缓缓低头,看着掌心的妖珠,良久,垂头丧气地挪着步子离开了。   屋内,朝颜脱了衣裳,将自己陷进了温水里。   房内漫着蒸汽,少年趴在浴桶边上,慢吞吞地啃着干粮。   热水将他赶路的疲乏都蒸了出来,他全身发软,有些犯困。   不多时,少年吃着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慢,将脑袋靠在桶边,竟是就这么含着干粮睡了过去。   近来他经常做梦,有时候是梦到汲央大人回来的好梦,有时候是梦见被妖怪追着跑的噩梦,但是这回不同,他梦见的是没见过的场景,梦见的也不是妖怪。   这是一场姻缘喜事,看房屋与街道像是就在这个小镇子里。   锣鼓喧天声中,喜轿入了镇,沿途桂花烂漫飘香,鞭炮噼里啪啦地震耳,周围百姓都笑着,一片喜气。   喜轿帘子微微掀起一个角,朝颜随着娇子里那人向外看,正瞧见村口那块石碑上的两个字:桂镇。   花轿并不颠簸,一路从镇口抬到了一户挂着大红绸子的人家门口,新郎官在门口翘首盼着,见着了喜轿脸上登时红光满面。   一众亲朋的笑闹催促声中,他挑开了娇帘,红色的绸子连着两人的缘分,中间的锦花随着步子轻轻荡着。   新娘子莲步微移,含羞带怯地盯着脚下的路,生怕有丝毫错处。   锦鞋跨过火盆,移步高堂,唱喝声中拜了天地,一生就交给了自己的心上情郎。   朝颜只小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那时他也如同堂下的小孩子一样到处乱跑,翘着脚想看看新娘子的样貌。   约么人世间的喜事总是能让人心中有些共通感,这满目的红里,朝颜的心绪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他带着笑看着喜结连理的新人,听着傧相高声喊着:“吉时已到,送入洞房。”   亲戚乡邻的簇拥下,新人被送进了喜房。   眼前光影流转,喜房里就只剩下了新娘子一人,她端坐在洒了花生、枣子的床边,细细听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声音,便将盖头小心翼翼掀开了个角。   美丽的脸庞露出来时,连朝颜都惊艳了一瞬。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美眸轻轻流转,难掩的是笑与羞。   朝颜想着,这样的美人愿意为一个男子披上红纱,一定是极其爱慕吧。   等待新郎回来的时候枯燥又漫长,朝颜想起了汲央大人。   他想着,汲央大人总是穿着黑衣裳,瞧着十分贵气,可又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若是穿红衣,以那人的风华,一定十分好看。   汲央大人会娶妻吗?若是娶妻,他会有看见那一日吗?   凡人在世间区区数十载,于汲央大人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   新娘子今年十六,他也十六,正是最好的年纪,若是再大些,大个二十年、三十年,自己变老了,变丑了,汲央大人会不会嫌弃他?   这些事他闲来无事时便会想想,每每想起来都会难过,他从没和汲央大人说过。   房门“咣当”一声响,将朝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望向进来的新郎,却忽得一愣。   眼前这人也穿着喜服,却并不是白日里拜堂的新郎。   眼前这人脚步虚浮,面色枯黄,是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与白日里气宇轩昂的新郎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他的小眼睛紧紧盯着床边的新娘子,撩了撩喜服的袖子,缓步上前。   而那不知情的新娘手指紧紧搅着帕子,挺直腰背,正等待着盖头被掀开。   朝颜想要开口提醒,发出的声音却没有被任何人察觉,他眼看着那陌生男子缓缓掀开盖头,新娘瞬间变了脸色。   她被粗暴地压倒在床上,那男子急切地剥着她的衣裳,在她身上乱蹭着。   她吓得大喊,却没人应她。   头顶的银簪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明明并不锋利,插进人的皮肉时却顺得像是插进豆腐里。   男子捂着手臂哀叫嘶吼,她得了空隙爬起来,拼了命地向门外跑,却正撞上了公公婆婆。   火辣辣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以前相看时所有的慈善都消失不见,他们扶住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男子,恶狠狠地盯着她,怒斥道:“你竟然敢谋害亲夫!”   朝颜愣住了,那新娘子也愣住了。   她毕竟是聪明的,知道自己独身嫁来,什么也靠不上,便咬紧牙向门外跑。   可她能跑到哪里去呢?   只是跑出了几步,她就被那男子抓住,抗在肩上,抗进了喜房。   那喜房大门被从外关上,也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晨光熹微,小镇的大街上,一个穿着褴褛红衣的女子赤着足走在街上,披头散发,红艳艳的肚兜都半敞着,露出被掐得泛青的皮肉。   她行至一家门口,抬手敲门,问道:“李芜在你家吗?我是他的妻子。”   那家的妇人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揪着自家眼睛都看直了的丈夫的耳朵进了屋。   她就又向下敲门,挨门挨户,一家一家的问。   她是个美人,即便被人糟蹋成了疯子也依然是个美人,一个美人这样挨家挨户地敲门,后果可想而知。   拜堂时这镇子上的人个个面目和善,如今却都变了脸色,朝颜看着他们或是面色憎恶,或是满面淫邪,只觉得自己历经了人间极恶,满心疲累作呕。   他不忍再看,可那女子却并不在意,执着地挨家挨户地敲了过去。   不知何时起了雾,朝颜眼前白茫茫一片。   浓雾渐渐隐了周围房舍,有缥缈的铃声自雾的深处传来。   叮铃……   叮铃……   铃声空灵诡异,仿佛隔着很远,却又像是响在耳边。   朝颜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被一座石碑挡住了去路,他凑近了些仔细看,却发现这正是村口那块石碑。   但字却不一样了,那遍开桂花而得名的“桂镇”变成了血红的“诡镇”。   有吹打声自远处传来,他直起了身看过去,却忽地一愣。   有送嫁的队伍自镇外来,那场景似曾相识,连吹打的乐师次序都分毫不差,热热闹闹的队伍脚步轻灵,渐渐走近,他瞧见那些送嫁的人脸上惨白,竟是如纸糊的一般诡异。   队伍越行越近,眼看就要撞鬼,朝颜想要跑,脚下却动也动不了。   喜乐已催至耳边,几个红衣小鬼举着唢呐绕着他摇头晃脑地吹,近在咫尺仿佛纸扎的脸上挂着奇诡的笑,朝颜只觉得魂魄阵阵翻涌眩晕,却僵硬地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依然是行至石碑前,喜轿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那脸色煞白的新娘子眼珠子竟然没有眼白,她开了口,阴气冲得朝颜全身被冰冻了一样的冷。   那新娘鬼气森森道:“相公,你来接我了。”   朝颜心口巨震,那轿子已经近前,女子的手触上了他的衣摆,漫天的纸钱纷飞里,他掌心全是冷汗,紧紧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一切可怖场面都没有到来,他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铃声急促地催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疲于逃命,他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熟悉的银丝轻轻拂在他的脸侧。   喜轿落了地,吹打的小鬼慌乱地四散而逃,那新娘子也从娇子里跑了出来,惊惧地看了眼汲央,拼命向雾里跑。   汲央面色十分冷厉,看得出心情很不好,抬手向那红衣女鬼抓去。   朝颜怔愣了一瞬,看着那红衣女鬼痛苦地在落满了枯叶的地上蜷缩成一团,想起了那喜房里明媚美好的可怜新娘,忍不住道:“汲央大人,放了她吧。”   汲央轻皱了下眉,低头看怀里的少年,少顷,手松了松。   那女鬼得了空隙,眨眼不见了影子。   朝颜紧紧抱着汲央的腰,贴着他的胸口,闭上了眼睛,轻声叹道:“汲央大人。”   汲央戾色微敛,面色依旧有些不悦,道:“为何不等我?”   朝颜不知道怎么解释,若是说怕他去妖谷受伤,以汲央大人的傲气说不准会更生气。   他抬起头,小声说:“你走得太久了,我想你,就想去找你。”   汲央轻皱的眉头舒缓了些,少顷,轻哼道:“我再晚来一步你的魂就要给这东西勾走了。”   朝颜:“我没想到在屋子里好生住着也会见鬼。”   大手附在了他的眼睛上,汲央大人好听的声音在他耳侧缓声道:“不是见鬼,是遇煞。”   浴桶里的水已经冷透,朝颜身子猛地一颤,他还没顾得上冷,先惊慌地四处看,叫道:“汲央大人。”   看到窗边站着的人时,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梦。   汲央将闪着一条缝隙的窗关好,道:“你近来运势过于低了。”   朝颜深以为然,正想向汲央大人告状自己遇上摸壁鬼与纱笼鬼的事,摸向一旁的衣裳,却忽地停住了动作。   他抓着浴桶边破碎成了烂布条的衣裳,差点气哭了。   “是不是有剪衣鬼来过了?”朝颜扒着浴桶看向自己的包袱,那包袱被翻得乱糟糟,除了装珠子的布袋都已成了碎布条,包括他怀中放的那锭金子,也被剪成了金丝。   剪衣鬼真的是世上最无聊的鬼了!专门偷偷剪人衣物,损人不利己。   汲央缓步走了过来,将外衫脱下,扔在了浴桶边,淡淡道:“出来。”   朝颜总觉得他想笑,但看过去时汲央大人却是平常一样淡然,没什么表情。   他抓着汲央大人那个对他来说过于大的袍子,红着脸从水里站了起来,他身子是湿的,刚一出来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但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很快他就感觉屋子暖了起来。   他裹着汲央大人的袍子,跳上床,贴着汲央大人的腿坐下,将下巴垫在他曲起的膝上,眨巴着眼睛问道:“汲央大人是去紫凌峰了吗?”   “没有。”汲央挥手将屋里的灯灭了,稍微往里翻了个身,朝颜就顺势在他身旁躺下了。   “那去哪里了?”朝颜望着汲央大人的方向,问道。   汲央:“东海。”   东海,离这里真的好远,怪不得要那么久。   朝颜不问了,往汲央大人身旁凑了凑,小声说:“朝颜以为大人去了紫凌峰,正巧遇上了几个紫凌峰的弟子,给了他们一颗珠子做报酬,叫他们带我去。”   汲央并不在意:“给便给了,再找就是了。”   顿了顿,他问道:“给的什么样的?”   朝颜回想了下,道:“是颗鲜红透亮的。”   汲央:……   汲央将手覆在额上,良久,淡淡道:“下回挑颜色丑的给。”   朝颜乖巧地“哦”了声,他摸索着捉住了汲央大人的一缕头发,放在指尖轻轻绕着,唇角挑着,瞧着心情不差。   四周黑茫茫一片,凡人至多能瞧见点轮廓,大妖却能将一切看得明晰。   他撑着头侧卧,琥珀色的妖瞳静静望着少年,久久未动。   室内安静了许久,朝颜忽然开口,道:“这个镇子里的人都是坏的。”   汲央闭上了眼,有些慵懒道:“方才的红煞算是鬼中最凶戾的,可遇不可求。”   朝颜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杀了,可得到一颗上好的珠子。   朝颜抿了抿唇,道:“她十分可怜……我在离魂时看着了一些事,却没看全,不知她是怎么死去的,她那拜堂的相公李芜如今又在哪里。”   良久,汲央淡声道:“睡吧。”   朝颜“嗯”了声,安安静静地依偎在大妖身旁睡了。   他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清晨被吵醒时都没有多疲惫。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黑色外袍自肩头滑落,看了眼窗口,天刚蒙蒙亮。   他将衣裳拉好,转头看了眼刚刚睁开眼的汲央大人,扬声道:“出什么事了?”   楚程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掌柜的死了。” 第235章 妖闻   客栈后门大敞,掌柜的就躺在院子里,他面色泛青,嘴僵硬地大张着,眼珠上翻,只露出白涔涔的眼白,看着十分慎人,头冲着门外,枯瘦的身体躺得规规矩矩,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样板正,而他的四周,或者说整个后院里,送丧的纸钱散落一地。   早上紫凌峰的弟子去后院找水时,正瞧见这场景,那时候掌柜的尸体就已经硬了,而昨夜他们轮番守夜,并未听到任何响动。   楚程警惕地望着忽然出现的人,若不是朝颜的缘故他早就上前质问了。   毕竟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就像他没有察觉掌柜的什么时候死的一样。   朝颜换了身黑色衣裳,幸而他曾经随手塞进小布袋里几套衣裳,否则昨夜都得被那只剪衣鬼给剪碎了。   他站在汲央身侧,探头去看,道:“这是怎么回事?”   汲央随意扫了眼那尸体,道:“遇煞。”   朝颜皱眉:“不应该啊。”   楚程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话在意,追问道:“为何不应该?”   朝颜指了指自己,无辜道:“我昨夜遇煞了。”   楚程一怔,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他一周,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汲央这次正眼瞧了会儿这群紫凌峰弟子身上,尤其在楚程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妖瞳微眯。   朝颜摇了摇头,道:“是我家大人来得及时。”   楚程看着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人,不自觉挺直了腰背,想要开口打声招呼,见对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片纸钱悠悠从枯树枝头飘落,就要落在朝颜头上,汲央将手遮在朝颜头顶,那片轻飘飘的纸钱落在了他的掌心。   朝颜扒着汲央大人的手看,见他唇角轻勾,这模样邪气又实在俊朗,朝颜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心里轻轻念道:汲央大人真是世上最好看的妖怪。   汲央垂眸对上了他的眼睛,道:“昨夜你遇上的是红煞,杀了他的是白煞。”   大妖指尖泛起一簇冰蓝火焰,转眼将那片轻薄纸钱吞没成飞灰,他缓缓道:“你怜惜那红煞,那我便换一个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镇上终于有人走动,自然也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异样。   不多时就有许多人围在了门口,可其中大多数人脸上都是惊惧,但没有多少惊讶,像是习以为常。   楚程一行人在与镇上的人交谈,朝颜坐在一边吃东西,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听到了一个与事实完全相悖的故事。   镇上人说有女鬼作祟,那女鬼是隔壁镇子外嫁过来的新娘子潘氏。   此女是个疯子,新婚之夜谋杀亲夫未果,疯疯癫癫跑到街上勾引陌生男子苟合,实在不成体统。   楚程听得皱眉,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若不是怨气极深,成不了煞。   说话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恨恨道,道:“被镇上的人抓住吊死的,就在他夫家门口那颗大树上,都死了三年了,还闹得镇子上不得安宁,都是她自找的。”   朝颜将口中的饼子咽下,忽然问道:“她嫁的是李家的哪一个儿子?”   妇人一愣,看了过来,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李家?”   朝颜摇头。   妇人更奇怪了:“李家的小儿子三年前就死了,你怎么知道……”   朝颜实在是吃不下这干饼子了,擦了擦手,将脚踩在一旁的凳子上,扬起下巴道:“他家小儿子叫李芜?”   楚程看了眼他吃剩下一半的饼子,又瞧向他神采奕奕的蛮横样,眼睛有些移不开,下意识随着他的话道:“他家现在如何了?”   那妇人道:“李家是有个小儿子叫李芜,还是个秀才,但自小是养在外祖家的,很少回来,镇上的人都不怎么熟悉,他家人如今还好好的,听说有机缘遇上了厉害的法师,邪魔妖物近不了家门。”   朝颜:“那潘娘子嫁的到底是他家的哪一个儿子?”   那妇人面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半晌,开口道:“拜堂的是李芜,也就是李家的小儿子,可大伙儿心知肚明,她嫁的是他家的大儿子李隆。”   一旁听着的一个紫凌峰弟子忍不住道:“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插嘴,他不屑道:“那李芜不在李家夫妇身边长大,是个不得宠的,他那无耻的哥哥李隆正相反,自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潘娘子艳名远播,即便是知道和她同自己弟弟情投意合,他想要也就开口要了,他要,李氏夫妇自然就给。”   朝颜皱眉道:“那李芜也答应?”   “他不知道,”那少年道:“新婚那夜他被下了药,醒时潘氏已经在他家门口被吊死了。”   原来那场热热闹闹的大婚,除了欢喜拜堂的新人,都知道这喜堂下的龌龊。   朝颜心里一叹,又问:“后来呢?”   妇人道:“后来啊,投江了。”   那个秀才,后来投江了。   在给潘氏收敛尸骨后的第三日给她殉葬了。   那三日里他做了什么呢?   那与朝颜他们说话的少年落后众人一步走,目光鄙夷地望了眼掌柜的死去的后院,低声对朝颜道:“他该死,潘氏死的前夜,他将潘氏拉进过房里,这三年里,碰过潘氏的都是这个下场。”   朝颜看他,说道:“你与那些人不同。”   少年微微一愣,随后嗤了声,道:“人自然与牲口不同,三年前我见过那新娘子。”   桂花开遍的时候,新娘子的喜轿抬进了镇子,于石碑前轿帘撩开一瞬,有人有幸瞧见了那抹含羞带怯的娇颜,那样的国色不该得了这么个凄惨下场。   楚程出了趟客栈,再回来时捧着一包热腾腾的馅饼,香气扑鼻,几个师兄弟凑了上来,被他躲开。   他在客栈里看了一圈,没瞧见朝颜,问道:“朝颜公子呢?”   路又宁将他手上的馅饼夺了下来,道:“方才出去了。”   街上热闹了起来,与昨日他们来时的光景全然不同,沿街的包子、馅饼香气扑鼻,可朝颜半点不想碰这镇上的东西。   汲央的容貌出众,引了不少人的注目,他只轻微皱了下眉,朝颜立刻从小布袋里取出一顶幂篱递给他。   汲央扫了朝颜一眼,接过,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朝颜笑了声,又取出了一顶,这回汲央戴上了。   朝颜跟上了他的步子:“汲央大人,你要取那个白煞的鬼珠吗?”   汲央没答。   朝颜道:“不取了吧。”   阳春三月的午时日头晒得人舒服,朝颜跟在他身旁,叫道:“汲央大人。”   汲央依然不理他。   穿过街巷,一路迎着春风向南走,行了两刻钟,就瞧见一排较沿途气派许多的府邸,这里住的大多是镇中的富户。   其中一家尤为显眼,门口有棵歪脖子老松树,树上贴了符纸,往门口看,那紧此的大门上也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闹鬼。   朝颜跳到汲央面前,掀起他幂篱上的黑纱,仰头看他,弯着眼睛叫他:“汲央大人。”   汲央垂眸,静静看着他。   风过。   轻薄的纱轻轻颤动,暖阳落在一人一妖身上。   不知何时起,每每汲央大人看他的时候,他的胸口都会砰砰地跳,朝颜眨了眨眼睛,又叫了声:“汲央大人。”   汲央淡淡应了声。   朝颜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脑子空了半晌,开口道:“朝颜饿了。”   汲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大门,道:“那就是这镇子邪气冲天的因。”   朝颜也看了过去,挑眉道:“那符咒……”   那符咒再厉害,挡的也是邪祟,挡不住人。   镇外小林子里,朝颜拿着符咒引火,将刚肚子里塞了蘑菇的鸡架在火堆上烤,摇晃着身子哼曲,余光却看向一旁树下闭目养神的汲央大人。   他爱看汲央大人,从小时候初见时他就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分毫。   “你那鸡糊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树下的人连眼都没睁。   朝颜手忙脚乱地将被自己烤糊了的鸡从火上拿起来,凑到唇边吹。   那可怜的鸡烧糊了一块儿,但依然香气四溢。   他小心将焦黑的那块儿给撕了下来,跑到汲央大人身边坐下,撕了块儿最好的肉凑到他唇边,道:“汲央大人,给。”   汲央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只粘着油花的细白的手指,少顷,张了张嘴。   朝颜连忙把肉喂给他,刚要说话,却忽然轻“啊”了一声,他瞧着汲央大人,撇嘴道:“吃鸡肉,不是我的肉。”   他的指尖被连同鸡肉咬了一下,不疼,有点细细的痒。   汲央松了口,朝颜连忙将手指拿了出来,下意识放进了自己嘴里吮了一下。   汲央眯起眼睛看着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地将鸡肉吃了。   朝颜见他胃口好,又撕了一块儿喂过去,眉眼弯弯道:“我的肉不好吃,鸡肉好吃。”   汲央静静望着他,清淡道:“人肉最好吃。”   朝颜:……   朝颜靠在他蜷起的腿上,认真道:“我不好吃。”   汲央吃了两块鸡肉便重新闭上了眼睛,道:“我方才尝着好吃。”   朝颜:……   朝颜吃鸡的心思都淡了,将手指含进嘴里,拧着眉咂摸了会儿,闷闷道:“没什么滋味啊。”   少年坐在地上尝自己的味道,眼看鸡都快凉了,汲央终于纡尊降贵地又开了口:“我不吃你。”   朝颜心中重重松了口气,眉头瞬时舒展开了,道:“嗯,朝颜不好吃的。”   清风过,天上流云相逐,三月草木兴起,天却变得极快,眨眼间天地间的草色被氤氲在了新雨间。   火堆已灭,一人一妖已离开,原本安宁平静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淅淅沥沥的小雨将镇口的石碑冲刷得干干净净,也将那血红的“诡镇”冲刷得越发艳丽。   昨日初来时朝颜还有些诧异,为何好好一个镇子会叫这样的名字,如今看来,这名字确实应景。   镇中,多数百姓已经回家了,阴雨天让镇子泛着潮气,不知何时起雾了,新绿的柳色渐隐。   雾中隐有缥缈乐声传来,有轻薄的纸随着雨水幽幽落下,落在朝颜的掌心,一红一白,色彩鲜明。   哀乐与喜乐相携,相融,自镇外一路敲敲打打渐近。   朝颜转身,见大红喜轿与乌木棺材同行,自镇外而来。   魂幡高悬,纸钱与金彩纷纷扬扬自天幕散落,像是红与白的雨。   他们自朝颜身侧经过,快得仿佛一道虚影。   朝颜将掌心的纸折起,灵巧地成了一对翼,放在掌心轻轻吹了一下,那沾了水的纸笨重地落在了泥土里。   汲央淡声道:“你撕了那户人家的护命符咒,全了这镇子的果。”   朝颜一怔,转头看向一旁的石碑,那石碑上鲜红的血色正缓缓褪去,“诡”字如虫子般扭曲一瞬,变成了铭刻的黑字“桂”。   雾渐渐散去,雨下得大了,初春里,街边桂树抽枝,镇子里一片生机。   汲央大人要去紫凌峰,但并不喜与人同行,朝颜便和楚程一行人告了别,邻分开时,楚程将他叫到一边,解了剑上的剑穗,珍而重之地送给了他,道:“等你来紫凌峰,我一定好生招待。”   朝颜不知他为何要送自己东西,但自小娘亲就教导他要懂得礼尚往来,多年来无论是仇是恩,他都尊着这“礼尚往来”四字行事。   于是他在身上摸索了会儿,没找着什么好东西,就又去摸腰间的小布袋。   还没等打开,他的耳边忽然听到传音,汲央大人明明在屋外,却十分清楚这里的事。   他语气不悦,沉声道:“你敢收那没用的东西,我就把你扔了。”   朝颜手下一顿,将刚收的东西又塞回了楚程手里,没等他反应过来时,少年的衣摆在门口一闪,已经跑了出去。   外边天色已经暗了,镇上在办丧事,镇南李家一家十口一天之间全死了,棺材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出抬。   汲央就站在店外,一身黑衣,头上戴着黑色幂篱,看不大清神色。   朝颜抬手挡雨,快步跑了过去,牵住了汲央大人垂落在身侧的手。   幂篱微微晃动,汲央垂眸看了眼老老实实低着头的少年,少顷,迈步前行。   夜色渐深,一高一矮两人牵着手走在雨里,朝颜咬着唇冒雨走了会儿,忽觉雨水停了。   周围雨声渐大,不是雨停了,是雨在躲着他们走。   朝颜轻轻扯了扯汲央大人的大手,停住步子,仰头看他:“汲央大人不要扔了朝颜。”   汲央侧眸看他。   朝颜隔着幂篱的黑纱不闪不避地看向汲央大人的眼睛,道:“朝颜于大人,就如朝颜花于日月,我能活的年岁太短了,可我想陪着大人。”   汲央:……   雨沉默了良久,大妖俯身,将少年抱了起来。   身上的雨水干了,汲央大人身上暖,朝颜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汲央大人行路安稳,不多时,他睡着了。 第236章 妖闻   青帝庙,是祭奠春之神和百花之神的地方,大约是因为此处过于偏远,庙宇便废弃了下来。   近来荆楚多雨,弄得行人身上潮乎乎的,他们夜里行了一夜的路,白日至此歇息。   朝颜往火堆里添了根木头,将烤着的兔子翻了个面,好奇地问道:“你当真什么都知道?”   被问的那人与他隔着火堆坐着,是位仙风道骨的俊美少年,冠浅青圆角冠,衣浅青圆用帔,履青圆头履,穿着身轻细如雾的五铢服,十分清爽好看,他笑吟吟答道:“是大人谬赞了。”   方才这只妖怪推门进来时,汲央大人随口与他说,这是上清童子,学识与见识都十分丰富,还可聚财。   汲央大人似乎不讨厌这只小妖怪,让他进了庙,便不再理会。   朝颜撑着腮帮子与他闲聊:“那你说说我几岁了?”   小妖怪打量了他片刻,道:“十六。”   朝颜挑眉:“那你说汲央大人多少岁了?”   小妖怪停了停,摇头道:“天狗与天地同寿,天地多少年岁无人知晓。”   朝颜打量他:“那你几岁了?”   小妖怪道:“我六百岁了。”   朝颜明亮的眸子打量了他半晌,见他容貌也就如同自己一般年纪,心里有些羡慕。   若是他也是妖怪就好了,那样他六百岁也还是如今的模样,但他是凡人,六百岁时大约骨头已经在泥土里成了渣。   他拿了个果子在衣裳上擦了擦,咬了一口,道:“真好。”   “哪里好?”   朝颜想着自己成了渣的骨头,有些心不在焉,随口答到:“好看。”   ……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问话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他转头看,汲央大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一双妖瞳正静静看着他,他熟悉汲央大人的每一个细微眼神,立刻就察觉出了他的不悦。   朝颜轻咳了声,道:“朝颜不如他好看。”   汲央扫了眼那只笑眯眯的上清童子,眸中闪过一丝嫌弃,淡淡道:“是你好看。”   朝颜耳朵有些红了,默默啃了口果子,看向上清童子,道:“你知道的多,能说说荆楚地界有趣的奇闻吗?”   上清童子:“奇说起奇闻,还真有一桩,就是最近发生的事。”   往东十里有个庐原城,庐原城里有个穷书生叫陆生,最初家中只有两间破茅草房,家徒四壁。十六岁考中了秀才,城中富户贾家怜惜其才华,将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至今已十年有余。   妻子贾氏十分能干,家中大小事都治理的井井有条,日子也蒸蒸日上,陆生住上了高宅大院,每日只需好好读书,其他琐事一概不用操心。   朝颜道:“这个陆生真是好福气。”   “正是,”上清童子笑眯眯道:“虽说十年了还是个秀才,可那城中的人没有不羡慕他家的日子的。”   朝颜来了点兴致,问道:“那这家奇在哪儿?”   上清童子道:“奇在近日里那陆生正闹着要休妻,闹得满城人尽皆知,成了笑话。”   朝颜道:“这是为何?”   上清童子摇了摇头,道:“新人笑,旧人哭,向来如此。”   朝颜点头:“这也不稀奇。”   上清童子:“若那新人是个妖物呢?”   朝颜捧着个汤包吃,小心咬了个口,慢慢将汤汁吮出,等汤汁喝完了,一口将包子塞进了嘴里。   他手上提着许多零嘴,走在街上边吃边四处看。   庐原城十分热闹,街上行人很多,叫卖声不绝如缕,他将包子咽下,叫道:“汲央大人。”   汲央头上遮着幂篱,微微侧头看他。   朝颜指了指前边簇拥的人群,道:“那里有热闹。”   汲央:……   汲央:“我在前面的茶棚等你。”   朝颜点头,提着满手的零嘴提步要跑,可刚迈出一步就被揪住了后颈。   他转头看,汲央大人松了手,向下,取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朝颜愣了愣,冲汲央弯起眼睛灿烂地笑了一下,转头跑进了人群。   汲央看着少年的背影,在原地驻足少顷,才提步往前走,身侧忽然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惊奇道:“汲央殿下竟然与凡人同行,你不是最厌恶凡人吗?”   汲央脚步都没有停顿,语气十分冰冷:“不想死,就别再跟着我。”   那女子身穿碧桃色浅衫,容颜娇媚,是个大美人,听到汲央的话脸上有瞬间羞恼,道:“照海镜在我手上。”   汲央脚步停了。   女子有些得意,掐着腰走上前,在汲央面前站定,仰头道:“我向父王求了照海镜,也可以把照海镜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汲央皱起眉,不耐道:“什么条件?”   女子:“收我为徒。”   汲央:……   女子蛮横道:“我是东海最尊贵的龙女,配得上给汲央殿下做徒弟。”   那边人群不知出了什么事,一阵哗然,他于一堆瞧热闹的人群里准确地找到了朝颜,见他正向人群外面挤,微微侧首,对那女子道:“我考虑好之前,别出现在我面前。”   女子不满:“不,我要跟着你……”   “否则,”汲央眯起眼睛,轻飘飘道:“杀了你。”   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罩在她的身上,几乎是瞬间,她全身被冷汗浸透,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   她咬紧牙关,不敢再看汲央,一个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朝颜刚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汲央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声就先到了,惊异道:“汲央大人,杀人了!”   茶水铺子,甜茶清澈,可朝颜没心思喝,连同方才还吃的香甜的零嘴都没了胃口,他被方才瞧见的恶心着了。   “整张脸皮都没了,被掀掉了,脸上血淋淋的,眼珠子都漏出来了,听这里的百姓说这已经是第十三个了,好好的在路上走着人忽然就倒了,上前去看,脸皮就没了。”   朝颜越想脸色越白,汲央轻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就见朝颜从自己的凳子上起身,挪到了他的身旁。   他是吓着了,十分自然地依赖自己,汲央舒展了眉目,慢慢喝了口茶,道:“应是抹脸怪。”   朝颜看他:“抹脸怪?”   汲央:“是一种压胜术。”   朝颜知道压胜术,这是一种巫术,只不过以前他只见过扎小人咒人那样以诅咒压伏其人,没见过这样掀人脸皮的。   他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低声道:“若是我没了面皮……”   汲央发觉他这些时日对自己的容貌在意了许多,轻挑了下眉,道:“没了当如何?”   朝颜抿了下唇,道:“没了我就找个地方独自死了,不污汲央大人的眼睛。”   汲央:……   汲央敲了下他的额头,将他沉浸的思绪拉了回来。   汲央起身,道:“不用你找地方,被抹脸怪掀了面皮当场就会死。”   朝颜:……   朝颜追上了汲央的步子,抱怨道:“朝颜不想死,汲央大人又吓我。”   汲央冷哼了声,倨傲道:“若是那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都能近你的身,我就白白修行这千万年了。”   朝颜一怔,随后抿起唇,轻轻弯了弯。   他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汲央大人垂在身侧的手掌里,随着他向前走。   午时阳光正好,拖着一长一短两道影,穿街过巷,行过熙攘人群,一路到了一处气派的宅邸。   朝颜松开了汲央大人的手,上前敲门,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小厮探头出来,瞧着是生人,问道:“你们找谁?”   朝颜道:“找贾娘子。”   小厮打量朝颜,见他容貌出众,穿着也不俗,没敢怠慢,和气地解释道:“我们夫人近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朝颜道:“我们是冲着迷了你家秀才的那个妖怪来的。”   小厮一愣,茫然道:“什么妖怪……你说那是妖怪?”   他惊得一下子将门关上了。   朝颜:……   片刻后,门又开了,那胆小的小厮脸色泛白,哆哆嗦嗦道:“你先别走,我这就去通传。”   两人被请进了正堂,不多时,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被婢女扶着出来了。   朝颜将吃到一半的绿豆糕搁下,打量这位娘子,这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标致纤瘦、弱不胜衣,竟是能用这样柔弱的身躯将这么大的家业顶起来,真是不俗。   贾娘子掩唇轻咳了声,没多少血色的唇就更苍白了些,她细细打量了厅堂里的二人,矮身行礼道:“方才听下人说,我家相公身旁有妖怪,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朝颜:“你家相公如今在哪儿?”   贾娘子神色黯然,道:“在外头的庄子里,与那女子一起过着日子。”   朝颜:“那女子是何时来的?”   贾娘子扶着椅子坐下,答道:“半年前。”   半年前,贾娘子出城巡查田铺,陆生那段日子读书读得有些倦了,贾娘子便邀他一同出城散心。   那会儿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适宜出游,行至一半时见郊外风光好,两人便下了马车在溪边散步。   陆生是个十分温和体贴的人,成婚后两人恩爱如一日,十年里陆生从未亲近过除了贾娘子外的任何女子。   直至遇上那个女子以后。   “那日我与相公就在溪边散步,忽然见河边趴伏着一个人,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不知死活,”贾娘子道:“当时仆人都在原处等着,四周就我和相公两个人,我们怕是什么人落了难,便上去查看。”   她蹙着眉,又想起了那时的场景。   她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女子,在陆生将那女子小心翻过来的时候,他与陆生都为那女子的容貌怔愣了半晌。   虽全身湿透,狼狈不堪,却平添了我见犹怜的韵味,尤其是眼尾那颗红痣,更是美得让人心都为之一颤。   只是须臾,那女子便醒了,美眸在贾娘子的身上看了一眼,落在了抱着自己的陆生身上,泫然欲泣道:“多谢公子搭救。”   陆生没说话,贾娘子看过去,见他呆呆望着那姑娘,竟像是有些痴了。   她心中不悦,上前扶起那女子,道:“姑娘是哪里人氏?怎么落了水?”   ……   “她说她是外乡人,与家里人来荆楚做生意,不料途中遇见了盗贼,全家都被杀了个干净,她逃命时不慎落水,如今是不知应该去何处了,”贾娘子扶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本来对她的身份有些存疑,可听着她的遭遇,又觉得十分可怜,我那相公更是对她的遭遇十分怜悯,便同我说,将她带回家来做个丫鬟。”   朝颜撑着腮听着,看向汲央大人,见他似乎对这故事有些不耐,指节一下一下在膝上敲着,像是催促他快些问。   朝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当做没看见,继续道:“之后呢?”   贾娘子道:“初把她带回来时,她十分规矩,知书达理,又会说话,我同她相处得极好,直到一日身边的丫鬟告诉我,我家相公与她有不轨之事,我本是不信的,可没过多久,陆生就兴冲冲地找到我,同我说,他要纳妾。”   贾娘子新婚那日,陆生曾拉着她的手向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便信了。成婚十年,儿女也都开蒙了,他忽然要自己为他纳妾,贾娘子当时和被雷劈了没什么两样。   陆生依然十分温柔,笑吟吟地将书翻了一页,道:“我知晓你最识大体,景娘身世可怜,性子也好,我看你也对她十分喜欢,让她进门,以后也有个人帮你操持家务。”   贾娘子到底是个厉害角色,心中再大的气也没有在面上漏出分毫,而是如常道:“相公喜欢景娘?”   陆生唇角擎着笑意,目光虽落在书页上,却也不像是在看书,反而像是在想着其他的什么事,温吞道:“喜欢,从未如这般喜欢过一位女子。”   说罢,他忽然反应过来,找补道:“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娘子。”   他那句发自内心的“口误”一出口,贾娘子心中仿佛有千万把刀割,她手有些抖,语气还是平稳的,说道:“这事我知道了。”   她没说应,也没说不应,陆生摸不准她的意思,又说了两句家常,就转身出了屋。   这回由不得贾娘子不信,陆生自从和他说了纳妾的事后,更是明目张胆,有一回她经过书房,竟然听到里边男女的下流之事。   一向最重斯文规矩的陆生竟然在白日宣淫,还是在书房这样的地方。   身旁跟着的儿子、女儿好奇,想要跑进去找爹爹,贾娘子一把将他们拉走,回了房,才发觉前襟已经被泪打湿了。   陆生不多时就过来了,面色有些不自然,像是并没注意到她哭了,急着问道:“方才琦儿和蔓儿过去了?”   贾娘子没吭声。   陆生皱眉道:“快将景娘抬进府吧,免得委屈了她,也别叫孩子们看笑话。”   贾娘子翻看着账册,依然不语。   陆生看着她,语气和缓了许多,依然像以前一样温柔,哄道:“好娘子,就算景娘进了门,我最喜欢的依然是你啊,况且景娘那么乖巧温柔,不会让你操心的,你又何必拈酸吃醋?”   贾娘子淡淡道:“我们贾家虽然是商贾出身,可也有自家的规矩,贾家的儿女,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纳妾的先例。”   陆生脸色有些变了,道:“你是不应?”   贾娘子抬眸看他,直直望向他眼睛,道:“相公可还记着新婚之夜对我说的话?”   陆生霍然起身,抬袖拂去了桌上的茶盏,冷声道:“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是个不懂事的妒妇!”   这是十年间他第一次说这样的重话,贾娘子的心同落在地上的茶盏一起碎了。   她性子刚硬,直接站起了身,道:“好啊,陆生,你想纳妾,除非先休妻。”   陆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本以为这样闹一闹,以贾娘子平日里对他的依顺会很快应他。   贾娘子胸口剧烈起伏,一旁的丫鬟连忙上来扶住她。她强咽下眼泪,道:“你若是休妻,这家里的钱你得不到半分。”   陆生是读书人,骨子里清高,平日里倚仗着银钱锦衣玉食,却是打心底看不上铜臭味儿的,他觉着贾娘子从来不懂他,用银钱折辱他,恨得拂袖而去。   轩窗下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凑着头听了半天墙角,父亲走后,他们跑进了屋,扑到了娘亲怀里,贾娘子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孩子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夜里,陆生没回房,贾娘子点着灯看账册,总觉得心神不宁,等到半夜时分,屋外忽然传来喧闹声。   她刚站起身,就见陆生拎着两个孩子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柔弱的景娘,身上穿着单薄,面色潮红,不难看出刚经历了床榻之事。   两个孩子见着听她,奋力挣脱了父亲的钳制,跑到了贾娘子的身后,冲着景娘扮鬼脸。   陆生见他们还不知悔改,怒火上头,骂道:“都是被你娇惯坏了,竟然扮鬼吓景娘,若不是我在,景娘万一被吓坏了你赔得起吗?”   贾娘子还不待开口,身后的小儿子先生气了,扬声道:“你贪慕美色,不顾发妻儿女,我们不仅要吓她,还要把她赶出去。”   陆生盛怒,上前就要打人,贾娘子赶紧护住儿女,那一巴掌重重落在了她的脸上。   两个孩子吓坏了,大哭了起来,陆生看着贾娘子肿起来的脸,竟然没有半分怜惜,怒火冲天,向她怀里的孩子道:“你们长坏了,我便是不要你们又如何?我再重新生两个重新教,景娘,我们走。”   平日里陆生也甚少教导孩子,只知道闭门读书,孩子大多是贾娘子在教导,自然也像母亲些,小女儿掐着腰尖声喊道:“我们便是不要爹了又如何?我娘配得上天下最好的!”   贾娘子搂着孩子,一夜没睡,第二日她收到了一纸休书。   她看着床上睡着的两个孩子,眼泪落了下来,将那纸休书收了起来。   午时下人来报,说是老爷向账房要银子,身边带着景娘。   她擦了擦眼泪,道:“给他吧。” 第237章 妖闻   “自那以后,他就搬出去住了。”贾娘子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朝颜,道:“你说那女子是个妖怪?”   朝颜还没待开口,管家走了进来,见有客人,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贾娘子摆了摆手,道:“无妨,说吧。”   管家犹豫道:“老爷又回来要银子了。”   贾娘子身后的丫鬟愤愤道:“这家里的钱都是夫人带过来的嫁妆,多年来的积蓄更是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夫人就不该给他,让他自己赚钱养那妖怪。”   贾娘子疲惫道:“他毕竟是两个孩子的阿爹……不必多给,够糊口就好。”   管家领命下去了。   贾娘子犹豫道:“公子说那是妖怪……不知是何妖怪?”   朝颜摇头:“不知道,得看了才知道。”   贾娘子站起身:“我这就带你们去。”   说罢,又觉得唐突,赧然道:“看我,都急坏了,两位公子吃过晌饭在府里歇息歇息,等……”   汲央听了这半天话已经不耐,站起了身,朝颜冲贾娘子笑了笑,道:“这会儿就去吧。”   两个矮小的身影跑了出来,也不知在后边听了多久,对贾娘子道:“娘亲,我们也去。”   贾娘子低头看着他们,深深叹了口气。   朝颜落后贾娘子几人几步,低声对汲央大人道:“上清童子只说那是个妖怪,也不知是什么妖怪。”   汲央淡淡道:“无论是什么妖怪,只要能幻化为人形修为就算过得去,容貌越美修为越深。”   几人行至闹市,忽闻前方传来喧哗声。   朝颜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卖猪肉的摊前有许多人驻足。   屠户手中正拿着一把剁骨刀,气势汹汹地指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膘膀的身材将那书生衬得弱不禁风似的,他浓眉倒竖,斥道:“从我摊位前滚开,我陈虎不卖给不识好歹的负心汉。”   周围一阵哗笑,书生面红耳赤,道:“就只你一家卖猪肉吗?”   屠户冷声道:“这庐原城谁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今日这城中谁敢将肉卖给你,我陈虎掀了他家摊子。”   贾娘子轻叹了声,道:“那就是我家相公。”   书生到底是脸皮薄,被一群人这么围着看热闹脸上挂不住了,掩面走了。   人群中不时还传来嗤笑声。   “娶到贾娘子那样的贤妻是他陆家祖上冒了青烟,竟然还要休妻?不识好歹。”   “都分了府还回去问贾娘子要钱度日,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不过他养的那美人倒是真绝色,也不嫌弃他穷困,竟然也心甘情愿地陪着他。”   “哎……真是成了笑话。”   贾娘子掩着面,肩头轻轻颤了颤,少顷,有礼道:“前边那条街道就是了。”   朝颜的目光还停在那屠户身上,挑眉道:“这倒是个真性情的人。”   一旁的丫鬟道:“这是陈屠户,我家娘子曾在他度日艰难时帮扶了一把,他是个感恩的汉子。”   朝颜点头,道:“仗义之辈。”   几人转进了一条街巷,这里的门户明显十分破败,前几日刚下过雨,地上污水横流,街边倒着剩饭残羹,荆楚三月里天气已经暖了,散着的气味直蹿入鼻,令人作呕。   陆生没察觉身后有人跟着,耷拉着头推门进了一个院子,老旧的门发出“支呦”一声响,关了。   汲央脚步停在巷口,道:“不必去了。”   朝颜探头去看那院门,问:“为何?”   汲央清淡道:“那妖物没在。”   朝颜皱起了眉:“真不巧。”   贾娘子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当真是妖怪吗?”   “不是什么厉害的妖怪,”汲央道:“不值得在这里费神。”   贾娘子听出了他的画外音,忙道:“请二位公子施以援手。”   两个孩童跟在母亲身后,俯身行礼:“请二位公子救救爹爹。”   “救他?”汲央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母子三人,嘲讽道:“救了当如何?当做无事发生?”   贾娘子一怔,一时没答话。   朝颜看着面前的母子三人,到底是有些不忍,拉住欲走的汲央大人,道:“朝颜饿了。”   汲央:……   贾娘子忙道:“府中饭已备好,二位务必赏脸吃口便饭。”   汲央垂眸看朝颜,少顷,低声道:“真饿了?”   朝颜认真点头。   汲央看清了朝颜眼中的狡黠,就这么与他隔着幂篱的黑纱对视,半晌,他忽然抬手覆住了朝颜的眼睛,开口道:“走吧。”   贾府真的很有钱,这顿饭看得出来也是精心准备的,一道接着一道地上来,朝颜嘴就没停。   贾夫人犹豫着再开口,朝颜吐了根鸡骨头出来,道:“若是你还想你相公回来,就直接将那妖怪杀了便是。”   贾夫人苦笑道:“我至今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先前一心盼着他回心转意,可过得越久,心就越凉。”   朝颜道:“那就试试他。”   贾夫人:“试?”   朝颜:“试试他对那位女子的真心,是否当真那么痴心,知道她是妖怪也要同她在一处。”   贾夫人一怔,随后起身,对朝颜与汲央行了大礼:“不论结果如何,贾氏都会以重金相谢。”   客房里,朝颜躺在床上揉吃撑了的肚子,汲央坐在窗边晒太阳,微微闭着眼睛,俊美的容貌仿佛入了画。   朝颜轻声叫他:“汲央大人。”   窗外鸟雀轻鸣,汲央大人没应他。   朝颜坐起身,歪头道:“汲央大人在怪我自作主张吗?”   室内安安静静,汲央轻哼了声,道:“怪你不知自己肚子有多大?”   朝颜没忍住笑了声,翻身在床上滚了两圈,道:“等夜里再去一趟。”   汲央微微睁开眸子,一双眼睛在阳光下有种妖异的美感,他侧眸看在床上折腾的少年,道:“为何要试探?多此一举。”   朝颜:“人妖殊途,若是那陆生当真不介意那是个妖怪,我倒是要高看他一眼,我就是想看看人心。”   汲央眯起眼睛:“人妖殊途?”   朝颜困了,侧过身闭上了眼睛,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是啊,人妖殊途。”   院中玉兰花香随着暖风飘了进来,少年睡着了。   汲央却站起了身,他走到床边,俯身,伸出大手抚上了少年白皙的脸颊,随后,捏住一块儿肉,稍稍使力,掐了起来。   朝颜被疼醒了,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冷着脸的大妖,含含糊糊道:“汲央大人,朝颜困。”   汲央垂眸看着他,不说话,手也没松开。   朝颜张开手臂,搂住了汲央的腰,往床上拉了拉,汲央随着他的动作坐下,朝颜将脸埋进了他的腰腹,又闭上了眼睛,声音因为困倦拖得有些长,有些娇气:“别掐了。”   汲央:……   汲央松了手。   他看着又睡着了的少年,轻微地皱起了眉。   一片玉兰花瓣飘落在窗台,午后阳光照进屋里,床上的两人依偎在一处,安逸静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庐原城的商户也大多开始收摊,街上行人渐渐少了。   街边,屠户陈虎将没卖完的猪肉装进了大盆里,往屋里般。   天暗的快,来回了几趟后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天色正由墨蓝转黑。   他正要将最后一扇猪肉装好,忽见一个影子在他摊位前闪过,他笑着招呼:“买肉吗?”   那道影子没说话,站在墙边的暗处,看不清样貌。   陈虎没当回事,将猪肉搬进店里,正要出去关门,身后忽然传来响动,他转身去看,身后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他不觉着自己听差了,皱起眉,拿起了手边的剁骨刀,悄声向门口走,刚行至门口,他身上忽然起了白毛汗,目光落在了地上。   屋内烛光微微跳动,映着一道影子落在他的脚边,越来越近,可他没听到任何细微的脚步声响。   他握紧刀,霍然转身,只见一个长相怪异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他身上挂了个鼓鼓的袋子,正在微笑着蹑手蹑脚向他走近,一看就不怀好意。   陈虎怒喝一声,抬起剁骨刀就挥了上去,那人一个闪身躲开,剁骨刀划破了他肩上的袋子,里边的东西瞬时“吧唧吧唧”漏了出来。   陈虎定睛一看,心中大骇,那竟然是一张张血粼粼的人的面皮。   那人见陈虎实在是凶悍,身体诡异地挪了一下,从门口跑了出去。   陈虎心生怒气,提刀就追。   屋里那对男女正在用饭,朝颜坐在墙头上看那女子,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他见过不少美人,前些日子遇见那红煞就算一个,可也没像眼前这个一样,若是非要他说出什么,他只觉得这女子美得有些假,十分违和。   他侧头问汲央大人:“这是什么妖怪?”   汲央道:“画皮鬼。”   画皮鬼,怪不得。   把美人皮整张揭下披在自己身上,这美貌不是修来的,是偷来的。   听说画皮鬼本体十分丑陋骇人,朝颜想着,若是稍后把那画皮鬼的皮子掀开,陆生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汲央不预在这里为这小妖怪多耽搁,微微抬手,正欲动手,朝颜忽然握住了他的指尖。   朝颜低声道:“汲央大人,你看。”   屋中正吃着饭的美貌女子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外走。   陆生有些疑惑,追上两步,问道:“娘子,怎么了?”   女子转身,微微笑道:“我想起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门口,要去找找,你先吃。”   陆生忙道:“我随你去。”   女子挽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回了桌边,温柔道:“我去去就回,你先吃。”   陆生见她坚持,叮嘱道:“那你快些。”   女子点头,出了院门。   刚一离开陆生的视线,她脸上便一片阴沉,急匆匆地向巷口跑去。   朝颜道:“坏了,贾娘子在那边。”   汲央揽住他的腰,眨眼间便落了地,贾娘子正焦急地等着,见着他们,惊异道:“已经好了?”   朝颜还未答话,就见街道上一前一后跑来两个人影,身后的那个身材魁梧,手上拿刀,前边那个身材瘦弱,但跑得十分快。   跑得近了,贾娘子身后的丫鬟惊讶道:“那不是陈屠户吗?”   那边屠户没注意这边的转角有人,他深提一口气,咬紧后牙,魁梧壮硕的身体用力向前一扑,将前边那怪人扑倒在地。   那人虽然跑得快,但力气却不大,被他按着挣脱不开。   陈屠户冷声道:“你既然敢杀人取皮,又跑什么?”   那人扒着地,头向着巷口,像是想往里爬,陈虎见他还敢挣扎,蒲扇大的手掌“啪”得一下扇上了他的脸,这一下不要紧,打人的和看热闹的都惊了。   一个薄薄的东西飞出,落了地,发出一声轻响,再看那被按在地上的人,面皮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张血粼粼的脸,竟然连五官都没有。   朝颜拉了拉汲央大人的袖子,正要上前,就见陈虎怒喝一声,拿起剁骨刀就向那嘶吼着的怪物砍去。   一道黑影从巷口闪出,快速向陈虎袭去。   眼看那黑影就要撞上陈虎,汲央微微抬手,那黑影顿时凄厉地尖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陈虎手起刀落,那怪物瞬时没了声息。   黑影见怪物没救了,反应十分迅速地缩回了巷子,街上安静了下来,只余陈虎还在喘着粗气。   贾娘子从角落里出来,小声叫道:“陈大哥,你没事吧?”   陈虎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时连忙站了起来,挡在了那个怪物的尸首前,道:“贾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顿了顿,他擦了擦额上跑出来的汗,讪讪解释道:“这是个怪物。”   贾娘子点头:“我瞧见了。”   方才还十分勇猛的汉子此时居然有些害羞似的,将手中的刀藏在了身后,轻咳了声道:“贾娘子这是……”   贾娘子身后漏出两个小脑袋,目光炯炯地望着陈虎,小姑娘道:“我们也在抓妖怪。”   朝颜撑着腮瞧着那院子,那画皮鬼受了汲央大人一击,本来修为就低,现在竟是连皮子都撑不起来了。   她摇摇晃晃走到门口,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进门前强撑着整理了自己的仪容,确保没什么破绽,才推门进了院子。   瞧着与陆生笑意盈盈的女子,朝颜轻挑着眉,道:“这妖怪竟然是真喜欢陆生的。”   朝颜自语道:“白日里那屠户羞辱了陆生,夜里她就施术去害他,在外头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在陆生面前一丝不苟……瞧,还给他打洗脚水呢。”   即将是人间四月,荆楚的温度十分舒适,夜风吹拂,吹起汲央一缕发丝,落在朝颜肩头,他捉住那缕银发,在指尖轻轻揉搓,道:“不知要等多久。”   汲央淡淡道:“她知道我在这里,方才又糟了自己的术法反噬,挺不了多久了。”   虽是这么说,可朝颜都要等困了,才等到陆生上床歇息,等到他歇息了,那画皮鬼悄声起来,转头看了陆生好长一会儿,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外间,梳妆台前,那美人缓缓将手覆在了自己的后脑,随后,慢慢展开,随后,朝颜眼睁睁看着她如同脱衣裳一般将一张皮子褪了下来,漏出了一张已经趋近白骨的腐朽身体,那紫黑枯败的肉滴着粘稠的血,滴滴答答将地面浸湿,她却恍然未觉似的,打开梳妆盒,取出胭脂与眉笔,用那只可怖的手细致地在她刚刚褪下的皮子上描摹。   花前灯下,鬼画皮。   朝颜看得胃里一阵不适,正要叫醒陆生,一转眸却发现他已经醒了,他见景娘不在身边,便穿了鞋下去找。   深夜里,庐原城上方传来一声惊恐的惨叫。   陆生跌跌撞撞地夺门而逃,双腿哆哆嗦嗦得几乎不能站立,连滚带爬地向巷口跑,边跑边惊恐地向后看,嘴唇颤抖着念道:“妖怪,景娘是妖怪。”   巷口,贾娘子正心神不定地望着漆黑的巷子,陈虎听了丫鬟说了来龙去脉,禁不住更加气愤,道:“要我说贾娘子就不该来,那样的人不值得你跑着一趟。”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惨叫声在,四周住户院里睡着的鸡犬都给惊醒了,一片鸡鸣狗吠。   陆生刚一跑出就见到妻儿在不远处站着,顿时大喜,连滚打趴地跑了过去,抓住贾娘子的手,躲在了她的身后,喘着粗气,几乎字不成句:“娘子……有……有妖怪……救救我!”   他的鞋都跑掉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躲在女人身后,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温柔谦和的书生,他没注意到一旁儿子、女儿看他的眼神,紧紧抓着贾娘子的手臂,惊惶之下根本没控制力道。   贾娘子没吭声,看向黑漆漆的巷口,不知谁家开了门,灯光从院中泄露,接着又是一家、两家、三家,邻居们听到了声响出来瞧热闹了,方才还黑漆漆的巷子一片明亮。   直至景娘走出来。   她依然是美的,皮子重新披了回去,风姿绰约地向巷口走来,她每走近一步,陆生抖得就更厉害一些,直至她行至贾娘子面前,他再也忍不住了,竟是不顾贾娘子安危,将她向前推,哆嗦着道:“娘子,我们回家,快回家。”   景娘温婉笑道:“相公,咱们回家。”   方才的柔情蜜意、海誓山盟都成了厌恶与惊惧,他崩溃地拔着嗓子大吼:“你滚开,滚!”   陆生根本不敢看她,整个人蜷缩在贾娘子身后,焦急道:“她是妖怪,娘子,我们快回家。”   陈虎一把抓住了陆生攥着贾娘子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陆生只觉得手骨要被捏碎了,连忙松了手。   巷子里传来邻居的低语声,一直沉默着的贾娘子忽然开口:“我同意和离,和离书已经带来了,就请景娘做个见证。”   这话一出,不止陆生,连景娘都愣住了。   陆生心中大乱,惊慌道:“娘子,你在胡说什么?”   “我娘没有胡说,”小儿子扬着下巴道。   陆生:“我可是你们的父亲!”   小女儿道:“我们没有父亲。”   景娘接过已经签了贾娘子名字的和离书,对她微微笑了笑,只是那面皮越发不听使唤,那笑容看着有些扭曲。   贾娘子转身,陆生惊慌地要去拉她,被陈虎推搡在地上。   眨眼间,人已经行出老远,陆生想去追,被景娘抱住了腰,竟是动也不能动。   邻居们也都关了门,庐原城又重归寂静。   朝颜看完了热闹,跳下了墙头,道:“以后再也不试探人心了。”   庐原城的玉兰最近正值花期,朝颜与汲央多停留了几日,贾娘子盛情招待下,朝颜觉着自己脸上好像胖了些,临行前贾娘子备了重金相赠,朝颜将钱揣进了小布袋里。出了城,走在乡间田埂上,笑着同汲央大人说:“上清童子当真聚财,以后要多见见才好。”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忽地一顿,看向前边的村庄,村头里有个破败的茅草屋,此时那茅草屋前有个眼熟的男子,正是陆生。   他换了粗布衣裳,正拿着工具在修缮房屋,大约是不常做重活,干一会儿就要歇三气儿,惹得一旁几个童子耻笑。   朝颜叹了口气,道:“那画皮鬼竟没杀他。”   汲央道:“有些妖重情。”   朝颜一怔,转头看他,忽然问:“若是朝颜死了,汲央大人会记着我吗?”   天上风云变幻,眨眼就落了雨下来,草色莹润,绵延至远方青山,山间雾色朦胧,荆楚入了四月。   汲央俯身,妖瞳几乎离朝颜的眼睛只有一寸,他望着朝颜,缓缓道:“再问这样的话,我吃了你。” 第238章 妖闻   “孩童时候每每我不听话,娘亲就唬我说迷糊山上的妖怪要下来吃了我,”朝颜跳过河边的一块儿石头,追上汲央大人,道:“可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孩子被吃了。”   汲央一身黑色衣袍上映着四月的河水,衣摆上衬着潺潺波纹,他脚步未缓,语气平淡道:“食小儿的妖怪有许多种,但那山上没有。”   朝颜将手背在后脑,倒退着同他说话:“我遇见过要将我吃了的妖怪。”   汲央:“你遇上的只是些化不了型的影魅。”   朝颜瞪大眼睛:“那他们不能吃我吗?亏我做了这么些年的噩梦。”   汲央:“能吃,他们不挑食。”   朝颜:……   朝颜:“那专吃孩童的妖怪有哪些?不知我们要见着的是哪一……啊!”   朝颜脑袋懵了一瞬,接着密密麻麻地疼从他的尾椎传至了四肢百骸,他疼得全身都麻了。   他倒退着走,没看路,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他一下子坐在了河边的石头摊上,几乎疼出了眼泪。   汲央脚步微顿,垂眸看他,无言片刻,绕过他向前走。   朝颜也就是摔到了肉,缓了一会儿就没什么事了,他撑着地爬了起来,正要去追汲央大人,低下头,忽然“咦”了声。   只见他脚下有一只仰吧壳儿的大乌龟,正四脚朝天的缓慢挣扎,那颜色与河边石头差不多,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大概刚刚就是它绊了自己一下。   荆楚天气炎热,这只乌龟大概是搁浅时候久了,身上都晒得干巴巴,看着有些可怜。   朝颜弯起眼睛,伸出手指在那只乌龟挣扎着的爪上轻轻点了点,那只乌龟挣扎得更厉害了。   可它挣得再厉害也跑不了,只能对着虚空干刨罢了。   汲央大人走远了,朝颜随手将那只乌龟给翻了过来,拍了拍手上的沙石,追着汲央大人的背影跑了过去。   身后的乌龟慢吞吞地向河边爬去,四月春水映着岸边盛放的桃花,花瓣落在水面,漾出一点轻漪。   夜深了,乡村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水田里映着天上明月,朝颜看了眼水中自己的影子,叫道:“汲央大人,应该就是那家了。”   这个时辰多数人家已经睡了,只一户人家灯火通明,在夜里十分显眼。   朝颜坐在墙头上,撑着腮看着里边的人进进出出,门外男人在焦急地来回走着,女人痛苦的叫喊声自屋里传了出来,见了红的水被一盆一盆地端出来,那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弱。   朝颜呆呆地看着窗上映出来的烛光,半天没有动静。   汲央垂眸看他,叫道:“朝颜。”   朝颜抬头看他,眼睛里映着天上的星星,细细碎碎的光点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哭。   汲央轻微皱了下眉,抬手,轻轻在他眼尾擦过,语气难得柔和:“怎么了?”   朝颜张口,声音却哑了哑,半晌道:“想爹爹和娘亲了,想着我出生时大约也像是这样的光景。”   汲央:……   凡人的血缘牵绊汲央并不懂,但他知道朝颜有些难过。   他将手搭在了朝颜的肩上,少年的温度隔着衣裳传进了他的掌心,他垂眸看他,见他长长的眼睫垂着,依然望着那扇窗。   “她快没力气了,”朝颜低声道。   那里边的妇人声音已经弱了,村中的狗吠声却渐起。   汲央看了眼已经晃进庭院中的黑白影,开口道:“无事。”   朝颜抬头看他,与此同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了村庄,朝颜眼睛一亮,连忙看过去,稳婆喜气洋洋地跑了出来:“生了,母子平安!”   庭院中抖着锁链的黑白影一起看向墙头,直直对上了汲央的眼睛,少顷,二影幽幽低下了头,缓缓后退,消失在了墙边。   一阵腥气顺着夜风吹了过来,朝颜连忙捂住了鼻子,低头看,就见一个黑影在木门外徘徊,透过门缝偷偷看向院子里。   朝颜扯住汲央的袖子,惊讶道:“是窫窳。”   他虽没见过窫窳的长相,但《山海经·北山经》中有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原来是这样的丑东西。   汲央隐了气息,那窫窳没发现他,一双眼睛贪婪地望着院内,虎爪搭上了木门。   也就是刚刚搭上,它就哀鸣了一声,发出了婴儿一样尖细的叫声。   它四肢离了地,奋力挣扎扼住自己的那只手,丑陋的脸上一片狰狞,叫道:“天……天狗……你多管闲事!”   汲央轻哼了声,嘲讽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窫窳:……   下一瞬,窫窳全身燃烧了起来,悠悠蓝火看着并不如何炙热,但眨眼间那东西就成了灰烬,一颗海蓝剔透的珠子落在汲央的掌心,他随手往朝颜手中一抛,道:“走吧。”   朝颜又转头看了眼那户喜得麟儿的农家,见一家三口依偎的影子落在窗棂上,轻轻勾了勾唇,跳下了墙头。   他将珠子装进小布袋里,追上了汲央大人,道:“汲央大人,你饿不饿?”   月色洒了一地的光华,拖着两道影子渐行渐远。   汲央清淡的声音道:“自己去找点吃的。”   矮山向阳面,山上有树,已经长得葱葱郁郁,草也深,夜里有露,将朝颜的衣摆沾湿了。   一片草梢轻轻动了动,朝颜将啃到一半的野果咬在齿间,屏息,慢慢摸了过去。   ……   月亮渐渐爬上了中天,朝颜还没回来。   汲央看向一旁的矮山。   那山实在不高,就是一个小土坡,找人也十分方便。   汲央只往上走了几步,就瞧见了蹲在草丛里的朝颜,他停步,道:“抓着了吗?”   朝颜背对着他,没回头,也没答他。   汲央欲转身回去的动作一顿,望着朝颜的背影,道:“你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看着朝颜,微微眯起了眼睛。   朝颜转身了,手上抓着只十分丑的猴子,人脸、猴身,只有一只手和一只脚,这是只山魈。   这倒霉的山魈此时正被朝颜抓着脚,倒着提在手里,哭得十分凄惨,祈求道:“求你放了我吧,告知我你的名姓,我定会报答你。”   汲央正要开口,就听朝颜冷笑了声,说道:“告诉你名姓好叫你害了我?”   朝颜平日里最怕丑东西,丑到这种程度的他都是躲着跑的,如今竟然敢抓在手里,汲央将目光落在他有些骄横的脸上,自上而下打量了一周,目光落在草丛中滚落的吃到一半的青果上。   他轻轻勾唇,道:“那果子可好吃?”   朝颜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上下惦着那只山魈,余光扫了他一眼,轻哼道:“汲央大人要是想吃自己找去。”   汲央:“……”   那只山魈叫得越发凄惨,呜呜咽咽道:“你就告知我你的名姓吧。”   自古关于山魈这种怪物多有记载,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都被称为山魈,比如独脚五通、山精等,在《子不语》、《述异记》等多部典籍中多有记载。   朝颜没见过这东西,方才他抓兔子,潜在草丛中,听到声响直接扑了上去,一下与这东西凌空撞了个满怀,约么它也正要朝自己扑过来。   之后这妖怪就一直想问自己的名姓,拐外抹角地问。   人的名姓不能轻易报给妖物,否则就是给了妖物害自己的契机,朝颜又不傻。   朝颜不耐烦:“闭嘴!”   山魈有些委屈:“你怎么如此凶恶?”   朝颜倨傲地扬声道:“我自小到大都很凶恶。”   汲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微微抬手,将朝颜手中那只不断挣扎着的独脚猴子凌空捉住,微微合掌。   山魈登时惊恐痛呼,求饶道:“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朝颜抱着胳膊仰头瞧它,微微勾着唇,看起来有些邪气,道:“蠢东西,居然还想吃了我。”   山魈又挣扎了两下,腿一瞪,“啪”地落在了草地里,没了声响。   朝颜走到山魈身边,绕着转了一圈,见他死透了,撇了撇嘴,嘀咕道:“害我没抓到兔子。”   汲央侧身,淡淡道:“走吧。”   朝颜站在原地,却没动。   汲央看着他,目光沉静,一只路过的鸟站在枝头,好奇地歪头看这夜色中无言对视的一人一妖。   朝颜眯起眼睛打量汲央大人,扬起下巴,倨傲道:“饿,走不动路。”   汲央:“……”   朝颜迈步,走到汲央大人面前,张开手臂,命令道:“抱着朝颜走。”   汲央:“……”   汲央垂眸看他,眸光微微流转,朝阳映照下,像是一抹笑意。   少顷,他俯身,将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少年抱了起来。   朝颜满意了,搂着汲央大人的脖子,蛮横道:“朝颜要吃鱼,汲央大人去抓给我吃。”   汲央没说话。   朝颜微微直起身,凑到他眼前看他。   汲央停步,就这么近距离与他对视。   朝颜有些生气:“朝颜要吃鱼。”   汲央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却依然不语。   朝颜抓着汲央大人的领口的手微微用力,怒从心中起,忽然上前,对着汲央大人的脸咬了一口。   汲央大人终于开了口,他道:“松口。”   朝颜咬着汲央大人的脸,没松开。   汲央声音低沉道:“给你抓。”   朝颜满意了,终于松了口,将下巴搁在汲央大人肩上,心满意足道:“两条肥的。”   汲央将他往上抱了抱,往山坡下走,途中瞧见一颗树,红色稀疏的宽叶子,枝头结满了青果,飘着诱人香气。   衣袖拂过果树枝叶,汲央抱着性情大变的少年下了山。   河边,老树旁,朝颜心满意足地吃着烤鱼,两条肥鱼被他啃得干干净净。   他将鱼骨头吐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今日不走了,”朝颜将右脚搭在左膝上,双手垫在脑后,躺在茵茵草地上,懒洋洋道:“我要睡觉。”   说完,也没管汲央大人什么反应,就真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已经是第二日,夕阳漫天,他依然在大树下,汲央大人站在河边,远眺着天边。   朝颜将自己蜷缩起来,把脸埋进了双手里。   “醒了?”   大妖没回头,淡淡问道。   朝颜没吭声。   他没脸见汲央大人了。   昨夜的事他都记着,可他觉着那是在做梦……就算是梦里他也不会对汲央大人那样说话的。   还有那只山魈,自己居然敢用手抓。   手……   朝颜吓得坐了起来,将抓过山魈的右手挪得远了些。   “是无名无姓的野果子,食之会使性情大变,”汲央微微侧身看他,道:“日后不可胡乱吃东西。”   夕阳落在汲央大人身上,朝颜逆着光看过去,目光落在汲央大人的右脸上,随后自己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磕磕绊绊道:“朝颜……朝颜……汲央大人疼吗?”   汲央看了他少顷,缓步向他走来,居高临下看他,道:“近来你运势越发低了。”   近来他遇上的妖怪确实越来越多了,朝颜懵懂地点了点头。   汲央大人没再就此多说什么,问道:“还睡吗?”   朝颜:“……”   朝颜快速摇头。   汲央:“走吧。”   朝颜爬了起来,大约是睡得太久,草地又有些凉,他身子有点酸软,微微打了个冷颤。   汲央大人已经走出几步了,朝颜连忙追了上去,他与汲央大人并排走,余光一直望着大妖被自己咬过的侧脸,虽然看着并无被咬过的痕迹,可他记得当时自己多凶多用力,若是凡人,一定很疼……   “看什么?”   汲央目不斜视,淡淡道。   朝颜忽然抓住了汲央大人的衣袖。   汲央停步,侧首看他。   只见少年红着脸,轻抿着唇,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微微俯身。   金灿灿的夕阳下,少年踮起脚,亲了大妖的脸一下。   大约因为自己的胆大过于慌乱,朝颜微微有些喘息,小心翼翼仰头望着他,轻声问:“汲央大人还疼吗?”   指腹轻轻擦过那个被牙齿凶恶咬过,又被唇青涩吻过的地方,汲央缓缓勾起了唇,在夜色中有几分惑人的妖冶:“你把牙咬碎了,我都不会疼。”   有些痒罢了。   朝颜饿,但他不敢说。   托那果子的福,他从昨夜睡到黄昏,中间滴水未进。   他耷拉着肩,慢吞吞跟在汲央大人身后,一步比一步走得沉重。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微风过,银色发尾随着晨风微微飘动,   有时会拂过少年的脸颊,他几次伸出手想去叫汲央大人,又想起昨夜的大胆冒犯,蔫巴巴地把手收了回来。   行至一片树林,草间白影一闪而过,是只肥兔子,朝颜眼睛都热了,眼巴巴盯着瞧,兔子也站住瞧他,三瓣嘴嚼着草叶,大约是觉着他无趣,一眨眼跳进了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朝颜低低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往前走,汲央大人却忽然开了口,语气清清淡淡的:“饿了?”   朝颜抬起头来,见汲央大人停了步,侧身看他。   他摸了摸肚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汲央:“我在前边等你。”   朝颜弯起了眼睛,高高兴兴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汲央:“别乱吃东西,抓了兔子就回来。”   朝颜连忙点头。   汲央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道:“若是遇上精怪当如何?”   朝颜乖巧答到:“摇一摇小布袋。”   见汲央大人点头,朝颜迫不及待地向一旁的小林子跑了过去。   河边有棵巨树,已经不知多少年岁,树身粗壮得需要十几人合抱,汲央靠在树边闭目养神。   风轻浮着他的发丝,草丛中传来一二虫鸣,月光缓缓移着方位,从他的鞋尖移到了他的袖口。   他缓缓睁开妖瞳,道:“他去了多久?”   树上枝叶微微抖动,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时候不短了。”   汲央看向一旁的小林子,里边的树并不多密集,但多了,就容易把人影遮住。   此时,朝颜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朝颜此时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直直望着面前的青衣女子。   女子大约十六七岁,举着一把青伞,容貌十分美丽,美得让他移不开眼。   他耳尖有些泛红,羞赧地将怀中的兔子递向那女子,道:“姊姊,我刚捉的兔子,送给你。”   女子掩唇笑,举着的青伞轻微晃动,一双明眸望着朝颜,声音婉转如环佩碰撞般好听:“我不要兔子。”   朝颜看着她的笑颜,只觉得心都醉了,连忙道:“你要什么?我都找来送给你。”   女子抬步走来,停在朝颜面前,青伞遮在朝颜头上,美丽的容颜缓缓向他靠近,呵气如兰道:“我要小公子你。”   朝颜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但一阵香气传来,他又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他望着渐渐靠近的粉唇,眼睫轻轻颤动,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那香气越来越近,他喉咙有些发干,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汲央大人是不是也口渴了?   他心头一凛,忽地向后退了半步,瞬时睁开眼睛,同时,他面前的姑娘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眨眼间亭亭玉立的姑娘就矮了下去。   朝颜低头看,只见月光下跌落了一只大荷叶,荷叶下有东西拱动,不多时,钻出来一只矮胖的水獭来。   它刚一露面,便飞速逃向河边,但没跑几步,顷刻间被扭断了脖颈。   朝颜转头,只见树林只见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是汲央大人。   朝颜松了口气,笑着跑向他,叫道:“汲央大人。”   他停在汲央面前,仰头看他,正要说话,却忽得停住。   汲央大人琥珀色的妖瞳里泛着诡异的红,他缓缓抚上了朝颜的脸。   朝颜心里不安,喃喃道:“汲央大人……”   大妖盯着随着长大容貌越发出众的少年,低语道:“你这么容易被引诱,我又何必……”   他俯身,微微抬起朝颜的脸,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朝颜瞪大了眼睛,怀中的兔子瞪得他胸口胡乱地撞,他无意识地松了手,一双眼睛怔怔望着面前的大妖。   只是一次短暂的触碰,汲央微微离开,垂眸看着朝颜,像是在留意他的反应,片刻后,又将唇贴上了那片柔软。   朝颜觉得全身都麻了,连他的心尖儿都在麻,像是提在万丈高空上,又像是被细微的羽毛反复搔着那样痒,喘息都在发颤。   汲央大人浅浅亲了他两下,然后稍稍离开,一双妖瞳轻微眯着,映着他的影子。   第三次,他微微向前靠了靠,在汲央大人亲吻过来之前,迎上了他的唇,像是梦一样,片刻后,他感受到汲央大人将舌尖探进了他的嘴里,他紧紧揪着自己的袖口,仰着头,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舌尖,与汲央大人轻轻纠缠在了一起。   月光追逐着潺潺流水,洒在两人身上,朝颜抱着汲央大人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微微喘息。   黑色衣袍将他揽在怀里,汲央侧首望着少年潮红的脸,向来清淡的声色被其他意味晕染,好听得让朝颜尚未平静的心口又开始胡乱地跳:“教你的都忘了吗?”   朝颜摇头,声音有些发软:“朝颜记得。”   汲央:“记得什么?”   朝颜看向月下那只水獭的尸首,将他的脖颈搂得紧了些,低声道:“《搜神记》有云:吴郡无锡有上湖大陂,陂吏丁初,天每大雨,辄循堤坊。春盛雨,初出行塘,日暮回顾,有一妇人,上下青衣,戴青伞,追后呼:「初掾待我。」初时怅然,意欲留俟之。复疑本不见此,今忽有妇人,冒阴雨行,恐必鬼物。初便疾走。顾视妇人,追之亦急。初因急行,走之转远;顾视妇人,乃自投陂中,泛然作声,衣盖飞散。视之,是大苍獭,衣伞皆荷叶也。此獭化为人形,数媚年少者也。”   汲央俯身,将他抱了起来,转身往回走,道:“无名无姓的小妖也能魅惑你,将《搜神记》抄十遍。”   朝颜乖乖应声:“是。”   大妖妖瞳中的红已经褪去,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朝颜抬眸望着他,半晌,轻声道:“朝颜让汲央大人生气了。”   汲央没看他,脚步平稳,望着前路,道:“现在不气了。” 第239章 妖闻   晨光渐渐显露,紫凌峰山脚下镇子已经热闹了起来。   朝颜打了个哈欠,困倦地付了钱,咬了口热腾腾的包子。   昨夜走了一夜,现在又饿又困。   紫凌峰是如今天下第一仙门,十分气派,受之庇佑的镇子自然也十分繁华,街上来往的行人有商人,也有白衣佩剑的紫凌峰弟子。   朝颜亦步亦趋跟在汲央大人身后,半闭着眼睛咬包子,没留意汲央大人什么时候停了步,直接撞了上去。   他瞌睡跑了些,揉着脑袋抬头,就听汲央大人说:“你在这里等我。”   路旁有一家客栈,看起来十分气派,上方悬了个牌子,写着四个大字“四方客栈”。   朝颜点了点头,乖乖往客栈里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问道:“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起了上回独自找他的时候,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晨光中,汲央大人微微侧身,道:“在你抄完书之前。”   朝颜:……   朝颜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夕阳漫天,汲央大人没有回来。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懒了会儿,起身,打着哈欠来到桌前,从小布袋里拿出纸笔,开始抄书。   墨蘸得过于饱,滴落在纸张上晕染了一块污迹,他微微有些出神,笔半晌没有落下去。   昨夜林中的场景像是一场梦境,他缓缓抚上了自己的唇,那上面仿佛还泛着酥麻。   汲央大人在自己的口中温柔搅动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能回想起来,口中的每一寸都沾了汲央大人的温度,月下与汲央大人的亲吻持续了多久?他记不清了。   朝颜的耳尖渐渐红透了,轻轻咬起下唇,手稳稳地落笔,在纸张上缓缓写了下去。   《搜神记》共二十卷,四百五十四篇故事,讲妖鬼、物怪、精灵,也讲神仙。   朝颜初学时并未有什么多的感想,如今卷一抄写到《董永与仙女》时,手下却顿了顿。   他想着,人和仙既然可相伴,那人和妖呢?   华灯初上,客栈的伙计来敲门他方才停了笔。   伙计殷勤笑道:“小公子可要用饭?”   朝颜饿了,他今日只吃了个包子。   他摸出一锭金子递给伙计,道:“要一桌最好的。”   伙计眉开眼笑道:“得嘞,客官可在楼下稍坐。”   楼下大堂里人不少,朝颜找了个空桌坐了,看向门口的方向。   汲央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搜神记》他已抄到第三遍了。   伙计的动作很快,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还送了一壶桃花酒。   饭菜味道也不差,朝颜挨道菜尝过,吃得正满意,忽然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叫他。   “朝颜小公子。”   朝颜抬头,见是紫凌峰的弟子,叫……叫……   朝颜眨了眨眼,道:“楚公子?”   楚程又见着朝颜,心中禁不住地高兴,弯唇笑道:“终于等着你了。”   朝颜见他自己一个人,道:“楚公子也来吃饭?坐下一起吃吧。”   楚程不是来吃饭的,他事先关照过镇上的同门,得知朝颜来了,特意下山来找他的。   他在朝颜对面坐了,四处看了看,道:“你家大人呢?”   朝颜:“大人有事,很快回来。”   他看了看楚程,挑眉道:“才多久没见,楚公子好像清减了些。”   楚程叹了口气,道:“刚回师门就听说妖谷出了事,这些日子一直在后山压阵。”   妖谷?   汲央大人就是冲着这妖谷来的。   楚程:“妖谷的结界不知为何弱了许多,有一只玄耳猱跑了出来,紫凌峰死伤了十来个弟子,幸而发现及时,长老们把它逼了回去,正在忙着修补结界。”   朝颜皱眉:“玄耳猱当真那么厉害?”   楚程:“是很厉害。”   《东坡先生物类相感志》曾记载:出北海,烛龙因性狂猛力,不敌,其色身褐色,狸班,一角,直声,口吐大声振百里。   朝颜心中忧虑,正要再问,楚程却看向门口,道:“你家大人回来了。”   朝颜眼睛一亮,连忙转头,却忽然顿住了。   汲央大人身后跟了个人,是个没见过的漂亮姑娘。   她站在汲央大人的身侧,笑意盈盈地和他说着话。   汲央大人面色平淡,没答,但也没显露出什么反感。   汲央大人身边除了自己从没有过别人,至少这九年里是这样的,这姑娘能跟在他身边,可见不同寻常。   朝颜站起身,叫道:“汲央大人。”   汲央已经看见他了,目光先是在楚程身上扫了一眼,眉头轻微皱了一下,向这边走了过来。   那姑娘也跟了过来,她连看都没看朝颜一眼,直接在桌边坐了,声音娇媚又有些倨傲:“这饭菜也太寒酸了些,都凉了,师父,我再让他们重新做一桌。”   师父……   朝颜看向汲央大人,见他没什么别的反应,有些想询问,楚程却先开了口:“若是饭菜不合口味,诸位可随我上紫凌峰,让楚程尽尽地主之谊。”   “师父正要上紫凌峰,”那姑娘昂首道:“去瞧瞧如今天下仙门没落到了什么地步。”   楚程脸色有些不好,冷声道:“姑娘慎言,我紫凌峰再如何不好也是天下第一次仙门。”   朝颜起身,走到汲央大人身边,道:“我上去收拾行李。”   汲央淡淡道:“你在这里等着。”   朝颜:……   朝颜仰头看他:“为什么不带朝颜去?”   “一个凡人,”那姑娘不屑地嘲讽道:“难道还要师父分神护着你吗?”   朝颜倏地看向她,目光锐利,语气幽冷:“你是谁?”   “我是露雨,”姑娘站起身,不甘示弱地回视他,道:“我是汲央大人的徒弟,唯一的徒弟。”   朝颜仰头看汲央大人,正对上他的目光,便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汲央大人收徒,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可朝颜心里难受,十分难受,胸口像是没柳絮塞住了一样,闷得慌。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问道:“她以后要同我们在一起吗?”   汲央轻点了点头。   朝颜扯了扯唇角,漏出一个笑,道:“好,朝颜知道了。”   这笑看着别扭,汲央皱起了眉,就见朝颜退后了半步,像往常一样乖巧道:“朝颜在这里等着汲央大人,你快回来。”   汲央顿了顿,清淡道:“好。”   客栈的上房里,朝颜抄书抄到半夜,蜡烛燃尽,他又点了一根。   他不知笔下写了什么,脑中一直想着那忽然出现的姑娘。   汲央大人不会说谎,他说那姑娘要同他们一起,那之后就一定会带着她一起走。   以前只有他和汲央大人两个,现在多出一个,他不高兴。   十遍《搜神记》,抄至第二日黄昏也未完成,汲央大人推门进来时,他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扔了笔,快步跑了过去,扑到了汲央大人怀里。   汲央看了眼桌上厚厚的纸,将他抱了起来,道:“不必抄了。”   朝颜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轻声说:“朝颜不高兴。”   汲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问:“为什么不高兴?”   朝颜:“朝颜只有和大人在一起时高兴,和别人在一起时不高兴,朝颜活着,就是为了每日都高兴的。”   汲央提步,走向床边,将他放在床上,道:“她不会跟我们太久。”   朝颜放了心,转而又想到什么,抓住汲央大人的袖子,道:“听说紫凌峰的玄耳猱十分厉害,大人见着了吗?”   汲央:“你不必管这些。”   朝颜“哦”了声,眨了眨眼睛,道:“大人饿了吗?”   汲央没答。   朝颜胸口砰砰跳,大着胆子轻轻扯汲央大人的衣襟。   若是他不想,朝颜是扯不动的。   宽袖落在朝颜身上,那人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倾身,清浅的呼吸相触,朝颜闭上了眼睛,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微痒,随后,唇瓣相触。   只是轻轻的一下,汲央轻柔地贴了贴他的唇,随后稍离,垂眸看他,低声道:“你还小。”   朝颜脸红了,双手捂住脸,只漏出双眼睛看他,小声道:“朝颜不小了。”   汲央起了身,看着心情不差,道:“你在这里等我。”   朝颜总是在等汲央大人,从小到大,汲央大人让他在原地等着,他就乖乖地站在原地,看着汲央大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孤独地默默等待汲央大人回来。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看着汲央大人的背影,忽然道:“如果朝颜也是妖就好了。”   汲央推门的手一顿。   朝颜撑着床坐起来,道:“就不用总是在原地等大人,能随侍在大人身侧。”   汲央侧身看他。   朝颜又将自己摔进了被子里。   日头已经落了山,夜了,屋里暗了下来,床就在最暗的那处角落里。   朝颜背对着他,微微蜷缩了起来。   汲央推开了门,敛眸道:“做妖不好。”   朝颜没吭声。   门一声轻响,合上了。   大约是紫凌峰仙门鼎盛的缘故,连山脚下的镇子都十分太平,朝颜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妖鬼精怪了。   汲央大人近些日子总是出门,与那个忽然出现的姑娘一起,他见汲央大人的次数很少。   楚程倒是常常来找他,带他吃些好吃的,他也并没多无聊。   谷雨到了,朝颜给自己买了一身新衣裳,在镇上买了纸钱,晨起时就冒着细雨到了镇外,寻了处山清水秀的无人处。   他盘腿坐在树下,点燃了纸钱,一张一张慢慢烧着,念着:“爹爹,娘亲,朝颜今日十七了,过得很好。”   他唇角勾着,慢慢说着这一路的见闻,如过去的十几年的每一年谷雨一样,说得兴起,还会用手比划几下。春山谷雨前,少年的身影被细雨氤氲在山与草色间。   直至晌午,朝颜才回了客栈,汲央大人还没回来。他找到伙计,要了一大桌的好菜,坐在房里等他。   他今日心情好,唇角始终轻扬着,倚靠在窗边瞧街上的行人也瞧得津津有味。   可自晌午等到天黑,汲央大人都没回来,他转头望了望桌上已经冷透的饭菜,轻叹了口气,正要叫人去热,忽然听到露雨的声音。   他扒着窗往下看,就见汲央大人与她并排走着,两人在交谈,他听不真切,但看着露雨在笑,大约是聊得很好。   露雨应该也是妖,又是汲央大人的徒弟,所以能和他出去,自己就不行,就只能等着。   他抿了抿唇,想叫人去热饭,可汲央大人路过了客栈门口,并没停留。   朝颜关了窗,半晌,叫人将桌上的菜撤了。   谷雨这天一直在下雨,房檐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着,让人心里潮乎乎的。   朝颜拿着笔抄《搜神记》,这是第十遍,他快抄完了。   蜡烛燃尽,他收了笔,摸黑将纸整理了,踢掉鞋上了床。   他看着黑漆漆的房梁发呆,小声说:“不能不高兴。”   他将被子扯开,蒙在自己的头上,室内静了下来。   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夜,直至第二日清晨才歇,可天还是阴着。   朝颜病了,昨日在郊外淋了雨,他又感染了风寒。   他躺在床上闷咳了几声,撑着床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屋里没人,窗外阴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他敲了敲生疼的脑袋,掀开被子下床,要去找大夫看看,房门却忽然开了。   他眼睛亮了亮,叫道:“汲央大人……”   进来的是露雨,她手里端着药碗,随意扔在了桌上,药洒出了大半。   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朝颜,道:“师父让我给你送药。”   朝颜看了眼那药碗,问:“汲央大人呢?”   露雨没答,冷哼道:“师父难不成还得守着你不成?你最好识趣些,就这么病死,左右凡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别再总是缠着师父。”   朝颜:……   朝颜将衣裳穿好,越过她向门外走。   露雨见他不理自己,有些恼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看她长得纤瘦,但力气却较凡人大许多,朝颜痛得闷哼了声,接着,他的脖子被掐住了。   露雨将他按在了墙边,抓起桌上的药碗,捏开他的嘴,直接灌了下去。   朝颜呛了一大口药,直接咳进了肺里,脖子被人掐着,几乎喘不过气,那一瞬,他是真的要死了。   露雨目光幽冷地看着他,手下的力道慢慢加重,朝颜去掰她的手,可他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眼前的场景慢慢变黑,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锵!”   一道凌厉剑气袭来,朝颜觉得颈上禁锢一松,他下意识大口吸了一口气,接着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楚程挡在朝颜面前,面色沉沉地看着露雨,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露雨无辜地摊了摊手,道:“没做什么,喂他吃药。”   楚程目光不敢离开她,低声问身后的朝颜:“朝颜,你没事吧?”   朝颜勉力坐了起来,目光直直地望着露雨,道:“你想杀了我?”   露雨嬉笑了声,方才的杀意仿佛从来没存在过:“我没有。”   朝颜:“汲央大人呢?”   露雨向门外走,途径他时,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一个凡人,寿命又短又弱小,本就不该跟着师父。”   楚程警惕地挡在朝颜身前,等到她出去了,连忙去扶朝颜。   朝颜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楚程有些担忧,低声问:“朝颜,你没事吧?”   朝颜爬了起来,因为方才喘不过气,唇色有些发紫,脖颈上也被扼出一道淤青。   他对楚程笑了笑,道:“我没事,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楚程:……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一疼,忍不住道:“你随我上紫凌峰吧。”   朝颜摇头,道:“汲央大人叫我在这里等他。”   朝颜近些日子都没出门,在房里抄书。   等汲央大人回来时,他的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脖子上的淤痕也已经恢复。   他将抄好的纸整理好,抬头看向门口,笑着叫道:“汲央大人。”   今日天气好,屋里开着窗,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来,落在朝颜碧青色的衣衫上,少年笑容明媚得仿佛这大好春光。   汲央站在门口看了他少顷,缓步走进来,道:“你好了?”   朝颜点头,道:“是谷雨那日淋了雨,很快就好了。”   汲央行至他面前,低头看他,道:“不过两月,已经病了两场。”   朝颜站起身,原地蹦了蹦,又转了一圈,弯起眼睛说道:“看,已经好了,大人下回出去带着我吧。”   汲央按着他的额头,让他坐回了凳子上,道:“你就在这里等我。”   朝颜:……   朝颜望着他,问道:“你带露雨去吗?”   “露雨很厉害吗?”朝颜又问。   汲央清淡道:“还算顶用。”   朝颜“哦”了声,弯着眼睛道:“有人陪着汲央大人就好。”   门口,露雨探了头进来,笑着叫道:“师父,该走了。”   汲央从袖中取出一把珠子,随手放在了桌上,转身向外走。   汲央大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露雨还没走,她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朝颜,看向他的脖颈间。   朝颜不闪不避地回视她,直至门外传来汲央大人的声音。   他说:“露雨,走快些。”   露雨笑着应了声,不再看他,快步跑了出去。   朝颜的心,轻微地疼了一下。   他低下头数那一大把珠子,一颗一颗反复数,过了两遍也没得出个数。   以前汲央大人常常叫他快些走,如今口中的名字换了个人。   他不数了,将珠子全都装进了小布袋里,又抓起了笔,继续写了下去。   窗边树上有鸟雀梳理羽毛,张开的翅子影投在纸张上,朝颜轻声说:“我不高兴。” 第240章 妖闻   今夜无星无月,紫凌峰脚下小镇一片静谧。   夜灯拂过山间林木,只有叶片摩擦的沙沙声,细听之下,不闻半声虫鸣鸟叫。   紫凌峰山门处没有防守,再往里看,整个山门几乎是空的。   后山,古阵前,紫凌峰弟子几乎都聚集于此,个个面色凝重,严阵以待地守在断崖上。   楚程快要顶不住了,看向在全力补阵的师父,问道:“师父,守得住吗?”   头发花白的老者唇角溢出一抹血色,沉声道:“守不住也要守。”   话音刚落,阵东南破了个大洞,路又宁立刻飞身过去,将试图钻出来的妖兽逼了回去。   紫凌峰的几个长老分守八面,不断将灵力注入阵中,可那阵寸寸崩塌,他们的修补几乎是杯水车薪。   山谷中妖兽的嚎叫隐隐传了上来,阵越发的脆弱,已经有妖兽开始用身躯撞击,紫凌峰弟子腰间的剑纷纷出鞘,楚程一错不错地盯着几位长老,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下一瞬,他眼瞳骤然一缩。   朝颜猛地惊醒,坐起身懵了一瞬,连鞋都没穿,推开窗向外看。   显然不只是他一个人听到这声异响,镇上的住户纷纷掌灯,客栈里也喧闹了起来。   这会儿应该是子时刚过,镇上的人都被惊醒,推窗看向紫凌峰的方向。   方才那一声嚎叫让朝颜有些不安,他没听过那样的兽叫,震得他几乎灵魂出窍,他瞬时就想到了紫凌峰后山的玄耳猱。   《东坡先生物类相感志》记载:玄耳猱口吐大声振百里。   可这东西应该有结界压着的,他能听见,说明……说明结界已破。   朝颜心里跳了跳,立刻关了窗,快速套了衣裳,将小布袋揣进怀里。   他提步向门口走,走了两步又顿住。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汲央大人。   楼下人声纷乱,他打开门往下看,就见几个紫凌峰弟子正挨个房间叫人,其中一人看见他,扬声道:“紫凌峰上出了些事情,快出镇暂避。”   朝颜下了楼,问道:“楚程呢?”   那人答到:“大师兄还在山上。”   朝颜皱起了眉,低声道:“是不是结界破了?”   那人一怔,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正要开口,却忽得停住,看向门口。   朝颜看着门口那只巨兽,确定了心中所想。   那只脑袋比客栈门都大的巨兽头上长着一只角,褐色,狸斑,一张口就吞了两个人。   客栈里的人四散而逃,朝颜看着那张血口,抓住想要上前阻挡巨兽的一个紫凌峰弟子,道:“一共有多少只?”   那人面色苍白,道:“玄耳猱有九只,还有其他的……”   都跑出来了。   那只巨大的妖兽用角粗莽地撞击客栈。   几下就将客栈撞击的摇摇欲坠,紫凌峰弟子不敌,护着百姓往后门跑。   朝颜随着众人跑到街上,抬头看去,只见前后左右、天上地下,妖兽横行,凡人身处其中,像是一个个供其塞牙缝的蝼蚁,他们没有地方可避,四处都是妖兽。   一只利爪挥来,拍在朝颜身侧,脚下的地面都震了震,方才跑在他身侧的人眨眼成了肉泥,血渐在朝颜的手上。   朝颜仰头看向那只蛇身鸟翼的肥遗,将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不想死,他得跑。   朝颜转身,向狭窄的巷口跑去,那只肥遗紧随其后,在他身后紧追而来。   沿途屋舍被凶兽的身体夷为平地,朝颜片刻不敢停留,他没向镇外跑,而是向着紫凌峰的方向。   山上妖兽更多,紫凌峰的弟子正拼尽全力阻挡它们下山。   朝颜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向上看,即便他不是修行之人,也看得出天象有异,浓紫色的妖气浮在山巅,有其他仙门的人御剑而来。   朝颜咬了咬牙,向后山跑,大约是他身上实在没什么灵力,于那些妖兽有些鸡肋,他跑得竟然很顺,一路行至后山山腰,他不能向前了,因为仙门众人抵挡妖兽,已经退到了这里。   朝颜躲在树后,在那群人中一一辨认,夜色虽深,但山上起了火,他不难看清楚那些人的脸。   终于,他在最前端看见了楚程,见他无恙,重重松了一口气。   山下有一只,剩下的八只玄耳猱都在这里了,这东西是真的很厉害,每一次撞击这些仙门都得用尽全力阻挡。   朝颜知道,他们顶不住了。   山上,越来越多妖兽向下涌来,楚程灵力几乎耗尽,全靠一口气咬牙撑着,身旁师弟路又宁的白衣已经被血染透,他将他护在身后,低声道:“没事吧?”   路又宁苦笑:“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楚程抬眸,眼中映着漫山的妖兽,道:“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它们下山。”   玄耳猱性情狂猛,被压在谷下千百年,又被人阻挡,早已不耐烦,撞击一下猛过一下。   朝颜屏息看着楚程的脸色越发苍白,看着他手中迸出鲜血,后,剑断。   路又宁怒吼一声:“师兄!”   玄耳猱终于打开一道口子,更加勇猛地撞了过来,路又宁想上前挡,却慢了一步,下一瞬,他瞳孔一缩,只见林间窜出一个人影,用自己的背挡在了玄耳猱面前,将楚程护在了怀里。   局势变化只在眨眼间,朝颜护住楚程,紧紧闭上了眼睛,等死的时候,他心里竟是十分平静的,他只想着,别让汲央大人看见,他会生气。   然而,想象中的巨痛没有到来,楚程轻轻拍了拍朝颜的背,低声叫他:“朝颜。”   朝颜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却见露雨站在一旁,正抱着手臂看他,目光倨傲,隐带火气。   几步外,汲央大人背对着他,银发在风中飘动,他抬手,握住那只玄耳猱的独角,给生生掰了下来。   朝颜松开了抱着楚程的手,低声道:“算还清了。”   楚程本来满心欢喜的看他,听到这话,又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朝颜,轻轻弯了弯唇,道:“本就不用你还的。”   朝颜站起身,道:“阿娘说,要学会礼尚往来。”   紫凌峰的人不知汲央的底细,只知道他很强大,顿时士气大增,跟着将凶兽向断崖驱赶。   朝颜看着汲央大人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   他坐在半山腰的石头上等着汲央大人回来,仰头看着天上云层渐渐变淡,直至露出天光。   有脚步声传来,他看向前方,汲央大人走了过来。   他一身黑袍难得有些凌乱,妖瞳中涌动着血色,他缓步行至朝颜面前,抬手抚上了朝颜的侧脸,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脸颊,灼热的温度让朝颜身子微微一颤。   他低头,望着朝颜的眼睛,声音低缓,可朝颜听出了危险:“为什么要挡在他面前?”   朝颜看着他,没答。   汲央勾起唇,轻轻笑了笑,汲央大人很少笑,这会儿的笑带着股子戾气,让人胆寒,他又问:“为什么替他去死?”   朝颜这次答了,他看着汲央大人的眼睛,道:“还人情。”   汲央眼底的血色愈发浓重,他抬起朝颜的下巴,缓缓逼近,直至鼻尖将要相触,他低语道:“朝颜,我很生气。”   朝颜不闪不避地看着他,道:“朝颜也生气。”   汲央面色阴冷,蓦地放开了他,转身,向山下离去。   朝颜看着他的背影,却没动。   露雨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山间晨光渐显,朝颜看着一同离去的背影,少顷,低头,解下了腰间的小布袋。   紫凌峰以贵客之礼招待了他,大概是他以身护了他们大弟子的缘故,个个对他都十分和善友好。   朝颜在客房里睡了一觉,醒的时候楚程已经等在外面,备了一桌子好菜。   没用朝颜问,楚程说道:“你家大人在后山布结界,需要些日子,你就安心住着就好。”   朝颜点头,没多问。   等楚程走了,他坐在房里发了会儿呆,将小布袋里的珠子倒了出来,一个一个地数了过去。   数了两遍,一共五百五十六颗,数完,他又没事做了,将珠子塞了回去,找到笔墨纸砚,又开始抄书。   桌案上的纸张越来越厚,汲央大人始终没来过。   朝颜又将《搜神记》翻到了第一页,蘸了墨,正要落笔,门忽然被推开了。   他眼睛亮了亮,快速抬起头来,却见露雨走了进来。   他收敛了神色,落了笔。   露雨在他屋里闲闲转了一圈,抱着胳膊在他桌前看了会儿,终于开口:“你真命大,师父只要晚来一会儿,你就死透了。”   朝颜淡淡道:“与你无关。”   我和汲央大人之间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   露雨倨傲道:“我是汲央大人唯一的徒弟,他的事自然与我相关。”   朝颜心中陡然窜出一股子火气,他冷冷看着露雨,道:“你不会跟我们太久。”   露雨像是被踩了尾巴,面色愠怒,可片刻后又笑了。   她嘲弄地看着朝颜,道:“就算只有一百年的师徒情分又如何?你活得了一百年?”   朝颜愣住了。   他差点忘了……   室内恢复了寂静,露雨走了。   房门大开着,暖阳轻柔地洒了进来,落在朝颜手边,将他的掌心分成明暗的两半。   他盯着那道光影的分界,费力地想着——差点忘了,汲央大人的“不会太久”与他的“不会太久”不同。   百年对于朝颜来说,实在太长了。   他将手埋在了掌心,良久,有些疲惫地说:“如今和汲央大人在一起,朝颜不高兴了。”   朝颜活着,就是为了每日都高兴的。   他将小布袋带在身上,向后山走去,沿途紫凌峰弟子向他打招呼,他都笑着应了。   他们都知道他与那个厉害的人物是一起的,所以去后山也没人阻拦。   朝颜到了半山腰,遥遥看见了汲央大人的身影,他依然一身黑袍,临风而立,俊美无俦。   他静立在原地,认真看着,想要牢牢记着他的风华。   风,轻拂着那人的银发,朝颜想如往常那样碰碰他,但实在太远,碰不到。   露雨挡在了他面前,冷声道:“你做什么?”   朝颜绕过她向前走。   露雨又挡住了他。   “师父要下妖谷,”露雨道:“你若是敢去分他的神,我杀了你。”   朝颜脚步顿住了。   ……   楚程接过乾坤袋,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朝颜拿着一只鸡腿啃,弯着眼睛说:“他在生我的气呢。”   楚程无奈地笑了笑,道:“谁能舍得生你的气?”   顿了顿,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朝颜垂眸,道:“去喜欢去的地方。”   下山的时候天气变了,邻近日暮下起了大雨。   朝颜撑着伞,一级一级台阶地往下跳,青石板台阶被雨水冲刷的干净,一只蛤蟆从草丛里跳出来,跟着他一起往下跳。   朝颜跳得快了,还停住等等它,可跳到半路,那只蛤蟆转了路,跳进草丛里不见了。   朝颜扒着草丛找了会儿,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他低头擦了下眼睛,道:“还以为能和你同路呢。”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下山时天已经全黑了。   山下镇子被毁了大半,看着有些凄惨,他一路穿过镇子,跑跑跳跳,实在走不动了,在河边找了棵大树靠着歇息。   雨大,但树的枝叶繁茂,四周黑压压一片,朝颜只能模糊看着些影子。   他撑着腮看着黑暗,思忖着自己能去哪儿,想着想着,慢慢摸上了心口,他觉得那里空了一块儿,而大约是因为空了这块儿,他整个人轻飘飘的,于这漆黑的荒郊野岭,像是一缕孤魂。   天边闪过一道光影,他仰头去看,却忽得站起了身。   原本静谧的河水涌动,忽然立起了万丈高,城墙似的砸向岸边。   河水的怒吼伴随着滂沱大雨压在朝颜耳边,他奋力向前跑,可下一瞬,水将少年的身影淹没。   雨依旧下着,岸上小草轻轻抖了抖水珠,河面恢复了平静,深水中,朝颜缓缓下沉。   自己果然没什么用啊……   也好。   他这么想着,轻轻闭上了眼。 第241章 妖闻   妖谷,汲央甩干手上的血迹,抬头看了看天,将妖珠放进袖中,脚下轻点,上了断崖。   他在下边待了三天三夜,上来时露雨依然在断崖上守着,见着他松了口气,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汲央没答,向山下走。   露雨已经习惯他不搭理自己了,仍旧跟在他身后高高兴兴地说着话。   雨终于停了,夕阳堆在天际,一抹彩虹跨在紫凌峰顶。   汲央走向紫凌峰长老给自己安排的房间,行至一半,他脚步停了停,看向那间紧闭的房屋。   他静立了少顷,挥了挥袖子,身上染了血迹的衣裳顿时焕然一新,随后,缓步行至那扇门前。   大约还在生气?   朝颜从小到大都没和他生过气,这还是头一次,虽然他不明白朝颜为何生气。   过去这么久了,也该气得差不多了。   他推开了门,房里一片安静。   汲央皱了皱眉,迈步走了进去。   房里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是去吃饭了?   汲央转身向门口走,脚步忽地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摞着的纸。   他随手翻过,上边是朝颜的字迹,抄的是《搜神记》,这么厚一摞,不知抄了多久,明明告诉他不用抄了……   汲央皱起了眉,再次在房里打量了一周,片刻后,快步向外走。   楚程刚进来,差点与他撞上,问道:“大人找朝颜?”   汲央目光冷厉地看他,道:“朝颜在哪?”   楚程总是觉得这位大人不喜欢自己,这会儿终于确定了,他摸了摸鼻子,道:“朝颜把乾坤袋留下了。”   楚程感觉到了来自强大灵力的威压,但他的背始终挺直着,继续道:“他走了。”   汲央指节微微蜷缩,道:“去了哪?”   楚程把乾坤袋取出来交给他,猜测道:“大约是回家了吧。”   汲央垂眸看着那只朝颜从小带到大的乾坤袋,低语道:“不会。”   楚程一愣,就听他道:“凡人都有归程,他没有。”   汲央将乾坤袋握紧, 眼中阴晴不定,片刻后,他提步出了房门。   天色暗了,余晖渐渐收敛,楚程看着那人即将离去的背影,忽然道:“我能救朝颜一命,可也是凑巧,更何况朝颜只是个凡人,没有半点灵力,常见妖邪他的气运与体魄都会变弱,如今他多病就是征兆,大人与高徒都是修行中人,恕楚程多嘴,还是分开为好。”   汲央转身,黑袍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他眯起眼睛,缓缓道:“救命?”   “师父,”露雨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对她满心崇敬的大妖笑道:“你怎么来了?”   汲央垂眸望着她,没说话。   天色暗得很快,屋里点了灯,屋外黑峻峻一片,汲央站在门口,面色清淡看不出端倪,可露雨的笑却渐渐淡了。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下一瞬,她的脖颈被紧紧扼住。   那人缓缓抬手,她的双腿离了地,窒息的恐惧让她下意识挣扎了起来,费力道:“师……师父,为什么?”   汲央的手缓缓收紧,语气平淡道:“你敢对朝颜动杀心,该死。”   露雨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道:“他只是个凡人!”   眼看汲央已经动了杀心,她再也顾不上许多,费力挤出一句话:“照海镜……”   汲央收紧的手微微停住,道:“照海镜在哪?”   露雨:“放开……放开我。”   汲央看了她少顷,甩手,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露雨落了地就惊惧地往后缩,捂着脖颈剧烈咳嗽,刚捡回一条命,她惊魂未定。   汲央缓步向她走去,道:“照海镜给我,我留你一命。”   露雨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没有动作。   见汲央脸色越来越不耐,她惧怕地颤声道:“照海镜在东海,父王没给我。”   瞬时间,屋内妖气暴涨,露雨被压在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随时会被夺走性命的恐惧让她缩成了一团,她听到大妖语气平淡地说道:“你敢骗我。”   露雨心中警铃大震,虚弱道:“拿我换照海镜,父王最疼我,定会换的,别杀我!”   东海。   海上云层翻涌,不时雷鸣阵阵,有龙在云间穿梭。   海面,老龙王声如洪钟,对着那孤身而来的天狗,冷声道:“汲央,你敢与东海为敌?”   狂风骤雨中,露雨被困在结界里, 大约是回了自己的家,她心中有了底气,不再像在紫凌峰那么狼狈,她仰头看了眼云层中伺机而动的兄长,竟然还敢同汲央说话。   “凡人迟早都要死,我只是担忧他分你的神,替你杀了他罢了,”露雨冷哼了声,道:“不识好歹。”   汲央垂眸看她,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露雨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羞恼,道:“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看中,我堂堂东海龙女,想杀他就杀了!”   汲央指节轻蜷,重复了一遍:“想杀就杀了?”   露雨才反应过来,她以为汲央想要自己的命是知道自己杀了朝颜,原来竟不是吗?   她忽然笑了起来,恨恨地看着汲央,倨傲地扬起下巴,道:“是,我杀了他,大约如今他的尸首已经被鱼吃净了吧。”   东海水翻覆,掀起滔天巨浪,老龙王惊怒道:“天狗,你想做什么?”   露雨奄奄一息地倒在结界中,咳出一口血,惊惧地望着双眼已经妖化,满目血红的大妖,不可思议道:“你不要照海镜了?”   汲央的黑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脸上图腾渐渐显现,凶兽的暴虐让千百里的妖魔不安躁动。   他抬起利爪,声音仿佛透过洪荒炸响在露雨耳侧。   “那你可知,我要照海镜就是为了他。”   云层中穿梭的金龙飞速而下,替露雨挡下一击,重重跌进了海中。   龙王面色巨变,高声道:“天狗,你不怕天谴吗?”   汲央缓缓转身,看向老龙王,道:“天谴?”   他缓缓抬手,东海水抬起万丈高墙,暴雨怒砸向东海边三十二座城池,海水顷刻覆上,眨眼间城池将倾。   东海滨,大小各个海河龙王齐齐在海岸跪拜:“求汲央大人三思。”   一片天地色变中,无人注意,一个醉醺醺的老头自东海海底爬上了岸,他头上长了两只不怎么漂亮的角,怀里抱着酒坛,在跪成一排的龙王面前走了个来回,奇怪道:“你们做什么呢?”   一排龙王……   其中一个一把将他拽着跪了下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说了一通。   那龙王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英勇地顶着凶兽的威压,腾着一片小云朵上了云端,立于暴怒中的天狗面前,东倒西歪地行了个礼,道:“汲央大人有礼了。”   汲央看都没看他。   他也不在意,行过礼后,道:“在下是荆楚地界一条小河的龙王,曾有幸见过汲央大人。”   他看了眼翻涌的东海与滨海三十二城池,决定不说废话,直言道:“那少年没死,玄龟报恩,救了他一命。”   汲央侧眸,看向这只丑龙。   那丑龙被他的威压吓得打了个抖,硬着头皮道:“小仙不敢诓骗大人。”   诓骗的后果就是脚下这位的下场,龙女的龙骨被生生抽了出来,已经做不成龙了。   汲央终于开口:“他在哪?”   “小仙不知,但有水的地方就有龙族的眼线。”   龙王心疼女儿,可更不敢拿滨海城池做赌,开口道:“我叫他们去寻人。”   “若是我知道你们说谎,”风暴中,汲央直直看向龙王,威严道:“东海翻覆,白骨祭城。”   语落,他转身,消失在了云间。   天地恢复了宁静,海水温顺地流回东海,雨渐渐小了,直至停止,天上云雾消散,漏出漫天星辰。   龙王走到小女儿面前,看着她望着汲央离去的方向满目的怨毒,重重扇了她一巴掌。   没了乾坤袋,汲央已经感知不到朝颜在哪了。   他独自沿着走过的地方往回找,都没有朝颜的影子。   行至田埂上,田间禾苗已经长得郁郁青青,有只拱鼠站在其中,有礼有节地对着路边行过的妖拜了拜。   风过,汲央仿佛听到有人在喊“汲央大人”。   蓦然转身,身后空荡荡,没有朝颜的影子。   拱鼠见他停下,但没行礼,以为大妖要杀鼠,一溜烟跑了。   禾苗随风低伏,仿佛绿色的海浪,向更远的天地延伸。   又是一年春三月,花灼灼,百草香盈袖。   暖阳下,落英随风轻轻飘荡,随着纸鸢飘至白云端,落到涓涓溪水畔,夹岸水木清华,鸟儿悠然踱步。   有人自放纸鸢的孩童旁经过,仰头看了会儿燕子模样的纸鸢,轻勾起唇,继续向前走去。   虹雨擦过他的袖口,落在他的肩头,更多的落在溪水里,随波逐流。   他沿着溪边慢慢走,直至一处荒废的渡口。   渡口偏僻,有木板桥向水中延伸,木板桥上,坐着一个背着龟壳的老头儿,正在钓鱼。   听到声响,他转头看,笑道:“公子回来了。”   朝颜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将买到的烤鸡分他一半。   老头儿摇头拒了,皱着白花花的眉毛看向他的手臂,道:“怎么伤了?”   朝颜抬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臂,上边泛红,肿起老高,微微渗出了血迹,与手上的白皙对比鲜明。   朝颜浑不在意地将衣袖放下,道:“遇见了大田蛇,直直在地上杵着,我以为是个杆子,扶了一把,被它打了一顿。”   老头儿:……   老头一把扔了鱼竿,跳脚起来,骂道:“在哪呢?我去打回来。”   “就打了几下,没什么……”朝颜转头,叫道:“玄龟,别去了。”   那老头儿已经撸起袖子,骂骂咧咧走远了。   朝颜将手臂凑到眼前,脸上表情有些痛苦。   《闽杂记》有记载:大田县多蛇,夏夜常上人床共睡,无灯夜起,每误触之。然不噬人。又常有首在泥中,倒竖其尾,若植竿然,有误触者,辄以尾鞭之,虽无所伤,亦甚痛,并有被鞭出血者。   他运气不好,碰上了。   东风和煦,吹得人有些犯困,朝颜将买的东西吃完,伸了个懒腰,躺在了断桥上。   今日天气实在好,天色湛蓝,云彩也分外白软,渡口边上有几颗杏树,如今花开的正好。   花瓣落在朝颜的碧色衣衫上,他怔怔望了会儿云彩,缓缓闭上了眼睛。   汲央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少年躺在桥上睡着,一只手半搭在水边,四周盛放着杏花,花瓣如烟似雪,绚烂柔美,纷纷落在少年的身上,他的手边,淌着流水与落花,他闭目睡着,怀中探出一抹红草色。   汲央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久久未动。   身后忽有人低声道:“大人。”   汲央侧身看去,见是一只玄龟立在他身后,面容是个老头儿,身高如五岁小儿,手中还拖着条晕过去的蛇。   玄龟将蛇尾巴扔下,躬身行礼,道:“大人既找来了,我便走了。”   汲央微微颔首,道:“有劳了。”   玄龟道:“昔日我渡劫,在河岸边躺了一个月都无人理会,眼看着最后一日到了,就要功亏一篑,是大人与朝颜公子路过,朝颜公子心善,将我翻了过来,是以渡劫成仙,朝颜公子是我的贵人。”   汲央看向岸边躺着的少年,良久,道:“他还气我吗?”   玄龟愣了愣,不解道:“气?”   他曾说过想要永远和自己在一起,那时他身量还不高,整日跟在自己身后“汲央大人”、“汲央大人”的叫,每日都高高兴兴地笑着,同他说:“朝颜想永远和汲央大人在一起。”   他说了,他就答应了。   九百九十九颗妖鬼精怪元神化珠,十六样世间至宝,他用这些为他奠基,送他走上修行的路。   可朝颜后来说得就少了,长大后,最多就说说“想要陪着他”,没再说期限。   但他应了的,就一定会做到。   玄龟来回看了看两人,默了少顷,叹道:“妖多重诺。”   他看向杏花雨中的少年,道:“那怀中的草是怀梦草,在高崖上摘的。”   汲央缓步向少年走去。   玄龟的话犹在耳侧:“那是他最珍惜的东西,他四处寻找,终于寻到,之后一直放在怀中,大人每日都来入梦。”   怀梦草,据说放在怀中可梦到像梦之人。   朝颜睡得沉,唇角轻轻勾着,像是在做美梦。   黑袍委地,汲央轻抬起朝颜垂落的手,上边的伤肿没有转好,反而越发严重,有些发青了。 第242章 妖闻   午间暖阳照得桥上木板晒得温热,汲央坐在朝颜身侧,低头细细看他,妖瞳中映着少年越发明艳的脸。   一片花瓣落在了朝颜的鼻间,有些痒。   他眼睫轻轻颤了颤,微微睁眼,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眸子。   他弯起了眼睛,甜甜叫道:“汲央大人。”   那笑容让汲央有些恍惚,朝颜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他将手撑在朝颜身侧,微微附身靠近,应道:“嗯。”   朝颜抬手,亲昵地揽住了汲央大人的脖颈,熟练地将脸贴上了他的颈侧,闭上眼睛,轻声道:“朝颜想你。”   他如小时候一样,将脸贴在自己的脖颈处,轻轻蹭着。   可他已经长大了,触感一样柔软,他却不能一样平常对待。   汲央将手附在他的腰间,将他抱了起来,宽大黑袍将少年清瘦的身体揽进怀里,朝颜忽然睁开了眼睛,僵住不动了。   “醒了?”汲央低声问。   朝颜轻轻应了声:“嗯。”   杏花树下,两人拥在一处,汲央将手附在他的背上,低声道:“还气吗?”   朝颜轻抿起唇,没答。   最后一次见面时,汲央大人盛怒,该问这话的应该是他。   汲央:“为何要走?”   朝颜这次答了,他从汲央大人颈侧抬首,看着大妖的眼瞳,认真道:“再不走就要对汲央大人生怨怼了,我不想对汲央大人生怨。”   汲央:……   他微微靠前,将唇在朝颜唇上贴了贴。   朝颜懵了一瞬,望进汲央大人眼睛里,道:“汲央大人还气吗?”   汲央:“不气了。”   朝颜“哦”了声,垂下眸子,喃喃道:“居然碰巧遇上了汲央大人,露雨呢?”   汲央:……   汲央又吻住了他的唇,这次贴得久了些,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的眸子,直至朝颜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唇张开,汲央闯进来的时候,他心尖儿颤了颤,舌尖也轻颤着贴上了汲央大人侵入的舌头。   鱼在断桥前甩尾,水面漾出层层涟漪,水声纠葛在唇齿间,宽大的衣袖将少年搂在怀里,亲吻着。   一年,对妖来说实在不长,可这一年,他错过了朝颜长大。   “露雨敢碰你,我抽了她的龙骨,”银发与墨发纠缠,朝颜低低喘息着,听汲央大人说道:“你不解气,我杀了她。”   朝颜没吭声。   汲央便不再说了。   日头渐倾,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汲央又开了口:“途中听闻姑苏一户人家有画之精灵作乱,走吧。”   朝颜却摇了摇头。   汲央低头看他,唇轻抿着,等他开口。   朝颜不想和他走了吗?若是他不想走了……   朝颜低声道:“就我们两个吗?”   汲央:“就我们两个。”   “今日二月二十四,明日二月二十五。”   二月二十五,是花朝节,是凡人祭拜花神的日子。   朝颜抬眸看他,道:“我是凡人,可许多年没有过过凡人的节日了。”   汲央的指腹划过他的眼尾,缓声道:“那就过完节再走,不差这一日。”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说得就是花神节的盛况。   花神庙前香火鼎盛,新雨刚过,花枝叶片上尚莹润着雨珠,有鸟雀衔花而来,衔来满目锦绣。   精心打扮的姑娘们虔诚烧香拜花神,各色的彩绸缀于枝头花朵间,随风漂浮。   朝颜吃着一块儿花糕,靠在一旁的树下看着人间的热闹,虽与他无关,他看着也觉得有趣。   有人缓步走来,夺了花神的风头,惹了不知多少姑娘的眼,他停在朝颜身侧,靠在树上,随着朝颜一起看向寺前繁花。   朝颜侧头,看着汲央大人的风华,少顷,走到了他的面前。   汲央大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朝颜轻扬起唇,抬手,缓缓抚上了汲央大人的侧脸。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胆大。   汲央大人没躲开,于是他的胆子就又大了些。   他看着汲央大人的眼瞳,道:“我对汲央大人生了情愫。”   汲央静静看着他,不语。   朝颜就说了下去,他看着面前的大妖,微微扬起下巴,道:“我爱慕你。”   他将用这一年时间日思夜想终于弄懂的话说出了口,胸口跳得厉害,却连喘气都不敢,随后,他看到汲央大人笑了。   汲央大人眼睛里都染上了笑意,唇角轻扬着,平日里威严冷厉的气势尽数收敛,一笑之下,简直勾魂夺魄,汲央大人不愧是妖怪。   朝颜看呆了,汲央大人将手附上了朝颜贴在他脸上的手,低缓道:“我也是。”   朝颜一怔,却被汲央大人揽进了怀里,眼前光影变换,眨眼间身已在他处。   这是一棵有些奇异的大树,柯条枝叶都互相抱在一起,牢牢的,密不可分。   朝颜靠在树上,揽着汲央大人的脖颈与他拥吻,断断续续道:“画之精灵……该走了……”   汲央解了他的衣带,声音有些低沉道:“没有画之精灵。”   朝颜:……   朝颜:“可昨日还说有……”   汲央:“诓你的。”   诓骗凡人家小孩跟他走的手段罢了。   汲央舔过他的脖颈,惹得他的身子重重一颤。   深林无人迹,光影透过疏密的枝叶洒在地上经年累积的厚厚落叶上。   衣衫散乱,长发纠缠。   朝颜眼前不住地晃动着,眼尾泛着易碎水痕,他的双手被汲央大人按在头顶,大妖在他唇边细细亲吻,声音中有种魇足的慵懒。   “朝颜长大了。”   朝颜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快感,全身酥软无力,全身都汗津津的。   他低低叫着,喘息道:“汲央大人是凶兽吗?”   汲央动作微微一顿,放开他的手,垂眸看他,应道:“是。”   朝颜搂住了他的光裸的背脊,认真道:“那大约是天上地下脾气最好的凶兽了。”   从小到大,除了那回气急,半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   他被汲央大人养大,最适合配他。   汲央大约也没想到有一日居然会有人说自己脾气好,好笑了片刻后,就让朝颜除了叫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夜,星月皎洁,银辉洒在夜色中的渊峤山。   渊峤山,骑在南北分界线上。巧妙地融合了南北风光与风俗,景色优雅、水木清华,实在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江南三月桃花开,漫山遍野飘着桃花瓣。   朝颜看着眼前绵延不断的坟包包,往汲央大人身后躲了躲,抗拒道:“为何半夜来坟山啊?”   他还记着那夜误闯坟地被鬼吓了一夜的事,现在仍旧心有余悸。   渊峤山中有棵百年大槐树,槐树下有个坟包包,坟包包上坐了两个人影,正喝着酒赏月亮。   似是听到响动,撑着坟头坐了起来。   月光皎洁,坟山上十分热闹,可他一眼就瞧见了相携而来的一人一妖。   身着葱绿色衣裳的少年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挑眉道:“那是谁?”   “故人。”丰饶道。   “听闻天狗大人为了一个凡人将东海的龙女骨头给抽出来了,”丰饶看了眼汲央身后的人,闲闲道:“大约是我在这里待的时候太久了,依稀记着几百年前见天狗大人时,他说他最厌恶的就是凡人。”   朝颜抬头看汲央。   汲央淡淡道:“我也依稀记得几百年前渡鸦大人怒气冲冲地同我说要将这只僵给吃了。”   竺羊:……   竺羊冷笑了声,抬脚就踹。   渡鸦把他压在怀里,挑唇道:“那时我们争吵了,我说的都是气话。”   竺羊扯下了他两根头发,解了气,转头和气问道:“你们来找渡鸦喝酒的吗?我这里有好酒。”   朝颜看不见漫山遍野瞎晃悠的鬼,只能看见面前这两个容貌出色的妖,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渡鸦道:“他们是来要东西的。”   竺羊一愣,看向汲央。   汲央道:“听闻定魂珠千年前与你随葬了。”   竺羊想了想,道:“是有这么颗珠子,你若是想要我下去给你翻翻。”   言语之间十分大气。   听说那颗珠子是至宝,朝颜本以为会费些力气。   半个时辰后,他将那颗十分漂亮的珠子塞进了小布袋里,看了眼四周影影绰绰的坟包包,小心翼翼坐在了汲央大人身侧。   刚搬上来的酒坛子开了,酒香馥郁散出,引得朝颜咽了咽口水。   他只喝了两口,眼前就出了双影。   喝了酒,他倒是忘了这是坟山,不怎么怕了。   他趴在汲央大人膝头,模模糊糊听着他们说着话,心中有些羡慕。   他犯晕地将脸贴在汲央大人掌心,喃喃低语道:“我也是妖就好了。”   汲央将酒坛放在一旁,俯身,在他脸颊落下一个轻吻,缓缓道:“朝颜不做妖,要做就做神仙。”   作者有话说:   竺羊与丰饶的故事是《哄睡》无删第一册 独家小故事,不能给大家看,但实在忍不住联动了一下!   爪 第243章 《妖闻》番外   夏,星河烂漫,倒扣在夜色中的九漱泉。   深林,虫鸣相和,照夜清于草木间悠然浮动。   风清浅,自山中而来,擦过疏密林叶,拂过新生草尖,惹来一阵簌簌声响。   朝颜从草丛中站起,手中捏着一只白软的大蘑菇,他细细看了看,满意地将它扔进了手中的小包袱。   小包袱里已经有不少了,足够吃,便转身往回走,照夜清为他引路,加上他最近愈发耳聪目明,一路走得顺顺当当。   少年请哼着歌,脚步轻快,看到前方的火光,脚步就又快了些。   不多时,他自密林中走出,眼前一眼泉水独立于葱郁深林间,像是上古神仙遗落于人间的明珠。   朝颜望着泉水中闭目养神的大妖,微微怔了片刻,抬步跑了过去。   泉水温热,朝颜除了鞋袜,坐在泉边光滑的大石上,将半条小腿末进了水里,舒服地轻轻抽了口气。   他手中拿着一只大蘑菇,撩起水在伞冒上心不在焉地搓洗,目光却一直呆呆落在大妖的身上。   他有多久没见过汲央大人的原型了?   他只见过一次,在迷糊山,那时他还很小,觉得以汲央大人体型之庞大一口就可以把他吞下去。   可现在……   星河下,巨兽静静伏在水中,身躯庞大,几乎占了半眼泉水,皮毛雪白华美,兽首上的图腾古老威严,他也只小时候见过。   朝颜将眼睛落在那两只竖起的耳朵上,手下力道不自觉重了丁点,那只几乎被他洗褪皮的蘑菇忽得断了头,接着,“扑通”一阵水声,蘑菇伞连带着朝颜一并跌进了水中。   朝颜不知水深浅,手忙脚乱地扑腾了几下,身旁的大妖微微俯首,他连忙搂住大妖的脖子,借力站了起来,站起来才发觉,水深只到他肩膀。   他望着眼前的大妖,却忘了追究他忽然将自己拉下来的事。   清澈泉水中,朝颜全身湿透,夏衫紧紧贴在身上,他搂着大妖的脖颈,怔怔与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对视。   汲央大人太美了。   朝颜心尖儿轻颤,大约是夜色太柔和,悸动也变得尤为明显。   他闭上眼睛,微微仰首,吻上了大妖的嘴。   他被大妖揽在了身躯间,肩上轻微一凉,暴露在了夜色中,大妖张口,将他的衣裳缓缓拉下。   朝颜趴伏在他的身上,弯着眼睛笑:“汲央大人,我采了好些蘑菇,一会儿吃蘑菇汤。”   汲央大人没答他。   肩上一阵灼热,他转头,见大妖伸出舌头,在他肩背舔舐。   朝颜有些痒,又笑了起来,说道:“痒。”   他正要躲,利爪忽得勾开了他的衣带。   “不行……”朝颜被压在泉边沿,紧紧搂着天狗的脖子,声音软,带着些颤:“这样不行,大人化成人形吧。”   他怕,但大妖没打算放过他,腿被分开,他无处着力,只能紧紧抱着大妖,接着,他低叫了声,眼泪汪汪地与大妖对视:“朝颜不行的。”   汲央眸色被欲望浸染,凶兽野性的毫不遮掩地暴露在朝颜面前。   星子被打散揉碎,黑发已经汗湿,贴在脸上。   少年的呻吟声在深林中显得尤为诱人。   巨兽覆在朝颜身上凶悍地进出,快感也来得酣畅淋漓,手轻轻抚着柔顺的雪白毛皮,痴迷地缓缓上移,落在了大妖的耳朵上。   大妖的动作一顿,随后,他感觉到耳尖被牙咬了。   朝颜方才就对汲央大人尖尖的耳朵垂涎,现在有机会碰触,咬了一下,随后用舌尖卷进了口中,细细吮吸,将大妖耳朵上的毛都含得湿答答的。   他没留意到大妖眸色越来越暗,下一瞬,狂风骤雨般的抽插让泉水都拍在岸边。   朝颜身体像是过了电般酥麻,眸色已经有些涣散了,嘴中含不住的津液低落,他的舌尖舔过汲央大人的耳朵,随后吐出,半闭着眼睛大口喘息,趴在他耳边喃喃道:“哈……汲央大人,朝颜好喜欢。”   碰巧,天狗也喜欢用原型侵占他。   夏夜,山林间静谧凉爽,只这一处火热,凶兽兴奋的低吼声与少年放肆的呻吟声交织。   夜色皎洁,泉水边的巨石上,巨兽将一个少年压在身下凶猛进出。天狗身影庞大,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那少年。   朝颜跪趴在石头上,全身酥软轻颤,灼热的温度烧得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他的心一下一下被汲央大人撞着,又觉得下一瞬死也值了。   被逼出的泪低落在石头上,凶兽将头探了过来,轻柔替他舔了下眼角,他微微侧首,伸出舌尖,舔上了凶兽的舌头,旋即,抬手抚上凶兽的下颚,舔上了他锋利的獠牙。   没有人舔过凶兽的獠牙,汲央的动作都缓了缓,眯着眼睛享受朝颜小兽一样的舔舐。   最终,汲央在朝颜身体里泄出时,朝颜已经累得指头都动不了了。   泉水解乏,汲央替朝颜洗过后,给他换了新衣裳。   泉水边的火堆早已经灭了,又重新点燃。   朝颜坐在汲央大人怀里,身子绵软,依然还带着酥麻余韵。   他搂着汲央大人的脖颈,一下一下亲着他的唇,玩闹一样,将唇贴上去,将唇压变形了离开,偶尔汲央大人会张开嘴与他深吻一会儿。   树枝上串了蘑菇,放在火上烤着,散出诱人香气。   朝颜吻着吻着,又有些情动,低低喘息着,叫道:“汲央大人。”   汲央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方才你就饿了。”   朝颜看了眼蘑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很快就能吃完。”   汲央取过一只蘑菇,递给朝颜。   朝颜却习惯性的先凑到了他唇边。   从小到大,无论吃什么,朝颜第一口总是要给他的。   汲央象征性的地咬了一小口,朝颜这才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白白软软的大蘑菇,外边烤得焦脆,洒了盐与香料,里边保留了蘑菇的鲜香,朝颜爱吃,多吃了几串,吃完却困了。   他靠着汲央大人,打了个大哈欠,揉了揉眼睛道:“想睡觉。”   汲央将他搂在怀里,宽大的黑袍衣袖盖在他的身上。   朝颜仰头看他,眸中映着天上星辰,软声道:“汲央大人能变回原型吗?”   汲央:……   朝颜捉住汲央大人的一缕银发,求道:“那样睡着暖。”   夏天夜里一点也不冷,他就是喜欢汲央大人的原型。   汲央垂眸看了他少顷,道:“可以。”   朝颜眼睛一亮。   汲央眯起眼睛,嗓音有些低沉:“除非再来一次。”   朝颜脸红了。   他羞赧地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好。”   他陷入了柔软的皮毛中,睁开眼睛,见汲央大人将头放在了他的腿上,闭上了眼睛。   他被大妖整个圈在了怀里,耳边有传音,大妖道:“朝颜,睡吧。”   朝颜轻轻勾起唇,将手摸上了汲央大人的耳朵。   汲央大人耳尖稍微动了动,却没说话,于是朝颜就这么摸着汲央大人的耳朵,舒服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照夜清在林间缓缓飞,夏夜深沉。   九漱泉边,相依安睡。   听说雍凉之地有僵尸作乱,明日去看看。 第277章 妖闻   朝颜被那骨童扰得烦不胜烦。   中夏六月,今日阴天,平阔无垠的原野上清风和畅,十分舒适。   他等汲央大人等得困了,打算躺在草地上睡会儿,可刚闭上眼就被砸醒,他坐起身,就见一两尺多高的小骨头架子瞪着空荡荡的眼眶子瞧他,见他醒了,发出一阵嘻嘻笑声,转身拔腿便跑。   朝颜“切”了声,将衣襟上那颗拇指盖大小的石子拍掉,躺下换了个方向接着睡,然而刚要进入浅眠,他的脑袋又被砸了一下。   这种小妖怪最爱捉弄人,并不会伤人,朝颜困得厉害,不想理它,抱住脑袋接着睡。   可片刻后,他的后背被砸了一下,接着,接二连三的小石子砸在他的身上,一边砸那童声还一边嘻嘻哈哈。   朝颜忍了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忽然坐起身,那白森森的小骨头架子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石子从骨头缝儿稀里哗啦落在了地上。   朝颜一把抓起在他身旁已经积成小石堆的石子,一股脑咂向小骨头架子。   那东西“呀”了声,原地蹦哒了一下,嘻嘻哈哈转身就逃,骨头咯咯哒哒碰撞声也眨眼就老远。   朝颜站起来,掐着腰气道:“你再过来,我非拆了你不可!”   清凉的风自林间吹来,葳蕤青草如海浪般起伏,划过朝颜的脚踝。   他坐在地上,撑着腮看着眼前的风景,片刻后,他仰倒在草地上,望着天上密布的阴云,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低低道:“汲央大人,你做什么去了?”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只闭了瞬间,他忽然睁开。   他料得没错,果然那骨童又回来了,就站在他身边,低着头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眶子打量他。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那小骨头架子嘻嘻两声,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朝颜凉凉笑了笑,在那小骨头架子准备逃跑瞬间,迅速出手抓向他的腿骨。   不料那小东西十分灵活,往后一跃,躲过了他的手,张着双臂向远处跑。   朝颜撑着地灵巧起身,拔腿就追。   这空旷无垠的草地上,就见一个俊美少年追着一个小骷髅,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   朝颜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那脚步明显也慢了许多的小骨头架子喊道:“你……你最好别被我抓着,我一定拆了你。”   那小骨头架子耷拉着头脚步艰难向前跑,骨头咯咯打着架,也不“嘻嘻”了。   眼看中间距离也就十几步了,朝颜暗暗提了口气,猛得向前疾奔。   那小骨头架子回头,见他快追上来了,吓得跳了一下,接着慌不迭地也加快了脚步,蹦蹦跳跳往前逃,又开始了新一轮追逐。   汲央回来就见朝颜追着那骨童紧紧不放,累得捂着肚子都没停,看起来十分执着。   他勾起唇,闪身上前挡在了朝颜身前。   朝颜猝不及防,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懵懵抬头,眼睛瞬时亮了起来,叫道:“汲央大人,你回来了!”   汲央点了点头。   朝颜向后退了半步,缓了口气,道:“汲央大人等我片刻。”   汲央:“……”   朝颜撸起袖子,对那个站在远处扶着双膝歇息的小骨头架子凶道:“你等着!”   小骨头架子瞬时直立,朝颜抬腿就追。   可他跑了两步,人却还是在原地。   他转头看汲央大人,就见自己的后脖颈被他抓在手里,他根本跑不动。   朝颜停了步,转身,撇了撇嘴,有点委屈地指着那骨童向汲央大人告状:“汲央大人,它欺负我。”   汲央抬头看过去,勾了勾唇,道:“不必理他。”   本来跑得时候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朝颜终于觉得累了,他原地缓了会儿气,向汲央大人道:“汲央大人,我们赶路吧。”   话音刚落,他欣喜地瞪大眼睛,只见汲央大人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了三个粽子,拴着五彩绳儿的粽子在朝颜眼前晃动。   朝颜抬手抓住,那粽子还是热的。   他眼睛晶亮的看着汲央大人,道:“汲央大人方才是去给朝颜买粽子了吗?”   汲央没答,只清淡道:“吃吧。”   朝颜小心翼翼剥开粽叶,香气瞬时扑鼻。   粽子里包了蜜枣、板栗,五花猪肉配香菇。   两人向雍凉方向走,朝颜捧着粽子,咬了一小口,又将粽子凑到汲央大人唇边。   汲央大人垂眸看了看那粽子,对着朝颜的牙印咬了一口。   朝颜脸有些红了,低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汲央撩起黑色宽袖,露出一只修长的手,道:“就这么让他跟着?”   朝颜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什么,转头看去,奇怪道:“他跟着我做什么?”   那小妖怪耷拉着脑袋,隔着百十来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两只手骨蔫蔫交握在一起,见他看过来,有些惧怕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自然不是怕朝颜,他是怕汲央。   汲央漫不经心看了过去,道:“约么是找你求助。”   《广异记》曾有记载,有白骨小儿常扰人,驱赶后次日还至,后家人先备大木,凿空其中,如鼓扑。拥小儿于内,以大铁叶冒其两端而钉之。然后锁一铁,悬巨石,流之大江。负欲趋出,云:“谢以棺椁相送。”自是更不复来。   朝颜慢慢啃了一口粽子,道:“我去问问。”   汲央微微抬手:“不必麻烦,我将他除了便是。”   朝颜向后走去,道:“汲央大人等我片刻。”   汲央慢慢将手放下,侧身看着朝颜的背影。   那小骨头架子似乎知道朝颜的来意,这次没跑,站在原地,搅着手骨。   朝颜开到他面前,半蹲下身,道:“我问你,你想要什么?”   小骨头架子垂着头,细声细气道:“想要一副棺材。”   朝颜心道:果然。   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连副棺材也没有呢?   朝颜:“你的尸骨在哪里?”   小骨头架子答道:“被歹人所害,他们把我的尸骨扔至荒山野岭,被野狼吃了。”   朝颜:“……”   尸骨无存,怪不得没入轮回。   朝颜叹了口气,道:“我给你买副棺材,你就去转世吧。”   小骨头架子连忙点头。   朝颜不再多说,跑回汲央大人身侧,道:“汲央大人,去城镇买副棺材吧。”   汲央勾了勾唇,道:“你想去便去。”   今日是端午,城里十分热闹,刚到城门口就听到里头的鼎沸人声。   朝颜跑进了城门,又停下来等汲央大人,弯着眼睛道:“汲央大人,你看!”   城中来往的男女腕上都系了五色绳,腰间配着各色香包,十分好看。   顿了顿,他越过汲央大人看向城门口方向。   就见那小骨头架子正躲在城门外,探出半个头,双手扒着墙,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小心翼翼看着他。   汲央走到他身侧,道:“城里人气盛,他不敢进来。”   朝颜点了点头,对城门口方向道:“你在那里等我们,别乱跑。”   小骨头架子显然听见了,用力点头,眼巴巴看着他们走远。   今日家家户户都出门庆端午,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朝颜翘着脚四处看,寻找棺材铺子,被人挤了好几次,险些摔倒,刚站稳身,手忽然被牵住了。   他转头,弯起眼睛道:“汲央大人。”   汲央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微微俯身,将手覆在了他的腰上。   朝颜脸红了,四处看了看,搂住汲央大人的脖颈,低声道:“人好多,不要抱了。”   汲央:“……”   汲央轻微皱起眉,垂眸看他,手却没松开。   朝颜凑到他耳边,有些害羞地说道:“出城抱。”   汲央轻哼了声,放开了手。   朝颜飞快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牵起他的手向前拉,催促道:“汲央大人快些。”   汲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抬步随他走了过去。   街边有卖五色绳的摊位,一大捆,编成不同的花样。   朝颜停了步,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认真挑了两根。   汲央看他边走边认真往自己腕上缠那长长的绳子,微微勾起唇。   朝颜仔仔细细打好结,正准备给自己缠上,手中的五色绳忽然被抽走。   汲央大人牵起他的手,将绳一圈一圈缠了上去。   大妖的手十分好看,白皙,骨节分明,细心给自己戴着五色绳。   结打好,汲央大人缓缓握住了他的手,两只佩着五色绳的手相合。   汲央大人真好。   朝颜怔怔仰头看着他。   身后人群忽然拥挤起来,推着朝颜挤进了汲央大人怀中,他索性就抱住汲央大人的腰,软声道:“朝颜累了,要汲央大人抱。”   身子一轻,他被汲央安稳抱在了怀里。   他环抱着汲央大人的脖颈,高高兴兴道:“给骨童买完棺材后,要买许多好吃的,好过节。”   汲央缓步行在人群中,轻轻“嗯”了声。   家家户户门口都悬着菖蒲艾叶,以避蚊虫邪祟。   问了路人,走过两条街,终于找见了棺材铺。   朝颜上前扣门,却无人应答。   有人路过,问道:“你们要买东西?”   朝颜点头。   那人道:“棺材李去城外看竞龙舟了,刚走。”   朝颜微微皱了皱眉,忽然鼻子动了动,他的目光移向那人手中的坛子,问道:“可是雄黄酒?”   那人笑道:“是,前边转角处就有。”   汲央大人是妖,不能喝雄黄酒,朝颜就买了两壶,一壶米酒,一壶雄黄酒,都塞进了小布袋。   看见街上又卖粽子和小零嘴的,也通通买了。   逛了一圈,回到棺材铺,那铺子还紧紧闭着门。   朝颜在门口张望了会儿,道:“汲央大人,我们去看赛龙舟吧,估计赛完店家也就回来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对赛龙舟兴致勃勃。   城北有条宽阔的河,河上停了好几条龙舟,上边坐着的都是壮年的小伙子。   河边挤满了人,高台上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声音如洪钟般朗朗念道兰薰而摧,玉缜则折;物忌坚芳,人讳明絜。曰若先生,逢辰之缺。温风怠时,飞霜急节。赢芈遘纷,昭怀不端。谋折仪尚,贞蔑椒兰。身绝郢阙,迹遍湘干。比物荃荪,连类龙鸾。声溢金石,志华日月。如彼树芳,实颖实发。望汨心欷,瞻罗思越。藉用可尘,昭忠难阙。   雄伟的牛角号吹起,龙舟应声而动。   朝颜牵着汲央大人的手挤在最前边,随着身旁的凡人们一起挥着手给龙舟呐喊鼓劲儿。   汲央微微俯身,将下巴垫在他肩上,有些好笑道:“我听了许久,也没听出你在给哪个鼓劲儿。”   朝颜答道:“谁在最后边我给谁鼓劲。”   汲央:“这是为何?”   朝颜眨了眨眼,道:“即使落在最后,也是有人为他们鼓劲的。”   朝颜天生心肠悲悯,心思纯净,最适合做神仙。   天下起了雨,赛过最后一场龙舟后,人也纷纷散了。   朝颜抬头望天,意犹未尽道:“汲央大人,天黑了。”   “天黑了!”   朝颜拉着汲央大人往城里跑,道:“快去买棺材。”   棺材铺果然开门了,老板和气地给挑了个棺材,送他们出了门,热情道:“下次再来。”   朝颜摆手,连连道:“不了不了。”   出城门时天已经黑透了,雨哗哗下着,城门口除了两个守卫没有其他人了。   朝颜没看见小骨头架子,心中有些着急,道:“他是不是等不到我自己走了?”   汲央拍了拍他的肩,向城墙根看。   朝颜随着他看过去,就见小骨头架子正蹲在城墙根儿,耷拉着头。   他身前有个小水洼,雨滴砸在里边荡起震震涟漪。   他小骨头架子就这么抱着双膝低头看着,一动不动。   朝颜跑了过去,在水洼边停下,撑着膝也向里看,于是一人一骨头架子的影子映在上面。   雨避开了这小小一方土地哗啦啦下着,水面慢慢平静,小骨头架子垂头看着那水面,忽然抬起头。   他没有皮肉,只剩下一副白骨,可朝颜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惊喜。   他或许以为自己诓骗他,不会回来了。   朝颜从小布袋里将棺材取了出来,放在地上,弯着眼睛道:“对不住,我回来晚了,你看看这个棺材你喜不喜欢。”   小骨头架子愣愣看着朝颜,良久,小声道:“喜欢,喜欢的。”   他欢喜地绕着那精致的小棺材跑了两圈,扒拉开棺材盖,躺了进去。   临关上时,他对朝颜认真道:“多谢相送,来世我会报答你。”   说罢,棺材合上了。   汲央这会儿才走过来,对还在低头看棺材的朝颜道:“他投胎去了,已经不在了。”   朝颜愣了愣,抬眸道:“这么快?”   汲央:“你用棺椁渡了他,他就找到黄泉路了。”   朝颜松了口气,眉开眼笑道:“雨太大了,找个地方躲雨吧。”   往西两里有座山,山中有个干干净净的山洞。   朝颜靠在汲央大人腿上喝雄黄酒,只喝了几口就有些醉了,汲央也没阻拦他,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他。   朝颜喝酒后十分有趣,汲央又等了会儿,果然见朝颜晕乎乎将酒壶放下,转头叫他:“汲央大人。”   汲央应了声。   朝颜张开双臂,道:“要摸摸。”   汲央:“……”   朝颜厚着脸皮凑了过来,红润的唇瓣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手摸上摸上了他的耳朵,放在掌心揉了揉,撒娇道:“要变原型。”   他的掌心很热,唇又软又甜。   汲央眸色渐渐暗了下来,手抚上朝颜的脸颊,诱哄道:“朝颜让我高兴了,我就变给你摸。”   汲央大人怎么才能高兴?   朝颜跪在地上,低头笨拙地解着自己的衣带。   汲央再也忍不住,将他压倒在地上,一把撕碎了他的衣裳。   洞外大雨滂沱,洞内情欲肆虐。低喘声与放纵的呻吟被雨隔绝,泄露不出分毫。   月亮从乌云后挣脱,静静洒在凡间。洞口,一滴雨珠自青翠的叶片滴落,洞里声音渐渐止歇,良久后,尚带着情欲和喘息的好听声音传了出来。   “汲央大人……”   “好,给你变。” 第265章 山间情话   今天月亮锃亮,他一定会来。   村里人睡得早,只零星几家点着灯,夜色静谧,只偶有几声狗吠。   屋里没开灯,月光顺着窗户照在了炕上。   炕烧得有些烫人,棉被下的身体不着寸缕,他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浓密的眼睫开始轻轻颤动,月下那紧闭着双眼人脸颊上泛起红潮,薄唇微微张着,吐出的呼吸灼热滚烫。   屋里很静,无形放大了舒爻一次比一次急促的呼吸。   棉被渐渐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随即开始不安分地上下起伏。   “唔……”   舒爻轻咬着唇瓣,腿大张着抬起,几乎将自己折叠了起来,他身上汗津津的,热得要命,刻骨的情潮随着一下一下的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呻吟无法控制,眼角也渗出了细泪,这不知是他第多少次尝试着睁开眼睛,依旧以失败告终。   棉被终于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动作,向一侧滑落下去,汗湿的身体接触到空气,缓解了燥热,却也让他微微一冷。   他被那双手翻了个面,跪趴在了褥子上,腰高高抬起,微湿的发梢散在脸上,那张因为染了情欲极度艳丽的脸一半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另一半映在月光里,于这再平常不过的秋夜诱惑着那悄声而来的东西。   他不是人。   舒爻心里清楚。   他张开唇喘息着,断断续续说着话,拉出的尾音与柔软的语气分明在撒娇:“唔……哥哥……你轻点……我受不了。”   那动作轻微一顿,反而更加快了,闹得舒爻受不住地微微吐出了舌尖喘息,接着就被牢牢吮住。   接吻声“啧啧”作响,与冲撞声让这个秋夜异常香艳。   舒爻腿轻颤着,躺在褥子上,牢牢攀附着对方。   村东头的狗叫遥遥传了过来,月亮上了中天,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明晃晃。   宽敞的炕上,被子被凌乱得堆在炕沿,而那屋子里,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如果舒爻能够看到眼前这一幕,大约会极度羞耻。   他张着嘴巴,舌头探出来,投入地与空气接吻,津液顺着唇畔流下,而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布满潮红,双腿交缠,缠着那个看不到的东西不让他离开。   晃动越来越剧烈,舒爻再也忍不住,高高得扬起了脖颈,清亮的声音已经哑了,颤着的尾音勾人心魄。   半晌,他跌进了被子里,剧烈地喘息着。   除此之外,屋里一片安静。   房间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他没睁过眼睛,方才那酣畅淋漓的体验仿佛只是他的一个春梦。   他已经习惯了,懒懒地从一旁扯了纸巾将自己擦干净,软软地开口:“怎么不说话?”   空荡荡的屋子里静了少顷,接着,一声温润好听的轻笑声响了起来。   他就在舒爻身旁,舒爻可以感觉到他,可以触碰到他,可是看不到他。   他清楚地知道对方存在,但又不真切,恍恍惚惚得像是在梦里,像是美梦,又像是醒不过来的梦魇。   “看你还看不过来,不舍得说话。”那“人”说。   舒爻舒展了长腿,搭在了那“人”的腿上,嘴巴撇了撇,说:“这不公平,你就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这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他求对方让他见见真容了。   对方没答,反而握住了他的脚,灼热的指腹轻轻磨蹭着他的脚踝,缓慢又充满暗示意味地向上探索。   很快,舒爻就陷入了下一场愉悦里,他还保留着理智,捉住对方的大手,紧紧十指相扣,道:“就算你长得像猪我也不嫌弃你。”   对方被他逗笑了,垂眸细细看着他,勾唇重复道:“像猪也不嫌弃?”   舒爻点头,认真道:“像大猩猩也不嫌弃。”   那人笑了半天,摸了摸他的脸,凑到他耳边,声音愉悦道:“我长得好看,怕你看了被迷了眼,所以不敢给你看。”   舒爻:“……”   舒爻躲开了他抚摸自己脸的手:“你这么说,大概是真像头猪。”   他也使过小心思,用手去描绘那人的脸,想要在脑海里拼凑他的模样,可他摸了,也认真记了,到了脑袋里却成了混沌,怎么也想不起来,像是一觉醒来遗失了的梦一样。   那人正要说什么,舒爻唇角已经往下垂了:“不给看就算了,谁稀罕?”   “舒爻……”那“人”在他鼻尖亲了亲,缓缓耸动起了腰,攀升的热潮里,将舒爻的不满化成了稀碎的呻吟。   秋日的暖阳铺在了舒爻的身上,窗外枣树上鸟雀叽叽喳喳地在枝头洗羽毛。   炕还温热,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昨夜种种没留任何痕迹。   舒爻缓缓睁开眼睛,伸长手臂抻了个懒腰。他面色红润,气色十分好,完全不像是被折腾了一夜,反而像是进补了什么好药,身上没有半点疲乏不适,反而十分舒服轻松。   他掀开被子,照常摸到一旁隐蔽处原样放着的手机,凑到眼前看了看,果然,里边一片空白。   他从来就没成功过。   舒爻轻哼了声,扣下手机,扯过一旁的毛衣给自己套上了。   秋末冬初,天已经冷下来了,院子里的泥土地上结了白白一层薄霜。   舒爻蹲在井边刷牙,看了眼房梁上挂的腊肉,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最近胖得稍微有些凸起的肚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几分钟后,他生火给自己煮了白粥,喝了两大碗,还是没止住馋,又看向了房梁上的肉。   他吞了吞口水,强忍着想吃的欲望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咽下,刷完碗,直接锁门出了院子。   今天下霜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上披着一层银白,土地又向下冻硬了几寸。   舒爻锁了院门,裹紧大衣,提步向村东头走。   这会儿是早上七点多,村里人大多起得早,在院子里忙活农活,瞧见他经过,老刘大爷乐呵地吆喝了声:“小舒大夫,起这么早啊?”   北风刮得舒爻脸疼,他倒退着走了两步,抬高声儿回道:“去取个快递。”   他们村子偏远,在大山里,收个快递也不方便,得从二百多公里外的小县城分着往村里送,往往要延迟个十天八天才能送到,村里有统一的快递接收点,就是村最东头、把着村口的老王家小超市,而舒爻正好住在村最西头,得穿过整个村子才能过去。   好在村子也并不大。   老刘大爷有点耳背,听不大真切别人说话就以为别人听不清他说话,停了手头镐头刨地的活儿,喊山似的吼了回来:“哪儿的地?”   舒爻装聋,冲他招了招手,一溜烟跑了。   他是这村儿里唯一的大夫,村里的每家每户都认得他,路上又遇上了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到老王家小超市已经八点多了。   超市前围了不少人。   今天是快递车每月固定过来送快递的日子,算是村里比较热闹的时候,一般家里没什么事大伙儿就爱来这儿聚堆瞧热闹,唠会儿闲嗑,看看哪家添置了什么,哪家媳妇又臭美买了新衣裳。   可今天气氛好像不大一样,瞧着要更热闹些。   舒爻走近了,却没瞧见以往那样堆了满地的快递盒子,反而是一辆眼生的白色大货车停在小超市门前那块儿宽敞的空地上,乡亲们呜呜泱泱地围在那货车边上,有些凑不上前的还在后边蹦着往里瞧。   舒爻从后边拍了拍人群外窜得跟兔子似的老马家二小子,把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又往上跳了两公分。   转头瞧见舒爻,他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瞪着俩牛眼瞧他,埋怨道:“小大夫,人吓人吓死人啊。”   舒爻往人群里看了眼,问道:“不是快递车?”   “快递车还没到,”老马家二小子分给他一把瓜子,道:“这是跑单帮的,里头不少新鲜玩意儿。”   跑单帮的,搁在过去叫“倒爷”,是些游走于各个地方贩卖货物赚差价的小本生意人,现在外头很少见了,在他们这交通不便利的大山里倒是还有,只是也不常见了。   不常见,所以新奇,也不怪乡亲们这么热闹。   他对这里边的东西没兴趣,一心想着自己的快递,走到小超市门口,冲里边喊了一声:“婶子,快递车怎么还没来啊?”   没人应他。   老王家小卖铺一共两间房,东边那间住人,西边那间卖货。   舒爻走到卖货那间屋子窗户外头往里瞧,里边老式的玻璃货架脏得都包浆了,零碎的过期小食品上落了厚厚的灰也没舍得往外扔。   往里边,老王媳妇儿从货架上拿了一瓶醋递给刚嫁到他们村没多久的年轻小媳妇。她嘴巴揪揪着,纹上去的细眉头挑得高高的,不住地翻着白眼,隐隐说话声从老式窗户缝隙传出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大车,他们也敢买,也不怕吃出毛病来。”   这是小超市的生意被冲了,不高兴了。   舒爻走进屋里,敲了敲门,叫道:“王婶子。”   老王媳妇“唉”了声,见着舒爻,变脸似的热热情情地问道:“小大夫来了,买点什么?”   舒爻:“我来取快递,快递车今天怎么没来?”   往常司机都是连夜进山的,凌晨五六点钟就到了。   老王媳妇给买醋的小媳妇找了钱,道:“这个月过不来了,司机昨天疲劳驾驶,开车撞山崖子下边了。”   舒爻一愣,忙问:“人没事吧?”   “没事,正撞上一棵大树,给拦住了,就轻微脑震荡,”她从柜台后边出来,凑到舒爻跟前儿,笑眯眯道:“小大夫买什么了?”   想着自己的快递,舒爻嘴里有些冒酸水儿,他都盼了小半个月了。   “是山楂片,”舒爻叹了口气,道:“我最近老是想吃这个。”   老王媳妇乐了起来,抻着眉头瞧他,打趣道:“你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嘴馋。”   她凑得更近了些,用胳膊肘子怼了怼他,神神秘秘地跟他说:“上回给你介绍的我那侄女你看上眼没?我可跟你说,人家对你可挺有好感的。”   舒爻装傻,往外走:“我不着急成家,婶子,还有事先走了啊。”   老王媳妇声儿都拔了一个高调儿,夸张道:“你都二十二了,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抱俩了,你家里就你自己了,还不知道着急,我都替你着急。”   舒爻不搭话。   老王媳妇是个没眼色的,斜着眼瞪他,一副他占了多大便宜的模样,道:“我那外甥女可好看,有的是人追,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偏还就看上你了,也不嫌弃你没爹没妈,婶子劝你,你可得趁早……”   舒爻耷拉着眼皮由着她念叨,一出了店门就加快了步子,很快将那烦人的声儿给甩在了身后。   店外空地上的人更多了,大半个村儿的人都来了,声音嘈杂,十分热闹。   舒爻站在人群外边瞧了会儿,想着这车里面会不会有山楂。   山楂没有,山楂片也行,山楂卷也行……他就是想吃山楂做的东西,馋得厉害。   可是这儿人围得太多了,他从车厢绕到车尾,又绕到了车头,硬是没找着个缝儿塞进去。   他有些怏怏,原地等了会儿,咂了下酸溜溜冒口水的嘴,往头顶的日头看了看,决定还是先回家算了,过两天起大早骑自行车去赶客车,自己上城里买点。   也就是刚抬腿往往回走,他忽然瞧见那大车里坐着个小姑娘。   那大车很高,这种车一般只有前边两个座位,但车座后边会有一点空间,地方不大,可以供人放东西。   本来舒爻不会注意到,那车里卖货的俩中年男人都在下边,被乡亲们围着,车上不像有人的模样。   可方才舒爻刚要转身,那小姑娘就从后座的暗影里砸了出来。   真是“砸”出来的,身子直挺挺地往前一倾,卡在了两个车座中间。   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胖乎乎的,穿着红褂子,脸上红扑扑的,扎着两个小牛角辫,眉心还点着一颗圆溜溜的红痣,看着像个画出来的喜娃娃。   只是脸上表情很木讷,看着舒爻,又像是没在看他,眼神空茫茫的。   这眼神儿看得舒爻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正要再细看,一阵欢快的童声呼啸着传了过来,村里的一群熊孩子绕着大车来回跑着疯玩儿,正好撞到了他身上。   他扶住撞到他身上的老赵家的皮小子,抬头再看过去,却发现那小姑娘又不见了,像是躲到了座椅后。   “你在看什么?”一个陌生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转头看,见是这大车上男人中的一个,五十来岁的模样,身材干瘦,背有些佝偻,手里夹着根儿烟,眼珠子往他身后的车上快速扫了一眼,粗糙黝黑的脸上挂着笑,但那双眼睛往出突愣着,看起来莫名有些阴沉的感觉。   舒爻没答他,他心里惦记山楂,连忙问道:“你这车上有山楂吗?山楂片和山楂卷都行。”   男人愣了愣,笑了起来:“没有,这东西容易烂,不方便跟着车跑。”   山楂才不容易烂呢!   ……没有就没有吧。   舒爻怏怏地点了点头,耷拉着肩往回走。   走到大路转弯处,不知怎的,他又转头看了眼,正瞧见那司机从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一边抽烟,一边俯身递给了那一群满场乱跑的熊孩子,一群小孩儿欢天喜地地接了,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馋猴儿似的。   他脚步沉重地往家走,路过老刘大爷门前,瞧见了他家院子里养的那一窝肥兔子。   最近他胖了,控制了一段时间饮食,可好像也没什么用。   他好久没吃肉了……   老刘大爷还在刨地,这会儿从屋前刨到了墙边,舒爻犹豫了下,三两步跳过去,趴到墙头跟他搭话:“刘大爷,你这兔子还卖不?”   老刘大爷抬起头来,咕嘟了一口烟,含含糊糊道:“不卖。”   舒爻眼巴巴瞧着他:“就卖给我一只。”   老刘大爷拄着搞头直起腰,挺傲娇地扬了扬下巴,道:“我那是留着下崽的。”   就瞎扯,那兔子笼都快放不下了。   舒爻一眼大一眼小地瞅着他,开口道:“二百一只。”   老刘大爷摸了摸下巴,望了望天,摆着造型拿了会儿乔后,克制着摆了摆手:“自己去挑。”   舒爻扶着墙,灵巧地跳进了院子,直奔兔子窝去了,和这年纪七十来岁还猴精的老头儿擦肩的时候,眼看着那脸上笑出了包子褶儿。   直发,未修文 第266章 山间情话   今天天气好,秋高气爽的,临近太阳要落山,舒爻家里的烟囱开始冒烟了。   这会儿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起灶烧火,宁静的村里烟雾缭绕,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吠和鸡打鸣的声儿。   舒爻蹲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洗兔子。   热水烫兔毛,整整齐齐将兔子皮给剥了下来,白生生的手伸进开膛的肚子,熟练地掏出了一把血淋淋的内脏,院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敲响的。   舒爻蹲的时候久了,脚有点发麻,站起来跺了跺脚,走到门口,掀开大门上留的三寸见方的小铁片往外看。   这一看,他难得一愣,眨了下眼睛,问院外的人:“你们有什么事吗?”   院子外边站着的正是开大车的那俩人,一个五十多岁年纪,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白天和他说过话那个站在前头,手里拎着瓶酒,笑着说:“小兄弟,我俩这车坏了,今天走不了,想在你这儿借住一晚。”   舒爻眉头轻挑了下,特意往他们身后瞧了瞧,他们身后空荡荡,没有那个小姑娘的影子。   他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只道:“我们村里不留夜客,这太阳还没下山,你们往前边的村子走走吧。”   “你们这村子什么毛病?”三十多岁那个平头男人身材彪膀,长了一副凶悍样儿,这人眼白多眼黑少,爱从眼皮子底下吊起眼睛瞧人,看着戾气很重。   他抽了口烟,不耐烦地说道:“从村头问到村尾,都是这一个说辞,就住一宿怎么了?给钱也不行?”   舒爻还没等答,从路口跑出两个小孩儿,俩孩子的小短腿捣腾得跟风火轮儿似的,在夕阳西下的干燥泥土道上带起了一溜烟儿,眨眼就到了他家门口。   这是老赵家的俩小子,前头那个岁,是个皮猴子,他呼哧带喘地扶着腿,扬着嗓门儿喊:“小大夫,快给我一剂解毒针,我家小黑吃了耗子药,快不行啦。”   小黑是只小毛毛狗,不知道什么品种串的,长毛短腿,长得跟偷袈裟的犯罪嫌疑熊似的,平日里最爱村头村尾的巡逻,乌漆麻黑的总能吓着人,但好在性子好,不吵闹,大伙儿都不烦它。   舒爻赶紧给小孩儿开了大门,往屋里走。   他手上还拎着兔子的内脏,双手血淋淋的,那俩男人站在门口往里边张望了会儿,年长的那个堆起笑道:“我们这儿有好酒,正好下菜,小兄弟,你就收留我们一晚,我们给钱。”   舒爻当没听见,把东西放下,就着凉水洗了个手,深秋了,水井里的水冷得和冰一样,冻得他脸色有些泛白,他顾不上许多,到了屋子里翻了解毒剂,出来时瞧见俩男人正和老赵家俩小孩儿说着话,脸上带笑,还伸手要摸人孩子的脑袋,俩孩子也不知道躲。   他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不着痕迹挡在了中间,把解毒剂交给小孩儿,嘱咐道:“先打上,要是缓不过来,赶紧给我打电话。”   小孩儿心疼狗,拿了针就旋风似的跑了,眨眼不见了影子。   舒爻不想理会这俩陌生人,进了院子,正要拉上大门,年长的那个连忙伸手挡,他缩缩着肩,刻意装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道:“我们走这一路,这村里就你看着是个有文化的,你还是大夫,大夫就是救人的,你看天这么冷,我们在外头住会冻死的,你就当救救我们。”   舒爻的手紧紧扣住门,憋着劲儿用力一扯,铁门“咣当”一声合上了。   他快速落了门闩,随后抬起小铁片往外看,诚恳道:“我们村有规矩,不留夜客,否则祖宗要发怒的。”   他忽然想起了那车里的小姑娘,话音顿了顿,给他们指了条路,道:“村口往外走二百米左右有间房子,你们来时候应该看见过,里边没人住,但有柴火和炕,常来村子的外乡人经常在那里留宿,你们不想走可以去那里将就一晚。”   平头男人皱起了眉,正要开口,年长的那个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多谢你了。”   舒爻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瞧着他们,道:“进屋叫人,进庙拜神。那屋里供奉着山里的神仙,神龛前有香,你们进去先供奉上三炷香再睡。”   那人稀奇道:“还有这说道?”   舒爻放下了小铁片,顺便拿起一旁的钢铁大锁头把门给锁了,下了逐客令:“天要黑了,你们快走吧。”   这深秋的天,说黑,眨眼就黑下来了。   山上黄叶飘悠悠落了下来,落在高高的墙垛上,被风吹到了门边的墙角,那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枯叶。   舒爻静静看着那叶子,耳朵竖得高高的,过了得有五分钟,他才听到门外脚步远去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这俩人不像好人,说不清哪里不对,但跟他们说话时候舒爻总觉得瘆得慌,好在是走了。   灶下柴火烧得旺,厨房灯火通明,舒爻在煮兔子。   一半兔子剁成小段,锅里倒油,葱姜八角辣椒,油锅滋啦啦爆香,倒入焯水去腥后的兔肉翻炒,肉香飘满了厨房,舒爻吞了吞口水,往里边洒了盐、蚝油、老抽等调料,翻炒入味后加水,把锅盖上咕嘟着。   另一半兔子切成小方丁,加调料、淀粉、油抓匀,放入油锅炸。炒香锅底,加水烧开,放入兔丁和辣椒、姜,最后出锅撒葱花,一锅鲜锅兔就做好了。   趁着油还热,舒爻又给自己炸了一盘怪味花生,花生裹糖后加入孜然、芝麻和辣椒翻炒,装盘后,正好锅里炖的兔肉也已经好了。   这会儿是晚上七点多,外边天已经全黑了。   舒爻在厨房安了桌,也没拿凳子,蹲在地上就迫不及待往嘴里送了一块儿炖得烂乎乎的兔肉,心满意足地吃了下去,他吮了吮手指,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开口道:“我胖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但没办法,我实在管不住嘴了,最近馋得很凶,可我看不出自己哪里出了毛病。”   他低着头往嘴里大口大口塞肉,软糯的米饭眨眼下去大半碗,他舒服地吁了口气,道:“吃完这一顿就减肥,就算我丑了你也不许去找别人。”   舒爻也不知道他在没在,自顾自地说着话:“我的快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真的好想吃山楂,酸溜溜、红彤彤那种,哪怕是罐头也好啊……偏偏小超市里什么罐头都有,就是没有山楂罐头。”   他往嘴里放了一粒怪味花生豆,撑着腮嘎嘣嘎嘣嚼了,享受地眯起眼睛,继续道:“今天村里来了两个生人,是跑单帮的,非要借宿,我没应,咱们这儿有规矩,夜间不留客……”   空荡荡的屋里传来一声轻笑,很缥缈,分不清声源,舒爻的话忽得止住了,他眼底瞬间盈满了笑,前后左右四处看,道:“你来啦?”   那声音很温柔:“早来了。”   舒爻回想起方才自己的自言自语,有些脸热,他闷头吃饭,小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那声音打趣道:“反正该听的都听见了。”   舒爻害羞了,不吭声了。   那缥缈的声音来到了他耳边,潮湿的呼吸扑在了他耳朵上,让他半边身子都软了。   他故作镇定地吃着饭,眼睛却缓缓闭了起来,向后靠在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他微微侧首,主动撅起嘴巴,很快就被捉住了唇。   灶下的火烧得越发旺了,屋外夜凉如冰,屋里却越发地烫人。   筷子散在桌上,厨房蜜色的灯光裹在他的身上,平添暧昧。舒爻手臂向后揽着那“人”的脖颈不断大胆地索吻,柔软的宽松黑色毛衣被撩起一角,里边起起伏伏,似乎有大手在他的身上流连爱抚,津液顺着唇角滴下,他闭着眼睛,难耐地软着声音哼哼着撒娇,含含糊糊喊着:“哥……”   这么猫儿似的叫法,勾得人心尖儿都颤了,他正吃着饭,那“人”本想暂时先放过他的。   腰带被解开,腰肢被抬起,灼热抵上瞬间,舒爻奶乎乎的声音道:“我还没吃完,别弄翻了。”   “唔,痒……”舒爻的脖子被轻轻咬了一口,片刻后,衣裳被缓缓拉好,那“人”没再继续下去。   他闭着眼睛靠在对方怀里低喘着,唇红润润的,诱得对方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舒爻勾起唇,懒洋洋道:“我先吃,吃完再亲。”   那“人”呼吸也有些粗重,把他搂在怀里,低低“嗯”了声,温柔的声线流淌在舒爻耳侧:“我抱着你吃。”   舒爻心脏砰砰跳,雀跃得像个停不下来的兔子,他指尖也麻酥酥的,指腹在那只温热的大手上轻轻划过,不舍得推开,他抱怨道:“你让我醒过来不醒过来怎么吃?”   “你一直醒着呢。”   那“人”有些无辜,故意让他害臊似的:“最初是我在梦里迷了你,强要了你,可后来……”他低低笑了声,道:“爻爻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舒爻抿起唇,轻哼了声,道:“你乱说,明明都是你。”   “不乱说,”那声音催促道:“我放开你,你快吃。”   舒爻被他的几句话逗弄得心脏要揭杆造反,他心里明白,但被这么直白说出来还是有些羞恼。   眼睛忽得睁开,舒爻眨了眨澄澈的眸子,蜜色灯光洒满厨房,那双眼看了的人才知道,什么叫秋水剪瞳。   舒爻起身重新拿了副碗筷放在对面,又拿了两个小竹矮凳,坐下了。   “今天的兔子做得好吃,你就在这里吃,半夜再来厨房偷吃菜可没人给你热。”舒爻揭他的短,报复他方才打趣自己的仇。   对面那“人”安静了会儿,忽然笑了,舒爻的脸颊被轻柔地摸了摸,那声音刻意压低,哄道:“我留着肚子吃你呢。”   舒爻耳朵红了,偏头避开他的手,低下头去吃肉,厨房暖和,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菜还热着。   他慢慢嚼着饭,对面那“人”没再出声,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可他却知道自己有人陪着,心里安稳又满足。   舒爻没什么高文化,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他们这地方虽闭塞可也清静,基本自给自足,大多数人对学历文化什么的也不看重。舒爻喜欢大山里的生活,也没想往外闯荡,十七那年奶奶过世后家里就他一个人了,好在他自小跟着他爷爷、父亲学了医术,村里的人一般小病小灾他都能解决,加上上山采药卖钱,足够养活自己。   那些年里他都是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起床、做饭、喂鸡鸭、采药、发呆……   清闲的时候会坐在院子里撑着腮看天,一看就看一整天,然后一个人吃饭,吃完熄灯,睡觉。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的? 第267章 山间情话   记的应该是他十九岁那年的夏天,忽然有一夜他做了个梦。   那夜月亮弯弯的像勾子,亮堂堂的晃人眼,他侧躺着听虫鸣,瞧月亮,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屋里有声音,翻身看过去,就见炕边上站着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隐在月光外的阴影处,看不真切。   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也不知道害怕。   现在想想,约么是自己一个人太久,实在太无聊了,他很想说说话,也没起身,他好奇地打量那道影子,开口问:“你是谁?”   那影子似乎在低头打量他,良久良久,清清朗朗答道:“我是郜絮啊。”   那夜月色太好,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动了动眼皮子,睁不开,于是他就知道自己真在做梦。   既然是做梦,那就更没什么好怕了,他拍了拍炕沿,邀请道:“你坐我们说说话。”   郜絮没客气,直接坐在了他身旁,坐下那瞬间,他嗅到了郜絮身上那股子独属于草木清香的味道,他爱这干净的味道,让人安心。   他们说了一夜的话,从院子东墙的耗子洞说到山上峭崖上的小花,无论舒爻说什么郜絮都知道,而且他还知道许许多多舒爻不知道的,非常厉害。   郜絮经常来入梦,自亲人过世后,陪着自己最久的就是“他”了。那天之后舒爻不无聊了,每日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觉,梦里与那个见多识广的妖怪聊聊。   ……   厨房的灯关了,屋里也没开灯,炕上的被褥凌乱地散着,秋风轻轻晃着院子里的老枣树,稀疏的枝叶影透过窗投在舒爻的身上,他的衣裳一件件被剥落,闭着眼睛,仰首露出脆弱的脖颈,微微张着嘴轻轻吐息。   郜絮一下一下啄吻着舒爻的肩头,手缓缓向下,摸向了舒爻最近长了些肉的腰肢,被舒爻飞快拍掉了。   舒爻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腰,将下巴搁在了郜絮的肩头。   “不嫌弃,”郜絮的掌心扣在舒爻的软肉上,轻轻揉着,声音带着笑,温柔得不像话:“我就喜欢肉乎乎的,不许减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爱看你吃东西。”   舒爻有些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他红着脸,由着他折腾自己的细肉。良久,动了动鼻尖,轻哼了声:“我才不信呢。”   身体忽得一阵翻转,他被压倒在了柔软的被褥里,郜絮急切地亲住了他的嘴,又吸又吮,带着股子野性的躁动,把他亲得嘴巴都麻了,快喘不过气了,可他还是沉溺地搂着他的脖子,用力迎合他。   郜絮微微离开了些,用舌尖舔着他的唇瓣,灼热的呼吸让舒爻全身麻酥酥的。   “我怎么会去找别人?”郜絮语气像是有些埋怨。   先前在厨房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算账来了。   他望着身下诱人的小孩儿,狭长凌厉的眼里有些莫测,酸溜溜地说:“还是你会去找别人?”   舒爻:“……”   舒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还停不下来了,他攀附着郜絮赤裸的肩,将他拉倒在热乎乎的炕上,自己依偎了进去。   投怀送抱,郜絮当然不会客气,随着他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将人翻了个面,把他背对着抱在怀里,大手抬起了他的腰。   不多时,舒爻甜腻地闷哼了一声,他将右手食指塞进齿间,忍着这刻骨的快感,可几下之后紧闭着的眼尾还是湿了,津液从唇角溢出,他带着些可怜的哭腔,控诉身后只知道闷头欺负自己的郜絮:“我想了想,我胖起来都是因为你,每次做完我的胃口就好一些,现在都快壮成牛了。”   身后沉溺于欲望的人被他逗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他没否认,凑到舒爻的耳边往里吹气,道:“是进补的,你多吃些,强身健体,祛病延年。”   这往耳朵里吹气的动作让舒爻微微有些愣神。   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郜絮一口将他软嫩的耳朵吃进了嘴里,在口里轻咬舔舐,像是要将他的耳朵吃下去一样。   舒爻的耳朵本来就敏感,几乎被他弄得去了半条命,他忙求饶:“哥……不要吃了。”   郜絮探出舌尖儿舔他的耳廓,含含糊糊道:“你在想什么?”   太痒了,又痒又爽得他快成一块儿酥饼了,舒爻想要挣扎,却被他重重撞了一下,只好委委屈屈道:“想你第一回拐我做这事的时候。”   郜絮微微停住,忍不住低低笑了声。   他这人君子的时候是真君子,温文尔雅、克己复礼。可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本不想冒犯你的,”郜絮吐出他的耳朵,缓缓搂紧了他的腰,道:“谁叫你趴在我怀里哭呢?痒,看见你心就痒。”   窗外一只斑鸠扑棱棱落在树上,用噱偷吃枝头未落的枣子,山风吹过村子上空,深秋草木凋零,叶子在月下缓缓飘过,不知谁家大鹅叫了几声,平白惹了此起彼伏的狗吠。   “我只是……”舒爻眼睫轻轻颤了颤,声音低了些许:“只是太想他们了……”   那天是个清明,从清早就下着毛毛雨,山上的树啊、草啊都冒了嫩芽儿,连绵起伏的山都青了,春意盎然的。   舒爻做了艾草青团和烧鸡,背着自己折了一夜的金元宝上了山。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清明那几天正是一年里天气最舒服的时候,舒爻去给家里人扫墓。   大约是因为夜里没睡好,又可能是因为快到坟地时他不留神摔了一跤,滚到了山沟里的泥水里,特意为见家人收拾得清爽干净的衣裳被染了脏污,腿也摔得流了血。   他疼得缩在泥坑里半天没起来,膝盖的裤子上也渗出了血水。   挣扎着爬出来,他沉默地将散落在地上的金元宝一个个拾起来,有的已经沾了水,成了废纸。   他将还能用的一个个捡起来,小心翼翼在衣裳上擦干。   高大林木山间,风清鸟鸣,本是十分美好的风景,可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捡着东西,不知为什么,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以前摔疼了,爸妈和爷爷奶奶都围着他哄,如今摔疼了,耳边只有清风细雨,冰冰凉凉裹在他身上,又潮又冷。   他默默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坟地走,临要到了,又好好整理了一下衣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打起精神,走到爸妈和爷爷奶奶的坟前,挨个给摆了祭品,点了金元宝,想要跪下磕头时,却疼得身子一颤。   他忍着疼,想要强跪下去,膝盖上刚凝结的伤口又渗出了血,骨头疼,他没站稳,摔下去的瞬间,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接着,他被搂进了一个草木清香的怀抱。   那是郜絮第一次在梦外出现在他面前,可他顾不上稀奇,他满心的委屈和难受一块儿涌了出来,莫名其妙闭起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掉起了眼泪。   他紧紧搂着郜絮的脖子,缩在他怀里哭,嗓子酸涩地哽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子一轻,郜絮将他抱了起来,温声哄道:“香烛摆了,元宝烧了,拜不拜都不打紧。”   郜絮抱着他走了几步路。   他爬了一个钟头的山路才到的坟地,几个喘息的功夫就回到了家中炕头。   而这会儿他才勉强说出一句话,他坐在炕沿,没出息地哭出了声:“哥……我好疼。”   窗外的雨似乎下大了,刷啦啦拍打着窗,听着来势汹汹。   宽松的裤子被挽起,他感觉到郜絮在摸他的膝盖,指腹轻柔地划过,他刚想喊疼,可方才那火燎燎的痛感已经消失了。   “你昨夜一宿没睡,”郜絮在他身边坐下,温声道:“外边下大雨了,你什么也做不了,今天就在家睡觉。”   舒爻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急着问:“你要走了吗?”   郜絮挑起他的下巴,擦掉他下巴上的泪珠,轻声说:“不走。”   舒爻心里憋着委屈,又觉得心很空,那种类似悬空的孤独感让他极度害怕,生怕郜絮走了这房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也顾不上许多,直接用力搂住了身边的人,紧紧把他抱着,然后,接着哭。   那天雨下的真的很大,像是要下到无边无际,窗外都是刷啦啦的雨声。   温暖的炕上,他蜷缩在郜絮的怀里,哭了许久许久,脱力地身体都打颤颤了,郜絮胡乱揉着他的头发,打趣道:“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舒爻往他身上贴,懵懵懂懂地仰头问:“房子漏雨了吗?”   郜絮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再说话时呼吸却贴在了他的耳边,他轻声道:“房子没漏雨。”   那温热潮湿的吐息钻进了舒爻的耳朵里,他敏感地轻轻动了动微红的耳尖儿,注意力也稍微被转移了。   郜絮的唇轻轻擦过他的耳垂,没头没尾说了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口好闷。”   舒爻一怔,抬手摸向了他的胸口,触碰上的瞬间,他陷入了梦境。   那只有梦里才能见到郜絮的影子,只是影子,高矮胖瘦、是美是丑,什么也看不清。   郜絮平时就是这样在梦里陪他说话,但从未靠得这样近。   他的手覆在郜絮的胸口,那里很热,但并没有心跳,他正要开口问,郜絮的气息却忽然近了。   心里重重一跳,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果然,下一瞬,他的唇多了一片灼热。   他懵住了,眼泪停在眼角忘了哭,口中还是一片咸涩,那片灼热稍离,复又贴上,灵巧的舌尖探进了他的嘴里,嘴唇紧紧贴着他的唇。   嘴里的咸涩传进了另一个的嘴里,仿佛苦也被分走了一半。   他独自一个人过了这么久,太过贪恋这种触碰,何况他对郜絮本来就一百分喜欢。   郜絮的吻侵略性极强,和他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不大一样。   他用力吃着舒爻的嘴,片刻不离,一个翻身,将舒爻压在了身下。   舒爻紧张得差点不敢呼吸,一旁的手开合几次,却试探着缓缓环上了郜絮的脖颈。   狂乱用力的吻终于停住,郜絮在他耳边粗喘着,声音喑哑:“爻爻,还哭吗?”   他们彼此紧紧纠缠着对方,舒爻心都被他弄得发酥打颤,哪还记得哭。   他摇了摇头,手臂收紧,颤声问:“你的胸口……”   郜絮轻咬了下他的鼻尖,轻声道:“我怕是……”   话音顿了顿,他没再说下去,手却撩起了舒爻的衣摆,他抱起舒爻的腰,轻轻褪去了他的衣裳。   窗外绿意婆娑,雨声沥沥,赤裸的身体贴上了温热的炕席,舒爻的胸口被啃咬着,灼热的吻落在平时不会暴露在阳光下的地方,留下片片红痕。   身上的人沉重混乱的鼻息让舒爻莫名很有安全感,可他实在太害羞了,忍不住扭着身子推拒:“不要……”   郜絮动作却没停,他的手抚摸着舒爻的脖颈,动作时重时轻,让舒爻呼吸有些不畅,舒爻总觉得他下一瞬会扼下去,可都没有。   “说你要我,”郜絮冲他的耳朵吹气,声音性感低哑,像个妖精一样诱惑他,让舒爻麻了半边身子。   他又不傻,知道郜絮这是想做什么,可他得矜持点。   他定了定要揭杆造反的心,嘴硬道:“不要。”   郜絮的牙齿咬住了他的耳垂,假模假样地威胁他:“不要就吃了你。”   舒爻被他逗笑了,故作骄横地轻哼了声,道:“就不要。”   “要。”   “不要。”   两个人孩子似的逗了会儿嘴,郜絮忽然不和他犟了,张开嘴,直接把他的耳朵含进了嘴里。   “啊!”舒爻惊叫了声,身体一下子软了,酥麻感顺着尾椎一下窜上了大脑,陌生的快感让他手足无措,使劲儿用脚瞪他,挣扎着叫道:“你放开,别咬了。”   郜絮把他紧紧按着,不让他动,他放过了舒爻的耳朵,好听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威严:“陪着我……”   可细听之下,舒爻却总觉得那语气之下带着股子孤独劲儿,他的心莫名疼了一下,连同着自己那份儿一起疼的。   他渐渐安静下来,不挣扎了,轻轻撇过头,红着脸道:“我陪着你,你也得陪着我。”   屋里安静了片刻,他听到郜絮温柔得要命的声音:“好。”   雨珠顺着玻璃窗滑落,一面映着窗外远山的勃勃生机,一面映着屋里的春意盎然,不止休律动的影子合着清明雨,和肆意的汗水一并落下,屋里热潮如火,窗外万物葱茏。   ……   舒爻累了,捉着郜絮的手十指交叉着摆弄。   “一只兔子要二百块,如果不是馋得狠了,我才不买呢,”舒爻将两人的手贴在了胸口位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明天想吃……”   “想吃什么?”郜絮勾着唇角,轻声追问。   舒爻咂了咂嘴,含含糊糊说了几个辨不清个数的字,呼吸平稳了下来。   窗外一阵夜风,吹得枣树枝乱颤,附近不知是谁家狗凶狠地叫了两声,郜絮倏然抬头,月下的眸子闪过一丝幽冷的银芒,树上吃枣的斑鸠叫唤了声,拍翅飞起,眨眼消失在了夜色里。   天地安静了下来,只余零星几只未眠的秋蝉半死不活地偶尔叫唤几声。 第268章 山间情话   “操,这村子太邪门儿了,”平头男擦了把脸上刚被不知哪来的鸟抓出的血印子,啐了一口,道:“人不正常,牲口也不正常。”   中年男人也皱起了眉,安抚道:“今天就踩个点,明天趁着没人注意再动手。”   俩人声音压得很低,鬼鬼祟祟地紧紧贴着墙根儿走,生怕被人看见身影。   他们实在多虑,这村子十分安静,个个好眠,除了夜里出来偷食的老鼠,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村口二百米外的小破屋门口停着大车,俩人走到车边,平头上去看了眼,跳下车,道:“货没事,先睡吧。”   大车里没开暖气,深秋天气实在是冷,车座后边逼仄的空间里,那个喜娃娃似的小姑娘脸上的红都没变化分毫,可身子却冻得抖个不停,细细的叫声从嗓子眼儿溢出,没等传到空气里,就失了力气消散了。   清早,天刚蒙蒙亮,舒爻被敲门声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只听自己家的大铁门震雷似的响,越来越急。   这是有急事了,舒爻连忙穿衣服跑了出去。   门外是村南头的老张家大叔,他左脚捣腾右脚,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他出来了,急赤火燎道:“哎呦小大夫,你怎么睡这么死,我都敲了半天门了。”   舒爻一眼就瞧见了他腰上系的白布,瞌睡也跑没了,忙问:“这是怎么了?”   张叔脸色灰败,干燥的唇上起了白皮,混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声音干涩道:“我妈约么着快咽气了,家里人一早都预备好了,还是请你去陪着看看……”   张叔的老母亲今年都将近九十了,平时没病没灾,这个年纪去了,算是喜丧。   他家里人心里约么都有数,请舒爻过去也是为了安安心,村里闭塞,只有他这一个大夫,有人走都是要请舒爻过去的。   像这种情况下老人走多是自然衰败的结果,他也不必干什么,在旁边陪着最后一程就行。   舒爻跑回屋拿了药箱出来,锁上门快步随着张叔往村南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叔:“半夜三点多,忽然就醒了,躺在炕上盯着房梁说看见我爸了。”   张叔的父亲前些年已经过世了。   舒爻:“怎么没早点来找我?现在怎么样了?”   张叔低着头匆匆往前走:“起初以为她是做梦了,后来瞧着不好,现在起不来了,手脚都发僵了。”   这会儿是早上六点多,舒爻到的时候张家院子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儿女都到齐了。   院子里停了黑漆柏木棺材,两边画着二十四孝,棺顶较宽绘了五蝠捧寿,尾部稍窄金线线条流畅地描了脚踩莲花纹。一般村里老人的棺材都是提早很多年打好的,算是提早在阴间有个屋子住,也为了避免真到大限再预备手忙脚乱。   屋子里也围满了人,多数都带着孝,低声说着话,见他进来,连忙让开一条路。   炕上的老太太头向西躺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苍白得像纸。   她张着嘴“嗬嗬”呼吸,小眼睛瞪着房梁,说话断断续续,用尽全力也是气若游丝,十分缓慢艰难:“我看见了……”   张叔妹妹凑过去趴在边上听了,颤着声儿问:“妈,你看见什么了?”   老太太咧嘴笑:“一个门。”   舒爻走过去,将药箱放在炕沿,凑到老太太眼前,弯着眸子问:“老太太,还认得我是谁吗?”   老太太眼珠子动了动,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脸上,似乎十分用力地辨认了会儿,笑着开口道:“你是小福星。”   这话说完,旁边几个抹眼泪的都笑了。   舒爻自生来运气就好,小时候被人戏称为小福星,老一辈人都这么叫他。   舒爻拿着纸擦了擦老太太已经控制不了歪斜的嘴角流下的口水,轻柔地扒着眼皮检查了下,便收了手,温声道:“你觉着哪里疼吗?”   老太太摇头,眼睛里没有痛楚,反而盈着笑,道:“他们来接我了,你看,是我爸妈。”   她伸出干枯的手往房梁上指,那房梁上没扣棚,只有光秃秃的粗木横梁和因为年久被熏黑的芦苇帘子。   张叔走过来,低声问:“小大夫,怎么样?”   他这话问得平静,显然心里已经清楚结果。   舒爻对他摇了摇头。   有邻居听了信儿,也都赶过来帮忙,院子里人多,可声儿很静。   过了一个小时,老人的骨节已经不怎么能打弯了,体温也越来越低,张叔的妹妹跪在她身旁,不住地给她搓手,像是这样就能把人搓热了。   八点多,老太太咽气了,趁着身子还没僵硬,女儿给换了寿服。   人死了,小小一团,棺材都装不满。   舒爻看着老太太躺进了棺木里,安详地像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心想,他死时约么也是这模样。   生前常用的物件儿被一样一样放了进去,又放了几件色泽鲜丽的衣裳,这棺材看着就满了些。   家人低着头看了几眼,就盖了棺盖。棺钉“堵堵堵”地一颗一颗砸进去,鲜红的棺蒙布一盖,村里壮年的汉子前后挑起了棺材,后边一大家子披麻戴孝,跟着后边出了院门。   今日天气好,十点左右艳阳高照,特意舒爻看了黄历,宜入殓、安葬。   棺材上山前照着他们这儿的习俗需要往土地庙走一遭,土地庙在他们这儿又被叫做望乡台,逝去的人临走之前在那儿转一圈,好记住家乡的位置,以后回来看看也不会迷了路。   但那都是逝者家里人的事儿,他们这些邻居不用去。   不用去的邻居并不闲着,家家户户自发地开始帮着预备席面。   舒爻早上走得急,衣裳穿得薄,这会儿实在是冷,准备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刚出了院门没走两步,却迎面遇上了昨天那两个外乡人。   他们竟然还没走,舒爻有些奇怪,本没想搭话,那年长的中年人却隔了三五步就跟他打招呼:“小大夫,这是怎么了?”   舒爻往后瞧了瞧,张叔家门口挂了白幡,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真是多此一问。   但他脾气好,还是礼貌地答了:“这家老人过世。”   顿了顿,他往俩人身上扫了一眼,道:“你们还没走啊?”   “车坏了,”中年男人走上前,递给他一根烟,凑近乎道:“估计还要耽搁一天。”   舒爻摆手拒绝了,指了指旁边那户人家,道:“这家人能修车,你们可以去问问。”   说完,他往上拉了拉药箱,道:“我有事儿,先走了。”   男人道了谢,俩人给让了道,舒爻就加快脚步走了。   走到路转角,他转头看,却见俩人并没进那家,反而站在张叔家门口抽着烟往里看,不知道在说什么。   舒爻回了家,先喂了院子里的鸡鸭,老母鸡揪揪着嘴咯咯哒了几声,撅着尾巴对着他,下了一颗蛋,随后摆摆尾巴走了。   舒爻捡出来,不死心地盯着它的运动轨迹看了会儿,见没有第二颗,这才站起来进了屋。   蛋热乎乎,他放进了房梁上悬挂的篮子里,用温水洗漱完,微微沉重的心情这才舒缓了些许。   他进屋叠了被子,随后躺在了炕上,用手覆住脸,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死的时候你们也要来接我啊……”   他惆怅的心情没能继续下去,肚子忽然叫了一下,胃仿佛一瞬间空了,他饿得心慌,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随后掐了一把肉上头的肉,犯愁道:“脸部领土逐渐扩大。”   为什么这么想吃东西啊……   他吞了吞口水,一个翻身起来,到底是把房梁上的腊肉给拽下来了。   张叔打电话过来让他去吃饭时,他刚吃了个八分饱,过去时又吃了一顿。院子里撑了黑布大棚,摆了五六桌,席间,他瞧见那两个外乡人居然也在,正和村民喝着酒,看上去挺自来熟的。   舒爻皱着眉和一旁的邻居说:“那俩人怎么还来这儿吃饭了?”   “听说车坏了,也没口热乎饭吃,老张就留了客。”那人说。   舒爻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他们在这儿吃,车上的孩子有的吃吗?”   “孩子?”邻居看了那俩人一眼,奇怪道:“没看见有孩子啊。”   这俩人心眼儿真坏……把孩子留下挨饿,他这么鄙夷了会儿,却深谙不可多管闲事的道理,便不再想了。   舒爻本来在家就吃了饭,这会儿又啃了一整个冰糖大猪肘子,满足地揉了揉肚子,一抬头对上了一桌乡邻震惊的目光。   张叔碰巧路过,左右桌看了看,关切道:“我看那桌肘子没人动筷,给你拿来?”   舒爻有点想吃,往那桌瞧了眼,被身旁刘家老太太掐了把腮帮子。她的手劲儿很大,也粗糙,小钳子似的劲儿掐得舒爻脸都红了一块儿。   “别给他吃了,”刘家老太太道:“昨个刚吃了我家一只肥兔子,今天又是个猪肘子,你这是饿死鬼投胎吧?”   一桌人都笑了,舒爻瘪了瘪嘴,有些不甘心,在众人打趣的目光里,到底没敢开口要。   没好意思当场开口要,他可以背着人要,坐着同邻居们说了会儿话,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原地站着抻了抻腰,溜溜哒哒往一边走。   张叔正抽着烟和一群邻居说话,瞧见他过来,打招呼道:“小大夫吃好了?”   舒爻应了声,向他走过去,路过一旁桌上没被人吃过的冰糖肘子,眼睛不自觉盯着瞧了两秒。   张叔撑着膝站了起来,从一旁扯了个干净塑料袋:“没吃够就带回去吃,你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做饭。”   “我不想吃,”舒爻挺直腰杆,正气凛然,用眼神儿给自己挽尊。   张叔往袋子里倒肘子的动作停了,咬着烟蒂斜眼瞧他。   空气安静了一下,烟头明灭,舒爻重重吞了下口水,眼珠子四处飘了飘,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促声催他:“快点,一会儿给人看见了。”   张叔被他逗乐了,一翻手将热乎乎的大猪肘子连带着浓香的汤汁倒进了袋子里,道:“别听她们瞎说,男子汉就该得往壮了吃,看你之前瘦的,我还总觉得你营养不良。”   舒爻拎着个猪肘子出来了,晒着太阳慢慢往家走。   深秋了,山上的叶子也快秃了,随着清凉的风悠悠飘在乡村的土道上,一脚踩上去嘎巴脆。   舒爻悠闲地挑着枯叶踩,影子落在路上,活泼又明媚。   今天不用特意炒菜,舒爻晒了药材,又美美睡了一觉,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大门开着,他边勤快地收拾院子边听乐呵,门口有三两个邻居扎堆闲聊天。   隔壁老朱家媳妇伸着脖子往东边瞧:“老赵家是不是又打孩子呢?”   那边孩子鬼哭神嚎的,听着声音极为惨烈,几乎传了半个村子。   老刘太太小嘴揪揪着,道:“他家那俩皮猴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家的瓦还真就被那俩孩子揭过,记着仇呢。   老朱家媳妇是个好信儿的,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往那边瞧,撺掇道:“去看看吧,别把孩子给打坏了。”   她这一脸兴奋,说是去劝架,不如说是去瞧热闹的。   老赵家打孩子那是家常便饭,三天两头轮着笤帚满村子追着跑,孩子却是越打越皮实。   锅里的肘子已经热透了,电饭煲也鸣笛了,舒爻在水井边洗了洗手,准备去吃饭,就见院门口土道上掀起一阵烟。   老赵家俩小子身影风一样刮过,赵叔手里拎着个笤帚,喘着粗气,气得脸红脖子粗,短腿却转得滴溜溜得快,边追边喊:“我今天不打断你俩的腿,我叫你们爹!”   舒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门口几个人也跟着乐,老刘大爷吧嗒吧嗒吸着儿子刚寄回来的高级烟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使劲儿打。”   他站起身来,拎着烟袋在舒爻门口转了两圈,美滋滋的,看看鸡笼看看鸭圈,也不说话。   舒爻心里明镜儿似的,眼睛落在了他手中的烟袋上,道:“这烟袋看着是好玩意儿。”   老刘大爷脸上露出矜持又故作不以为意地表情,只是唇角上挑的褶子出卖了他:“没多少钱,儿子买的。”   舒爻拉长声儿“哦”了声,故意轻描淡写道:“没多少钱啊……”   老刘大爷脸色一正,抻起杂乱的眉毛,顿时改口:“好几百呢。”   舒爻忍笑,夸了两句,老刘大爷心满意足地扬着脖子叫老伴儿回家吃饭了。   昨天的兔子肉还有点,蒸了一大锅香喷喷的大米饭,配着香得流油的冰糖大肘子,舒爻这顿饭吃得满足又舒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舒爻刷完了碗,放了张大圆桌,坐在炕沿开始配药材。   屋里药香氤氲,电视上放着个喜剧,他当背景音听着,配药的手稳稳当当,半点不差。   把一包药包好,他捏了捏自己酸溜溜的脖子,转头往外瞧了眼,发现今天的月亮圆了,不仅圆了,而且还是血红色的。   这可真稀奇,他仰着头瞧了半天,觉得怪好看的,刚想着今夜郜絮会不会过来,电话忽然响了。   舒爻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听着对面说完,认真问了几句,很快挂断了电话。   他快速跳下炕穿衣裳,收拾药箱,几分钟不到就匆匆出了门。   家里的自行车许久没骑了,他给车胎打了气,出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电话是隔壁村的打来的,家里的孩子病了,发高烧,村里大夫走亲戚去了,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给他打电话。   两个村子离着不近不远,将近十里山路,小孩儿出急症是大事,不管多晚他都是要去看的。   路过老王家小超市的时候,正遇上老王媳妇端着盆出来泼水,瞧见他连忙蹬蹬跑过来两步,追着喊道:“小大夫,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舒爻回了声:“去平家村。”   老王媳妇看着他要走,连忙扯着嗓子把话说完了:“我给你说的那姑娘,你考虑考虑啊。”   舒爻当没听见,骑着自行车就跑了,路过村口那个小屋时,舒爻特意缓了缓速度。外边停着的大车已经不见了,屋里边黑布隆冬,约么那俩人已经走了。   山间的路并不好走,路上有小石子,骑起车来震得铃铛一颤一颤地响。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红彤彤的月亮高高挂着给他照亮,除了山间林子里偶有风吹枝叶的响动,不宽不窄的山路上只有舒爻自己一个影子,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深夜行山路,怪慎人的,可舒爻心里着急去看孩子,一点儿也没感觉害怕。   他速度快,眼看着到了平家村村口了,自行车忽然剧烈震了一下,他差点摔了下去,连忙刹车。低头一看,车带被一块儿凸起在路上的尖锐石头给割破了。   他也顾不上太多,推着自行车往村里跑,打电话那家人已经等在村口接他,连忙迎了上来。   好在孩子没大事,舒爻给发高烧不断哭闹的孩子针灸散热,又挂上了点滴,看着孩子安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孩子爸就着房子里露出的灯光在院子里看舒爻的自行车,见他出来,拍了拍车身,道:“里边车带都破了,都得换,我这也没有新的车带,小大夫,你在这住一宿吧。”   舒爻站在门口,仰头看了看月亮,道:“不用,我回去还有事,等点滴打完了就走。”   孩子爸站起身,道:“不用,我俩都会拔针,我去隔壁借个车送你,你这车我明天修好了给你送过去。”   舒爻往屋里看了眼,炕上年轻的妈妈正小心翼翼给孩子擦脸,生怕弄疼他。   柔和的灯光下这一幕让他心里发软,莫名鼻酸,他摇了摇头,道:“孩子病着,他妈一个人弄不过来,你在家陪着吧。”   任男人怎么说,舒爻都没让他送,隔壁邻居家的车也坏了,男人想去下一家借,舒爻给拦住了。   两个点滴打完,舒爻又检查了孩子的情况,又给留了药,这才放心离开。   男人把他送到村口,谢了好几回,舒爻最怕这个,忙不迭地加快步子走了。   月亮已经上了中天,月亮周边却变得毛毛的,来时明亮的路也暗了下来,天气有些阴了,温度比之前凉了很多,风虽不大,但暴露在外头的脸和脖子一会儿就冰凉,那凉气还有往骨头里钻的趋势。   舒爻裹紧了衣裳,打开手电筒,迈着步子夜跑。   快十二点了,崎岖的山路上只有舒爻一个人的影子,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太静了,黑洞洞的山林里偶尔传来不知名的响动,一惊一乍的,舒爻也不敢抬头,只闷头往前赶。   小时候爷爷告诉他,走夜路的时候千万不能回头看,容易遇上不干净的东西。   去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回来这会儿总觉得后背发毛,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似的,他走后边的东西也走,他停后边的东西也停,这叫害后怕。   他知道后边没东西,可还是控制不住心里发毛,加快速度走了几步,又停住,竖着耳朵听背后的动静。   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二点钟了,他路才走了一半,他揉了揉冻麻的脸,拿着手电照了照前路,心里想着,说不定郜絮在家里等他呢,他得快点。   想到郜絮,他心里安稳了些,正要加快步子,心脏忽然拔得老高,他眼瞳皱缩,紧紧盯着前边乌漆麻黑的路,呼吸也屏住了。 第269章 山间情话   前边有两个影子,从山路上拐了下来,模样十分怪异,身子极高极宽,腿却筷子似的细,走路飘飘悠悠,被风刮下来似的不稳,跟箩筐成了精似的。   深更半夜,这是闹鬼吗?   舒爻浑身起了白毛汗,腿有点不听使唤,但好在脑子还清醒,他迅速关了手电筒,悄无声息地往路旁躲。   山路陡峭,但好在有个坡度,下边灌木浓密,往里边躲应该不会被发现……   他这么想着,脚步挪到了路边上,瞧着那边两个漆黑的怪异影子并没注意他,正要往灌木里钻,耳边却忽然响起一连串尖锐的叫声。   是狗叫声,在深夜安静的山间回荡,跟开了回音特效似的。   舒爻缓缓低头,那只惊天动地的狗正在他脚边,用一排小牙用力撕扯他的裤腿。   舒爻深吸一口气,蹲了下来,对着这只在黑夜里几乎等于隐身的狗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小狗吃痛,委屈得呜呜咽咽了声,夹着尾巴,却还是没松口。   舒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想把它抱起来,纳闷儿道:“昨天刚吃了药,今天就这么精神,怎么跑这么远?”   小黑狗死死咬着他的裤腿往前拉,这么会儿功夫,山路上的两个影子已经近了,舒爻再躲也没什么意义,便直起了腰,把手电打开了。   他倒是要看看什么东西长得这么猎奇。   也就剩下十几步的距离了,小黑忽然松开了口,对着山路上的影子狂吠了起来,小小的一个毛气势凶得仿佛要吃人。   同时,他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叫道:“是小大夫吗?”   舒爻一愣,抬起手电照了过去,这竟然是之前来村子里那两个跑单帮的。   舒爻上下打量了他们一周,眉头轻微皱了皱。   刚刚没有光时,这俩人的影子之所以看着奇怪是因为俩人一人肩上扛着个大袋子。两个人现在看起来十分狼狈,像是山路上滚了一圈似的,身上都是土,走路时还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怪不得方才觉得他们飘飘悠悠的。   舒爻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他们:“你们怎么在这儿?”   中年男人却不顾他的冷漠,像是遇上了救星似的:“小大夫,好在遇上了你,我们车翻了,还迷了路,在山里转悠一晚上了。”   迷路?   舒爻目光怪异地瞧着他们,这山路可就只有一条,半个分叉都没有,怎么可能迷路?   舒爻垂眸望了望凶狠叫喊着的小黑,目光落在了他们肩上的袋子,忽然道:“这么晚了,先跟我回村子吧,明天叫村里人帮你们拖车。”   两个男人已经走上前,他们并不惧怕狂吠着的小黑,平头男人戾气十足地走了过来,抬腿对着小黑就踢了过来。   舒爻连忙俯身把小黑抱了起来,轻轻捏住小黑的嘴巴,小黑不叫了,却依然从喉咙里咕噜咕噜地低吼着,浑身的毛都炸着,死死盯着俩人。   中年男人把肩上的袋子往上推了推,为难地笑道:“我们这还有急事,不知道小大夫能不能帮着引个路,把我们送到下个村子就好。”   舒爻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心念急转,面上却不露声色:“不行,我这赶着回家呢。”   中年男人用眼神儿冲他释放善意,一脸敦厚老实的诚恳:“我们不白让你领路……”   “叔,你和他废什么话?”   平头男人不耐烦了,他吐了口唾沫,吊着眼珠子瞧舒爻,嘴角歪起一抹邪乎的笑:“你最好……”   他的手摸已经向了后腰,舒爻默默吞了吞口水,微扬下巴,铿锵有力道:“行是行,少五百我不干。”   两人:“……”   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笑着应道:“行,五百就五百。”   舒爻抱着狗,转身道:“你们这也够倒霉的。”   俩人一前一后追了上来,中年男人估计这一夜折腾够呛,应声道:“是手机没信号,导航也没信号,转悠一晚上了好像就在原地打转,撞了邪了。”   舒爻摸着小狗,余光始终警惕地打量他们,话却说得平稳:“你们那车坏哪了?”   “操,提起这个就更邪乎了。”不知是不是夜里冷的缘故,中年男人牙齿打了个颤,道:“我俩下个车的功夫,车自个儿溜了,眼看着它自己冲下了崖底。”   舒爻:“……”   他不露声色地“啧”了声,道:“人没事就好。”   平头男始终在他身后不远,舒爻能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可他不能回头看。   不能回头看,也不能让他们走,可路就这一条,怎么办?   怀里的小黑逐渐安静了下来,天上月亮被乌云遮得只剩个轮廓,山里起风了,似乎有冰晶落下。   舒爻抬头看,正好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眼里,他下意识眨了眨,就听一旁的中年男人道:“太冷了,还有多远?”   舒爻:“还有六公里左右吧。”   他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的衣裳,道:“你们穿得太少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都跟着车翻下去了……我明明都刹住车了。”   他喃喃自语,还在为这古怪的事儿犯嘀咕。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下得不大,却很冷,山路上崎岖不平,有些硌脚,走了一会儿,舒爻身子几乎冻麻了。   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舒爻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这抗了一路了,我帮你们拿一会儿吧。”   这话一落,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舒爻有些无辜地转头看他们:“你们不累啊?”   中年男人眼珠子突愣着打量了他少顷,随后憨厚地笑了笑道:“不用,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扛不动。”   “你这是抗的什么啊?”舒爻顺着话问了下来,释当表达了好奇心。   “是金贵的山货,”中年男人道:“小大夫,看路吧,等到了我们就给你钱。”   眼看着路越走越远,舒爻心里有些着急,扣在狗肚子下的手悄悄摸着手机,他试了一路了,却始终没能成功播出号去。   “小大夫……”身侧忽然传来传来平头男的声音,他语气阴森森的:“你这手机怎么还亮了?”   舒爻心头重重一跳。   平头男将手向后腰摸,舒爻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身上细细起了一层冷汗。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在一旁没说话的中年男人忽然按住了平头男的手。   舒爻没敢放松,就见两人的目光看向了他的身后。   他僵硬地慢慢转头,心却忽然松了松。   山路上遥遥走来一个人影,看身影是个精壮的男人。   男人走得极快,眨眼就到了十几步外,走得近了,舒爻才看清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长相粗犷普通,但很高壮,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黑棉袄,身材微微有些佝偻,但看着很有力量。   他背上背着个大包,装得鼓鼓囊囊,闷着头赶路,瞧见山路上有人,脚步顿了顿,看着他们没说话。   舒爻瞪大眼睛打量他,其他两个人也在打量他。   山路上诡异得沉默了片刻,中年男人先开了口:“兄弟,赶夜路啊?”   那男人有些冷淡,闷闷地“啊”了声,也不理他们,提步继续往前走。   舒爻还在打量他,眼睛盯着他上下瞧,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舒爻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男人脚步停了停,侧眸看他。   俩人无言对视了两秒,舒爻开口道:“你要去哪儿?”   男人把胳膊往外抽:“去新点村。”   新点村就是舒爻的村子。   舒爻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道:“我就是新点村的,没见过你,你去做什么?”   一旁的两个人警惕地望着他们,但没敢妄动。   舒爻抓得紧,男人尝试了一下,没抽出来,不冷不热道:“去走亲戚,你放开。”   舒爻没放开,反而贴了上去,说道:“我们去平家村,按理来说走了这么久也该到了,可还是没看见村子的影子,我也辨不清方向了,你能不能给我们带个路?”   “平家村?”男人往来路看了眼,道:“就前边两里地了。”   听到只剩下两里的路,中年男人对着平头男使了个眼色,装出一副憨厚像,笑着道:“就剩下两里路了,你们要是把我们送过去,一人给五百块钱。”   男人皱起了眉,目光落在舒爻抱着自己胳膊的手,道:“五百?”   想了想,他把背包往上拉了拉,道:“行。”   雪花落在山路上,覆在凸起的石头上,银白得像是结了霜。   舒爻实在是太冷了,脸上冰凉,身上也冻透了。他紧紧贴着那闷头闷脑的汉子的胳膊,将脸也贴在了那人肩头,软着声音搭话:“大哥,你叫什么啊?”   男人躲不开他,不情不愿地由他挂着,语气有些臭:“叫大牛。”   舒爻噗嗤一声笑了,甜甜叫了声:“大牛哥。”   男人用鼻子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舒爻将头凑到男人面前,打量他的表情,又道:“大牛哥,你成家了吗?”   “小大夫,之前也没见你话这么多啊。”中年男人阴阳怪气道。   舒爻勾起唇,道:“我喜欢他,就愿意和他多说话。”   大牛这次终于正眼看他,只是眼神有些阴沉,语气不大好:“你自重点。”   舒爻皱了皱鼻子,将脸凑到他面前,道:“你有媳妇了吗?”   大牛:“……”   大牛:“没有。”   舒爻:“真巧,我也没有。”   大牛:“……”   平头男听不下去了,讥讽道:“原来小大夫好这口。”   舒爻心情很好,他将冰凉的手摸上了大牛的脸,轻轻蹭了蹭,心满意足道:“我就喜欢这样的。”   他的手确实太凉了,像冰块儿似的,大牛那不怎么精神的眼尾扫了他一眼,却没有躲,也没搭理他。   中年男人受不了舒爻这模样,便和大牛搭话:“兄弟,你也是本地人吗?”   大牛闷声答道:“我家在平家村后头。”   中年男人“啧”了声,道:“你们这儿也够邪乎的。”   大牛低着头赶路:“有什么邪乎的?我祖祖辈辈都在这儿住,没碰着什么邪乎事儿。”   中年男人道:“我们走了小半夜了,怎么也走不出去这座山,撞鬼了。”   大牛语气正了正:“你们是不是干了什么惹怒大山的事儿?”   中年男人脚步顿了顿,侧身看他:“怎么说?”   舒爻将自己缓过来的手从大牛脸上拿下来,顺着他的胳膊,直接插进了他的大衣兜里,捉住了他欲躲的手,整好十指紧扣。   他牵着那只大手,替他答了:“比方说,做没做冒犯神仙的事儿,拿没拿不该拿的东西。”   中年男人拉长声调儿“哦?”了声,道:“如果干了这些事儿会怎么着?”   “那你就……”舒爻轻飘飘地开口:“永远也走不出大山了。”   中年男人表情发生了巨大变化,方才伪装的和善也消失不见,目光阴鸷地盯着他。   大牛仿佛没察觉到异样,憨厚地开口道:“他说的对。”   山风幽幽地吹,穿过林子,鬼哭狼嚎的。   平头男肩上的袋子忽然动了一下,舒爻本来没注意,怀中安静许久的小黑却猛然抬头,龇起牙要咬。   舒爻往那边看了眼,把小黑的嘴给塞进了臂弯里。   平头男不耐烦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前边就是了,”舒爻停了步,指了指前边夜色中影影绰绰的房屋,道:“我们就不过去了,这么近你们自己也能走。”   平头男紧紧抱住肩上的袋子,生怕被看出异样,冲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   中年男人望着近在咫尺的村庄,沉吟片刻,想着这么近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掏出钱包,当真一人给了五百块钱。   山路上两人的身影逐渐走远,舒爻将怀里的小狗放下,由着它去追,转身,紧紧抱住了大牛的腰,仰起头看他,软声道:“怎么办?”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大牛目光阴沉莫测地盯着他,语气冷得吓人:“请你放尊重点,放开我。”   舒爻盯着他开合的唇,轻轻舔了舔嘴巴,随后微微踮起脚,直接亲吻了上去。   大牛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想躲,可不知为何,最终也没躲开。   冰凉的唇瓣相贴,天气太冷,叫嘴里都是冷的。   山路上,两个身影紧紧相贴着,舒爻舔开他的牙关,将冰凉的舌头探了进去。   那人没反应。   他轻轻舔舐他的上颚,那人还是没反应。   对方始终静静垂眸看着他,看着他轻颤的眼睫和漂亮的脸。   舒爻撒娇似的哼哼了两声,唇碾压着他的唇,吸吮着他的舌尖儿,重重一下,麻酥酥的,有些发疼。   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男人搅动了一下舌头,接着,与舒爻的舌头纠缠在了一起。   那人脸色还是臭的,可吻很热,这外表憨厚的男人一副被诱惑、不情不愿却控制不住,假正经的矫情样儿。   远处村子有灯光,叫喊声遥遥传了过来。   舒爻嘴都麻了,气喘吁吁地离开男人的唇舌,转头看。   那村子他再熟悉不过,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新点村。   山的那一边,有金黄的光透了出来,日头将起未起。   晶莹的雪花缓缓飘落,夜色渐退,晨光熹微。   几十步外,一间矮小的房屋静静矗立。   走过去时,门大开着,里边的供奉的神龛被打翻,神像狼藉地倒在地上。   这神像是他自小拜的,很灵,但凡求个什么都能实现,山里一定是有真神仙的。   舒爻连忙跑进去,小心翼翼拿起神像,摆正神龛,将供奉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敬了香,这才忿忿道:“好心给他们指个落脚地,居然敢砸神像?怪不得走不出去。”   大牛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举动,目光闪过一丝柔软,却没说话。 第270章 山间情话   这会儿是早上六点多,在这个季节,平时这个时候村里人都还在睡觉,可今天却十分热闹。   小超市前的空地上满满都是人,看样子整个村的人都来了,他们身上冒着寒气,眼睛里冒着火,手里攥着家伙将两个外乡人团团围住,像是要吃人。   舒爻走进去,被小超市家老王媳妇一把拽住,急急忙忙道:“你才回来?我们昨晚上找孩子找了一宿。”   舒爻向人群里看过去,只见那两个外乡人正晕倒在地上,一旁的两个麻袋被人解开,里边露出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   女孩儿是舒爻前天瞧见那个,男孩儿是老赵家那只皮猴儿。   舒爻看向那两人,道:“他们怎么了?”   一旁有人答到:“谁知道?中邪了似的,进了村子就笔挺挺倒了。”   舒爻:“报警了吗?”   “行了行了,都一宿了,都回去歇着吧,”村长背着手在俩人头顶转悠了两圈,道:“留下两个年轻体壮的,把他们给我绑了,警察约么天亮就到了,小大夫呢?”   舒爻走了进来,道:“孩子送我那儿吧。”   赵叔脸色通红,紧紧抱着自家儿子,哆嗦着唇,喃喃道:“我以后再也不打他了。”   大牛跟在他们身后,抱着那个陌生的女孩儿,几人一路去了舒爻家。   女孩儿情况不大好,被冻得不轻,又太久没进食,舒爻先给挂了葡萄糖,又去烧炕。   赵婶儿在炕头抹眼泪,埋怨道:“都赖你,小黑没了,孩子哭两声儿你也打,你不打他他会跑吗?”   舒爻走进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不由得愣了。   舒爻问:“小黑没了?”   “没了,”赵婶儿喉咙哽了哽,哑声说:“没等着你的药,针还没打上就没了,小黑是家里从小养的,和亲人一样,你说说……”   舒爻听不下去了,转身出了屋。   大牛坐在大堂的凳子上,背包搁在一边,瞧见他脸色不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舒爻却先开了口:“我不知道……”   他眼眶泛红,坐在大牛身旁,趴在了桌子上,将脸深深埋在了臂弯里。   良久,他感觉肩膀被人安抚地拍了拍,到底没忍住,眼泪从眼眶滚了下来。   警察和救护车是一起到的,舒爻把人送到了门口,仔细和医生说了情况。   等到院子里安静下来,天已经大亮,舒爻这才感觉到累。   比起累,更多是饿。   他将大门合拢,正要插上,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大牛。   他背上背着那个笨重的大包,面色冷淡疏离:“我也走了。”   舒爻转身,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要去哪儿?”   大牛惜字如金:“走亲戚。”   舒爻“哦”了声,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男人低下头,闷声向门外走。   等走出了院门,舒爻道:“郜絮,东西留下,你走。”   那人脚步一顿,倏然转身。   就见舒爻抱着胳膊,看着大门,唇角勾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子狡猾劲儿。   大门落了锁,屋门也落了锁。   热乎乎的炕头上,背包大敞着,炕上铺的都是山楂食品。   红彤彤的大山楂,山楂片、山楂糕、山楂卷、山楂贻、山楂蜜饯、山楂布丁、山楂果汁 、山楂果酒、甚至还有一大瓶子山楂酱。   可想吃山楂的人没在吃山楂,他在吃嘴。   他欢喜地摸着面前活生生的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看起来有些疑惑和纠结。   他解了郜絮的衣裳,上下胡乱摸着,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玩意儿。   郜絮眯着眼睛享受,道:“你认出我了?”   感情他醋了自己一路,舒爻看了一路笑话。   他心里没多少气,反而高兴。   舒爻是真的累了,将脸搁在了他的肩头,闭上眼睛,有些得意道:“我认你,不是用眼睛的。”   郜絮勾起唇:“那用什么?”   舒爻困了,含含糊糊道:“用心。”   舒爻睡着了。   初冬暖阳透过玻璃窗落了进来,又很快被窗帘遮住。   郜絮小心地帮他脱了衣裳,放进柔软的棉被里,手被紧紧抓着,郜絮随着他躺了下来,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不多时,屋里只余轻轻的打鼾声。   再醒时,天已经全黑了。   舒爻是被饿醒的,不是正常那种饿,是整个身体都空了那种,饿到身子发抖,心里发慌,他感觉自己是个空壳儿,虚弱得动都动不了。   身侧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将手贴在了他的额头,轻声问:“怎么了?”   舒爻抖着的声音带着哭腔儿:“我好饿……”   他连声音都极其虚弱,像是下一瞬就会断气一样。   郜絮皱紧了眉,撑起身摸上了他的脉,脸色瞬时变了。   他顾不上太多,直接将掌心割破,灼热的血滴顺着舒爻的唇缝滑进嘴里,舒爻神志有些不清楚,只觉得这东西好香,是他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他不断地吞咽着,胃一点一点充盈的过程身体也在一点点充盈。   郜絮轻轻擦掉他唇角的血迹,对着他的唇轻轻吻了吻,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舒爻贪婪地舔了舔唇,小声问:“你给我喝的什么?”   郜絮:“山楂汁。”   又骗人。   舒爻咂了咂嘴,窝进了他的怀里,小声说:“一会儿想吃肉。”   屋里黑漆漆的,舒爻看不清郜絮,郜絮却能看清他。   他轻挑起舒爻的下巴,望着这个全新依赖着他的孩子,轻声询问:“爻爻,你愿意给我生一个孩子吗?”   舒爻:“……”   舒爻木了。   舒爻茫然道:“啊?”   “你的肚子里,”郜絮轻柔地摸向了他最近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揉了揉,道:“里边有了我的孩子。”   舒爻惊得差点坐起来,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我是男人,不会生小孩。”   郜絮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我会让你受孕。”   舒爻:“……”   “可是我们确实有了孩子,”郜絮将唇贴在了舒爻的脸上,对着黑暗中震惊到表情木然的舒爻说:“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可能,我们每夜那么……”   舒爻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缓缓摸上了自己的肚子,呆呆地说:“问题是他怎么出来啊?”   郜絮本以为他一直不说话,是不想要,没想到他在纠结这件事。   “他会自己出来的,就像山间的雾气一样,”郜絮覆上了他的手背,同他一起摸着肚子,喃喃道:“你可以永远陪着我了。”   屋里安静了会儿,舒爻迟缓地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郜絮:“你将拥有与我们同样长久的寿数,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舒爻没说话。   沉默中,郜絮眼中从方才一直不自觉挂着的期待和兴奋渐渐暗下,他抬起手,揉了揉舒爻的发顶,望着他那修长又脆弱的脖子,轻声说:“想你永远陪着我的方法有很多,可我思来想去都不愿意用,你要是想毁约,不用考虑我……”   舒爻打断了他的话:“不毁约。”   郜絮呼吸都屏住了,紧紧盯着舒爻的神情,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他从未这么紧张过。   可舒爻只是又望着漆黑的屋子发了会儿呆,才平静道:“你开灯,我看看肚子。”   灯开了,舒爻的目光却没落在肚子上,而是郜絮的脸。   他发痴似的缓缓抬手,摸上了身侧男人的脸,从眉峰到下颚,那张脸与之前见过的截然不同。   “我明明从没见过你,却总觉得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郜絮一双清冷透彻的眼里映着舒爻的影子,道:“因为这是你一点一点描出来的。”   因为神本无相,是你心里想着我什么样,我就慢慢变成了那样。   得我愿意,得你对我的念想足够。   安静温暖的室内,唇缓缓相贴,沉重混乱的鼻息相和,舒爻紧紧搂着郜絮的脖颈,咬着他的耳朵,他眼睛有些潮湿,说不出的高兴:“我终于能在睁着眼睛时抱你了。”   郜絮将他压倒在被褥上,缓缓动作着:“之前不是不叫你看,我有了心,才有了型。”   那天胸口闷,是个开端。   舒爻被那熟悉又陌生的人狼似的盯着,又害羞又兴奋,他红着脸避开了这英俊到他看一眼就心悸的人,轻咬着唇肉,语气有点小蛮横:“那以后你就留在家里跟我过日子。”   郜絮动作顿了顿,接着狂风骤雨地动作将舒爻送上了云端,云端里,他听到郜絮说:“好。”   一年谷雨,正是四月的好时节,下起了蒙蒙小雨,将绿意盎然的群山隐在雾气中。   晚饭时分,云雨散了,天边出了彩虹,新点村各家各户都起火做饭。   村最西边那户开着门,厨房里叮叮当当,屋里炕头上放着个小桌,一个两岁左右的奶娃娃正趴在桌上盯着电视使劲儿瞧。   小孩儿长得白白软软,脸胖得嘴嘟嘟着,这会儿正把一根毫无滋味的不知名草茎放在嘴里吸吮,眼巴巴瞧着电视里的美食栏目,浓密的眼睫轻轻抖着,眼泪吧嗒吧嗒顺着小肥脸流了下来。   一旁躺着的男人眼睛都没睁,冷嘲一声:“爻爻没在这,哭没用。”   小娃娃深吸一口气,抽抽了声,赞同道:“你说得对。”   然后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屋门开了,舒爻端着菜进来,一眼看见眼挂泪珠的儿子。   他忙放下菜过去抱孩子,小孩儿那眼泪有阀门儿似的,又落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贴在他身上,软软的脸贴在了舒爻的脖颈上,轻轻啜泣。   真能萌死个人,舒爻又不想吃饭了,想抱着玩儿孩子,软声问:“青青怎么哭啦?”   小孩儿奶声奶气可怜道:“爻爻,馋。”   舒爻:“……”   馋这毛病估计是随他了。   郜絮一把拎过孩子的脖子,粗暴地将他扔在了炕上,小孩儿灵巧地打了个滚,瞪着葡萄眼,瘪着嘴控诉他。   郜絮道:“他又不用吃饭,别管他。”   舒爻:“……”   他手里空了,就又去抱郜絮。   郜絮低头在他唇上啄吻了下,道:“外边凉快,去院子里吃吧。”   眼前人真的太俊了,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悸,舒爻心脏扑通扑通跳,忍不住仰头索吻。   一吻终了,屋外的桌子已经摆好了,两人牵着手出了屋,小奶娃娃正在院子里大摇大摆地领着一群小黄鸭玩。   舒爻现在不怕胖了,小孩儿出生后他就恢复了正常,可依然爱吃。   他喂了郜絮一块儿兔子肉,自己拿着饭碗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横跨山间的彩虹久久未消散,一滴雨水顺着新生枣树叶子滑落,滴在了树下嫩黄的蒲公英上,一只蜗牛缓慢地转头,触角微动,听着院中的活泼笑语,听着开着窗的屋里,电视刚好跳到了戏曲。   婉转戏腔隐隐传了出来,细细辨认可听出字句   粗衣淡饭,赢取暖和饱。住个宅儿,只要不大不小。常教洁净,不种闲花草。据见定、乐平生,便是神仙了。   粗衣淡饭,赢取暖和饱。住个宅儿,只要不大不小。常教洁净,不种闲花草。据见定、乐平生,便是神仙了。北宋。曹组《相思会》   爪 第556章 《山间情话》谷雨日常   又一年谷雨,小大夫出诊回来,见青青正蹲在大门门槛上玩手机。   眼看太阳正落山,左邻右舍起了炊烟,道上没人,听说最近隔壁村子里有偷孩子的,小大夫连忙走上去抱起儿子。   青青见爻爻回来,手机也不愿意玩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脸贴在小大夫的脸上,可劲儿蹭。   触感和棉花糖似的,带着草香味儿,边蹭边哼唧唧撒娇:“想爻爻,我在等爻爻。”   小大夫心都快化了,正撅起嘴想要亲亲儿子,手上忽然一空。   从门里头出来的郜絮一手拎着娃娃,另一手接过小大夫的医药箱,嗤道:“一个凶神,跺一跺脚能踩塌一个山头,装什么萌?”   小大夫看不下去了,正要插嘴,男人搂住了他的细腰,紧接着嘴就被亲住了。   他的腰一软,把刚刚要为儿子出头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正是谷雨时节,院中枣树又发了新叶儿,初雨后,叶子卷着露水在夕阳下含羞带怯,不敢看那一家三口   亲了那样三五分钟,院门口忽然爆发了一阵嚎啕大哭声,震洒了叶心的露水,震响了隔壁老刘大爷家的小黄狗。   青青对着郜絮拳打脚踢,边哭边大叫:“你坏你坏你坏!!!”   小大夫一下惊醒,连忙推开老公抱青青,哄着那小孩儿走进开着灯的屋中。   门口,被落下的郜絮抬头望向本晴空万里顷刻汇聚阴云的天,低低道:“又要下雨了,该收衣服了。”   小孩儿的眼睛像水龙头一样关不住,头顶上那片云蹲在这座山头可劲儿往下降雨。   等爻爻把儿子哄好了,顷刻晴空万里。   皎洁月光透过明亮的窗照在炕上,舒爻钻进郜絮的被窝,搂住他的腰,忧心道:“你不要欺负青青了,再这样下去,今年要涝了。”   郜絮亲吻他的脸,低低说:“谷雨了,万物生长,多下几场雨是福气。”   # 海棠花开了 第271章 海棠花开了   问:等能出门了,你最想去哪里玩?(坐标北京,空手套一份旅游攻略(??˙o˙)?)   匿名用户:听说故宫的海棠花开了,你可以去看看。   可以挑上一天,二号线坐到前门,从A口出来就是天安门广场。早饭到铁路博物馆旁边的杂酱面馆,上午去故宫,记得提前一天预约门票,从午门进,顺着中轴线慢慢往里走,邂逅历经百年风霜的巍巍殿阁,琉璃瓦、朱红墙与汉白玉的栏杆,满目翠绿掩映着盛放的海棠花,一定好看。   走累了可以去逛逛故宫里的文创店,里边有挺多东西都很好看,设计也精致,可以买来送朋友,不愿意逛的话也可以随便挑个清静的院子,坐在树下歇息,或者晒晒太阳,四月的风很软,你嗅嗅花香,吃着喜欢的零食发会儿呆也很好。   如果运气好可能会遇见猫,可我运气从来不好,没见过。   逛完之后可以选择穿过天安门广场去前门大街,先到梦剧场吃富翁汉堡炸鱼薯条,然后逛大栅栏。一定要买厚玻璃瓶装的酸奶,还有酸梅汤,去广德楼或者三庆园,出来之后到张一元买三两毛尖,再到隔壁那家店买两大张猪肉脯,之后再绕出去到稻香村买糕点,拿破仑很好吃,虽然我不喜欢。   或者你从神武门出来,打个车去牛街吃上一顿聚宝源涮肉(车费二十块左右,或者公交也很方便,就是时间长些。)牛街是北京的回民聚集地,所以穆斯林朋友们都可以去尝试。   吃完可以在附近的老胡同里逛逛,随便挑个胡同口钻进去,边消食边享受午后老北京胡同烟火气、宁静的阳光与悠闲的鸟鸣,虽然胡同弯弯绕绕看着迷糊,但不用怕走丢,可以打开导航,每一条不起眼的路都有清晰的指引。   下午可以逛逛东西城,那一路上都是风景,鼓楼、南锣鼓巷、烟袋斜街、雍亲王府、什刹海、后海……景点中间距离虽然很近,但用走的还是很累,可以刷个小黄车随骑随停,路上有很多好吃的,一定尝试一下街边小店的杏仁茶,门钉肉饼也很好吃,还有麻酱糖饼、炸灌肠……不用多买,解馋就行。   晚上去王府井尝尝北京菜,狮子头、烤鸭、鹿茸三珍、它似蜜、抓炒鱼片……我就吃过这几样,都好吃。   吃完可以去什刹海走走,吹吹夜风,聊聊天,静心谈谈现在、想想未来,或者谈谈恋爱,四月北京的天气真的很惬意~   希望今年海棠花落之前,可以再去一次故宫,看看春天。   分割线   评论(36)   铃儿小叮当:谢谢答复,看起来很好吃,答主也在北京吗?   匿名用户→铃儿小叮当:不是,我只去过几次而已,不过我男朋友在北京读研。   铃儿小叮当→匿名用户:好羡慕呜呜呜,姐妹顺便求一个找男朋友攻略。   匿名用户:你误会了!不是姐妹!我是男的!   铃儿小叮当:嚯!!!   巨凶格鲁特:嚯!!!!   钱快来:嚯!!!!!!   铃儿小叮当:我兴奋了(眯眼jpg.)   dhjdjx:我也兴奋了!   洋娃娃:我也!   铃儿小叮当:答主快展开说说!   ……   分割线   这道题不是问旅游攻略吗?   我不说!   我就不说!   你们死心吧(熊猫头不屑jpg.)   分割线   天啊才一天没上知乎,居然有一百多条回复!   ……人类的本质原来是复读机吗?   都没人注意到歪楼了吗?   分割线   评论(46)   铃儿小叮当:当场抓住,迅速按倒,大家快过来,我按住他了!   匿名用户→铃儿小叮当:放开我!!!   铃儿小叮当→匿名用户:(冷漠jpg.)不放,除非你展开说说你和你老公。   匿名用户→铃儿小叮当:我不要╮(╯_╰)╭   铃儿小叮当→匿名用户:为什么不要嘛?   匿名用户→铃儿小叮当:男朋友玩知乎,不敢说→_→   dhjdjx:我们不告诉他。   柳絮消灭者:放心大胆说,我们保证不告诉他。   ……   分割线   唉……刚下课,和他聊了会儿视频,更想他了,异地好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其实最近真的有点emo,可能是我太没安全感了,总是觉得这段感情很不安稳。   我在想万一有一天他觉得和我在一起腻了,万一他喜欢上别人了,万一他突然有一天不理我了……真的那样我会有多难过啊……   毕竟他那么优秀,身边好看的人又那么多,而我太平凡了……扔在人堆里都挑不出来。   他本来和我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真的有一天会走向终点吧……   分割线   谢谢大家的安慰,你们人真的很好。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太敏感了,因为我们各方面的差距太大了。   今天没课了,天气也不好,大暴雨,不能去图书馆,只能窝在寝室。   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絮叨,我可以说一说我们之间的故事。   分割线   刚去把寝室的电闸拉了,窗外电闪雷鸣,有点吓人。   可乐爆米花可以收起来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emmm……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就先说说我自己吧。   本人,普通一本大学建筑狗一名,长得一般,没啥特长,性格……虽然你们看我在网上挺能叭叭的,其实我现实生活中胆子很小,有轻微社恐,或者程度更深一些。   具体可以表现在我从来不敢一个人去理发店,很少独自一个人尝试新鲜事物,去吃饭都只去曾经去过的餐厅,更别提一个人出去旅行了。   可,就在我高考完那个暑假,我做了一件超牛的事!   高考过后我有一段时间很兴奋,不知道你们高考结束后有没有那种感觉,就觉得我行了,胆子也大了,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了。   于是我在一个失眠的晚上,忽然冲动了,热血上头,决定要自己出去玩一玩。   我凌晨两点钟订机票,第二天早上就拖着行李从杭州飞了北京。   说实话,在首都机场落地的时候,看着首都多得跟二维码似的人头,我才反应过来。   我一腔热血凉下来,当场就有点懵了,甚至有点想把飞机叫回来把我送回杭州。   当然不可能。   当时我很不安,你们可能理解不了那种不安,就觉得我脚是踩在地上的,但人是飘的,看什么都有种陌生的恐惧感,周围匆匆来去的人都成了光影,我在中间像个迷了路的小蚂蚁。   之前的勇气都消失了,我深深低着头一路出了机场,并努力克服自己的不安。   来都来了,机票很贵,直接回去太亏了。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就在西城区订了个酒店,住进去后,三天没出门。   闷头睡了三天之后,我在一个夕阳漫天的下午实在睡不着了。   我坐在酒店窗前看着太阳慢慢落下,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海人群,忽然有一种虚度光阴的罪恶。   我当时想,自己为什么这么怂?我几天前都成年了啊!我要胆子大一点,尝试点不一样的,这是我这次出门的目的。   于是,我想了十几分钟后,选了一个对我来说十分有挑战性的活动,然后换好衣服,把自己好好整理了一下,出了门。   我要去玩密室逃脱,恐怖主题,一个人。   分割线   评论(126)   Tender:一个人去玩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好勇!   铃儿小叮当:北京都有什么好玩的密室逃脱?求推荐!!!   徐嘿嘿:是鬼怪类的?还是变态杀人狂的?我前一段时间去玩过一个盗墓主题的,倍儿刺激。   柳絮消灭者:来晚了来晚了!不过密室逃脱一般都需要组队玩吧?   分割线   是需要组队的,我预定的那个主题是一个变态杀人狂相关的,就是把人关在密室里,被猪头人啊、电锯杀人狂啊追杀的那种。   我们那个队是五人团,其他四个人是一起的,只有我一个是独个儿的,你们理解这样的组队方式对一个社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工作人员小姐姐告诉我其他四个人是一起的,已经在楼上的时候,我差点掉头就走。   但其实也没有给我太多多想的时间,当时我到的时候人就齐了,工作人员也没有太拖拉,很快把我们聚集在一起,给我们签了免责条款,我看着条款上写的那几条规则,简单来说就是两条1.我们吓死人不偿命。   2.禁止殴打NPC。   第一条倒是没什么,第二条我认真记下了,还特意往下翻了翻,想知道自己如果被NPC打了有没有什么解决措施,结果没有。   —分割线   评论(56)   牛黄上火片: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被NPC打?工作人员不打人的。   波波西米露:弱弱说一句……打NPC这种事我干过呜呜呜。   迪克胖仔:同社恐,如果我遇上这种情况,大概会当场逃走……好可怕嘤。   大橙子:所以你玩密室遇到了自己的男朋友吗?是那四个队友里的一个? 第272章 海棠花开了   不是的,和我组队的是两男两女,应该都是男女朋友关系吧,而我的男朋友是那个神经质的变态杀人狂。   没错,他是个NPC。   你们知道吗?有一种人,天生就生在星星之上的。   我是个土狗,以前见过的世面非常有限,没有接触过很多新鲜的事物,也没见过很多优秀的人。   比如密室逃脱,比如那种身临其境的酣畅淋漓的表演。   密室逃脱的场地不在门店里,我记得那会儿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天差不多黑透了。   工作人员小姐姐温温柔柔、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领到一个不起眼的入口,打开门时,里边黑漆片,像是刻意用了吸光材料,无底洞一样,稀薄的路灯光照不进去多少距离。   我硬着头皮跟着走了进去,进去的瞬间我产生了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一个人完全处在黑暗时,眼睛首先失去作用,接着内心的恐惧开始涌现,这大概是恐怖主题密室逃脱的一个渲染氛围的方式,代表我们已经开始进入环境了。   我们确实进入环境了,那个工作人员小姐姐关了门,有幽蓝的灯光亮了起来,衬得整个空间阴森森的。接着,她整个人的气质和语气都变了,她紧绷了脸,严肃又充满紧迫地扫视着在场的五位玩家,手中虔诚地捧着一个盒子,流利地台词说完的时候,整个逼仄的小屋灯光骤然熄灭,接着震耳欲聋地音乐声响了起来。   她表演得非常好,让我有点起鸡皮疙瘩,令人不安地音乐节奏越来越急促,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敲在心上,让人振奋又紧张,渲染着恐怖氛围感。   我特意把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挥了挥,根本一点影子都看不到。我有点无措,尤其是那个工作人员小姐姐说完就退了出去,庄严又沉重地对我们说:“祝你们好运。”   那一瞬,我觉得她在说:“一路死好。”   因为刚刚我完全没听明白她的前情提要在说什么,密室逃脱的主题我也啥也没搞懂,我只顾着紧张了。   不同于我的紧张不安,旁边的四个人表现得非常放松,一直兴奋地讨论着,嘻嘻哈哈地在笑,这让我的情绪稍微舒缓了些。   就在我刚刚有些适应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时。刺目的灯光忽然亮起,但只是一瞬,又瞬间灭了下去,我的视线有瞬间的暴盲。接着,灯光随着劲爆的音乐节奏狂闪,不断地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   我的眼睛不太好,不能接触过亮的强光,只能暂时闭上了眼睛,雨夜背景音3D环绕在耳边,我努力冷静下来仔细捕捉细节,然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男人的粗喘声逼近。   我听到一旁的小姑娘惊呼了声,然后下意识睁开了眼睛,恰在此时灯光切换成了亮光,我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恐怖狰狞的面具,一双眼睛黑洞一样杵在我面前,悄无声息,几乎贴上了我的鼻尖。   不夸张地说,我吓得差点当场去世。   足足两秒,我木然地和那个面具人沉默相对,接着灯光暗了下去。   以我当时已经成了单细胞的脑子判断情形,我觉得我应该跑,小腿颤颤着默默往后退了半步,想躲开这个企图吓唬我的NPC,但刚有动作,身体突然失控地向后一倾,我被一条绳子绊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平衡自己的身体,却突然被抓住了手。   一个陌生低沉,又有些阴森的声音暴躁地说:“你可真是个蠢货。”   他的力气很大,我被迫站稳,与此同时灯光稳定了下来,换成了一种古老而昏暗的光线。   小屋尽头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门,方才嘈杂的音乐也消失了,雨声变大,偶有轰隆隆雷鸣。   我的手被粗暴地甩开,那个戴着恐怖面具的NPC不轻不重地推搡了我一下,凶恶道:“小子,就你,一定会死在迷失之城的。”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近距离地看过专业表演,那种台词、节奏、力道真的会非常震撼,那时候我也是才知道,专业的表演是不会出戏的。   我动了动嘴皮子,脑袋一抽,十分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   一旁的几个队友噗嗤笑了,那人从我身前走开,在几人面前一一踱步,阴森道:“好笑吗?好笑吗!就凭你们,还想从女爵的手里偷东西?我告诉你们,你们一定会被杀死,会被放干血,埋在玫瑰下花下,我奉劝你们,现在就走。”   一个男生突然问:“你是谁?”   “哈哈哈哈哈,我是谁?你问我是谁?”NPC笑了起来,从阴笑,到狂笑,再到最后的悲怆情绪递进让我几乎起了鸡皮疙瘩。   “我是谁并不重要,”在这个NPC把大家都笑毛了的时候,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有点神经质地说道:“重要的是,你们要死了。”   我大概被选中成了人群中被针对的那个怨种,因为他重新踱步到了我面前,粗暴地揪起了我的衣领,我被迫狼狈地仰头看他,觉得当时的自己可能像个可怜无助的被提起来的小鸡仔儿。   他逼近我的脸,微微低头紧盯着我的眼睛,满怀恶意地问:“小子,你还想进去吗?”   他揪我衣领的力道也是比较有分寸,没有过于用力,但我挣不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他给我的压迫感太强了,只想快点让他放开我,于是我说:“想。”   鬼面人停顿了两秒,突然冷笑了声,放开了我。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不知从哪里扯出了一个黑色袋子。   “你们要偷走那本笔记,然后把东西放在里面,带出来交给我,”他粗暴地将袋子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讥讽道:“小子,希望你能像看起来一样勇敢。”   背景音突然急促了起来,鬼面人的情绪也开始激动了起来,他似乎在惧怕着什么,不断地向后看,快速道:“有人追来了,快跑!”   我们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蒙了,茫然无措地跟着他跑进了漆黑的门里。   我脖子上莫名被挂了个袋子,虽然以前没玩过,但很显然,带着它自己大约就是拉仇恨最高的那个。   进了门,才算是真正开始了游戏。   这是一个庭院,电闪雷鸣,只有雷电闪烁间隙我们才能短暂地看见周围环境,带着血迹的刑具、绞刑架、吊着的干瘪的尸体,一片阴森恐怖。   接着,周围一片密集的沙沙声,下雨了。   我苦中作乐地想,在南方淋完雨又到北方淋,真是和雨有缘。   那个神经质的鬼面人将我们领进一个屋子里,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将门关上,急促地催促我们:“快,快找,很快就会有人回来了。”   手电有限的灯光四处乱扫,一阵轻响,屋子里的灯亮了,我看清了这里的构造。这是一间卧室,只有简单的一张单人床、一个柜子,还有一个书桌,书桌角落盛放着一束鲜艳的玫瑰,正中间摊开一张古老牛皮纸质地的图,像是一张地形图。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漫无目的地走到那张纸面前,刚看了两眼,身后就有一个阴冷的声音逼近:“你在看什么?蠢货,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小偷,快点找笔记!”   队友们都在屋里东翻西找,他离我最近,这里光线相对稳定,我可以看清他的装扮。这个NPC身高大约185,穿着中长的黑色外套,迷彩裤扎在高筒皮靴里,大约是角色原因,他说着中欧风腔调的台词,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神秘、野性十足,我盯着他恐怖的鬼面具,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他:“你为什么总是叫我蠢货啊?”   NPC愣了一下,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你们都是蠢货,不过……”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仿佛在侧耳听写什么。   其他人察觉异样,都停了动作,紧张地盯着他。   几个喘息的时间,他忽然动作急促地关掉了屋子里的灯,低吼道:“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他的语调过于仓惶,加剧了气氛的紧张,我们都有点手忙脚乱。   屋子里太暗,我有些看不清,跟着被推搡了几下,我想往柜子里躲,可里边已经满了。   一片混乱中,我听到有人低声喊:“床,床上。”   床!   我转身看着那张单人弹簧床,上边的白色床单脏兮兮的,我不确定躲在里边合不合规,可屋子就这么大,其他人都躲好了,鬼面人一直在暴躁地催促,我有个毛病,太紧张就会大脑死机,脑子转不过来,懵懵地掀开床单躺了进去。   屋门“咣当”一声巨响,鬼面人似乎出去了,屋里恢复了安静。十分安静,我们几个谁也没动,连呼吸都不敢。   我整个人躲在床单下面,看不到外边任何情形,只能尽量压抑住自己急促的心跳,竖着耳朵警惕外边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我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进来的人脚步声沉重,和之前的鬼面人截然不同。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听到那个脚步声不断地在这不大的房间里徘徊,他绕着床转了两圈,接着,我听到一声巨响,床用力振动了一下。   那是钢铁碰撞的声音,他在用东西敲打床沿,很凶很重,接着,我听到了类似野兽的嘶吼声,来的那个人开始兴奋地在屋子里乱砸嘶吼,我猜他的手上是根铁棒。   我很担忧,真的,我那时候不断回想自己签好的免责协议,想NPC会不会伤害到我。   我缩在床单底下,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声音似乎没有找到人,气急败坏地开始低吼:“一定有人的,一定有人的,在哪里?都给我出来!”   床又被用力砸了一下,我可以感觉到身下的铁床余震的震感,震得我整个人发麻的,我有点想退出了,我记得进来之前,小姐姐说如果害怕可以做一个手势,有工作人员人会带我出去。   这样的幽闭压抑的氛围让我有了不适感,我想退出。   可就在我想掀开床单时,门又开了,我听出了鬼面人的脚步声,接着,屋子里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打斗。   平静下来时,我听到鬼面人急促的呼吸和呻吟,他似乎受伤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我听到他阴沉疲惫的声音:“人呢?”   没人应他。   我觉得大家都不知道这会儿应不应该出去。   反正没人出去我也不出去,我缩在被子里装鸵鸟。   随后,我听到躲在柜子的队友被拉了出来,桌子下的也被扯了出来,鬼面人边将他们拉出来边咒骂:“都给我出来!”   我听到他在床边踱步,然后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我想他可能还在表演,还是没动作。   又过了半分钟,床单忽然被掀开,我睁开眼睛看过去,就瞧见四个队友正围在床边看着我默默憋笑。   我没反应过来,鬼面人已经欺身上来,他抬起我的下巴,气急败坏道:“知道为什么总是叫你蠢货吗?因为你是你们中间最蠢的那个!”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说实话,那会儿我察觉到了他的无奈,并且因为他这点正常人的情绪流露,我不怎么怕了。   可也仅仅那一瞬间我不怕了。   鬼面人情绪衔接地非常快,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一把将我从床上拽了下来,看着门外,紧张兮兮地说:“快走,快走,他来了!”   我们开始了奔跑,在漆黑逼仄的建筑里奔跑,耳边都是电闪雷鸣,背景鼓点砸在耳膜上,心脏也跟着重重跳着。   跑到一个空旷的室内,忽然闪出了一个拿着铁锤的猪头怪物,这个人物角色有点像我以前看过的一个外国电影里的杀人屠夫,他看到了我们,兴奋地低吼着追了上来。   鬼面人迎了上去,跟他搏斗在了一起。   那种表演真的拳拳到肉,我们看呆了,鬼面人狼狈被摔打,看起来没有还手之力,他怒吼道:“快走,去找日记!”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接着掉头就跑。   这一路上,我们被小丑砍过,被野人女拿着标枪扎过,被电锯杀人狂拿着冒火星的电锯逼进小屋里恐吓……好像经典西方变态杀人狂场景重现,被追得过街老鼠似的到处乱窜,爬管道、躲冷柜,中间可能时间很长,可过得很快,等我们灰头土脸地躲进一间屋子时,发现这里是一间书房,整个屋子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   而那本莫名其妙的,我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日记,就在那个落满了灰尘的保险柜里。   队友根据路上收集到的线索推理,打开了保险柜,拿出牛皮纸日记,还没等翻开确认,下一瞬,门忽然被打开了。   我们惊慌地看了过去,来人却并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   他向我们伸出了手,道:“你们找到了,把日记给我。”   他换了装束,黑色外套脱掉,换了一件超大的雨衣,没有面具,面部隐在黑暗里,我却听出了他的声音,是鬼面人。   我紧紧抱着日记,看向这一路上疯狂逃窜已经结出了革命友谊的队友,队友们也看着我。   然后我们一起摇了摇头,队友说:“我们不给你会怎么样?”   那人轻蔑地笑了声,道:“那你们只有死在这里了。”   我们又对视了一眼,我取出了日记,扔到了他面前,道:“给你。”   日记在桌上带起了一阵尘土,那人反而愣了一下,他可能没想到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看不清面孔的脸面向我们看了一会儿,嗤笑了声,慢条斯理拿起日记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队友显然也认出了他,一个姑娘道:“你是带着我们进来的人。”   她答完,那人缓缓拉下了雨衣的帽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陈旧的书房里的煤油灯幽暗昏黄,蜜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或许这样的氛围里更容易让人产生波动,而我的心因为密室的刺激一直没安稳,看到他的瞬间,我的心好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呼吸都有瞬间不畅。   那时的我根本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毕竟我这个土狗,从来没见过这么惊艳的人。   他是混血,中俄混血,五官英挺深刻,面部轮廓优越极了,他有点像中世纪欧洲的贵族,却揉杂了东方人的柔和,身高腿长地往那里一站,有种冰清玉贵的疏离感。   可也就是那么一瞬,下一秒,他翻开了日记,只翻了两页,面色骤变。   他原本略带嘲讽的目光变得阴鸷,鹰一样地盯着我们,一个一个打量过去,最后将目光锁在了我的脸上。   接着,他缓缓向我逼近,极带压迫感的气场让我下意识缓缓后退,直至撞上了身后的墙。   接着,他一拳砸在了我的耳侧。很重,墙轻轻震了一下,他一定很疼。   我这么想着,直直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时候,我看清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眼窝比东方人要凹陷一些,显得深邃极了。   他缓缓逼近了我,然后,高挺的鼻梁凑近,贴上了我的鼻尖。   这距离让我实在不能不紧张,心脏都卡到了嗓子眼,我想推开他,可我没敢,因为他的目光太吓人了,凶狠神经质得像个变态。   他低缓又充满诱哄地问我:“你在哪里找到的这本日记?” 第273章 海棠花开了   他的呼吸几乎扑在我的脸上,潮潮热热的,我嘴巴都不敢张开,小心翼翼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那个保险箱。   他没回头看,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是谁把密码给你们的?”   密码?   密码是谁给的来着?   这一路太混乱了,我就跟着瞎跑了,大多是队友解题,密码得到的方式也是零碎的,我根本想不起来。   我求救地看向他们,他们也在讨论。   他已经不耐烦了,猛地从我面前抽身,焦虑地在我的队友们面前踱步,时而暴怒地嘶吼,他一个一个推着他们,问了过去:“密码是谁给你们的?”   队友们面面相觑,老实巴交,一个也答不出来,低着头像一群被检阅的小鸡仔儿。   他愤怒地咒骂了声,忽然大步向我走了过来,一把揪起了我的衣领,将我狠狠推在了墙上,然后贴近了我的耳朵。   他的声音轻柔又充满风雨欲来的危险:“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女巫。”   我想他大概是被我们笨绝望了,主动透题。   我迟缓地想了想,他大概问的是那个用上吊绳吊在庭院中央神神叨叨诅咒我们的那个巫婆。   我们确实在那里得到了密码的组合方式信息。   于是,我吞了吞口水,尽量忽视耳朵上的痒,应声:“是。”   “她在哪里?”   “在庭院里。”身后的队友终于缓冲完毕,抢着答道。   “庭院里,庭院里!”他忽然笑了起来,一种压抑了浓浓痛楚的笑,藏着无尽的恨意。   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他忽然说。   从进来开始始终萦绕在耳边的狂躁的背景乐也静了下来。   他所有的情绪尽数收敛,低着头走到陈旧的办公桌前,坐了上去,一条长腿撑地,一条弯曲着,野性又随意。   他的表演真的很好,台词也相当棒,我轻易地被他带入了他的故事。   他曾经是山下小镇的一个普通年轻人,有一个美丽的未婚妻,他们全镇子的人都为这座城堡的女爵工作。   有一天,他的未婚妻非常高兴地对他说,女爵大人希望她能够去城堡做侍女。   能够去城堡做侍女,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并且会有一份很丰厚的报酬,他也很为她高兴。   然而,他的未婚妻去了一个月,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之后,小镇上的少女接二连三地失踪,他为了追查未婚妻的下落,潜入了城堡,却被护卫发现,他死里逃生,决定隐姓埋名,再次潜入了城堡。   可那时城堡已经没落,成了恐怖的杀人狂炼狱,他在这阴森森的城堡里徘徊潜伏多年,找到线索,知道了当年少女失踪的真像。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爵的青春像是枯败的荒草一般日渐衰败,无论她有多少财富都无法挽留。   她陷入了焦虑,每天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直至一日她彻底疯了,因为她看见了她年轻英俊的丈夫与城堡里美貌的侍女偷偷幽会。   她当着自己的丈夫的面杀掉了侍女,然后埋在了庭院里,在上边种上了一支玫瑰,这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之后,只要看到和那个侍女一般年纪的女孩子,就吩咐身边的女巫把她带回来,当着自己丈夫的面杀死。   那本日记是她丈夫的,偷偷记录了每一个姑娘的名字和玫瑰花的位置。   他找到了日记,要去找他的未婚妻了。   他抹了把脸,跳下桌子,重新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嬉笑着在我的队友面前挨个问了过去:“我是不是很蠢?”   所有人都摇头。   然后他问到了我。   我那会儿已经不怕他了,也知道剧本应该即将走到尾声。   被叫了一路的蠢货,我有点小小的报复心,所以他问我的时候,我眯起眼睛,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愣了一下,随后邪气地挑起唇,将我狠狠按在墙上。   他的手抵着我的胸口,几乎压在我身上,阴森森地又问了一次:“你觉得我很蠢?”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我才蠢,我正想道歉,他忽然将腿插在了我的腿间,长靴强势地将我的脚分开,语气怪异道:“什么东西这么硬?”   是钥匙……   我还没答呢,他忽然恶意地笑了起来:“这东西留着有用吗?”   我脑子懵了一瞬,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那方面的玩笑,犹豫着答道:“有……有吧……”   “对谁有用?”他转头,挨个在我的队友脸上看了过去,问道:“你?你?还是你?”   队友都在忍笑,纷纷摆手摇头。   我确定了他在和我开玩笑,脸都有点红了。   都是男的,其实这种程度的玩笑和他分寸的拿捏并不让人讨厌,可我那会儿大概是害羞了。   我一紧张就容易大脑短路,盯着他隐带笑意的眼睛,开口道:“你……”   我声音很轻,应该只有他自己听到,随后,我看到他映着我的影子的眼瞳好像轻轻缩了下。   下一瞬,他不耐烦地放开了我,低下头,将雨衣帽子扣上了。   他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接着,沉重的声音道:“你们走吧,我要去杀光这里所有的人,然后,烧了这里。”   接下来,我看到了一场极其精彩的打戏,在明灭诡异的灯光和暴躁悲壮的音乐里,他与一群变态杀人狂厮杀,动作干净利落,迷了人眼,却也血腥至极。   我看到他倒在了血珀里,所有人都倒在了血珀里。   暴雨沉默地冲刷,世界忽然安静了,我们全身心投入地看着眼前的震撼。   一秒、两秒、三秒。   他忽然动了,挣扎着爬向了一旁鲜艳的玫瑰花田,在地上拖了一路血痕。   灯光忽然灭了,又恢复了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再次亮起,只有那一小片区域聚焦。   灯柱里,他抱着一副白骨,缓缓低头,深情地吻了下去,鲜血染了白骨。   灯光再次灭了,亮时他已经不见了。   背景音乐起,屋子终于缓缓亮了起来,方才我们经历的一幕幕在眼前的投影里出现。   我的震撼却还没消失,我四处去找他的影子,但工作人员已经出来了。   是刚才一个非常凶恶地追着我们跑的变态NPC,他脸上的笑容礼貌和煦,轻声细语,让我慢慢抽离角色。   他给我们发了湿巾,问我们是否需要解析剧情,队友都拒绝了,我也没心思再看。   从头到尾我都没太搞懂,只觉得自己看了一场惊艳绝伦的表演,出来后依然有些恍惚。   从那个小黑屋出来时,我转头看,里边又变成了黑漆片。   外边路灯不太亮,六月的风吹了柳絮在了我的脸上,我后知后觉拿出手机,发现自己居然在里边待了一个半小时。   我之前以为会很漫长,但其实真的很快。   我一下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分割线   评论(89)   想吃熊的鱼:我去!听起来有点刺激。   可爱又迷人的鬼:这类一般不吓人,主要是表演。   Alligator:就结束了?你男朋友呢?   丑团小哥:这类的NPC应该是专业学表演的吧?   铃儿小叮当:请问我去密室逃脱能碰到同款帅气NPC吗?   分割线   你们听我慢慢说(﹏)其实我刚刚打字的时候又把当时的场景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蠢,不怪他总是那么说我。   那会儿结束后我就直接要走的,因为我实在太饿了,出来就用手机叫了网约车。   几个队友没有直接走,而是又进了门店。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   店里灯火通明,在夜间站在屋外的人能很清晰看到里边的场景。   这会儿里边没什么人,我看了一圈,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   大概这会儿在卸妆吧,我想。   那段路上拥堵,短短一百米,地图上一路红。   我低头看着手机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胳膊,我转头,正是之前带我们进去的那个工作人员小姐姐。   她礼貌地对我笑笑,说:“您好,刚刚出来时我们给你们拍了合照,可以加一下群吗?我拉你进来。”   我不习惯加陌生人的微信,就礼貌地拒绝了。   小姐姐没再说什么,道别后回去了。   我的网约车往前挪了,我已经看见了车牌,就准备上车了,又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这次,我的心跳偷偷加速了两秒。   那个人出现在了柜台后边,换了常服,低着头和刚才那个小姐姐说话。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想把他看得更仔细些时,小姐姐从柜台后出来了。   我做贼似的匆忙转回了头,不多时,那个小姐姐重新出现在了我面前。   她手里拿着手机,笑得很甜,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公事公办的疏离客气,冲着我扬了扬二维码,道:“你不想进群的话,我私发给你。”   看着那部纯黑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有什么感应一样,下意识抬了下头看向店里。   隔着明净的玻璃门,他刚好也抬了头,我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与我对视了两秒,接着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那会儿我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很蠢,人家又不认识我,我只是他众多客人中的一个,眨眼就忘了,多想什么呢?   我收回了视线,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车到了,我径直上了车。   后视镜里,我看见小姐姐回了店里,很快,那家店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那会儿我情绪挺低落的,那种低落不单单是因为惊鸿一瞥却没有任何后续,更多是因为我知道他很优秀,连正眼多看他都不敢,靠近他时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连妄想都不敢,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有种人,天生就生在星辰之上的,有些人,注定平凡一生。   分割线   评论(66)   土豆炖牛肉:这种感觉我懂。   铃儿小叮当:天啊……emo了。   OKfine:你们emo个啥……这要是走了怎么变成男朋友的?很显然还有后续,盲猜一波微信有幺蛾子。   …… 第274章 海棠花开了   我那晚情绪实在不高,甚至觉得非常累,那种全身心投入后抽离了一个世界的累。   我直接打车回了酒店,回到酒店后上床就睡,再醒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屋里很静很暗,我摸出手机,点了份小龙虾。   随手点进微信的时候,上边多了一个新好友,手机光线太刺眼了,我眯起眼睛看那个账号发来的东西。   几张照片,是合照,里边的我站在最边缘,傻呆呆的。   还有一条打招呼消息。   他说:“你好。”   然后报了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就不在这里说了。   我有些奇怪只是发个照片而已,告诉我名字有什么必要,礼貌回道:“谢谢照片。”   然后扣下了手机。   几秒后,我匆忙拿起手机,点进了那个账号的朋友圈。   然后,我在里边看到了他的照片。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脑袋里边冒着星星,心脏也狂跳了起来。   我紧张得呼吸都放轻了,慢慢往下翻他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很简单,几乎是月更,有一些随手拍的日常,也有他的表演照片,或精致华美,或颓废狼狈,什么类型都有,可都是帅的,我一张一张翻过去,说实话,只是看他的朋友圈都让我有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然后我在下边看到了他学校的地址定位,还有他们学校的校庆链接。   那是全国都知名的影视学院。   和我那个普通的几乎没什么人听说过的本科隔着太平洋的距离。   对了,大家可以不用猜测他是谁了,他不是表演专业的,不会常常出现在台前,表演只是爱好。   我正在翻他的朋友圈的时候,顶端弹出了一条对话框,是他发来的,还没看清就消失了。   我紧张得手心有些发汗,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按下去。   直至屏幕暗掉,整个房间恢复了黑暗。   那时我的心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样,麻麻痒痒的。   其实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男孩子,只觉得那种感觉很陌生,让我的心高高悬着,落不下去,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兴奋感。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稍微平复了下,小心翼翼解开了手机锁,用比开盲盒还期待的心情切到了对话框。   看到了他发的那条消息:“今天有没有吓到你?”   下一条是他补充的:“我是那个带鬼面具的NPC。”   我知道你是他呀。   我抿唇回复:“没有被吓到。”   他回复得很快:“那我有点失败。”   我有点想笑,认真道:“不,你非常酷。”   我们的聊天并没有持续很久,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没有太多能聊的。   就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我知道了他比我大两届,也说了自己是来北京旅行的,从始至终我们说话都很礼貌客气,更多的像是无关痛痒的寒暄,这让我兴奋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之后我的小龙虾到了,我去吃饭,互道晚安。   那时候根本没想到会有后续,我邂逅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短暂惊艳过,偶然加了好友,仅此而已。   第二天我妈给我打了电话,说外婆来了,让我回家。   我本来也打算第二天就回,于是睡了一宿后,我早上坐飞机回了杭州。   落地后我发了条朋友圈,是萧山机场的照片。   刚发出去不到一分钟,他给我评论:“这么快就回去了?”   我纠结了很久回什么,最终说:“欢迎随时来杭州玩。”   分割线   我们的故事不是在这里开始。   而是一年后的四月。   在那天之后我们没有聊过天,但在朋友圈里有互动,互动是指,我的每一条朋友圈他都会点赞,有时会评论。   性格原因,我没有给别人朋友圈点赞评论的习惯,所以觉得他这类在朋友圈里活跃的人一定是很擅长社交的那种类型。   我的大学过得枯燥乏味,生活里除了读书也没什么其他乐趣,算来算去,我最精彩难忘的回忆就是在北京的那次密室。   大一那年四月,我小姨妈结婚,嫁到了北京,于是我有了个机会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去了北京。   落地是个周五,因为那个周五下午没课,到的时候不到晚上八点。   我在首都机场上了出租车,往朋友圈发了张航站楼的照片,说:“北京。”   发出去不到两分钟,我意外地收到了他的消息。   我们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是过年,他给我发了句“新年快乐”,我回复他“新年快乐”。   我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北京夜间璀璨的霓虹灯光映在屏幕上忽明忽暗,大概是重游故地,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去年来时的场景,又顺其自然地想起了早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那次青涩、紧张、惊艳的心动。   恰巧,他又给我发来了消息。   我点开了那条对话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那时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他问我:“你来北京了?”   我靠在出租车座椅上,回复他:“嗯,刚落地。”   对话框里正在输入了很长时间,我一直静静看着,然后收到了他发来的那一句:“故宫的海棠花开了,你愿意去看看吗?”   我始终提在心里的那口气忽然一松,接着,心脏惊天动地地跳了起来。   我说:“好。”   他问我:“订好酒店了吗?”   我的酒店订在永定门外大街,距离故宫并不远。   他问了酒店地址,说:“明早我去接你。”   我说:“我直接去就好。”   又是一个漫长的正在输入,他回复道:“前门地铁站见,我在A出口等你。”   大概是坐飞机太累了,我那夜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精神也好,我们约的早上九点钟,我八点就到了前门,本想自己先逛逛,可意外的是,他已经到了。   北京四月的温度很舒服,那天天气也十分好,空气透明度很高的早上,天湛蓝得晃眼,路旁草树绿意鲜明。   我出了地铁站,不经意一个侧头,发现他就靠在出口站着。   手里拿着手机低头看,重心靠在墙上,是一个懒散又随意的姿势,只是帅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有点酷,气质有些疏离感。   我现在还记得他的打扮,穿着一身清爽的春装,宽松的直筒浅色工装裤,T恤外搭复古蓝色衬衫,不夸张的打扮,放在他身上就非常好看,头发应该是特意弄过,黑发干净利落地覆在额上,下边是他那双标志性的灰蓝色眼睛。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耀眼得我不敢多看。   那会儿我有点打退堂鼓了,你能理解一个社恐那时的心理历程吗?我甚至害怕了起来。   好在,没等我纠结太久,他像是察觉了什么,转过了头。   接着,他站直了身。   于四月北京温柔的暖阳里对我勾唇笑了一下,他的唇角弧度柔和,语气也柔和,不同于之前在密室那种说台词的强势感觉,反而好像带了点紧张拘谨,他将手机收了起来,对我说:“你来啦。”   早饭是到对面铁道博物馆旁边的杂酱面馆吃的,他带我去的。   吃饭的时候我们没说太多话,那时我才发现,他好像也并不太擅长言辞。   但好在并不尴尬,他很照顾我。   和这么大一个帅哥出街,说实话挺有压力的,但他好像没有察觉周围人的目光,或许已经习惯了。   我们从铁道博物馆步行向天安门广场,排队安检,随后通过长安街地下通道到了天安门,走过金水桥,穿过门洞,往里步行几分钟就是端门,上边有大牌匾写着“故宫博物院”。   再往里,就是午门广场,游客在这里检票。   安检通过,六百年的紫禁城就在眼前。   那天是个周六,故宫里游客很多,我是第一次去故宫,有种没见过世面的赞叹,眼睛四处看,虽然看不懂,但也看不够。   他是个很好的导游,耐心帮我讲解,他说话时那种节奏和咬字很有魅力,我总是控制不住看他。   直至一次,我偷看他被发现了,他忽然止了话音。   承乾宫前的梨花开了,风轻轻吹过,带起满目的白,映着身后红色的墙,色彩碰撞时的美让人心惊。   那样的背景下,他那双灰蓝色眼睛看着我,我整个人都不敢动了,可我也没移开目光,就这么静静回视他。   直到他开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有。   最想问的是你为什么约我,明明我们连朋友都不算。   可我没勇气问,我怕得到的结果是我不想要的,怕自作多情、难堪,与其这样,我一开始就不要问。   我摇了摇头,对他笑:“往前走走吧。”   走过一个个院落殿阁,手抚过汉白玉的栏杆,看过连绵起伏的黄色琉璃瓦,上伏脊兽威严可爱,在高高的朱红宫墙间漫步,四月暖阳温柔得让人有些犯懒。   他走在我身边,提议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那会儿我俩刚好走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边没有游客,院子里安静地盛放着粉红色海棠花。   十点多,高高的石阶被太阳照得很暖,我坐在了石阶上。   他递给我一瓶水,随后撑着石阶,灵巧地跳了上来,坐在我的身边。   我俩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仰头晒太阳。   那株海棠映着春光,有两只喜鹊站在树枝上左顾右盼,花瓣随风簌簌落在我的手背。   我侧头看过去,却不经意发现他正在看我。   那时的氛围太美好了,让人根本不忍心打破。   那个人也太美好了,好到我根本移不开眼。   我那会儿心里出奇安稳,语气也是平稳的,我带了点揶揄的意思,眨眼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他说:“我喜欢看。”   我当时脸一定红了,低下了头,轻声说:“你不如照镜子看自己。”   他轻笑了声,声音好听到我耳朵发酥,接着,我的头发被他揉了一把,他问我:“海棠花好看吗?”   那只手很温暖,像今天的太阳,我抬起头看花,乖乖答道:“好看。”   他说:“想一直和你在这里看花。”   我想,这无异于一句告白了吧。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我没有再开口,他也没再说话。   我们静静坐了很久,再往后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花开鸟鸣,牡丹盛放,榆叶梅掩映着萌萌的石狮子,桥下水中有鸳鸯缓缓划过。   我看到有人在吃形状很好看的雪糕,我只是多看了两眼,没有决定要不要吃,可刚拍了几张照片的时间,他就拿着两根雪糕回来了。   故宫文创的雪糕,造型是屋顶的脊兽,连纹理都描摹的分毫不差,一个山楂的红,一个哈密瓜的绿,他问我要吃哪个,纠结了一小下,我选了哈密瓜。   他拿出手机,我俩对着金灿灿屋顶的脊兽和两根雪糕拍照。   两只手在一个相框里定格的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离他并没有那么远。   拍完照,他把自己那支凑到我嘴边,勾着唇对我说:“咬一口。”   我观察他的神色,犹豫着张口,不客气地一口咬掉了脊兽的头。   他看着那只无头雪糕,笑出了声。   接着,他贴着我的牙印,也咬了那根山楂雪糕,慢慢吃下。   他笑起来时真的很帅,我很久很久没回过神来,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我连忙避开目光,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雪糕。   我爱哈密瓜雪糕,也喜欢山楂。   我在文创店买了一把折扇,趁他不注意偷偷买的。   从神武门出了故宫,我把折扇送给了他,他展开细细看了会儿,眼尾微微弯起,他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神武门附近不让停车,我们顺着金水河往外走,走到角楼时,我转头再看故宫,河边垂柳随风轻轻晃动,明媚的阳光荡漾在水上,紫禁城被掩在宫墙后,湛蓝天幕下,远远看去,巍峨壮观。   我想:以后有机会还要来。   他停在我身边,随着我向那边看,说:“以后你想来,我随时陪你。”   我们去聚宝源吃的涮肉,只能说味道非常赞,牛羊肉肉质鲜美,底料也十分讲究,我吃撑了,不是我不知道节制,而是他一直在给我夹菜,我不舍得拒绝。   出来时,我难得第一次和他抱怨:“我吃得太多了。”   他拧开一瓶酸梅汤递给我,语气很软,像在哄孩子:“走走就消化了。”   我接过酸梅汤喝了一小口,转头看他:“接下来去哪里?”   他垂眸看着我,说:“哪里都好。”   于是我们就随意挑了一条路,走进了胡同里。   老北京的胡同里,正午时分很安静,树木绿意盎然,上边有麻雀悠闲鸣叫,路并不宽,里边却充满了生活气息。   我们一路闲聊,兜兜转转间,我的肚子终于没那么撑了,也转出了胡同,他说:“去什刹海转转吧。”   这段路日常拥堵,打车时间反而很长,他问我会不会骑车,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会。”   我只在小时候骑过车,这都过了很多年,其实自己也不确定会不会。   骑上自行车,我歪歪扭扭走了个蛇形,好不容易控住住了握把,背上起了一层细汗。   我以为自己没问题,可我忽略了北京的车海和路况,这么战战兢兢又全神贯注地骑了一段距离,我忽然一个急刹车,接着整个人冷汗差点掉下来。   途径鼓楼时,我差点撞上了前边的车,顺便,迫停了后边的迈巴赫,前后几乎不到五公分。   我当时惊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几乎全身僵硬,直到他叫我我才反应过来,惊惶地盯着他看,小声说:“我不行。”   他皱起了眉,把两台自行车停在路边,牵住了我的手,把我拽了上去。   他低头看我,和声说:“怪我,不该骑自行车的。”   我还在应激反应里,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干巴巴地问他:“那……我们怎么去?”   “坐公交吧。”他说。   我那时的反应很慢,直至上了公交还没反应过来。   公交上很挤很挤,我们站在后门下车处的一个角落里,我被挤在他的怀里,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我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车辆微微晃动,刚刚的情绪终于慢慢舒缓,我后知后觉,垂下头,看见他把我护在手臂间,双手绅士地搭在我背后的护栏上。   我心里忽然满满涨涨的,双手在身侧开合几次,抬手,缓缓抱住了他的腰。   他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接着,我的背被安抚地拍了拍,那只手贴在上边,不动了,掌心温度一路烫到了后心,我仰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睛,轻声开口:“你和密室里有强烈的反差。”   他沉默了会儿,说道:“在你面前不能总是表演。”   顿了顿,他问:“你喜欢哪一个我?”   这话问得很取巧,无论我说喜欢哪一个都是喜欢他。   所以我没答,我将脸轻轻贴在了他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他也没再继续问,只是将唇轻轻凑到我耳边,说:“叫我哥哥,好不好?”   我的心跳得要造反,抿着唇扭捏了一会儿,很小声地叫他:“哥哥。”   正好是车站停靠的时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声音很吵很吵。   我以为他没听见,然后,他的声音在我耳侧轻轻“嗯”了声,那声音很性感,性感到我的耳根都有些麻了。   下了车,步行到什刹海的那段路上,有很多很多吃的。   我刚吃过饭,他又挨个排队给我买。   杏仁茶、门钉肉饼、麻酱糖饼、炸灌肠……一路走走停停地吃着,最后走到什刹海边找了个椅子,吹着四月柔软的风,接着吃。   我觉得他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好感,没有很多甜言蜜语,只会不断给我炫吃的。   我们把附近都转了一遍,天快暗下来的时候去了大栅栏。   整整一天没闲下来,我实在是累,他估计也看出来了,提着刚买的稻香村糕点,我们出了店铺,他说:“累了吧,我送你回去吧。”   这意味着,我们的今天结束了。   我们本就是没有任何约定,莫名其妙在一起玩了一天,之后会怎么发展……可能没有之后了。   我在北京短暂停留,然后回杭州上学,以后没有任何交集的机会。   我点了点头,说:“好。”   他拿出手机打车,我心情却很低落。   我想以后大概是没有机会了,我应该大胆一点。   我向他摊开了手。   几秒钟后,他把自己的手机交到了我手上。   我微微一愣,转头看他。   他似乎也懵了一瞬,茫然地看着我,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把手机拿走了。   然后,他将自己的手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紧扣。   他这样子有点呆,我忍不住想笑,他语气也带笑:“我以为你想看我的手机。”   约么他是以为我有什么查岗的癖好。   我侧头看他,故意问:“你真会给我看吗?”   他说:“没什么不能看的,你想看随时可以看。”   偷偷和你们说个秘密,我那是除了家人外第一次和别人牵手,掌心贴合的感觉真的很好,暖暖的,麻酥酥的,想要一直牵着。   可是牵手时间并不长,车到了,我们上了车,到酒店的路上也没松手。   车上,我们如常说着话,十几分钟后,车停了,酒店门口,他停了步。   那会儿是下午六点左右,天色已经暗了,酒店门口路灯并不太亮,他低头看着我,温声说:“我走了。”   我松了手。   掌心的细汗暴露在四月夜里微凉的空气里,有点冷。   我点了下头,说:“到宿舍和我说一下。”   他点了头。   分别时没有太多废话,我看着他上了车,然后转身进了酒店。 第275章 海棠花开了   这酒店是我随便定的,看图片还行,可进来时才发现这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   我被坑了,图上看着屋子又大又整洁,其实进来才发现,两个床间的空隙非常窄,只够容纳一个床头柜的宽度,几乎走不开。   床紧紧挨着浴室,透风也不好,好在,还算干净。   我把自己摔进了床里,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今天的片段,发现脑子里全都是他。   我关了灯,点开手机,趴在床上盯着那个聊天界面,想等着他给我发消息,简单一句“我到宿舍了”就好。   我等睡着了,手机提示音响起,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是他发来的消息。   他说:“我到了。”   我记得那会儿是晚上七点多,我想来想去,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什么,直到屏幕缓缓暗下去,我戳屏幕回了个“嗯”。   我爬起来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和家里通了个电话,九点左右的时候,挂断电话,我发现他几分钟前又给我发了消息。   他问:“你饿了吗?”   我不饿,我吃了一整天了。   我坐在床上回复:“你饿了?”   他说:“有点。”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因此本来沉寂下去的情绪重新发酵,屏息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他诚实地说:“我想去找你。”   他来的时候是十点过些,前台打电话说有访客,我下去接他,发现他拎了一大袋子的食盒。   他真的是来吃饭的,打包了好几样老北京菜。   我带着他上了楼,打开门进了房间。   他四处打量一周,我让他在床上坐了,将食盒摆放了那个小小的床头柜上。   在密闭环境下单独相处,这对我们来说是第一次,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声音不大。   他带来了狮子头、烤鸭、鹿茸三珍、它似蜜、抓炒鱼片,还有米饭和酸梅汤。   我本来并不饿,但真的好吃,还是每道菜都尝了。   两个床中间的空隙实在很窄,我们两个人一人坐一张床,腿不可避免地会碰到一起,最开始会拘谨地挪开,后来就随意地交错放着。   他的腿很长,这样的空间让他看起来有点委屈,我看着他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忽然想起了那时密室里他穿的长靴,包裹着修长的小腿,帅得要命。   吃饭时我们没有太多交谈和对视,只是他偶尔会给我夹菜,说一句:“尝尝这个。”   或者:“这个好吃。”   气氛很平和,也很安静,我很享受和他待在一起这种感觉,心里些微发麻,有一种独特的满足感。   我吃饱了,伸手去拿桌上的酸梅汤,没想到那是热的,玻璃瓶拿到手的时候我被烫了一下,手一抖,他立刻接了过去。   他拧开了瓶盖,浅浅尝了一口,接着,把瓶口凑到了我的嘴边,看着我说:“喝起来温度刚好,我拿着你喝。”   我看着他的唇刚刚触碰过的地方,心轻轻悸了一下,我没敢看他,垂下眼睛,将唇贴了上去。   温度真的刚刚好,酸酸甜甜的味道,我低头喝了两小口,然后,他靠了过来。   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不远,他只需要俯身就能凑到我面前,他一只手拿着瓶子,一只手撑在我腿侧的床沿,近距离看着我,开口叫了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故作镇定地看他,应了声:“嗯。”   然后,他在我的脸颊轻轻亲了一下。   真的只是轻轻亲了一下,一触即分,克制得要命。   可那一下让我的心脏都麻了半边。   我们两个呆呆对视了一会儿,酸梅汤被轻轻搁在了桌上。   他的双手撑在我的两边,这种略带压迫感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密室里的他。   如密室里一样,他缓缓靠近,鼻尖贴上了我的鼻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我看,只是一会儿我就受不了了,下意识偏开了头,于是他压下来的吻落在了我的侧脸上。   他的唇很烫,顺着我的脸颊缓缓向下,忽然扭头吻上了我的脖子,我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下,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有点气短。   接下来有那么半分钟,我们两个谁也没动作,就这么静静地,暧昧地贴着。   如果是密室里的他,一定不会这么客气,我想。   那个疯子一样的人,会直接把我生吞活剥。   我这么想着,很小声地叫他:“蠢货。”   他终于有了动作,抬起一只手抚上了我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控制住,接着,从我颈侧抬起头,径直将唇贴了上来。   那是我的初吻。   我能感觉到他也并不熟练,只是这么单纯贴着,我撑在他胸口的手就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他微微离开,认真对我说:“你的嘴唇好像是柠檬白巧克力味道的。”   瞎说,要是也是酸梅汤味道的。   我不待反驳,那双深邃漂亮眼睛里的炙热和情迷就让我把所有的话都忘记了。   我听到他说:“你好软想一直亲下去。”   我想他亲我,所以我乖乖闭上了眼睛,讨好地叫他:“哥哥。”   我被他缓缓压倒在了床上,吻从平和到激烈,根本不需要任何过度,只需要凭着本能。   我那时候几乎忘了自己是谁,迷迷糊糊看着他,学会了一个词叫“意乱情迷”。   我们那晚做了,一直到了后半夜。   结束后,他用力亲吻着我的唇,把我的嘴都亲麻了,他认真对我说:“做我男朋友吧。”   我答应了。   分割线   评论(267)   铃儿小叮当:我靠,这个男人好会!   芬达卤蛋:看得老夫的心麻酥酥的,你们年轻人好会!   大风小嚎:老子特么异地才分……被绿。   铃儿小叮当→大风小嚎:兄弟节哀。   Spider侠→大风小嚎:兄弟节哀。   匿名用户→大风小嚎:兄弟节哀。   大风小嚎→匿名用户:并不用你安慰!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分割线   那时的我根本没想过以后,也没想到我们的恋爱居然能在异地情况下无波无折走过三年。   他有点粘人,每天都要和我视频通话,对我也很好,爱给我买东买西,我宿舍里单是零食就几乎可以开小卖部……我这里现在确实算个小卖部,否则我会吃过期。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每次想到他离开我的那一天,我就觉得肺部空气被抽离一样的疼。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一定很喜欢我吧,可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又反复告诫自己我长得不好看,不够优秀,没有一技之长,属于扔在人堆里都挑不出来的三无产品,人家喜欢我什么呢?   最近这种想法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脑袋里,大概是因为提前开始备考考研了,我有点忧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走。   他在我心里是和家人一样重要的存在,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兄弟,更是我的恋人。   可我没安全感,我总觉得,我这样的人,迟早会被那么优秀的他甩掉。   他现在越来越好,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我很为他高兴,也为自己难过,因为我根本追不上他的步子。   好了……说着说着又emo了,不说了。   雨停了,我决定去图书馆了,至少离他近一点点。   分割线   邬川关了手机,重重抹了把脸,坐在椅子上缓了会儿,勉强将心情平复后,起身收拾书包。   室友迷迷糊糊醒过来,趴在床头看他,呆滞地问:“要吃饭了吗?”   邬川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三点。   室友又摔回了床上,懒踏踏地说:“回来记得给我带饭啊。”   还没等邬川应声,他吧唧吧唧嘴,又接着睡了。   杭州暴雨后空气很清新,寝室门口有点积水,他挑着干净的地方走。   到图书馆时没多少人,今天周五,大多数人都出去玩或者回家了。   他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翻开了书。   再抬头时,图书馆里的人更少了。   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多了,大概都去吃饭了。   他拿出手机,果然看见室友在对话框咆哮哭泣地刷屏,他这会儿还不想回去,打字回复道:“八点回宿舍,你自己订外卖。”   室友回了个娇羞表情包,油腻腻回了句:“奴家还是等你吧。”   他被冷到了,正想怼他两句,上边忽然弹出一条软件通知,他随手点进去。   看了几秒,然后整个人都木了。 第276章 海棠花开了   评论(1996)   荣国府大丫鬟:敢问!有谁!懂!双视角的快乐!   一头原地拉磨的驴:我懂!哭撩!!!   大头菜公子:我也懂!   铃儿小叮当:我的妈甜死我了,今天靠胰岛素撑着,给评论区的各位指路隔壁贴。   分割线   邬川顺着那个指路信息点进去,那同样是一个问答贴。   题目是:谈恋爱久了真的会腻吗?   他在第一页的回答看到了那个熟悉的ID子渡。   “你好,我叫展子渡。”   这是他的男朋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邬川轻抿着唇,看了下去。   子渡:怎么会腻?那一定是你们没有一个又优秀、又帅气、又乖又软、爱撒娇,总是喜欢和你贴贴的男朋友。   我有。   我刚刚偶然看到了他的回答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视角对我的感觉,看到他的一些猜测理解,我真的很想回到过去把他不知道的那些都说出来。   比如,我为什么选择把袋子挂在他的身上,那是因为他真的好可爱,那时候他的个子还不太高,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我在夜视眼镜下可以看清他们的每一处细节,可他看不见我。   漆黑的屋子里,其他几个人都在一起说话,只有他独自站着,傻傻地把手凑在自己面前使劲儿看,他的目光太干净了,有种不谙世事的纯净,我一眼就被他吸引了,然后就控制不住想欺负他。   也不是欺负……就是想多和他说说话。   所以他问我为什么喜欢叫他蠢货的时候,我答不出来。   密室主线剧情应该在我说完故事就结束的,直接进行最后的打戏,可我为了和他多点互动,临时加了那么一幕。   借着角色的疯批特质,我动作大胆,说话稍微有点露骨,然后他居然撩我,他以为我游刃有余,但其实我当时特别害羞。   结束后同事们问我怎么没按剧本走,我没回答,跑出来问前台同事他的微信,才知道他根本没加群。   好在他还没走,剧情外,我根本不好意思自己去问他要联系方式,只能恳求同事帮我去问。   你们不知道我当时多着急,催着同事出去,等待的过程我根本不敢看他,甚至在他看过来时躲了一下。   好在,成功加上了。   之前我以为他也在北京读书,觉得可以顺其自然发展,聊过才知道他只是来旅行。   我不太擅长聊天,平时话也不多,和他聊了几句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又加上怕他反感,还不如不说。   那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刷朋友圈。   我觉得自己像个变态,每天都翻他的朋友圈看,想知道他生活的点滴,所以他的每条朋友圈我都点赞,我只给他的朋友圈点赞,刷存在感。   我想过很多次去杭州找他,又找不到借口,然后,那个四月,他来了北京。   我不打算等了,所以约了他,他答应了。   那一天是我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一天,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没安稳过,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他身上。   你们知道越看一个人越喜欢的感觉吗?我喜欢看他吃东西,喜欢听他说话,他胆子有点小,看我的时候会有点躲闪,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样,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小梨窝,可爱极了,我的学校里有很多美人,荧幕前公认的帅哥美女,可在他面前都是有缺陷的,他太美好了。   我向他告白,他一定听懂了,可他装作不知道。   他猜对了一件事,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他好,只知道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都喂给他吃,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恋爱啊。   很后悔带他骑自行车,我当时根本没想过他不会,所以并没有特别注意,看到他脸都吓白了时,我几乎无措了。   公交上,我不敢碰他,只能尽量护着他,然后,我们拥抱了。   他真的好可爱,抱着他的时候,我完全不敢用力,只能拼命抑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生怕惊扰了乖乖依偎在我怀里的人,怕他离开。   晚上,他向我伸出手时,我确实没反应过来,把自己手机乖乖递给了他。   意识到他想牵手时,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我希望那段路长些,这段总是飘红的路再拥堵一些,我可以和他多牵一会儿手。可那天的路十分通畅,快得我有点恍惚。   到了楼下,我没有任何借口留下,更多的是怕他觉得我唐突,是个仅仅认识一天就进展神速的渣男,所以我们告别了,我回了学校。   在宿舍里,我整整坐在椅子上坐了两个小时,一言不发。   我想他。   我低头看着和他的对话框,忽然就想到,有可能我们一生的交集只有这一天时间,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渣男不渣男的算什么?我顾及那么多干什么?   我给他发消息,说:“我想去找你。”   他说:“好。”   我也没想过会进展得那么快,最开始真的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应该是唇触碰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想亲他,抱他,看着他脸红红地叫我哥哥,他像是一块儿柠檬味的巧克力,甜甜香香的,我没控制住咬了他好几口,咬他的时候我觉得我和密室里的疯子共情了,我亲吻他的唇,像是密室里那个疯子亲吻他的恋人一样,虔诚又充满侵略性。   他不懂拒绝我,只知道承受。   结束时,我向他告白,成功了。   感情上,我一辈子只需要一次成功,只能是对他。   身边的所有人都羡慕我们的爱情。   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宠我,他年纪比我小,但所有事都想得很周全,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可以记得很清,我们每天互通生活和学习,很多时候我要做的事都需要他来提醒。   他很聪明,脑子里总是有很多奇怪可爱的想法,嘴巴有时候欠欠的,很可爱。   举几个小例子。   他大二那年,我过生日,他偷偷跑到学校来找我。   就像一个闪现那样突然出现,我惊喜坏了,抱着他吻了好久。   他超级喜欢和我贴贴,在我面前几乎是个人形挂件,当然,是没有别人在的时候。   为了庆祝生日,我们和我室友一起去环球影城玩,我有个室友很爱吹牛,经常说大话。   我们平时听也听习惯了,有他的加入,加上室友也有其他带女朋友的,那天他谈性特别高,一路上都在高谈阔论。   在我那个室友又一次说道:“我还有个朋友,你们不知道有多厉害……”   他大概听烦了,偷偷趴在我耳边吐槽:“我有个朋友,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我牵着他的手,转头看他,就见他一脸严肃,继续道:“叫奥特曼,一生气可以长十层楼那么高。”   我有点想笑,问他:“你还有其他朋友那么厉害吗?”   我们两个当时走在最后边,那天天气特别好,七月份,天高云阔的,他凑到我嘴上吧唧亲了一口,弯着眼睛说:“我还有个小树朋友说他叫格鲁特,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他真的太可爱了,你们知道吗?和他在一起后,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让他每天开心。   当然,他也不总是每天开心,偶尔会闹点小情绪。   记得有一次我因为和朋友出去玩耽搁了和他约好的视频通话时间。   隔了一个小时打过去时他已经不理我了。   我当时很慌,那是他第一次不理我。   我连续打他的电话,他都不接。   我认真做了检讨,并请求他的原谅,保证绝对不会再犯。   一个小时后,他回复我:“知道了。”   你们不知道等消息的那一个小时我有多心焦,他回消息后我几乎是秒回,我问他:“宝贝,现在在干什么?”   他语音回复我,语气凉凉:“疯闹吃完吐泡泡啊。”   我知道他在暗戳戳地指责我,可语气也太可爱了,于是我诚恳地再次道歉:“对不起。”   他回复我:“再有一次我就黑化了。”   我问他:“黑化了会怎么样?”   他说:“我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不想他变得不一样,所以以后再也没犯过。   我的宝贝总是意识不到他有多厉害,他很有天份,专业课十分优秀,年年一等奖学金,以后会是个非常厉害的建筑师,建筑师多酷啊!我们的努力一直是双向的,我也在为他变得更好。   我们永远不会分手,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性,可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以后每天都能揉揉他,异地的每一天做梦都在揉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他。   分割线   邬川扣上了手机,趴在了桌上。   良久,他起身,收拾书本回了宿舍。   顺便给嗷嗷待哺的室友带了份饭。   坐在椅子上,他又一次点开了知乎,几分钟前,展子渡最后更新了一句他刚刚在蚂蚁庄园把我的鸡给揍了一顿,我去哄他了。   邬川忍不住笑,点开微信,里边是展子渡给他发的消息,简简单单一句:“宝贝,今天吃的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热。   他趴在桌上,弯唇回复道:“想吃哥哥。”   展子渡说:“好。”   杭州最近天气热,他们宿舍商量了一下,周末一起打包去了乌镇玩。   上午十点左右,雾气刚散,阳光暖融融地洒落小镇,乌篷船摇摆而过,在水上留下潺潺波纹,岸边青瓦白墙,桃花盛放,远远看过去像是白墙上的画,碧绿垂柳在水面轻轻浮动,暮春四月,适宜赴一次水乡花市。   邬川坐在船头撑着腮听室友闲聊,室友忽然就止了话音,齐齐向他身后看过去。   他转头看,船正要过桥洞。   正要收回视线时,他的心忽然重重一跳。   青石拱桥上,有个人正向下看,那双熟悉的灰蓝色眼睛里带着笑,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船缓缓向前,进了桥洞,再次出去时,邬川仰头再看过去,确定了这不是自己在做梦。   船停靠,他径直跳上了岸,沿着岸边往回跑。   他在途中撞进了展子渡的怀抱,然后紧紧把他抱着,却没说出话来。   展子渡刚到,只背了个简单的背包,他揉狗子似的用力揉了揉邬川的头发,在他耳边说:“我来送外卖。”   送自己给你吃。   舍友们过来打了个招呼,识趣地结伴走了。   他俩一起回了民宿,重新开了间房,进了房间邬川就把男朋友扑到了床上。   然后,疯狂贴贴。   他环着展子渡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蹭啊蹭,乖乖软软地说:“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想疯了。”   展子渡搂着他的腰,笑着把他压在了身下,找准他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窗外乌镇的水波映在棚顶,静静晃动,大床上,恋人亲密地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   如果实在思念,就见个面吧。   现在春还不晚,你可以去看看六百年的紫禁城。   或者有海棠花开的地方,都很好。   爪   # 情定狮泉河 第298章 情定狮泉河   遇见洛东初,他刚穿过羌塘草原无人区车队从拉萨沿阿里中北线一路越野,途经如念珠般串联的美丽湖泊“一措再措”与丰富多样物种的“观兽大道”,于旷野上肆意地横冲直撞,暴躁的梅赛德斯车队停止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单北下了车,一眼看见荒路边停着的唯一一辆大越野,那车前站了个人,个子很高,穿得很酷,高靴、迷彩、黑风衣,靠着车站着,身姿挺拔,特别招眼。   “等多久了?”司机老程笑呵呵地走了过去,道:“这还麻烦你亲自来接一趟。”   男人漆黑明锐的眼睛扫了眼车队里各自下车活动的人,语气随和:“应该的,正巧在这。”   这人说话声音也好听,低低沉沉地,不急不缓,有些人声音好听,但总觉得有些轻浮,有些人话少,但说话总是沉甸甸的,让人心里踏实,男人属于后者。   “呦,帅哥!”   同车的俩姑娘也下来了,站在车门边上大大方方的冲他打招呼:“帅哥。”   男人的目光看了过来,他轻挑起唇,从容随意地说了声:“哈喽。”   他身后余晖渐渐消隐,借着最后的天光看清那张轮廓略显深邃锋利的俊脸时,单北呼吸都滞了滞,然后在男人不经意扫过的目光中轻微地垂下了眼睛。   车队平稳地往狮泉河开,后座上的一个姑娘扒着车座位,兴致勃勃地跟老程打听:“刚那帅哥谁啊?”   “一个常年在大西北路上跑的哥们儿,咱们去狮泉河住他那儿,”老程瞧着她这模样就知道她的心思,扫了眼后视镜,揶揄道:“有意思?”   “切,”小姑娘抱着胳膊靠回了后座,道:“就问问,没意思。”   另一个文静一点的开口道:“那种常年在路上跑的人,可不是你能拿得住的。”   小姑娘想说什么,老程开口接道:“这话对,光是我带的车队,基本上十回有八回都会有小姑娘瞧上他。”   “后来呢?”小姑娘问。   “没后来,”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边引路的大越野在天地间开辟出一条路,行得很稳,在黑夜行路中很有安全感,单北撑着腮看着前边的车,听着老程说:“知道他那辆车多少钱吗?”   小姑娘:“不知道。”   老程笑呵呵地说:“七位数。”   小姑娘不解:“跟这有什么关系?”   老程:“咱们要去的酒店就是他开的,这样的店在西北有十几家。”   小姑娘“哦”了声,道:“富二代怪不得,眼光高呗。”   “不是,”老程说:“富一代。”   车停在酒店外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狮泉河是全藏距离新疆最近的地方,也就是西游记中的通天河,是光污染日渐严重的现在少有观星的好去处,当地时间比内地要晚两个小时,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可惜现在阴天,什么也看不见。   单北在吧台拿自己的房卡,老程靠在一边说:“瞧着你这一路都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感冒了?”   单北无精打采地说:“不是,饿的。”   老程给他说笑了,说:“都说了,走中北线路上没什么好吃的。”   “怎么?饿了?”单北转身,就见男人走了过来,他只看了自己一眼,视线并没多停留,对老程道:“我先给你们弄点吃的。”   老程乐了:“不用,他是没吃着好的,亏了肚子,不是真饿。”   单北:“……”   男人这次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和气道:“那你先等等,明天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单北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被迷彩包裹的长腿上,在上边停留了少顷,开口道:“真饿了,辛苦大哥现在就弄点吧,有什么好吃的吗?”   这话给洛东初说笑了,他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有点腼腆的好看男生,略带调侃地对老程道:“这是个馋猫啊。”   老程胖墩墩的脸上眼睛笑成了缝儿:“我这车队都是游客,就他是食客,顺着219国道从云南一路吃到这儿的。”   “到这儿吃?”洛东初有些惊讶,问:“吃什么来了?”   单北默默吞了吞口水,接口道:“红柳大串。”   正宗新疆红柳大串,要取用小臂长的新鲜红柳枝,穿上大块羊肉,烧的柴要用梭梭和胡杨,烧烤过程中新鲜红柳枝独特的微粘稠汁液浸入羔羊肉,调节肉类风味的同时消除了羊肉的油腻,配上梭梭和胡杨燃烧时独特的木香,完美融合了新疆大漠中植被的风味,单北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洛东初薄唇轻挑:“吃红柳大串不去南疆,怎么来阿里了?”   单北低头摆弄房卡,说:“程哥不去南疆。”   老程笑呵呵地说:“他只跟熟悉的车走,我今年跑完这一趟要歇上两个月,不去新疆。”   洛东初点了点头。   老程:“左右你这里的红柳大串正宗,了他一个愿。”   这一个车队有二十几个人,男女都有,最小的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年纪大的有五十岁的大哥,有结伴来的,有独个儿自己的,这么一路上多多少少都熟了,领了房卡就有人吆喝着一起出去吃饭。   单北没去,他今天特别累,老程和男人一起说话去了,他拿着俩人的房卡回了房间,进来就瘫在床上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高原地区,果然很累,走两步就得喘一会儿,去布宫的时候走那段斜坡他硬是走了半个小时。   程哥的车队到狮泉河后会从北线返回拉萨,他也没兴趣自己再找车继续沿着219国道去新疆,这次车队喜欢越野,所以选了北线往回跑,不过景色也不错,本次高原之旅最遗憾的就是去不成普兰了。   他望着酒店干净整洁的墙顶嵌入的柔和灯光,大字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重重吐了口气,嘀咕道:“好饿。”   狮泉河夜里的温度不算高,外边还刮风,他只想在酒店里吃点。   在屋里躺了约么十来分钟,他都要睡着了,房门终于被敲响。   他撑着床坐了起来,走到门口开门,外边站了个带着厨师帽子的维族中年男人,他端着个托盘,上边放了个好大的碗。   单北几乎是瞬间就被那股香味俘虏了。   “老板吩咐多给你放了肉,”男人汉话说得不大好,带了点腔调,挺热情地说:“客人趁热吃。”   老板……   单北轻咬着唇肉,犹豫了两秒,叫住了那个刚走出两步的厨师:“师傅。”   厨师转身看他。   单北垂眸看着那一碗诱人的汤饭,问:“你们老板叫什么?”   汤饭,新疆特色美食,选牛肉或羊肉切成肉丝,放入丰富的佐料与西红柿土豆煮汤,揪片子面成手指长短,最后放进芹菜杆丝、洋葱辣椒丝和蒜末香菜,热腾腾的吃上一碗,胃瞬时就暖了起来。   “他都在这路上跑了多少年了,”老程洗完澡,坐在床上抽烟,摆弄自己那台长筒相机,咬着烟蒂含含糊糊道:“现在的219国道,从新疆喀纳斯到广西东兴,全长一万多公里,是现在中国最长的国道线。2018年交通部通知下来之前老219国道没这么长,北起新疆喀什的叶城,南到西藏日喀则的拉孜,全程两千多千米,也就是咱们常说的新藏线公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也是公认最难最险的路,那条路他是从小跑到大的,没人比他更熟悉这儿了,这人仗义,我们这些跑车队的多多少少都承过他的情。”   单北吃着汤饭,问道:“他是新疆人?”   “不是,”老程放下相机,端起自己那碗臊子面拌了拌,道:“青海人。”   单北“哦”了声,道:“看着是个很厉害的人。”   老程秃噜着面条,道:“确实是厉害,可和你这样学校里走出来的高材生不一样,他十来岁就出来闯荡了,自己一个人赚下这么大家业,能不厉害吗?”   单北愣了愣,十来岁就出来闯了……   老程喝了口水,有点稀奇地看他:“你打听他干什么?难得见你对吃之外的事儿有兴致。”   单北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挺坦荡地说:“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人,看着挺酷的,好奇。”   老程笑了声,接着又舒了口气:“来他这儿我就不用操心了,在这儿玩几天,差不多了咱就往拉萨返。”   单北没睡着,他身体不大对劲,刚到酒店时他只是觉得累,全身轻微酸疼,也没太在意,本来吃过饭发汗了觉着舒坦了不少,可后半夜就开始觉着胸闷恶心,全身冷得发抖。   他忍了挺久,还是没能忍住,跑到洗手间把夜里吃的都吐了。   老程被他吵醒,看他情况不对,立马给他找了氧气瓶,扶着他躺下了,穿起衣服出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他床边模模糊糊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高反了?”   老程:“这屋供氧啊……一路都没事,活蹦乱跳的,不至于到这突然就倒了,看样子像感冒了。”   那个声音近了些,似乎在俯身看他:“我叫人开车过来了,先吸着氧。”   老程:“我背他下去。”   单北的意识混混沌沌,身体上的难受让他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有人靠近时,他下意识伸出指节都在酸疼的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裳。   那人似乎愣了愣,接着,他身体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被他抓着衣服的那个人语气柔和,低沉的声音从胸腔传入他的耳朵,哄小孩儿似的说:“没事,扎个针就好了。”   那人力气很大,抱得很稳,单北没怎么感觉颠簸,他勉力半睁开眼睛,只瞧见装修精致极具地域特色的酒店廊顶,他微微侧目,看清了男人轮廓优越的下颚线,顺着脖颈弧度向下延伸至性感的喉结,接着古铜色的皮肤被掩在黑色毛衣下边。   男人的唇轻抿着,步子很快,将自己包裹在大衣里,他贴着他的身体,能感受到他硬朗的肌肉线条与温暖的体温。   刚一接触外边的冷空气,单北就瑟缩了一下,阿里七月,最低温度零上一二摄氏度出头。   男人把他抱进了车里,里边已经有司机在等着了,老程拿着他的证件追了上来,说:“东子,我去就行。”   洛东初看着自己被紧紧抓着的袖口,那小孩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泛白,他目光在他苍白俊秀的脸上看了片刻,道:“抓得牢,松不开。”   这绝对是单北21年来经历过最难受的一次感冒,在海拔4300米的高原上,一场感冒并不是小事。   他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地被送进了医院,中间细碎地听到了有人在他床边交流,但传到大脑里又什么也记不住,只知道右手一直紧紧攥着个东西,他不敢松开。   再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床上,他觉得身体轻松了大半,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洁白的病房。   他动了动有些发僵的右手,侧眸看去,就见那个英俊的男人坐在他床边,撑着头打瞌睡。   他愣了愣,指节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男人敏锐地睁开了眼睛。   安静的病房里,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有那么三四秒的时间,两个人都没开口。   直到单北先避开了那双漆黑的眸子,轻轻松开了右手。   男人收回手臂,晃动了下手腕。   单北盯着被角,说话声音虚弱得像从嗓子里哼哼出来的:“给您添麻烦了。”   洛东初靠在椅子上,舒展了下长腿,眸中带了点笑意:“这下看你还怎么吃,昨天看你脸色不好,还真当你是饿的。”   说话语气熟稔随和,单北也稍微放松了些,他轻轻勾了勾唇,说:“病得太突然了。”   “单北,”单北看着被子,轻声自我介绍道:“我叫单北。”   “洛东初,”洛东初好整以暇地盯着小孩儿鼻尖上的小红痣,突然问:“你多大了?”   单北:“……21。”   洛东初站了起来,拿着暖水瓶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略带调侃道:“不像21了,瞧着年纪更小些。”   单北:“……”   单北收敛好视线,小声问:“那你呢?多大了?”   “我?”洛东初抬眸瞧了他一眼:“你得叫声叔。”   老程正好这会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早餐,听着这话就乐了:“占便宜呢,大十岁就得叫叔?”   单北暗暗记下了,洛东初今年31了,瞧着外表要年轻些,但气质确实符合年纪。   他浅啜了口杯子里的热水,规规矩矩地叫了声:“东哥。”   肩上轻微一重,洛东初略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开口道:“你昨天也是把我吓着了,醒了就没事了,等养好了哥给你弄红柳大串吃。”   单北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肩上那只温热的大手,轻咬了下唇肉。   洛东初拿起了一旁的大衣,老程有眼色,忙道:“你先回吧,我在这儿看着。”   洛东初:“行,有事给我电话。”   护士来拔了针,病房里就剩下老程和单北,单北慢吞吞喝着没什么滋味的粥,抱怨道:“本来今天就能吃上的。”   老程瞪了他一眼,道:“都什么样了还想着吃,昨天给我吓得一夜没合眼。”   单北:“……”   单北轻咳了声:“昨天晚上是他在这守着的吗?”   老程乐了:“是,你死抓着人不放手,跟个小孩儿似的。”   单北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过了会儿,小声说:“我找机会谢谢他。”   “不用,”老程摆手:“这点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第299章 情定狮泉河   单北在医院又躺了一天,挂完吊针后开了一堆药回了酒店。   下午八点的阿里,天还没黑,和白天没什么两样。酒店后边的宽敞大院子里一群背包客在聚餐,单北抱着氧气瓶透过窗往外看,瞧着他们在院中唱歌跳舞吃好吃的,有点羡慕。   洛东初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那小孩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氧气瓶,头有气无力地靠着窗,眼巴巴向外看。   地上行李箱大敞着,里边衣裳没几件,全是吃的。   小孩儿看得太投入,没注意到来了人,他站在房门口,屈指敲了敲门,那小孩儿转头看他。   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没起来,也没说话。   洛东初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问:“程哥没在?”   小孩儿慢吞吞点了点头,目光没从他脸上移开。   洛东初挑唇,靠在门口,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然后他就看见那小孩儿用力吸了两口氧,这才把氧气瓶放下,屋子里很静,他的声音很弱,蔫巴巴的,听着可怜:“我不好,我吃不进去东西。”   洛东初不厚道地有点想笑,垂眸看了一眼行李箱里散开的五花八门的零食,走进了屋里。   他半蹲下来,捡起落在箱子外的一包奶枣,看了眼,好好放回了行李箱,问:“拉萨买的?”   小孩儿没答话,他抬眸看,见他又开始用力吸氧,吸了几口,拿下来,说:“嗯,牦牛奶枣。”   单北看着那他吃了一路现在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的奶枣,说:“八廓街买的。”   男人将被他翻得乱七八糟却没力气收拾的行李箱扣上,起身,走到他面前。   单北吸着氧抬头看他,额头上忽然一热。   他鹌鹑似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片刻后,男人收回了手,道:“还有点发烧,去床上躺着吧。”   单北舔了舔干燥的唇,正要为昨天的事开口道谢,门口忽然传来老程的声音:“东子,找我有事?”   洛东初转身,点头:“嗯,顺便看看这小孩儿。”   老程手里端着给单北的清粥,放到桌上,道:“喝了,喝完吃药。”   单北点头,目光却偷偷往洛东初身上溜。   这人身上的气质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有股子野性的洒脱,处事圆滑老道,看着脾气挺好的,但气场很压人。   洛东初:“出去说吧,让他好好歇着。”   老程点了点头,笑着说:“快点好吧,过两天是观星的好天气,听说还有电视台直播。”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轻微一声响,门合上了。   单北喝着没什么滋味儿的粥,目光又往楼下院子里看,看了不多时,瞧见洛东初和老程进了院子。   他扒着窗看过去,就见院子里几个姑娘笑着叫他,他笑着摆了摆手,和老程往后去了。   这人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他的感冒不算重,昨晚加上高反,他反应才大了点,喝了粥,他取出苦药片,放进嘴里,为了好得快些,“咔嚓咔嚓”嚼了,苦得他眉头皱得死紧,差点吐出来。   用水把碎了的药片吞下去,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挪到床边,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虽说床很软,可他本来就头晕,这下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趴着缓了半天,才扯着被子盖上,不多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中途睁开眼睛看了眼,屋里已经黑了,约么是十点靠后了,老程还没回来。   他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摸索着把床头的氧气瓶开了,放在被窝里搂着吸氧,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恍惚惚感觉屋里灯开了,可他眼皮沉,睁不开,额头被一只手覆住,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说:“没事,退烧了。”   程哥声音有些远:“这孩子天天不是吃就是睡,心大得很,心大病好得快。”   男人轻笑了声:“学聪明了,抱着氧气瓶睡呢。”   单北抬起软绵绵的手,贴上了额头那只手,轻声叫道:“东哥。”   男人声音更近了些,似乎就在耳边:“把你吵醒了?”   单北收紧了抓着他的手,低低地“嗯”了声。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已经好了很多,觉得压在身上的大石头没了,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坐起身来,在屋里看了看,洗手间有水声。   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见被子上盖了件衣裳。   是件黑色的大衣,他看着眼熟。   洗手间门开了,老程走出来,笑呵呵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单北身上都是汗,潮乎乎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冰凉,很舒服,已经退烧了。   “好多了,”单北抻了个懒腰,笑道:“就是饿。”   “知道饿是好事,说明见好了。你这算是好得快的,如果再不转好,我就得先带你往回走了。”老程打开了电视,听早间新闻。   单北坐在床上把那件衣服叠好,问道:“昨晚东哥过来了?”   说起这事儿老程就想笑,头上搭着块毛巾擦头发,道:“刚走没多大会儿。”   单北把衣服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上:“你们聊得挺久啊。”   “聊什么啊?”老程乐出了声:“昨个他过来的时候,你抓着人家的手不松开,他趴你床边将就了一宿,刚走没多久。”   单北:“……”   单北耳朵有点发烧,抱怨道:“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他没让叫,”老程挺无辜的:“怕你惊着,病再加重。”   这人,可真够细心的。   单北下了床,将行李箱打开,找了件干净衣裳出来,状做随意道:“他对谁都这么好吗?”   “他这人对谁都一样,要不怎么惹那么多小姑娘喜欢,”老程解释道:“倒也不是刻意的,出门在外吗,能照顾就照顾一点。”   单北套上短袖,好奇道:“他结婚了吗?”   “害,结婚了谁还老在路上跑”老程笑道:“早在家里抱老婆了。”   单北挑眉:“条件这么好,肯定有对象了吧?”   老程唇角咧了咧,拎着手巾往洗手间走,慢悠悠道:“早先是有,让人家姑娘甩了。”   单北:“……”   老程:“现在这些小姑娘……”   单北没听见他的后话,转头看过去,就见老程向他努了努嘴。   刚刚保洁进来收垃圾,门没关严,敞了个小缝隙,走廊里的影子就映在了门框上。   又过了几秒,见外边还是没动静,程哥把门拉开了。门口果然站了俩人,是同车那俩姑娘。   方才也没吭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老程语气没像之前那么热情,道:“呦,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吱个声呢?”   这俩姑娘是一起的,和单北一个车。   几人都是都是从成都上车,到拉萨再到狮泉河,本来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哥,结果高反,停在拉萨了。   行这一路,单北却和她们不怎么熟,单北是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那俩姑娘在一块儿说人家自己的,也插不上嘴。   之前都自我介绍过,俩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参加工作了,这回是休年假出来旅行,个子较高的那个叫米昭,有点傲气,但还算文静,个子矮些的那个叫蓝一宁,是个张扬性子,事儿一点也不少,看着挺有心眼的。   见被老程发现了,人家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刚听你们说话呢,就没进来。”   没进来,该听的可一点没少。   老程问:“找我有事儿?”   蓝一宁道:“我们刚才商量着要去狮泉河看看,问你们去不去。”   老程道:“他感冒没好,去不了,等我换个衣服领你们去,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这里海拔高,万一高反就麻烦了。”   蓝一宁道:“不用,你歇着吧,有人带我们去了。”   老程估计是犯懒了,问了句:“谁啊?”   米昭道:“吕哥。”   这人也是车队的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瘦高男人,单北和他只说过几句话,不怎么熟。   老程:“行吧,注意身体,如果觉着不对就赶紧说话。”   俩人出去了,老程关了门,摇了摇头,道:“现在这些小姑娘,都精着呢。”   单北乐了声:“精点好,省得吃亏。”   犹豫了会儿,他扬声问进洗手间蹲坑的老程:“东哥那样的人还能被人甩了?”   老程估计进展不顺利,说话闷声闷气:“那姑娘我见过几回,长得小巧得跟洋娃娃似的,那叫一个漂亮,东子都要把人宠上天了,要星星就不给摘月亮,俩人好了好几年。”   单北:“那为什么分了啊?”   “小姑娘眼光高,”老程说:“也是路上认识的,高材生,追的人多了去了,难免挑花了眼。”   单北:“……”   单北挺无语的,盘腿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玩游戏,往嘴里塞了颗奶枣,含含糊糊道:“多高?再高能高过我去?我要是个姑娘,就天天扒在东哥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老程被他逗得直乐,道:“高不过你去,可对我们这些人那也是踮着脚都够不着的厉害。我一直觉着东子之所以这么喜欢她,也和他自己学历不高有关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缺什么就容易被什么吸引。”   就算是上过学的,高学历的,有几个能在这么年轻有洛东初这么大的身家?   藏西秘境,天上阿里。   今天天气很好,从窗向外看去,能看见远方连绵的雪山,湛蓝天空上云彩压得很低很低,只有深处在高海拔地区才能知道那种直摄心灵的美感。   他手上随意点着屏幕,有些失神地望着辽阔天空,道:“程哥,我们只在这里待三天吗?”   老程点头,道:“后天走。”   单北叹了口气。   老程问他:“怎么了?舍不得走?”   “嗯,”单北轻声说:“舍不得。”   他漫不经心戳屏幕,问:“真不去普兰啊?”   老程摇头:“行程都是订好了的。”   顿了顿,老程道:“你要实在想去也不是不行,我去帮你问问东子,看看他那儿有没有车过去。”   单北来了点精神:“能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老程笑道:“他那儿人脉广,找个车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老程出去了,单北坐着发了会儿呆,又觉得困了,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再醒时老程没在,单北看了眼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   高原地区下午三点左右算是刚到下午,单北迷迷糊糊看了眼时间,忽然瞧见微信有条提示。   他点进去,是一条好友申请。   好友ID就是本名洛东初。   单北点开头像,那是一个非常酷的保时捷SUV,停在旷野的国道上,背景是夕阳漫天,那个高大的男人靠着车凝望远方。   洒脱,不羁,野性,还有性感。   单北退出图片,点了添加。   抿唇打字:“东哥。”   对面没回。   单北起来洗了把脸,正准备下楼转转,手机提示音响了,他靠在墙上点进微信,是洛东初回消息了。   “嗯。”   “你要去普兰?”   单北垂眸打字:“嗯,如果麻烦就不用了。”   “不麻烦,我给你问问,问着了通知你。”   单北勾起唇,翻开表情包列表,特意挑了个特萌的小兔子亲亲表情包发了过去。   片刻后,洛东初回复:“小表情太可爱了。”   单北指尖点击那个表情包,又发了一串过去,直接刷屏了。   洛东初:“嗯嗯嗯。”   洛东初:“好好好。”   洛东初:“别亲了,一嘴兔毛。” 第300章 情定狮泉河   兔子没有,像兔子似的人倒是有一个。   夜里,九点半,阿里的天已经黑了。   洛东初坐在大堂角落的沙发里看报表,一眼瞧见从楼梯蹦蹦哒哒跳下来的小孩儿。   先前还因为感冒、高反连路都走不了,这会儿就已经满血复活了。唇不再苍白,红润润的,脸也恢复了血色,穿着件长袖灰白卫衣,手缩在袖子里,下边是牛仔裤,像现在的许多年轻人一样,露着截儿脚踝,线条白皙流畅,脚下踩着双白运动鞋,很清新的打扮,也很养眼。   在大堂拖地的藏族阿姨瞧见他下来,笑容可掬道:“扎西德勒。”   小孩儿迈下最后一节台阶,站住,弯着眼睛认认真真回道:“扎西德勒。”   狮泉河是一个多民族聚集地,汇聚藏族、汉族、维吾尔族、回族等等十五个民族,多年来文化的沟通交流让语言不再成为问题。   洛东初看着那小兔子跟阿姨聊了几句,向餐厅方向走,轻挑起了唇。   “咳咳。”   单北闻声漫不经心转头,一眼瞧见坐在角落里的高大男人。   男人穿了一件宽松的黑毛衣和卫裤,踩着双棕色马丁靴,包裹住脚踝和一截小腿,沙发对他来说有点矮了,长腿分跨而坐,又酷又霸气。   他一条胳膊撑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看他,只是很随意的一个姿势,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子压迫感,还有性感。   单北调转脚步,双手趴着酒店格挡矮屏风向里边瞧,弯着眼睛打招呼道:“东哥。”   洛东初观察了他的脸色片刻,挑眉道:“身体怎么样了?”   单北:“好了。”   洛东初点了点头,道:“上去穿件衣服再下来,我叫人给你烤红柳大串。”   单北眼睛微微睁大,惊喜道:“我这就去!”   话说完,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前台的维族小姑娘瞧见他一道影子一样跑了回去,探头看了眼,过了不到两分钟,单北又跑了下来。   酒店铺了地毯,很柔软,走在上面没有什么声音。   单北又刻意放慢了脚步,悄悄走向洛东初。   到他身侧,站定。   然后隔着衣袖,拍了拍他的肩。   洛东初抬头,就见那小兔子穿着他的大衣乖乖站在他面前,他比自己矮许多,那件长款大衣对他来说有些长,他里边套着卫衣,双手缩在黑色大衣袖子里垂在两侧,下摆包裹住了半截小腿,就像是小孩儿偷穿大人衣裳。可还是很好看,比自己穿着显年轻,看着更有活力。   洛东初的目光从他的衣着缓缓移到了他的脸上,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病态,不像那两夜拉着他的手时那样苍白,招人心疼。   “喜欢?”   单北不明所以,低头看他:“嗯?”   洛东初起身,单北的视野就从俯视到了仰视。   “衣服,”洛东初道:“喜欢就穿走吧。”   单北低头看了看衣裳,正要开口,见他已经走出了几步,连忙跟上。   他走在洛东初身侧,把衣袖当水袖甩着玩儿,不客气道:“嗯,喜欢。”   出了后门,明亮灯光照在庭院中,庭院很大,有一汪清泉水,地面干净整洁,铺着地砖,周围种了树,小树苗,长得不高,可很活泼。   天上银河烂漫,风没有白天大,温度却比白天低了太多,单北在盛夏七月被冻得打了个颤。   洛东初掏出烟,咬了一颗在齿间,侧眸瞧他,见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倒映着狮泉河的星辰,从袖子里探出指尖在系扣子。   火光明灭,烟草味传入鼻间,单北抬眸,正对上了洛东初的眸子。   英俊的男人冲他挑了挑英气的眉,道:“要吗?”   你们见过狮泉河的星空吗?   这是单北离银河最近的一次,在温度零度三四的狮泉河,星星近到可以随手摘下,恰好有流星划过夜空,光影划过天际,他却忘了许愿。   眼前男人沉静的眼眸像是黑曜石,丝毫不比星空黯淡。   “盯着我干什么?”   洛东初垂眸看他,问道。   单北的耳朵仿佛被烫了一下,他偏过头去,看向一旁门柱上的雕花绘彩,小声道:“要。”   “要也不给。”   烟草味靠近,他抿唇屏息,大衣被碰了碰,那人俯身,手依次向下解了他刚刚系的扣子,调整次序,重新系好。   “扣子都系不好的小朋友,抽什么烟?”   院中亮起了火光,燃烧的木香随风飘了过来,味道奇特、醇香,不知是梭梭还是胡杨,夹杂了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同冷空气一起传入单北的鼻间。   单北指节微蜷,缓缓扣紧衣袖边缘。   “谢谢东哥。”   最后一颗扣子系好,洛东初直起腰,吐出一口烟,垂眸看他,就见他清澈的眸子里氲着淡淡笑意,望着自己,有一股子灵动的聪明劲儿。   “不谢,”洛东初微微眯起眼睛,漫不经心答道。   单北抬起手臂,将手从袖口探了出来,摸向自己的脖子。   洛东初瞧着他从领口里扯出一条黑绳,接着,低头将那绳子取了下来。   门口的灯光泄露出来,莹润的玉色在空气中晃动。   “送你。”   单北将玉坠递到男人面前,道:“这个好看。”   洛东初:“……”   那块玉成色极好,玉质细腻油润,即便是光线黯淡的情况下也能看出它价值不菲,是块上好的和田玉,匠人雕工也十分出色,那只正揉眼睛的小螃蟹很萌,栩栩如生。   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   这小孩儿看着挺普通低调的,但只要稍微留意,就会发现他穿的用的都很讲究,老程也无意间透漏过,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洛东初没接,掸了掸烟灰,道:“收起来吧。”   “站这儿干嘛呢?”老程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这会儿能吃了?”   洛东初抬手,轻描淡写地将单北的手推了回去,侧身道:“还要一会儿。”   老程走了出来,他刚睡醒,精神还有点迷糊,被外边的低温冻得一哆嗦,抄着手道:“嘶……这么冷呢?”   单北将手插进了大衣口袋,鼻尖动了动,往院子里看。   院子里炉火已经起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光将夜色照亮,一旁的大盆里放着肉串,均是用小臂长短的红柳枝串起。   除了肉,还有鱼、囊和其他许多丰富食材,块头大得实在。   单北走到师傅身旁烤火,瞧着师傅利落地拿起一大把肉串,放在木炭上烤。   火烧得很旺,不多时肉串表面就烤出了油花。   新鲜的红色的枝条上香气四溢,柔嫩的红柳汁液随着炙烤渗入肉质,可以有效去腻,又添了独特的风味儿。   梭梭、胡杨、红柳,这些都是沙漠中重要的固沙植被,现在无证已经不允许砍伐,所以正宗的红柳大串如今已经很难吃到。   “老板有砍伐证,”那个说话腔调奇奇怪怪的维族大师傅娴熟地翻着大串,笑着说道:“但红柳大串一年也难得吃上一次。”   香味愈浓,单北口水分泌也更加旺盛,他有点等不及,吞了吞口水,从大盆里拿出一个大串,两只手小心翼翼攥着,放在火上烤。   “是因为规定的砍伐数量有限制吗?”单北问。   “是有限制,”师傅道:“不过老板每年在这里更新造林的面积更多,他不喜欢砍伐。”   燃烧的木柴“噼啪”一声轻响,火光映在男生的脸上,清秀俊美的轮廓赏心悦目。   老程往自己手心呵了口热气,道:“看给他馋的。”   洛东初勾唇,垂眸喝了口奶茶:“能吃是福气。”   老程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捧着暖手:“有去普兰的车了吗?”   “有几个,”洛东初舒展长腿,道:“不过客满了,还有几个不大靠谱的,我没应。”   这走在路上,最怕的就是不靠谱的,坏心眼子的。   既然洛东初说了不靠谱,那人品大概率不行。   “孔雀河谷这个季节确实好看,”老程叹了口气道:“在路上耽误了几天,要不也有时间去普兰,可行程就这么几天,再加钱人家也不能愿意了。”   不加钱他就该赔钱了,谁也不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这一路上衣食住行都包在那些钱里了,都是固定的。   红柳大串已经有烤好的了,单北迫不及待接过师傅手里的肉串,直接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他没尝出什么滋味儿呢,嘴差点被烫坏了。   师傅连忙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单北含着冰水缓了缓,这回学聪明了,吹了好一会儿,用牙慢慢往下咬。   老程看了看手表,啧了声:“这么晚了他们还没回来呢?”   洛东初:“那么多人,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说笑声,一群人涌了进来。   院子里弥漫着新疆烧烤独特的香气,师傅手法利落地抓着一大把肉串来回翻烤,炙烤出的油脂落在木炭上,激起“噼噼啪啪”的响声与白烟。   单北蹲在师傅旁边吃着肉串,清澈的眸子微转,看向门口,就见车队的人回来了。   他这人爱好不多,就是爱吃,有个毛病,特别护食。   他们要是没回来,这一盆都是自己的,别管能不能吃完,他看着也舒坦。   可有人来了,他就得分给别人吃,心里别扭。   尽管他知道,洛东初弄这烧烤也不是给自己一个人弄的。   他咬着红柳枝,嘴唇轻抿着,看了眼洛东初的方向,他正和几个姑娘聊天,唇角微微挑着,虽看着很和气好说话,但又带了股子疏离的客气。   单北定定看了几秒,将手里光秃秃的红柳枝扔在一旁,抬手去抓肉串。   任何厨师都会喜欢欣赏他厨艺的人,这位师傅也不例外,笑眯眯地问:“吃个囊?”   单北连忙点头,向他比划五个手指头:“还要五个肉串。”   一个囊,五个肉串,那肯定就吃饱了。   师傅把烤馕给他,就递了他两个红柳大串,瞧了眼那边围着坐在一起的人,低声跟他说:“你就在这里吃,我把那条最好的鱼给你烤好。”   单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二十来个人围在院子里说话,挺闹的。   一个二十出头、和单北差不多大的男生走了过来,不客气地从烤架上拿了个肉串,咬了一口,被烫得直吸气,囫囵着吞了下去,挑了挑眉毛:“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单北和他不熟,没吭声,烤肉的师傅也没吭声。   他也没在意,问师傅:“烤好没?烤好我先拿走了啊。”   师傅将手里烤好的递了过去,那男生也没道谢,直接一把接过来,扭头走了。   走到人群里,一群人围了上去,嬉笑着把东西分了。   师傅又拿了一大把放在烤架上,这次多了一条鱼,已经处理干净了,没刺,个头不小。   洛东初的大衣很暖,也很大,他怕弄脏衣服,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小臂,好在在火堆旁边,并不觉得冷。   白嫩的鱼肉配上独特的香料,放在烤架上均匀翻烤,焦香味儿传入鼻息,单北又开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嘴里吃着烤馕,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条鱼瞧。   人多,刚刚拿走的那些显然不够,方才那男生又跑了回来,问:“还得多久能烤好?”   师傅和和气气道:“烤好了叫你。”   男生的目光落在了那条鱼上,抻着眉毛道:“就一条鱼?这怎么够分的?”   单北:“……”   说话的时间又有人走了过来,是个长得挺可爱的小姑娘,不是和单北一个车的,他不熟。   小姑娘裹着不怎么厚实的小羊皮外套,望着师傅手里的串,说话声儿又脆又甜:“呀,有鱼,我最爱吃鱼了!”   旁边那男生抱着手臂,挺慷慨地扬了扬下巴,一副主人姿态:“那这条给你吃。”   单北:“……”   我还最爱吃鱼呢!   单北一口囊,一口肉,心里憋憋屈屈。   他这人一般时候都很大方,可独独讨厌从他嘴边抢吃的。   这种时候他都是要多小气有多小气。   他站了起来,腿蹲得有点麻了,往后踉跄了一小步,开口道:“这鱼……”   “小北!”   老程忽然喊道:“过来玩游戏。”   单北目光炯炯盯着即将被抢的鱼,抿了抿唇,扬声道:“我不玩了。”   洛东初没忍住乐了声,目光落在男生身上,道:“眼看着他了好几串了。”   老程哭笑不得,又向那边喊道:“拿着过来吃。”   鱼烤好了,单北丝毫没搭理后来截胡的俩人,伸手就去抢鱼。   女生慢了一步,伸出的手一僵,有些尴尬,男生拧眉,语气不善道:“你干什么?”   他没理,拿起那鱼就咬了一口,宣示主权,也不顾烫不烫。   师傅被他逗笑了,又递给了他两个串,打圆场道:“你先去玩。”   单北怕人抢他的,看也没看那两人,道谢后大步向老程那边跑,手里还拿着仨大串儿。   二十来个人围成一圈,也不都是在玩的,中间放了个电炉子,没玩的都围在这里烤火看热闹,都高高兴兴说着话,挺吵的。   单北去晚了,看了一圈,也就洛东初旁边还有个空位置,就走了过去。   洛东初转头看他,挑唇道:“好吃?”   单北在板凳上坐下,左手将烤鱼凑到他唇边,右手拿着红柳大肉串咬,嘴是半刻不闲着,没空答他的话。   洛东初望着他明亮的眸子,沉默了少顷,张嘴,咬了一口焦香的鱼肉。   单北把鱼收回来,又把肉串凑到他唇边。   洛东初没来得及咽下去呢,又垂眸咬了一块羊肉。   老程看了眼手表,皱眉道:“这都几点了,那个姓蓝的小姑娘还没回来呢?”   米昭坐得近,捧着奶茶,道:“她和吕哥在一起呢。”   老程愣了愣,看向米昭:“吕鹏?就他俩人?”   米昭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是怎么了?”   老程:“……”   能怎么着?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大男人大半夜不回来,搁谁谁放心?   老程站起了身,拢起衣裳,往外走,道:“我去找找。”   米昭:“不用找,有吕哥在不会有事的。”   单北嘴里吃着东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追着老程,正要站起来和他一块儿去,就听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传了过来:“这是要找什么?”   众人转头看过去,就见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正是蓝一宁和那位姓吕的司机。   这个司机单北不熟,没说过几句话,他三十出头的模样,长得干瘦,颧骨很高,半长的头发烫着卷儿,染成了枯黄的,印象里身上总有股烟味儿,走路摇摇晃晃的,看着不怎么稳重。   蓝一宁身上披着男人的外套,看他们聚集在一块儿,脸色不大好,开口道:“呦,这么热闹怎么单单没叫我呢?”   语气有些凉,带了刺儿似的,众人都静了一静。   老程皱了眉,正要开口,米昭先说话了:“给你发消息了,你可能没看到。”   蓝一宁脸色缓和了些,大约是知道自己刚刚不过脑子说话有点得罪人,也顺着台阶往下来了,她走到米昭旁边,说道:“路上冷,没看手机。”   这么一句漫不经心的回话,算是解释了。   老程不好深说人家小姑娘,将目光转向了姓吕的身上,开口道:“小吕,怎么回来这么晚?”   男人外套套在蓝一宁身上,只穿了件薄卫衣,冻得脸色泛红,可没表现出来,撑着风度,和气答道:“去山上转了转。”   这么冷的天上山?   有个姑娘好奇道:“什么山?”   吕鹏走过来烤火,语气和煦解释道:“当地男女约会的地方,山上有个揽月庭,那里的观景台能看清楚整个小镇。”   众人齐齐“咦”了声,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目光暧昧地在男人和蓝一宁身上来回看。   吕鹏没承认也没否认,跟着大伙儿一起笑,倒是蓝一宁有些不悦,拧眉扬声道:“别乱想我就是好奇,你们好奇也可以上去看啊。”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儿若有若无地往洛东初那儿瞟,单北看向洛东初,见他低着头看手机,并没注意这些人说了什么。   老程显然看出姓吕的心思不纯,他跟这人也不算多熟,但既然都是一起的,有些话他得说一说:“小姑娘身子弱,这是高原,最好别落了单,要出门就四五个一块儿搭伴。”   这话意有所指,单北看向姓吕的,见他低着头烤火,唇角勾着笑,点头附和,但看不清神色。   “行了,回来就放心了,”老程道:“我先做庄,顺时针开始。”   蓝一宁好奇道:“你们玩什么呢?”   “数字陷阱,”一旁有人解释道:“就是酒吧里常玩的那种,庄家选个数,然后顺时针挨个报,庄家给缩小范围,一直到猜到那个数为止。”   “没有彩头有什么好玩的?”吕鹏接话道:“先定个彩头。”   “那就庄家可以指示踩中陷阱的做一件事,”一个男生提议道:“不允许拒绝的那种。”   “没意见。”   “我也没意见。” 第301章 情定狮泉河   大伙热情高涨,七嘴八舌地说着没意见,就开始了。   这游戏十人一组,从老程开始,顺时针方向第一个是洛东初。   洛东初把手机收了起来,随口说了个数,就往后报了下去。   这游戏是越到后边越紧张,范围越窄越容易猜中陷阱。   两轮下来,单北已经吃完了,咬着红柳枝纠结这会儿去拿吃的,还是瞧完热闹再去。   他只纠结了一小会儿,忽然嗅到了一股子香味儿,转头看,就见刚刚那也想吃鱼的漂亮小姑娘笑眯眯站在他身后。   小姑娘手里拿着两串鱼,递给单北一条,开口道:“我刚刚不知道那条鱼是你的,不好意思这是赔你的。”   单北:“……”   单北接过了鱼,对她笑了笑:“谢谢,刚刚我也没说。”   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也不愿意和人做过多解释,在旁人看来,他性子可能算得上怪。   周围没有空余座位了,他站了起来,把凳子让给了小姑娘,站着看他们玩游戏。   老程转头看他,挑眉道:“还没吃饱?也不怕撑着”   周围太吵,单北微微俯身,靠近了些,道:“吃饱了,但还能吃。”   他站在老程和洛东初中间,这话洛东初也听着了,转头看他,道:“病刚好,去吃点主食。”   单北抿了抿唇,垂眸看看吃了没几口的鱼,有点舍不得。   报数到老程了,他随口说了个数,片刻后,众人一阵起哄声。   老程踩了陷阱,被一群人拉出去跳新疆舞了。   “把鱼给我吧,”洛东初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和谁聊天,向他伸出一只手,道:“直接去后厨,让人给你做点养胃的。”   单北:“……”   单北:“东哥。”   洛东初目光从手机上离开,抬头看他。   炉火盛,橘色的光映在那双狭长凌厉的眸子里,为他平时漆黑深邃的眸子染上了些暖色,看人的时候有一股子温柔的错觉。   单北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眸子。   洛东初径自伸手把他手中的鱼接了过来,开口道:“吃点主食也不费什么劲。”   单北:“……”   厨房里有现成的粥,温度正好。   单北喝了一碗,完成任务出了门,前后不过几分钟。   院子里人玩得热火朝天,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人群中的洛东初身上,他和老程正说着话,手上拿着他那串烤鱼,正在吃。   那鱼自己已经吃了一半了,他也不嫌弃。   单北抬步走了过去,老程瞧见他,笑着问:“干嘛去了?”   单北:“开小灶去了。”   老程抻起眉毛,瞧洛东初:“你不够意思单给小北开小灶。”   洛东初目光落在手机上,没抬头,只笑了一下。   单北舔了舔淡下来的唇,道:“小米粥,你要是想喝,厨房还有一大锅。”   “算了算了,”老程乐了声:“粥哪有肉好吃?”   烧烤预备的量很足,大伙儿边玩边吃,几乎人手一串。   单北的目光落在洛东初手上,见那条鱼已经被吃了不少。   又一轮,有人踩中了陷阱,大伙都有点兴奋,目光落在了米昭身上。   这是车队里难得的大美女,御姐范儿,平时看着不大好接近,这会儿她踩中了陷阱,有那些心思不纯的男人已经七嘴八舌地开始调侃。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低声冲着做庄家的那个小姑娘怂恿:“叫她跳个舞。”   小姑娘就是单北给让座位那个,和洛东初挨着坐,单北离得近,听清了他们说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又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也凑了过来,笑嘻嘻道:“妹妹,让她跳个脱衣舞。”   这话说得声音有点大了,大伙儿都看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起哄,完全略过了那庄家小姑娘,纷纷看向那姑娘,嚷嚷着叫她跳脱衣舞。   米昭面色冷了下来,眯起一双眼睛扫过在场的人,唇角嘲讽地挑起,没说话。   “美女,也不是多大事儿,意思意思就行了,快点,咱们还得接着玩呢。”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帮腔道。   “就是,快点吧。”   这种游戏都是越往后下限越低,一群人兴奋地怂恿着,仿佛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气氛很热烈,都看着这边,蓝一宁有点不安,悄悄凑近米昭,小声劝道:“小昭,要不……”   米昭扫了她一眼,眸色有些冷。   单北心里不适,看不过去,上前一步准备开口,老程也在这时候站了起来,一阵玻璃碎裂声忽然划破了夜色,有效地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静。   众人看了过去,就见那做庄家的小姑娘站了起来,看起来乖乖巧巧小萝莉模样的小姑娘,抱着手臂,眯着眼睛扬声道:“你们谁是庄家?啊?”   “我还没开口呢,你们嚷嚷个什么劲儿呢?”她个子矮,但气势十足,指着那刚刚开口的中年女人嘲讽道:“要不你跳一个意思意思?”   那女人被她镇住了,可面子过不去,小声嘀咕了句:“凭什么我跳啊?小丫头片子,什么家教。”   “你们不要脸,老子看不过去,”小姑娘冷笑了一声:“你!”   她纤细的手指指向米昭,对着女孩儿说:“罚半杯酒,过下一个。”   米昭一怔,少顷,缓缓挑起唇,目光在女孩儿脸上打量了好几秒,端起自己剩了半杯酒的杯子,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这事儿算过了,可还有人不乐意,先头怂恿着跳脱衣舞的男人还在挑拨,说话阴阳怪气的:“这也算数?太轻了吧。”   “既然到了这儿,就好好玩,”一直没开口的洛东初抬头,凌厉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可谁敢在我的地盘儿找不痛快,也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这话语气很淡,可压迫感很强,警告意味十足,男人脸色有些讪讪,将头扭到了一边。   有人唱黑脸给威慑了,老程选了个白脸,笑着打圆场道:“难为人家小姑娘干什么,有什么事儿冲我们老爷们来,继续继续。”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米昭做庄家,又开始了下一轮。   单北目光落在男人高大的背影上,插在口袋里的手微蜷,无意识地捏住了那只温热的小螃蟹。   平时他们见着洛东初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和气模样,还从来没见过他说什么重话,可就因为这样,这会儿才会让人忌惮,让人犯怵。   可也真的,让人心跳加速。   这回大家热情显然有点低了,没几个人吵闹,报数声儿就显得有些单一。   一圈一圈过去,数字范围慢慢缩小,单北又跑去,拿了串烤蘑菇,刚回来,就听人群中一阵小小的哗乱。   他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洛东初,这回是他踩中了陷阱。   米昭显然也有点意外,刚刚洛东初给她解了围,她肯定不会说太过分的,正沉吟着想惩罚,蓝一宁忽然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话。   她眉头微微皱了皱,摇头,道:“这玩笑开得太大。”   蓝一宁撅起嘴,小声道:“又不是不能选人,他不吃亏的。”   本来刚刚因为蓝一宁没站在她这边她心里就不怎么舒服,这会儿索性没接她的话。   可下一刻,蓝一宁就拉起了她的胳膊,笑着说道:“想好了,让东哥自己挑个人,热吻三十秒。”   米昭:“……”   她把手臂抽了出来,周围的人又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道:“这个好!”   一旁有有人不正经地笑道:“美女脸皮薄,咱们爷们儿可不能玩不起是吧?东哥。”   “说谁玩不起呢?”   洛东初靠在椅子上,微微勾起唇,道:“小事儿。”   这句话让气氛又掀起了一个高潮,很快有人问:“选谁?”   蓝一宁目光凝在洛东初身上,扣着杯子的指节微紧,她脸色微红,正要站起来,就见洛东初看向了一边。   众人随之看了过去。   老程哭笑不得,抬腿踹了洛东初一脚:“别选我,妈的好事儿轮不着我。”   洛东初抬手搂他:“牺牲一下。”   老程笑骂了声,连忙站起身准备跑,一群人看热闹看得起劲儿,几个男人立刻上去拦他,老程眼疾手快,一眼瞧见站在身后啃蘑菇的单北,也没空多想,直接抬手搂过单北的脖子,把他压到了自己座位上。   单北还没反应过来,老程拍了拍单北的肩,对大伙儿嚷嚷道:“他替我。”   一片喧哗声中,洛东初看着单北,低声问:“行吗?”   单北拿着红柳枝的手攥得很紧,他望着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挑唇,同样小声说:“行。”   洛东初将手里已经凉了很久,可没放下的鱼扔在桌上的盘子里,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   单北的目光追随者他的动作,见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没咽,而是漱了口。   不知道为什么,这简单的动作,让单北忽然心尖儿一颤。   他穿着洛东初的大衣,手上乖乖攥着一串红柳枝大蘑菇,男人将水放在,靠了过来,没闭眼,就这么和男人四目相对,唇贴在了一起。   周围掀起了一阵喧哗。   单北心跳失衡,清澈的眸子望着洛东初,微微张开了嘴巴,男人似乎愣了愣,片刻后,他的舌头试探性地侵入了他的口腔。   三十秒,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单北忘了时间流逝,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吻上,男人的舌头在他口腔慢慢舔舐,勾过他的上颚,有股子酥麻的触感。   单北缓缓闭上了眼睛,在男人轻触他的舌尖时,他条件反射地动了动。   男人动作就停了。   耳旁模模糊糊有嘈杂声音喊道:“热吻!热吻!”   单北大着胆子抬手,揽住了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脖子,下一瞬,男人卷住了他的舌头,这次的动作要比刚刚热烈许多,舌尖用力勾缠住他的舌头搅动,嫌不够似的,又向他的口腔深处探寻,动作放肆,有点野。   这样的深度让单北有些呼吸不畅,微微躲了躲,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后颈。   心里像有羽毛在骚动,又像有火在燃烧。   唇舌间勾缠出的津液几乎含不住,单北有点窒息,只能轻哼以示抗议,洛东初动作顿了顿,轻柔地吮了下他的舌尖。   单北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将舌尖探进了对方的嘴里,卷住他的舌尖轻轻吮吻,刚刚急迫的吻缓和了下来,后颈被温热的指腹一下一下安抚。   “行了,”一旁老程好心提醒道:“都一分多钟了,还没亲够啊?”   如梦初醒般,单北瞬时睁开眼睛,直直对上了洛东初的眸子。   男人眸色幽深,看不清什么情绪,率先后退。   唇间津液还连着,随着距离拉远,断了。   单北收回了揽在他脖子上的手,不言不语,低头,啃了一口蘑菇。   洛东初将手在他发上揉了揉,拿起一旁的矿泉水喝了口,皱眉看向老程,道:“怎么不提醒我?”   “他们不让,”老程耸了耸肩:“不怪我。”   “操,俩男人接吻,把我给看激动了。”一旁有个男生搓了搓脸,开口道。   同伴调侃道:“你不用激动,下一个轮到你,你也能亲。”   众人嬉闹了一阵儿,又继续玩了,可单北没心思待了。   洛东初刚刚接了个电话,走了,单北一串蘑菇吃凉了,低头看着呆了会儿,站起身,走到炉子旁,将蘑菇放在火上烤。   木炭的火光映在男生脸上,让本就安静的男生显得很温柔。   师傅笑着问:“还要吃点什么?”   单北摇了摇头,垂眸望着慢慢焦掉的蘑菇,说道:“我饱了。” 第302章 情定狮泉河   院子里的热闹不知什么时候会散,单北先回了房,酒店里灯火通明,他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走廊里很静,所以手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吓了单北一跳,他划开房门,打开手机,见微信里来了条消息。   洛东初的。   “太晚了,回去睡觉吧。”   单北轻轻勾起唇,门无声关上,他靠着门板戳屏幕回复:“我刚到房间。”   洛东初回得很快:“还挺自觉。”   单北:“怎么样,没有毛吧?”   洛东初:“?”   他回了个问号过来,显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单北给他发了白天那个小兔子亲亲的表情包。   咬着唇笑:“没有一嘴兔毛。”   洛东初回了条语音过来,边说边笑:“你是水产的,又不是兔子,当然没有兔毛。”   扇贝是水产的,不长兔毛。   单北把手机扔在了床上,进洗手间简单冲了个澡,怕万一半夜缺氧,抱着氧气瓶躺回了床上。   他想再看看微信,可没打开,眼皮子就粘在一起了,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气一片晴朗,阳光顺着昨夜没拉窗帘的窗户直射进来,亮得晃眼。   他揉了揉眼睛向旁边看,老程正躺在床上睡得鼾声如雷。   单北坐了起来,身上没有丝毫不适。   已经上午十点钟了。   今天是狮泉河最后一天,晚上去观星,明天之前如果没有车去普兰,他就跟着老程回拉萨。   算起来,他来狮泉河后,除了去医院那回,还没出过酒店。   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下床去洗手间洗漱。   轻手轻脚回来,打开行李箱,里头除了吃的,还有几件衣服。   他拿了套黑色短袖和工装裤,看着外边风大,把冲锋衣也套上了。   他起得不算早,已经有不少人准备好了出门,他拉上了口罩,把门关好,一转身恰好遇上了昨晚那爱吃鱼的姑娘。   姑娘总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模样,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单北问道:“要出去?”   小姑娘指了指旁边房间,道:“等米昭。”   说话间,旁边门开了,米昭走了出来,对单北点了点头,向来高傲清冷的眉目间带了点笑意:“小婷,走吧。”   她出来时门没关,小姑娘探头往那儿看了看,小声问:“你朋友不去啊?”   “她没收拾好,”米昭挽起她的胳膊,也没多解释:“咱俩先过去。”   这几天大伙儿到处玩得挺尽兴的,只不过单北身体不好,一直也没出门。   单北落后两个姑娘一步,低头看着手机,往楼梯口走。   昨天他直接睡过去了,不知道洛东初有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屏幕解锁,他点进了微信,看见了一条新消息。   心跳微微跳快了半拍,正要细看,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单北停步,侧身看回去,就见蓝一宁站在门口。   她化了精致的妆,眉头皱着,面色有些阴沉,她先是在米昭两人身上看了一圈,两人看了过来,她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随后昂起了头,一副娇矜的姿态向单北命令道:“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单北从小到大是被捧惯了的,在路上走的时候也是很少和人打交道,还真没什么人这么和他说话。   他站在原地没动,将手机放回了口袋,开口道:“什么事?”   “你过来!”蓝一宁不耐地又说了一遍。   单北语气也淡了下来,往上扯了扯口罩,道:“我有事。”   说完,也不管她什么脸色,继续向前走。   米昭两个人已经下了楼梯,他也准备下去,可身后又传来了蓝一宁的声音:“你有东哥微信吧,推给我。”   单北:“……”   单北脚步顿了顿,说:“我没有。”   说完,径直下了楼。   今天天气很好,天上大片白云漂浮,湛蓝天幕就撑在雪山山巅之上,与绵延雪山共同包裹护佑着狮泉河。   风有点大,天气也有点热,单北一路走在洁净的路上,发现狮泉河的繁华远超他的想象,路上车流穿梭,楼宇林立,商铺云集,进了阿里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现代化的城市。   走到红柳绽放的地方,就到了狮泉河畔。   进藏以后,他时常分不清水与天,天空是纯净的蓝,仿佛抬手就能拘一捧水,水像是沁蓝宝石,像是伸手就能触碰的天。   此时天上行走的流云映在河面,于粼粼水光中变换漂浮。   他漫步走在河畔,目光寻觅亲水平台,想要近距离去看看狮泉河的水。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今天的天气提醒。   他划掉消息,想起了早上还没来得及看到的那条消息。   点进微信,那条消息是昨晚他睡着以后发来的。   “后天一早出发去普兰。”   单北轻抿起了唇。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普兰并没有那么执着了。   指尖在手机上悬了片刻,他慢吞吞打字:“谢谢东哥。”   几分钟后,洛东初回了消息:“起了?”   单北停步,低头打字:“出来转转。”   他把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   洛东初:“自己?”   单北:“嗯,程哥还在睡,我出来走走。”   洛东初:“去石碑那儿等我。”   单北弯起眼睛笑,打字道:“好。”   他掉头往回走,走了几步嫌慢,又跑了起来。   在高原地区剧烈运动,很容易导致缺氧,很不幸,单北忘了这点。   他扯下口罩,靠在石碑边上喘气,手捂着发闷的胸口,半天都喘不匀。   一旁有正在歇息的背包客,好心地递给他一瓶水,他接了,双手捧着喝了一口,勉强缓和了些。   背包客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姐,背上背着个很大很大的行囊,穿着冲锋衣,带着墨镜和头巾,关切道:“需要帮忙吗?”   这些人一看就是经常在路上的,风尘仆仆,面色黝黑,身上带了股子洒脱劲儿。   单北摇了摇头,道:“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说是缓一会儿,可他歇了将近一刻钟,呼吸依旧急促,心跳过快。   他低着头,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前边忽然传来一声鸣笛。   他抬头看去,就见路边帅气的大越野缓缓降下了车窗。   洛东初侧头看他,又按了下鸣笛。   单北扬起笑,大步向车走了过去。   洛东初撑着方向盘,观察他的脸色,问:“不舒服?”   单北摇了摇头:“有矿泉水吗?”   洛东初:“后备箱有。”   他开了后备箱,见小孩儿绕到了车后,本以为他想喝,却见他拿着瓶水又回去了,将水递给了一个背包客。   在路上,水很重要。   车队行驶在路上,讲究“三不借”与“三不准”。   不借钱、不借贴身行囊、不借水。不准善离车队、不准随意换车、不准随意上下人。   徒步或是骑行的也是如此,路上如果水不够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有人借水,在路上算是很大的恩情,虽然现在这是在城镇,资源并不缺乏,可单北还是还了水。   还过水,单北爬上了车,低头乖乖系了安全带。   车窗升起,车平稳地开了出去,单北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洛东初扫了他一眼,问:“高反了?”   单北声音有些弱:“缺氧了。”   前边正好有个户外停车场,面积很大,多是自驾游的房车与大小车辆停靠。   洛东初在一个车位停了,侧身从后座拿过呼吸器,递给了单北。   车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单北吸氧的轻微声响。   陪着单北坐了会儿,洛东初拿着烟,打开门下了车。   单北转头看过去,就见男人靠着车门,低头抽烟,高大的背影与挺直的脊梁,看着很有安全感。   几分钟后,呼吸渐渐平稳,心跳却没平复下来,不过胸口的炙涩感褪了,手脚也恢复了力气。   单北将呼吸器取了下来,关掉了氧气罐。   前边房车下来了个人,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洛东初和人说了几句话,扔了烟蒂,打开车进来了。   “没事了?”洛东初侧头看他。   单北有些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洛东初靠在座椅上,道:“不过以后不能自己出门,高反、缺氧、失温,在高原地带很常见,万一真出了事……”   他的话没说下去。   单北撑着座位,探身凑了过来。   单北指节紧紧扣着座椅,心尖儿颤着悬着,却没有丝毫迟疑地对着男人的唇贴了上去。   男人向后躲了躲,望着他没说话。   单北在他面前不足五公分的距离停住,目光落在了他的薄唇上,轻声叫他:“东哥。”   男人淡淡“嗯”了声。   单北:“你缺氧过吗?”   男人眸色幽深,静静望着他的眸子,没吭声。   单北:“和你接吻的时候,和那感觉差不多。”   洛东初:“……”   单北垂眸,轻轻抿了抿唇,缓缓后退。   可下一瞬,他的后颈被压住了。   男人忽然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后颈,向他的怀里压了过来。   单北微微睁大眼睛,眼睫轻颤,随后慢慢垂下。   唇压在了一起,接着,用力纠缠在了一起。   车里静,搅弄出的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车身晃动,单北的腰被有力的手臂搂住,坐到了男人的腿上,衣服摩擦出了悉索声响,透过布料,他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流畅的肌肉轮廓和温度。   手从肩膀缓缓上移,慢慢环住了男人脖颈,舌尖被吮住,在口腔中暧昧翻转纠缠,津液自唇角溢出,单北不自禁地轻哼,他从来没试过这么刺激的事,完全由对方引导。   男人的动作充满野性的侵略感,可抱着他的力道很温柔,大脑好像又缺氧了,一片混沌,身体是全酥的,心仿佛悬在万丈高空,洛东初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颤一颤,就像下一刻就会跌落,又紧张,又刺激。   吻持续了多久,单北没概念。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两个人亲密的动作一停,单北缓缓睁开了眼睛。   洛东初没从他的唇上移开,轻轻吮着他的唇瓣,摸出了手机,侧眸看了眼。   随后,接通了电话。   老程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东子,找着小北了吗?”   男人微微拉开了点距离,低喘了声调节呼吸,说话时丝毫不露端倪:“找着了,没事。”   老程估计还没睡醒,说话迷迷糊糊的:“找着了就行,把他领回来啊。”   洛东初应了声,挂断了电话。   老程还要说什么,话被劫断了信号。   单北在洛东初腿上动了动,见他挂断了电话,亲昵地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弯着眼睛说:“东哥。”   洛东初应了声:“嗯。”   两人唇上还残留着水痕,目光纠缠在一起,谁也没有移开的意思。   “你那里竖起来了。”单北说。   洛东初:“……”   洛东初没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背:“下去。”   单北没动,跟他对着干:“不下。”   洛东初:“吃饭去,吃完领你到处转转。”   单北动了动,小声说:“吃什么?”   洛东初:“什么都有,看你爱吃什么。”   狮泉河是阿里地区的行政和集散中心,与之配套的娱乐设施很多,酒吧、餐厅、商场,现代化,但缺了些地域特色。   看了一圈后,小餐馆里,单北吃着兰州拉面,翻手机群聊天记录。   里边早上集合时有人说话,现在已经静了。   来的第一天他们去了日土的班公湖,昨天去了扎西岗,今天去的那木如温泉。   “东哥,你今天不忙吗?”单北抬眸看他,说:“如果忙,我叫老程出来就行。”   老程最近腰不大好,这趟跑完要休息俩月,到了狮泉河以后大多时候在酒店休息,自己的车交给了洛东初的人开,都是围着狮泉河附近玩儿,当地人更熟悉路,熟人也放心。   男人吃饭速度很快,单北半碗还没吃下去,对方已经吃完了。   洛东初摇了摇头,道:“我最近都没什么事。”   单北握着筷子,却没吃面,眼睛晶亮地看着他,眸中带着笑:“东哥,以前遇上昨天那样的情况,你也亲吗?”   洛东初靠在椅子上,唇轻挑着,开口道:“不会,以前不是单身。”   单北:“……”   单北“哦”了声,口气闲闲地说:“还挺有原则的。”   洛东初被他这阴阳怪气给弄笑了:“快吃吧。”   过林卡漫长寒冬过后,西藏短暂的夏日来临,每年7-8月是西藏的林卡节,林卡的藏语含义是园林,过林卡,大意就是出来野炊。   加木村的红柳湿地公园,距离狮泉河小镇不到十公里。   红柳花开的季节,公园十分热闹,会有许多人聚集在这里过林卡,赛马、野炊、唱歌跳舞、拔河。   单北用手遮着日光,站在帐篷前看远处的人跑马,茵茵绿草上,随处可见露营的人,热闹非凡,再远些,可看见大片水域,如同在贫瘠的阿里高原上的一线绿洲。   看了会儿,他转身,钻进了帐篷。   桌上堆着为了野炊在小镇买的一些水果、肉干等零食。   洛东初正坐在木质长椅里,低头看着手机。   他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很忙?”   洛东初放下了手机,道:“不忙。”   单北从盘子里拿了个苹果,啃了一口:“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我经常在路上走,不用操心我。”   洛东初:“……”   洛东初挑眉:“经常在路上走还能缺氧住院?”   单北没忍住笑,低头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水润润的,带了股子苹果的清甜味道。   洛东初靠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瞧他,唇角带着笑意,道:“真不忙,就是碰上了点麻烦事儿。”   单北啃着苹果,随口问:“什么事儿?”   这话问得有点过界了,单北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洛东初爱答不答,都无所谓。   “我前女友的老公昨天联系我了。”洛东初没瞒他。   单北微微瞪大眼睛:“你前女友都结婚了?”   洛东初:“……”   洛东初目光落在单北身上,没说话。   空气有那么几秒的空白,洛东初忽然笑了起来。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望着眼前的小孩儿,慢悠悠开口道:“听人说,如果他是个姑娘,就扒在我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单北:“……”   单北又窘迫又羞赧,他被嘴巴漏风的老程气笑了:“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是谁,”洛东初摸出烟,点了一根,开口道:“他没说。”   “没说?”单北走近了一步,站在了他的双腿间。   烟草味儿散在空气中,模糊了两人的视线,单北透过烟雾看他,坦坦荡荡地说:“就是我说的。”   外边载歌载舞,歌声模模糊糊传了进来,帐篷里静了半晌。   洛东初敛眸,将烟拿得远了些,道:“不闹了。”   “分都分了,”单北瞅他:“人家都结婚了,该放下了,人都得往前走。”   “不是,”洛东初被他逗乐了:“你想什么呢?”   他那眼神儿里头的谴责和不赞同都快溢出来了。   单北咔嚓咔嚓啃着苹果,没答他。   这小孩儿脑洞太大了。   洛东初解释:“分手后我去上海找过她一回,那之后就没联系了,年前她结婚,给我发了结婚照,我没回,一直到昨天她老公给我发消息,我都小两年没和她联系了。”   单北莫名其妙:“那他找你干嘛?”   洛东初:“说他俩经常因为我吵架,前些天她订了机票飞拉萨了,来找我。”   单北:“……”   “失联好几天了,”洛东初微微皱眉:“我帮着找人呢,她老公前天落地拉萨,没有准备措施,加上本来就感冒了,下了飞机直接上了救护车,这会儿还在医院,我朋友陪着呢。”   单北:“……”   单北俯身,揽住了他的脖颈,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窝。   帐篷里安静了一会儿,单北的腰被搂住了,有力的手臂环过了他的腰,随后他坐在了男人腿上。   单北小声说:“东哥。”   “嗯。”   “东哥……”单北轻声抬眸看他:“明天我就要走了。”   洛东初眸色有些深,声音低低沉沉:“嗯。”   单北抓着他的衣领,语气有点小蛮横:“你送我。”   良久,洛东初应了声:“嗯。” 第303章 情定狮泉河   回酒店时是下午六点多,单北睡了一路。   到酒店门口开车门时忘了这车高,魂游下来时一脚踩空,差点崴了脚。   “单北,”洛东初叫了他一声。   单北站定,转身。   高大英俊的男人一手搭着方向盘,侧头看他,提醒道:“看路。”   六点钟,对于西藏算是下午,太阳还很高,天光大亮着。   单北弯起眼睛,于蓝天流云下,对着车里那人笑了一下。   老程没在屋,单北脱了鞋和外套,倒在床上,满身疲惫。   他是累的,下午学骑马,颠了很久,身上又累又酸。   他难受地翻了两回身,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身体一向很好,可到了高原地带不适应,总是容易累。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人声,老程的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怎么这个时间睡?”   他含含糊糊回了句什么,自己都没听清。   再醒,已经是九点多,天黑了。   单北从床上坐了起来,屋里没人,灯亮着。   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刚出来,房门就开了。   老程走了进来,“呦”了声:“醒了?”   单北还有点倦,说话发蔫儿:“嗯,吃饭了吗?”   “刚吃完,看你睡得熟,没叫你,”老程说:“快下去吃吧。”   单北不愿意动,也没什么胃口,走回去,又摔进了被子里,犯懒道:“我不吃了。”   老程很意外,单北向来只对吃感兴趣,但凡有吃的,他还从来没落下过。   “怎么了这是?”老程走了过来,观察他脸色:“身体不舒服?”   “没有,”单北翻了个身,懒趴趴道:“就是不愿意动。”   老程拽他:“起来,我背你去。”   单北:“……”   单北抱住被子,往里边躲:“不去,真不吃。”   老程乐了,爬床上去拉扯他的被子:“明天要起早走呢,今晚不吃身体受不了。”   单北犯懒呢,犟着往里躲,老程拿他没法子,碰巧外头有人叫,他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被子蒙在头上,他点开手机,打开自己做的密密麻麻的计划表。   别人的计划表是地名路线,他的计划表是美食名字,用美食连出了219国道线轮廓。   他去普兰,倒不是因为什么吃的,主要是他想去看看阿里的江南。   因为他很好奇在气候严酷的阿里高原上怎么会孕育出如江南一般的地方。   明天老程就折返了,他跟陌生车队去普兰,要重新磨合,还诸多顾及,想想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抿起唇,点进了微信,犹豫了许久,等屏幕慢慢暗下去,他才又点了下屏幕。   几分钟后,洛东初回了他的消息:“为什么不去了?”   单北侧身躺着,打字道:“不想去了。”   他选了个没精打采的兔子垂耳朵的表情包发了过去,说:“给东哥添麻烦了。”   消息发过去,他盯着等了许久,洛东初没回。   在床上又趴了会儿,他起了身,从行李箱里找出衣服,准备下楼吃饭。   再不下去车队该出发去暗夜公园了,那么晚他肯定会饿。   扯了件黑色卫衣,顺手撕开一个奶枣塞进了嘴里,他鼓着腮帮子咬了两口,门忽然响了。   一阵电子提示音后,门开了个缝儿,程哥的声音传了进来:“怎么不进去?小北又睡了?”   单北探头看过去,扬声答道:“没啊。”   门被推开,程哥向一旁看:“我以为这么会儿功夫他又睡了呢,进来吧。”   单北看了过去,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向他看了过来。   是洛东初。   单北卫衣刚穿到一半,正在套袖子,露着半边白皙的身子。   他笑着打了招呼:“东哥。”   男人应了声,视线却移向了一旁,看着像是避嫌。   单北愣了愣,将衣服穿好,目光顺着他的脸向下,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里拎着个带子。   “烤包子和肉夹馍,”洛东初把东西放在桌上,道:“吃吧。”   老程坐在床上摆弄他的相机,道:“快点吃吧,明天一早就走,也不一定能吃上口热乎的。”   这事儿单北还没和老程说,走到桌边,打开袋子,包子和馍温度还有些烫。   他捧着包子咬了一口,道:“程哥,我明天跟着你走。”   老程愣了一下,看他:“你不去普兰了?东子都找好车了。”   包子很香,单北又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说:“不去了,直接回拉萨。”   老程还要说什么,洛东初开了口:“人齐了吗?齐了就先走吧。”   暗夜公园观星地,从酒店开车往那儿走要半个小时左右,这会儿九点半了,到那儿时间刚好。   老程把相机装好:“还有两个车没回来,他们直接去,人算齐了,走吧。”   单北忙把包子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去拿外套。   他穿的还是洛东初那件大衣,他也有个相机,不过路上给人偷了,也懒得再买,所以就揣了个手机,拎着洛东初给带的饭,跟着往外走。   洛东初落后一步,拍了拍单北的肩,道:“你坐我车吧。”   老程关了门,道:“那你们俩走,我去叫他们。”   这包子大,馅足,塞了单北满嘴,半天没咽下去。   老程去挨个敲门了,俩人先下了楼,到拐角人瞧不见的地方,单北拉了拉洛东初的衣袖。   洛东初在台阶上停步,转头看他。   单北弯着眼睛对他笑。   洛东初弯了弯唇,道:“整天在笑。”   单北往下走了两步,和他并排走。   他腮帮子都嚼酸了,到了洛东初门口,他终于给咽了下去。   洛东初开了门,道:“给你拿件厚衣服,夜里冷。”   单北跟着进去了。   洛东初的房间很大,是灰白色调的简约风,看着舒服大气。   单北的目光从窗边的跑步机上收了回来。这四千多米的高原,他跑两步都成问题,更别提健身了。   他揉了揉腮,道:“东哥,有水吗?”   洛东初往里屋走,道:“吧台那儿,自己倒。”   吧台上有各式各样的酒,还有很专业的调酒设备。   他接了杯水,灌了两口,目光在那些酒上看过。   这些可都不便宜。   “你看看这件你能不能穿,”洛东初出来,瞧见他拿着瓶酒,挑眉道:“想喝?送你了。”   单北:“……”   “我不喝,”他把酒放下了,靠着吧台站着:“不用羽绒服吧?”   “那衣服有点薄了,”洛东初将衣服递给他:“怕你感冒。”   是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他发现洛东初很爱黑色。   单北把大衣脱了,套上羽绒服,道:“你不常住在这儿吗?”   屋里虽然看着东西很齐全,但有些冷清,像个样板房。   “我常居西宁,一年也就过来一两次,”洛东初靠在沙发上,低头点了根烟,烟雾散出,有些许传到了单北鼻间。   他垂下眸子,又慢慢喝了一口水。   屋里安静了片刻,洛东初先开了口:“你抽吗?”   单北把杯子放下,摇了摇头:“我不会。”   洛东初扯起外套:“走吧。”   出来时车队刚准备出发,老程冲他鸣了下笛,率先离开酒店。   单北熟门熟路爬上副驾,打开袋子,咬着肉夹馍吃。   刚咬了一口,他微微一愣,透过门口照进来的光低头看,就见里头夹的肉果然是一块一块的。   是红柳烤肉。   驾驶室门开了,他笑眯眯看过去:“东哥。”   洛东初看了他一眼,道:“安全带。”   单北把安全带拉上了,他心情因为这塞得满满的肉变得很好,低着头小口小口咬着,不舍得那么快吃完。   车队走得快,走在路上已经看不见踪影。   小镇上开着路灯,走出小镇一段距离,灯光就换成了星光。   远处雪山静谧,旷野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车灯照着前路,开得并不快。   单北忽然想起刚来的那天,苍凉辽阔的公路旁靠车站着的那个男人。   神秘、野性,充满魅力,他那时候几乎不敢看他,说话都不自觉有些怯意。   路两旁风景不断后退,短暂被车灯照亮,又隐在黑暗里,他撑着腮看着窗外,想要从那一闪而过的光影里看清夜里的景色。   “东哥,”单北开口道:“听程哥说,你小时候就在这条路上跑了。”   “嗯。”   前方有藏牦牛过路,洛东初缓了车速,望着前路,道:“我爸是跑大车的,小时候家里穷,也没人管我,就把我带在路上跑。”   单北:“……”   单北转过头看他,问:“后来呢?”   洛东初语气很平静:“大了,上了几年学,十五那年我爸出事儿没了,就没再念了。”   单北轻抿了下唇,静静望着他。   牦牛过了,车重新上路。   “老程说你是清华毕业的,”车开出一段距离,洛东初开口道:“厉害。”   车里静了一会儿,单北开口道:“东哥。”   “嗯。”   “十五岁以后呢?”   他问。   洛东初:“把我爸车卖了,在修车厂打工,那会儿对年龄要求没现在这么严格,等成年了,又买了辆大车,在新藏线上往返,之后就慢慢有钱了。”   几句话,把他前半生交代清楚了,没什么语气起伏,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中间没什么苦和难,他简简单单发家了,变成了现在这样。   车上没开导航,这里的路洛东初再熟悉不过。   单北拧开水喝了一口,道:“走在路上有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洛东初:“比如?”   单北勾唇:“比如艳遇。”   “有。”   洛东初沉默了会儿,说:“你。”   单北一愣。   车转下了柏油路,停在了路旁。   洛东初降下车窗,点了根烟,望着前方的夜色,开口道:“有什么事是我能给你做的?”   单北眨了眨眼,望着他的侧脸,轻声问:“什么事都行?”   洛东初淡淡“嗯”了声。   良久,单北弯起眼睛,说:“你去给我摘星星。”   洛东初:“……”   他终于转头看他,就见单北明澈的眸子望着自己,语气天真:“我想要天上的星星。”   洛东初挑唇,说:“行。”   暗夜公园,北半球最佳星空观测点。   到的时候老程他们已经开始搭建营地,他们计划今夜在这里吃火锅、观星。   今天天气好,月亮很小,空气透明度高,水汽低,适宜观星。   只是很冷,风也很大。   单北下车时被冷风吹得抖了一下,可一抬头,就呆住了。   很难用语言形容那种震撼,银河铺面倒扣而下,星星近得仿佛伸手就可摘下,星宇苍穹,璀璨夺目,如梦中才能见到的场景。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只见男人靠在车旁,正静静看着他。   高大挺拔,长腿舒展,短靴迷彩,如初见时的打扮,如初见时的姿态。   4300米的高原,漫天星空之下,他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眸中映着星河与他,流星划过天际,他轻勾起唇,叫道:“洛东初。”   男人挑唇,对他笑了笑。 第304章 情定狮泉河   老程举着炮筒拍摄星空,转头看见了他们,调整焦距对着他们拍了张照,笑着走了过来:“怎么才到?”   洛东初:“车开得慢。”   老程:“走吧,去吃火锅。”   食材和锅底都是在狮泉河就准备好了的,可在高海拔地区把食材煮熟需要很长时间。   气温太低,尽管套了两三层也很冷。   看了会儿星星,多数人都躲进了车里,单北才知道洛东初给他穿羽绒服的用意。   不怕冷的人围着火锅吃东西,低温的室外吃滚辣的重庆火锅很爽,边冻得发抖边辣得跳脚,也分不清冷热,但吃得很痛快。   单北不太饿,可是馋,他忍辣吃了两块牛舌,目光在人群中找洛东初。   老程胖墩墩的身子耐寒,举着炮筒独个儿望天在拍星星,他没在。   他往自己碗里夹了小半碗肉,捧着碗往车边走。   拉开车门,洛东初果然在里边。   车里没开灯,只有一层星光照在里边,洛东初趴在方向盘上,听到动静,转头看他。   单北上了车,把门关上了,寒风被关在外头,车里静了下来。   他把碗递了过去,说:“尝尝。”   洛东初没接,漆黑的眸子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思绪。   “不去普兰了?”   男人问。   单北摇了摇头,低头吃东西:“不去了。”   洛东初声音低沉:“去吧。”   单北:“……”   洛东初望着男孩儿精致的侧脸,开口道:“和我一起去。”   单北停住了动作,抬头看他。   “我以为你找了别的车。”良久,单北轻声说。   洛东初说:“没有。”   单北心跳有些失衡,没说出话来。   洛东初直起身,开口道:“去过普兰,我送你回拉萨,或者成都。”   车内安静了下来,单北没说话。   片刻后,单北打开车门,下去了。   洛东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看着他下车,走到车前,然后绕到了驾驶位。   随后,屈指敲了敲车窗。   车门打开,单北站在车旁,低头看他,叫他:“东哥。”   手腕被扯住,接着,他身体失去平衡,被人扯进了怀里。   男人的力道很大,甚至有些野蛮,一条长腿撑着地,手臂紧紧锁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脖颈,向自己压了过来。   唇相贴,重庆火锅的麻和辣还残存在微肿的唇瓣上。   洛东初侵入了他的牙关。   单北一只手撑在车顶,顺从地俯身,闭上了眼睛。   不算第一次的意外,这是洛东初第一次主动。   身后是星河流转,英俊的男人野蛮地把他困在怀里,他们在浪漫的夜空下激吻,急促的心跳合着高原的风,炙热的亲吻在低温的夜。   这一夜的狮泉河的记忆,单北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不需要洛东初去摘星星,因为只要他出现在视野里,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去看星星。   老程惊得差点犯了心脏病。   一个又一个的冲击让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他在洛东初车前三步停下,有些理解不上去现在这场景是怎么回事。   可屁股上着着火,他也顾不上太多。   “你俩先分开,”他走了过来,开口道:“出事了。”   单北惊了惊,齿间下意识一合,他连忙躲开,低声问:“东哥,是不是咬到你了?”   洛东初舌尖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他放开单北的腰,吮了下自己的舌头,摇头道:“没事儿。”   他看向老程:“出什么事儿了?”   “快回镇上,”老程道:“我车上那个姓蓝的小姑娘可能遇上事儿了。”   洛东初皱起了眉:“报警了吗?”   “没有,”老程说:“没法和警察说总不能说觉得她出事了,就让人出警。”   来的时候洛东初开得很慢,这会儿车的性能被发挥到了极致,两辆车一前一后向狮泉河小镇疾驰。   车载通话里,老程道:“那姑娘本来跟着姓吕的那小子的车,说是直接开车过来,可跟他们一块儿的车已经来了,还没见他们到。”   单北听着老程难得严肃的声音回响在车里:“我觉得不对劲儿,我昨天就觉得不对劲儿,立刻给那姓吕的打电话,那小子说他们不过来了,在狮泉河吃饭呢,我让米昭给那小姑娘打,电话给挂了。”   洛东初:“你先别急,说不准是不方便接。”   米昭冷清的声音传了出来:“不会,我给她打电话打了很久也不接,我有预感,一定是出事了。”   虽然声音冷静,可依然能听出姑娘语气的紧绷。单北想起来早上见着米昭和蓝一宁,两个人像是闹了别扭,可遇上事儿了,最担心的还是身边的朋友,尽心尽力的也只有身边的朋友。   洛东初问:“知道她的位置吗?”   “知道,”米昭说:“为了安全,我们共享定位。”   那姑娘就在狮泉河镇。   车队有规矩,不准擅自离队。   老程刚在大西北的路上跑时吃过这种亏。那时候他经验不足,车队里有个小年轻嫌他们路线安排得不合心意,自己偷偷跑了,学徒步旅行的人在路上搭车。   车搭着了,是从日喀则去叶城的大车,走了一路那大车司机没提钱的事儿,那人就以为搭车不用钱,等到夜里,那司机忽然问他要钱,其实也没多少,就二三百,要了个过路费的钱。   可那小年轻性子倔,说什么也不给,争执了几句,让人给扔无人区了。   十月份的西藏无人区,已经到了落雪的时候,夜里冷得要命,更别提这里常有野生动物出没。   好在他还算聪明,给老程打了电话。   无人区几乎没什么信号,他在路上走了许久才接通,风大,说话断断续续的,老程当时找人急疯了,就听他说了句什么什么叶城,什么什么公路。   再问,电话已经断了,再打就接不通了。   也是那回,老程经人介绍,认识了洛东初,把电话里的话说了一遍,洛东初当机立断:“走,沿着新藏公路找。”   新藏公路,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219国道线。   洛东初找了车队,一路沿着日喀则到叶城的路上找,为了保险,其他去叶城的路上也去了人。   最后找到人的时候,那小年轻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   说他不幸,他被人扔无人区待了差不多一夜,说他幸运,他没被冻死,也没被野兽袭击。   这是老程闲话时跟他聊的。   洛东初人脉广,经常做这种事,也不收钱,纯帮忙。常年路上走的,多多少少都承过他的情。   那一回已经给老程留下心理阴影了,所以这回尤其紧张。   姓吕的是原来车队里一人的亲戚,刚跟着跑了几个月,说了解也真谈不上,老程心里很没底,路上给姓吕的又播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听。   米昭额头渗着冷汗,不停给蓝一宁发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她一旁的小姑娘小声安慰她:“不会有事的米昭,就快到了。”   夜里十一点半,车一路开进了小镇,直奔定位地点。   老程的车开在前头引路,洛东初跟在后边,一路没落下分毫。   车停在狮泉河镇一处停车场,停车场很大,也空旷,没停几辆车,都隔得很远。   姓吕的那车就停在一个停车位边上,旁边还有一个大房车。   房车看着眼熟,单北看了眼车牌,立刻想起来:“中午那个停车场见过。”   洛东初没说话,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房车外头放了个桌子,上边摆着锅碗瓢盆,里头还有剩下的肉菜,显然刚在这里吃过饭,还没来得及收拾。   老程下了车,趴在姓吕的车上往里看了眼,道:“没人。”   房车倒是开着灯,米昭给蓝一宁打电话,还是没接。   “那发卡是宁宁的,”米昭指着桌上一个蓝色的大夹子,语气笃定:“她一定在这儿。”   洛东初走到房车旁,绕着走了半圈,皱眉打量了一眼车牌。   天太冷了,单北捂着冻凉的脸,走过来,低声问:“今天那人找你干什么?”   洛东初抬手,把帽子给他扣上了。   寒风被挡在外面,单北抬头,正要道谢,忽然听到一声女孩儿的尖叫。   面前的房车剧烈晃动了一下,车窗拉着帘,看不清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洛东初眸色发冷,大步走到车门口,老程显然也听见了,脸色一变,也顾不上思考,上去就要砸门。   洛东初伸手拦了。   单北看向他,就听他说:“给那姓吕的打电话。”   “他能接吗?”老程摸出手机,说:“他要是在上边,不可能接。”   虽然是这么说了,他还是打了电话。   电话通了三声,果然给挂断了。   洛东初点了点头,转身向自己的车走。   车里又晃了一下,老程顾不上了,上去就拍门,米昭和她身旁的小姑娘也跟着上去拍。   听见动静,房车静了下来,几秒后,连灯也暗了。   老程喊道:“开门!”   里边没动静。   单北趴在窗上,试图找到缝隙看清里边的场景,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单北看过去,就见洛东初手里拎着个钢棍走了过来。   “嘭!”   整个房车都震了一下。   停车场边有灯,但并不太亮,男人一身黑衣,冷着脸,几乎没有停顿地,又一次砸上了玻璃,这次玻璃有了裂痕。   一时间,整个停车场都只能听到这震耳的声音。   有隔得远的车主穿着睡衣下来查看情况,站得很远,没敢过来。   力道一下重过一下,那砸在玻璃上的巨大声响震耳,连听着都心惊。   男人的霸气和野蛮,他这才真正见识,同时,他的心动与崇拜,也一起涌了上来。   “哗!”   玻璃应声而碎。   洛东初停了手。   他站在那块碎裂的玻璃前,冷冷开口:“你们下车,还是我上去?”   米昭和那姑娘被这架势吓着了,挤在一起惊魂未定,老程走到了洛东初身旁,一起看向那黑洞洞的窗。   片刻后,里边传来一个陌生声音,声音拔高,很凶,但听着外强中干,唬人的:“你谁啊?我可报警了。”   洛东初微微低头,用指腹抹了下唇角,随后抬眸看过去,这样的角度,他眼白偏多,夜色下,那眼神有股子凶戾感。   “行,”洛东初哼笑了一声,轻飘飘道:“给你时间报警,看警察来得快,还是你这车废得快。”   “操,”老程骂了声:“你报,省地我再打一次电话了。”   说话间,洛东初走了两步,走到驾驶室门口,抬手对着那块玻璃砸了上去。   只砸了两下,房车里的男人大喊:“别砸了!”   这车玻璃很贵。   估计是心疼了。   房车门开了,老程三人连忙跑了上去。   单北走到了副驾驶,后边房车门开的同时,副驾驶门悄悄开了。   单北眯起眼睛,抬起长腿,又给踹了回去。   洛东初走了过来,把单北护在身后,拉开车门,姓吕的果然在这儿。   房车灯开了,蓝一宁嘴被堵住了,被用尼龙绳子绑在床上,身上的衣裳都被扒得差不多了,旁边还架着个相机。   见人过来,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模样男人不适合在场,老程背过身,走向了那个面相猥琐的光头男人,拎着他下了车,让米昭她们帮着给姑娘松绑。   警察过来得很快,把俩人领走了,需要人跟着做笔录,老程去了。   蓝一宁身上裹着米昭的外套,被扶着下了车,估计是吓着了,腿软,走了两步就往下倒,恰好倒在了一旁洛东初的怀里。   单北淡淡看了她一眼,把车后门开了,洛东初抱着她,放进了后座。   三个姑娘坐在后座,只听到米昭温柔地哄人和蓝一宁的轻轻抽噎声。   半夜,小镇已经静了,路上没什么车,单北侧头看洛东初,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舌头抵在右腮,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东哥,谢谢你。”   良久,车里响起姑娘细细弱弱的声音。   洛东初淡淡开口:“没事。”   车开到酒店,米昭连忙去开了门。   蓝一宁没下来。   她看向洛东初,小心翼翼问道:“东哥,你能背我一下吗?”   美女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心疼。   洛东初微微皱眉,看了单北一眼,走到车门前,俯身将她抱了出来。   酒店工作人员给开了门,几人走了进去,酒店大堂灯光明亮,驱散了满身寒气,刚走进去两步,忽然听到一个清甜的声音:“东初,我回来了。”   单北看过去,见一个穿着雪白连衣裙的漂亮姑娘站在不远处,清凌凌的大眼睛望着洛东初,眼睛里满是爱意与小心翼翼。   看到洛东初眼底的柔软和难过,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 第305章 情定狮泉河   还是酒店舒服,单北换了睡衣,钻进了被子里,手脚在外边冻得很凉,他开了空调,蜷缩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回暖。   明天……   他没继续想下去,将手里充上电,灯关了,闭上了眼睛。   再醒时天还没亮,他被说话声吵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老程已经回来了。   他床边坐了个人,和老程说着话,那背影很好认。   他勾起唇,悄悄从被子底下拉了拉他放在床上的手。   男人感觉到了,低头看他,对他弯了弯唇,没说话。   俩人正说着晚上的事儿,老程又是后怕又是生气,半夜给姓吕的那亲戚打了个电话骂了一通,还是不解气,挂了电话接着骂。   单北就是被他骂醒的。   “特么两个孙子是想好了的,拍了视频,那姑娘也不敢追究了,路上随聚随散,拍拍屁股走人,天南海北的没处找去。”老程骂道:“妈的,还特么是个小网红,表面上在路上捡垃圾、救狗,学雷锋热心肠,谁特么知道里子是什么样的?那小姑娘也是,私下里还提醒过她……”   说着,觉得姑娘已经挺惨了,再说不合适,就没说下去。   折腾了一夜,老程也没力气了,倒在了床上。   静了会儿,他忽然想起件事儿来,“啧”了声儿,他匪夷所思道:“暗夜公园那会儿,你俩抱着啃是怎么个事儿?”   单北:“……”   他庆幸自己正闭着眼睛装睡,可脸还是不受控制地发起了烧。   他紧张地屏息,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没什么事,”洛东初说:“他招人。”   老程:“招人?”   洛东初说:“招人疼。”   脸藏在被子底下,闷得滚烫。   单北蜷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一大早被老程喊了起来,得起了,车队要出发了。   早上七点半,天光亮了起来,狮泉河上空云飘雾缈。   天气预报如果准确,今天有雨。   单北起床,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他东西实在不多,都没塞满一个箱子。   在洗手间洗完脸,跟着老程出去,车队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昨天的事他们不知道,几个知情的都当没事发生,只是换了个司机,是之前替老程开车那个。蓝一宁也在,戴着个大口罩,看不清脸上的伤。   天太早,大伙儿都有点无精打采,在大堂里或坐或站。   单北拖着行李箱犯困,到了大堂,骑在箱子上打瞌睡。   “单北,”迷迷糊糊的,他听到有人叫他,但他困,懒得答。   那人又叫了一声:“小北。”   单北勉强睁开眼,就见洛东初站在他面前。   高大英俊的男人皱着眉,低头看着他,问:“你要跟车走?”   单北瞌睡跑了一半,仰头看他,开口说:“啊。”   四声。   表肯定。   洛东初沉默了会儿,道:“等我一会儿,等到九点就行,我带你去普兰。”   单北弯了弯眼睛,对他笑了笑,说:“东哥,你忙你的,我不去了。”   洛东初:“……”   今天天气不大好,往常这个时间太阳该升起来了,可今天还是雾蒙蒙的,一门之隔,酒店里开着灯,亮堂堂的。   洛东初望着单北的眼睛,眸色渐沉。   “我不忙,”洛东初说:“给我点时间,就两个小时。”   单北伸了个懒腰,跟他作对:“我不给。”   洛东初:“……”   洛东初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去了。   单北眯起眼睛,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里有些难过。   人齐了,他跟着大部队一起出了门。   车上挺静的,还是那几个人,米昭和蓝一宁坐在后座,各占一边,中间空位跟楚河汉界似的,约么是又吵了。   老程从酒店出来,拉开门坐了进来。   单北没忍住看向酒店门口,这会儿还早,门口冷冷清清,没人出入。   “喂,”后座的蓝一宁忽然开口:“东哥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单北心情不好,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询问搞得有些无语,插上了耳机,当做没听见。   “出发!”   老程中气十足,精神满满:“回拉萨!”   转上马路,一路出了狮泉河镇,车放开油门,沿着阿里北线奔驰,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风吹过高原,遥遥看见旷野上五彩经幡在风中上下飘浮,听说风每吹动经幡一次,就是诵经一次,也是向神明许愿一次。   来到这个与神明最近的地方,他却还从来没许过愿。   他望着那愈行愈远的经幡,在心里念希望洛东初总是能得偿所愿,诸事顺利。   他没说出来,但希望神明可以听到。   希望把美好的记忆留给狮泉河,传说中,爱情的狮泉河。   梅赛德斯行驶在国道上,周围渐渐有藏野驴的身影出没。   单北看着窗外风景飞速掠过,耳中插着的耳机,放着很高昂的歌,他却越来越困。   从狮泉河到拉萨,一千四百多公里,路还有的走。   单北困倦地靠在座位上,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再醒时,车停了。   天色暗沉沉的,雨滴落在挡风玻璃上。   单北有些茫然地睁开眼,见车停在了旷野,他睡得脖子发酸,微微坐直身,向老程看过去。   老程开门下了车,同时,副驾的门开了。   凉丝丝的雨吹了进来,他转头看,就见洛东初站在门口。   单北愣住了。   男人探身进来,把他安全带解了,随后,伸手把他拉下了车。   后边蓝一宁小声喊了一句:“洛东初。”   车门被关上,后话就被留在了车里。   雨不大,但很密,老程顶着雨走了过来,问:“东子,你有事儿?”   洛东初脱了外套,遮在了单北头上,说:“带他去普兰。”   他搂着单北的肩,往路边走了几步,把他塞进了自己车里,又返回去去拿单北的行李箱。   后车停在路上,不明所以地按起了喇叭。   老程觉得不大对劲儿,走到洛东初车旁,跟单北喊:“你不是说不去普兰吗?”   单北哑了一瞬,降下车窗,对老程笑笑:“程哥,就到这儿分开吧,谢谢你一路费心照顾,等我再来西北,一定请你吃饭。”   老程拧眉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叮嘱道:“路上听东子的,你多保重,有事招呼。”   后备箱合上,洛东初坐了进来。   这会儿是早上八点多,雨下得更凶了,细细密密砸在车身上,砸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视线。   单北转头看向男人,弯唇叫他:“东哥。”   洛东初应了声。   车平稳驶出,洛东初看着前边路况,道:“下雨走得慢点,六到七个小时后到普兰。”   单北:“……”   单北:“先回狮泉河吧。”   车缓缓停下。   单北:“雨停了再走。”   洛东初锁了车。   车内安静了半晌,洛东初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单北弯起眼睛,想对他笑笑。   洛东初忽然说:“别笑。”   单北:“……”   “别笑,”洛东初淡淡地说:“因为我不知道你笑是因为高兴还是生气,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得单北心里一酸,笑也笑不出来了。   “你想去普兰或者想回拉萨我都能送你,”洛东初收回手,重新开了车,说:“中间一千多公里,能再同路二十多个小时。”   单北:“……”   他转头,望向车外。雨沉默地下着,出了狮泉河,荒凉与寂寥接踵而至,路上没有什么车,更看不到人。   “东哥,”单北说:“慢点开。”   雨刷器在前方做着规律摆动,行过一段破路,洛东初应声:“嗯。”   车再次回到狮泉河,单北又看见了雨中的经幡,于风雨中静静飘动,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秘境一遍遍诵经。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洛东初下了车,绕到副驾,给他撑了伞。   进了大堂,单北又见到了那个漂亮姑娘。   那姑娘比他大个四五岁的模样,长得娇俏可爱,五官没有不精致的地方,长长的头发及腰,穿着碧色长裙,画着淡妆,显得温柔又不失活力。   她坐在大堂里,目光看着门口,见洛东初进来,站起了身,唇角弧度柔美,惹得不少客人看她。   这是个真美人。   她望着洛东初,说:“东初,你回来了。”   单北不自在,他还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情景,有点尴尬。   老程走了,房也退了,只是两个小时时间,他在这个地方就没了归属感,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该站哪。   为了让心里舒服点,他从洛东初身旁离开,走到前台,摸出身份证,说:“帮我开间房。”   洛东初把他身份证拿了回来,道:“不用。”   他没有和女人说话的意思,领着单北去了房间。   昨晚脱下来的大衣还在沙发上放着,他喝水的杯子也还在他随手放的地方。   屋里温湿度舒适,天色阴,有些暗。   洛东初关了门,走了过来,说:“我叫人给你弄吃的。”   单北转身看他,勾着唇,开口说:“东哥,我挺不懂事的。”   洛东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眸中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洛东初大了他十岁,经过的事儿、见过的人比他多太多,心思深,看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是我不懂事,”洛东初笑了笑,说:“你看着不大愿意和我打交道了,我先前没深想,这会儿跟你道个歉。”   意思是追他的时候没深想,这会儿悔了?   单北没吭声。   “本来应了你,要给你摘星星。”   洛东初话音顿了顿,说:“你给我点时间。”   男人说话不急不缓,也没有什么火气,没怨他不顾约定自个儿走,也没问他为什么走。可恰恰是这些话,比埋怨他还让人难过,单北心里发酸,铺天盖地的酸。   他说:“东哥,我不要星星了。”   洛东初沉默了下来,过了会儿,他看着单北,说:“别皱眉,招人心疼。”   单北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像洛东初这样的人,有哪个会不爱他?   他扯住洛东初的衣领,将他向自己拉过来,贴上了他的唇。   男人愣了一瞬,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单北的手抚上了他的腰,顺着衣摆,慢慢向上,摸上了他滚烫健壮的身体。   男人亲吻着他的唇,没有拒绝的意思,他就抬手,脱了洛东初的外套,然后掀起了他的衣摆,从他的唇上移开。   洛东初望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低头,将湿润的唇落在了他的胸前,辗转亲吻。   长长的眼睫扑在他的身体上,一路痒到了心坎儿,洛东初闭了闭眼睛,低声说:“小北,你得想好了。”   单北抬头看他,收回了手。   随后,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衣领,他站在洛东初面前,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然后掀起了那件儿和洛东初同色的黑色短袖,手摸上了洛东初的腰带,“咔哒”一声轻响。 第306章 情定狮泉河   这事儿做着刺激,尤其男人那么大。虽然他一开始没感觉到什么快感,只顾着疼了。   可那个英俊的男人染了欲望在他身上弄的时候,他心里满足,古铜色的皮肤、轮廓分明性壮的肌肉,还有身上消下来的汗。性感到让他有着就心跳,就心悸。   男人没有不管他,在他脖子上反复撩拨安抚。即声问他:"有感觉了吗?"他没敢动,怕单北疼。   单北仰头抽气,颜角的发被汗水打湿,低声说:"东哥,我看看你的舌头。洛东初:"......   他抬起头,望着单北的眼睛。   单北弯唇说:"吐舌头给我看看。   洛东初犹豫了一下,张嘴,吐出了小哉舌头。舌尖儿那儿坏了一块,颜色有些深,   怪不得昨天见他总闭着嘴,用舌头舔腮,   单北微被抬头,含住了他的舌尖,两个人就亲密地亲在了一起。   “动动,"单北望着他的眼睛,明亮的样子干净得有些天真:"我可以了。   洛东初将手撑在他的枕侧,试探着动了两下。这两下让俩人都有点疯   单北觉得自己身上一定红透了,快感丛尾椎传入四肢,像是被高伏电压电过了一样,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屋里没有说话声,只有肉体相撞的声音还有低喘与抑制不住地叫床声。   敲门声不知持续了多久才被听见,单北躺在床上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洛东初微微皱了眉,没打算理会,又挺腰弄了单北几下,单北实在不行了,双肩搂着洛东切的肩,喘息道:"哥,东哥,电话。"   电话在床下响着,洛东初伸手捞了起来,电话接通,他重眸应了几声。随后挂了电话。   洛东初揉了揉单北汗湿的头发,柔声说:“等我,在这里别动。"   单北低喘着,乖乖点头。   洛东初抽身,下了床,从地上捡起衣服套上。门一声轻响,洛东初出去了   单北撑着床坐了起来,忍着身上的绵软,下了床。   刚站起来,才发现腿软得几乎要摔下去。   他缓了缓,捡起了衣服,随意给自己套上,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今天下雨,游客大多选择在房里待着,大堂没什么人。   站在转角处,休息区沙发上,他瞧见了洛东初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儒雅男人。   女人在哭,她一双大眼望着洛东初,楚楚可怜。   几人不知说了什么,那儒雅男人站起身,走了。   正好是向这个方向。   单北靠墙站着,走廊里没有其他人,男人转头看见了他,冲他点了点头,也在这站着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还有血丝,从口袋里掏出烟,自己点了一根,问单北:"抽吗?"   单北点了点头。男人就分了他一根   单北不会抽烟,他从小就是乖孩子,可这会儿他想尝尝这味道。   点了火,他试着吸了一口,烟呛进了肺里,他想咳嗽,但忍了下去。   “我和她大学毕业那年认识的。”   男人自顾自开口,不知是在和单北说,还是自言自语。   “我们俩的学校只隔着一条马路,她学校女生占比98%以上,我们学校比例恰好相反,"男人吐了口烟,说:"俩学校常常组织联谊,我是在一次舞会认识她的,她漂亮、自信,舞跳得特别好,那时候在场一半的男生目光都是落在她身上的。”   单北把烟惊了,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怎么?抽不惯?"男人挑眉问。   他长得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帅,举止优雅,但从某些细微的小动作可以看出那么些优越感,比如他习惯性抬头,用下眼睑看人。   单北问:’后来呢?"   “后来……"男人说:"追呗,狂追,那会儿我知道她不是单身,可最后和她结婚的是我就行。"   单北转头看向大堂,洛东初面色平静,正说着什么,女生只是在哭。   "结婚后和我想的不一样,"男人说:"她总是提他:我这里不好,那里不行,时间久了我也受不了了:开始吵,可我没想到她会跑来这里,说实话,挺受挫的。   他看了眼洛东初,自朝地笑笑:"我小人之心了,见着他了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念念不忘,他是广阔的大西北路上自由自在的汉子,做事坦荡仗义。我只能在大楼里勾心斗角,什么人和事都往最坏处想。每天身边都是她看不起的算计。”   “那不一样,"单北说:"谁都有自己的位置。   男人笑了笑,没过心地说了句:"谢谢。   单北回了房间,躺回了床上。   他刚刚累着了。躺了会儿就开始犯因,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见男人坐在床边,在脱外套。   单北翻了个身看他:"东哥,雨停了吗?"   “没有,"洛东初俯身:亲他的嘴,尝到了一股子烟味儿,他没问,只是低声说:"待一天:明天走行吗?"   “嗯。"   单北楼住他的脖子,把他带到床上,把他的衣服往上披撩。   洛东初顺势伏在他的身上,深深吻了下去,这次动作有些急,带了很强的侵略性,   身上的衣裳被扔在了床下,被子堆在床尾,单北咬着手背,脸红红的,望着身上不知疲倦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脱掉衣服以后才能看到他到底有多强壮,汗珠顺着轮廓分明的腹肌滑落,落在单北的身上。   单北摸到了那块儿被两人汗水润湿的玉,微微抬头,滴了下来。   他抬手,将玉套在了洛东初脖子上,男人垂眸看着那只小螃蟹,这次没吭声,也没拒绝。   单北搂上了地的脖颈,凑到地耳边,轻声说:“这个好看,送你。"   他被翻了个身,男人趴在他的身上,接着狂风聚雨般的快感将他淹没,他不忍了,放开了叫。   反正在这里,在拉西秘境,天上阿里,没人认得他。   一潮接着一潮的汹涌情欲占满了他的思绪,他已经没力气了,他抬手,抓住了眼前的大手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强烈的快感瞬间回归大脑,他嗓子叫哑了,望着身上还在摆弄自己的英俊男人,眼泪巴巴地问:"东哥,几点了?"   洛东初停住,低喘了声,去摸手机。   下午两点。   他是被生生弄醒的,中间累晕了   “先射进来吧,"单北说完这话,自己羞耻地心跳乱糟糟的,他身上酥酥麻麻,很爽,可也太累了,他双手扶着洛东初的窄腰,喘息着说:"我要被你弄死了。"洛东初:——   他抬手:捂住了单北的嘴,接着,有力的腰快速耸动,单北爽得头皮发麻,不断争扎,可叫不出来,他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被动承受他高频率的律动,如他所愿,十几分钟后,洛东初射了出来。   他又一次差点晕过去。   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两个人全身是汗地搂在一起,单北抱着他的腰,小声说:"给我点吃的。"   洛东初低头查看他的状态,片刻后,餍足道“我去给你拿。”   洛东初出去了,单北累得瘫在床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了起来,是老程发来的。   "你是不是和东子吵架了?"   老程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儿,路上雨下大了,他们到一个村子避雨,老程蹲在门口给他发消息:"你这会儿没事吧?用不用我回去接你?"   单北:"没事儿,我回酒店了,没吵架,你别多想。"   老程发了个语音过来:"那你跟我说说,昨天还说不去普兰了,怎么今天又去了?东子不是没分寸的人,今天冒雨过来追车,这事儿不对。”老程难得敏锐了一回。   单北慢慢倦起身体,感觉有东西从他腿间流了下来。   他没管,呆了会儿,他打字说:"真没事,雨停了就去普兰,也就待个一两天,我就回拉萨了,之后坐飞机回家。   ”老程;"行吧。"   单北放下手机,过了有两三分钟,老程又发来一条消息:"路上遇到的人,也就是同行那么两天,处处就算了。,   意思就是,别往心里搁。   老程这是没把他当外人,在提醒他。   门口传来响动;洛东初推门进来了。   单北想起来,可实在没力气,洛东初端了两碗汤饭回来,是初来那天,洛东初叫人给他送的那样。   他弯起眼睛,向洛东初伸手:"东哥。”   洛东初勾起唇,走了过来,把面放在床头柜上,搂着他的腰:把他抱着坐了起来:   刚做过那么亲密的事,单北脸有点红。   他搂着洛东初宽阔的启,软声撒娇:“累。”“对不起,"洛东初抱着他,低声说:"我没控制住。"   单北孩子气地看他:“我愿意的。   雨下到下午八点多才停,单北也是八点多才醒,醒的时候洛东初没在,但是他身体已经干净了。   他还是累,全身上下都累。   他爬起来,穿好衣服,出了门,   酒店里有其地车队入住了,也是热热闹闹一群人,明明才几天时间,却像是过了很久一样。   他常常有这种感觉,旅行的路上,一站即一生。   又迷上了那个打扫卫生的藏族阿姨,她依然笑容可掬地和自己打招呼:“扎西德勒。”   他平静地回道:“扎酉德乳。”   洛东初没在大堂:他去了后院,也没找见人。他打算回去,往回走,一抬头,发现到了自己和老程住的那间房。   呆了会儿,正要走,房门忽然开了,   是一张陌生的脸,男生有些奇怿地看着也:"你走错了吧?"   单北退后一步,道歉:"对不起,我走错了。"   他下了楼,走到一楼尽头洛东初的房间,输入密码进去了。   他记性好,洛东初输了一次,他就记住了。   屋里没人,显得有点孤独。   他把所有灯都打开了,走到吧台前,随手拿了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洛东初回来的时候,一杯酒已经见底了。   单北喝晕了,仰头看他,抱住了他的腰,有些委屈地问:"东哥,你干什么去了?"   洛东初凑近了看他,说:“送白天那两个人搭车去了。"   单北"哦”了声:"那咱们也该走了。   洛东初看着他醉得失焦的眼睛;笃定地说:“单北,我让你不高兴了。”单北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洛东初。   男人垂眸看了看,接过,仰头喝了,   单北就又倒了一杯,洛东初什么也没说,全都喝了。   三大杯过后,一瓶酒见底了   洛东初吻住了单北的唇,两个人无声纠缠在一起,衣裳散落,单北趴在吧台上,迷乱地呻吟。   两人都醉了,玩得疯,一夜没个消停。   狮泉河的星星重新亮起来了,星光洒在大床上,上边一片凌乱。   星星渐渐暗下去,天光慢慢亮起   太阳晒到了床上,有些晃眼,单北翻了个身觉得头疼得要命。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洛东初正睡着,他看着男人赤裸的身体,脸色忽然爆红。   男人身上有很多伤,咬伤、抓伤,都见了红,甚至洛东初的脖子上都有咬痕和吻痕。   昨夜他只记得自己心情不好,喝了酒,他酒量。不行,断片了。   小螃蟹吊坠坠在男人胸前,单北轻轻摸了摸小声叫道:“东哥,醒醒。"   洛东初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也茫然了一瞬,接着,勾起唇,说:"早安。"   他这么坦然,单北觉得自己害羞有些矫情,   他也不害羞了,凑上去在男人嘴上亲了亲问:"东哥,我昨天喝多了,有没有胡说什么?"   洛东初慵懒的眸子静静看了地一会儿,才开口道:"说了。"单北:"......   洛东初:"你说……   单北连忙说:"不行,别说,社死::   洛东初弯了弯辱,略有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他的脸颊,说:"你真的特别可爱,小北。"   单北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他搂住洛东初的腰说:"东哥,你超帅。" 第307章 情定狮泉河   普兰,阿里高原上的“一线江南”。   喜马拉雅山脉南侧,与冈底斯山脉行成的峡谷之间,中、印、尼泊尔三国交界地,沿219国道前行,遇见澄澈如碧玉的圣湖玛旁雍措,与墨邃的鬼湖拉昂错,沿着鬼湖与圣湖中间道路进入普兰,那一段路距离鬼湖拉昂错不足一公里。   明明距离很近,只有一路之隔,却分隔出两方截然不同的湖水,一处是清澈甘甜的淡水湖,一处是咸涩无法入口的微咸水湖。   单北下了车,走到湖边向水中看,湖水碧蓝,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宝石。   湖边没有动物,没有植被,一片静谧,如同站在了空无的世界尽头。   他转身往回走,洛东初正靠在车前等他,穿着冲锋衣和迷彩,修长的腿随意撑在地上,看着自由又肆意。   这样的男人,大概不会属于任何人,他是自由自在的,路上惊鸿一瞥,被很多人喜欢着,然后就此被很多人放在心里,比如他。   进入普兰境内,单北很明显感觉到了气候的变化,气候温暖、湿润,来自孟加拉湾的海洋季风吹过孔雀河谷,大片农田、树木、河流映入眼帘。   成片的油菜花让人以为这是到了真江南,可你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能看见遮天蔽日的雪山,将普兰包围得密不透风。   在这里,单北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马帮,马背上驮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在崎岖山道上前行。   洛东初站在他身旁,道:“这是条古商道,有上千年了,到现在还在用,他们是从强拉山口来普兰做贸易的。”   他站得高,单北仰头看他:“你常来吗?”   洛东初:“来过几次,你感兴趣的话,一会儿可以去这里的边贸市场看看。”   单北点头。   “普兰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洛东初说:“这里有很多极端。”   有苍凉雪山,也有成片绿洲,有荒芜的景色,也有温暖如春的气候,有神秘的宗教文化,也有过不休止的战争。   历史的刻痕在这里留下许多传说,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   而站在此地的人,却能清晰感受到那抹厚重与冲击,亘古的铜铃声穿过强拉山口,风将它送到了现代人的耳边。   夜里,天冷了下来。   阿里南线,无人区。   单北望着窗外的漆黑夜色,说:“东哥,在车里过夜吧。”   夜宿无人区,是件很可怕的事,因为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是野狼,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洛东初又将车开出一段距离,瞧见了一处小房子,矗立在莽莽苍苍的无人区草原,像一个小小路标。   洛东初把车停在小房子旁边,靠在座位上,活动了下手臂。   他开了一整天的车。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车上显示,外边温度零度以下了。   单北打开车门,拿着手电去后备箱拿吃的,路过小房子时往里边照了照,那是一个破败的水井房。   风很大,单北穿得少,拿了东西赶快上了车。   在外边也吃不了太精细,一人拿着个自热小火锅,简单吃了口。   单北嘴挑,里边大多东西都没吃,把背包里的零食拿了出来,打开袋子,拿出片酱牛肉喂给洛东初。   洛东初垂眸看了看,张嘴咬住。   单北自己也吃了一块儿。酱牛肉很有嚼劲,肉香浓郁,也好保存,他从狮泉河带出来的。   “在车里睡会很冷,”洛东初把座椅向后调,说:“不能开空调。”   开空调可能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   虽然知道会很冷,可也没料到会这么冷。   夜里,单北还没睡踏实,就已经冻得有些发抖。   洛东初察觉了他的动静,微微起身,问:“冷吗?”   单北声音有些可怜:“东哥,你抱抱我。”   两个座椅并排放倒,能当个床了。   洛东初伸手将单北搂了过来,把他裹进了大衣里。   厚厚的被子严严实实裹在两人身上,单北贴近了男人的体温,身体慢慢回暖。   他将终于缓过来的手费力从被子中抽出来,抬手,在黑夜里摸索着贴上了洛东初的脸颊。   很凉。   他就将手贴在了上面。   洛东初扣着大衣的帽子,微微低头看他,夜色中,只能看见个轮廓。   他微微侧首,在单北掌心亲了亲,低声说:“把手塞回去。”   单北的脸贴在他的颈侧,像个大虫子一样,往上挪了挪。   开口时在空气中凝出了雾:“东哥,想要个吻。”   洛东初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唇。   亲起来就热了,冰凉的唇渐渐回暖,不止是唇,连身体都开始燥热。   荒芜的无人区,寒冷低温的夜里,风呼啸着掠过旷野,将车吹得轻晃,两个人在车里,安静地接吻。   第一缕阳光照进车里,洒在两人相互依偎的身上,单北缓缓睁开眼睛,向窗外看去。   无人区草原迎来新的一天,蛰伏的动物开始觅食,世界生机盎然,他看见雄鹰翱翔于天际,百米外一只方脸的藏狐坐在草地上,面瘫地遥望远方,长着心形屁股的三只藏原羚悠然经过。   转头,他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眸子,男人唇角轻扬,声音慵懒:“早安,小北。”   车在无人区路上一路奔驰,狂野肆意,单北好奇地问道:“东哥,你遇见过狼吗?”   “遇见过,”洛东初说:“挺多次的。”   单北心里微微惊了惊,问:“你遇到危险了吗?”   “我没有。”洛东初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三四年前吧,我穿越羌塘无人区往日喀则去,路上遇见了两个大学生,和你一样,刚毕业。”   单北喜欢听他讲故事,他觉得洛东初就是一本行走的故事书。   他撕开一罐薯片,喂给洛东初一片,等着他继续说。   洛东初被他目光炯炯的模样逗得一直扬着唇角,他把薯片吃了,说:“刚毕业,什么也不懂,一腔热血地学人家电影里直播徒步穿越无人区,那还不是晚上,在白天就遇上了野狼群。”   单北皱眉:“他们……死了吗?”   洛东初摇了摇头:“没死,我正巧遇上了,我看见的时候俩人正没命地跑,身上什么也不剩了,就剩下条命,后边狼群正要合围,我趁着空隙开了过去,把俩人接上车了,跑了挺久才甩开狼群。”   说得轻松,一般人遇上这事儿,估计也没胆子上去救人。   “说起来……”洛东初顿了顿,说道:“狮泉河那天晚上你不是问我房车里下来那人找我干什么吗。”   单北想起这事儿,点了点头,好奇道:“干嘛的?”   “做短视频的,”洛东初说:“找我做模特,给他拍视频。”   单北没忍住笑:“看上你的脸了。”   洛东初笑了声,片刻后,他又开口:“这人面上看不出好坏,那天他说话的时候很客气,听着还挺谦逊,不招人烦,可背地里就不一样了,那小姑娘就是被骗去给人当模特,没想到遇上了那种事。你以后认人的时候得小心,别着了人的道。”   单北说:“我知道了,谢谢东哥。”   洛东初转头看他,挑唇道:“你不用和我那么客气,我很别扭。”   被他这样的眼神儿看着,单北有些脸红。   他抿唇笑,点了点头。   下午三点左右,在无人区看见了人,这还是进无人区以来第一次见着人。   隔着一二百米的距离,单北有些惊奇地看着路旁停着的车,还有站在车旁的人,开口道:“是不是车坏了?”   洛东初摇了摇头,没说话。   百米距离,眨眼就近了,站在车旁的两人向车走到了路中央,招手拦车。   洛东初皱眉,缓缓停了车。   拦车的是两个男人,看年纪在三四十岁,皮肤黝黑,见车停下,走了过来。   洛东初把车窗降下个不大的缝隙,语气冷淡疏离:“有事儿?”   男人趴在玻璃降下来的缝隙上,一双不大的眼睛往车里看了一圈,接着面露难色:“车胎爆了,能帮忙看看吗?”   洛东初目光在那车胎上扫了一眼,开口道:“我这没有备用的,帮不上,不好意思啊。”   他们的备胎路上用了。   单北坐在一旁,目光看向另一个人,那人在洛东初说话的时候绕到了自己这边,堵在副驾驶门口,伸手敲车窗:“兄弟,帮个忙。”   洛东初转头,给了他一个眼色,单北轻微摇了摇头,靠在座位上,没理。   那人又说:“那让我们搭个车吧,眼看要下雨了。”   “我们后座满了,没法带人。”洛东初说:“我们赶时间,今天就得穿过无人区,你们等下一辆吧。”   那扒在洛东初窗边的男人目光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又改了口:“那给口水喝吧,我们没水了。”   他的手指扒在那条缝儿上,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洛东初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冷了下来:“你躲远点,我给你水。”   洛东初冷下脸的时候很吓人,满身戾气,让人胆寒。   男人被他的模样弄得一愣,和同伴对视一眼,收回了手,往后退了退,可也就退了一步,离得很近。   洛东初:“小北,拿两桶水。”   他们后座就有水,单北拎了两桶过来,洛东初踩了油门,车开了出去,那两人追了两步,又停了,站在路中央掐着腰看他们。   约么过了百米,洛东初开了车门,把水放在了路边,上车开了出去。   单北看着后视镜,见那两人走了过去,把水拎起来了。   无人区日照强,方才还很晒,可天气变化快,这会儿天就开始阴了,成片的乌云堆在天上,云彩压得很低。   单北收回目光,问:“东哥,你说他们是拦路的还是车真的坏了?”   “不知道,”洛东初说:“也确实帮不上忙,无人区拦车最好别下车,要是真碰上劫道的,把人杀了,往高原上一扔直接喂狼,之后谁也找不着。”   单北听得起鸡皮疙瘩,可又忍不住好奇:“东哥,你遇上过劫道的事儿吗?”   洛东初扫了他一眼,挑唇说:“你问题有点多。”   单北没忍住笑,眼睛亮晶晶地瞧他,像小狗似的。   洛东初单手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说:“遇上过,那会儿我比你现在还小点,自己走无人区,遇上人说搭车,我瞧着天要黑了,怕他们晚上喂了狼,就让上了车。”   单北追问:“后来呢?”   洛东初:“是一男一女,上车我就被那男的勒住了脖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从冲锋衣里露出的那截脖颈修长,喉结轻微滚动,很性感。   “就这儿,那男的就坐我后边,用绳子死死勒着我,立刻就喘不过来气了,”洛东初说:“我当时就明白了,他们是照死了勒的。”   那里已经没有被勒过的痕迹,可单北依然听得心惊,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洛东初的颈侧。   洛东初转头对他笑了笑,目光有些温柔:“心疼了?”   他问。   单北抿唇“嗯”了声,问:“后来呢?”   “我小时候常跟着我爸在路上跑,路上的事见得多,身上放了刀,”洛东初说:“我用刀子割断了绳子,下车把俩人拖下去了。”   单北:“……”   单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完整版的呢?”   洛东初:“……”   挡风玻璃上出现了一点水痕,只是须臾,雨水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雨刷器规律地摆动,将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   草色被雨帘遮住,耳边只听得到雨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完整版就是,我挑了那男的两根脚筋,被那女的捅了一刀。”   那是无人区被捅了一刀……   单北忽然想起两人在床上时,洛东初小腹那里有一道疤,他身上疤痕不少,他没问过。   单北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小腹位置,伸手,轻轻摸了上去。   洛东初:“……”   洛东初唇角轻挑:“别闹,开车呢。”   单北没挪开,手在那个位置轻轻揉了揉,垂眸说:“希望那两个人被喂了狼。”   洛东初摇了摇头:“不知道后来他们怎么样了,那时候有很多杀人犯躲进无人区,也经常死人,没人会找,没人知道。”   单北问:“那时候害怕吗?”   洛东初说:“怕。”   雨下得更大了,噼噼啪啪,很吵。   单北撑着座椅,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洛东初转头对他笑了笑,说:“现在不会了,你在我车上,我不会让任何人上来。”   那一句话,说了男人的担当,也说了对自己的偏爱护佑。 第308章 情定狮泉河   出了无人区后,雨停了,天色已经晚了,两人到了一处小镇。   洛东初把车停了,两人在镇上吃了顿热乎饭,找了个小旅馆,预备住下。   这两天在车里没休息好,今天要好好睡一觉。   小旅馆面积不大,屋里很逼仄,只能放下两张床,比青旅环境还差。   单北备着背包进来,刚关上门,就被摔到了床上,接着,男人屈膝压了上来,嘴堵着他的唇,伸手解他的衣裳。   单北心跳快得要疯,躺在床上,任由他脱光自己的衣裳,唇在自己脆弱的脖颈和胸前烙下吻痕。   他垂眸看着男人趴在他胸前吮吻,拨弄那处敏感,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颤,他抬手,扶住了洛东初的肩,将他的冲锋衣往下拉。   男人配合地撑起身,将衣裳扯了下来,唇没有离开他的身体,在他身上烙下一个个吻痕。   小旅馆隔音效果不大好,门只有薄薄一块木板,屋里灯老旧,照在人身上昏昏暗暗。   门外有人走过,甚至脚步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音都能听清。   并不大的床上,单北双腿被分开,他拉住了洛东初的手,低声说:“东哥,轻点。”   洛东初插入了他的指缝,将他的手压在枕侧,倾身上去,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声音低沉:“我办不到,你忍着点。”   男人俯身,将唇贴上了他的脖颈,张嘴,将他的喉结含了进去。   单北脖子很敏感,敏感到只要一碰身体就软的程度,洛东初知道。   他的大手重重抚摸着单北的大腿,另一只手解了腰带。   单北趴在床上,由着男人趴在他身上野蛮地冲撞,剧烈的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大口大口喘息,微微侧头,软声叫他:“哥……”   “嗯。”   初见时,洛东初逗他,说他可以叫他叔,那时他对洛东初有一股子莫名的敬畏,并不太敢和他说话,洛东初也没把他看在眼里。   现在他趴在自己的身上驰骋,汗水滴在他的身上,粗大的东西深深契在他的身体里,性感地低喘,在他的肩上不住落下吻痕。   他闭上了眼睛,哑声说:“哥,用力点,快点。” 第309章 情定狮泉河   等一切平静下来,两个人静静地凑在一起接吻,消化着令人颤栗的余韵。   白皙年轻的身体上还沾着白浊,单北力气已经耗尽了,闭上眼睛,低低喘息:“哥,我好累。”   洛东初捏了捏他的脸,挑唇说:“睡吧。”   他翻了个身,在洛东初带着薄汗的胸膛上吻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再醒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身上干干净净,换了衣裳。   洛东初坐在另一个床上,正低头戴着手表。   屋里拉着窗帘,看不清天色,单北昨天被折腾了很久,但睡得好,身体没有太多不舒服。   他撑着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问:“该走了吗?”   洛东初抬头看他,片刻后,点了点头。   离拉萨越来越近了。   在小镇做了补给,车重新上路。   这一路都很顺,也很快,过了日喀则,再往前就是拉萨。   单北的机票订的是明天下午七点,拉萨飞成都。   到日喀则是下午八点左右 ,两人没打算留,直接从日喀则回拉萨,大约零点左右就能到。   一路上随处可见牛羊与马匹,成片格桑花开在高原之上,垭口间风马旗在日光下随风飞舞。   单北咬着肉干,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开口道:“东哥,到拉萨后你去哪?”   洛东初沉默了会儿,道:“回西宁。”   单北:“哦。”   前边有牦牛过路,洛东初缓了车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光洒落高原,很亮,很美。   单北开着车窗,撑着腮仰头看着浩瀚苍穹,又想起了在狮泉河的夜空。   在狮泉河那个晚上,星星低得可以随手摘到,他看到了此生看过最美的星光,有个人说要为他摘星星,那人却根本不知道,最亮的那颗星星已经落在了他的眼里。   “东哥,你看,”单北说:“星星好亮。”   洛东初:“想看吗?”   单北:“嗯。”   车转下了公路,转到了山岗下更远的地方。   平坦的草原在星空下绵延,清澈溪流款款流淌,参天林木守护着高原,大片格桑花在星河下睡了,这里美得像一处秘境,美得近乎神圣。   高大的越野停在空地上,单北靠在车前,仰头望着天空。   洛东初从车里取了衣裳,披在他肩上。   手抚过他的肩头,却没离开,就这样轻轻揽着。   风拂过静谧花海,掀起衣角发梢。   美景醉人,单北眉目舒展,转头看他,正要说话,却直直撞进了男人的眸子。他本以为他也在看星星。   单北仰头看他,有些小蛮横地说:“不许看我。”   洛东初俯身凑近,说:“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单北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抬手,抓住洛东初的衣领,仰头吻了上去,映着星星的眸子望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说:“东哥,试试在车里吧。”   车后座位。   汗水自年轻的身体滑落,手臂紧紧攀附着健壮的身躯,亲吻声与细碎呻吟回响在车里,他仰着头,露出最脆弱敏感的脖颈,洛东初埋在上面,舔吮着他细腻的皮肤。   蚀骨的快感让单北的身体细细发着颤,生理泪水自潮红的眼尾滑落。   “单北,”洛东初捏着他的下巴,将额头抵上了他的,低声说:“别忘记我。”   单北大口喘息着,双手捧起洛东初的脸,轻声说:“西藏有一首情歌。”   洛东初深邃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   单北虔诚地吻上了他的额头,轻闭双眸,很温柔很温柔地说:“你是我的佛。”   高大的越野车规律摇晃,由门里至车外,将最原始的情欲与遮藏不住的爱尽情挥洒在这里,在四千米的海拔,没人知道的角落。   回到拉萨,已经是凌晨两点。   车停在酒店外,洛东初下车,将他背了出来。   单北趴在他的背上,困倦地问:“东哥,到了吗?”   “到了。”   单北半睁开眼睛,看见工作人员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叫道:“老板。”   洛东初的房间好像装修都差不多,狮泉河的是这样,拉萨的也是这样,导致单北根本没有什么陌生的感觉,被放到床上,就熟门熟路滚进了被子。   洛东初轻笑了声,搂过他的腰,喂了他几口水,说:“脱了衣服睡。”   单北很累,他举起双手,闭着眼睛,说:“你帮我脱。”   洛东初没吭声,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唇却被堵住了。   他张开嘴巴,与洛东初亲密地深吻,许久之后,他气喘吁吁地窝进了洛东初的怀里,轻声说:“东哥,睡吧。”   现在的他们,才真的只剩下二十几个小时,不到二十个小时。   他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洛东初躺在他身边,看了他一夜。   布宫白墙之下,手中转着经轮。拉萨的街头永远可见朝圣者,无论是幼龄孩童,还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向着大昭寺的方向,三步一叩。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其实最后一天无事可做,所以选择了在拉萨街头流浪。   清透的湛蓝天幕下,洛东初拿着冰淇淋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从小到大,从狮泉河到拉萨,他的情郎是这个世上最英俊、最美好的存在。   他偷偷拍了张照,没叫洛东初知道。   时间总在人想要挽留时过得飞快,去机场的路上,两人闲聊着,谁也没说离别。   到了机场,要登机前,洛东初站在他一步外,笑着对他说:“再来西北,来找我玩。”   就像寻常朋友分别。   单北也弯着眼睛同他告别:“东哥再见。”   飞机缓缓升起拉萨,迎着落日向祖国更中心的地方飞去,经幡在风中浮动,距离慢慢拉远。   回到开封,回到低海拔地区,单北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他打开行李箱,里边塞得满满的都是吃的。   还有很多,拿不了,洛东初会给他寄过来。   生活回到了正轨,吃饭、睡觉、跟着去爸妈的公司混日子、和朋友聚会。   他重新融入了城市生活,毕业后和他想象中差不多的生活,无波无澜、枯燥乏味。   他有时候会想洛东初,很想,会躺在被子里一遍一遍看他的照片,想着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写下了一篇故事,关于西藏,关于他。   可洛东初没再联系过他。   人的一生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老程也说,路上认识的人,处处就行,别往心里搁。像洛东初那样的人,他属于大西北,自由、不羁,不属于任何人。   忽然有一天,他抬头看天,已经九月,恰巧白露,天气很好,秋高气爽。   他伸出手去,想碰碰天,却发现天离他好远,特别远。   他忽然明白了,他和洛东初的距离不止是狮泉河到开封,不止是高原到平原,还有,洛东初从来没说过喜欢他。   他知道,他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那天他喝了个大醉,从酒吧到家,一路跌跌撞撞,头很晕,晕出了幻觉,看着路灯都像流转的星星。   扶着墙进了客厅,他忘了开灯,走到客厅坐下,却坐空了,一下摔在了地毯上,于是他就坐在地毯上,趴在了沙发上。   手机响了起来,他迷迷糊糊接起来,闭着眼睛说:“喂。”   电话里空白了两秒,他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温柔声音,他说:“小北,你收到星星了吗?”   单北眼泪忽然控制不住落了下来,不住滑落,他应该是在做梦,他肯定是在做梦。   他很平静地对梦说:“我没收到。”   洛东初说:“不会,今天到的,你查看一下。”   他撑着沙发,爬了起来,打开了小台灯。   家里会有阿姨过来打扫卫生,帮忙签收快递,一般都在玄关堆着。   玄关上只有一个包裹,一个小快递盒子,他拿了起来,眯眼看上边的字。   发货地是青海西宁。   盒子拆开,里边是一个很精巧的小盒,打开盖子,他看到了一颗很大的钻石,被装在金丝缠成的小球里。   很大,很亮,在室内小台灯的昏暗光线下,由细细金丝分割,星星点点,明亮得像天上繁星。   那是一个吊坠,用黑色绳子穿过,和他以前那个小螃蟹一样的绳子。   电话在灯光黯淡的玄关处静静读秒,他握着那颗钻石,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望着光线有些刺眼的手机通话界面,说:“谢谢东哥,星星我收到了。”   洛东初“嗯”了声,电话里有一声轻响,洛东初大概又在抽烟。   单北没吭声,他想听洛东初的声音,想和他说说话。   “小北,”洛东初说:“你想我吗?”   单北将脸埋在双膝上,哑声说:“很想。”   他轻轻抽气,怕被洛东初发现自己在哭。   电话里沉默了两秒,洛东初说:“我也很想你。”   单北缓缓蜷缩起身体,轻轻“嗯”了声。   “那颗星星我找了很久,”洛东初说:“希望你喜欢。”   单北没吭声。   空气安静了下来,话筒里只能听到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洛东初:“狮泉河那天,你喝醉了,对我说,你不会爱一个心里还装着别人的人,可我没装着别人,你可以爱。”   一滴泪滑落眼角,灼了他的手背。   “单北,”洛东初叫了他的名字,说:“跟我吧。”   单北一怔。   洛东初说:“和我在一起吧。”   梦真是一个好东西,醉酒让他思绪变得很慢很慢,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个梦别醒了。   他扬起笑,眼尾仍挂着泪,他说:“好,我们在一起吧。”   洛东初轻轻吐了口气,声音放松了许多:“开一下门。”   单北没理解他说的话,“嗯?”了声。   接着,身旁的门被敲响了。   他抬手打开,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走廊灯光照了进来,有些刺眼,他缓缓抬头,见到了那双深邃的眸子。   他扬起唇角,轻轻叫了声:“东哥。”   男人背对着灯光,半跪下来,将他抱进了怀里。   夜露沾了他的衣裳,微凉。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的全身,他忽然明白,这不是梦。   传说中,风每吹动经幡一次,就是诵经一次,也是向神明许愿一次。   离开拉萨那天,他在飞机上对着随风飘动的经幡许愿,希望以后能再相遇。   他不敢贪心,只是再相遇就心满意足了。   但神明真的慷慨,把洛东初送给了他。   可他不知道一个道理,神明只会给你缘分的开端,但爱情要自己去主动追赶并抓住。   要抓得牢,松不开。   好在,洛东初知道。   本来写了一篇番外,但到这里结尾显然是最合适的。番外会把这里的结局变得平庸,所以锁掉了。如果之后出实体会把番外加上的,现在就不放出来了 第310章 情定狮泉河很久以后的番外篇   “东哥,几点了?”   单北被身边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屋里很暗,天还没亮。   洛东初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哄道:“才一点,我出去一趟,你接着睡。”   单北扯住了他的手臂,半梦半醒道:“你去哪?我也去。”   洛东初手臂撑在床上,近距离看他,劝道:“外边下雪了,很冷。”   声音温柔,略带无奈的宠溺,那声音传进单北的耳朵,让他的心软软酥酥的。   可他没应,闭着眼睛任性道:“要么带着我,要么不许走。”   “……”   单北闭着眼睛瞌睡,手臂张开,任由洛东初给他套毛衣。   柔软的毛衣从脑袋上套下来,手臂被塞进两只袖子。   热推   一下子戳到了我的心巴上   get优惠   衣裳穿好,单北坐在床上,犯困地搂住洛东初的腰,由他给自己套上羽绒服,随后人被抱了起来,有力的手臂向上一抬,直接给在了肩上。   单北大头朝下,哭笑不得地拉他的衣裳:“东哥,我自己走。”   洛东初扛着人向外走,从二楼一路下到车库,打开车门,这才把人放下。   车库里冷,单北几乎到了这儿就清醒了,不多时鼻尖就冻得冰冰凉,他跳上了车,把下巴缩进了领口,瞧洛东初:“大半夜的去哪啊?”   洛东初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暖水袋,拉开他的羽绒服领口,妥妥贴贴塞了进去。   暖意护着他的前心,身体一下暖了不少。   单北弯起眼睛,仰头看他:“谢谢东哥。”   洛东初给他关了门,也上了车,道:“去接两个人。”   车库门缓缓打开,车里温度慢慢上升,洛东初将车开了出去,说:“刚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他朋友的车坏在318国道上了。”   单北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问:“这个时间进藏?”   “嗯,路上暗冰多,没留神,滑坑里了。”   单北:“……”   洛东初弯唇道:“你不用跟过来的,这路我熟,不会出什么事。”   单北抱着暖水袋,用力眨了眨眼,看着凌晨的拉萨的街头,说:“怕你路上困。”   洛东初望着夜间拉萨空旷的街头,轻声说:“小北,我爱你。”   单北抿唇笑,不说话了。   如果不是今天下雪,冬天的拉萨其实并不冷,最低气温也就零下八九度。   藏历新年临近,最近拉萨特别热闹,许多西藏居民涌入拉萨置办年货,为藏历新年做准备,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忙碌不减,夜里才安静下来。   单北和洛东初现在常居拉萨,在拉萨买了个别墅,常年久居让单北已经完全适应了高原生活。   夜里开车容易困,单北在车上,洛东初开车会更小心。   雪花纷纷扬扬自天空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单北望着窗外,开口道:“东哥,你还记着咱俩刚认识那会儿吗?”   “记的。”   “那会儿我给你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单北有些好奇,转头看他。   “干净,可爱,勾人。”   洛东初说了仨词儿,咬出一根烟,说:“要命。”   单北:“……”   暖水袋烫得他心里发软,他挑唇重复道:“要命?”   洛东初闷闷应了声:“嗯。”   车里静了会儿,单北没忍住乐了声,道:“你桃花倒是挺多的,那会儿都有姑娘自愿往你怀里倒。”   洛东初挑了挑眉,道:“我也不愿意抱,但那会儿就俩男的,我不抱就得你抱,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单北侧头看他:“你那会儿怎么想的?”   驾驶位车窗降下了条缝隙,烟在夜色中明灭。洛东初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能怎么想?能真指望你会跟我?我又不是没自知之明。”   单北:“……”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提起从前,单北蜷起指节,垂下眸子,低声说:“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   “看出来了,”洛东初说:“狮泉河那晚上,我一晚上没睡,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本来准备好等第二天就带你去普兰,可你忽然不愿意等我了,本来说好的,我不知道哪儿出了错。”   单北没说话。   “这事儿我想了挺久,去追你那一路上都没想通,”洛东初说:“后来你喝醉了,跟我说了,一边特热情地缠着我,一边又冷心冷肺地说我心里有人,不想在一起,说跟我这算一夜情。”   单北还真不知道自己说过这话,脸一下就红了,他还有点难过,低着头说:“那会儿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我心里真没人,我跟你说了,你不信,”洛东初吸了口烟,大部分烟顺着窗飘了出去,少部分散在车里,烟草味儿清清淡淡的,和他的语气一样:“你觉得是一夜情就是一夜情,你乐意就行,我配合你。”   单北又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烟燃尽了,洛东初把窗关了,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想提让你不高兴的,可话都到这儿了,我跟你解释清楚,那天让你等我到九点,不是别的什么原因,是因为她老公飞机九点落地,我想等着人到,把话都当场说明白了。”   单北轻轻“嗯”了声。   “我那会儿真不太了解你,不知道怎么对你好,问过老程,他知道得也不多。”洛东初勾唇说:“那我就直接问你,结果你让我去给你摘星星。”   去暗夜公园的那个路上,洛东初特意停了车,挺正经地问他:“有什么事是我能给你做的?”   那晚上星星很亮,苍穹上有无数颗星星,单北也想要一颗带走。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浪漫。   单北眼睛里藏着笑,问他:“那会儿你也没想着以后吧?”   “没有,”洛东初说:“没敢想。那晚上从日喀则回拉萨的路上,咱俩在车上做爱那会儿……”   单北想起那会儿的场景,心里砰砰跳快了半拍,轻声说:“你让我别忘了你。”   那是洛东初少有的对他提要求,他现在还记得男人那时的模样。   他眼中都是情欲,捏着他的下巴,仰头看他,那双向来沉稳的眸子望进了自己的眼睛,低喘着叫他别忘了自己。   单北当时甚至有错觉,错以为他在请求。   洛东初说:“我自私了那么一回。回拉萨那晚上,我躺在你身边看着你,一夜没睡,直到你上飞机,在人群里看不见你了,我却觉得自己才醒。”   单北被他说得眼眶发酸,小声说:“我那会儿以为我们以后就没交集了,你也没再找过我。”   洛东初沉默了会儿,说:“我考虑了很久,没联系的那个月不好过,我从来没有过那样患得患失过。”   顿了顿,他说:“我这人,没试过的事儿,没有就算了的,可我得想清楚了,不能委屈你。”   “如果那时候我拒绝你呢?”   “我那会儿就站在你门外,你要是不愿意,我就离开,不让你为难。”   车在318国道上平稳前行,道路两旁两旁景色慢慢后退,雪花擦着车身飘过,318单北这些年也走过不少次,很熟了。   “东哥,明年去新疆走走吧,”单北勾着唇说:“想去吃水果。”   “行。”   洛东初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袋小肉干,递给了他:“小冰箱里有奶茶。”   单北撕开一块小肉干,放在齿间磨牙玩,有些娇气地说:“这个吃腻了,下回换一样。”   洛东初挑唇,温柔道:“好。”   凌晨两点多,两人终于看见了车的影子。   这边的雪下得稍微有点大,一辆车半边摔进了路旁的坑里,车开着远灯,人在车里坐着。   洛东初停了车,单北逆光看了过去,道:“能拖出来吗?”   洛东初推开车门,道:“外边冷,你别下车了。”   单北点了点头,捧着热起来的奶茶喝了一小口。   那边车上下来俩人,是两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在风雪中跟洛东初寒暄了几句。   洛东初话并不多,观察了车的情况,回来从后备箱拿出了拖车绳。   单北的目光一直跟着洛东初走,车灯光里,男人英俊的面容在飞舞的雪中可以窥见些许,他依然如初见般夺目,黑色大衣裹着修长强健的身躯,马丁靴踩在雪地上,站在风雪里有条不紊地动作。   不多时,那两个人也回了车上,洛东初回来了。   男人迎着光大步向他走来,步履平稳,让他心里很安稳。   单北转头看他:“人没事吗?”   洛东初系好安全带,说:“没什么事。”   车缓缓开动,洛东初边向前开,边从后视镜观察着后车的情况。   没费多大力气,车就出来了。   大半夜的,两车一前一后往拉萨开,到了拉萨已经凌晨三四点钟了。   把那倒霉的俩人送到了酒店,俩人往家里走。   折腾了这么久,单北瞌睡都跑没了,他把车座椅往后调了调,半躺着,懒洋洋地说:“东哥,回家弄点吃的?”   “行,”洛东初从他手里拿过奶茶,就着他用过的吸管喝了一口,说:“吃什么?火锅行吗?上回从云南带回来的菌汤底料还没吃。”   单北眼睛亮了起来,说:“好!”   但凡提到吃的,单北还从来没不积极过。   回到家的时候,雪小了许多。   进了车库,车库门缓缓下降,密闭的空间里很暗。   这样安静的气氛让单北心里微麻,他声音很轻很轻地叫他:“东哥。”   洛东初也没有下车的意思,低低沉沉应了声:“嗯。”   单北闭上了眼睛,声音又低又软,撒娇说:“亲一下。”   衣服摩擦声渐渐靠近,洛东初精准地找到了他的唇,俯身吻了一下。   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腰,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他轻轻仰头,气短道:“东哥,你累吗?”   “不累。”   洛东初含着他的耳朵,轻轻咬着,低沉性感的声音传进了他的心里,含着毫不遮掩的情欲,让他心尖儿细细发颤:“谢谢宝贝的深夜福利。”   漆黑的车库里,车身激烈地摇晃着,两人衣裳几乎没动,只留下那处牢牢相和。   洛东初将脸埋在他的颈侧,他低喘着,一遍一遍地低声重复着:“我爱你,小北。”   紧密结合的地方每动一下就引起一次灵魂与肉体最深刻的颤栗,单北闭着眼睛享受,享受无可比拟的强烈快感和洛东初对他的告白。   额角的发被汗水浸湿,他搂着洛东初宽厚的脊背,被他弄得声音带了哭腔:“东哥,慢点。”   慢是不可能慢了,洛东初堵上了他的嘴,将他上边那张嘴也堵得密不透风,劲腰不断耸动,直接把人弄哭了。   别墅里温湿度适宜,干燥舒适,单北洗了澡,穿着睡衣出来,洛东初已经弄好了火锅。   他腿还软着,刚刚照过镜子,眼睛还泪汪汪的,他边擦着头发边向餐桌前走,走到洛东初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依赖地闭上了眼睛。   洛东初挑起唇,侧头看他:“能吃了。”   单北这会儿想撒娇,抱着他不肯松手,骄横道:“喂我。”   腰被搂住,他没反应过来呢,就跌坐到了男人腿上。   单北笑了声,从善如流地揽着他的脖子,冲他张开嘴。   洛东初手臂长,搂着他,还能有空余去夹菜。   他夹了块牛舌,放在唇边吹了吹,没那么烫了,这才喂到单北嘴里。   单北吃了,凑到他唇边亲了亲,说:“还想吃。”   洛东初舔了舔唇上沾染的汤汁,请挑起唇,问:“好吃?”   单北点头:“嗯。”   洛东初就又去捞菜喂他。   单北坐得并不老实,撒娇一样在他身上亲亲蹭蹭,吃到一半,他动作忽然顿了顿,他这回没吃洛东初喂给他的东西,双手捧起洛东初的脸,眼睛亮晶晶的,机灵得像只小狐狸:“东哥,那里好大。”   洛东初:“……”   洛东初眯起眼睛看他,把那块肉喂给自己吃了。   单北搂着他的肩,略带了点好奇,道:“东哥,你们青海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大?”   洛东初:“……”   洛东初语气淡淡:“你这辈子没机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单北没忍住笑,凑上去咬了他的嘴唇一下,略带赧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我一会儿给你咬。”   洛东初:“……”   洛东初眸色有些深,搂紧了他的窄腰,又喂了他一块儿肉,低声道:“好。”   单北抵着他的额头,眼睛里带着明媚的笑意,软声说:“东哥,就你这个宠法,我迟早无法无天。”   洛东初挑起唇,声音温柔纵容:“那就无法无天吧。” 第316章 世界虚拟说   “Hello,你好。”   “你好。”   “你是广东人吗?”   “不是,我是重庆人。”   缪溪躺在床上望着虚空,酸涩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说:“啊,山城。”   “嗯,是山城。”   缪溪张了张嘴:“重庆啊……好厉害。”   屋里没开灯,手机的蓝光幽幽照在安静的房间,午夜零点过了,城市停止了喧嚣。   “重庆哪里厉害了?”   男生清越的声音自手机扩音器传出,声音不大,语速不急不缓,听着很儒雅,说话时有些分不清平翘舌,但声音很好,让人很舒服。   他今晚在这个软件上已经划过十几个人了,说话的欲望淡了很多,他心里很空,觉得乏味,已经打算关掉手机,所以随意敷衍道:“重庆的路很厉害。”   对方轻笑了声,说:“那确实。”   窗外下雨了,气象局半小时内连发了五六条天气预警,鹤城今夜有强对流天气,小雨从九点断断续续下到现在,窗外一阵刺目闪电,接着炸雷响过,暴雨终于紧锣密鼓地从天上泼了下来。   大雨砸得窗噼啪作响,声音大到模糊了手机里的声音,密集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风吹着雨灌进了窗里,地上湿了一大片,水流顺着地板向里淌,湿了地毯的一角。   窗外路灯的光被雨幕隔着,很弱,模模糊糊照了进来,缪溪盯着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多大了?”   男生回答:“我94年的。”   缪溪说:“我比你小两岁。”   对方显然并不是健谈的类型,“嗯”了声后对话空白了两三秒。   缪溪闭上了眼睛,静静听着雨声。   是对方先打破了空白:“你那里下雨了吗?”   缪溪:“嗯。”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轻声说:“很大,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这类聊天软件,都是与陌生人连麦闲聊,隔着网络,对方不认识自己,说话也就没什么顾虑,所以说话反而抛去了那个尴尬的寒暄阶段。   风吹了进来,今天刚立秋,天气就已经开始凉了。缪溪迟缓地揉了揉眼睛,说:“我想我应该去把窗关上。”   对面传来了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那人话迟了一两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以啊。”   于是缪溪坐了起来,穿上拖鞋,向窗边走。   走路时拖鞋柔软的凹陷很舒服,缪溪低头看了看,一脚踩进了水里,手机灯光照下去,照见了水上浮着两根黄色的毛。   缪溪眼眶又有发热的趋势,他抬起头,踩着地上的水,走到了窗边。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凉一片,他冷得轻微打了个颤。   “重庆很热吧?”缪溪抬手,将窗关上了。   雨声被隔绝在窗外,室内重新静了下来。   “很热,”那人停顿了一下,说:“白天有40摄氏度,现在室外温度36摄氏度,你那里呢?”   今天是立秋第一天,东北已经很守规矩地降了温。   “齐齐哈尔严格按照二十四节气执行气候变化,”缪溪说:“说入秋就入秋,昨天白天还三十多度,今天就只有十几度了。”   对方拉长声“嗯……”了一下,话筒里依然能听到他敲击鼠标、键盘的声音,这个“嗯”字代表他在听,但思绪没有立刻跟上他的嘴,没有立即回应。   缪溪觉得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状态刚刚好,他低头,踩着水往卧室走,问:“在打游戏?”   “你听到了?”那个好听的声音浅浅笑了声,说:“不是竞技类游戏游戏,只是做做日常任务赚取经验。”   缪溪:“你平时玩端游?”   “嗯,你呢?”   “我玩保卫萝卜。”   对方尾音轻挑,有几分好奇:“那是什么?”   缪溪勾了勾唇,说:“一个很萌的塔防游戏。”   “哦……”   通话又沉默了两三秒,话筒里传来了滴答滴答的提示音,对方主动打破了沉默:“时间要到了,你……要不要……”   话到这里,没说下去。   这个人在试探着问自己要不要和他继续聊下去,如果不是他主动要求,就刚刚那没什么营养的问答,缪溪会觉得他不大喜欢和自己说话。   因为软件上陌生人之间的聊天是有定时的,定时三分钟,三分钟后公开身份才可以继续聊天,否则会直接挂断。   系统提示音越来越急促,缪溪垂眸看着屏幕上的读秒,只剩下五秒钟了。   他随手点了公开身份,无可无不可地说:“好啊。”   几乎同时,对方也公开了。   缪溪点进了他的主页,有些惊讶地发现,对方注册账号才只有一天。   缪溪向卧室走,将手机放在唇边,轻声说:“你的声音真好听。”   “我……”对方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赧然:“我就还好……你的声音才好听。”   缪溪:“是吗?”   “嗯,刚刚听到就觉得好听,就是那种……”   他没说下去,似乎在思考,反正缪溪也不在意,他踢掉拖鞋,躺回了床上,随便起了个话题:“你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最近……”听筒里又传来了敲击鼠标的声音,对方说:“很久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改变,大概疫情严重了算一个。”   缪溪:“重庆疫情严重吗?”   “不严重,”他说:“只是对我最近的生活产生了一点点变化。”   这个认认真真的解释配上那平平静静但不标准的咬字,不知怎的,让缪溪觉得有点萌。   “你那里呢?有疫情吗?”对方问。   缪溪:“没有。”   对方很有边界感,不像其他人,上来就直接查户口一样问东问西,比如到现在,对方都没问过他是哪里人,自己的信息透漏都是主动的。   “那你呢?”那人问。   缪溪:“嗯?”   对方正在敲击鼠标,问得心不在焉,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你最近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缪溪将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小声说:“我最近过得不太好。”   “怎么了?”   缪溪闭上了眼睛,微微蜷起身体,轻声开口:“我的狗死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疼,心抽搐一样的疼,所以提前蜷起身体,可心脏还是牵着呼吸疼了起来。   干涩的眼睛又是一酸,他咬起唇,勉强控制住情绪。   对面的敲击声停了,刚刚一直不大的声音近了些,对方似乎靠近了手机。   他语气认真了一点:“是年龄大了吗?”   “不是,”缪溪说:“它才五岁,很健康。”   缪溪将被子盖在脸上,说话闷闷的:“它是一只非常帅气的德牧,性格很好,很乖,可前几天,它被人打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对方问。   从毛毛死了以后,缪溪已经很久没和人沟通了,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日昏昏沉沉,有时候会有幻觉,感觉毛毛还没走,它正在地毯上玩,或者正趴在沙发上睡觉。   屋里很静,有时候他好不容易转移了注意力,又会不经意间自己脱口而出,叫道:“毛毛,我想喝水。”   屋里静悄悄,没有毛毛,也没有能给他开冰箱拿水的伙伴了。   “我两周前出差,”缪溪语气很平静:“把它寄养在一个宠物寄养中心,店员牵着它出去散步的时候,被打死了。”   “……”   “想说说吗?”   这大概是毛毛死后,他第一次尝试和人提及这件事,就像把一个还新鲜的伤口,连血带肉地扒开,还没开口,就已经疼得窒息了。   立秋后夜里凉,已经不用开空调屋子里就感受到了凉意。   缪溪觉得冷,把被子盖过了头顶,这才觉得安全。   全世界的杂音从耳边退去,只有手机听筒传来的声音,对面同样很静,只能听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那天……”开了口,缪溪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干,干涩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缓了缓,眼睛无焦距地睁着,轻声说:“半个月前,我把毛毛送到宠物寄养中心,急着去赶飞机,那两天行程很满,我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和毛毛视频一会儿,它离开我就容易没有精神,不爱吃东西,所以我要和它说说话,它听到我的声音就会高兴,会吃饱。”   对方轻轻“嗯”了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并不插话打扰。   被子里很闷,缪溪的声音又传回了自己的耳畔:“我在外边待了三天,每天都会和毛毛视频,可第三天我再次发视频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接听。”   对方依然轻轻“嗯”了声。   缪溪:“我以为寄养中心的工作人员在忙,所以没有打扰,过了半个小时又打了一次视频过去,但依然没有人接听。”   缪溪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蜷起身体,轻声说:“我那时候觉得心里很不安,莫名其妙的不安,我直接给他们老板打电话,可老板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我说去问一下情况。”   “十几分钟后……”缪溪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哭腔,说话都发着抖,他艰难地说了下去:“我收到了一段视频,是毛毛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视频,它的眼睛和嘴巴张着,口里也有血,身体已经没有起伏了。”   “……”   缪溪自虐一样回忆着那条视频的细节,继续道:“我害怕了,我本来是隔一天的飞机回齐齐哈尔,可那晚我直接半夜去了机场,当晚飞了回来。”   “在飞机场的时候,我收到了寄养中心老板打来的电话,他说我的毛毛在散步的时候攻击了路人,被路人的家属打死了,”缪溪缓缓抓紧了被子,力道大得指节几乎发疼:“我的毛毛不会主动攻击人,绝对不会。”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问。   他声音有点温柔,没有表现得过多好奇,也没有让人觉得是在看热闹旁观,仿佛是站在他这边的。   从发生这件事开始,现实生活里还没有人绝对站在他这边。   缪溪难过到极点,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我当时没有问,也没提我当天会回去的事,所以带着警察过去的时候,他们的视频还没来得及删掉。”   事故发生在寄养中心附近的小公园里,他们一般会在这里遛狗,带着狗玩。   毛毛是大型犬,出来时会仔细带好牵引,它性格很好,并不会发生爆冲等不受控的情况,而那些工作人员咬定毛毛是因为攻击人被打死,一定是有问题的。 第317章 世界虚拟说   “我是画漫画的,”缪溪轻声说:“画萌宠漫画,主角就是我家毛毛。”   他的漫画有些人看,有出版,有签售会,或许不经意走过某个橱窗,还会看到关于毛毛的周边。   他半个月前出差,把毛毛寄养在一个他经常委托的寄养中心,以前都没出过什么事。   那天半夜,他风尘仆仆赶回齐齐哈尔,直奔宠物寄养中心,寄养中心已经关门,那里值班的工作人员已经睡下。   他那时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毛毛死了,他们倒是睡得安稳。   值班员工看见警察也来了,当时就懵了,连忙给老板打电话。   他的小动作缪溪不管,他要毛毛,他要立刻见到毛毛。   值班员工刚刚在电话里被老板下了命令,说什么也不说出毛毛的下落,被警察反复警告过后,她才磨磨蹭蹭地开了口:“毛毛被埋了,只有老板知道埋在哪里。”   缪溪恳求警察去调取毛毛的监控录像,那个老板赶来得很快,拦了,没拦住,然后缪溪亲眼看见了毛毛死去的全过程。   他几乎崩溃了。   毛毛被送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有寄养中心外的人来看它。   它被关在一个逼仄的小笼子里,那么大一只德牧,那地方却小得它根本无法站立,只能屈着腿,低着头缩在里边。   隔着铁笼子的栏杆,来观看它的人群来来去去,有人拿着食物引诱它,它不理,就被人拿着食物砸,砸在它的身上。   监控室一片寂静,屏幕的冷光照在缪溪脸上,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屏幕里的毛毛。   它看起来很不安,尽量远离了铁栏杆,但地方就那么大,它根本没办法躲避。   寄养中心老板走了过来,解释道:“这些也是客户,进来的时候偶然看见毛毛,所以想和它进行一下互动,没有恶意。”   话音落下,他看见一对二十来岁的情侣,男生抓住了毛毛的爪子,不顾毛毛的叫喊,用力把它拖了过来,女生笑着凑了过来,让旁边的人给拍照。   缪溪低下头,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没看寄养中心老板,对民警说:“我想看看毛毛是怎么死的。”   “警察答应第二天给我调取小公园的监控,”被子里的空气渐渐稀薄,缪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但他觉得这样很好,很安全。   “从寄养中心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缪溪说:“那个老板追上来,提出要给我赔偿,希望我不要再追究了,你知道他要赔偿多少吗?”   话筒里沉默了一瞬,那人问:“多少?”   “一只德牧的价格,”缪溪讽刺地牵了牵唇角,说:“幼犬。”   “毛毛呢?”对方问。   缪溪:“不知道。”   “不知道?”   “嗯。”缪溪闭了闭眼睛,轻声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逼问他们,但他们不说,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接毛毛回家。”   “别哭。”手机里传出来声音。   缪溪刚刚那句话的尾音,再也没能忍住,抽了一口气,哭腔没遮掩住。   缪溪深深吸了口气,咬住虎口,勉强抑制住哭腔,继续说:“第二天早上,警察带我看了小公园的监控录像。”   他一夜没合眼,躺在床上等待天亮,等待找到毛毛。   北方初秋,天色三点开始转亮,四点开始出现朝霞,不到五点,天就大亮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客厅,走到毛毛的窝旁边,给毛毛添了水和狗粮。   在沙发上呆坐着等到七点,他出了门。   小公园的监控很清晰,是一年前新换的。   监控室里挤满了人,寄养中心的老板脸色不怎么愉快,望着缪溪,避开警察,低声说:“赔给你八千,这样够了吧?”   监控录像里,毛毛被穿着寄养中心工作服的员工牵着,在小公园里散步。   走了约么五六分钟,那个员工停了,抬起手向远处打招呼。   不多时,一个男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过来了。   小男孩儿看起来对毛毛很感兴趣,跑到毛毛旁边,摸了摸毛毛的头。   毛毛见他没有恶意,并没什么反应。   然而下一瞬,那小男孩儿一把揪住了毛毛的耳朵,用力向后扯了一把。   毛毛吃痛,但依旧没有攻击的意思,而是倒退着向后躲,寄养中心的工作人员在和男孩儿父亲说话,见毛毛往后跑,硬拉着牵引把它拽了回来。   然后那小男孩儿一巴掌拍在了毛毛的头上。   他人不大,但力气绝对不小,毛毛的头用力向下搡了一下,它开始有些生气了。   然后,小男孩儿嬉笑着抱住毛毛的身体,他爸爸给它拍照。   换了好几个姿势,拎耳朵、拉爪子,毛毛在尽力躲,但根本离不开牵引的范围,那个员工还在帮忙控制着它,让它配合。   几分钟后,那个小男孩儿开始试图往毛毛背上爬,毛毛很高大,对小孩子来说并不容易爬,小孩儿用力揪着它的毛,使劲儿往上爬。   毛毛虽然性格好,但它毕竟是条德牧,骨子里的天性还在,它被弄疼了,终于不耐烦,开始暴躁,它用力抖了一下身子,把即将爬到它身上的小孩儿给甩了下来。   小孩子摔到地上,立刻大哭了起来。   下一瞬,毛毛被一脚踹出了两三米远,重重摔到了地上,头重重砸在路旁石阶上,它在那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接下来的场景,是缪溪半个月来,夜夜做噩梦、一遍又一遍经历的场景。   毛毛被人牵着,根本跑不了,只能生生挨打,被踹倒在地上,用力踹肚子,它的肚子凹陷下去了一大块,骨头断了,鲜血从口中吐出,它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那个高大彪膀的男人看起来非常愤怒,把它拎了起来,又重重向下摔在了坚硬的地面。   然后,他走回去看自己的儿子,见小孩子还没有止住哭,还是余怒未消,转身回来,又重重踢了毛毛的脑袋一脚。   看监控的保安骂了声:“这特么还是人吗?”   缪溪转头看向寄养中心的老板,开口道:“把毛毛还给我。”   愤怒到极点,他的语气居然是平静的。   那个老板被他的不依不饶给弄得也有些火大,语气有些不好:“这确实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警察同志也在这,咱们商量商量赔偿吧。”   缪溪直直盯着他,问:“毛毛在哪里?”   寄养中心老板说:“埋了,狗都死了,你还要了有什么用?说吧,你要多少钱?”   缪溪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他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把那人推倒在地上,用力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群人上去拉,场面很混乱,缪溪眼睛里满是血丝,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把毛毛还给我!”   ……   “这半个月来,我每一次睡着都会被惊醒,我在梦里一遍一遍回去那个场景,一遍一遍地去救毛毛,可都失败了。我不要赔偿,”缪溪说:“我要毛毛的遗体,还有给毛毛的公道。”   “你做了什么?”那人问。   缪溪淡淡地说:“我把他们起诉了,连带寄养中心和所有欺负过毛毛的人,我一个不落,全给起诉了。”   “结果呢?”   缪溪沉默了一会儿,掀开了头上的被子。   新鲜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腔,有些凉。   少顷,他牵起唇,嘲讽地笑了声。   “我被挂在了网上,我当时打人的事情无码被挂在了网上。寄养中心的那几个人和那孩子的爸爸都出镜了,以受害者的姿态地在网上说我对他们进行骚扰,说我打人至重伤,还做了伤情报告。并且持续对他们的打扰严重影响了他们和家人的生活,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一句毛毛,好像他们什么也没做错一样,而我是天底下最坏,最不堪的人。”   “……”   “网上有些人看了。”缪溪的脑海中走马灯一样浮现网上那些人的言论,他轻声说:“你知道他们都说什么吗?”   那边传来了键盘敲击声,对方似乎又开始了游戏,他问:“说什么了?”   “他们说……”缪溪喉咙干涩,望着漆黑的虚空,说:“我把前因后果发在网上,很多人为毛毛说话,网上吵得非常厉害,也开始有人返回去骂曝光我的人,我收到了很多私信,他们有安慰我的,有骂我的。”   “他们说……”   ——   “对你爹都没这么好过。”   “垃圾,你和你的狗一起去死吧!”   “只有我觉得他长得很猥琐吗?像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   “这个主人太不合格了,居然送去寄养,要是我,我会带在自己身边,有这种主人狗死了也活该。”   “听说你的狗死了,恭喜恭喜,既然那么想它就去找它啊,在网上哔哔赖赖干什么?”   “就一条狗而已,你理解一下吧,人家也不容易,寄养中心被你闹得都开不下去了,多少人会因为你失业,你想过吗?”   “这还用想吗?就是钱没赔到位。”   ……   “他们说我是因为没了财神才会这么愤怒,为了钱才紧追着不放,”缪溪轻轻抽了口气:“可我宁愿没有那些漫画,不赚钱,我要毛毛陪着我,直至自然地老去。”   “……”   对方没说话,空白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吧。   缪溪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略带歉意地说:“抱歉和你说这些。”   “没有,”那人说:“我在听。”   因为他知道,他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倾听。   缪溪抬手擦了下滚烫的眼尾,轻轻吐了口气,继续道:“毛毛是我在垃圾桶旁边捡的,五年前,我还记得那是天下雨了,下着小雨,我路过的时候听到有声音,扒开纸盒看,就看到有一只小狗趴在里边冻得发抖,它太小了,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眼泪不停地滑落,缪溪也懒得擦了,他一幕一幕回忆着和毛毛的点滴,继续道:“我喂它牛奶,一点一点地把它喂大,等它能睁开眼睛了,看到我就会跌跌撞撞贴过来撒娇。”   “你知道吗?”缪溪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当你把它带回家的时候,它就不只是一条狗了,它非常非常重要。”   “嗯,”他说:“我知道。”   屋子里很静,可缪溪的耳边似乎还在循环播放着网络上那些言语,他茫然地望着虚空,轻声说:“我做错了什么呢?”   对方语气没什么犹豫:“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家里人说我做错了,朋友也说我做错了,”缪溪说:“他们觉得我没必要这样一直揪着不放,不该闹大,网络上也有很多人在骂我。”   “别理他们。”   “我做错了,”缪溪又说:“我该早点发现毛毛的不对,我不该把它寄养。”   可不寄养……也没人会帮他照顾毛毛了。   “既然他们会给你看毛毛,就不会让你发现不对。”那人的声音很小,似乎离手机远了很多:“我觉得你应该出去散散心,不要自己闷着胡思乱想。”   缪溪认真听完,回复:“我也在考虑,但需要先把毛毛的事情解决。”   “想去哪里?”   “版纳,”缪溪说:“那里很美,也没人认识我,我想在那里把毛毛的故事画到终结。”   “西双版纳可以,很漂亮,”他似乎有意转移话题,问:“你平时除了画画都爱做些什么?”   缪溪思维缓慢地思考了一下,回答:“爱篮球。”   顿了顿,他说:“平时就自己随便打打,我的朋友并不多。”   “我的朋友也不多,”对方说。   眼泪慢慢止住了,缪溪揉了揉眼睛,轻声说:“我是那种很难和别人保持亲密关系的类型,在学校的时候我的人缘很好,认识很多人,也有好多朋友,但毕业以后我就不联系了,他们联系我我也不会回复,慢慢的,身边人就少了。”   他的圈子其实很小很小,小到只有那么几个人和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毛毛是最亲近的存在,它走了,他的生活就缺了一大块,补不齐了。   “为什么会这样?你是单亲吗?”   对方突然很突兀地发问。   缪溪愣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你礼貌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方吞吞吐吐:“我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单亲家庭才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缪溪:“……”   缪溪垂眸,低声说:“我不算,我爸爸妈妈都在……他们有各自的家庭。”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点杂音,那人说了句什么,缪溪没听清,就“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对方断断续续说了会儿话,声音依然很小很小,甚至比窗外的雨声还小,缪溪发着呆,随口在他的断句的时候应着。   约么过了两三分钟,缪溪犹豫了下,他纠结了片刻称呼问题,开口道:“哥哥,你离我好远啊。”   话筒里静了两秒,男人的声音大了许多,可能是拿起了手机:“很远吗?齐齐哈尔到重庆,我查一下……”   缪溪翻了个身,轻声说:“你的手机到你的距离那么远。”   “……”   “我以为你是说……”对方顿了顿,转移了话题:“现在好一点了吗?”   他的声音又大了一点。   “好了,”缪溪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好听的声音扩散在安静的屋子里,缪溪点了免提:“我刚刚问你,你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吗?”   缪溪将手机扣在枕侧,眼睛的干涩让他有些受不了,又疼又胀,他闭上眼睛,将耳朵凑近听筒,回答:“我相信。”   “我也相信,”对方语气轻松了点,说:“宇宙这么大,既然地球上有生命体,那么一定有别的星球上同样存在生命,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缪溪轻轻“嗯”了声,慢慢揉眼睛,说:“我觉得三星堆就是外星人留下的文明。”   对方语气轻快了些,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我们身处的空间是三维的,但是或许世界上还存在四维空间,就像蚂蚁的厚度很小,几乎感受不到人的存在,同样我们也感受不到四维空间的生命体。”   缪溪缓慢地思考了一下,说:“有可能。”   “我和我爸偶尔聊天的时候也会讨论关于外星人,这个世界上我们了解的东西太有限了,比如二十世纪初爱因斯坦提出了宇宙黑洞,当时很多人说他疯了,直至2001年人类第一次观测到黑洞。”   缪溪觉得,这个人的兴趣爱好和一般人好像不大一样。   这个他不擅长,想了想,应了声:“嗯。”   他现在不想睡觉,他不敢自己待着,想听人说话,所以耐心听了下去。   “关于人类的起源有好多种说法,有达尔文的进化论,他说一个物种可以变成新的物种,而人类就是从猿人进化而来的。”   这个缪溪听懂了,他说:“这个我知道。”   对方“嗯”了声,说:“还有神造论,像中国的女娲造人,西方的普罗米修斯用泥土创造了人类,认为是超自然力量制造了人类。”   缪溪思索了一下,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对,很多科学家到了晚年都放弃了科学研究,而去选择研究神学,像牛顿、伽利略、哥白尼那些。”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屋子里一片安静,电话的另一边也没什么杂音,他听得很清晰。   缪溪轻声说:“你在喝可乐。”   他听到了拧开可乐的轻微声音。   “……”   对方顿了顿,声音带了点笑意,说:“你听到了?”   他似乎在吃东西,口齿有些不清,说:“我吃一点东西。”   缪溪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才察觉自己有点饿,但他不想动。   “我也想吃东西。”他随口说。   “那就吃啊。”   缪溪“嗯”了声,转移话题说:“感觉你好厉害,什么都懂。”   “我只是感兴趣,不厉害。”他口齿清晰了很多,继续说:“还有人支持虚拟论,有人认为地球是虚拟的,世界是虚拟的,人类也是虚拟的,人类生活在由大型设备构成的虚拟世界,我们只是一串代码,只有我们不知道而已。”   缪溪听不大懂,又轻轻“嗯”了声。   他说的东西缪溪并不大感兴趣,可缪溪喜欢他的声音,那种平翘舌不分的咬字和不疾不徐的平稳语速让他的心情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他可能察觉了缪溪的懵懂,解释道:“这个有点复杂,每个人的大脑约有1000亿个互联的神经元,如果把神经元的每一次脉冲算作一次独立思考,那么估算大脑每秒运算速率为1后边跟着27—30个0,假设每个人的平均寿命在60岁,2022年统计世界总人口是80亿,这样相乘计算,需要有一台超级设备进行运算,理论上可以得出一个无限接近我们现实世界相对应的虚拟世界。目前世界上最快的计算机美国E级超算Frontier,运算速率达百亿亿次,但依然距离那个数字非常非常远,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么一定存在比我们更加高的文明。”   缪溪:“……哦。”   “有很多例子可以证明世界虚拟论,比如我们现在玩的VR与一些制作精良的大型游戏,他们已经开发出我们难以辨别真假的虚拟世界,那么我们深处的世界,也很有可能是虚拟的。”   对方继续说:“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你知道双缝干涉实验吗?”   缪溪:“……不知道。”   “双缝实验发现,在有人观察和没有人观察的两种情况下,物质形态是有差别的,有人观察时,被测试的电子通过双缝时是呈粒子的直线运动,而没有人观测时,电子是不规则运动的。”   缪溪犹豫道:“意思是意识决定形态吗?”   “对,是这个意思。你的意识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形态,你是世界的主角,当你沉睡以后,这个世界就会停止运转,比如你的手机,在你看它的时候他是手机,在你不看它的时候,它或许就是其他形态,或者不存在,就像被薛定谔关在盒子里的猫,没人看它,谁知道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缪溪用力理解了一下,然后说:“有道理。”   “所以……”对方顿了顿,继续说:“按照这样的观点来说,那些网络上的人的言论其实是虚拟的,你不去看,他们就不存在,他们不应该给你带来任何困扰,因为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缪溪:“……”   他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居然只是为了说这个,是为了安慰他。   缪溪一时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他的鼻子有些酸,微微蜷起身体,轻轻应了声:“嗯。”   “还有一个有趣的言论,叫地球监狱假说,”电话对面的人喝了口水,说:“这个言论认为,人类是被流放在地球上的星际囚犯,人类的身体成为囚禁意识形态或灵魂的存在,我们的意志和思想都被禁锢,生命活在这个世界是来接受苦难和惩罚的,只有死去才会得到解脱。”   缪溪:“……”   “所以可以推论出,毛毛去了无罪的世界,它的刑期结束,现在过得一定很好。”   “……” 第318章 世界虚拟说   世界很静,对话也静了下来。   片刻后,对方的声音大了一点,似乎靠近了手机,他有些迟疑,试探着问:“你……还在听吗?”   缪溪紧紧闭着眼睛,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出了声。   这是自从毛毛离开后,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大哭出来。   毛毛或许真的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那里没有犯罪,没有恶意,或者去了平行空间,那里有另一个自己,对它好,每天去给它准备水和狗粮。   他已经26岁了,可现在哭得就像一个六岁的孩子,他的大脑中走马灯一样闪过毛毛的样子,回忆着与它在一起的点滴,咸涩的泪滑落唇畔,顺着下巴低落,窗外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混着雷声。   他直到现在,才开始接受毛毛已经离开的事情,不再奢望,不再做梦,幻想或许毛毛只是贪玩跑远了,某一天它就会自己回家。   就像那个人说的,毛毛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很好,比和他在一起还要好。   情绪宣泄只需要一个瞬间,就像泄开的阀门,那一瞬间的铺天盖地,他觉得悲伤与释然一起涌了上来,一潮接着一潮,打得他无处躲避,将他淹没在水下,呼吸都开始困难。   但同时,这么多天的逃避现实的自我麻痹开始瓦解,窗外的雷雨又开始肆意冲刷鹤城,北方的秋天来了。   缪溪穿着脱鞋,下了床,走到了客厅。   毛毛的窝被收拾得很干净,它的玩具遍布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小盆里的水和狗粮还原模原样,每天一换,但半点没少。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将狗粮倒回了袋子,随后,将所有毛毛的东西,都整理好,收了起来。   他蹲在客厅哭了许久许久。   直到脚麻了,他的眼睛再也哭不出眼泪了,他虚脱地站起了身,他去冰箱拿了一瓶水,没再喊毛毛。   他累了,很累很累,躺回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明天把所有事情处理好。   拿起手机准备订闹钟时,却意外地发现通话居然还没挂断。   他愣了一瞬,看着手机,轻声开口:“你还在吗?”   “在,”那个人的声音又变远了,似乎在忙什么,但回答得很快。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对方的声音依然很清醒。   缪溪沉默了会儿,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口说话时,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轻声开口:“你真好。”   通话里静了一瞬,那个人的声音靠近了些,他轻笑了声,声音有点温柔:“没有人这么说过我呢。”   缪溪说:“那我是第一个。”   “嗯。”   今天是星期四,并不是休息日,缪溪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明天上班吗?”   “上班,”他说:“但不打扰。”   缪溪忽然有些好奇,他问:“你是做什么的啊?”   他看起来像个理科学霸。   对方沉默了下来。   通话又那么十几秒是没有声音的,在缪溪以为通话挂断了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他说:“我是入殓师。”   缪溪愣了愣,轻声说:“好酷。”   “没什么酷的,”他听到了敲击键盘的声音,对方似乎在忙别的事,说话有些漫不经心:“一般人都会怕。”   缪溪困了,声音有些发蔫,他说:“我好累。”   “累就睡吧。”对方回复得很快,语速也很快,不知是急于挂电话还是真的希望他快睡。   如果通话挂断,他们就是毫无关联的两个陌生人了。   他们本来也是陌生人,被社交软件匹配到一起,有点投缘,聊了两个多钟头。   缪溪有点不想挂,他问:“你困了吗?”   对方没回答。   缪溪“喂”了声,手机里丝毫没有声音。   缪溪拿起手机看,通话界面显示——通话已结束。   他挂了啊……   缪溪退出了那个界面,准备找找他的对话框,说一句谢谢。   然后他手里震动了一下。   一条消息跳了出来:“你挂了?”   然后又是一条:“晚安,我也要睡了。”   缪溪轻抿着唇,点进了对话框,慢吞吞打字:“我以为是你挂断的。”   对方回复很快:“我没有。”   主页的诞生年龄显示一天,这或许是对方第一次使用这个软件,他过后,他会和很多人聊天,也会像这样去安慰别人。   缪溪垂下眸子,手指在屏幕上方悬着,没落下去。   界面上方显示正在输入,然后又跳出一条消息:“应该是系统自动挂断的。”   两句话,前后间隔十几秒钟,对方似乎在解释这个由系统造成的意外。   缪溪点开了键盘。   他慢吞吞打字,打了又删,手机的光线让他本就哭肿了的眼睛很难受,但他又重新打了那几个字。   他很犹豫,那几个字他删了三次,打了四次,在第四次时发了出去。   他说:“明天见。”   告别的话对于他们这样在网络社交软件上的社交交友来说,更像一个敷衍的寒暄,所以他打得犹豫,发得没底。   因为他知道,电话挂断,他们有很小很小的几率再次联系,对方未必会想理自己了。   可他没说再见,而是明天见,就更像是一次约定。   消息显示已读,对方回复:“好。”   鹤城的强对流天气过去了,第二天,阳光明媚。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空气的味道就不同了。昨天的味道是夏天,今天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是秋天来了,一场大雨带走了夏天。   缪溪好好整理了自己,去见了自己的律师。   他对律师说:“我不要任何赔偿,我要知道毛毛在哪里,还有,需要他们每一个人的公开道歉。”   律师搅拌着咖啡,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叹了口气,说:“如果一直坚持这样下去,需要耗费你很多时间和经济成本,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和解。”   缪溪摇了摇头,说:“我现在只想要毛毛快点回家,我耗得起。”   律师点头,说:“那我就和你一起把官司打下去,我会尽全力把毛毛带回来给你。”   缪溪抬眸看着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儒雅男士,他英俊的脸上满是自信与游刃有余,这种自信是装不出来的,是实力支撑出的强大。   缪溪低头喝了口咖啡,说:“谢谢你。”   “我应该做的,”律师说:“但是看你状态不大好。”   缪溪弯了弯唇,说:“我已经好了,这件事结束后,我要去版纳旅行。”   律师也笑了起来,说:“那我为了你的旅行能更快实现,会尽快完成你的委托。”   顿了顿,他直视缪溪的眼睛,说:“脱离律师的身份,我希望你能一直很开心。”   回到家里,缪溪给自己做了一顿饭,自己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吃,目光又习惯性地看向毛毛的窝,那里已经收拾干净了,空着。   手机振动了一下,一条消息跳在屏幕上,是那个聊天软件的信息。   他心里跳了跳,点了进去。   是一条陌生人的打招呼消息,昨天那个对话框很安静,没有新消息。   他退到桌面,长按了那个软件图标,系统跳出卸载软件的选项。   半晌,他关掉了手机。   他重新打开了电脑,手指动了动,在空白的界面画了一条曲线。   歪歪曲曲,很业余的下笔。   他发了会儿呆,尽力抛掉杂念,擦掉刚刚的落笔,望着电脑,投入了绘画。   下午六点多,缪溪被开门声打断了思绪,探头向门口看过去,见是妈妈来了。   他在电脑前坐了一整天,僵硬得全身骨头都有点疼。   妈妈走到客厅把窗帘打开了,温柔的夕阳从窗户铺了进来,让整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   她唠唠叨叨地把菜放进冰箱里,扬声道:“是不是又吃外卖了?冰箱里都没有吃的了。”   缪溪捏了捏酸疼的脖颈,靠在椅子上,说:“没有。”   妈妈一个月会来上一两回,给他带点吃的,虽然他并不大需要。   缪溪在洗手间里冲了个澡出来,厨房里飘出了香气,妈妈利落地那份儿酸甜口的锅包肉装盘,端着盘子出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儿子,妈年纪大了,想护着你,可已经护不住了。”   缪溪沉默了两秒,对鬓边染了霜的妈妈勾唇笑了笑,说:“妈,我没事。”   “网上那些话妈都看了,”妈妈把盘子放在桌上,低着头,擦了擦眼睛,说:“我难受。”   缪溪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别老看那些没营养的玩意儿。”   妈妈还想再说什么,缪溪打断了她的话茬儿,说:“妈,我饿了。”   他挺少和妈妈一起吃饭,这会儿俩人面对面坐在饭桌上,没什么好聊的,就沉默地低着头默默吃,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响。   饭吃到一半,妈妈抬头观察了他的脸色,装作不经意地试探着开口:“你张叔他有个朋友,家里下了一窝小狗崽儿,长得可好看了。”   缪溪低头往嘴里扒着饭,随口应了声。   她看着缪溪低垂的眸子,开口道:“我让他给你留了一个。”   “我不养。”   缪溪语气平淡,速度不快不慢地吃着桌上的菜,说:“我以后不养狗了。”   缪溪妈妈一愣,呐呐开口:“怎么不养了?”   “它走的时候,能要了我半条命,”缪溪平静地说:“就不养了。”   缪溪妈妈嘴开合几次,最终没说出话来。   吃过饭,收拾了卫生,缪溪妈妈离开了。   门合上的瞬间,缪溪终于松了口气,转身进了卧室,躺在了床上。   久坐一天的后果是让他整个身体的骨头都在闹革命,躺下的时候就像散架了一样。   大床柔软,他陷进里边,疲惫和困倦一起涌了上来,他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醒,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他按开手机,眯起眼睛看了眼时间。   凌晨十二点多了。   他又点进了那个软件,系统自动匹配了许多打招呼信息,而那个对话框依然安安静静。   谁说“明天见”,明天就一定会见呢?   缪溪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半晌,卸载了。   他生活圈子很简单,也很有限,只有几个相处了十来年的朋友,但都在外地,平时他也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所以有事的时候,能说话的人不多。   当然,他想说话的时候也不多,所以那个社交软件,他一般很少用。   八月末,他接回了毛毛的骨灰,律师很负责任,业务能力也很强,他等到了道歉,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可他也不打算追究了。   他抱着轻飘飘的毛毛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回到了乡下姥姥家,姥姥家的老宅已经许久没有住人,院中荒草很高。   他向邻居借了把锄头,忙碌了一中午的时间,把荒草全部锄净。   然后,他把毛毛埋在了房檐下背风的角落,他小时候常常在那里玩,毛毛也一定喜欢。   他用一把一把黄土把装着毛毛的那个漂亮的小坛子埋上的时候,心里很平静,他勾着唇,轻声说:“毛毛,这里没有人了,你可以到处跑,到处玩,没人会打扰你了。别想我,别坐在院门口等我,我会过来看你的。”   出了院门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角落,秋天清爽的风吹过,他好像听到了毛毛的叫声,大概是答应他了。   他该准备准备出去旅行,找一个让他感觉舒服的地方,把毛毛的故事完结,给毛毛一个好的结局。   他的家乡总是全国最早入秋的地方,一早一晚天气很凉,八月末,早上起床就只有零上十度左右了,街上行人开始穿棉服、戴手套了,晚上温度也低,得套外套。   他坐在出租车里往机场走,熟悉的街景慢慢变远,他忽然觉得这一次外出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总是牵挂着、担心着,因为这里有毛毛需要他,在等他,就像风筝一样,在地上有根线在牵着他,他总是要回来。   现在没了,他觉得灵魂空了一大块儿,身体很轻,心在飘着,没处落地。   出租车上播报着晚间新闻,声频里熟悉的东北腔调儿男女主播捧哏一样说着笑话,热热闹闹,他放空地靠在车上听着,好像听进去了,又实在什么也没记住。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瞅了他一眼,“啧”了声儿。   在东北,一般这就代表着司机想聊天。   果然,司机师傅开了口:“这咋大周六的还这么堵呢?”   缪溪望着车窗外,敷衍地答:“是啊,可真堵。”   “小伙子你这是失恋了?”   缪溪:“……”   缪溪莫名其妙:“没有啊。”   那大花臂的司机师傅乐了声儿,道:“我就说你这长相一般也是让别人失恋。”   缪溪:“……”   “唉你这头发染挺好,多少钱?”   缪溪忘了,他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说:“忘了,也就四五百。”   司机师傅琢琢磨磨,道:“老弟,你觉着我染这色儿能好看不?”   缪溪:“……”   缪溪看向他根根直立像是刚从号子里出来的小板寸,又瞧了眼他黝黑黝黑的皮肤,没忍住乐了:“哥,你要敢染,我给你掏钱。”   司机师傅笑骂了声:“你给我钱我也不染,瞅着怪冷的。”   说着,又从后视镜扫了眼他的头发,好奇道:“你这啥色儿啊?”   缪溪:“冰蓝。”   司机师傅挺好信儿的:“你这是往哪儿去?”   缪溪:“去重庆。”   “去那儿干啥?那儿热得跟火炉似的,猫走路上都甩爪儿。”   缪溪被他逗乐了,说:“去旅游。本来想去西双版纳,但买晚了,今天没票了。”   司机摇了摇头,努着嘴道:“这两天那地方老热了,听说嘉陵江都晒干了。”   缪溪哭笑不得:“不是,你这都听谁说的?” 第319章 世界虚拟说   嘉陵江的水不会干,雾都的雾气不会散,巴渝的城永远热烈,三千年的历史筑成了山城的璀璨。   可……也太热了。   只是一天时间,他从穿棉袄的地方进了火炉。   天上太阳热烈地炙烤大地,身边人交流都是用方言,他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   从机场出来,他搭车随便报了个网红打卡地。   到的时候是已经是中午了,随便找了个餐厅吃饭,没吃上几口,他就停了。   因为这几口面,他辣到整个人从里到外一起烧,手机热得烫手,现在室外温度43摄氏度,今天最低温度34摄氏度,鹤城整个夏天的温度都没有这么高过。   下午三点,他蹲在白象居的居民楼的一处不起眼的阶梯上喘息,他实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被清蒸了,就快熟了。   他家住北方,一时间根本适应不了这种天气。   打开手机,他看了眼自己粗略查的旅游攻略,没有一个告诉他太热了该怎么办。   他不打算走了,抱着瓶冰水坐在没什么人经过的台阶,打开了手机,漫无目的地滑了会儿,他看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然后,动了动手指。   快一个月了,他又下回了那个软件。   他想看一眼那个人的动态。   他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就是来重庆了,又想起了那个人,没打算联系,只是坐着无聊随便看一眼。   下载进度条跑完,点击进入,登录账号。   然后,列表里立刻叮叮咚咚出了一堆系统自动匹配的打招呼消息。   他慢慢往下滑,动作忽然一顿。   他眨了眨眼,点进了那个对话框。   界面有一条新消息,对方打了个龇牙笑的表情过来。   时间是聊过天第二天的凌晨一点左右。   而那条消息的一个小时之前,他把软件卸载了。   对方社交软件的主页依然没有任何动态,只是注册时间变成了21天。   有个老奶奶拿着蒲扇慢悠悠从他身边经过,他往边上挪了挪,抿唇犹豫了一下,他戳了戳屏幕,回了条消息:“抱歉,我刚看到消息。”   21天,他的消息列表里一定有很多消息,大概早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拧开水,里边的冰已经瘦了一圈。   冰凉的水流入火辣辣的胃里,特痛快,可他知道不能多喝,这么折腾他的胃受不了。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他擦掉额头的汗,垂眸看,忽然弯起了眼睛。   他单手拧上瓶盖,拿起了手机。   那个对话框里出现了新消息。   “没关系。”   缪溪打字:“今天好热……”   还没等发出去,对方又发过来一条:“你的事解决了吗?”   缪溪勾着唇,把那几个字删掉,说:“你还记得啊?”   缪溪:“解决了。”   “在西双版纳旅行?”   “没有,”缪溪说:“在重庆。”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正在输入了十几秒后,问:“重庆哪里?”   缪溪:“白象居。”   “今天很热,”对方说。   他抿着唇,回复:“嗯。”   “我。”   对方发过来这么一个字,没头没尾。   缪溪静静看着对话框,几秒后,对方说:“玩得好吗?”   有个大爷从楼下往上走,穿着汗衫,背着手,晃晃悠悠,踩着拖鞋路过他的时候瞅了一眼,开门的时候又瞅了他一眼,那表情像在看傻子。   缪溪实话实说:“我不大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别人家门口蹲着。”   这条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对话框里又出现了一条消息:“我们要不要见一面?”   缪溪愣了一下,他心跳得忽然有点快,把掌心的汗在衣裳上擦了擦,他抿唇打字:“你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周末。”   缪溪:“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有什么事不懂都可以问我。”   缪溪微微叹了口气,说:“你可能真的需要过来一下。”   他感觉自己身体状况不太好,头晕,本来就热得呼吸困难,这会儿觉得自己快缺氧了,胃也难受,有点想吐。   怀中瓶子里的冰已经快化没了,他撑着地起身,吐了口气,往楼下走。   再收到他的消息时,缪溪正抱着瓶子给自己冷敷。   他买了个毛巾,用冰水浸湿,给自己降温,旁边已经用空了两个瓶子。   手机快热没电了,剩下20%还是虚的,只要他打开看一眼屏幕,电量就往下掉一度,跟按次收费似的。   他点开软件,对方刚发过来一条消息:“你确定自己在一楼?”   缪溪:“嗯,确定。”   “周围有什么标志建筑吗?”   缪溪抬头看了看,答:“我这边里能看到缆车。”   对方说话很耐心:“我在一楼没有找到你,你现在看一下,除了缆车还有什么?”   缪溪:“还有马路,我这层有条马路,离我很近。”   对方回复:“好。”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又问:“你旁边有人吗?”   缪溪:“有。”   他旁边屋子开着门,里边有几个正搓麻将的大爷大妈。   “你问一下他们,你在几楼。”   缪溪:“……”   一分钟后,缪溪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复:“抱歉,我在十层。”   毕竟他也没想到马路能修在十楼。   刚刚发出去消息,他的手机跳出一个通话界面,他看了眼,连忙接了。   通话里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着年纪有四五十岁了,他礼貌地打了招呼:“你好。”   缪溪弯了弯唇,说:“你好。”   男人说:“你可以帮我找一下我的电视遥控器吗?”   缪溪看着晃动的屏幕,说:“好,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屏幕停止晃动。   男人说:“我记得昨天把遥控器放在沙发上了,但是刚刚找了很久,没有找到。”   缪溪:“好,现在把手机往右边一点。”   屏幕晃动着,出现了沙发的一角。   缪溪:“再向右一点。”   他这样指挥着,语气始终平和耐心。   沙发上找了,电视柜也找了,甚至卧室都看了,没有遥控器的影子。   缪溪皱了皱眉,问:“你确定昨天放在了沙发上吗?”   “对,”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说:“没关系,找不到就不找了,谢谢你。”   屏幕无规则的晃动,看着眼晕,男人说话拘谨。   缪溪忙道:“等一下,你慢慢蹲下。”   男人很配合:“好。”   缪溪:“你前面有茶几,小心碰到。”   男人又应了一声,屏幕视野向下,缪溪捕捉到了茶几下边露出的黑色一角。   缪溪有点小成就感,声音带了点笑意:“它在你前边大约二十厘米的茶几底下。”   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摸索着向前,随后,男人触碰到了那个东西,抽出来,果然是遥控器。   男人很高兴,连连道谢:“谢谢小伙子。”   电量告急,只剩下2%了。   缪溪和他告别:“祝您每天开心,再见。”   男人说:“你也是,再见。”   屏幕暗掉,自动关机了。   这下糟了,没有手机,没法和他联系了。   缪溪攥着手机,撑着膝盖,准备去找地方给手机充电,不经意抬头,就见一个帅哥站在他三步外,正看着他。   缪溪打量眼前的帅哥,他不嫌热地穿了一身黑,黑色工装裤,黑色宽松T恤,个子特别高,目测要往一米九往上,肤色冷白,头发有点偏长,微微有些遮眼睛,气质禁欲,又有种莫名的阴郁感。   那张脸,让缪溪愣了一下神。真的很帅,是一眼就会惊艳那种帅,至少在男生里,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艳丽的长相,英气的剑眉,一双长长的菱形凤眼,不显魅,反倒清澈沉静,他几乎是漫画里那种标准的长相,挑不出半点瑕疵。   缪溪没见过他,但奇异的是,他几乎立刻确定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望着眼前的人,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你来找我吗?”   那个帅哥移开了与他对视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转向一旁,像是有些透不过气一样,鼓起腮,嘴唇微张,缓缓吐了口气。   认错了?   “嗯,”几秒后,对方重新看向他,开了口:“对不起,我有点慢。”   这声音有些熟悉。   缪溪眼里浮现出笑意,向他伸出手。   少顷,对方走了过来,微微俯身,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把他拉起来后,立刻松了手。   “我叫缪溪。”缪溪站稳,隔了一步距离,微微仰头看他。   “楚蘅。”   缪溪指了指自己汗湿的头发,调侃道:“好认吧?”   “嗯,”楚蘅垂下眸子,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说:“好看。”   缪溪:“……”   缪溪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我走不动了,”缪溪用手背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汗,说:“你救救我吧。”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这次旅行,真的有点草率了。   中间他醒了一次,他在车上,车里开着空调,温度很舒服,他迷迷糊糊看了眼驾驶位,看见那个帅哥手搭着方向盘,唇微抿着,看着前边的路。   他想开口,可没力气,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是在医院。   睁开眼睛,满目的白。周围很静,他转头打量病房,整个屋子只有他自己,另外两个床位是空的。   手指轻微蜷了蜷,他流失的力气回到了身体,但还是有点虚弱。   窗帘拉着,不知道几点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过去,男人正好推门进来。   见他醒了,脚步在门口停了一瞬,看了他几秒,随后带上了门。   “我还以为醒后会丢个肾,或者心脏。”缪溪调侃道。   男人走到他床前,低头看他,启唇道:“不会。”   缪溪翻了个身,看了眼快要挂完的点滴,问:“我怎么了?”   “中暑,轻微肠胃炎。”   病房里很静,缪溪望着他,轻声说:“谢谢你。”   男人抬手,似乎想触摸他的额头,可就要碰上时,却停了。   他收回了手,俯身看他,说:“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缪溪坦坦然然地回视他,说:“坏人,我决定在重庆住一段时间。”   对方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问:“多久?”   缪溪:“到把漫画完结,可能是一星期,可能是一个月。”   “我一个人住,”男人沉默了会儿,声音很低、语调很平,几乎听不出是邀请,还是陈述。   见陌生网友,和网友回家,这要是别人干的事儿他大概要打电话报警的程度,但现在是他自己。   缪溪坐在副驾上,在心里纠结着先去找个酒店住,还是真的和他回去。   男人……楚蘅,他看起来并没有在网上健谈,大多时候很安静,甚至有点疏离的阴郁感。   阴郁感——这是缪溪对他的第一印象,阴晦、沉闷,气质有点冷,几乎与周围环境独立。   明明在网上那么会说话……   夜幕降临,重庆街头的人肉眼可见的变多了,灯光点亮山城,明亮璀璨。   车窗开着,微风撩起发丝,缪溪撑着腮看窗外的风景,弯唇道:“你会把每一个网友都带回家吗?”   “我……”   对方仓促地说了一个字后,没后话了。   缪溪转头看他,见他轻抿着唇,清澈的眸子微黯。   缪溪:“你想说什么?”   街边嘈杂人声隐隐传了过来,车内安静了许久,前路红灯变路灯,车重新开动,那人声音沉沉:“我没有。”   “没有?”   “没有。”对方又说了一次,这次语气有点重,像在强调。   自己给他发的消息,他能第一时间给自己回复,说明是在浏览那个社交软件的,大概是在和别的网友聊天。   缪溪靠在椅子上,轻轻“哦”了声,重新将目光看向了窗外。   车里安静了下来。   人流慢慢变少,远离了闹市,周围安静了许多,黄桷树下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悠然散步,这里多了许多烟火气。   车缓缓驶进小区,缪溪纠结了一路那句“自己找酒店住”到底是没说出口。   这是一个老小区,看着楼房与环境都有些年纪了,但看着很干净,也很清静。   小区里绿化很好,掩映的枝叶间有几株桂树偷偷开了花,丝丝细细的香气传入鼻尖,树上虫鸣声悠然,偶有老人摇着蒲扇路过。   缪溪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男人身上,见他正拎着车钥匙侧身等自己,没有催促。   缪溪大步走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男人低声说。   电梯一路向上,到了十二层,门开了。   缪溪跟着他走了出去。   走廊很静,一共有三户人家,脚步在中间那个门停下,男人拿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没开灯,小区里微薄的灯光洒了进来,能看见些轮廓,屋里像是很宽敞。   男人抬手按了墙上的开关,随后,眼前视野变得清晰。   屋里有点闷热,有一股淡淡的消毒酒精味儿,不明显,只是缪溪鼻子灵,察觉到了。   缪溪换着鞋,目光打量室内摆设,里边太简约了,简约到除了必要家具没有什么多余摆设,黑色皮质沙发,灰色系装修风格和家具,连地板也是铂灰色的冷色系,看着有点清冷感。   “我自己住,家里也不会来什么人,”男人在一旁等他,说:“你平时可以在那里画画,里边很安静,我平时上班,也不会打扰你。”   缪溪顺着他的指示看了过去,那是一间屋子,门半开着。   缪溪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留下来,对他笑了笑,随着他走了过去。   门推开,缪溪眼睛微微睁大,这里居然是一个电竞房。 第320章 世界虚拟说   屋子有大约二十平米,贴墙的蓝色灯光条让整个房间充满氛围感,左边靠墙的一大面柜子,里边摆满了零食,每一个零食隔间都有暖色展示灯,地上有一个超大深蓝色地毯,上边用不规则几何图形切割出一种独特的立体感,地毯上有个懒人沙发,沙发看着飘窗放着,对面是一整面的投影墙,此时上边正放着游戏视频,被暂停了,像是主人看到一半有事离开。   正中间,有两台超酷超大的电脑显示屏,桌子并不是用的电脑桌,而是木制的学习桌柜,很宽敞,桌面摆了电脑,上边的空格还放了很多书,电竞椅对着门的方向,旁边有一个小推车,上边同样摆了很多零食。   这大概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房间,电竞房、书房一体。   缪溪环顾整个房间,赞叹道:“好酷啊!”   男人靠在门口,长腿随意舒展,他低着头,听到缪溪说话,抬头看他。   缪溪眼睛亮晶晶的:“你那天是在这里和我聊天的吗?”   “……”   “嗯。”   房间里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达到了人体适宜的温度,很舒服。   整个屋子大约有80平米,两室一厅,还有厨房和浴室,很齐全。   他确定平时对方是一个人住了,因为屋子里只有一个卧室,另一个被改成了电竞房。   缪溪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温水,抿唇犹豫了片刻,道:“我还是去找个酒店吧。”   “我睡沙发。”   “……”   两句话同时说出了出来,两个人都静了一瞬。   半晌,缪溪抬眸看他,开口道:“楚蘅。”   “嗯。”   缪溪拿出手机,说:“咱俩加个微信吧,我把在这里的生活费转给你。”   楚蘅:“……”   缪溪决定在这里住下了,但他没有打算让主人睡沙发,他打算在电竞房里放个床垫,因为他一般熬夜工作时比较多,那样更加方便。   楚蘅站了起来,没有针对他的话提出什么异议,只是说:“那今晚你先睡床。”   缪溪忙道:“我还是……”   楚蘅打断了他的话:“你病了。”   缪溪仰头看着他,见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一双凤眼沉静无波,看不出什情绪。   “你白天的时候特别烫,”楚蘅转身,向卧室走,声音低低沉沉:“最近很多热射病住院,有点危险,晚上如果觉得热,把空调调低一点。”   缪溪跟着他走到卧室门口,见他走到床边,把俯身,把床单扯了下来,又从柜子里拿了套新的。   不知怎的,这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让他的心被撞了一下似的,“咚”得一下。   缪溪张了张嘴,客气的话又咽了回去,应了声:“嗯。”   “你……”   男人利落地铺好床单,直起身看他,犹豫了下,问:“想吃什么?”   室内静了几秒,缪溪望着他,弯了弯唇,道:“想吃点清淡的。”   他白天那会儿特别烫,跟被煮了一样,晕过去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温水划过发丝,淌过赤裸的身躯,溅落在地上,身上的粘腻感慢慢散去,渐渐清爽。   把水关了,缪溪舒服地叹了口气,套上睡衣出了浴室。   厨房里有声音,门关着,身体太虚弱了,缪溪觉得倦意涌了上来,拖着步子进了卧室。   床很大,很舒适,铺着灰白条文的床单,有股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缪溪倒在床上,怔怔看了会儿虚空,摸到手机,点开了那个最新的对话框,打字输入:“我好困。”   发完这条消息,他扯过一旁的薄毯,闭上了眼睛。   他的睡眠质量很好,困意袭来的时候,几乎像泄洪一样铺天盖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意识,他头发还没干,就这么抓着毯子,睡着了。   醒时厚厚的窗帘拉着,屋里很静,毯子在他身上好好盖着,室内温度适宜,头发也干了,他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他抻了个懒腰,坐起身,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夜里一点左右了。   那个人没在屋里。   缪溪有点饿,打开卧室门出去,客厅里灯还亮着。   他打量了一圈,放轻脚步,走到电竞房门口。   电竞房关着门,他轻轻拧开门把手,打开一个缝隙,里边没开灯,客厅灯光顺着缝隙洒了进去,洒在了沙发上躺着的模糊人影上。   “怎么了?”   一道带着迷糊困意,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传了出来,怕是怕打扰什么。   缪溪探头进去,同样小声说:“叫你去床上睡。”   沙发上的人坐了起来,一阵布料摩擦声后,他的声音大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懒,听着很温柔:“不用,我睡这里就可以,你快去睡吧。”   缪溪弯了弯唇,轻声说:“一起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要好好休息。”   室内安静了片刻,对方终于有了动作,男人站起了身,走了过来。   半夜很静,能听到他细微的脚步声,那个人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他面前,隔着门缝,低头看他。   男人半倚着墙,低头看他,略带困意的眸子对上了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英俊的脸庞看着有几分神秘感。   他就靠在那里,没开口。   缪溪就先开了口:“我以为你每天都很晚睡。”   “没有。”男人说。   缪溪往后退了半步,说:“走吧,时间很晚了,早点睡。”   “……”   那人没立刻回应,缪溪也没催,侧身等他。   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从电竞房里出来了,问:“现在饿了吗?”   缪溪:“……”   封闭式厨房灯光是暖色调,并不算宽敞,里边东西也简单。   高大英俊的男人低着头给他盛粥,声音清清朗朗的,很好听:“你给我发过消息就睡了,我就把粥温着了。”   一碗白米粥,很清淡,缪溪接过来,捧在掌心,温热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没动作,然后看见一个勺子放了进来,里边有半勺糖,慢慢融在了粥里。   缪溪捏着勺子,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喝粥,被折腾了一天的胃接受了这温软稀烂的甜味儿,他靠在门口,慢慢喝着,男人就靠在一旁,并不说话。   缪溪垂着眸子,望着被灯光照得金灿灿的白粥,慢吞吞地开口:“我把毛毛送回了姥姥家。”   男人站在他身前一步之外,轻轻“嗯”了声。   瓷勺轻轻碰撞碗壁,声音清脆,缪溪轻声说:“你想看看毛毛吗?”   “我看过。”对方回答。   缪溪一愣,抬头看他。   “那天你对我说的时候,我检索到了。”   缪溪怔了一会儿,弯起了唇,很认真地说:“我那时候没想到你会这么帅。”   “……”   厨房里安静了片刻,男人说:“我不帅。”   语气竟然很诚恳。   缪溪:“……”   缪溪喝光了最后一口粥,将碗放进了洗碗池,打开了水流。   他低头清洗着那支白瓷碗,温热的水流自指尖穿过,将碗慢慢冲洗干净。   “你真的是一个入殓师吗?”缪溪问。   水珠溅出了洗碗池,缪溪将周围擦净,对方才开口。   “是。”   缪溪擦干了手,有些好奇地问:“你平时的工作都做些什么?”   “……”   缪溪挑眉:“保密?”   “不是,”他说:“我只做一件事。”   他抬手,关了厨房的灯,转身向外走,淡淡地说:“为死者还原未死的状态。”   缪溪跟了出去,说:“真酷。”   楚蘅:“……”   他侧身看缪溪,不知是出于吓唬他的恶趣味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抬起手,伸到缪溪的面前。   缪溪不明所以,也抬起手,浅浅握住,抬头看他。   “就用这双手,把乱七八糟的尸块修复、散出的内脏亲手一样一样装回去,把他们变成生前的样子。”楚蘅看着他的眼睛,语速缓慢地说。   缪溪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察觉,随后哭笑不得。   他握实了那只骨节分明、匀称好看手,眼睛里盈着笑意:“我这要是松开了,就好像我怕了你了。”   楚蘅沉静的眸子看着他,没说话。   缪溪:“你明天还得上班,睡吧。”   床很大,足够三个人躺下还有余,缪溪说不松手,就真不松手,他躺回床上,舒服地陷了进去,闭上眼睛,叹息道:“回去我也换一个和这个一样的床垫。”   牵着的手隔开了楚河汉街,楚蘅只躺了个边,他侧头看他,轻声说:“你那段时间没在线吗?”   屋里空调温度低,可握着的掌心还是有点出汗,缪溪也没理,闭着眼睛说:“我卸载了,我平时不玩社交软件。”   顿了顿,缪溪懒洋洋地说:“那天我看你才注册一天。”   “嗯,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楚蘅说。   缪溪轻笑了声,说:“缘分。”   他声音慵懒,清亮的嗓音有点哑,喃喃的,已经半梦半醒状态了。   这算是缪溪的一个优点了,在许多人有睡眠障碍,或要靠药物辅助入睡的现状,他沾枕头就睡。   屋子里静了下来,那双沉静的眸子看了他半晌,随后转过头,平躺。   他躺得很直,很板,像是用尺量过一样规整,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空调交换着冷热空气,这里的夜晚重新静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楚蘅准时睁开眼睛,微微转过头,看向睡得正香的男生,半晌,目光缓缓移到了床中间的空处。   两只手还松松握着,一夜没怎么动过。   他轻抿起唇,轻轻向外抽了抽自己的左手,很轻松地抽了出来。   一夜没动,有轻微发麻,他握住手,垂眸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微微活动了一下,动作很轻地下了床。   缪溪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屋里只有他自己,很安静,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遮着阳光。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今天气温稳定,依然是43摄氏度,但他觉得体感温度绝对比这个要高。   微信里有几条新消息,他点了进去,是楚蘅发过来的。   八点左右的时候,他发过来了WiFi密码,详细家庭住址,还有他的电话号码。   然后说:“今天比昨天还热,别出门了。”   缪溪弯起唇,打字回复:“你几点走的?我都不知道。”   楚蘅:“五点多。”   这么早?   缪溪坐起身:“工作很忙吗?”   楚蘅:“要忙了,给你点了外卖。”   缪溪:“……”   缪溪:“不用。”   对方没再回。   外卖来得很快,缪溪洗漱完,刚把自己的电脑拿出来,就听到了门铃响。   是一大碗清汤抄手,没有一点辣。   这人够细心的。   缪溪是真饿了,把抄手全部吃完了,胃舒服了,心情都好了许多。   阳光从客厅窗户洒进来,足得晃人眼,窗外烈日炎炎,他想起昨天的温度,是半点想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他拿着电脑进了电竞房,拉开椅子坐下。   房间里没开灯,飘窗的窗帘开了个缝隙,透了光进来,他借着光线细细打量这个房间,椅子在地毯上转了一圈,缪溪舒展着长腿,抬头看向架子上的书。   那是一堆医学专业类书籍,看着很复杂。   目光一一扫过那一列列书籍,缪溪随手敲开了电脑。   这个桌面很大,在两个大尺寸电脑中间,放他的小笔记本绰绰有余。   毛毛……   房间很静,是很理想的工作空间,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入了状态。   听到门口响动的时候,缪溪看了眼期间,这才察觉,已经五点多了。   脚步声逐渐走近,缪溪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看向门口。   片刻后,男人出现在了门口,他懒散地靠着门边,微微歪着头,目光和他对视。   缪溪挑唇,问:“累不累?”   隔了几秒,楚蘅才开口:“还可以。”   缪溪冲他招手:“过来,我刚买了个椅子,你看看怎么样?”   楚蘅直起身,往里走了两步,又停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说:“等我一下,我去冲个澡。”   缪溪还差点收尾工作,浴室里水声模模糊糊传了进来,声音并不大,但缪溪忽然就感觉屋子里热闹了些,他捏了捏发酸的后颈,继续了刚刚手头的工作。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屏幕上显示,缪溪刚刚发送成功,编辑秒回“已收到”。   他舒了口气,放松地靠在了椅子上,仰头,向后看去。   男人站在他身后,换了身居家睡衣,黑发上还滴着水,他用毛巾随意擦着,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对他挑了挑唇。   缪溪高高抬起手,扯住他的手臂,借着力道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缓解眼部疲劳,声音懒趴趴的:“眼睛酸。”   随后半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翻开订到,举到他眼前,献宝似的说:“我买了个椅子,帅不帅?”   楚蘅:“……嗯。”   他接过手机看了眼,犹豫了下,开口道:“你不用买的,用这个就可以。”   缪溪站了起来,靠着桌子站着,示意他坐,说:“你在这边玩游戏,我在旁边画画,两个刚好。”   楚蘅:“我不打游戏了……”   缪溪挑眉,歪头看他。   楚蘅沉默了两秒,把手机递了回来,说:“退了吧,很贵的。”   缪溪:“……”   缪溪没忍住笑,双手向后撑着桌子,说:“我不缺钱,我画画的时候也不怕打扰,你在我耳边听死亡摇滚我都能画下去。”   楚蘅:“……”   楚蘅不拒绝了,轻轻“哦”了声,又低下头,继续拿着毛巾擦头发。   缪溪目光落在他有些干燥的唇上,微微皱眉,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楚蘅有些茫然地抬眸看他,西斜的阳光顺着飘窗敞开那道缝隙铺了进来,窄窄一条,恰巧落在了他的脸上,那双清澈沉静的深色眸子被染上了一抹暖色,眼珠在那一瞬有种琉璃般的清透。   缪溪:“你的唇太干了。”   楚蘅愣了愣,下意识舔了下唇瓣。   很干,已经起干皮了。   “没有,”楚蘅说:“今天没怎么喝水。”   缪溪:“……”   缪溪微微扬着下巴,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刚刚他无意识舔唇那一幕,可够撩的。   缪溪把椅子向他面前踢了踢:“今天很忙吗?”   “嗯。”楚蘅坐了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矿泉水。   那瓶水已经喝了一半,瓶子外壁上还有轻微水雾。   楚蘅垂眸看了几秒,拧开瓶盖,贴上了唇,仰头大口喝了下去。   水顺着下巴流下,缓缓划过修长的脖颈,留下一道浅浅水痕,随后落入衣领,消失不见。   瓶子空了。   缪溪的目光从他的衣领上错开,问:“还喝吗?”   楚蘅摇了摇头。   他拧好瓶盖,攥着那个空瓶子,长腿自然地撑在两侧,微微俯着身,看不清面容,轻声说:“一个出车祸去世的男人,一个跳楼的高中生,二十层跳下来的。”   缪溪:“……”   楚蘅:“有点难,家属急着办后事。”   他说了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缪溪却听明白了。   他看向了那双指节分明的手,那么好看的手,他平时就用这双手,去触摸离去的人,给他们最后的体面。   缪溪将手伸到了他面前,楚蘅的目光落在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那只手向上摊着,他看见他的掌心有一颗小痣。   左手,尾指和无名指中间靠下,大概1.5公分处。   他缓缓摊开右手,轻轻覆了上去。   刚刚触碰过冰水的缘故,他的指尖有点凉,缪溪微微握起那只手,在他指节上轻轻揉了揉,说:“都那么年轻,家里人一定很难过。”   “嗯,”手随着轻柔的揉捏慢慢放松,楚蘅垂眸看着,低声说:“那个学生,是脸部朝下,头骨彻底碎了,血肉模糊。”   缪溪“嗯”了声。   “另一个家里孩子才六岁,闯红灯,被车撞出了老远,骨头都断了,剩一摊肉了,我做遗体整容的时候,孩子就在外边等着。”楚蘅蜷起指节,反握住了缪溪的手。   轻轻握着,指节反扣在缪溪的手背。   缪溪垂眸看他,说:“你不是认为地球是虚拟的,我们只是来参与游戏的吗?既然是虚拟的,人走了只是退出游戏,你又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职业?”   “无论是虚拟还是现实,生命本身牵扯的东西,都是无法虚拟的,就像代码可以模拟出一滴眼泪,但模拟不出眼泪的意义,”楚蘅回答:“我只是做了一件很小的事,为了那么一点不能被模拟的‘意义’。”   缪溪弯了弯唇,说:“真厉害。”   “有一件很巧的事,”楚蘅说。   缪溪轻轻“嗯?”了声。   楚蘅松开了缪溪的手,将五指摊开,微微抬起。   他说:“我的右手同样位置,也有一颗痣。”   缪溪:“……”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抬起手,慢慢贴上了楚蘅的掌心。   那颗痣缓缓覆合,位置一模一样。   确实好巧。   缪溪歪头看着,笑着说:“我想咱俩当初可能是一起参加游戏的,这是组队标记。”   楚蘅抬头看他,方才眸中的压抑与沉寂散了。   他说:“饿。”   那声音像是有点软。   缪溪:“我订外卖。”   楚蘅摇头:“去外边吃吧,我带你吃好吃的。”   这会儿外边太阳还没下山,天气估计还热着。   缪溪有点拒绝,和他商量:“在家里吃吧。”   楚蘅:“……”   两人对视了三两秒,楚蘅先移开了目光,开口道:“好,我订外卖。”   缪溪摸起了手机:“我来。”   楚蘅:“……嗯。”   缪溪很宅,他曾经创造记录除了倒垃圾外一个月不下楼。   楚蘅家里有厨房,装得还不错,基础的设施都有,无奈俩人都不怎么会做饭。 第321章 世界虚拟说   “有很多消息……”   缪溪从外卖界面抬眸,看向楚蘅。   楚蘅轻抿着唇,手指滑动鼠标,指了指电脑界面。   他在看自己之前更新的漫画,那些漫画下边多了很多新留言。   缪溪随意扫了一眼,见大多数是欢迎他的回归。   新稿子没这么快发,估计是编辑发了预告消息。   电脑界面上毛毛的形象映入眼帘,他心里疼了一下,若无其事收回了目光,说:“我们两个要一条鱼能吃完吗?”   楚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点了点头,说:“你吃不完我来吃。”   缪溪挑唇,说:“好。”   烤鱼做得有点慢,送过来的时候,缪溪坐在懒人沙发上,已经磕了小半罐薯片。   门铃响起来,他正准备起身,在椅子上看漫画的楚蘅已经站了起来,说:“我去开门。”   缪溪抱着薯片桶出去的时候,楚蘅刚好关上门,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食盒,看着很有份量。   这鱼确实太大了,还有很多配菜,两个人吃实在有点勉强。   但好在做得很好吃,又麻又辣,很开胃。   “我买的床垫要明天才能送过来,”缪溪吃着饭,随口道:“今天还得和你挤挤。”   楚蘅:“……”   楚蘅垂眸慢慢挑着鱼刺,低声道:“就不能不买吗?”   缪溪没听清,“嗯?”了声,抬头看他。   楚蘅把挑好鱼刺那块肉夹到了缪溪碗里,说:“退了吧,很贵的。”   缪溪:“……”   楚蘅:“你喜欢我的床垫,更何况两个人睡一点也不挤。”   缪溪弯起眼睛,低头吃了那块鱼,轻轻“哦”了声。   楚蘅又用重庆话说了一句:“我睡觉也很乖。”   缪溪被他萌了一下,说:“那不买了?”   楚蘅:“嗯。”   两个人安安静静吃饭,不说话也没怎么觉得尴尬。   桌上寂静被一阵提示音打破,那提示音很熟,缪溪看向楚蘅扣在桌上的手机。   楚蘅愣了愣,也看了过去。   缪溪垂眸继续吃饭,状做随意道:“有人和你说话。”   那个提示音是他们相遇的那个社交软件的提示音。   楚蘅:“没有。”   缪溪:“……”   楚蘅把筷子放下,解锁手机看了眼,说:“我不认得。”   缪溪心里是有点不舒服,那种不舒服在于自己也只是他众多网友里的一个,他或许在软件上有一个大鱼塘,而自己是里边的一只草鱼,出于偶然被捞了上来。   缪溪夹了一块草鱼肉,慢吞吞挑着上边的刺,挑唇说:“没事啊,这不挺正常吗?”   楚蘅不说话了。   他把手机放在一旁,沉默着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缪溪又吃了几口,觉得饱了,先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我先去工作了,你慢慢吃。”   楚蘅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半晌,低下头,慢慢吃着那条并不受人待见的鱼。   缪溪重新投入了工作,他倒也没有多在意刚刚的事,他本就不了解楚蘅,也没想去掺和人家的私生活,过了会儿就忘了。   和编辑聊了会儿,他开始了下一话的创作。   大概是吃得有点辣,他有些口渴,忍了许久,他目光不离电脑,舔了舔干燥的唇,扬声道:“毛毛,水。”   他喊完这句话,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还在认真地一点一点描绘着毛毛的模样。   直到桌上被放了一瓶水,他随手拿起来,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醒神,他愣了好几秒,转头看向一旁安静站着的人,半晌,呐呐道:“对不起。”   “你可以叫我毛毛,”身旁的人说。   缪溪喝水的动作一顿,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他蹭了蹭瓶口,低声说:“可毛毛是狗啊。”   “没关系。”楚蘅说。   晚上睡觉的时候,楚蘅依然占据了一个床边边,一个翻身就会掉下去那么偏。   卧室里很静,缪溪翻着手机逛淘宝,侧眸扫了他一眼,他正平躺着,闭着眼睛,右手搭在额头上,不知道睡没睡着。   这会儿还不到十一点。   缪溪轻咳了声,开口道:“你睡了吗?”   “没有。”对方答得很快,声音也没什么困意。   缪溪往中间挪了挪,说:“你看这两个哪个好看。”   楚蘅动了动,撑着床坐起身,稍微向缪溪身旁靠了靠,看向了他的手机。   缪溪正在挑挂钟。   一个是藤编的简约略带复古风,一个是星空设计的夜光时钟。   楚蘅对比着看了会儿,问:“你更喜欢哪一个?”   缪溪:“第二个,可我不喜欢夜光。”   楚蘅曲起长腿,撑着手臂,说:“可以再看看。”   缪溪点头,轻声说:“你家里没有钟表,我习惯在家里挂这样的挂钟,我走以后你扔掉就可以了。”   楚蘅没说话。   缪溪有时候确实很不习惯,尤其他下意识在墙上看时间,没看到挂钟,却看到光秃秃的墙的时候。   他又往下划了一款,侧头看他:“这个呢?”   楚蘅轻抿着唇,点了点头。   缪溪就直接下单了。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手机关掉,屋子里暗了下去,缪溪声音带了点笑意:“你睡觉不用离我那么远。”   楚蘅:“……”   缪溪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说:“你平时这个时间在干什么?”   楚蘅仍旧坐在他旁边,开口道:“打游戏、看电影,或者睡觉。”   缪溪睁开眼睛,隔着朦胧夜色看向他,却见对方低着头,似乎也在看他。   缪溪的心跳莫名乱了一瞬,小声问:“睡不着吗?”   楚蘅轻轻“嗯”了声。   缪溪:“看会儿电影吗?”   楚蘅:“我去拿投影。”   缪溪:“……”   他的动作很利落,说完那句话就下了床,出去了。   不多时,他抱着投影回来,把灯开了,开始调试。   缪溪坐了起来,翻着手机上的电影推荐,问:“恐怖片可以吗?”   楚蘅:“好。”   缪溪:“可以喝点啤酒吗?我白天买了。”   楚蘅站起身:“我去给你拿。”   半夜十一点,两个人靠在床头认认真真看恐怖片,空调持续运转,室内温度有点低,缪溪慢吞吞喝了口酒,喂自己吃了片薯片。   那音效配上大屏幕的细节,他有点怕,但楚蘅似乎没有半点怕的意思。   他漫不经心地嚼着薯片,目光落在屏幕上,偶尔动作很小地歪头,微微眯起眼睛,像是看累了。   其实半夜看恐怖片,氛围感很足,缪溪手有点发凉,偏头看他,小声问:“你怕不怕?”   楚蘅:“……”   楚蘅慢吞吞地问:“换个片子?”   缪溪摇摇头,喝了口啤酒,递给他,说:“这就是我今天睡前故事了。”   楚蘅垂眸看着那罐啤酒,犹豫了一下,接过,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随后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电影有点恶心,缪溪已经没了胃口,缩在被子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墙上的投影,说话的心思也歇了。   音响里忽然传来一声慎人的尖叫声,缪溪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接着,被人握住了。   那只手很暖,牵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床上。   他慢慢放松了下来,目光没从电影上移开。   过了十几分钟,他有点想喝啤酒,转头看楚蘅,却发现他已经躺下了,躺在枕头上,略长的头发微微遮着眼睛,长长的眼线轻合,他安静地闭着眼睛,睡着了。   自己的手被他轻轻压着,压在枕头上,他的脸侧。   他睡觉真的很乖,他没有骗人。   缪溪悄悄关掉了电影,动作很轻地躺了下来,侧身看他。   这次他没睡在床边了,但依然给他留了很宽松的位置,缪溪也困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醒时,上午十点左右,楚蘅早已经去上班了。   缪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意外发现楚蘅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醒了吗?”   缪溪厚着脸皮回复:“醒了很久了。”   楚蘅:“我给你订外卖,你等下取。”   缪溪:“……”   缪溪平躺着醒了醒神,打字:“我吃过了,不用订了。”   楚蘅:“哦。”   缪溪看着对话框上边不停的正在输入,却没有跳出来新消息,弯唇说:“我不饿,等你回来一起吃。”   楚蘅这次回得很快:“那晚上吃什么?”   缪溪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打字:“不知道。”   楚蘅:“你有什么想吃的果果没有?”   这个叠词有点可爱,缪溪忍不住笑了声,说:“想吃葡萄。”   楚蘅:“好,我买回去。”   缪溪:“我爱吃美人指葡萄。”   楚蘅:“美人指,我记得了。”   缪溪:“你好好工作吧。”   楚蘅:“好。”   中午椅子就送到了,缪溪特意在同城买的,来得很快。   他午饭吃到一半,拆开包裹开始组装。   这个牌子和他家里的那个一样,他坐习惯了,安装着也很顺手,等弄完,饭也凉了,他收拾好,准备下楼去扔垃圾,刚出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没有备用钥匙。   缪溪不怎么好意思开口,纠结了许久,用了个笨法子,他叫了个外卖买了一袋子冰淇淋,外卖小哥走的时候,他多给了钱,让人家帮忙带下去了。   下午五点左右,门口传来动静,缪溪出去时,楚蘅正在玄关换鞋。   他左手拎着好几个塑料袋,看着有好几种葡萄,特别多。   见他出来,向他伸出了右手,说:“你看,丁丁猫儿。”   他尾音轻轻扬着,听起来心情有点好,带了点不明显的稚气。   缪溪拿着冰淇淋咬,看向了他手上的猫。   那里没有猫,是一只蜻蜓,被人捏着轻薄的翅膀,奋力挣扎,但根本跑不掉。   缪溪许多年没捉到过蜻蜓了,凑过去细细看了看,用手指戳了戳那几条乱动的纤细爪子,笑着说:“你们这里叫丁丁猫?”   楚蘅“嗯”了声,说:“单位楼下有很多,我趁它不注意抓到了。”   这是捏了一路啊……   缪溪接过他手上的葡萄,往厨房走,说:“蜻蜓那么多,是不是要下雨啊?”   “不知道。”楚蘅靠在厨房门边,低头逗那只倒霉的蜻蜓,说:“我小时候一直不知道蜻蜓的翅膀上纹理中间是透明的还是镂空的。”   缪溪往碗里揪着长长的葡萄粒,说:“透明的。”   楚蘅点头,他走到厨房窗边,打开窗户,放开了捏着蜻蜓翅膀的手,清透的翅膀被手指捏出了印记,透明的地方变成了类似乳色。   楚蘅说:“直到我抓到了它。”   外边就是自由,但那只蜻蜓没有飞走,用带着倒勾的爪子牢牢抓着楚蘅的食指。   “我爸说,蜻蜓是最接近外星特征的生物,它有5.6万只眼睛,每秒振翅20-40次,时速可以追上行驶中的火车。”   缪溪还真不知道,转头看了眼,略带调侃道:“它可能喜欢你,不舍得飞走。”   楚蘅活动了一下手指,那只蜻蜓没有振翅的打算,抓得更牢了,楚蘅把蜻蜓凑到眼前观察,微微皱眉,说:“不会。”   缪溪正洗着葡萄,忽然听到一声低促的叫声,他连忙关了水,向楚蘅走了过去,那只蜻蜓终于起飞,在缪溪到的瞬间飞出了窗外。   楚蘅皱眉甩了甩自己的右手,没说话。   缪溪问:“怎么了?”   楚蘅把手放下了,淡淡地说:“咬我。”   被蜻蜓咬一下非常疼,缪溪小时候有幸体验过。   缪溪半蹲在沙发旁,捏着他的右手食指,用碘伏给他消毒,问:“会不会影响工作?”   “不会。”   缪溪给他涂好软膏,轻轻吹了吹,说:“以后别抓了。”   楚蘅垂眸看着红肿的指尖,轻轻应声:“哦。”   缪溪忍了忍,没忍住,捂住了脸。   楚蘅:“……”   楚蘅看他肩头抖动了下,轻抿着唇,没说话。   缪溪笑出了声,擦了擦眼角,说:“晚上吃抄手吧,用勺子。”   楚蘅依然没说话。   缪溪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了他沉静的眸子里,他正看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缪溪怔了怔,歪头道:“不想吃?”   楚蘅垂眸,小声说:“想吃。”   缪溪:“……”   他长长的眼睫低垂着,被夕阳光影投在挺拔的鼻梁侧,薄唇轻合着,整个人看着干净又俊朗。   缪溪心里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有点发麻。   他仰着头看他,轻声说:“哥哥,给我一把钥匙吧。”   楚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室内很静,楼下过路人的说话声隐隐传了上来,夕阳渐渐暗了下去,透过窗格,印在墙上一扇橘红。   “这是你第二次这么叫我,”楚蘅说。   缪溪歪头看他,没说话。   楚蘅忽然抬手,轻轻遮在缪溪眼睛上。   光影从指缝漏出,金灿灿地落在他的眼睫。   他听到楚蘅低低沉沉的声音:“我不想给。”   缪溪静了几秒,轻声问:“……为什么?”   楚蘅又说:“在玄关靠门第二层的柜子里。” 第322章 世界虚拟说   桌前摆着两把椅子,也并不觉得拥挤,缪溪屈膝坐在懒人沙发上,看着投影墙上昨天没看完的电影。   楚蘅擦着头发进来,走了过来,缪溪往旁边让了让。   懒人沙发并不大,是双人的,但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有点挤,楚蘅坐在了地毯上,倚靠着沙发,说:“我昨天睡着了。”   “嗯,”缪溪往嘴里扔了个葡萄,说:“你睡了我就没敢自己看。”   房间里只有恐怖电影夸张的音效声,缪溪盯着剧情看了会儿,忍不住开口问:“你刚做入殓师的时候不怕吗?”   楚蘅侧头看他,发现他正略带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抱着一大碗葡萄,长长的粒,美人指。   “这个行业,应该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   楚蘅慢吞吞点头,说:“我都还可以。”   缪溪从沙发上滑了下来,贴着楚蘅坐下,问:“那你怕吗?”   楚蘅垂眸,开口道:“刚开始有点,触碰了尸体会做噩梦,有的尸体很恐怖,看了会吐,但很快就适应了。”   缪溪撑着腮看他,勾唇道:“你的大学就是这个专业吗?”   楚蘅抿唇应道:“嗯。”   缪溪凑近了些,问:“在大学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吧?”   楚蘅:“……”   他以为缪溪会就那个话题问下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摇摇头,说:“没有人追我。”   缪溪的手搭在他蜷起的腿上,撑着他的膝盖站了起来,说:“你的手机有新消息。”   楚蘅愣了愣,抬头看他,就见缪溪走到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   那场长长的电影落幕,背影乐也渐渐沉寂,手机在地毯上放着,刚刚弹出的新消息在桌面显示,随着屏幕又暗了下去。   可他看清了。   是那个软件弹出的消息:“哥哥真的好帅,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拿起手机,握在手里,没打开。   他看向缪溪的方向,那人正在画画,认认真真,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   他总是画画,白天里一整天都在画画,晚上吃过饭也画,他觉得他很快就会画完,然后离开。   手攥得有些发白,半晌,他起身,走到缪溪身边,拉开了自己的椅子,打开了游戏。   缪溪扫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些空间。   楚蘅握鼠标的手一顿,垂下了眸子,咬着下唇,到底没再开口说话。   第二天早上,楚蘅起床的时候,缪溪难得有察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小声说:“这么早?”   楚蘅愣了愣,俯身看他,低声问:“我吵到你了?”   缪溪摇头,眼睛半睁半闭,懒洋洋地说:“路上小心。”   楚蘅微微咬唇,看着又睡过去的男生,无声说:“好。”   缪溪作息一直很规律——规律地随心所欲,想睡就睡,想起就起。   这次睡得时间有点长,醒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了。   他今天睡得好,精神饱满,随便吃了点零食饱腹,就坐在电脑前开始了工作。   下午三点左右,缪溪关上了电脑。   他出来旅行带的东西不多,就一个背包,除了必要证件,里边就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   他换了身衣裳,在门口第二层柜子里找到钥匙,出了门。   他来重庆以后,还没真正旅行过。   天气还是很热,但比那天中午好多了,出了小区没走几分钟就有公交站,他对照着手机上的地图,上了公交。   公交换乘,转了两辆公交,又走了十几分钟,他抬头打量了面前高大精美的建筑一会儿,抬步走了进去。   没进过殡仪馆的人可能对这种地方有刻板印象,阴森、恐怖、鬼气森森。   但其实这里很干净,大堂装修精美,是中式的典雅风格,顶端的灯光明亮,长长的柜台后工作人员们服务耐心温和,大厅门口有指示牌,清清楚楚标记着每一个地点的方向,和寻常的服务厅没什么分别,甚至更加宽敞精致。   他看了指示牌,抬步向里边走去。   里边人不多,偶尔会遇见家属,都很安静。   再往里,他看到了标志牌,停了步。   旁边有休息厅,里边用了暖色调装修,灯光也是暖的,沙发里有几个人坐着,穿着黑衣裳,低着头,在低声哭。   他静静站着,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四点半了。   这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很静,他进来以后就觉得心里很静,人生到尽头都要来这里,死后人人都一样。   楚蘅每天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这里没有生离,只有死别。入殓师一天见到的遗体,可能比一般人一辈子见到的都多。   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里边走出了走出了个人,那人身后的门里站着两三个穿白大褂的人,带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   其中一个看到缪溪,随后愣了一下,随后,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缪溪弯起眼睛,站直身,向他张开双臂,坐了个拥抱的姿势。   那人却停了步。   清清静静的走廊里,那双沉静的眸子隔着十几步望着缪溪,看不清情绪。   片刻后,他对缪溪摇了摇头,手稍微向下压,坐了个等待的手势,随后那扇门关了。   那么短短的几个动作,缪溪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那个穿着白袍的人不同于其他任何职业给他带来的印象,沉静、神秘,非常特别。   缪溪后知后觉,大概猜到自己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看了眼那扇门,转身离开了。   外边阳光依然灿烂,暖意重新将他包裹,他才察觉自己刚刚有点冷。   他出了大门,找了个阴凉处站着,低头给楚蘅发了消息。   他蹲在地上,打了三局保卫萝卜,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缪溪。”   缪溪太投入,被吓了一跳,萝卜被啃了一口。   他转头,顺着那双修长的长腿向上看,楚蘅正站在他的身旁,穿着常服,正低头看着他。   他脚蹲麻了,费力站起来,跺了跺脚,说:“你下班了?”   “嗯。”   缪溪站直身,说:“我今晚想出去玩,来等你下班,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楚蘅依然是一身黑衣裳,头上戴着个鸭舌帽,额发微微被压在眼前。   “没有。”他低声说。   今天楚蘅没开车,两个人一起往公交站走,黄桷树阴遮了两个人的影子,这里很静,没有车辆鸣笛,也没什么人声喧哗,偶有虫鸣,也是蔫巴巴的,偶尔叫唤那么一两声。   “你那会儿在忙吗?”缪溪踩着地上的光斑,随口问。   “你是怎么进去的?”楚蘅一只手半插在口袋里,略长的头发遮着眼,说话没什么起伏的时候,那种莫名的阴郁感就又出来了。   缪溪被他问得愣了愣,抬头道:“走进去的啊。”   楚蘅:“……”   缪溪:“我进去的时候没人理我,我跟着指示牌走的。”   楚蘅“哦”了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第一个来接我下班的。”   缪溪:“你看起来并不算开心。”   楚蘅:“没有。”   缪溪停步,转头看他。   楚蘅抽出了插在口袋里的手,双臂向两侧微微张开。   缪溪轻抿起唇,看着他。   “你刚刚看起来,很像要抱我。”楚蘅那双眼睛遮在帽子的阴影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颜色有些深。   缪溪向前一步,坦然地张开手抱住了男人,贴着他微烫的身体,搂着他的窄腰,弯起眼睛说:“嗯,是这个意思。”   楚蘅:“……”   风吹过树下,光斑活泼地跳动,落在两侧的手轻微蜷了蜷,楚蘅缓缓抬起双臂,覆在了缪溪的背上。   他轻轻抱着他,将脸深深埋在他肩头的浅色衬衫上,安静了下来。   他们拥抱了许久,谁也没再说话,直至一个出租车经过,路过他们时鸣了笛,楚蘅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半搂着缪溪,抬手拦下。   巨大的游轮在江面缓缓游过,其上灯光明亮璀璨、豪华精美,洪崖洞——本土的吊脚楼立于长江畔,夜幕中层叠掩映的楼宇仿佛被染上了金色的涂料,如同梦境中的童话世界。   景区内,仿古的商业街上人挤人,树木在被灯光投下一层滤镜,翠色鲜明。   店铺美食,来往擦肩,各种方言嘈杂入耳时,楚蘅觉得夜晚的重庆,似乎比上次白天来时多了许多烟火气,或许是那时候太热,他根本没心思玩。   “你走慢些,”楚蘅从两个游客中间挤了过来,低头看他,说:“别走丢。”   人太挤了,两个人并排着走,总是容易被路过的人从中间隔开。   缪溪把手中超大的冰淇淋冷饮递给他,这个份量太大,他吃了几口,吃不完了。   楚蘅自然地接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江面,两岸灯光洒在水中,像在里边洒下金屑碎玉,琉璃缤纷。巨大的两江游轮缓缓驶过千厮门大桥,观夜景的人成了夜景的一部分。   “想坐船吗?”楚蘅问。   缪溪眼睛亮了起来:“可以吗?”   楚蘅:“嗯。”   他是重庆本地人,但还真的没坐过两江游轮,平时也很少过来这边玩。   巴渝十二景——字水宵灯。   从朝天门码头上船,游轮装修典雅大气,全玻璃的通透观景设计让一二层的游客也可以轻松看清两岸景观,到了船的最上层时,露台的座位已经被占满了,想看夜景只能站着。   船要走一个小时,他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体验两江游。   两个人选了个视野好的角落,嘉陵江的晚风徐徐吹来,十分舒适。   船缓缓开动,缪溪喝了一口啤酒,随意将双臂搭在栏杆上,望着岸上的景色,将啤酒递向楚蘅。   楚蘅手里还拿着那个大冰淇淋,看了眼啤酒,摇了摇头,说:“我喝这个。”   冰淇淋已经化了,杯子外壁缓出的凉雾化成了水,染湿了他的指尖。   缪溪侧过身,右臂放松地向后撑在栏杆上,脸上带着笑意:“你不爱喝酒?”   楚蘅:“不是。”   缪溪把酒递到他面前,挑眉道:“那喝一口。”   楚蘅垂眸看着那只灯光下修长漂亮的手,半晌,敛眸接下,凑到唇边,仰头喝了一大口。   随后抬起手臂,歪头将唇在自己的黑色短袖上蹭了一下,挺利落的一下,随后抬手,将酒递了回来。   缪溪接过,喝了一小口,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见他低着头,含住冷饮的吸管,又喝了几口饮料。   缪溪愣了愣,把那罐啤酒凑到眼前,细细看了看,确定酒精含量只有4%。   他挑眉道:“你不会喝酒吗?”   楚蘅抿了抿唇,上面好像还残留着些酒精味儿,他偏过头,淡淡地说:“会。”   船行至洪崖洞,往前千厮门大桥华灯于夜色中串联水与城,视线从洪崖洞缓缓向远处延展,高楼次第耸立,万家灯火层叠错落,灿烂星空仿佛落入人间,点缀出山城的奇丽夜景。   船边有许多年轻人,举着手机拍摄着沿途风景,缪溪微微俯身,放松地撑在栏杆上,望着两岸的风景,勾唇说:“这其实是我第一次来重庆,那天买版纳去版纳的飞机时票卖没了,我第一反应就是来重庆。”   缪溪喝了一口酒,冰凉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很舒坦。   他眼睛里带着笑意,说:“因为那天偶然在网上遇见你,我就想来这里看看。”   楚蘅侧头看他,恰好晚风吹过他的发梢,冰蓝色的发丝拂过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轻颤,像蝴蝶震翼般轻盈,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里容纳了整个山城的灯光,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船缓缓通过千厮门大桥,缪溪撑着腮,懒洋洋地转头看他,勾唇道:“帅哥,给我拍个照。”   楚蘅下意识躲开了目光,片刻后,点了点头,拿出了手机。   镜头里男生保持着那个懒洋洋的姿势,随意地侧头,对他比了个有点稚气的剪刀手。   楚蘅指尖一颤,那个画面就此定格。   “拍好了吗?”缪溪撑着腮笑着问他。   指腹在手机侧轻轻蹭了一下,他微微点头,走过去,将手机递给了他。   缪溪看了片刻,说:“咱们两个拍一张吧。”   楚蘅:“……”   “我拍照不好看。”楚蘅低声说。   缪溪已经举起了手机,背靠重庆两江夜景,抬手揽住了楚蘅的脖子,凑到手机镜头里,在楚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按下了拍摄。   缪溪颜值很高,怎么拍都好看,笑起来很阳光,暖融融的,像个小太阳。   楚蘅垂眸看着那张照片,自己那会儿正侧过脸看着缪溪,两个人距离非常近,缪溪只要再凑过来一点,他就能吻到他。   缪溪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发给我。”   楚蘅切换到了微信,缪溪无意看别人的隐私,正要转过头去,楚蘅的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一个熟悉的软件图标,后边是一句:“哥哥,我也在重庆,约吗?”   缪溪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几秒后,他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照片收到了。   船缓缓顺着江水前行,缪溪仰头把剩下的小半罐啤酒灌了下去,又打开了一瓶。   冰凉的温度透进了掌心,他又喝了一大口,鼓着腮慢慢咽下。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经常玩这个吗?”   楚蘅站在他的身侧,握着手机的力道有些大,开口道:“没有。”   缪溪转头看他,揶揄地眨了眨眼,说:“那经常出去约?”   楚蘅轻抿着唇,夜色中的眸色幽深,他看着缪溪,又说了一遍:“我没有。”   缪溪长长“哦”了声,轻挑起唇,有点暧昧地说:“都是男的,我懂。”   楚蘅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缪溪抬起手,慢慢喝了口酒,说:“你们重庆帅哥确实挺多……”   ——“那你呢?”   缪溪话音一顿,转头看他,就听那人问他:“你耍过朋友没得?”   那句话是用重庆方言说的,缪溪没理解他的意思,冲他歪了歪头。   楚蘅抽走了他手中的啤酒,喝了一大口,他的目光落在江水上,片刻后又移了回来,他看着缪溪,用普通话说:“你谈过恋爱吗?”   缪溪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他有些轻挑地冲那个看起来有点严肃的男人眨了眨眼,学着这几天学的西南官话的腔调,说了句不伦不类的重庆话:“哥哥,我也在重庆,约吗?”   他以为楚蘅会摇头,或者像他一贯的沉默风格直接忽略这个问题。   可那话说出来没几秒钟,楚蘅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好啊,你挑地方。”   缪溪可能有点喝多了,明明是这么嘈杂的环境下,他的心跳却急促得好像有点吵耳朵,他蜷了蜷指节,状做淡定地调侃:“哥哥,你和我说这样的话,不怕有人伤心吗?”   楚蘅静静看着他,干脆地说:“没人会伤心,我没有别的弟弟。”   缪溪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有些狼狈地转过头,江风吹过他的脸颊,他觉得上边灼灼的燥热缓解了一些。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啤酒,打开,喝了几口,轻轻吐出一口气,说:“没有就没有吧。”   楚蘅又喝了一大口酒,喝得有点急,呛得闷咳了两声,他偏过头用手背蹭了下唇,随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单手解锁,递到了缪溪面前。   缪溪愣了愣,看了看手机,又转头看他。   楚蘅垂眸道:“给你。”   缪溪没接,撑着腮看他。   楚蘅:“我那天注册软件,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没有别人了。”   缪溪弯了弯唇,说:“真是荣幸。”   楚蘅:“你说明天见,我等到第二天,你都没有给我发消息,我就给你发了,但你没回。”   缪溪哑然片刻,失笑道:“我说的第二天,是天亮以后算的,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二天。”   楚蘅:“……”   楚蘅捏着那罐剩了半罐的啤酒,低声说:“我没有卸载软件,怕以后找不到你。”   缪溪勾起唇,说:“说这个干什么?”   “你来重庆的前几天,有人在上面和我说话,他的头像和你的一样,问我要照片,我没有细看,以为是你,就发了。”   缪溪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条消息,低头喝了口酒,慢吞吞地问:“我问你要你就发?”   “嗯。”   他微微低头,凑近缪溪,带了些微酒气,他望着缪溪的眼睛,眸光清澈沉稳,却又仿佛带着点委屈,说话时略带口音,他说:“你不要误会我,我很乖。”   缪溪轻咬了下唇肉,也向他凑近了一点,把那本就近的距离变得有点危险。   他不闪不避地看着楚蘅,轻声问:“你很乖吗?”   楚蘅目光认认真真,点头确定道:“我真的很乖。”   缪溪闭上了眼睛,几个喘息后,他的唇上微微一热,柔软的触感一瞬即逝。   他睁开眼睛,看见楚蘅微微靠前,又浅浅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抬眸看着楚蘅的眼睛,很轻很轻地问:“这样算乖吗?”   楚蘅抿起了唇,半晌,低垂了眸子,小声说:“你不同意,我不亲了。”   缪溪忍笑,歪头看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问:“从刚刚开始怎么一直在说重庆话?”   楚蘅愣了一下,随后用重庆话很认真地逐字重咬:“我在讲普通话。”   缪溪眨了眨眼,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第323章 世界虚拟说   岸边高楼外巨大的屏幕上灯光变动,线条舞动间画出了几个绚丽的大字——欢迎来到重庆。   对岸的楼外同时出现,墨迹逐字重重挥洒在山上高楼——欢迎来到世界。   江风迎面吹来,江水悠悠,世界铺天盖地,奔着他们而来。   风拂过发丝,缪溪望着这不夜的山城,黑夜与光完美融合的天地,他心情没有比此刻更加开阔过。   他想,多年后他回想起这段日子,大概会很骄傲地对别人说——我曾来过。   也曾遇见一个很乖的重庆男人,他不爱说话,但很真诚。他有一份很特殊的工作,让人钦佩。他对自己很好,会在下班时抓丁丁猫给自己看,还被那只他绑架了一路的丁丁猫咬伤了手。   还有,在两江游轮上,他曾主动吻过自己,吻了两次,浅浅的,几乎并不大像个吻。   回航,朝天门码头,游客陆续向外走,楚蘅手里拿着那罐啤酒,目光四处看,像是在找什么。   他戴着鸭舌帽,低着头,看不清脸,缪溪也随着他四处看,问:“你在找什么?”   楚蘅语气淡淡,正儿八经地回答:“盖盖儿。”   缪溪没搞明白,问:“什么盖盖儿?”   楚蘅指了指手里的啤酒,说:“它的。”   缪溪看着那听拉环啤酒,终于察觉了有点不对,他拉住了楚蘅的右手,微微弯腰看他帽沿下的脸色,问:“你是不是醉了?”   楚蘅:“……”   他抬起头,目光很清醒,并不像醉了的样子,说话也很稳:“我酒量很好。”   缪溪:“……”   缪溪把那瓶酒从他手中拿了过来,里边居然还剩下大半瓶,他把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说:“走,咱们回家吧。”   “我不回家,”楚蘅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说:“我要逛该。”   缪溪很想笑,但现在露台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得走了。他上前半步,抬手抱住了楚蘅的腰,凑到他帽沿下的耳边,低声说:“你说过你很乖的。”   楚蘅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说:“我还有一句话要亲口对你说。”   缪溪:“嗯。”   楚蘅:“我一直在等你。”   他说:“你不要和我断了联系,我把那个软件删掉,可以吗?”   缪溪的心忽然被蛰了一下,接着高高悬了起来,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紧张,连呼吸都有点发紧。   码头的喧哗声遥遥传来,天上星光映在江上的水,人间烟火的浪漫就在身边。   “我总会离开的。”缪溪弯唇说。   “没得事,”楚蘅垂眸说:“我在重庆等你。”   缪溪问:“等多久?”   楚蘅说:“一直等。”   下了邮轮,楚蘅看起来正常了很多,说:“很晚了,去吃东西。”   缪溪问:“去哪里?”   楚蘅抬手拦了车:“外地人打卡多一点的地方,八一好吃街。”   这里吃的很多,人也很多,是一条美食长街,都是吃的。   缪溪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除了中午刚起床时随便吃了点零食,到现在,也只是喝了两罐啤酒。   在小吃街边走边吃,看着顺眼的酒排队尝尝,走过一路,也基本上吃饱了。   最后买的那碗小面过辣,他刚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小半碗吃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嘴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辣是痛觉,他已经痛到麻木了。   楚蘅买冷饮回来,看到他蹲在地上,正低着头,有些凌乱的冰蓝色头发发梢有些汗湿。   他半蹲下来问:“怎么了?”   缪溪抬头,抬手擦掉眼眶里辣出的眼泪,说:“我想喝水。”   话没说完,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楚蘅目光落在他微肿的唇上,将手里的水拧开,递给了他。   水是冰的,喝起来特别爽,缪溪几乎一口气喝了一整瓶,然后半捂着唇,低头抽气。   楚蘅把他的手拿开,轻挑起他的下巴,凑到灯光下看。   片刻后,轻声说:“告诉过你别要那么辣的。”   缪溪眼睫上还残留着细碎的泪珠,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看着他,有点丢脸地问:“我的嘴是不是变成香肠了?”   楚蘅微微靠近,捧着他的脸,细细看了几秒,说:“没有。”   他鼓起腮,对着他的唇轻轻吹气,低声说:“像擦了口红一样。”   那两片唇瓣红艳艳、水润润的,配着他那张毫无瑕疵的白瓷般精致的脸,真的好看。   就像是哄受伤了的孩子,楚蘅双手捧着他的脸,垂眸对着他的唇慢慢吹气,唇好像没刚刚那样火辣辣的疼了,缪溪的脸却热了起来,但乖乖的,静静望着那张俊脸,没躲开。   人来人往的美食街,两个人就这样蹲了好久,缪溪动了动唇,小声说:“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回家吧。”   “还有个地方想去,”楚蘅说:“你陪我去看看长江吧。”   南滨路,长江之滨,顺着台阶一路向下,就到了长江岸边,江边有人在拍照,从这个角度看重庆夜景,是另一种角度的美不胜收。   这里相对来说很静,没有什么吵闹声。   小心迈过脚下的石头,两个人来到近水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缪溪有点累了,在这里坐着吹吹长江的夜风也不错,江水粼粼,静静漾着灯光星辰,他将手臂叠在双膝,脑袋枕在上面,转头看楚蘅,问:“你酒醒了吗?”   楚蘅眼中映着江水,说:“没有。”   缪溪弯起眼睛,说:“刚来的时候,我有点怀疑你和那晚对我讲世界是虚拟的那个人是两个不同的人,以为是我搞错了,毕竟那里的你那么健谈,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现实里的你却有点冷。”   楚蘅低下了头,轻声说:“那天想和人说话,但我的朋友很少。”   缪溪应声:“嗯。”   示意自己在听。   楚蘅:“那天是我妈过世十五年的忌日,我和我爸一起去看过她,回来后我心情不好。”   缪溪轻轻“哦”了声。   他看着眼前的江水,很平静地说:“我妈那天在长江里捞起来一个自杀的女孩儿,人救上来了,她没上来。”   缪溪忽然就明白他为什么要来看长江了,他想妈妈了。   他就这么歪头看着楚蘅的侧脸。   他的外表真的很优越,大概父母的长相也不会差,下颚线清晰流畅,向上,高挺的鼻梁被帽子阴影遮挡,看不清他的情绪。   缪溪问:“你讨厌长江吗?”   楚蘅摇了摇头,转头看他,声音有点温柔:“我喜欢长江,我的家人在这里,它不会停止流动,家就一直在。”   他倾身,靠近缪溪,深沉的目光与缪溪纠缠交汇,随后慢慢低头,将唇贴上了他的侧脸,他就这样对缪溪说:“希望你能记住长江的水,或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再来。”   回去的车上,楚蘅睡着了,靠在座位上睡得很乖,窗外重庆的公路眼花缭乱,遥遥向下看过去,交错公路普通杂乱线条,于视野错觉上相互交错,8D重庆,名不虚传。   车上很静,缪溪动作很轻地握住了楚蘅身侧的手,弯着唇看着窗外的光影。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缪溪叫了楚蘅一声:“到家了。”   他没反应,依然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缪溪靠近了些,低声叫道:“楚蘅,醒醒。”   楚蘅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带着迷蒙的醉意,看起来有些茫然。   缪溪低声说:“下车了……”   他最后一个字被阻断在了唇里,楚蘅那双薄醉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毫无预兆地向前,贴上了他的唇。   缪溪怔住了。   司机师傅在前边催促:“快下车。”   缪溪微微向后,躲开了那个吻,狼狈地低喘了声,应道:“这就下去。”   夜里十一点多,小区里已经静了。   家里没开空调,但缪溪临走前开了窗通风,所以不算闷热。   缪溪开了灯,在门口换鞋,换完后就靠在玄关边上等他。   他看着低头换鞋的楚蘅,看着他清冷英俊的侧脸,逗他说:“下次再亲就收费了。”   楚蘅动作一顿,直起身看他,说:“我……”   他低下头,说:“我知道了。”   缪溪:“……”   今天确实有点累,缪溪洗完澡准备睡觉时,楚蘅已经睡着了,洗过的头发还没干。   他依然乖乖躺在床的边缘,一个翻身就会掉到床下。   缪溪低头看了他少顷,绕到另一边上了床。   他有点睡不着,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几个吻,半晌,他睁开了眼睛,侧身看向楚蘅的方向。   遮光窗帘拉着,屋里很暗,他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他对着熟睡的人轻声说:“你靠过来一点。”   楚蘅睡得很沉,没听到。   缪溪咬唇看了他半晌,低声说:“你可以不这么乖的。”   他还是醉了可爱,没醉时他不爱说话,过于安静,看起来甚至有点封闭自我的孤独。 第324章 世界虚拟说   缪溪睡不着了,在床上躺到零点,他坐了起来。   小心将卧室门关好,进了电竞房。   他开了电脑,趴在桌上看着屏幕里傻笑的毛毛,手指抚过它的轮廓,轻声说:“毛毛,我有一个新的灵感,你想看吗?”   早上楚蘅醒的时候缪溪没在身边。   这还是头一次他在自己之前醒,他坐起身,皱着眉拍了拍因宿醉而偏疼的脑袋,下了床。   屋里没有缪溪的影子,电竞房的门关着,他打开了门,看见缪溪趴在桌上睡着了。   昨晚……他是熬夜画了吗?   楚蘅眸色暗了暗,没有叫他,无声退了出来。   缪溪仿佛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关门声,困倦地睁开眼睛,走出去看,发现卧室的门开着,才五点多,楚蘅已经去上班了。   缪溪困得厉害,魂游到卧室,倒在床上,没几秒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次直接睡到了下午,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楚蘅中午给他发了消息:“我有点饿。”   缪溪愣了愣,皱眉回复:“没有时间吃饭吗?”   半个小时后,楚蘅还是没回复。   缪溪又发过去一条:“几点下班?我先准备饭。”   下午五点,楚蘅回复他:“我现在回家。”   也是从这天起,缪溪才意识到这份工作的特殊性。入殓师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因为人的死亡不会挑时间。   所以一年365天,他每天需要24小时待命,之前连续几天的规律上下班其实才是更少数。   半夜,缪溪被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楚蘅已经起来了,他没注意自己也醒了,关掉手机,动作很轻地准备下床。   缪溪抓住了他的手腕,小声问:“去单位吗?”   楚蘅愣了一下,垂眸看他,低低应了声,像怕打扰他一样,用气音说:“你接着睡吧。”   缪溪坐了起来,让自己清醒了些,说:“我开车送你。”   楚蘅立刻说:“不用。”   缪溪开了床头灯,下床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衣裳,说:“走吧,你在车上还能睡会儿。”   楚蘅:“……”   这边比较偏,凌晨两点的街道很静,路上就他们这一辆车,平稳地向殡仪馆开去。   楚蘅坐在副驾驶,但并没睡,他看着前方空旷的马路,忽然开口道:“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去上班。”   缪溪正专注地开车,闻言笑了声,说:“我的工作很自由,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刚好配合你。”   楚蘅不大明显地弯了弯唇,轻轻应声:“嗯。”   缪溪:“别说话了,睡觉吧。”   楚蘅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乖乖闭上了眼睛。   到的时候殡仪馆门口有车进出,缪溪看见了警车灯光闪烁,大概是他们把遗体送过来的。   一辆殡仪车就停在他们旁边,黑的,上边有个大大的“奠”字。   夜晚的殡仪馆大厅没有像白天那样亮着灯,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看着很庄严,又莫名有些幽冷。   楚蘅开了车门,转头说:“你快回去睡觉。”   缪溪问他:“你忙完是回家休息还是接着上班?”   楚蘅知道他的意思,低声说:“上班,别等我了。”   缪溪心里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回来时才发现床头灯忘了关,家里很静,夜依旧暗着。   他换了衣裳,重新躺在了床上,侧躺着望向身旁的位置发呆,半晌,将那个离他很远的枕头拉近了些,闭上了眼睛。   今天周五,明天楚蘅可以休息了。   缪溪因为职业原因,很长时间都没有周末的概念了,这是从学校毕业以后,他第一次期待周末的到来。   中午,他给自己煮了碗面,刚要吃的时候,房门忽然开了。   他听见声音,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碗,带着笑意喊道:“你回来了!吃不吃面?”   没人应声。   他放下碗,走到厨房门口向门口看,就见楚蘅正低着头,在换鞋。   缪溪笑着说:“我做了面,你吃完再补觉?”   楚蘅低低应了声,并没抬头,鞋换好了,却没进来。   缪溪觉得哪里不对,站直了身,说:“你抬起头来。”   楚蘅下意识偏开脸,他戴着口罩,缪溪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这纯粹是此地无银。   缪溪走了过去,走到他面前,抬手扯下了他的口罩,然后他愣住了。   楚蘅受伤了,右脸上肿了一块儿,泛青,伤一直蔓延到眼眶,唇角也破了,还带着干了的暗色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缪溪手抖了一下,他打量了半晌他的伤,轻声问:“怎么弄的?”   楚蘅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头,说:“自己撞的。”   缪溪抬手摸向他的脸,要碰到的时候,楚蘅下意识向旁边躲了一下,黑发遮住了他狭长的眸子,看不清情绪。   “挨打的时候不知道躲,现在躲我是吧?”缪溪的手落了空,语气有点凉:“你再躲一下试试。”   楚蘅:“……”   缪溪抬起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楚蘅这次没躲,低垂着眸子,唇轻抿着,安安静静。   缪溪细细看了少顷,轻声问:“疼不疼?”   楚蘅没说话。   他不说缪溪也知道肯定会疼,他看着那本来的俊脸上高高肿起来的腮,心里有火气,又压住了。   松开了手,缪溪说:“我给你上药。”   看着缪溪的背影,楚蘅怔了许久。   午时阳光从全采光的落地窗透了进来,窗帘开着,一片明媚。   空调开得温度刚好,香气从厨房飘了出来,家里很安逸。   半晌,他抬步,迈进了客厅。   缪溪知道医药箱在哪,上回楚蘅被蜻蜓咬伤他就用过,没想到这么快又用上了。   沙发上,他半跪在始终沉默的男人面前,捧起了他的脸。   那片淤青看得他心里恼火,可他的动作却很轻很轻,他微微靠前,对着伤口处轻轻吹气。   楚蘅眸子颤了颤,终于直视他。   缪溪垂眸落在他唇角干涸的血迹上,对着那块儿地方,又轻轻吹了吹。   楚蘅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自我厌弃地问:“我更丑了,是吗?”   缪溪弯了弯唇,说:“很帅。”   楚蘅没吭声。   屋子里就静了下来。   药水在涂在脸上,微凉,让火辣辣的肿胀疼痛缓解了很多。   “是被家属打的吗?”缪溪用棉签小心处理他眼角的伤,随口问。   楚蘅:“嗯。”   缪溪:“为什么打你?”   楚蘅沉默了几秒,闭上了眼睛,说:“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被卷进沙土车底下了,碎……”   微凉的触感蹭过他的下眼睑,他顿了顿,说:“我需要把遗体缝好,要重新捏一张脸,我花了九个小时把全部做好了。”   缪溪换了个棉签,问:“家属不满意?”   “没有,”楚蘅说:“很满意。”   缪溪:“那为什么会打你?”   楚蘅说:“我们一般是不会让家属碰遗体的。”   缪溪:“为什么?”   楚蘅:“人死去以后,免疫细胞会迅速死去,细菌和病毒会把遗体当做温床肆意繁殖,那是一个天然的培养皿。”   缪溪:“……”   光透过薄薄的眼皮落在他的眼瞳上,眼前红彤彤一片,楚蘅轻声说:“家属情绪很激动,我们拦着不让碰,但那时候人很多,很乱,没拦住死者的儿子。”   缪溪轻声问:“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楚蘅:“他扑上去用力摇晃遗体,把遗体的手臂碰断了。”   缪溪:“……”   他大概可以想象那种场景,极度的悲伤下,大概还没有接受亲人离去的事实,大概楚蘅做得很好,逝者容貌安详,俩人想去叫醒他,但碰到时手臂却脆弱地断了。   那绝对是巨大的冲击与心理阴影,大概是当时失去了理智。   可这关入殓师什么事呢?他们是把逝者还原成原模原样的人啊。   他将创可贴贴在了楚蘅的唇角,说:“没事,不理他们。”   “你不怕吗?”楚蘅忽然问。   缪溪收拾着药箱,问:“怕什么?”   楚蘅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素白精致的脸,说:“怕我脏。”   缪溪:“……”   缪溪把箱子合上,抬头看他,说:“你觉得自己脏吗?”   楚蘅没说话。   缪溪说:“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可能会很危险,但对专业人士,你们的经验会让你们足够安全,我相信你会好好保护自己。”   楚蘅:“……”   缪溪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你指的是心里层面,我每天在你身边都睡得很安稳。”   楚蘅:“……嗯。”   缪溪站起身,淡淡地说:“另外,我现在很生气,因为从另一个方面看来,你并没有真正保护好自己。”   楚蘅蜷起指节,急促地吐出一个字:“我……”   缪溪提起医疗箱,淡淡道:“去吃饭,吃过饭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醒的时候发现脸侧有个冰袋,贴着他的脸放着,他睡觉很乖,那个冰袋就一直靠着他的脸贴着。   房间里拉着窗帘,很暗,他摸到了手机,打开看,现在已经下午六点多了。   缪溪没在。   他下了床,走到电竞房门口,动作很轻地打开门,缪溪果然在工作。   大概听到了动静,缪溪转头看过来,随后把椅子转了半圈,侧身问他:“还疼吗?”   楚蘅:“不疼了。”   缪溪挑眉:“站在那儿干嘛?进来啊。”   楚蘅推开了门。   他拉开缪溪身边的椅子坐下,目光往他的屏幕上扫了一眼。   他在画毛毛。   楚蘅垂下眸子,下巴被轻轻挑了起来。   “消了一点,”缪溪仔细观察他的右脸,随后放了手,说:“很快就会好的。”   楚蘅“嗯”了声,又往他的屏幕上看了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看他又回到了电脑前,楚蘅低声问:“我可以玩一会儿游戏吗?”   缪溪:“……”   缪溪奇怪地看他:“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啊。”   楚蘅开了游戏,他很久没玩游戏了,以前每天上来做做任务是他难得的放松时间,他靠这个解压,但现在却玩得漫不经心。   电竞房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楚蘅尽量少弄出声响,怕影响缪溪工作。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打扰到了他。   他很轻很轻地敲了下鼠标,发出一声不大的脆响,一旁的缪溪不耐地“啧”了声。   他转头观察他的脸色,见他紧紧皱着眉,没看自己。   楚蘅的指腹轻轻摩擦了下鼠标,保持了至少五分钟没动,见缪溪没什么反应,挪动鼠标,在游戏界面上更轻地点了一下。   这次,缪溪直接把手里的鼠标摔了,摔到桌面上还弹起一下,特别大的一声。   缪溪今天心情浮躁,画得很不顺,想要起身去拿瓶啤酒,转身是就见楚蘅正看着自己,双手离开了鼠标键盘,掌心向前,举在了身前,一副撇清关系的投降姿势。   缪溪愣了愣,抬手在他掌心拍了一下,问:“干嘛呢?”   楚蘅很认真地说:“我不玩游戏了。”   缪溪:“嗯?”   楚蘅保证:“再也不玩了。”   缪溪眨巴着眼睛,呆了好几秒,半晌,轻叹了口气,说:“是我心情不好,我没专心,不怪你。”   楚蘅长腿撑地,把椅子向他靠近了些,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缪溪将右腿搭在左膝上,挺正式地说:“我想了一下午,越想越生气,他们凭什么打人?我明天去找那家人问问。”   楚蘅:“……”   楚蘅眼眸颤了颤,半晌,轻声道:“我不疼了。”   缪溪:“……”   楚蘅认认真真地说:“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忽然觉得这次被打是一件很值的事。”   缪溪哭笑不得,忍不住抬手在他的黑发上揉了揉。   他揉毛毛揉惯了,楚蘅也没躲的意思,甚至还低了低头,他有点手痒,就直接把帅哥的黑发揉得乱七八糟。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忍不住笑,说:“对不起,把你当成毛毛了。”   他想移开手,楚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直视他的眼睛,没像在开玩笑:“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毛毛。”   缪溪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弯唇说:“毛毛是毛毛,你是你。”   电竞房里隔音,很安静,屋里只开着氛围灯,蓝色的灯光隐在墙边,朦朦胧胧洒在室内,有点暧昧。   楚蘅:“可……你对毛毛很好。”   缪溪一怔。   楚蘅忽然慢慢靠前,腿隔着薄薄的布料触碰,莫名有些烫人。   缪溪静静看着他慢慢靠近,视线纠缠在一处,两个人都没有避开分毫,直至能感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   然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缪溪忽然向后躲了一下。   空气空白了一瞬,楚蘅的动作就这么停了,静静看着他,目光很专注。   隔着五、六公分的距离,缪溪将头靠在椅背上,挑唇问:“想干嘛?”   楚蘅慢吞吞道:“我……”   他把楚蘅问住了,对方有些无措,虽然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握着他手腕的手慢慢松了。   下一瞬,缪溪抬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将准备后退的人压住,然后向前,主动贴上了他的唇。   楚蘅眼睛微微睁大,片刻后,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和心脏错乱的狂跳,试探着伸出舌头,探进了对方的口腔。   屏幕上的毛毛吐着舌头傻笑,看着面前的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   接吻的幅度从一开始浅浅的品尝到慢慢难以分开,不断的吞咽与急促的鼻息声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明显。   缪溪紧紧闭着眼睛,口腔中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搅乱了他的心跳,生涩没有章法的吻反而让他觉得更加心动。   舌尖亲密得纠缠在一起,吻着口中的每一寸领地,大概是因为紧张,他们好几次都碰到了牙。   缪溪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轻咬了一下楚蘅的舌尖,微微退后,低喘着,轻声说:“收费十元。”   楚蘅慢慢睁开眼睛,向来沉静的眸中有些懵懂,他呆呆看了缪溪一小会儿,去摸自己的手机,说:“微信。”   缪溪:“……”   缪溪没忍住笑,他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扶着桌子站起身,说:“我去拿啤酒。”   楚蘅舔了舔唇上残留的口水,应声:“……哦。”   脸上微微一热,楚蘅顺从地抬起头,望向缪溪低垂的眸子。   缪溪俯身观察了会儿他的脸,开口道:“我小时候曾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楚蘅:“……嗯。”   缪溪:“那时候上初中,没人管我,上的初中离家里远,需要借宿,我爸就把我扔给那个亲戚家住宿。”   楚蘅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听着他继续说。   “那家男主人是个小学老师,很会教育人,家里有个小儿子,比我小三四岁,上小学。”缪溪将手贴在他的侧脸,蹭了蹭他因为刚刚接吻伤口又有些开裂的唇角,说:“你知道东北下雪吧,你在重庆可能没有这个概念,每一次大雪过后,学校里都会组织学生带工具扫雪,有时候是扫学校,有时候是扫车来车往的大街。”   楚蘅问:“没有清雪的车吗?”   缪溪轻笑了声,说:“扫雪既可以锻炼身体,又可以增加团体凝聚力,最最主要,可以有很多傻子免费劳动力为学校省钱、为校领导增加名誉。”   楚蘅并没见过很大的雪,没什么概念。   “那一次也是下了大雪,那家的小男孩儿下午停课,小学让他们去市中心的大马路上扫雪,”当时我在吃饭,听到他们一家三口说着这件事,就随口说:“不用那么卖力,没人看的时候就偷偷懒。”   楚蘅不解:“偷懒不是做得很慢?”   缪溪眼睛里藏着笑意,说:“当一件事本不合理的时候,认真去出卖劳力是一件很蠢的事,那条大路本来就撒了盐。”   楚蘅:“……”   缪溪说:“那时候那个父亲……那小孩儿的父亲立刻很不赞同地打断了我,说那样是投机取巧,义正言辞地说做一件事就该认认真真,教育儿子的同时,明嘲暗讽地骂了我一顿。”   楚蘅皱眉:“真烦。”   缪溪弯了弯唇,说:“好笑的是,一个月以后,又是下雪,他儿子又要去扫雪,临走之前,他跟他儿子说,有人看的时候扫扫就行,没人看就偷懒。”   楚蘅:“……”   缪溪俯身,凑到他的面前,伸出指尖点了点他的唇,说:“所以啊,我想告诉你,以后遇到这种事就往后边躲,别在前边等着挨打,那样不划算,你得顾着自己才行。”   楚蘅的目光落在那只修长漂亮的食指上,听着他又说:“可又想了想,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心里的意义,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要最大程度保护自己,我们尊重逝者和家属,但一切的前提是自己安全。”   楚蘅瞳孔微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身后传来一阵响铃,缪溪的手机响了。   缪溪收回手,站起身接了电话。   然后出了门。   挂断编辑的电话,缪溪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出来。   刚打开喝了一口,还没咽下,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看,是一个转账消息。   楚蘅向他转了十块钱。   他没忍住笑,差点呛着。   回到房间,楚蘅正在看电影,影响投在在墙上,是一个老片子,没开声音。   缪溪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说:“不画了。”   楚蘅就放开了声音。   冰啤酒配着零食,很享受。   屋里光线很暗,电影不是缪溪喜欢的风格,刚过半,他就困了。   他索性靠在楚蘅肩头,闭上了眼睛。电影里在下雪,他懒趴趴地说:“过了十月,北方就要降雪了,你哪天休假,可以去我那儿看看,看看大雪。”   楚蘅垂眸看着他,没说话。   直到他呼吸平稳了下来,他轻轻应声:“嗯。” 第325章 世界虚拟说   毛毛的故事他一直没有想好怎么结尾,拖了很久。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画不下去,因为他就不想和毛毛告别。   九月初,重庆的温度降下来了。   半夜,缪溪忽然被蚊子吵醒,他坐在床上找了半天,就听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可就是找不到影子。   半夜被吵醒,他怒气值噌噌上涨,听到蚊子飞到耳边,一巴掌拍了过去,蚊子没拍到,“啪”一声,把自己给扇懵了,脸上一阵发麻。   楚蘅被他吵醒了,懒懒的带着困倦的声音问:“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画不出来憋得慌,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缪溪忽然很生气,说:“你家有蚊子。”   楚蘅:“……”   他撑着床坐了起来,隔着浓黑的夜色看他,说:“我睡过去一点可以吗?”   缪溪:“……”   缪溪语气不大好:“是我让你睡床边的吗?”   楚蘅沉默了几秒,把枕头往中间拉了拉,和他的枕头挨着放好,然后人也过来了。   他抬手扯了扯缪溪的衣角,低声说:“睡吧,我来喂它。”   缪溪本来还气着,听到这句话又觉得好笑。   他躺了下去,侧躺着看他,说:“蚊子会听你的吗?”   楚蘅半睡半醒地“嗯”了声,不知道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缪溪弯起唇,将手垫在脸侧,静静看着他。   当眼睛适应了黑暗,楚蘅的轮廓也慢慢清晰,长长的眼线,高挺的鼻梁,英气的眉骨,每一寸都完美得不可复刻。   他发现自己浮躁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困意来临,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早上,五点多,缪溪莫名其妙地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楚蘅在挠脖子。   缪溪清醒了点,他发现自己后半夜睡得很好。   而楚蘅的脖子上有一个很大的蚊子包,就在耳朵向下的侧颈上。   他正要下床,缪溪叫了他一声:“蘅哥。”   楚蘅转头看他,手还在蹭着那个蚊子包,没放下。   缪溪坐了起来,挪到他身边,拿开他的手,摸了摸那块儿红痕,皱眉说:“涂点牙膏。”   楚蘅点头,说:“接着睡吧。”   每天早上这个时间,对于缪溪都属于夜里,应该是睡觉时间,卧室的窗帘拉着,只开了小灯,世界都很静,也很温柔。   缪溪忽然从身后按着他的肩,凑到他脖子上那片红痕上,张口,咬了一下。   不重,但咬出了轻微牙印儿。   楚蘅没准备,从嗓子里低低“嗯”了声,声音性感,让缪溪耳朵酥了一下。   “去涂牙膏,”缪溪歪头瞧着那个大蚊子包,说:“止痒的。”   楚蘅应了声,但没起身。   低着头看着光洁的地板,犹豫了半晌,他开口问:“我……我可不可以……”   没等他说完,手机铃声响了,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话,起了身,说:“我先去上班了,睡醒记得吃饭。”   缪溪躺好,躺在楚蘅的枕头上,扯了他的毯子盖好,只露出双眼睛,眼睛里藏着笑意,说:“付费服务,回来再说。”   楚蘅垂下眸子,轻声说:“好吧。”   下午三点,缪溪已经坐在电脑前发呆整整四个小时,什么也没做。   三点十分,外间门开了。   听着脚步声,他低下头,将脸埋进了掌心,闷声说:“哥,你回来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止,没有回应。   眼睛酸涩难受,他抬手揉眼睛,向门口看过去,朦胧的视线变得清晰,他忽得一愣。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他并不认识,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休闲服,戴着副无框眼镜,看着很儒雅斯文,也很有气质。   但与楚蘅相似的眉宇让他立刻联想到了一个人,这八成是他爸。   房间门开着,他的视线慢慢向下,看到男人未来得及放下的两大袋子食材,一颗大葱正从袋子口俏丽地舒展着绿叶儿。   这场景跟缪溪妈妈看他的场景有点像。   男人显然也很惊讶,他比缪溪反应要强烈一点,先是瞪大眼睛,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他一周,随后张了张口,不可思议道:“不会吧……”   缪溪站了起来,站得规规矩矩,礼貌地点头问好:“叔叔好,我是楚蘅的……”   “男朋友。”对方笃定道。   缪溪:“……”   男人放下手里的两大袋子东西,大步上前,非常热情地拉起缪溪的手,笑容满面道:“我是楚蘅爸爸,你叫我叔叔就好。”   缪溪被他握着手上下颠了好几下,匪夷所思地在他眼里看到了那么点……感动?   他择菜得空隙,偷偷给楚蘅发了消息:“蘅哥,你爸来了。”   楚蘅没回,估计在忙。   厨房里,楚爸爸熟练地熬着火锅底料。   他性格很好,很爱笑,和楚蘅很不一样,他探出头来,笑着问:“缪缪,能吃辣吗?”   缪溪看着他手里的一大把辣椒,想起上回自己辣得吧嗒吧嗒掉眼泪,诚实地摇了摇头,礼貌道:“我不太能吃。”   他笑了笑,说:“叔叔,你做你们爱吃的就行,我涮清水就可以。”   “那怎么行?”楚爸不赞同道:“我这就去买个鸳鸯锅。”   缪溪连忙站起来,道:“叔叔,真不用,和蘅哥一起吃饭我也经常这样吃。”   这里的东西大多都辣,有的辣度他受不了,就涮清水吃。   楚爸抬起手,颇有些老干部风范地向下按了按,做了决定:“超市买一个,很快就送到了,不麻烦,楚蘅也真是的……”   缪溪把择好的菜拿进了厨房,放在水流下清洗,弯唇说:“他跟我吃,现在吃辣也少了。”   楚爸笑了声,说:“那还真是难得。”   切菜的声音顿了顿,楚爸开口问:“你不介意他的工作吗?”   缪溪说:“没什么好介意的。”   楚爸叹了口气,说:“他这个职业很特殊,一部分人是从心底对他们有偏见,见了就躲得远远的,还有一部分人尊重他们,但很难克服心里的忌讳,就像你知道你面前站着一个入殓师,但大部分人都很难内心毫无芥蒂地去握他的手。”   缪溪“嗯”了声,说:“刚见面的时候,他很尽力地避免用手碰我。”   楚爸眸中闪过一丝心疼,说:“不止,家里的一切聚会、喜宴,包括过年他都不去,喜庆热闹的时候他都不会到场。”   缪溪忽然想起一个笑话,说1987年的春晚西游记剧组的人都请了,唯独阎王没去。   以前觉得好笑,可现在代入楚蘅,他忽然觉得难过。   缪溪把洗好的菜分别放进盘子里,说:“那他一直就一个人啊?”   “是啊,”楚爸利落地切着土豆,说:“入殓师的社交圈是非常小的,平时工作环境很难交到朋友,更何况他本来就没什么交际圈。”   缪溪:“……”   楚爸把土豆过了遍水,放在一旁的盘子里,转身看他,说:“他大学学的就是这个,那会儿家里亲戚见了面会很不理解地说嘴几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避着人走,并且很少和别人提自己是干什么的。”   那么惊艳的帅哥,总是独自走在阴影里……   缪溪说:“我有时候可以感觉到他从单位回来情绪不好。”   “正常,”楚爸摊了摊手,说:“入殓师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孤单且压抑的职业,我很惊讶他能坚持到现在。”   缪溪摇头:“他说他喜欢,所以坚持下来很正常。”   楚爸乐了,问:“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一堆外星人的理论?”   缪溪笑着点头:“很有趣。”   楚爸细细看了他一眼,叹道:“很难得,很少会有人有耐心听他说这个。”   缪溪:“您呢?”   楚爸对他眨了眨眼睛,故意压低声音说:“我也不感兴趣,我是研究昆虫的。”   缪溪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他很信任您。”   楚爸笑了声,说:“其实一开始他们专业有很多学生进入殡仪馆,第一年下来走了一半,第二年剩下三个,到现在坚持下来的只有他,时间久了,除了像他这样真正热爱这个职业的人,大部分人都会转行,那种环境一般人受不了,心理压抑、受不了外界偏见,什么样的放弃原因都有,也很合理。”   缪溪点了点头。   楚爸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怕他会抑郁,也怕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了,毕竟他工作是那样,性取向也不大一样。”   缪溪明白他刚刚见到自己为什么这么惊讶了。   楚爸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缪溪:“……算网友吧。”   他如果说是社交软件,大概率会被家长认为不可靠。   还好对方没有多问的打算,转而说:“网上传的那些入殓师多么多么高薪都是骗人的,他赚得其实不多,有编制,和普通公务员赚得差不多,但工作要相对忙,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动了。”   这是在试探他?   缪溪说:“没事,我赚得多。”   楚爸乐了,说:“你不介意就行。”   他弯唇笑:“他挺好的。”   楚爸:“好什么好?瓜兮兮的。”   缪溪:“……”   门口传来声响,接着脚步声走近。   楚蘅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里边站着的两个人,愣了片刻,开口问:“什么瓜兮兮的?”   缪溪:“……”   他抬起手,用食指指了指对面的楚爸,慢悠悠地说:“叔叔说你,瓜兮兮的。”   楚爸:“……”   楚蘅微微皱眉,看向楚爸,用方言说:“你怎么和他乱讲话?”   楚爸:“……”   他又好气又好笑,端起菜,说:“你们谈恋爱了不起。”   楚蘅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没……”   他没说下去,看向缪溪,他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他像是有点紧张,慢慢吐了口气,走到缪溪身边,牵起了他的手,问:“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说?”   楚爸把菜放在桌上,目光从两人的身上慢慢下移,落在自然交握的手上,挑眉说:“以前过来也不提前说啊。”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的墙,说:“这屋里多了不少东西……”   这屋里确实多了不少东西,都是缪溪陆陆续续买的,比如沙发上堆的靠枕,墙上挂的时钟,比刚来那会儿有人气。   “呦,居然有酒,”楚爸很爱说话,和惜字如金的楚蘅完全不同,他兴致勃勃把冰箱里的酒拿了出来,说:“喝一点。” 第326章 世界虚拟说   鸳鸯锅很快就送到了,一红一清汤,让缪溪想起了嘉陵江与长江的水,清浊交汇,漩涡滚滚。   他和楚蘅坐在一边,楚爸坐对面。   火锅热腾腾地翻滚,桌上摆了不少酒,楚爸性格很好,相处起来并没有什么年龄代沟,而且很爱说话,他递给缪溪两罐啤酒,缪溪自己留了一罐,另一个放在了桌边,远离楚蘅的位置。   楚爸没错过这点细节,挑眉道:“你们一起喝过酒了?”   缪溪想起来那天游轮上的一幕就有点想笑,说:“嗯,蘅哥说他酒量很好。”   楚蘅:“……”   楚爸望向自己儿子,看热闹不嫌事大:“酒量好?那也喝一点。”   楚蘅淡淡道:“我不喝。”   楚爸向缪溪举了举杯:“那缪缪,我们两个喝。”   楚蘅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缪溪酒量不差,他们那边酒文化历史悠久,他从两三岁的时候就被自己没正形的姥爷喂酒,喂得都是烈酒,用筷子蘸一点,然后放在他嘴里让他吮,慢慢长大了,一般的酒他还真不容易醉。   可楚蘅并不知道他能喝多少,看着桌上越来越多的空瓶,他开口道:“少喝点。”   缪溪刚要喝,听话放下了,锅里翻滚的红汤十分诱人,他用勺子捞了一个丸子出来。   他没料到这里边会这么辣,咬了一口,不留神烫了一下,然后呛了一下,整个鼻腔都是火辣辣的,一时没缓过来。   接过面前的水,他灌了好几口,勉强缓和,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他摆了摆手,说:“我没事。”   楚蘅眸色有些暗,收回拍他的手,拿起水喝了一大口,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没移开。   缪溪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挑眉道:“你喝这个,我再开一瓶。”   楚蘅的目光挪到手里那瓶酒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瓶酒缪溪刚喝了两口,还剩很多。   楚爸笑着说:“楚蘅不爱说话,什么都在心里藏着,就是不说出口,有时候能憋死人,你不觉得闷吗?”   楚蘅:“……”   他垂下眸子,喝了一口酒,没吭声。   缪溪勉强止了辣,莫名其妙道:“我觉得他很爱表达啊,一点也不闷。”   楚爸愣了一下,怀疑地看了眼自己儿子,又喝了口酒,有些操心道:“他性格本来就内敛,做这个做久了,总是担心他心里压抑,精神状态不好。”   楚蘅:“……”   缪溪夹菜吃,平和地答道:“他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健康太多了。”   楚爸:“那你不介意他交际圈小吗?他平时都不怎么出门。”   楚蘅:“……”   缪溪抬眸看他:“我和他差不多的。”   楚爸微微前倾,一副说背后讲八卦的架势:“和他在一起,难免会被人说闲话的……”   楚蘅把酒放在桌上,声音有点大,像是故意摔的。   他皱眉看向自己的爸爸,说话终于带了点火气,语气沉沉的:“你为什么一直在和他说我的不好?”   楚爸:“……”   缪溪也愣了一下,转头看他,小声问:“怎么了?”   楚蘅抿着唇,面色有点冷,没看他,也没说话。   楚爸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不聊这个了。”   他看向缪溪,问:“你家那边现在应该冷了吧?”   缪溪一边应着楚爸的话,一边观察楚蘅。   从那句话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吃东西,喝酒时候更多,很沉默。   他从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角。   楚蘅转头看他,缪溪的目光并没落在他身上,正很礼貌地说着话。   他放下了筷子,那只手就顺势牵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放在楚蘅的腿上,掌心的那颗痣恰好贴在了一起。   楚蘅垂眸看了良久,轻咬了下唇,忽然倾身靠近缪溪,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缪溪愣了愣,转头看他。   楚蘅肯定喝醉了,眼睛轻微失焦,有些雾色,正近距离看着他,不闪不避。   有家长在,缪溪被他吻过的地方有点发烫,很小声地说:“哥哥,不要喝了。”   他的话没说完,楚蘅又凑了过来,对着他的唇亲了一下。   缪溪耳朵都烧起来了,不敢动了。   他喝醉的时候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性感,很认真地对缪溪说:“你不要听他的,我很乖。”   缪溪发现他每次喝醉的时候都会普通话和重庆话混着说,并坚信不疑这是全世界通用的普通话。   缪溪没忍住笑,说:“我知道啊。”   楚蘅凝视着他的唇,低声说:“我想……”   缪溪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唇,说:“不许想。”   楚蘅:“……”   楚蘅观察了下缪溪的表情,慢吞吞地说:“我想吃藤藤菜。”   缪溪松了口气,从辣锅里捞出菜,夹到了他碗里。   楚爸惊讶地看了他俩半天,轻叹了声,道:“他从来没和人这么亲密过。”   对于楚蘅来说,有人愿意毫无芥蒂地牵他的手都很难得。   缪溪牵着他的右手,他就笨拙地用左手吃菜,像这样平常的相处模式,对他来说太珍贵了。   火锅吃到一半,停电了。   眼前瞬时一片漆黑,楚爸打开手电筒,纳闷儿道:“跳闸了?”   没跳闸,是停电,毫无预兆的停电,从窗户看出去,整个小区的楼都一片漆黑。   火锅吃不成了。   楚爸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开口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早点休息。”   送走了楚爸,家里静了下来,空调失去作用,家里温度似乎在慢慢变高。   两个人站在门口,沉默了会儿,楚蘅忽然向缪溪走了一步。   缪溪心跳得有点厉害,扭头往屋里走,说:“我先去洗漱了。”   楚蘅:“……嗯。”   现在才八点,洗什么漱啊?   缪溪站在洗手间里,觉得自己有点蠢。   好在水没停,缪溪冲了个澡,出来时桌子已经收拾好了,厨房有声音,楚蘅在洗碗。   缪溪犹豫了下,还是没过去,转身进了卧室。   没有电,他什么也做不了,手机忘了充电,只剩下不到10%的电量。   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稍微清凉,他闭上了眼睛,但睡不着。   过了十几分钟,楚蘅进来了。   他走了过来,然后脱掉鞋,躺在了床边——他给自己划分的那个狭窄边缘。   空气就这么静了下来。   大概是喝酒了的缘故,缪溪总觉得呼吸声有点明显,不止是他的,还有楚蘅的。   他脖子上有点痒,汗珠顺着侧颈躺到了枕头上。   他擦了擦,将手臂放回了床上。   “你热不热?”楚蘅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   缪溪闭着眼睛,轻声说:“有一点。”   楚蘅没再说话,过了五分多钟,缪溪身侧的手被人碰了碰,碰的是手背,轻轻的,一触即分,像是不经意一样。   他心跳得很快,但没想躲,动也没动。   然后手被握住了,整个被包裹在了掌心。   床轻轻晃了下,布料摩擦声渐近,他睁开了眼睛,望着身上压过来的高大身影,喉咙有些发干,很小声地叫他:“哥哥。”   楚蘅的眸色在夜色中显得很深,他没应声,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缪溪能感觉到这一次的不同,灼热的身体相贴,他感觉到了对方的欲望。   舌头在他口中搅动,舔过他的上颚,缪溪睁着眼睛呆呆望着他,紧张得吞咽着口水,或许是今晚喝太多了,他觉得有点眩晕,整个人轻飘飘的,心麻酥酥的。   唇顺着他的唇角向下,舔过他未含住的津液,慢慢吻到了他的下颚,然后,是他的喉结。   他像是离了水的鱼,大口喘息,向后仰着头,露出大片脖颈的空白,喉结被人含进嘴里吸吮,有水声,也有细碎的吻声,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让他后脊发酥,快感和悸动有点压不住了,他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楚蘅的呼吸声很重,舔过他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解开他的扣子,舌头慢慢向下舔舐,直到胸前那一抹红晕。   缪溪被咬了一下。   他的心高高悬着,有种胆战心惊的刺激感。他下意识按住了男人的肩,颤着声低声说:“哥哥……别这样,我怕……”   楚蘅的动作停了。   他抓住了缪溪的手,在他以为他会停止的时候,将他的手压住,两只手牢牢固定在头顶,楚蘅低喘着亲吻了他的唇,说:“缪缪,别怕我。”   缪溪被这一声“缪缪”打败了。   很多人叫过他这个昵称,可从那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沾满情欲的声音和略带紧绷的祈求,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闭上了眼睛,喘息着问:“你约过别人吗?”   楚蘅:“……”   楚蘅将唇贴在他的耳侧,潮湿的喘息吹进他的耳朵,说:“我没有过,我很干净。”   缪溪觉得自己有半边身体都化了,他甚至连手指都没了力气。   他信楚蘅,只是想撩他,可他发现自己经不起撩拨。   缪溪吞了吞口水,轻声说:“那你现在约过了,你不干净了。”   楚蘅:“……”   他捂住了缪溪的唇,将唇贴在自己的手背。   窗帘没有拉,路灯的光朦朦胧胧照了进来,四目相对。   楚蘅低低开口:“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床伴吗?”   缪溪一怔,轻轻摇了摇头。   楚蘅呼吸有些粗重,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   他放开了控制缪溪的手,慢慢起身,轻声说:“那就好。”   缪溪双手得到了自由,抱住了想要离开的楚蘅,他紧紧搂着楚蘅的背,张口,咬在了早上咬过的地方。   楚蘅动作一僵,低低叫了声:“缪缪。”   缪溪将脸埋进他的颈侧,闷声说:“我喜欢你。”   楚蘅不动了。   就这样将手撑在他的枕侧,垂眸望着两人纠缠的虚影,一动不动。   缪溪问:“你喜不喜欢我?”   楚蘅将手覆在他的后颈,指腹在他光滑的皮肤上轻轻蹭过,毫不犹豫地说:“喜欢。”   缪溪抬头,堵上了他的唇,将手抚上男人的俊脸,指腹慢慢蹭过他的眼睑,就这样贴着唇瓣,说:“为什么叔叔会觉得你不爱表达呢?你明明很会表达。”   楚蘅含住了他的上唇瓣,慢慢吮吸,低声说:“因为你总能看懂我在想什么。”   缪溪:“……”   他张开嘴,轻轻舔过楚蘅的唇,唇舌纠缠在一起,亲昵又温柔地相互招惹,月影洒在大床上,映着唇间连接的细节,舒适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夜色清明、温柔。   一连几天画不出来,编辑催得越来越急。   缪溪趴在桌上,没什么精神地翻着毛毛的视频。   人的大脑其实并不可靠,它很容易丢掉一些东西。生命存在这个世界时,它会不断产生新的记忆,但离去的生命,有关他们所有的记忆就都定格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记忆会一点、一点的被人们忘记,每忘掉一点,它在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点。   缪溪不想忘掉毛毛,他想一直记着,他总觉得完结漫画后,毛毛的记忆就会定格,他会离毛毛越来越远。   屏幕里的毛毛在草坪上玩球,把球扔出去,它就傻兮兮地摇着尾巴疯跑,然后咬到球,跑到他身边,不断催促他再扔。   视频里的自己揉了揉毛毛的脑袋,笑着用力将球抛了出去,它离自己越来越远,缪溪有点不安,叫了他一声。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自己的声音,他忽然想起来,毛毛已经没在了。   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把视频暂停,然后直起身,轻吐了口气,点了接听。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画面,是海。   海浪声一潮一潮地传了过来,海触碰着拿着手机那人的脚背。   屏幕一阵晃动,那个人坐了下来。   缪溪声音柔和:“你好,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大概是戴了耳机,对方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是个女孩儿的声音,年纪很轻,估计也就十八九。   她说:“你有时间吗?可以陪我看看海吗?”   画面稳定了下来,缪溪将手里立在支架上,正准备开口,女孩儿又略带拘谨地说:“没时间也没关系。”   缪溪笑了笑,说:“不,我有时间。”   “谢谢你,”女孩儿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缪溪说:“谢谢。”   那边是个大晴天,大海蔚蓝辽阔,慢慢润湿细沙,又缓缓退走。   女孩儿打开了话匣子,她说:“我今年二十岁了,眼睛瞎了五年。”   缪溪拿起一旁的纸,看着屏幕里的风景,随手画了起来,说:“我比你大六岁。”   女孩儿说:“那场车祸以后,我的世界就全都变了,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的世界是一样的,我的世界永夜了,我有点厌烦这样的生活了。”   缪溪笔触一顿,看向屏幕,开口道:“你面前有大海,阳光,和沙滩,很美。”   女孩儿轻笑了声,说:“谢谢你替我看风景,我小时候的梦想是环游世界,用这双眼睛看遍世界的风景。”   她语气慢慢变得低落,垂头丧气地说:“可我看不到了,在我没瞎之前我就没有看过海,现在大海就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它的样子。”   缪溪弯唇,说:“你可以触摸它,想象一下。”   女孩儿说:“想象有什么用?那不是大海完整的样子。”   缪溪:“当眼睛看不到的时候,无限的想象力就是答案。”   他说:“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想象力一定非常丰富,或许你想象中的海洋,要比真实的海洋更加辽阔,更加漂亮,谁规定海洋就必须是眼睛看到的样子呢?”   女孩儿声音愉悦了些,说:“你真会说话。”   屏幕晃动了一下,恰好对着西斜的太阳,海面一片波光粼粼,像洒了金子。   缪溪问:“你在看哪片海?”   女孩儿说:“黄海。”   缪溪:“我在重庆,可以看到长江。”   有风吹过,通话里有一点杂音,女孩儿声音近了些,说:“我只在地理书上看过长江,我从来没有出过省。”   缪溪:“你可以出来看看。”   “再说吧,”女孩儿轻吐了口气,说:“你说人活着为什么这么难呢?”   缪溪:“……”   她似乎把手机放在了地上,屏幕对着蔚蓝天空,有发丝飘过,他确定女孩儿是长发,低头在画上又添了几笔。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厄运偏偏发生在我的身上,”她说:“想不通啊想不通,永夜的世界实在太没意思了。”   缪溪垂眸描绘着画,说:“我有个朋友对我说,其实世界是虚拟的。”   女孩儿漫不经心地问:“我是假的吗?”   缪溪弯唇说:“他说,其实地球是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我们都是参加游戏的玩家。”   女孩儿说:“他骗人。”   缪溪笑了声,说:“可我很相信他。”   铅笔在纸摩擦出轻微唰唰声,缪溪:“每个人进入游戏的时候,一定是知道自己拿了什么样的人物角色,如果你觉得生活很难,那么你一定是选择了困难模式进入游戏。”   女孩儿低声说:“那我可真蠢。”   缪溪说:“不,恰恰相反,既然你选择了困难模式,那么你一定是一个高级玩家,爱挑战,爱冒险,充满勇气。”   女孩儿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了:“如果坚持不下去,提前退出是不是游戏就输了?”   缪溪没直接否认,说:“看你的选择,你累了,想退出,那可能会省了一些现在的麻烦,但真实世界的你通关失败,大概会很不甘心吧。”   女孩儿:“……”   缪溪勾勒着发丝,继续说:“你会想,这么轻易就自雷了?我可是足足苟了二十年啊。”   女孩儿没忍住笑,说:“也是啊。”   缪溪说:“人生是勇敢者的游戏,每个人参加游戏的方式不同,每个人看到世界的样子不该被统一定义。”   他把笔放下,说:“按我的那个朋友的理论来讲,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当你睡着世界会消失,当你醒的时候,世界又重新出现,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你而存在的。既然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定义就怎么定义,你认为海洋是绿色的,那她就是绿的。”   女孩儿似乎抽泣了声,接着,没了动静,只有发丝轻轻飘荡在风里。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手机是唯一的光源,屏幕里太阳慢慢西斜,阳光很暖,海浪声中似乎有海鸥的鸣叫,生机勃勃。   许久许久,女孩儿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她问:“你还在吗?”   缪溪说:“在。”   女孩儿说:“谢谢你陪我看海。”   她说:“我现在不想跳进去了。”   缪溪心中松了口气,语气依然平稳:“是我谢谢你请我看海。”   女孩儿笑了声,接着,有点八卦地问:“和你说这些的是你女朋友?”   缪溪弯唇,说:“不,是男朋友。”   女孩儿“哇”了声,带了点孩子气。   她说:“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缪溪说:“你也是。”   “那再见了,我要回去找我妈妈了。”   “好,再见。” 第327章 世界虚拟说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正要转头,对方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下巴被轻轻挑起,他随着对方的力道缓缓抬头,后仰。   英俊的男人眸色深沉,忽然俯身,自椅子后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角度有点难以控制呼吸,缪溪的喉结滚动,不断吞咽着口水,心脏“咚、咚、咚”地重重跳着,像有电流一样,他的心脏有种轻微的麻痹感,又酥又痒。   呼吸渐渐变得有点困难,他却没有躲开的想法,抬手向后揽住了楚蘅的脖子,伸出舌头反客为主探进了对方的口腔,加深了这个吻。   他觉得这样的亲热很温柔,他很享受。   许久,楚蘅放开了他。   缪溪低下头,大口大口呼吸。   男孩儿的眼睫很长,被灯光洒下一片阴影,冰蓝色的淡色头发让他的肤色看起来更加白皙,莫名有些易碎的美感。   热推   太搞笑了   get同款   楚蘅在他发顶轻吻了一下,低声说:“我回来了。”   缪溪弯起眼睛笑,他的手覆在尚未安稳的心脏上,喘息着说:“我订外卖。”   楚蘅:“昨天的菜还有,把它们吃完吧。”   缪溪转头看他,弯唇说:“那我去弄。”   楚蘅:“我去。”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扫过已经安静下的手机和桌上那幅清丽背影的画,眸色微暗。   没等缪溪说什么,他转身出去了。   火锅的底料还是昨天的,楚爸熬制得很好,他把剩下的放进了冷藏。   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缪溪往里放菜,目光看向厨房里有些沉默的身影,开口问:“今天很累吗?”   楚蘅语气很淡,说:“没有。”   缪溪呆了一下,看着他从地上搬起一个大袋子,袋子打开,里边是一个超大号西瓜。   目测要有二三十斤了。   缪溪好久没吃了,眼睛都亮了起来,笑着问:“怎么想起来买西瓜了?”   楚蘅低着头清洗西瓜,淡淡地说:“给你解辣。”   缪溪:“……”   一个大西瓜,从中间劈成两半,别说半个,他1/4都吃不了。   楚蘅拿了把勺子,插在红彤彤的西瓜上,拿出来放在了缪溪手边。   缪溪看向了厨房里的另外一半,问:“你不吃吗?”   楚蘅走到冰箱旁边,拿出了两瓶啤酒,说:“我喝这个。”   缪溪:“……”   他不大对劲,缪溪确定了。   今天的饭桌上很安静,楚蘅始终低着头吃菜,大概是地域原因,他很能吃辣,酒也喝了不少。   缪溪挖了一块儿西瓜送进嘴里,撑着腮瞧他,就见他一瓶喝完了,又打开了另一瓶。   缪溪忽然道:“这瓶给我吧。”   楚蘅刚要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   缪溪说:“我也想喝。”   楚蘅站起身,往冰箱方向走,说:“我给你拿。”   缪溪托着腮,目光慢条斯理地随着他移动,挑眉道:“看来是冲着我来的。”   楚蘅没说话,打开了冰箱。   缪溪:“蘅哥,我哪里惹你了?”   楚蘅拿酒的动作停了,他垂着头,闷声说:“你一定要我说吗?”   缪溪:“……嗯?”   楚蘅拿出来酒,关了冰箱,没过来,就靠在冰箱上开了酒,仰头喝了一口。   夕阳爬上他修长笔直的腿,他站在半眀半暗的光影交界点,英气的眉微皱着,那双漂亮的菱形凤眼看向缪溪,开口问:“我不乖吗,缪缪?”   缪溪一怔,站了起来,观察他的脸色,说:“乖的。”   楚蘅眼眸低垂,轻声问:“我乖你为什么还要找别人聊天?”   缪溪:“……”   楚蘅:“我知道,社交软件上人那么多,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其他的网友,或者……”   他偏过头,望着光影处空气里起伏的尘埃,继续道:“无论找谁聊天是你的自由,你和谁玩都可以,我没什么特别的。”   说完这句话,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咬唇说:“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缪溪:“……”   缪溪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步走向楚蘅,来到他的面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将脸贴在楚蘅的颈侧,弯唇说:“我没有和其他人玩啊。”   楚蘅把他抱进了怀里,牢牢抱着,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包裹了起来。   火锅在咕嘟咕嘟响,散着诱人的香气,灿烂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楚蘅闭上眼睛,小声说:“我知道自己很不好,昨天我爸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可我还是生气了。”   那些都是客观存在的问题,他生气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这些问题被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所有刻意隐藏的隐患都暴露了出来,他怕缪溪介意,怕他对自己仅有的好感也退缩了。   缪溪弯唇说:“叔叔是怕你受伤,一开始把问题都给我说明了,让我受不了就赶紧走,免得我以后伤害你。”   楚蘅:“我不在乎。”   缪溪浅浅吻着他的脖颈,轻声说:“你得在乎。”   楚蘅:“……”   半晌,他闷闷应声:“嗯。”   缪溪吸吮着他的颈侧,发出“啧啧”的亲吻声,含含糊糊地说:“你就是特别的。”   楚蘅将手插进他柔软的发间,又轻轻“嗯”了声。   缪溪说:“其实我们两个很像,生活习惯、社交圈子都差不多,我不依赖网络,没有别的网友,没有别的暧昧对象。”   楚蘅:“可……”   他没说下去,缪溪撒谎也没关系,他骗自己相信就好了。   脖颈上被他舔得湿漉漉的,一路痒到了心里。   他轻声说:“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很乖,我们不吵架了。”   缪溪舌苔舔过他光洁的皮肤,哑声说:“这算什么吵架?”   他微微离开了些,看着自己刚刚折腾出来的那枚吻痕,满意地亲了亲,说:“你刚刚是不是听墙角了?”   楚蘅抿唇:“……嗯。”   缪溪:“听墙角听不到重点。”   他推了推楚蘅的胸膛,牵着他的手回到桌边,把火锅关了。   他把楚蘅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却没回去,面对面地跨坐在了楚蘅的腿上。   他喜欢楚蘅喝醉的样子,脸上会有点薄红,体温偏热,做什么都很主动,也很热情。   他刚坐下,楚蘅就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仰头看他,问:“不吃饭了吗?”   他也太懂怎么诱惑人了……这样无辜又认真的模样出现在那张禁欲的俊脸上实在犯规。   缪溪心里一烫,忍不住低头压上了他的唇。   楚蘅张开了嘴,说:“不吃了。”   缪溪搂着他的脖颈,舌头探进他的口腔,舌尖轻轻触碰,随后慢慢纠缠在一起。   楚蘅带着明显醉意的眸子望着缪溪,一眨不眨。   缪溪睁开眼睛时,正对上他灼人的视线,忍不住笑了声,微微直起身,吻落在了他薄薄的眼皮。   楚蘅低喘着,有点期待地问他:“我是不是好乖?”   缪溪点头,配合道:“好乖。”   楚蘅挑起唇,说:“缪缪,我向你认错,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缪溪:“……”   缪溪抬手,撩起他有些遮眼的黑发,说:“你清醒一点。”   楚蘅闭上眼睛,一秒、两秒、三秒,睁开,眸色恢复了些清明,认真说:“好了,我清醒了。”   这样子也太萌了,缪溪忍不住低笑了起来,他摸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凑到楚蘅眼前,说:“我刚刚在用这个。”   楚蘅的目光落在他的屏幕上,那里有一个并不常见的软件图标,是一只蓝色的大眼睛。   楚蘅看清了下面那几个字——云瞳志愿者。   云瞳志愿者,是一款专门针对视障人士开发的app,软件支持可视视频通话。   视频通话可为视障人士提供日常生活帮助,接通后志愿者可通过视频画面判断视障人士的位置、环境,他们短暂地做另一个人的眼睛,帮助他们找路、找东西、看说明书等等日常所需。   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小事,放在他们身上可能都需要别人协助才能完成,注册志愿者后,其实很少机会能接到一单,因为这里的志愿者真的很多。   人只有一双眼睛,可能帮助别人看看世界,总觉得这个糟糕的世界又好了一点。   “我工作时间自由,可以随时接听他们的视频,即使如此,我一年时间里也只能接到五六单这样,”缪溪说:“和你见面那天,我接到一单,帮忙找到了东西,刚刚那个小姑娘想看看海,我陪她看了一会儿,就这么简单。”   楚蘅:“……”   他紧紧抱住缪溪,说:“我……”   他话音微哽:“我没吃过醋,很不习惯,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捏紧了一样,有点想用手术刀剖出来,看看是怎么了。”   缪溪被他的话弄得心里一疼,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吃醋,吃西瓜。”   那块西瓜吃了一些,但最芯儿还留着。   缪溪挖出最甜的那一块儿,喂到了楚蘅嘴里,说:“我喝酒,你吃西瓜。”   楚蘅嘴里塞着一大块西瓜,乖乖点头:“……好。”   西瓜真甜啊。   那天之后缪溪的进展顺利了起来,一连几天都在屋里泡着,有时候会熬夜通宵。   他准备赶在中秋节前完成,把这一天给毛毛做纪念日。   他画画的时候,楚蘅一般都会在他身边待着,有时候玩玩游戏,有时候看电影,有一次缪溪忘了时间,等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准备歇一会儿,转头发现楚蘅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带着耳机,脸贴在手臂上,睡得很乖。   电脑外设的光朦朦胧胧照在他的脸上,很温柔。   缪溪也趴在了桌上,枕着手臂看他,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描绘着他的轮廓,描绘那让他初见就惊艳的面庞。   半晌,他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微垂的眉骨,楚蘅呼吸平稳,没什么反应。   他弯起唇,指尖顺着他的眼尾慢慢向下,勾勒出他英挺鼻梁的轮廓,然后,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指尖微微一热,被含进了唇齿间,他的食指被轻咬着,那个熟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晕着困意。   缪溪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用气音和他说悄悄话:“怎么不回去睡?”   楚蘅抿唇,舌尖抵在他的指腹,吮了一下他的指尖。   细细麻麻的触感从指尖侵入了心底,心脏又温柔得像是被泡在水里,他小声说:“蘅哥,你真好看。”   楚蘅放开了他的指尖,脸在手臂上轻轻蹭了蹭,声音带着微哑的倦意,他看着缪溪的眼睛,说:“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缪溪:“我没事。”   楚蘅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说:“我们去睡觉吧。”   缪溪:“……”   他向楚蘅身前靠了靠,小声说:“蘅哥,那个吻痕淡了。”   楚蘅:“……”   他微微扬头,露出修长的脖颈,说:“还想要一个。”   缪溪笑着靠了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亲,问:“同事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吗?”   楚蘅:“……问了。”   缪溪在他的锁骨上边选了个地方,吮了一下,问:“你怎么说的?”   楚蘅:“我说被人吮的。”   缪溪:“……”   缪溪闷笑了声,说:“也太直接了吧?”   楚蘅垂眸望着他冰蓝色的发丝,声音低沉:“他们能看出来。”   缪溪轻轻“嗯”了声,这次吮得有点用力,过了十几秒,他微微离开,将下巴垫在楚蘅肩上,闭着眼睛说:“抱我好不好?”   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说:“我不想走路了。”   楚蘅搂住了他的腰,有力的手臂托起他的腿弯,把人横抱了起来。   他的脚步很稳,缪溪觉得很安全,就这么闭着眼睛,一路回了卧室。   凌晨三点多,缪溪抱着楚蘅的腰,懒趴趴地说:“蘅哥,晚安。”   楚蘅隔着夜色看他,轻声问:“缪缪,要画完了吗?”   缪溪逐渐失去意识:“快了……”   楚蘅没了困意,呆呆看着黑暗良久,轻声问:“缪缪,你要离开了吗?”   缪溪没应,呼吸平稳了下来。   时间只是人类定义的概念,或许它是虚幻的,宇宙中根本没有“时间”。   比如在月球生活的宇航员会比地球上的人衰老速度慢,正如“广义相对论”中提出——时间因为引力而不同。   但无论怎么说,宇宙中熵的变化始终为增值,并且不可逆转或重来。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返回,或者重来,正在一点一点接近终点,接近分别。   楚蘅在单位,工作不忙的时候就会捧着手机看,大多时候里边是没有新消息的,同事经过的时候,看见他对着手机发呆,忍不住八卦一两句:“怎么,失恋了?”   楚蘅多半会摇摇头,并不说话。   他是胆小鬼,始终没有勇气去问一问缪溪他们的以后,只等着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一刻。   九月中旬,中秋了。   缪溪把最终章交给编辑的以后,大哭了一场。   他蜷缩在懒人沙发上,一遍一遍看着投影墙上毛毛的视频。   他蜷缩在小小的懒人沙发上,用袖子擦眼泪,给楚蘅发消息:“哥哥,我完结了。”   今天楚蘅大概很忙,一直没有回复他。   今天楚蘅确实很忙,多车连撞,大型交通事故,他忙得几乎没有喘息时间。   今天中秋,大多数人都放假,在家里吃月饼,过团圆节。   但殡仪馆是无休的。   等他能看手机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距离那条消息的接收时间已经过了七个小时。   对话框里除了那条消息没有其他,他点进去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同事也刚做完全身消毒,见他面色苍白,安慰道:“快回去过节吧。”   楚蘅收起手机,换好衣裳,出了单位。   今晚月色很好,圆盘似的,挂在嘉陵江上,山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团圆着,而他不知道自己回家时还会不会见到缪溪。   这个中秋,他是不是依然一个人过。   他忽然觉得有点受不了,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高高提着,车速始终追着限速临界点跑。   他中间给缪溪打了一个电话,可对方手机关机。   车停在车库,他关了门,向电梯走了几步,然后大步跑了起来。   电梯在高层,一直向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焦虑地连按了十几下,转身,跑进了一旁的楼梯间。   负二层一直到十二层,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上跑。   他忙了一整天,透支了体力,中午也没有时间吃饭,滴水未进,跑到十层的时候,眼前有点发黑。   他只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向上。   跑到家门口,开了门,屋里没开灯,静悄悄的。   他心里一慌,叫了声:“缪缪。”   屋里没有回应。   他打开灯,客厅空荡荡,他声音弱了些:“我回来了。”   家里没人,是熟悉的冷清寂静。   他顺着墙边慢慢滑坐下来,手指插进了发间,大口喘息。   慢慢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却没力气站起来,就这样靠墙坐在冰凉的地面,低垂着头,没了动静。 第328章 世界虚拟说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接着,门开了。   他迟钝地抬起头,目光缓缓向上,落在了那张精致俊俏的脸上。   良久,他开口道:“缪缪,我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幻觉,于是他对门口那人轻轻弯了弯唇。   缪溪皱起眉,走了过来,半跪在他面前,把手贴在他额头上,问:“蘅哥,怎么了?”   温度是真实的,所以不是幻觉。   他张了张嘴,声音依然嘶哑难听:“你出去了?”   缪溪:“嗯,买了月饼。”   他摘掉自己的口罩,摸了摸楚蘅干燥的唇,问:“今天又没喝水?”   楚蘅的心慢慢安稳了下来,他不想让缪溪看见他的狼狈,低声说:“今天好忙,我很累。”   缪溪理了理他凌乱的额发,哄道:“我买了好多吃的,你去换衣服,然后躺一会儿,准备过节。”   楚蘅却按住了他的背,把他按在自己怀里,脸深深埋进他的颈侧,安静了下来。   缪溪:“……”   他轻轻扯了扯楚蘅的发丝,问:“想不想喝蜂蜜水?”   楚蘅哑声说:“想。”   缪溪握住他的窄腰,提气,装模作样把人往起拔,说:“我抱你去喝。”   楚蘅:“……”   折腾了好几次,楚蘅纹丝不动,倒是被他弄痒了,忍不住弯了弯唇。   缪溪身体一轻,忽然被搂着腰抱了起来,没忍住笑,低头说:“你力气真大。”   楚蘅望着他的眼睛,说:“我抱你就可以了。”   缪溪心里一软,忍不住逗他:“那我不走路了,以后在家里你就抱着我走。”   楚蘅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认真说:“好。”   缪溪“噗嗤”一声笑了,说:“不闹了,你去换衣服,我把水果洗好。”   楚蘅把他放了下来,问:“今晚吃什么?”   门铃忽然响了,缪溪弯着眼睛指了指门口,说:“好吃的。”   他买了超多好吃的,算好了时间送到家,四个外卖小哥堵在门口,都凑成一局麻将了。   他不知道楚蘅什么时候回来,但吃的要提前准备好,等他回来可以直接吃。   电竞房的地毯上铺着大大一块隔热桌布,上面已经摆了不少零食,把刚到的几样统统摆了上去,缪溪站起身,进了厨房。   刚买的水果,一个大西瓜,他不大熟练地把西瓜劈开,然后切成长条状,最中间的芯儿留着,放在了最上边,旁边点坠了葡萄、草莓和冬枣。   楚蘅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缪溪正在剥石榴,红彤彤的无籽石榴被放进盘子里,厨房的白炽灯光下,男生的指尖被果汁染了浅红。   楚蘅靠在厨房门口擦头发,静静望着缪溪的身影,半晌,开口道:“这些够吃了。”   这只是吃水果都能吃饱,缪溪把整个大西瓜都切了,放在一个大盆里,旁边堆了好几个种类的葡萄和枣,而他还在切石榴。   缪溪放过了剩下的几个大石榴,在水流下洗了洗手,擦干,取下最上边那条红彤彤的西瓜芯儿,走到楚蘅面前,喂他:“吃这个。”   楚蘅张嘴咬住,接了过来。   缪溪站在他面前,歪头瞧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问:“我挑的这个怎么样?”   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楚蘅耳朵有点烫,点了点头。   缪溪忽然靠过来,在他唇上舔了一下,小声说:“你……”   他靠得太近,楚蘅有点紧张,含着西瓜,慢吞吞应道:“……嗯。”   缪溪的手抚上了他的前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中秋快乐。”   下一瞬,他的裤子被向下拉了拉,那里暴露在了空气里。   他身体一僵,转眸看向缪溪,却见他半跪在了自己身前。   手中的西瓜汁水滴落,落在了光洁的地板,他亲眼看着那张红润丰满的唇张开,把沉睡的欲望含了进去。   脑袋中一阵嗡鸣,他不敢再看,几乎是不知所措地避开视线,看向没开灯的安静客厅。   手垂在身侧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飞速苏醒的欲望上。   柔软、湿滑、热,那张嘴他曾经亲过,他知道那个滋味有多好,最敏感的地方被柔软的舌尖轻柔舔舐,那种快感几乎让他头皮发麻。   他想,缪缪大概没做过这种事,只知道像小猫一样舔,一点一点的,对于他身上着起的火几乎是杯水车薪,让人心里痒得发狂。   将西瓜拿到唇边,他无意识地咬了一口,忽然急促地低低“嗯”了声。   缪溪在他的顶端吮了一下。   楚蘅半闭起眼睛,仰头低低喘息,哑声说:“祖宗,我遭不住。”   啧啧的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十分清晰,除此之外,还有男人越发深沉的呼吸。   那块最甜的西瓜已经被人遗忘,握在掌心,汁水慢慢滴下。   “这是……我的……中秋礼物吗?”楚蘅气短,断断续续地问。   缪溪能察觉到楚蘅的身体越来越紧绷,他也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快,第一次做坏事,他有一种紧张的兴奋感,他握着楚蘅的东西,来回动了两下,目光在上边细细描摹,低喘着说:“嘴酸了。”   “我们不弄了……”楚蘅强忍着铺天盖地的快感,用干净的那只手推缪溪的肩:“缪缪,可以了。”   缪缪……   缪缪……   真的可以了……   他靠在墙上,难耐的喘息声一下一下传进缪溪的耳朵,像是催情的药。   缪溪更深地含了进去。   几分钟后,楚蘅忽然伸手,用力把他推开。   缪溪没反应过来,懵懂地抬头,一阵阵热流射在了他的脸上,长长的眼睫上挂着白浊,顺着脸颊慢慢向下淌,淌到了唇边。   缪溪闭起右眼,揉了揉,说:“射进嘴里没关系的。”   楚蘅:“……”   他眸色幽深地望着面前的人,慢慢蹲下身,指节抬起他的脸。   石楠花的气味很清晰,脸上有,嘴里也有。   楚蘅吻上了他的唇,舌头探进他湿滑灼热的口腔,忽然开始用力吸吮着他的津液,缪溪呆了一下,搂住了他的脖颈。   “乖乖,”楚蘅的鼻尖抵着他的,用方言说:“我刚刚差点疯掉。”   “真的没事,”缪溪捧起水清洗脸上的液体,说:“没有不舒服。”   楚蘅:“我刚刚看到弄到眼睛里了,再给我看一下。”   缪溪无奈抬头,睁开眼睛给他看。   楚蘅凑得近了些,观察了下他的右眼睛,微微皱眉:“有点红了。”   缪溪眨了眨眼:“是吗?我没感觉。”   楚蘅:“我去拿盐水,你再洗一次。”   缪溪:“……”   缪溪乖乖用盐水又洗了一次右眼,虽然他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衣服有点脏了,缪溪预备去重新换一套,指了指厨房,说:“给你泡的蜂蜜水在吧台上,先喝一点,水果拿到里屋,我们在那里吃。”   楚蘅点头,进了厨房,端起那个很重的水果盆走向房门半掩的电竞房。   刚进来,他就微微一愣。地毯上摆满了吃的,一眼看过去,红彤彤的一片,十分诱人,都是重庆的特色的美食,最中间放着个锅,里边是热辣辣的红汤,旁边摆了好几大盘的串串。精致的月饼被随意放在盘子里,这块黑白格子的布很大,但根本没有这盆水果的位置。   投影开着,正放着一部电影的开端,房间的窗开着通风,空气很清爽,从这里看出去,刚好能看到圆盘似的月亮,又大又亮。   缪溪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打啤酒,说:“我给叔叔发消息了,他说今天有个课题要研究,不过来了。”   楚蘅从角落里拉出了个小桌子,把水果放了上去,淡淡地说:“他很忙,很少过节。”   缪溪在地毯上坐下,舒展长腿,喝了口凉啤酒,说:“今天等了你好久,本来想自己做饭,但折腾到七点多,没一样能入口的,只能叫外卖了。”mu   楚蘅挨着他坐下,说:“今天出了场大型车祸,我一直没歇下来。”   缪溪把电影放开,说:“选了个喜剧片,你不喜欢咱们换。”   楚蘅看着屏幕上的影像,说:“我喜欢。”   缪溪倚靠在沙发上,撑着头看他,说:“我小时候过中秋都是吃自己家里烤的月饼,那时候都去姥姥家,她有模子,每次把面团塞进去,按匀,一扣就是一个花好月圆。”   楚蘅拿起一个兔子形状的月饼,那个月饼没有掌心大,但很漂亮也很精致,他送到唇边咬了一口,蛋黄味的,口感软软绵绵,香而不腻。   缪溪勾唇说:“那时候也没吃过别的月饼,就觉得月饼就是姥姥做的那样,白白的,薄薄的,像个面饼,用大锅烤,刚烤出来酥酥脆脆,等凉下来就又干又硬。”   楚蘅问:“是什么味道的?”   锅热了起来,里边的辣汤滚滚。   缪溪垂眸看着,喝了口酒,说:“白糖、花生碎、芝麻,还有什么……我记不清了。”   他把串串放进了锅里,说:“但我特别爱吃,因为那是甜的。爸妈平时不让吃糖,每次到中秋我就很高兴,因为可以吃甜的月饼,月饼很硬,但我吃得很高兴。”   楚蘅重新打开一袋,里边是个花型的月饼,他递给了缪溪。   缪溪咬了一口,说:“好吃。”   楚蘅:“和小时候的比呢?”   缪溪挑眉:“当然是这个好吃。”   “可我还是想吃小时候的那种,姥姥走了,吃不到了,”缪溪说这个好吃,也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他指了指自己的门牙,说:“这两颗乳牙当时都是月饼硌掉的,我躲着我爸妈,抱着月饼在墙角啃,啃完就剩下两个洞了。”   楚蘅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弯了弯唇,说:“确实太硬了。”   电影很有趣,背景音不大,很放松。   串串熟得很快,缪溪拿起来吃了一口,辣得很爽,灌了两大口酒。   他问:“你呢?小时候怎么过中秋?”   楚蘅:“我爸妈领我去和亲戚聚会,我站在十几个人面前背古诗。”   缪溪没忍住笑,他实在没办法想象这么清冷沉稳的人被父母胁迫当众背诗的样子。   他凑了过去,调侃道:“蘅哥,你给我背一首。”   楚蘅把筷子放下,转眸看他,说:“床前明月光。”   缪溪:“……”   缪溪:“换难一点的。”   楚蘅望着他盈着笑的眸子,轻声说:“我喜欢你,缪溪。”   缪溪:“……”   他勾起唇,凑上前,问:“从什么时候喜欢的?”   楚蘅说:“你在电话里对我哭的时候。”   缪溪眨眨眼,疑惑道:“如果是别人对你哭你也会喜欢吗?”   楚蘅很认真地说:“不会有别人,因为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我打开了那个软件,就是为了遇见你,所以我只会遇到你并爱上你。”   缪溪:“……”   他真的太会说情话了,是谁说他不会表达?   缪溪顺势躺在了他的腿上,把最后一口酒喝光,问:“这是命中注定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吗?”   楚蘅说:“这是科学。”   缪溪笑了声,去摸酒,可距离有点远,他不想从楚蘅的腿上起来。   楚蘅个子高,手臂长,轻而易举帮他拿了酒。   两罐,给缪溪一罐,自己开了一罐。   缪溪和他碰了碰杯,说:“中秋快乐。”   楚蘅扬起唇,说:“中秋快乐。”   这么闲聊着,月亮渐渐升到半空,电影已经换了一个,东西也吃了大半。   缪溪背靠在懒人沙发上,懒洋洋地说:“不知道你看没看到消息,我的漫画完结了。”   楚蘅垂眸说:“看到了,恭喜你。”   缪溪:“我想毛毛了,想去看看它。”   楚蘅:“……”   他灌了自己几口酒,弯唇说:“好啊,是该去看看。”   缪溪“嗯”了声,撑着腮看窗外的月亮,带着醉意轻声说:“以后再也不养狗了。”   楚蘅:“……”   他向缪溪身旁靠了靠,状做不经意地抬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缪溪转头看他,眸色柔软:“醉了?”   楚蘅:“……嗯。”   掌心覆在缪溪的肩头,他慢慢收紧手臂,低头凑到缪溪面前,说:“那我也不养。”   缪溪笑了声,说:“学人精。”   楚蘅靠得更近了,鼻尖在他的脸颊蹭过,轻声说:“万一我养了,你不愿意回来了怎么办?”   缪溪一怔,开口道:“我……”   楚蘅的呼吸低沉,带着轻微酒气,他的鼻尖蹭过缪溪的脸颊,贴上了他秀挺的鼻梁。   缪溪有些痒,缩了缩脖子,楚蘅却追了上去,他搂着缪溪的肩,低着头,亲吻了他的脸,然后是唇。   缪溪含含糊糊地“唔”了声,小声问:“你干嘛?”   楚蘅压住了他的唇,他便乖乖没了声音,细碎的亲吻声被电影背景音遮住,只有两个人能听清。   中秋夜色柔美,清风拂过山城,两江水映着天上月,巴渝风光,冠绝古今。   “那天我喝醉了,”楚蘅轻声说:“但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   肩头,那人靠在上面,睡得很沉。   他舒展着长腿,喝了一口已经不再冰的啤酒,望着天上黄澄澄圆满的月亮,轻声说:“我一直等你,我的‘一直’有很久很久。 第329章 世界虚拟说   缪溪离开那天,山城下雨了。   从凌晨开始,小雨淅淅沥沥。   楚蘅送缪溪去机场,到了安检口,他进不去了。   凌晨四点多,窗外天还没亮,小雨静静落着,机场里已经人声鼎沸,入口处的旅人络绎不绝。   大厅里灯火通明,办理托运的人排起了长队。   缪溪来时就只有一个背包,走也是那些,前边就是安检口,缪溪停了步,转头看楚蘅,弯起眼睛说:“哥哥,抱一下。”   楚蘅张开手臂,缪溪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腰,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楚蘅很高,有190,抱着缪溪的时候能把他整个包裹住,很有安全感。   他理了理缪溪身上套着的自己那件厚厚的外套,说:“下飞机的时候记得穿好。”   缪溪点头,轻闭着双眼,问:“你直接去单位吗?”   楚蘅:“嗯。”   缪溪:“开车慢点。”   楚蘅:“嗯。”   缪溪:“那我走了。”   他从楚蘅的怀里出来,说:“你快回去吧。”   楚蘅又“嗯”了声,放开了手。   缪溪转身,往安检口走了两步,又转身看他,忍不住问:“你不想和我说什么吗?”   楚蘅那双沉静的眸子望着他,没说话。   缪溪:“比如说再见,一路平安。”   他一路都很沉默,几乎没和缪溪说什么话。   楚蘅往前走了半步,又停住,他看着缪溪,浅浅勾了勾唇,说:“入殓师不能对活人说这些。”   缪溪:“……”   缪溪理了理背包带子,说:“好吧。”   他转动脚步,准备继续向前走,却忽然听见楚蘅叫了他的名字。   他转头看过去,听到楚蘅说:“缪缪,你还会再来重庆吗?”   缪溪:“……”   楚蘅:“还会记得这里吗?”   缪溪轻抿起唇,静静望着他。   楚蘅声音弱了些,在喧闹的机场大厅里轻声问:“你还要我吗?”   缪溪忽然觉得眼睛发潮,勉强勾起唇,问:“你傻吗?”   楚蘅没说话。   缪溪避开他的视线,飞快眨了下眼睛,说:“我会回来的,走了。”   楚蘅望着他的背影,最后说:“缪溪,谢谢你牵过我的手。”   缪溪没回头,举起手,向后挥了挥,进了安检。   初来时,缪溪什么也没有,刚下飞机他就后悔了,重庆“火炉”的称号名不虚传。   那天他身体状况实在不好,加上转机也没休息好,很容易就病了。在白象居漫无目的地爬楼,蹲在人家门口歇息的时候,他心里很烦躁。   那种烦躁在于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各种不习惯,身体不舒服,想家了,那时候他想,还好毛毛没来,它最怕热了。   见到楚蘅第一眼,他就喜欢了,没错,是始于颜值。   他那时候想——完了,我大概要恋爱了。   真的喜欢又怎么会排斥牵他的手?   这也值得他一声谢谢……   山城的赤城与热烈渐渐远去,逐渐氤氲在雾色里,遮在了云层下。   缪溪想,如果真如楚蘅所说,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他来重庆这段时间或许只是他在地球游戏里的一个支线任务,那么他离开了,那座城和那个人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心里压抑。   落地齐齐哈尔是下午四点四十分,天上下着小雨,最高温度18摄氏度。   他套了外套,并不算太冷。   打车回家需要一个多小时,他准备睡一觉,坐上后座,他打开手机,点进了楚蘅的对话框。   里边的消息停留在昨天他下班时问自己想吃什么。   他没有想吃的东西,但楚蘅还是给他带了一碗山城小汤圆。   他每天下班都给他带东西回家,特别温柔,特别细心。   他盯着对话框发了会儿呆,眼前视线变成了虚影,半晌,他在对话框里输入:“到家视频呀。”   消息发出去,楚蘅没回,大概在忙,或者在开车回家的路上。   他靠在座位上准备睡一会儿,前边的司机忽然开了腔:“哥们儿,我怎么瞅着你眼熟呢?”   缪溪抬眸看了过去,愣了愣,随后乐了:“我上回就是坐你的车来的机场,这也太巧了。”   司机大哥瞧着他的头发,笑着说:“我就说是你,这一头蓝毛儿贼好认,刚回来?”   缪溪:“嗯,刚回来。”   “我常往机场这边跑,遇上也不奇怪。”他从后视镜看了眼缪溪,问:“玩儿咋样?是不是热?”   天阴沉沉的,雨刷器在前边规律摆动,雨下大了。   “玩得挺好,”缪溪弯唇说:“确实热,不过最近好多了,二三十度。”   司机大哥:“咱们这儿都快供暖了。”   缪溪:“知道几号吗?”   “不知道,”司机大哥说:“去年十月中旬,今年估计也差不多。”   雨水顺着车玻璃缓缓滑下,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热不了几天了。   缪溪叹了口气,说:“这一天天过得可真快。”   司机大哥说:“谁说不是呢?又得交供暖费了……”   到小区门口,缪溪被司机叫醒,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车窗上,司机热心道:“你跟门卫打个招呼,我给你送到楼下吧。”   缪溪开了门,说:“谢谢哥,进去又得七拐八拐,路绕,不耽误你干活儿了,我在这儿下就行。”   下车时司机给他递了个名片,雨这会儿下得很凶,马路上车辆不多,天色暗,都开了车灯,自冰凉的雨里来,又在雨里去,只余下被甩了一身泥水的缪溪冻得发抖。   前边横了一米多宽的积水,他咬咬牙,准备跳过去,但他这会儿实在太冷,有点哆嗦,腿迈过去的时候僵了一下,还是踩进了水里。   水灌进鞋里,他反而坦然了,淡定地迈步向小区门口走。   保安探出头来,忍着笑打招呼:“我刚要过去接你就看你掉水里了。”   缪溪:“……”   缪溪不待说话,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这会儿雨下得太大,他跑到门口的一棵树下匆匆忙忙拿出手机。   打开,果然是楚蘅的视频邀请。   缪溪弯起唇,点击接听。   可没接起来。   他的身上都是雨水,手上也是,蹭在屏幕上,放大出花花绿绿的像素格。   手机响了一会儿了,他放在衣服上蹭,可还是不行,直到挂断。   他握着手机,轻咬着唇,楚蘅会不会以为……   他没想下去,视频通话又响了起来。   他弯起唇,又尝试点了下屏幕,这次居然接通了。   楚蘅在家里,坐在沙发上,衣服还没换。   缪溪把屏幕拿近了些,笑着问:“你才下班?”   楚蘅:“……”   楚蘅看着屏幕里水淋淋的人,开口道:“你……”   缪溪把背包遮在头顶,往里边走,说:“我刚下飞机就下大了,刚到小区。”   楚蘅:“我先挂断,你到家再说。”   缪溪连忙说:“别!”   楚蘅:“……”   缪溪语气柔和:“想你了,想看看你。”   楚蘅:“我……”   他离屏幕近了些,很认真地说:“我也很想你,缪缪。”   这才分开不到一天。   缪溪踩着水回家,弯唇问:“用哪里想的?”   屏幕晃动了一下,向下,楚蘅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缪溪笑了声,说:“我给你买了一小盆多肉,放在电竞房的电脑边上了,你记得给它浇浇水,别给养死了。”   楚蘅愣了一下,站起身,往里屋走,推开门,里边依然是两个座椅,并排放着,但桌上只剩下自己的电脑,电脑旁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盆。   他走过去,低头看,里边有一株小小的多肉,长得像猫爪爪。   楚蘅伸出指尖,想碰一碰,可快要触碰时又停住,他说:“不会的,我很厉害。”   缪溪脸色冻得发白,身体也开始不自主地打颤,他走快了些,说:“我快到家了,要收拾一下,你也快点吃饭,睡觉前我给你发视频。”   楚蘅点头,说:“好。”   下午重庆阳光很好,夕阳洒进客厅,金灿灿的,像缪溪在这里的每一个日子那样。   他把昨天剩下的饭菜在微波炉里热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吃了,然后去洗了澡。   出来时,太阳刚刚落山。   他进了卧室,躺下,把手机放在一边,盯着虚空发呆。mu   光线一点一点暗下,从华灯初上,又到了人声沉寂,手机还是没有声响。   缪溪的枕头和毯子还在原来的位置,没叠,他也不想叠,这样很好,就好像缪溪会忽然回来这里睡觉一样。   夜里十一点,他将手臂搭在眼睛上,沉默安静。   忽然,耳边传来了响铃,他瞬时睁开眼睛,摸起手机,点了接听。   缪溪愣了一下,靠在床头看他,挑眉道:“接得好快。”   楚蘅侧躺着看他,轻声问:“都收拾好了吗?”   “嗯,”缪溪喝了口热水,说:“就是太冷了。”   他从视频里观察缪溪的家,装修风格和他的很不一样,是很明快的色彩,和他的暗色相反。   缪溪躺了下来,看着屏幕上的俊脸,柔声说:“我折腾得有点晚了,你快睡吧。”   楚蘅:“可……”   他垂眸说:“可我们还没说几句话。”   缪溪心里软得不行,弯唇说:“那开着视频睡觉。”   楚蘅:“好。”   第二天大雨,第三天阵雨。   连续几天阴雨天,等到天完全放晴,他出门的时候,发现树上翠绿的叶子已经变了颜色,有的落在地上,叶落知秋。   他换了长袖的卫衣,去姥姥家的路上,看见沿途的草地都已经慢慢枯黄,牛羊马匹悠然吃草,庄稼的叶子也变了颜色。   院子里的草又长了些,但天气凉下来,已经长不高了。   缪溪走到屋檐下,坐在毛毛身边,仰头看天。   秋高气爽,天气很好,空气中有独特的秋的气味,可能是门口的菊花香味,也有可能是庄稼秸秆的甜味儿。   “姥姥,毛毛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风吹过院墙,拂过他的额发,他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看着年纪更轻些。   “我恋爱了,”缪溪轻声说:“他也是个男生,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   燕子南迁,九月中就该走了。院子上空又飞过两只,飞得很高,向着南去,约么是错过南迁掉队的。   看着燕子飞走,静默良久,缪溪说:“我要去另一个城市了,去和他一起生活。”   他决定去那个有江水、有他的地方定居。   他弯起唇,转头看毛毛,说:“你听姥姥、姥爷的话,我会回来看你。”   太阳渐渐升到正中,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他坐着破旧的低矮木凳,那是他小时候姥爷亲手给他打的,他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他把手机充上电,进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手机铃声恰好响了,是妈妈的电话。   她知道自己回来了,打电话问一下,说了两句,他听到那边张叔叫她的声音。   要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想着,告不告诉她其实都没什么区别,本来自己已经是爸妈生活里最边边角角的部分了。   果然,电话里妈妈应了声,就跟他说挂电话,他没再多说什么,切断了电话。   他擦了擦发上滴落在脖子上的水,退回了桌面,刚要锁屏,忽然一愣。   电话有个未接,来自楚蘅。   切到微信,对话界面多了几条消息,两通视频通话,一个是五点左右,一个是刚刚。   五点十分——“我下班了。”   然后是视频通话,他没接,楚蘅问他:“在忙吗?”   五点四十三分——“缪缪,多肉好像长大了一点。”   然后是一张多肉的照片。   七点半——“我在书里找到了你的画。”   现在快八点了,几分钟前他又发了个视频。   他把满电的手机拔下来,走到沙发上坐下,点了视频通话。   视频很快接通了,楚蘅出现在了画面里。   他趴在桌上,下巴垫在手臂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电竞房里没开灯,只有电脑的盈盈蓝光照亮,他静静看着屏幕,说:“我联系不到你。”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疲惫,不知是不是一直在等,缪溪心里一疼,说:“对不起,我今天去了乡下,没带充电器,以后不会了。”   楚蘅将脸埋在双臂里,闷声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也没有你的消息回复,我才发现,没有网络,我根本找不到你。”   缪溪:“……”   指腹轻轻蹭过屏幕,装作摸过他的发丝,他低声说:“我要怎么做才能给你安全感?”   楚蘅没说话。   缪溪叫他:“哥哥。”   楚蘅低低应了声。   缪溪说:“我们共享位置。”   楚蘅:“……”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屏幕里的男生。   他换了发色,黑发也很惊艳,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五官更加精致。   微信显示好友邀请共享位置,他点了接受。   两个绿色的点在地图上遥遥相望,一个在祖国的头部,一个在胸腹。   他看着那个绿色小图标活泼转动,放大了那个位置。   缪溪的家在那里,周围有公园、医院,还有一个体育场。   他看着地图上的那个头像,轻声说:“我看到你了。”   缪溪躺在了沙发上,把手机抬高了点,弯唇道:“那就好。”   他慢慢擦着头发,问:“今天累不累?”   楚蘅趴在桌上看他,说:“还好,有两位自然死亡的老人。”   缪溪:“你看到我的画了?”   “嗯,看到了,”楚蘅把面前的纸拿了起来,和自己的脸并排放着,看着心情好了点,说:“我没有这么帅。”   缪溪笑了声,夸张道:“蘅哥帅绝人寰,我画不出你颜值的十之一二!”   楚蘅勾起唇,说:“那请继续加油。”   缪溪认真点头,凑近了些,望着屏幕里那张俊脸,说:“亲一下。”   楚蘅:“……”   他迟疑了两秒,靠近手机,在屏幕上吻了一下,问:“这样可以吗?”   缪溪:“……”   缪溪被他撩得心跳失衡。   谁能抵得住这么一个帅哥忽然对你贴过来亲吻啊?   隔着屏幕他都感受到了楚蘅的魅力,纯粹又温柔。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没去过重庆,这还是那个下雨的晚上,他遇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用那种不分边鼻音和平翘舌的独特咬字,温柔耐心地开解他了很久很久。   他咬着唇肉笑,小声问:“蘅哥,记得那天我给你口交吗?”   楚蘅:“……”   他可疑地避开了缪溪的目光,不大自在地“嗯”声。   缪溪脸也有点发烧,可他脸皮比楚蘅厚一点,有些好奇地问他:“什么感觉?爽吗?”   楚蘅:“……”   他低下头,没看缪溪,说:“爽,感觉……亲你的时候觉得你的嘴巴很甜,那时候就……就很软。”   缪溪下意识舔了下唇,恰好此时楚蘅抬头看他,怔了一瞬,又移开目光,说:“你别舔。”   缪溪觉得自己给他弄的时候都没这么害羞,心擂鼓似的,快蹦出来了。   鹤城还没供暖,夜里有些凉,窗外遥遥有车声,并不清晰,屋里很静,只有已经年迈的时钟滴滴答答走着。   缪溪屏住呼吸,靠近话筒,低声问:“哥哥,你现在硬了吗?”   楚蘅:“……”   楚蘅挫败地趴在桌上,闷声说:“祖宗,你别说了。”   缪溪没放过他,近乎蛊惑地说:“你弄给我看。”   楚蘅:“……”   楚蘅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等缪溪反应,视频画面消失了。   楚蘅转了语音。   缪溪不满,“喂”了声,叫道:“蘅哥。”   界面上通话时间一点一点跳动,楚蘅许久才开口:“乖乖,我……”   他声音有些低哑,说着重庆话,那喘息的频率缪溪很熟悉,他情动了。   他勾起唇,说:“哥哥,你说过你会很乖,自己弄给我听好不好?我不看你。”   楚蘅:“……好。”   他把手机扩音开到最大,弯唇听着里边的每一个细微声响,他听到楚蘅越来越沉的呼吸,只是听着他的声音,缪溪就有些受不了。   他想象着楚蘅现在的动作,他坐在椅子上,将额头抵在桌边,正在用手疏解着自己的欲望,他应该是压抑了自己的喘息,可屋子里很静,他的所有声音都被缪溪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性感。缪溪脸上发着烧,闭上了眼睛,喉咙滚动了下,他轻声开口:“在想什么?”   楚蘅:“我……”   他喜欢把楚蘅逗得窘迫,他甚至能想象到他现在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欲望本身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这是人之常情,是爱的一种自然的表达方式。   缪溪“嗯”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楚蘅缓缓睁开眼睛,垂眸望着自己的欲望,声音低哑道:“想你。”   缪溪勾起唇,说:“好乖。”   楚蘅:“嗯……”   他将脸贴在手臂上,望着屏幕上地图里的那个坐标,轻声说:“缪缪,你染了黑色头发。”   缪溪:“嗯,不是纯黑,有点棕色。”   楚蘅有些落寞:“我都不知道你发色变了。”   缪溪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凑到眼前看,说:“之前头发有点长了,不好看,我今天刚染的。”   楚蘅说:“都好看。”   缪溪不说话了,安静听着他越发深沉的喘息,和偶尔不经意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楚蘅长长叹了口气,缪溪揉了揉发烧的耳朵,低声问:“射了?”   楚蘅:“……”   楚蘅:“……没。”   缪溪:“我以为……”   楚蘅靠在椅子里,静静望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坐标,说:“你不知道,我好想见你。”   这时候距离他们分开,也不过才半月而已。   缪溪这边还有事没处理完,时间确定不了,所以没告诉他准确的回去日期。 第330章 世界虚拟说   十月,天气正式冷了下来,出入都需要穿长袖,一早一晚出门要套得更厚。   齐齐哈尔在达斡尔语里是“边疆”或“天然牧场”之意,齐齐哈尔扎龙湿地,是全世界最大的珍稀动物丹顶鹤的繁殖地,故齐齐哈尔又被称为“鹤城”。   当秋收的季节来临,城市街上树木已经开始大规模叶落,原野牧草、成片庄稼地也都变得金灿灿。扎龙湿地的丹顶鹤于九月末到十月初开始南迁,去往江苏盐城,次年四月南归。   扎龙湿地青草枯黄,蓝天上漂浮着雪白云朵,云朵下丹顶鹤成群结队,水中映着雪白的云和美丽的鸟,波纹款款,温柔静默地送鹤南飞。   他的家乡一年四季的风气味是不同的,说不清哪里不同,就是到了某一天,你出门时嗅到了空气,会立刻发现,啊,季节换了。   缪溪呼吸着干净空气,在湿地待了一整天,呆了一整天,看着一只只丹顶鹤起飞,慢慢变远,直至夕阳漫天。   他想,可惜丹顶鹤不过重庆,要不非要楚蘅看一看,真的很美。   缪妈给他打电话:“怎么没在家?”   缪溪问:“你去我家了?”   缪妈:“嗯,给你送点吃的来。”   缪溪勾了勾唇,说:“不用了。”   缪妈操心地打开空荡荡的冰箱,说:“不用你吃什么?别老是吃外卖。”   缪溪搓了搓衣角,垂下头说:“我要搬家了。”   缪妈愣了一下,问:“你要去哪?”   缪溪忽然发现说出口也并不是很难,他回答:“重庆。”   缪妈:“重庆?那么远,你去那儿干什么?”   东北到西南,确实很远。   缪溪说:“我恋爱了。”   缪妈哑了半晌,说话时竟然带了点颤音:“男孩子吗?”   缪溪:“嗯。”   缪妈扶着沙发坐下,眼眶有些红了:“不能不走吗?”   缪溪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么多年没有体验过的、妈妈对自己的不舍。   缪溪说:“妈,我太长时间没有一个家了,他也是。”   缪妈不说话了,这怪谁呢?   他们离婚的时候已经各自有了重组家庭的对象,谁也不想要缪溪。   最后孩子判给了她,她把缪溪扔在父母那里养着,平时怕新家庭里男方介意,也很少过问。   缪溪大了,开始有能力尽孝,她觉得愧疚,就偶尔来看看,但不知道自己早就对孩子的选择没有了话语权。   回家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了,冰箱里照例塞满了吃的。   他打开手机,给楚蘅发了个消息:“今天去看了丹顶鹤。”   楚蘅没有回复。   手机再响时,已经八点多了。   缪溪正在给自己搞火锅吃。   随手拿起手机看了眼,却忽得心底一震。   楚蘅说:“我在你家附近,但找不到路了。”   缪溪捏紧手机,屏息回复:“你给我发个位置。”   对话框里很快多了个位置信息。   那个地方距离他家只有两条街。   缪溪大步走到门口,扯了外套向外跑。   夜里已经很凉,秋天风大,树都快被吹秃了,落了一地的叶子没来得及清扫。   他踩着落叶声跑出大门,从小路去往那个位置。   距离越近,他心跳得越快。   他满脑子都是——楚蘅来找他了。   楚蘅是为了他而来的。   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体育场门口的路灯温温柔柔洒下,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似乎有些冷,原地踱了两步,侧过身,将右手握拳放在掌心呵了口气,左手拿着手机在看,蓝光照在他的脸上,清清冷冷。   缪溪脚步缓了一下,接着,快步跑了过去。   楚蘅听到声音,转身看过来,轻轻挑唇,向他张开双臂——就像在重庆的殡仪馆走廊里,缪溪向他做的那样。   缪溪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身体很凉,穿得也不厚,一定很冷。   缪溪熟门熟路靠在他的颈侧,大口大口喘息,他有点激动,说不出话来。   楚蘅收紧了搂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低声说:“我没和你打招呼,对不起。”   一滴灼热落在了他的肩上,他住了口。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砸落,染湿了他的衣裳。   泪珠挂在纤长的眼睫,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缪溪吸了吸鼻子,对他笑:“咱们回家。”   回家的路不长,缪溪紧紧握着楚蘅的手,有点怕这是他的梦。   那只手很冰,让他心疼,于是他拉着他加快了脚步。   到了家,刚刚关上门,缪溪身体失去平衡,被牢牢压在了墙上。   接着,楚蘅用力吻了上来。   缪溪张着嘴任他急躁的入侵,缓缓抬手,解开了楚蘅的腰带,然后身体一轻,被抱了起来。   缪溪被放在床上,想要坐起来,又被楚蘅将双手按在头顶,炙热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眉梢,丝丝连连下移,吻住了他的唇。   毛衣被撩起来时,冰凉的手触碰到皮肤,缪溪冰得抖了一下,楚蘅咬着他的唇瓣,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幽深,带着毫不遮掩的情欲。   缪溪低喘着,轻声说:“先抱我一会儿,抱我一会儿就暖过来了。”   楚蘅:“……”   他将脸埋在缪溪的颈侧,哑声说:“我穿了和你走的时候那件一样厚度的衣服,没想到会冷得那么快。”   他的身体微微压了下来,贴着他的身体,但没有把重量加在上面。   缪溪抱着他,忽然觉得心里很满,他挣脱了楚蘅按住他的手,从楚蘅的衣摆探了进去,充满撩拨意味地在他身上抚摸,低声说:“蘅哥,那天为什么挂断视频?”   楚蘅:“……”   缪溪的掌心慢慢揉着他的腰侧向下的位置,问:“是不是做坏事了?”   楚蘅:“我……”   楚蘅语气弱了些:“明明是你……”   缪溪轻笑了声,说:“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楚蘅被他一步一步地引导,闷声说:“想你在帮我。”   缪溪:“帮你什么?”   楚蘅:“……”   他脸皮薄,嘴开合了半晌,说不出话了,狼狈地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有点疼。   缪溪闷哼了声,挑唇问:“用手,用嘴,还是用下面?”   楚蘅呼吸急促了起来,身体也一点点变热,他松了口,闭着眼睛,挫败般地蜷起指节,乖乖地说:“都想过。”   缪溪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凑在他耳边,低声说:“老公,那我们都试试吧。”   禁欲系的人动情时真的遭不住,越内敛越有礼貌的玩儿得越狠。   身体里没被触碰过的地方被狠狠碾过,强烈的快感从尾椎传到四肢百骸,酥麻的电流让他忍不住哼叫出了声。   满身的冰冷变成灼热,汗水顺着矫健的身体慢慢滑落,弄湿了干净绵软的床单。   一潮接着一潮的快感折磨得缪溪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他趴在枕头上,低低叫着,生理泪水顺着眼眶溢出,覆在他身上的英俊男人低头帮他舔掉。   缪溪侧过脸,对他温软地笑了笑。   额发被汗水染湿,楚蘅在他耳边粗喘,他低低沉沉地说:“缪缪,我会负责。”   下一瞬,疾风骤雨般地抽插将缪溪淹没在欲海里,楚蘅没再说话,握着他劲瘦的窄腰,俯身,对着他的肩头重重咬了下去。   痛感和快感交织,缪溪分不清哪个更让人受不了,他紧紧抓着床单,迷迷糊糊想着,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了,不想和他分开了。   他们整整三天内出门。   缪溪睡醒时,楚蘅还在他身边睡着,身上的白浊还没洗就累得睡着了,床上乱糟糟一片,让人看着不禁脸红。   他拖着酸软的身体进了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身上遍布吻痕,还有一处咬痕,在他左肩上。   楚蘅在床上时不乖,甚至很霸道,和他平时的样子有很强烈反差,但更让他心动。   男人,还是霸道一点够劲儿。   缪溪站在水下清洗身体,一点一点将身上的不明液体冲净,浴室里升腾了雾气。   洗到一半,浴室的门开了。   缪溪看过去,就见楚蘅脱掉了长T恤,走了进来。   缪溪心跳了起来,果然,门关上,楚蘅就走了过来,把他抱进了怀里,和他一起挤在了水流下边。   缪溪无奈地闭上眼睛,可怜兮兮地说:“你可怜可怜我。”   楚蘅的手缓缓向下,凑到他耳边撒娇似的叫他:“乖乖……”   那只手从他光裸的背脊一路向下,像是在帮他清洗,可每一个动作对缪溪来说都像在调情,身体比他的嘴诚实。   他自暴自弃地放松了身体,将手撑在了墙上,望着和楚蘅交叠的影子,他看见楚蘅那里慢慢靠近,然后,低低“嗯”了声。   浴室并不大,那种声音在这里像是放大了几倍,听得人热血翻涌,非常刺激。   一个澡洗了不知多久,水都有些凉了。   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阳光很好。   楚蘅用小喷壶给多肉喷了水。   缪溪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有点想笑,说:“你从重庆过来,那么大个背包就带了这么一样东西。”   楚蘅说:“你让我把它照顾好。”   缪溪:“你请了五天假,后天的飞机吗?”   他来这里以后,两个人还没讨论过分开的事。   楚蘅低着头,不说话了。   那长长的眼睫氤氲在阳光下,看着有些落寞。   缪溪点了外卖,说:“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楚蘅抬头:“去看毛毛吧。”   缪溪:“……”   缪溪一愣,看了过去,说:“你想看它?”   楚蘅:“嗯。”   大客车行走在乡间的路上,道路两旁高高的草丛里盛放着秋英花,新栽的垂柳还没长成,轻轻摇晃枝条。   车窗开着,微风从窗口吹进来,空气清新。楚蘅撑着腮看窗外,看起来很放松。   缪溪靠在他的肩上打瞌睡,说:“蘅哥,到了叫我。”   楚蘅换了个姿势,让他睡得舒服些,应声:“嗯。”   上午十点,到了村子里。   这个村子不小,规划得很好,道路干净整洁。   但很安静,年轻的外出打工,剩下的大多都是些老人了。   两个人向村南走,拐了几道弯,到了一个大门前。   院子里很整洁,上次缪溪来收拾过了。   房子老旧,窗户上蒙着窗纸,看不清里边,门上挂着的锁经历了经年的风吹雨打,早已锈迹斑斑。   缪溪拉着楚蘅的手,走到房檐下,指着一个角落说:“毛毛在那里。”   楚蘅就认认真真对着那个小土堆说:“毛毛你好,我是楚蘅。”   缪溪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但笑着笑着眼睛又有点湿。   中午阳光很好,他从小仓子里拽出两个小凳子,在房前摆好,说:“我们就在这里晒太阳吧。”   带楚蘅回自己小时候的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他不觉得领地被侵犯,反而很高兴。   凳子很矮,委屈了楚蘅那两条长腿,缪溪趴在他的膝上,懒趴趴地说:“我带你见过了最亲的家人,所有事都完成了。”   楚蘅低头看他,轻轻“嗯”了声。   阳光暖洋洋地晒在他们身上,缪溪勾唇说:“我后天和你一起回重庆,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楚蘅:“……”   楚蘅轻抿起唇,抬头看北方辽阔的天空,又“嗯”了声。   缪溪说:“你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是虚拟的,人睡着以后世界都会消失,那我对于你来说是虚幻的吗?当你闭上眼睛,我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楚蘅语气有些急促,立刻回答:“不是。”   他的声音似乎有点潮湿,缪溪抬眸看他。   秋天的空气甜丝丝的,天高云阔,男人仰望着蓝天,用力眨了下眼睛,说:“你是真实的。”   缪溪问:“你怎么界定真实?”   楚蘅:“我反复印证过,得出结论,你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合理事情的最优解。”   缪溪:“……”   楚蘅低头的时候,缪溪看见他眸中的水痕,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缪溪的脸颊,说:“你是我的太阳。”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第331章 世界虚拟说番外篇   “缪缪,我回来了。”   屋里没有声音,入夜了,家里没开灯,黑漆漆的。   楚蘅放下袋子,换了鞋,向卧室走。   “缪缪。”   客厅灯光顺着窗洒了进来,床上被子凌乱,缪溪没有叠被子的习惯,但反而很有生活气息。   床上没人。   楚蘅转身,向电竞房走去。   电竞房门关着,里边没有开灯,只有电脑的屏幕亮着,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换成了屏保模式。   唯一的微薄光线落在电脑前缪溪身上,像一副安静唯美的画。   楚蘅慢慢走了过去,抬手轻轻碰碰缪溪的肩,缪溪没反应。   晚上九点了,缪溪不知道画了多久,累睡着了。   楚蘅动作很轻地扶住缪溪的肩,想把他抱起来,手却不经意碰到了桌上的鼠标。   光线变化,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屏保模式解除,一张即将完成的画稿映入眼帘。   然后,他愣住了。   那上面画的是自己。   是自己站在白象居的十楼,低头看他的那一幕。   视角是从下向上的,缪溪画得非常好,观察也细致入微,甚至把自己因为紧张微蜷的手画得分毫不差。   只是……他并没有画上的人这么帅。   “老公……”   缪溪声音又软又茫然,他连忙转头看他,欲盖弥彰地把鼠标往里边推了推。   “缪缪……”   缪溪趴在桌上看他,眼睛清亮又温软:“你回来了。”   楚蘅:“嗯……我……”   他轻抿起唇,决定先承认错误:“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缪溪扫了眼屏幕,弯起了眼睛,故意慢吞吞地讲话:“那可怎么办啊?”   楚蘅:“……”   他的手无意识扣住桌沿,俯身,慢慢向缪溪靠近。   直至能感受到缪溪温热的呼吸,缪溪也没有拒绝他。   于是他闭上眼睛,轻轻在他的唇上贴了一下。   吻仿佛通了电流,直接酥到了两人心底。   缪溪懒洋洋地说:“亲一次十块钱。”   楚蘅:“……”   他睁开了眼睛,抿着唇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很快,缪溪就收到了一个红包。   “缪缪,我不是有意的……”楚蘅试图解释道。   缪溪撑着桌子直起身,抻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地说:“老公。”   楚蘅很喜欢他这么叫自己,唇角轻轻勾起,就听缪溪说:“做错事了要道歉。”   “对不……”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被推了一下。   他身体失去重心,跌进了身后自己的椅子上。   缪溪站了起来,在他身前半蹲下,抬手,摸上了他的腰带。   楚蘅没说话,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他看见缪溪熟练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那双白皙漂亮的手拉下了拉链。   屋里很静,他甚至能听到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自己过快的心跳。   缪溪刚睡醒,声音还懒洋洋的,他慵懒地抬眸看了眼楚蘅,说:“今天为什么这么晚?”   楚蘅看着他的眼睛,乖乖地说:“临下班又有工作,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缪溪问:“我的香蕉呢?”   楚蘅身体有些紧张:“在门口。”   缪溪点点头,眼底藏着笑意,温软地看着他,说:“惩罚你不许闭上眼睛,要一直看着我。”   楚蘅:“……嗯。”   缪溪俯身,张口含住了那个地方。   他很享受楚蘅隐忍和失控的每一个细微反应,舌尖轻轻舔过头部,唾液濡湿了那一部分,又被他吮去。   楚蘅看着那张自己贪恋到看一眼就会心悸的唇,正含着自己最隐私的部位。   缪溪知道怎么惩罚他,他不让楚蘅移开眼,让他观赏并体验着这种极致的诱惑与快感,又让他直面自己的腼腆和紧张。   那里涨得很大,缪溪渐渐含不住了,他低喘着休息,将柔嫩的脸轻轻贴着他的隐私,轻轻地、不间断地蹭着。   “老公,舒服吗?”   楚蘅望着他那张红润润的唇,良久,声音喑哑地说:“我……”   缪溪仰头,目光清澈无辜:“嗯?”   楚蘅抬手,扣住了缪溪的手腕,把他扯了起来。   电竞房隔音好,门严严实实关着。   缪溪坐在楚蘅腿上,眼尾渗出了泪痕。   下身紧紧连在一起,他享受着他在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次律动,大大方方露出自己的修长的脖颈,任楚蘅在上边品尝。   光线黯淡的安静室内,放肆的呻吟声、控制不住的粗喘声和极度色气的交合声混在一起。   缪溪侧头,与楚蘅接吻。   楚蘅学习能力非常强,越来越会亲了,又野又充满攻击性,让缪溪想起两江游轮上两个人的初吻,楚蘅青涩得像个小孩子。   他缠住楚蘅的舌尖,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接了个很长很长的吻,下边的动作轻缓有力,很适合慢慢享受。   良久,他气喘吁吁地退开,在楚蘅的唇上亲了一下,软声说:“蘅哥,我想你了。”   他们都一整天加一整夜没见了——因为早上楚蘅上班的时候缪溪还在睡。   楚蘅张开双臂,紧紧把他搂在怀里。   每一次在单位想到回家就可以立刻见到缪溪,他就会觉得心里安稳,那是一种很满足的感觉,没有东西可以替代的满足和期待。   “缪缪,你在画我。”楚蘅轻声说。   电竞椅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晃动着。   缪溪轻笑了声,断断续续地说:“对啊,在画你,所以你道什么歉?”   楚蘅终于明白过来,缪溪刚刚是在逗他。   楚蘅:“我……我以为你不想让我看见。”   缪溪被弄得情不自禁“啊”了声,道:“没有啊,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看。”   他扶着桌子,因为动作变大,电脑界面出现了那副画。   缪溪痴迷地看着,舔了舔唇,轻声问:“老公,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楚蘅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仿佛透过那副画,又回到了那天的白象居。   他在一楼找了很久,没有找到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孩儿,他甚至开始觉得对方在和他开玩笑。   或许他没有来重庆,还在齐齐哈尔,或者去了西双版纳。   白象居没有电梯,他爬了十层楼,只往里边走了一小会儿,就看见那个男孩儿蹲在地上,冰蓝色的额发湿漉漉的,在和视频里的人对话。   他当时说了什么其实楚蘅没认真听,他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个惊艳的人身上。   他想……   “我想……”楚蘅有些羞赧,轻轻贴着缪溪的侧脸,仿佛回到那个场景,对那个蹲在地上的男孩儿说:“我想和你谈恋爱。”   电竞房里的沙发从一个小小的,变成了很大一只,两个人不知道在上边滚了多少次床单。   缪溪跪在沙发上,承受着他的热度,一次一次踏上顶端。   直至楚蘅满足地把他抱在怀里,他几乎已经动不了了。   缪溪窝在他怀里,按开手机:“老公,累不累?想吃什么?”   楚蘅快感余韵未退,餍足地在他光裸的肩头亲吻:“不累,你还没吃吗?”   缪溪就中午吃了点零食。   他点好外卖,抬手,挑起楚蘅的下巴。   楚蘅乖乖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   一记轻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看着缪溪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轻颤,像蝴蝶羽翼轻振,听到他说:“今天又没喝水。”   楚蘅声音慵懒性感,轻“嗯”了声:“忘记了。”   缪溪:“我给你买了一个1500毫升的水杯,今天到了。”   楚蘅:“……”   缪溪:“以后从家里带1500毫升水去单位,不喝光不许回来。”   楚蘅认真安静地看着他:“好。”   他也太乖了,缪溪心尖儿一颤,又吻了上去。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拥抱着接吻,累了就休息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就又亲在了一起。   直至外卖员过来敲门。   两个人在一起吃饭说话,时不时一起笑了起来。   十二月,北方已经下雪,山城多雾。   洗过澡,缪溪站在卧室窗前向外看,外面一片雾色朦胧,将城市隐了起来。   楚蘅关了卧室门,走到他身侧,牵起了他的手。   “冬天了,才知道重庆为什么叫雾都。”缪溪说。   楚蘅侧头看他,问:“你喜欢这里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带了不太明显的紧张,只有缪溪能听出来。   缪溪转头,唇角轻扬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会喜欢一辈子。”   他说的是人,也是城。   那张非常舒服的大床上没有了中间大块的空地,两个人贴在一起睡,睡得安稳。   夜色安静,直至第二天醒来,雾气依旧,不知是又起的,还是一夜没散,更加浓厚了。   缪溪难得在楚蘅起床的时间醒,把给楚蘅的大杯子里边接满温水,在他要出门时交给了他。   他靠在玄关柜上,穿着睡衣,看楚蘅换鞋出门。   楚蘅喜欢穿黑色,一身黑色把他的气质压得沉稳又有点酷。   楚蘅拿起沉甸甸的水杯,抬头看他。   清晨世界安静,外边大雾弥漫,屋里开了灯。   缪溪眨眨眼,问:“有什么忘记了吗?”   楚蘅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摸出手机。   叮——   手机到账十元。   缪溪忍不住笑,走到他面前,勾住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清爽的薄荷味儿在两个人的口腔传递,缪溪眉眼带笑:“早安吻请收好。”   楚蘅:“好。”   缪溪:“老公,雾大,开车小心。”   楚蘅:“嗯。”   缪溪:“早点回家。”   楚蘅紧紧抱了抱缪溪,闭上眼睛,轻声说:“你要在家等我。”   缪溪:“好。”   缪溪和楚蘅最配了,他们一个喜欢待在家里,一个喜欢回家时看到对方。   所以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是早就注定好的。   或许是他们一起参加这场虚拟游戏时,就早约定好了,所以,他们注定契合相爱,像精密的齿轮相互咬合,又像早已经编辑好的计算机代码。   鹤城的雪落下,雾都的雾升起,风景一样无二。   长江的水永远不会停止流动,家就一直在。 第332章 世界虚拟说番外 某天日常   今天冬至,楚蘅发烧了。   从单位回到家就差点晕倒。   缪溪把他送到卧室,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时发现全身都汗淋淋的,腿也酸疼   夜里,房里很静,他的双腿被放在缪溪的膝上,正在被捏捏。   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缪溪戴着耳机,正在看动漫,一条腿捏完,他目光没从屏幕上挪开,自然地换了另一条腿。   楚蘅静静看着,就觉得腿一点也不疼了。   他没力气说话,抬了抬落在被子上的手,勾住缪溪柔软的睡衣衣角。   缪溪自然地拉起他的手,低声说:“手也疼了吗?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再看动漫了,抓着楚蘅修长的手,挨个骨节细细揉过去。   他轻轻牵起唇,闭上了眼睛。   缪溪没发现他醒过,他再贪恋一会儿。   # 阴桃花 第332章 阴桃花   “道长,可以贴贴吗?”   “道长,恋爱吗?”   “道长,我长得聪明伶俐如花似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道长,这是我,你觉得怎么样?〔图片jpg.〕”   “道长老公,亲亲!”   “道长……”   ……   自从开了这个视频号,他的每一条视频动态下都会有网友扎堆问一些看似关于道家与玄学的问题。   比如   “道长,你会抓鬼吗?”   “道长,你会御剑飞行吗?”   “道长,光头可以做道士吗?”   ……   虽然都挺天马行空的,但这也还算正常。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评论区开始出现了不同画风,就是这个头像是只可达鸭,昵称却叫做“咯咯哒”的人。   他的每一条视频下边都有这只可达鸭的评论,可以说全年无休,只要他发视频动态,无论什么时间,不出一个小时,可达鸭的评论都会出现。   他一开始并不留意,可架不住对方实在十分有耐力,他硬是把那只黄色的扁嘴鸭子给看眼熟了。   虽然这么一条莫名其妙的评论在几百上千的评论中并不起眼,可他总是能一眼瞧见那条言语轻佻的评论。   一天晚上十二点多,他盯着那条带着图片的评论犹豫了少说五秒钟,心里默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面无表情地点了下那个链接。   三秒后,又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随后点进了那人的主页,准备拉黑。   那三秒钟,他跟一只粉色小猪崽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那粉嫩嫩的猪鼻子都快透过屏幕拱他脸上了。   师兄从身后路过,大约见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   他没吭声。   师兄凑过头来往屏幕上一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催促道:“太晚了,快睡吧。”   他没删掉那条评论,也没拉黑那只可达鸭,对方依然在他的评论区里乱蹦哒。   他从来没露过脸,最多只有手出镜,但即便如此,像这样的留言那人依然坚持了一年多,风雨无阻。   可最近那人没再给他评论了,连续三条视频都没有他的评论,时间跨度有半月之久。   这不大寻常,他一开始只以为对方放弃了,可不经意点进了私信,却发现了他的留言。   非互关好友只能发一条私信,因为他没有查看私信的习惯,所以那条半个月前的私信他才刚刚看到。   可达鸭说:“老公,我遇上了点麻烦,能帮帮我吗?”   虽然他在评论里很活跃,但私下里从未打扰过。他拧眉看了会儿,犹豫着敲击屏幕:“什么事?”   手顿了顿,又发了一句:“请你自重。”   消息石沉大海。   夜里蚊子多,每个都很大,逮着机会就在人身上咬上一口,但凡拍死一只都跟凶案现场似的。   这回蚊子直接咬他脸上了,他“啪”一巴掌,将手摊在眼前看,一掌心的血。   往卦象上瞧,慢慢皱起了眉。   大凶。   北方的秋天风大,高大的杨树上叶子被风吹得簌簌地掉,枯叶厚厚的铺了满地,踩在上边“咔嚓咔嚓”响。   街上没什么人,一个推着车卖麻花的大爷路过,缩着脖子看了眼路旁衣着单薄的小伙子,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玩意儿,从东边走到西边儿,头跟猫头鹰似的,愣是没动过。   秋风贴着地皮掀了起来,小龙卷裹着树叶儿打着旋儿向路旁那人走,到了他的脚边,又消停了下来。风没了,叶子无所依托,又安安静静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脚边。   衣摆随风轻扬,枯叶“咔嚓”一声轻响,封怀抬起头,侧身看向道路旁的小区大门。   大门前老旧的保安亭上贴满了小广告,里头只有一个睡得人事不知的保安,小区门口的摄像头不知被谁打碎,吊死鬼似的耷拉着头。   小区门开着,没有门禁。经过保安亭,他脚步微顿,开口道:“需要登记吗?”   保安呼噜声拔了个高调,动也没动一下。   封怀抬步,进了小区。   小区里一片秋色萧索,高大杨树叶子飘着,小区里没有行人,安静到可以听到身边落叶簌簌细响。   老居民楼,楼前水泥路几乎被磨平,退色的红砖上整整齐齐晒着一大片越冬要吃白菜、大葱。   一阵“嗡嗡”声,他的肩上落了只瓢虫,翅膀支愣着,跌跌撞撞往他脖子上爬。   他仰头看面前的单元楼,目光越过那一个硕大鲜红的“拆”字,停留在了六层。   下午三点左右,那户人家紧闭窗户,拉着窗帘,没有半点动静。   他抬手拂去颈侧的瓢虫,抬步,走进了门都关不严的单元楼。   台阶是水泥的,坡度有些陡,走起来一脚高一脚低,挺适合长短腿走。扶手上的漆已经被磨掉,金属面光滑得可以反射光影。   细碎的光影,从楼梯间高高的、狭小的窗透了进来,只够两三岁孩子进出的窗上设了防盗钢筋,钢筋后边堆着一大捆蔫巴巴的大葱,味道充斥了整个楼道,混着这透气不好的楼梯间中的霉味儿,让人感觉好像进了发酵池。   发酵池里除了窗户边透出的那点可怜的光亮就没别的光源了,声控灯没啥用,文文静静地一路黑到了五楼。   五楼楼梯拐角那儿堆了不少纸壳、空塑料瓶,被码得整整齐齐。   他扫了一眼,抬步走上最后这几级台阶。   顶层有三户人家,他停在了中间那个门。   封怀看着面前这个用符咒糊的门,沉默了一下,敲门的手顿了顿,随手扯下了一张。   看了少顷,又扯下一张。   这是谁画的?   他无言片刻,直接敲响了门。   门里很快有人应声:“谁?”   那声音年纪很轻,听着很警惕紧绷。   封怀往后退了半步,看向猫眼。   他还没开口,门却已经开了。   一个穿着厚厚毛绒睡衣的男生出现在门口,直勾勾看着他。   看清对方脸的瞬间封怀怔了一下,他先是被那双大眼睛吸引了目光,那双眼睛大而圆,瞳仁端正,黑如点漆。向下,鼻梁高而挺,唇丰而色淡,面部轮廓柔和,下巴微尖。   典型的男生女相,且精致到极致了。他还的确没说谎,至少确实长得聪明伶俐、如花似玉。   单从面相上看,这人运势极好。   不过,此刻他面色苍白,唇干燥粗糙,没有血色,大大的眼睛下边一片浓重的阴影,让本来清秀精致的脸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   现在是十月中旬,从室内传出的温度可以确定小区已经开始供暖,且暖气很足,可他毛绒睡衣外却裹着厚厚的毯子,脚下踩着一双笨重的猫爪子拖鞋,臃肿到人一看他就觉得热。   可即便是这样,他却还是在发抖,缩着脖子,细细打颤。   那看起来只有十岁的男孩儿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开口的嗓音微哑,问:“你找我吗?”   封怀无言片刻,心情颇有些微妙这小孩儿在网上喊老公倒是很热情,现实生活里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将手上的符咒折了两折,颔首道:“是。”   男孩儿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符咒,问:“是王真人让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目光落在那双手上,眼睛慢慢瞪大。   他的眼眶渐渐发红,骤然抬头,在封怀脸上一瞬不瞬地看了几秒,然后,大大的眼睛里续满了泪。   封怀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忽然多了个柔柔软软的触感,这一撞把他撞地往后退了半步,接着,他的腰被紧紧搂住了。   那个小孩儿在他怀里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公,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封怀唇角抽了抽,眼看着旁边那扇门悄悄开了个缝儿,有个老太太探出头来瞧热闹了,他抬起手,安抚性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低声道:“进去说。”   卫菘蓝脑袋里一片混乱,他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长时间浑浑噩噩让他以为对方出现又是他的梦。   门关上,他迫不及待地将双手贴上了他的脸。   屋里关着灯,连窗帘也紧紧拉着,几乎没有光线。   封怀被捧着脸,微微眯起眼睛,垂眸望着眼前那人的轮廓,片刻后,那小孩儿又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了他的肩上,抽抽搭搭,又软又乖地说:“老公,我跟你走。”   封怀:“……”   封怀:“去哪儿?”   “……”   那小孩儿只知道哭,说不出话来,把他缠得死紧,他腾出一只手在墙上摸索,找到灯的开关。   咔哒。   屋里瞬时大亮。   他明显感觉到挂在他身上的小孩儿剧烈抖了一下,同时,他也看清了这本来应该温馨的小屋里到处摆放的乱七八糟的符咒、佛珠、十字架,居然还有一只黑驴蹄子挂在窗户上……   信得可够杂的。   封怀收回视线,开口道:“怎么称呼?”   “卫……”   那小孩儿哽咽着细声细气道:“卫菘蓝。”   他从封怀身上下来了,仰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有清澈的泪珠不断滚落,看着很可怜。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封怀看他眼神涣散,精神都有些恍惚了,问:“你多久没睡了?”   卫菘蓝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掰着指头数了数,颓丧地说:“不记得了。”   封怀把背包摘了,放在玄关,不疾不徐道:“你先睡觉,睡醒再说。”   卫菘蓝摇了摇头,牵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屋里拉,说:“我不能睡。”   封怀:“……”   封怀把刚从门上揭下来的两张符咒搁在了茶几上,开口道:“半个月前你给我私信,说你遇到了事情,什么事?”   卫菘蓝:“……”   他看向封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把封怀看得都有些发毛了,他才开口:“你是谁?”   封怀:“……”   他观察了那小孩儿片刻,去摸手机,说:“我叫封怀,需要我把我的账号给你看一看,证明身份吗?”   半晌,卫菘蓝摇了摇头,走了过来。柔软的猫爪拖鞋像猫猫肉垫一样轻盈无声,他累极了,也不想撑了。   “没关系,你是假的也没关系,我愿意跟你走。”他坐在封怀身边,在沙发上蹭了蹭,然后,躺在了他的腿上。   那整洁的蓝色道袍上存着秋季落叶时的清新气味,太极簪整齐约束他的长发,那人眉目清正,俊朗清逸,像世外人一般仙气飘飘。   他身上的气息让卫菘蓝觉得宁静心安,他将脸贴在他的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说:“老公,我撞鬼了。”   他的神经已经紧到最极致,时常出现幻觉,在没有光线的屋子里昏昏沉沉,很多时候他都并不知道自己是梦着还是醒着。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现在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来了,就算是梦,也算是个圆满的梦。   “我只要睡着,就会遇到鬼。”卫菘蓝轻声说。   从来没和人靠得这么近过,封怀有些不自在,低头看着那张疲惫的小脸,问道:“什么样的鬼?”   “是一个很好看的鬼。”卫菘蓝精神恍惚,喃喃说道。   非专业,不要细究,也不要相信这玩意儿,不要搞封建迷信,完毕 第333章 阴桃花   大约二十天前,他莫名其妙开始做梦。   是真的莫名其妙,他从小到大都很少做梦,一般都是一觉到天亮,睡眠质量好到逆天。   可那天他睡着以后,在梦里见到了一个很帅很帅,身高腿长,比明星都要好看很多的大帅哥。   在梦里,他知道自己和那个人是情侣,他们在一起约会,逛街、看电影,度过了很愉快的一天。那个男生幽默风趣,很温柔,绅士体贴又有涵养,在梦里,他看不到其他东西,眼里只有他,梦里的自己非常喜欢他。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唇角还是愉快的挑着的。   以他以前做梦的经验来看,一般醒后就能忘记,可这一次他记得异常清晰,清晰到他甚至能回忆起两个人的对话,还有那个人的具体模样。   他并没在意,只当这是一场梦,在家里打了一整天游戏,他累得睡着了。   刚进入梦境,他又见到了那个男人,那人连续两天来入梦。   这一次,男人带着他回了家,给他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他家里很大,是一个豪华的大别墅,养了一只泰迪犬,长得有他腰那么高。泰迪不喜欢自己,狂吠着上来咬自己,于是他做了一整晚被狗追赶的梦。   这场梦累极了,他醒来后还在生气,全身酸疼疲惫,确实像被狗追了一夜。   家里的存粮差不多被他吃光了,他难得早上起得早,六点左右天亮了,正好能去赶个早市。   在花鸟市场买了盆四季花,又买了五条小金鱼,这一向只有自己一个人喘气的家里难得多了些生机。   他很喜欢那盆花,花朵不大,粉粉嫩嫩的,一开就是一整盆,据老板说喜光喜水,很好养活,很适合他。   他把花摆在室内窗台,鱼放在了客厅,刷了一整天视频,到了凌晨十二点多,手机从手里滑落,他睡着了。   第三次见到那个男人,他正坐在家里,就是卫菘蓝的家。   家人都在,他已经死去的爸妈和爷爷奶奶像生前一样在客厅里坐着,一起看着电视,闲聊着家常。   他当时清楚明白自己在做梦,笑着和他们说话,眼泪却不停地流,他尽全力让自己不要醒过来,想要多和他们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妈妈叫了他一声,笑得温温柔柔,对他说:“菘蓝,你也不小了,家里给你物色了个对象,你看喜不喜欢。”   一转眼的功夫,那个男人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愣了愣,开口问:“你是谁?”   爸妈笑着把男人推到了他面前,说:“菘蓝,爸妈都喜欢他,你和他在一起吧。”   梦里的卫菘蓝觉得他熟悉,但又不记得他是谁了,那男人向他伸出手,笑得温柔:“我是李榭,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卫菘蓝那时心里对他有抵触,看着他微笑着过来牵自己的手,不愿意地往奶奶背后躲,很任性地喊道:“我不去!”   耳边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催促他出去的声音很急,爸爸甚至开始责备他不懂事,可他非常固执,他搂着奶奶的腰,把脸埋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大喊大叫道:“我要在家陪奶奶,不去就不去,我不去!”   奶奶哭笑不得地拍着他的背,哄道:“好好好,乖孙不想去就不去。”   他好久没有被这么宠溺地护着了,奶奶过世后就没有人这么无条件哄着他了,当时眼泪就止不住了,他难过得胸口发疼,就这么疼醒了,捂着胸口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口喘息,一看时间,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他醒过来后发觉有些不对,他连续三天梦到同一个人,他确信自己不认识那个人,也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   他越想越觉得诡异,越觉得后怕,手忙脚乱地开了灯,去厨房翻出菜刀,小心洗干净,放在了枕头下边。   他小心翼翼躺下,闭上眼睛,这次没再做梦,一觉到了天亮。   这一天他精神很足,以为不会再有事了,可揉着眼睛起床,却发现昨天还灼灼盛开的四季花已经尽数凋零,连叶子也蔫巴巴垂了下去,叶片成了墨绿色,像是被冰霜冻过一样,毫无生机。   他抱着花出了房间,看到昨晚还精神甩尾的鱼都翻了白,一个不剩,全都死了。   那时是九月末,气温还没大降,夜里温度十摄氏度向上,花和鱼是怎么死的?   他越想越觉得诡异,直接换衣服去了花鸟市场,找到那个卖东西给他的店家。   店家比他还惊讶,甚至有些钦佩地看他,问:“你这是怎么养的?鱼也就算了,花是怎么祸害成这样的?”   店主满脸都是见了世面的兴致勃勃。   这就算是寒冬腊月往室外放上一宿,那花也不至于死得这么彻底。   店家打算给他换一盆花,卫菘蓝没要。   他心里不安,打算去庙里烧烧香,可他们那儿的庙恰巧大门紧关,庙门口有个算卦的道士,大咧咧在佛寺门前摆摊道家摊,留着八字胡,一双小眼睛贼眉鼠眼地往路过的人身上瞄。   他一眼看过去,正好和他对上了眼神儿,那道士肉眼可见地来了精神,他理了理破旧的道袍袖子,装着世外高人一样向他招了招手,道:“小兄弟,你有劫啊。”   卫菘蓝本想去看一看,可瞧着他面前那手写的摊位上边八个字错了俩,就退缩了。   他上一回被算命,还是在南京的玄武湖。   那回他去南京旅游,自己在玄武湖边溜溜哒哒散步的时候,身后忽然追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   她腰间别着个小跨包,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褂子,踩着双老年小皮鞋蹬蹬蹬向他追,追到他身边,满脸严肃认真地对他说:“小伙子,你有桃花劫。”   她满脸都是你要出事儿,快来求我。   卫菘蓝没理她,加快步子走了。   那看起来像劫道的大妈话说得很认真,卫菘蓝其实没有全部不信。私下来他还挺期待的,虽说是桃花劫,可也算是有桃花不是。   然而至此两年,他连个桃花的影子都没瞧见。   他回了家,晚上睡觉前又把菜刀放在了枕头下边,拍了拍枕头,躺了下去。   他再一次做梦了,在梦里,又遇见了那个男人。   这一次的场景是森林里。   森林里都是猛兽,他一个人四处逃命,累得快要撑不下去了,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那个英俊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出来的,拉着他的手向前逃命。   身后好几只大老虎追他们,深林四处都是密不透风的参天大树,辨不清方向,他只能跟着那个男人跑,直至前边有一条小坑,很浅很窄,一步就能迈过去,他却心头一凛,忽地停了步。   后边老虎越来越近,仿佛在他耳边嘶吼,那个英俊的男人不断催促他:“菘蓝,快走。”   卫菘蓝反而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那个小坑,坑里存着浅浅一层水,水上波纹阵阵,他的脸映在上面,男人的脸也映在上面,不同的是,他的很清晰,对方的一片模糊。   卫菘蓝忽然觉得很害怕,从心底生出一种毛骨悚然来。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男人抓他抓得很牢,他用力挣扎,男人目光忧伤地看着他,说:“菘蓝,跟我走。”   他不想跟他走,自己都不认识他。   卫菘蓝用力推了他一把,对方猝不及防,松了手,猛虎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了过来,下一瞬,他从梦境中挣脱。   睁开眼睛时,月华静静洒在他的身上,九月的夜风吹得他面上冰凉,他低头看,自己正站在阳台边缘,楼下路灯灯光黯淡,他的脚已经有半截悬在半空。   他扶着窗慢慢蹲了下来,他全身僵硬得一时没办法动作,刚吓出的汗被风吹凉,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筛糠一样发抖是冻的还是怕的。   缓了很久,他才有力气挪动步子,慢慢爬下了阳台。   他把窗锁死,阳台门也上了锁,所有窗帘都拉好,钻进了被子。   他像婴儿一样紧紧环抱着自己,把被子蒙在头上,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他将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体温渐渐回暖,哆嗦着手打开了手机,给那个他很喜欢的、看起来会法术的非常厉害的人发了消息。   他说老公,我遇上了点麻烦,能帮帮我吗?   “你没回复我,我就到处找人帮我,”卫菘蓝紧紧抓着封怀的道袍,哑声说:“我不敢睡觉,中间睡过去几次,都差点醒不过来,有一次我甚至跑到了马路上,差一点被迎面来的车撞死。”   封怀抬手,在他肩上拍打两下,像在拂去灰尘。   “应该是阴桃花,”封怀问:“你能看清他的脸吗?”   “能。”   卫菘蓝忽然觉得自己身体轻松了很多,近几天身上包围不散的寒意渐渐退去,他不禁贴得更近了些,抓住了封怀的手,说:“很清楚。”   封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严正开口道:“请你自重。”   卫菘蓝仿佛没听见,轻声说:“我看得很清楚,他在梦里一直想让我跟他走。”   封怀捏了捏眉心,道:“梦里见到的陌生人,如果面容模糊,就是生人,如果看得很清楚,那你梦到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卫菘蓝身体一僵,蜷缩了起来,颤声问:“阴桃花是什么?”   机票卖光了,封怀连夜坐火车来的,站了十个小时没休息,也有些疲惫了。   他微微舒展长腿,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说:“阴间的桃花。”   话说完,不见回答。   封怀低头看,那孩子已经睡着了。   他被鬼缠得太久了,身上阴气极重,即便穿再多也会觉得冷,这会儿靠着封怀睡,因为运势低而沾染的晦气被扫去,阴气也渐渐消散,身体一轻,他抵不住倦意,终于睡着了。   屋里暖气很足,很安静,封怀捏了捏眉心,坐起身,将男孩儿抱了起来。   这屋子不大,不到六十平,有两个卧室,一个里边放着杂物,另一个住人。   封怀把男孩儿放在了床上,扯了被子帮他盖好,低头看了他一眼。   男孩儿眉宇间还有黑气,脸色惨白,真难为他能坚持到现在。他再晚来一天,说不准他就真撑不住了。   封怀取出一张符,塞到了他的枕头下边。   随后,转身出了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封怀站在窗口,低头看向楼下,风吹过,地面落叶刷啦啦从门前小路跳过,天冷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小区里打量了一周,在窗上贴了张符咒,又去门口贴了一张。   这房子里很干净,那缠人的鬼并没在这里。   阴桃花……   封怀捏了捏眉心,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   他很久没有睡过一个踏踏实实的好觉了,往往都是困得厉害了,自己睡过去一两分钟,然后立刻把自己叫醒。   这一次,他睡得很沉、很香,一个梦都没有做,醒过来的时候骨头都软了。   睡前的状态很差,他现在仍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卧室里没开灯,一片漆黑,卧室门上镶嵌着不透明玻璃,有灯光从客厅模模糊糊散了进来。   他茫然了一瞬,猛得从床上弹起,没顾上穿鞋,赤着脚冲进了客厅。   竟然不是梦。   一个大帅哥正坐在他的客厅,身上穿着蓝色道袍,黑发被簪起,长腿交叠,头微微后仰,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一副仙风道骨的慵懒模样,帅到极致了,明明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却看得他心潮澎湃。   比起心里的激动,他眼睛先酸了。   对方察觉了他的动静,从假寐中睁开眼睛,那双较常人色淡的眼瞳清清淡淡地看向他,带了股子远山般的疏远与冷淡,让人觉得这人不好接近。   卫菘蓝快步跑过去,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时,忽然扑到了他身上。   封怀:“……”   他推人,没推动,淡淡警告道:“离我远点。”   卫菘蓝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轻轻地说:“老公,我还以为自己会死。”   封怀:“……”   他的声音里满是茫然与无措,听起来十分可怜,封怀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目光扫过他光着的脚,开口道:“你坐上来。”   老单元楼没有地热,他的意思是让他坐沙发上,但卫菘蓝直接往上蹭了蹭,乖乖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封怀身体一僵,皱起了眉,冷冷开口道:“你能不能不像个挂件一样?”   他向来知礼,还从来没和谁说话这么不客过,但显然对方不吃这一套。   卫菘蓝丝毫没接收到对方的嫌弃,把脸在他颈侧蹭了蹭。   颈侧柔软滑腻的触感让封怀彻底僵了,他紧紧皱着眉,想直接动手把他推下去,结果对方先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正要正色警告,可还没等说话,他的唇又贴上了一个比刚刚更柔软的触感。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的弦都断了,心里就一个想法怪不得他招上了这么厉害的阴桃花,这就是一个小色鬼啊。   这个吻实在猝不及防,封怀根本没法躲开,愣神的时间里,那男孩儿闭着眼睛,浓密的眼睫轻颤着,两片温热的唇在他唇上轻轻碾过,含住了他的下唇。   封怀脸都黑了,直接拎着那男孩儿的后脖领,把人给提了起来。   卫菘蓝傻呆呆地看他,被他扔在了沙发上。   “卫……”   封怀想起他的名字,拧眉斥道:“卫菘蓝。”   卫菘蓝两只手撑在沙发上,乖乖点头,叫道:“老公。”   唇上还湿漉漉的,封怀尽量忽略上边残留的麻酥酥的触感,冷声道:“谁是你老公?”   他性子自小沉稳,这还是头一回被逼地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甚至有些狼狈了。   他冷着脸道:“我叫封怀!”   沙发很长,卫菘蓝被扔得远,往他的方向爬了两步。   他穿着粉嫩的兔子卡通睡衣,爬这两步真像个小动物,加上他长得实在好看,任何人看见他这样气都能先消一半。   封怀用力擦了下唇,正想和他划分一下界限,就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那小孩儿清清朗朗地开口,叫道:“封怀。”   封怀:“……”   封怀:“嗯。”   楼下经过的汽车一声鸣笛,卫菘蓝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卫菘蓝撩了撩自己略长的头发,从沙发上翻出一个小皮筋,给自己的刘海扎了个冲天的小揪揪,望向封怀,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封怀:“……嗯。”   他差不多整一天没吃了。   卫菘蓝下了沙发,找到拖鞋穿上,又从鞋柜里找了一双大一点的,说:“我去给你做饭。”   封怀:“……”   他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男孩儿正低着头洗菜。   水流哗啦啦地从指尖淌下,素白的手细细整理着菜叶,他正想问问他阴桃花的事,却微微一怔。   厨房灯光阴影里,有几滴水珠从男孩儿的脸上滑落,掺进了那乱溅的水流里。   他闭了嘴,站在门口,看着他用手背擦了眼睛,唇紧抿着,又将菜重新冲洗了一遍。   封怀抬手,敲了敲厨房的门。   卫菘蓝转头看他。   那双大眼睛微微泛红,还晕着水雾,有种简单纯净的美感。   封怀看了他两秒,才开口,说:“别哭了。”   卫菘蓝吸了吸鼻子,点头,把土豆放在菜板上,动作熟练地切片。   厨房里安静了下来,除了切菜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两个大土豆被切成细丝,又过了遍水,卫菘蓝开了口,问:“阴间的桃花,是鬼吗?”   他的声音带了可怜的鼻音,显然还没止住哭。   封怀看着他年轻精致的侧脸,点头道:“阴桃花也是桃花运的一种,不同的是,正常的桃花运是被人喜欢,阴桃花是被鬼喜欢。”   卫菘蓝:“我不敢睡觉,每次我睡着了他总是让我跟他走。”   封怀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道:“他想害人,你走了就回不来了。”   人活着,总能有回头路。只有死亡不能回头。   “我站在马路上那回,”卫菘蓝开了火,炒土豆丝,说话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炒菜声里,好在封怀耳力过人,听清了。   “那回的梦里,我们两个是情侣,他和我家里人站在一起,在马路对面,向我招手,让我过去。”卫菘蓝垂眸说:“我知道是假的,但看见我爸妈也在叫我,真想跑过去找他们。可那会儿就觉得很不对,哪里都不对,我仔细看那几个人时,发现他们并不像走爸妈,然后我忽然就醒了。”   封怀:“……”   厨房里安静了几分钟,卫菘蓝关了火,转头看封怀,瘪了瘪嘴,又像要哭,眼睛里泛着水光,他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高兴你来找我了。”   封怀:“……”   他的家人都死了,没人管他了。遇上这件事,他是真的很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以为自己迟早会以外人看来的“意外事故”死掉,可封怀来了。   简简单单的两道炒菜,就着米饭吃。   卫菘蓝厨艺很好,封怀也确实饿了,吃了不少。   夜里十二点多了,窗外起了大风,摇晃着阳台老旧的窗户,嗡嗡作响。   封怀抬眸,看了眼窗外浓黑的夜色,开口道:“这件事发生之前,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   卫菘蓝撑着腮看他,像是看不够一样,听到这话反应了一会儿,戳了戳米饭,说:“没有。”   他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简单到无聊,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会记得很清楚。   封怀:“他这么大执念地缠上你,一定是你和他有过牵绊。”   卫菘蓝仔细思考:“牵绊?不可能啊……”   封怀吃饱了,喝了口水,意外发现杯子里的水温度适宜,喝进胃里很舒服。   封怀:“不着急,一件一件想,从你做梦那天往前想。”   他站起身,道:“我先去洗个澡。”   卫菘蓝忽然抬头,目光很纯净地看他,一脸正经地问:“用我帮你搓背吗?”   封怀:“……”   封怀眉心跳了跳,横了他一眼,冷淡道:“不用。”   这个房子虽然老旧,但里边布置确实很温馨,从很多细枝末节可以看出房主对这房子的喜爱。   比如墙上挂的小动物挂钩,还有很萌的牙刷和牙杯。   温热的水冲刷在身上,缓解了一天的疲惫。   他闭着眼睛思索着刚刚卫菘蓝说的细节,一些气运低的人都会或多或少遇见过阴桃花,但大多都是春梦了无痕,随着日出就消散,以后不会再见。   可卫菘蓝遇到的这个,竟然缠上他了,执着到想把他杀了在一起。   不论如何,既然起了害人的心思,这只鬼就必须除去。   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   水淋淋漓漓滚落地上,浴室里水雾缭绕,他忽地皱起了眉,看向浴室不透明玻璃的隔断拉门。   外边有一个黑影正趴在上面,黑乎乎的,一动不动,不知看了多久。   封怀关了水,似笑非笑道:“能看见吗?”   黑影:“……”   卫菘蓝慢吞吞地站直身,蔫巴巴道:“看不见。”   封怀:“……”   封怀淡淡道:“回去想。”   卫菘蓝乖乖转身,坐回了沙发上。   风又大了,撕扯着窗户,格楞楞作响,风从失修的缝隙吹进来,穿堂,摇晃着门也一起响了起来,卫菘蓝抬头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这天气实在瘆人,浴室里没什么声音,家里好像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缩在了沙发上,目光警惕地在房间里一一扫过。   这段时间他一直是这样,他不敢在床上坐着,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着,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坐在沙发上,警惕屋里的每一个细微动静,只要有一丁点动静,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他已经濒临崩溃了。   这种自己待着的时候实在太可怕了,他越来越慌,从沙发上滑下来,抽出了茶几下边的小盒子。   封怀出来时,就看见那小孩儿跪在地板上,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打黄纸,正小心翼翼地翻找。   那黄纸,和他来的时候在门上见到的一样,都是用红墨水画的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纸用的还是劣质的,墨水画在上边都糊了。   他擦着头发,走到卫菘蓝身边,半蹲下来,问:“这是你买的?”   卫菘蓝拿出了一张,点头:“嗯。”   这是在佛寺门口摆摊的那个道士那儿买的。   封怀:“多少钱?”   卫菘蓝抬手,利落地“啪”地一下把那张“符”贴自己脑门儿上了。   封怀:“……”   封怀看着面前那个形似僵尸的男孩儿,唇角牵了牵,沉默了两秒,偏过头去轻轻吐了口气。   卫菘蓝又把符咒在自己脑门儿按得实了点,说:“一百块一张。”   一百一张?   那糊门的那么多加起来得多少钱啊?   封怀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傻的。   他随手扯下他额头上那张符,垂眸看了眼,在卫菘蓝想要开口问时,他把符递给他,淡淡地说:“你被骗了。”   卫菘蓝脸色一白,问:“符不管用?”   封怀:“你把符倒过来看。”   卫菘蓝紧紧抿起唇,将符倒了过来。   还在懵懂时,听见封怀倨傲地嘲讽:“看上面画的,像不像三个你?”   卫菘蓝起初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可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分离开相似的地方,独立出了三个图案。   那三个图案像极了三个吹风机造型的……猪。   只不过是加了一些文字修饰,看起来很像一张符。   卫菘蓝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这些符咒肯定是没用的,那这些天那只鬼是不是可以随便进来?或许自己独自在家的时候,他就在家里某处看着自己,等待自己睡着,带自己走?   他抬起头,怔怔望向封怀,轻而认真地说:“老公,你快走吧。”   封怀:“……”   封怀在他脸上看了他半晌,缓缓向他伸出手。   卫菘蓝茫然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封怀微微使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说:“事情解决后我会走。”   他轻描淡写的话里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也明确告诉卫菘蓝,他会帮他。   卫菘蓝定定看着他,忽然上前半步,飞速在他的脸颊亲吻了一下。   触感柔柔软软,亲完就站在他面前瞅着他,大眼睛里满是清澈的依赖,不带半点遐思。   封怀:“……”   封怀无语一瞬,很嫌弃地用毛巾擦了擦他亲过的地方,问:“想出来了吗?”   卫菘蓝摇了摇头。   封怀皱眉,道:“仔细想想,是不是去了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者和死人相关的。”   卫菘蓝眼睛微微睁大,嘴巴微张,仰头直直看向封怀。   封怀垂眸看他:“想起来了?” 第334章 阴桃花   “两三个月前,我确实见过一个死人。”   如果他不提,卫菘蓝不会想起来这回事,毕竟这实在和他没什么关系,更别提牵绊了。   封怀关了阳台门,把窗帘拉好,透进来的风被阻在了阳台,房门消停了,屋里安静了下来,也更暖了些。   封怀在沙发上坐下,抬眸看他:“具体说说。”   “我不知道和这事有没有什么关系,”卫菘蓝皱眉前后想了一遍,说:“但那确实是我这两年唯一一个见过的死人。”   之前见过,是爸妈、爷爷奶奶出车祸,他去处理后事时见的家人遗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差不多三个月前,他舅舅家的表哥做了个小手术住院,因为本来关系就淡薄,他看到了表哥的朋友圈,本来打算装作没看见的。   可舅妈还特意给他私聊了,意思挺明显的,就是希望他给点钱意思意思。   但话说得很委婉你表哥住院了,本来没想告诉你,免得还得麻烦你,但你表哥最近老是念叨你,都是一家人,怎么着也不能不知会一声。   那条消息发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卫菘蓝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爬起来穿衣服,出了门。   表哥住院的地方在县医院,这县城不大,打个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揣上钱,打车去了医院。   医院附近开了一大堆店铺,多是药店、殡葬用品店。剩下的大半是小餐馆、小超市和水果店,门脸都极小,两步换一家,五花八门的招牌挤在一起,看得人心堵。   住院部在东门,小县城也没那么多讲究,门诊、住院都放在一起,从门诊大厅穿过去就是住院部。   卫菘蓝到门诊的时候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正常这个时间医院只接急诊,小县城人并没那么多,所以一般这个时间会很清静。   可那天不同,从医院门口一路到大厅,或蹲或站,少说有四五十人,都穿着黑衣,说话声很低。   卫菘蓝从他们中间穿过,提着水果篮穿过医院大堂,向后门住院部走,这一路上随处可见穿着黑衣的人。   一直出了大堂,冷风吹在他脸上,一片纸钱落在了他的身前。   他抬头看去,人群簇拥的地方,一张床被推着向他的方向走来。   那张床上躺着人,铺着扎眼的暗红色床单,巨大纸金色的布盖在那人身上,从头盖到脚,胸前横搭着明黄色的绸子。   推着车的人都很沉默,低着头,偶有啜泣声,声音也很低。   诵经声在夜色中低低吟唱,听得卫菘蓝脑仁疼。   他自小与佛无缘,别人听了佛经静心,他听了只会心浮气躁。   那带轮子的床近了,他往旁边避开,向几步外的住院部门口走。   周围没灯,只有医院门诊大厅透出的黯淡光线照亮,隔了四五步距离,卫菘蓝向东,那群人向东。   擦肩而过时,卫菘蓝又看了那群人一眼,意外发现床上那已经逝去的人手搭到了床下。   他没再多看,走进了住院部。   这是全部过程,说牵绊实在是谈不上。   卫菘蓝跪坐在沙发上,蹙眉看封怀,问:“和这个有关系吗?”   封怀思索了少顷,保守道:“说不准。”   卫菘蓝泄了气,跪坐着趴伏下来,枕在了他的腿上。   封怀想躲开,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又没动。   “只是擦肩而过?没有其他接触了?”   卫菘蓝十分肯定:“没有。”   他扯了扯封怀的衣摆,说:“我去看我表哥的时候,他们正说这事儿。说那个死去的人还是一个名校的大学生,只比我大两岁,家里特别有钱,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了。”   封怀:“说没说怎么走的?”   卫菘蓝鼓了鼓腮帮子,点头:“开快车。他开着车带同学去市里玩,该转弯减速的时候他反而加了速,直接冲出去了。”   县城不大,八卦传得快。   他想起舅妈说的话,轻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一个车四个人,他开车,副驾的只是擦破了点皮,后座两个也只是轻微骨折,就他没了。听说全身上下一个伤口都没有,但内脏给撞坏了,送过来的时候脸已经是蜡黄的了。”   没几分钟就去了。   真是命。   封怀抓住了他往自己衣服下边钻的手,皱眉警告道:“你老实点。”   “小气!”卫菘蓝撇头轻哼了声,理直气壮地说:“摸摸又不会掉块肉。”   封怀把他的手扔开,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卫菘蓝摇头:“不知道,我不认识。”   封怀:“如果没有别的冲撞,那大概率就是这件事了。”   茶几上的闹钟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已经午夜了。   卫菘蓝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抓紧了封怀的衣裳。   封怀看了眼那蹦蹦跳跳的闹钟,问:“你半夜设闹钟?”   “因为我这个时候最容易睡着。”卫菘蓝轻声说。   闹钟喋喋不休地震着耳膜,这就算是昏迷也能给人叫醒了。   封怀按掉了闹钟,看看他还带着阴影的眼睑,语气松了些:“睡吧。”   卫菘蓝摇了摇头。   封怀:“我给你守着。”   卫菘蓝缓缓抬头,正对上封怀那双淡色沉静的眼睛。   他声音弱了许多,有些不安:“他今晚会来吗?”   封怀转头看向阳台的位置。   卫菘蓝随他看了过去。   窗帘阻隔了视线,外边风声越发大了。   封怀:“我等等看。”   卫菘蓝“嗯”了声,把睡衣的帽子扣上了,长长的两只兔耳朵搭在封怀的腿上,卫菘蓝闭上了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说:“我和你一起等。”   封怀垂眸看他,就见他垂着眼睫,安静了下来。   午夜,万籁俱寂,室内灯光柔和,温度适宜,很容易犯困。   封怀没说话,耐心等了会儿,再低头看,那小孩儿的上下眼皮已经粘在一起,眼睛闭上两秒,又挣扎着睁开,过了会儿又合上了。   这么来来回回挣扎了不到十分钟,眼皮失去了抵抗。   他把已经睡熟的卫菘蓝抱了起来,送回了卧室。   接触到床,男孩儿往里边滚了滚,熟门熟路抱住枕头,睡得香甜。   封怀扯了被子,随便往他身上一扔,刚直起身,忽然神色一凝,他缓缓抬头,看向卧室的窗外。   窗外狂风大作,裹着漫天飞叶和断枝,噼噼啪啪往窗上砸,玻璃外边贴着几张小学生涂鸦的“符”,被风揭起,撕成了碎片。   一阵浓重的阴气从外慢慢涌向紧闭的窗。   封怀缓步走到窗前,静立在床边,眯起眼睛观察外边的那团不详的黑影。   “砰!”   闷响声后,窗上那张纹丝不动的符咒发出刺目的光亮,接着,一声尖细瘆人的愤怒嘶叫传入人耳,让人心底不自禁生出一阵恶心。   只是这么一下,那黑影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老公……”   卫菘蓝被声响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前的封怀,软和和地说:“老公,睡觉吧。”   封怀半侧过身,微微颔首。   昨夜发生什么卫菘蓝不知道,他连自己半夜醒过来的事都忘了,第二天醒过来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身上的疲惫已经散了大部分。   他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张熟睡的俊脸,不由呆住了。   他以前幻想过道长的模样,他觉得有那样一双手的人一定长得好看,但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出众。   他趴在枕头上呆呆看了许久,屏住呼吸,悄悄凑近。   ……   封怀是被啃醒的。   嘴唇上湿漉漉的、软软糯糯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卫菘蓝放大的脸,他呼吸浅浅,正用牙齿轻轻啃咬自己的唇。   他懵了一瞬,回过神来,缓缓抬手,抓住了卫菘蓝的后脖领,毫不留情地把人拎了起来,扔在了床上。   卫菘蓝茫然地抬头看他,舔了舔水润润的唇,乖软地叫道:“老公。”   封怀坐了起来,捏了捏眉心,道:“我们有必要谈谈。”   卫菘蓝抱了个枕头,盘腿坐在床上。昨夜没拉窗帘,清晨的阳光洒在大床上,落在他白白嫩嫩、毫无瑕疵的脸上,清纯乖巧得让人根本说不出重话。   封怀皱了皱眉,直奔主题,说:“我不喜欢男生。”   卫菘蓝:“……啊。”   四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啊”?   封怀顿了顿,说:“你年纪还太小,以后别对人这么轻挑。”   卫菘蓝抬爪想要发言:“我……”   封怀快速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来帮你解决这件事,解决后就走,期间我们要保持距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卫菘蓝耷下了头,低低“哦”了声。   这小模样太可怜了,封怀的狠话说完,有些不忍心了。   他打量了眼卫菘蓝,他正揪着睡衣上边的兔子耳朵,低着头不说话。   他犹豫了下,问:“你多大了?”   卫菘音低低的:“19。”   比自己小三岁。   不过正常这个年纪他不是应该在学校里吗?   封怀看他:“怎么没上学?”   卫菘蓝垂着头,没答话。   窗外光秃秃的树上,三两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叫,传进屋里,很悦耳。   本来封怀也没兴趣了解别人的隐私,他不说也没什么,他打算说正事,可刚要开口,忽然听到卫菘蓝的回答。   “不想上学。”卫菘蓝说。   封怀:“……”   封怀靠回了床头,顺着问:“为什么?”   卫菘蓝的理由很简单粗暴:“我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所以高考结束后没填志愿。”   封怀:“……”   他刚想问“你家里人同意吗?”,忽然想起来,他没有家人了。   卫菘蓝反复揉着那只粉色兔耳朵,仿佛自己的耳朵也耷了下来,蔫巴巴地说:“你不要看不起我。”   封怀:“……”   他移开目光:“我没有。”   卫菘蓝抿起唇,又不说话了,显然不信。   封怀也不想多解释,他这个人话并不多,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意义的事上。   “昨晚他来了。”封怀直奔主题。   卫菘蓝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他,里边有掩饰不住的惊惧。   卫菘蓝张了张嘴,小声问:“你看清了吗?”   封怀摇了摇头,说:“跑得太快。”   阳光洒在卫菘蓝身上,可他觉得有点冷,往封怀面前靠了靠,问:“那他还会来吗?”   封怀:“会。”   卫菘蓝身体一颤,喉咙有些发紧,喃喃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鬼。”   他脸色发白,问:“他很厉害吗?”   封怀说不好,摇了摇头。   卫菘蓝又靠近了些,蹭到了封怀身侧,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轻声说:“其实我死掉也没关系的,死掉也不会有人记得我,所以……”   他望着封怀那双安静淡然的眼睛,轻而认真地说:“如果很危险,你就离开吧。”   封怀:“我说过解决后再走。”   封怀神色冷淡,转身下床,没打算再理他。   忽然,他身体一滞,男孩儿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卫菘蓝扔掉枕头,轻轻搂着道长的腰,说:“道长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抓到他。”   封怀:“我不厉害。”   卫菘蓝不信,趴在他肩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说:“你都可以算出来我住在哪里。”   封怀把他从自己身上摘掉,说:“以后发视频记得取消定位,也不要发太过具体的地址照片。”   卫菘蓝张开嘴:“……啊?”   封怀站在床边,俯身看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缓缓道:“他昨晚看到我了,很生气。”   卫菘蓝被他的话吓到了:“那……”   封怀慢慢挑起男孩儿的下巴,盯着他清澈的眼睛,声音有点危险,低而缓的警告:“尽快把他找出来,在这期间,别闹我。”   卫菘蓝的心跳缓缓加快,“扑通扑通”,陌生的紧张感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呆呆看着他,耳朵慢慢红了。   他配合地仰起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了。”   封怀放开了他。   今天天气好,干燥清爽,很舒服。   屋子里难得开窗通风,卫菘蓝把窗户拉开,仰头看上面那张符咒,目光随着那符咒上的一笔一划看过,觉得很有意思。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要碰上时又缩了回来。   卫菘蓝转身,进了客厅,说:“我也想要一张。”   封怀正在和师兄讨论阴桃花的事,手上打着字,没抬头:“等一下我给你一道符护身。”   卫菘蓝眼睛亮了起来,跑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下了。   封怀手背撑着下巴,从手机上移开视线,在他脸上扫了眼。   卫菘蓝双手搭在他的右膝上,凑得更近了,眼巴巴看着他,眼里的渴望都快化成实质了。   封怀慢条斯理道:“需要先知道缠着你的那东西是谁。”   卫菘蓝点头:“嗯。”   封怀:“你先去问,问不到我们去医院看看,如果不是他再想办法。”   卫菘蓝立刻说:“我这就去。”   话说完了,他却没走,还扒着封怀的长腿。   封怀往后靠了靠,垂眸看他,道:“去啊。”   卫菘蓝抓着他的腿,充满期待地提醒他:“我的符。”   封怀:“……”   还真迫不及待。   封怀站起身:“我给你画。”   卫菘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可以多画几张吗?”   封怀冷淡道:“不可以。”   卫菘蓝不满:“小气。”   封怀脚步微顿,刚侧了个身,卫菘蓝就敏锐地像兔子一样跑了。 第335章 阴桃花   还有几天天气就大降了,从秋天瞬间入冬,到时候不穿棉衣根本没法出门。   不过这几天温度很稳,很舒适。   封怀说自己身上阴气太重,需要晒太阳,所以家里所有窗帘都拉开了,屋子里亮堂堂的。   卫菘蓝坐在床上晒着太阳,千万分纠结,手机解锁又关,关了又开,来回折腾了十几分钟,可还是没能按下那个号码。   他不想给舅妈打电话。   他轻咬着唇,转头看向卧室的门。   卧室的门被他关上了,客厅里没什么声音,封怀大概还在画符,不会进来。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按下了拨号?   嘟……嘟……嘟……   几声忙音过后,电话里传来舅妈的声音:“呦,菘蓝,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她总是这样,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了几分尖刻的讥讽,尤其是家里出事以后。   卫菘蓝轻咳了声,叫道:“舅妈,我想跟你打听点事。”   舅妈:“什么事儿?”   卫菘蓝:“那天我去医院看表哥,不是有个人车祸死了嘛,我想问问你知道那是谁吗?”   舅妈没答他的话,反而离话筒远了些,有含含糊糊的交谈声穿出来,似乎正在和身边的人说什么。   过了会儿,舅妈有些狐疑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菘蓝含糊过去:“就随便问问。”   舅妈:“是老县长的小孙子,他们家的独苗儿。”   卫菘蓝握紧了手机,追问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叫什么还真不知道,”舅妈想了想,说:“反正是姓李。”   李……李榭?   卫菘蓝呼吸一滞,指尖渐渐被凉意侵蚀,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也没能让他感觉暖一点。   卫菘蓝再开口时,带着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音:“他……”   他喉咙干涩,艰难地问:“他葬在哪了?”   舅妈不耐烦了:“这我怎么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菘蓝:“我……”   舅妈话音一转,变了副客客气气的语气,说:“菘蓝上回谢谢你来看你哥啊。”   卫菘蓝脑子有些乱,说:“……没事。”   舅妈:“唉,一眨眼你爸妈都走了那么多年了。”   卫菘蓝低下了头,轻轻“嗯”了声。   舅妈说起了往事:“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特别可爱,我拿了一张十块、一张一百两张钱让你挑,你拿了一百的,我们都说你长大会特别聪明。”   卫菘蓝:“……嗯。”   舅妈语气有些轻蔑:“可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了,也没考上大学,天天在家里窝着,像什么样子。你看看你哥……”   她在滔滔不绝讲她的儿子,卫菘蓝那个从小学一路早恋到大学,欺软怕硬,三天两头被人欺负却总是眼高于顶的表哥。他每次见了卫菘蓝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用眼尾看他,仿佛这样能凸显他的优越感似的。现在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每个月一千多的工资,生生让他妈吹出了上万的架势。   卫菘蓝绕着自己睡衣的兔耳朵玩,随口应声:“嗯。”   等她说完,又说回了钱:“你爸妈还有爷爷奶奶走的时候,我给了二百块钱,这里里外外花的那么多钱本来就不用你还,你自己好好过就行。”   这来来回回意思就是嫌弃上回他去给少了。卫菘蓝给了二百。   舅妈:“唉,你姥姥也是偏心,当初给你妈陪嫁了一套房子,我们家什么也没有。”   姥姥当初给了舅舅一套更大的,当他年纪小不知道吗?   舅妈:“你现在也不学好,天天在家上网、打游戏,你爸妈留给你的钱早晚让你敗没了。按理说你妈没了,那些钱也有你舅舅一份,我们也不要这些,但你还太小,这些东西还是我们帮你管吧。”   卫菘蓝:“……”   卫菘蓝慢条斯理地说:“不用。”   舅妈语调儿瞬间拔高,尖声道:“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人语呢?”   旁边传来表哥趾高气昂的声音:“妈,你别管他,等他家败光了可别来咱们家要钱!”   卫菘蓝把电话挂了。   他揉了揉脸,重重突出口气,缓了一会儿,站起身,准备出去和封怀说结果。   可刚一转身,他动作就停了。   封怀正站在门口,不知在那儿多久,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   他有轻微听力障碍,所以手机通话声会调到最大,在这间屋子里轻而易举能听清。   他有点尴尬,有点手足无措。   他揪了揪自己的衣角,尝试解释:“我不是听不懂她的话……”   封怀:“……”   被封怀听到了舅妈的指责,卫菘蓝觉得有点难堪,他向封怀走了两步,说:“我没有败家。”   封怀微微皱眉。   卫菘蓝:“她问我要那个房子,是因为那个房子要拆迁了,会得到一大笔钱。”   封怀:“……”   第一眼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他是富贵命,这套房子也要拆了,加在一起应该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   卫菘蓝踩着猫爪拖鞋,慢慢走到封怀面前,在封怀的注视下,张开双手,环住了封怀的腰。   他把脸贴在封怀的锁骨处,闭上了眼睛,小声说:“你不要看不起我。”   封怀终于开了口:“没人看不起你。”   卫菘蓝不吭声了,刚刚跑进屋里的精气神都蔫了。   封怀低头看他:“问到了吗?”   卫菘蓝“嗯”了声,说:“他也姓李。”   封怀觉得大概率就是这位了,问道:“葬在哪里?”   卫菘蓝:“我舅妈知道的也不多,但没关系,我问一问我的高中同学,他们应该有知道的。”   封怀点了点头,拎起他的后领,把他从自己怀里拔了出来,完全不管他可怜巴巴的模样,说:“去问。”   卫菘蓝皱起了眉,咬着唇肉看他,几秒后,偏头哼了声,恼怒地向外走:“抱一下都不行,小气!”   封怀没说话,将折成三角的符咒递到他面前。   卫菘蓝眼睛瞬时亮了起来,脸变得飞快,高高兴兴接了过来,说:“谢谢老公!”   封怀转身出了卧室,叮嘱道:“能给你挡一次灾祸,要是它损坏了,一定告诉我。”   卫菘蓝连忙点头,宝贝地找了个小袋子把它装了进去,贴身放好。   那个人的消息他打听了一整天,万幸他们县不大,也万幸那个人很有名,他联系上了当时出事故时坐在那辆车副驾驶的那位幸存者。   卫菘蓝在给封怀炒小排骨,香气在窄巴巴的厨房里蔓延,他不断翻炒着,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字李榭。   在梦里,那个人也曾告诉过他名字,就是这两个字。   “你在想什么?”门口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卫菘蓝怔了一瞬,转过头看他。   封怀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神色淡淡。   卫菘蓝关了火,将排骨倒进了盘子。他百思不得其解:“我都不认识他,为什么偏偏缠上我了?”   封怀:“这世间有很多人,能擦肩而过,已经算缘分了。”   缘分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快入冬了,太阳落山一天早过一天,五点多,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封怀不急不缓地吃着小排骨,微辣的焦香味道很开胃,很好吃。   他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说:“如果他今晚来,我尽量今晚解决他,如果不来,明天去找找他的墓。”   没人知道李榭葬在哪里,听说李榭死后,她妈妈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追悼会开了,可具体葬在哪,只有他们家人知道。   卫菘蓝点头,撑着腮看他,但眼睛里很空,像在发呆。   封怀皱了皱眉,问:“想什么呢?”   卫菘蓝正在出神,呆呆地说:“在想,他长得可真好看,性格也好,梦里他也是这么对我笑。”   封怀:“……”   今天李榭的朋友给他发过一张李榭生前的照片,他身穿着浅色休闲服,站在海边转头看过来,海风轻撩起他的发丝,他笑得很温柔,像在梦里他对自己笑的时候一样。   他曾经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家世好,自小成绩优秀,上了名校,未来不可限量,是像卫菘蓝这种普通孩子仰望的存在,真的可惜了。   “人鬼殊途,”封怀放下筷子,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有些凉:“你不舍得我也会抓他。”   卫菘蓝一愣,瞪大眼睛看他。   封怀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他,起身去准备晚上要用到的东西。   卫菘蓝看着他从背包里拿出符纸,提笔在上面写字。   他刚洗过澡,没有束发,过肩的长发湿漉漉地垂着,有一缕散在脸侧,看不大清他的神色。   封怀长得真的很好看,长发披肩并不显得女气,反而有股子难以接近的清冷和疏离感,让人有点犯怵。   可他身上的气质很干净,让人看了心静。   卫菘蓝看了看他只吃了几口的米饭,又向桌上那盘小排骨,夹起一块送进嘴里,不咸不淡,火候正好。   他放下筷子,又看向封怀,过了几秒,他站起身,走到了封怀身边。   封怀没理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朱砂缓缓行在符纸上,他轻抿着唇,画得缓而熟练。   卫菘蓝没打扰他,站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看着他的落笔。   画到第五张时,他的运笔断了。封怀面无表情地揉了那张符,准备重新画,手忽然被牵住了。   他看过去,就见那小孩儿观察着他的脸色,问:“你很累吗?”   封怀:“……”   封怀没答,把手往回抽。卫菘蓝抱住了他的胳膊。   “别画了别画了,”卫菘蓝把脸凑到他面前,鼔着腮卖萌:“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别生气了,要不你咬我一口,咬吧。”   封怀看着他凑到自己唇边的嫩嫩白白的侧脸,沉默了。   他皱起眉,冷声道:“我生什么气?”   卫菘蓝表情真挚地忽悠他:“道长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比他好看一百倍。”   封怀:“……”   卫菘蓝见他不咬自己,也不说话,忽然抬起头,在他唇上浅浅亲了一下。   封怀:“……”   他向一侧躲开,嫌弃地用手蹭了一下唇。   卫菘蓝扬着笑,软声跟他撒娇:“我去热菜,你等我。”   卫菘蓝把菜热好端出来时,封怀已经收起了符咒,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线。   卫菘蓝好奇地看过去,问:“这是什么?”   封怀头也没抬,语气淡淡:“墨斗线。”   卫菘蓝把菜放在桌上,跑过来拉他:“吃饭。”   封怀面无表情:“我不饿。”   卫菘蓝穿着他毛茸茸的粉兔子睡衣,蹭过去抱他,他坐在封怀身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软软糯糯地说:“吃饭去。”   封怀:“不吃。”   卫菘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着他的耳朵呵热气:“我喂你吃。”   封怀忍住揉耳朵的冲动,紧抿着唇,继续整理自己的墨斗线,没理他。   卫菘蓝柔软的唇贴在他的耳朵上,清澈的嗓音刻意压低、放软,带了些魅色:“老公,别生气了。”   封怀终于给了反应,他抬手,抓住卫菘蓝的帽子,兜头扣了下去。   帽子很大,卫菘蓝视线受阻,忙着摘帽子时,封怀站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重新拿起了筷子。   饭菜是重新热好的,味道依然很好,味道本来就很好。   屋里沉默了下来,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几分钟后,封怀忽然开口。   “恶鬼只会害人,只有执念,没有情感,你梦里的一切不过是他迷眼的手段。”封怀语气疏离冷淡,用这种语气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你要是喜欢或同情那只恶鬼,我劝你大可不必。”   他的反应有点激烈,眉宇间浮着烦躁与厌恶,似乎对恶鬼恶感极重。   碗里多了一块小排骨,他抬眸看过去,就见卫菘蓝乖巧地看着他,眼眸澄澈,认认真真地说:“我没有喜欢他。”   封怀低下头,淡淡“嗯”了声,不再说话。   今晚卫菘蓝不打算睡,不像之前身体过度疲惫,睡觉约等于昏迷的时候。他休息好了,现在很清醒,加上知道会闹鬼,能睡着才不正常。   卧室里早早熄了灯,卫菘蓝抱着枕头目光炯炯地盯着窗外。   窗帘开着,今天是晴夜,黄灿灿的月亮圆溜溜地挂着,月光把夜色照得明亮。   时间还早,对面楼里不少户人家都开着灯,正吃着饭。   “他不会这么早来。”封怀躺在床上,手臂搭在额头,闭目养神,道:“你睡吧。”   卫菘蓝仰头看了会儿月亮,蹭到封怀身边,低头看他:“道长,你多大了?”   他明显是紧张了,想说说话。   封怀没睁眼,淡淡地说:“22。”   卫菘蓝:“哦。”   他盘腿坐着,将手臂撑在膝上,捧着腮看他,问:“你是哪里人啊?”   封怀:“江西。”   卫菘蓝又“哦”了声,说:“我有一次刷短视频,刷到你了,当时觉得你结印的动作特别帅,手也特别好看。”   封怀:“……”   卫菘蓝明亮的眼睛借着月色打量他的俊脸,看得有点发怔。   他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舔了舔唇,小声说:“我心跳有点快。”   封怀:“……嗯?”   卫菘蓝的目光缓缓描摹着他轮廓分明面部曲线,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我……”   封怀睁开眼睛看过去,忽然一愣。   男孩儿爬了过来,爬到了他身上。   封怀眯起眼睛,看着他将双手撑在自己两侧,慢慢俯身,向自己的唇凑了过来。   他没躲,轻挑起唇,看着他略带紧张的动作,慢悠悠开口:“你谈过恋爱吗?”   卫菘蓝就要亲到他了,闻言一愣,乖乖摇了摇头。   封怀抬起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低声问:“没人教过你这代表什么吗?”   卫菘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吵,这种感觉很陌生,又有点诱人,看着面前那张吐字清晰的唇,他很想碰碰。   他捉住了封怀的手指,那曾经只能隔着屏幕看的修长手指。   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月光洒在床上,清晰地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卫菘蓝吻过他的手指,张开嘴,将他的指尖浅浅含进了嘴里,舌尖轻轻舔过指腹,封怀的指节下意识曲起。   他皱起眉,冷淡道:“下去。”   卫菘蓝吐出他的指尖,对着他的唇径直吻了下去。   封怀:“……”   他抬手,准备将人拎下去,手却被按在了床上。   牙关被撬开,他的嘴里探入了一个湿滑柔软的触感,他心里叹了口气,正要把人扔下去,忽然瞳孔一缩。   窗外。   一道黑影正站在月色下,那双没有眼白的双眼正隔着玻璃静静看着室内,看着他们,他面色惨白,但依稀能窥见其生前的俊朗。   窗外鬼气剧烈翻涌,阴气带来的寒意渗入窗扉,上边没贴符,是特意给他留的“门”,他却好像并没有上前的打算。   封怀自由的那只手快速摸向枕下的符纸和墨斗线,然而刚刚触碰到,窗外忽然一空。   那只鬼居然走了。   封怀看着窗外,月色明亮如初,鬼气确实消失了。   卫菘蓝脸很烫,恋恋不舍地吮吸他的唇瓣,封怀开口道:“他走了。”   两人的唇因为说话的动作产生细微的摩擦,卫菘蓝觉得自己的唇瓣麻酥酥的,身体也麻酥酥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懵懵地看着他。   他之前亲自己的时候眼眸澄澈纯净,里边根本没有半点遐思,亲吻也只是像一种单纯的亲近动作而已。   但现在,他神思恍惚,那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里平添了明显的欲念。   封怀微微皱眉看他,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在卫菘蓝因为他的主动心情雀跃,想要和他撒娇时,忽然使力,用力捏了一把。   他的脸软软嫩嫩的,手感超好。   卫菘蓝疼得出了眼泪,委屈道:“很疼……”   封怀看看被自己当成面团捏的脸,松了手。   “他走了,我觉得不大对。”封怀坐起身,卫菘蓝随着他的起身滑坐到了他的腿上,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抱住封怀,颤声问:“他来了?”   封怀没答,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说:“还疼吗?”   卫菘蓝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眼睛仍看着窗外。   封怀拎起他的后脖领,不冷不热地讥讽:“没见到面,觉得可惜?”   卫菘蓝立刻收回目光,穿着睡衣,像个毛兔子一样,把脸在他胸前乱蹭,心有余悸地小声说:“我就是有点后怕。”   封怀沉默了一下,遥遥看向窗外。   远处的盘龙山灯光璀璨,灯光在夜色中以点成线连成了一条龙型,此时万家灯火,方才的一幕仿佛是幻觉。   封怀按住了乱动的卫菘蓝,手覆在他的后心,让他安静了下来。   声音从胸腔直接传入他的耳膜:“我现在觉得,他可能是非你不可了。” 第336章 阴桃花   有些人生前很蠢很坏,横死后就又蠢又坏。   有些人生前聪慧过人,突遭横死,死后也会有别于那些蠢的,很不好对付。   他错过了两次机会,上一次是没来得及,这次是被卫菘蓝闹地走了神,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卧室很静,窗外万家灯火渐渐熄灭,远山的龙也隐在了黑夜,万籁俱寂。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夜深了,他闭着眼睛养神,身侧忽然传来卫菘蓝的声音:“道长,你睡着了吗?”   封怀骗傻子:“睡着了。”   一阵布料摩擦声后,他的枕头微微凹陷,腰被轻轻环住了。   卫菘蓝的呼吸浅浅扑在他的颈侧,有些痒。   他皱了皱眉,正要让他回去,脖领忽然被咬住了。   卫菘蓝用牙齿轻轻磨着他的皮肉,温热柔软的唇贴在他的敏感处,慢慢厮磨。   封怀没动。   他没睁开眼睛,语气冷淡地说:“再咬,我就把你的牙都敲掉。”   卫菘蓝立刻松了口,又讨好地在那里亲吻了一下,撑起身看他。   月色下,男人的眉目清朗,风神如画,迷了卫菘蓝的眼。   “我感觉有点奇怪,”卫菘蓝一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将下巴抵在他的胸前,指腹轻轻蹭过男人的眉骨,懵懵懂懂地说:“我现在感觉自己又进了梦里。”   月色静谧,美得像幻觉。   封怀神色一凛,睁开眼看他,目光凌厉。   卫菘蓝那双向来澄澈的眸子有些痴迷地看着他,很坦诚地说着自己的感受:“恍恍惚惚的,像被鬼迷了一样。”   屋子里很安静,也很安全,在他身边不存在毫无察觉被鬼迷眼的可能性。   封怀抬手,抓住了他划到自己唇畔的手指,声音低沉地命令:“睡觉。”   卫菘蓝睡不着。他的心跳很不安分。   咚。   咚。   咚。   一下比一下急促,敲打着他的耳膜。   卫菘蓝吞了吞口水,微微起身,凑过去,直视他的眼睛。   长长的眼睫忽闪,投射在眼眸上,一片阴影,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看起来有些幽深。封怀眯起眼睛看他,低声警告:“我再说一次,去睡觉。”   卫菘蓝忽然俯身,径直压住了他的唇。   唇瓣柔软,相互贴合,舌尖被轻轻吮吸,被他握着的手指趁机抽了出去,缓慢抚摸他的喉结,那每一个动作都生涩,可每一个动作都很色,扰得人心烦意乱。   他甚至能听到男孩儿紊乱的鼻息与在接吻中细细的吞咽声。   封怀的手微微蜷起,缓缓握紧。   良久,在卫菘蓝恋恋不舍地退出来换气时,他擎住卫菘蓝的下巴,声音低缓危险:“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卫菘蓝不满,撅起了嘴,水润润的唇瓣在月色下晶亮,很可爱。   目光相接,对峙了十来秒,封怀淡色的眼眸缓缓屈起,伸手按住了他的肩。   眼前视野一阵晃动,卫菘蓝摔进了柔软的枕头上。   他尝试挣扎,但封怀力气特别大,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被子兜头蒙了上来,卫菘蓝从被子下边很委屈地抱怨:“老公……”   封怀侧身,一只手压着他,面无表情道:“给我睡觉。”   卫菘蓝安静了下来。   许久,他将爪子覆在了封怀按着他肩膀的手上,摸了摸,忽然说:“老公,我睡不着,你教我结印吧。”   封怀:“……”   卫菘蓝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眼睛很亮,期待地封怀,说:“你还记得你结印那个视频吗?”   封怀的视频号是师父让他开的,身为师门最小的小师弟,这种浪费时间的事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一天师父去师伯那儿喝茶,看到他弄了个视频号,上边已经有了两万多个粉丝,他被师伯话里话外的炫耀弄得眼红,一大把年纪了,开始研究大数据。   他当然研究不明白,还召集自己的六个徒弟开了个会,最后运营视频号这种事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也不怎么上心,师父想起来这回事问他,他就发一条视频应付,一年多了,居然也积累了五六万的粉丝。   那个结印的视频,应该是他发的第二条。   封怀看他抬起的双手,那双有些肉的嫩白双手,在月色下十分好看。   他放松了身体,有些慵懒地看着,说:“入名山,以甲子开除日,以五色缯各五寸,悬大石上,所求必得。又曰,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   卫菘蓝在心里念了两遍,问:“常念这九个字,真的可以辟邪吗?”   封怀随意点了点头。   卫菘蓝回忆着视频里的手势,笨拙地摆弄手指。   听到身旁慵懒好听的声音说:“不动明王印,你做得很好。”   卫菘蓝侧身,眼巴巴地请求:“你可不可以做一遍给我看?”   没等封怀拒绝,他有点委屈地说:“我以前只能在视频里看你,给你留言你都不理我。”   封怀:“……”   封怀不冷不热地嘲讽:“留一只猪?”   卫菘蓝瞪大眼睛看他,几秒后,忽然笑出了声。   他乐不可支,抱住封怀的手臂,亲昵地问:“你真的点开看了啊?我那是逗你玩呢。”   封怀闭上眼睛,没理他。   卫菘蓝凑到他面前,拖着萌萌软软的嗓音向他撒娇:“道长,你给我做一遍嘛。”   封怀没动。   卫菘蓝贴到他耳边,任性地威胁:“你不做我就不让你睡觉。”   封怀:“……”   他缓缓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我做了你就必须睡觉。”   卫菘蓝点头:“嗯。”   封怀伸出双手,那双手和卫菘蓝肉肉的手不一样,修长、骨节分明,在月光下舒展着,只要一个细微动作就能轻易撩动人的心弦。   卫菘蓝呆呆看着,那双手熟练而慵懒地交扣、姿态变幻。他只是为了给自己观赏,所以动作并不快,手指翻动间如蝴蝶震翼,又带着一股子清正的力道,在月色银辉下蹁跹起舞。   九个手势,一气呵成,很快就做完了,封怀收回手时,卫菘蓝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喃喃地小声说:“真好看。”   他收回的手一转,毫不留情地把卫菘蓝拎开,不耐烦道:“再不睡觉把你扔出去喂鬼。”   卫菘蓝不想喂鬼,他紧紧抿起唇,不再说话。   他忽然明白,他不是被鬼迷了,是被仙家勾了心神。   卫菘蓝所在的县城并不算大,但有钱人并不少,城东十里外有个水上公园,水上公园是十几年前政府花大价钱开发的,以公园为圆心,放射几公里开发了别墅、商城、影厅等等现代化设施,和这老旧的县城格格不入,那边都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卫菘蓝以前去那个公园里玩过,不过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   他很久没下楼了,冷不丁出来,被冰凉的秋风吹了一个哆嗦。   被鬼缠久了,阴气重,他的气色没那么快缓回来,脸色仍然苍白,身体发虚。   刚出了单元楼就遇见了隔壁王奶奶,她左手提着一袋子空塑料瓶,右手拎着青菜,瞧见卫菘蓝,小眼睛一瞪,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关切道:“菘蓝,你生病了?”   王奶奶今年快七十了,爬六楼依然健步如飞,身体好得很。她老公几年前瘫痪在床,儿女都在外地,她一个人照顾着,家里仍然天天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和卫菘蓝一家做了十来年邻居了,心地很好,没别的毛病,就是爱八卦。   卫菘蓝含糊道:“没生病。”   王奶奶的目光瞄向了穿着一身灰白休闲服的封怀,小眼睛炯炯有神:“这是?”   卫菘蓝嘴很快:“我男朋……”   封怀皱眉,捂住了他的嘴。   王奶奶蒙圈地看着俩人走远,摇头叹了口气,进了楼。   封怀头发长,没做道士打扮,而是用皮筋干净利落地高高束起,露出一张清俊帅气的脸。   额发有两缕散了下来,让他看起来慵懒随意,修饰了他略显锋利的面部轮廓,中和了他有些冷淡的气质。   走远了,封怀放了手。   卫菘蓝唇上还染着他掌心的温度,脸有点烫,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小声补全:“我男朋友。”   封怀转眸看他,看见他红透了的耳尖。   他眸色有些深,移开了目光,道:“刚刚过去的……”   卫菘蓝追上他,和他并排走,接话道:“是邻居奶奶。”   封怀刚来那天,推门出来看热闹的就是那个老太太。   封怀淡色的眸子望着前路,语气平淡:“她家就要有丧事。”   卫菘蓝一怔,脚步一顿,转头看。   阳光暖融融的,晒在家里的窗上,东边那户人家窗户擦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摆了花,距离远,看不大清楚是什么花,只知道开得很好。   王奶奶的老伴瘫了快十年了,是脑溢血,从瘫痪后就没出过门,卫菘蓝也有十年没见过他了。   丧事……   卫菘蓝鼻子有些发酸,问:“真的吗?”   门口的保安亭里头保安正在看宫斗剧,塞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比摆设还像摆设。   封怀没答,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卫菘蓝跟着他坐在了后座,刚刚还阳光充足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他关了车门,对司机师傅说:“水上公园。”   车开了出去,卫菘蓝低着头摆弄手机,难得安静。   封怀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发短视频。   短视频只有图片,他亲眼看见卫菘蓝在相册里随便点了几张毫无关联的图片,然后编辑文案道长很可能是个骗子。   封怀:“……”   他控制住自己和他计较的冲动,可还是没忍住不屑地轻“哼”了声。   卫菘蓝受惊的兔子一样抬头看他,他有点心虚,欲盖弥彰地把手机屏幕锁了,此地无银地解释:“这个道长不是说你……”   封怀没理他。   人死后若是没入轮回,最可能在的地方除了最终的安枕处,就是他生前常住的地方,也就是家里。   既然不知道墓地在哪,那就先去家里看看。   出租车一路从小区门口向东,经过拥堵的市中心,中间一段路上没有多余车辆,道路两旁没有建筑,很荒凉。   封怀静静望着窗外的景象,约么过了十几分钟,视线中出现了水。   一片人工湖水被铁栅栏圈起,上头停了个巨大的搁浅海盗船,看着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其实是个餐厅。   深秋了,湖面落了不少枯叶,和枯叶一起的,还有一层绿油油的藻类,站在水上公园门口,一股臭水沟的气味被秋风温柔地送了过来。   这情景,估计海盗船上那家餐厅也没什么人去。   不过水上公园对面就是一个商场,看着豪华程度可以向市里对标。   “他爸妈家在商场后边的别墅区,”卫菘蓝低头看手机上打听到的信息,说:“从这条路穿过去就行。”   卫菘蓝指的是商场旁边那条街道。那条路上没什么行人,垂柳的叶子还绿着,路面干干净净,静静向里延伸。再远就看不见了,被掩在了树影后。   卫菘蓝有点紧张,他扯了扯封怀的衣角。   封怀淡色的眼睛在他脸上看了看,一片叶子悠悠飘落,落在了卫菘蓝发上,封怀移开视线,道:“我去看看,你找个地方等我。”   卫菘蓝立刻点头。   封怀抬步向那条路走去,转身的时候,状作不经意地抬手,拂过卫菘蓝的发。   那片叶子继续漫无目的落下,飘落在了地上。   卫菘蓝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过马路。   那双过分抢眼的腿笔直修长,马路宽阔,这会儿没什么车,他很快就穿过了马路。   道长生得好,姿容如松,明玉如水。身量极高,腰身窄而有力,背宽广坚韧,长发整齐约束,只看背影,就出众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半躲下身,将那片落下的叶子捡起,叶子没枯,还是绿色,他挑着唇,剥开手机壳,小心翼翼将叶子平整地夹了进去。   不一会儿,封怀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他四处看了看,没什么地方待,抬步走向了商场。   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的人并不多,一楼有家奶茶店,里边没客人,员工正坐在门口闲聊。   他抬步走了进去,走了一会儿,忽然回头。   身后商场门口只有几个顾客进出,没有异样。   这几天封怀总是在他身边,他几乎都忘记前几天自己独个儿时害怕的模样了,这会儿封怀没在,他背后有些发毛,走在路上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他。   他心微微提了起来,咬着唇,想就在商场门口等封怀算了,刚想回去,身后忽然有个女声问:“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原来他已经走到了奶茶店门口了。   他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目光略过那个店员,两秒后,又挪了回来。   那双大眼睛目光炯炯地定在了女店员身上,就在女店员被他打量得笑容有点发僵时,他忽然开口:“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女店员一愣,随后脸慢慢红了起来,掩着唇笑道:“谢谢,你也很帅。”   卫菘蓝是真的好看,是那种又萌又干净的帅气,一双大眼睛盯着人看时,没有人会觉得他说的话是假的。   就在女店员准备邀请他进店时,忽然听到眼前的男孩儿又说了一句:“请问你的裙子在哪里可以买到啊?”   女店员:“……”   对方的注意力完全在自己的裙子上,目光炯炯有神。   她迟疑了一下,说:“这是我们的员工制服。” 第337章 阴桃花   封怀回来时,卫菘蓝的奶茶刚喝了几口,给他买的那一杯还温着,正好喝。   卫菘蓝正咬着吸管刷手机,眉眼微垂,神色恹恹。   他拉开椅子坐下,问:“怎么了?”   卫菘蓝和他同时开口:“这么快?”   封怀:“嗯,他家里很久没有人回来了,有保安巡逻,白天不好进。”   卫菘蓝“哦”了声,把奶茶推到他面前,说:“那就等晚上吧。”   封怀张了张嘴,少顷,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拿过奶茶,道:“现在回家?”   卫菘蓝摇头,收起手机,说:“好不容易出来,我想买点东西。”   他以为他还要磨封怀一会儿他才会答应,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次封怀很配合。   封怀随意点了点头,说:“好。”   卫菘蓝眼睛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起身去拉他:“今天有新电影,你想看吗?”   两人门时,两个闲聊的店员听见那位长发的帅哥懒懒地答:“随便。”   这个商场不小,有五层,顶层餐厅、电影院,其他几层卖服装、珠宝之类的,和其他商场没什么区别。   封怀当然不会陪他逛街,上了楼以后就坐在公共沙发上低头看手机,漫不经心地喝奶茶。   他喝得很慢,然而奶茶见了底,卫菘蓝还没回来。   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多了。   他有些不耐烦了,捏了捏发酸的脖子,抬头看,卫菘蓝没在视野内。   这个商场风水并不好,后背一座矮山,前边是水上公园。后有高靠,前有秀水,取了依山傍水的地方,可那公园如今变成了臭水沟。   楼内阴暗,大中午也需要开灯,连生命力顽强的迎客松都长得奇形怪状、有颓败的迹象,虽看着富丽堂皇,估计也撑不了太久就会见颓势了。   这种地方,散财、聚阴,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并不稀奇。怪他,刚刚没考虑到这点。   他皱起眉,关掉手机,起身向服装区走,凌厉的目光扫过人群。   没有卫菘蓝的影子。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加快了步子。他四处看,并没留意前路,迎面撞了人。   脚步顿了顿,他随口说了句“抱歉”,没多做停留,继续向前走,胳膊却忽然被拉住了。   他愣了愣,转眸看过去。   半晌,他缓缓开口:“你干什么?”   他险些没认出来面前那个“女孩儿”,穿着一条黑色的性感连衣裙——腰身收得极窄,掐出一个不堪一握的小腰,臀部收得极紧,勾勒出一道优美丰满的弧度,脖领倒是不低,精致的锁骨下白皙的肌肤让人浮想联翩。   更加让人浮想联翩的是腿,那条裙子开叉极高,一路到了大腿根,露出一双笔直雪白的腿,卫菘蓝身高175左右,腿的比例高得令人嫉妒。   他画了淡妆,涂了红润润的唇彩,扑了腮红,让他软嫩雪白的脸看起来可爱又明艳。   长发过肩,公主切显得他的脸更小、更萌。   ——这就是一个穿着火辣的萌妹子。   他就只是往这儿一站,就惹了不少男人的眼。   卫菘蓝眼睛里盈着笑,拉着他手臂的手顺着他的侧身缓缓环住了他的腰,微微仰首,贴上了他的唇。   封怀往后躲了躲,幅度不大。   封怀的薄唇上染了唇彩的颜色,卫菘蓝很紧张,心脏砰砰跳,觉得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重新吻上他的唇,舌尖微微探出,舔过他的唇缝。   封怀用力紧闭了一下眼睛,咬紧牙关:“换回来。”   他的语气很沉,脸色也沉得要命,看起来像是要发火。   “老公……”   卫菘蓝叫他,清甜的声音里掺杂了委屈、无辜,还有一点点渴求。   他本就男生女相,是偏中性的精致好看,声音清澈干净,更是雌雄莫辨,这么一撒娇,封怀还没等说什么呢,路过的一三十来岁的男人开了口:“叫得我腿都软了。”   他声音并不大,是和同行的男子偷偷说的。   可封怀耳力过人,轻而易举地听清了,于是他的脸更沉了。   他开口道:“你……”   刚说完一个字,卫菘蓝闯进了他的口腔。   他淡色的眼眸微凉,躲开他的吻,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了卫菘蓝的肩上,低声问:“你的衣服呢?”   卫菘蓝抿唇,指向远处一个试衣间。   商场里供暖充足,所以穿裙子并不冷,他看着封怀大步向那个试衣间走去,默默裹紧身上的外套。   封怀好像并不喜欢这样……   他低着头,拖着步子向封怀走。   他没穿过高跟鞋,走起路来都不太敢抬脚。   中午了,商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卫菘蓝走得慢,不想挡路,向道路一侧躲了躲。   身后有人经过,大概是没留意他,撞了他一下。   他差点崴脚,连忙扶住一旁的广告牌。   封怀回来得很快,手里提着他的衣服,语气很淡:“换了。”   卫菘蓝扶着他的手臂,把鞋换了。   封怀的外套对他来说过大了,长款的,垂到了他的小腿。   他踩着运动鞋,终于感觉踏到了实地,他把肩上的外套脱了,低头递给封怀:“给你。”   封怀:“……”   他转眸看向卫菘蓝,就见长发间他那双大眼睛半垂着,唇角向下,唇不自觉地微微撅着,头顶的灯光洒在他红润润的唇彩上,很纯,又诱人。   “很丑吗?”卫菘蓝半蹲下来,系着鞋带,闷闷地问。   这条裙子有种顾上不顾下的意思,低头时领口间微微敞开,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半遮半掩的性感。   封怀眉心微蹙,移开目光:“没有。”   看着卫菘蓝低落的模样,他语气别别扭扭地松了些:“走吧,去吃饭。”   卫菘蓝望着他的背影,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拿起袋子笑着追了上去。   他从后边挽住了封怀的手臂,随着他的步子,歪头凑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问:“想吃什么?”   封怀不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道:“随便。”   卫菘蓝:“那就烤肉吧。”   封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们两个人的搭配实在抢眼,一个长发清冷的帅哥,一个身材性感的美人,有这一路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封怀并不习惯被瞩目,眉心始终微皱着,转眸看他,却见他脸上扬着笑,目光随意地看着路过的商铺,脚步轻快。   “我好久都没逛街了,上一回还是初中呢。”卫菘蓝眼睛亮晶晶的,说:“老公,以后……”   说到这儿,他话音微顿。   长长的扶梯缓缓上行,卫菘蓝张开双臂,侧搂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肩上,小声说:“道长,你可不可以带我走啊?”   封怀:“……”   男孩儿或许是因为平时不怎么运动,加上年纪小,身量柔软单薄。这样靠在他身上,柔柔弱弱的。   他低眸看他,问:“去哪里?”   卫菘蓝的目光随着扶梯上行,漫无目的地划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小声说:“不知道。”   他抬起头,正撞上了那双淡色清冷的眸子,心下一悸,仰头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卫菘蓝很喜欢亲封怀,他觉得这个人对他总是冷冰冰的,只有唇是热的,亲吻时呼吸近距离交换,会让自己感觉安稳和满足。   封怀垂眸静静看着他,男孩儿轻闭着双眼,化了妆,长长的眼睫上有亮晶晶的细闪,像细碎的星子。   腰间覆上了一双手,卫菘蓝懵懂地睁开眼睛,身体一轻,他站在了实地上。   电梯走完了。   封怀把他带下来就松了手,十分绅士。卫菘蓝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薄唇上染上了颜色,有种禁欲的性感。   他气质清冷,总是有一种游离世外的疏离,现在这副模样实在勾人,他舔了舔唇瓣,说:“不知道去哪里,你可以把我随身携带吗?”   封怀抬起修长的手,用手背蹭了一下唇,开口的话依然冷淡:“不行。”   卫菘蓝看着他的背影,垂下了头,小声对自己说:“我知道的。”   但转瞬,他又向着他的背影追去,叫道:“等等我。”   今天不着急,只需要等到天黑,等到夜深人静进去看看。   吃过饭,隔壁就是影厅,卫菘蓝最近身体不好,出来这么长时间就觉得累,候场时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封怀话不多,始终在他身侧看手机,像是在聊天。   电影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场,他趴得脖子酸了,把脑袋换了个方向,右耳因为刚刚趴着时长时间压迫产生了轻微耳鸣,他听力从小就不好,捂着耳朵揉了揉,想快点驱散那种讨厌的嗡鸣。   模模糊糊的,他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要是穿个黑丝就更完美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隔壁沙发坐了两个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此刻正在笑着说话。那两双眼睛正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腰和腿上打量,丝毫没有收着声音,刚刚说话那人又说:“真漂亮,让人看一眼就有性欲。”   卫菘蓝:“……”   他皱起眉,撑着桌子坐了起来,目光直直看向那两个人。   对方惊讶了一瞬,接着有些猥琐地冲他嘟嘴做了个飞吻,接着一阵笑。   卫菘蓝静静看着他们,没说话。   封怀从手机上抬起头,问:“到时间了?”   卫菘蓝摇摇头,说:“没有。”   那两人可能是见封怀抬头了,收敛了许多,不再看这边了。   卫菘蓝披上了大衣,重新闭上眼睛,说:“我很困。”   被鬼缠久了,他现在身体虚弱很正常。   封怀低头看手机,随口道:“先睡吧,到时间我叫你。”   卫菘蓝闭上了眼睛。   虽然困,这场电影卫菘蓝还是看得很认真,他很久没来影院了,难免珍惜和新奇。   看电影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他和封怀坐在中间位置。   他把两人之间的扶手抬了起来,想要抱抱封怀,刚刚凑过去,封怀就嫌弃地把他推了回去,警告道:“老实点。”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   卫菘蓝撇嘴,装作不经意地问:“在和女生聊天吗?”   封怀:“……”   封怀:“不是。”   卫菘蓝心情好了点,不再去闹他,看起了电影。   电影很长,看完已经下午四点左右,太阳就要落山了。   影厅的灯光亮了起来,卫菘蓝有点不想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谢幕画面,恋恋不舍。   封怀已经起身,这场电影他没看几眼,不知道说了什么,看卫菘蓝不起来,催促道:“走吧。”   卫菘蓝起了身。   室内有点凉了,他把自己的大衣穿上,手摸进口袋,忽然一愣。   “怎么了?”封怀问。   卫菘蓝翻找袋子,说:“家里钥匙不见了。”   封怀:“……”   封怀看了眼时间:“你说一个字。”   卫菘蓝没找到,站直身,说:“冷。”   封怀:“……”   他垂眸在手上掐算几下,随后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递给卫菘蓝,道:“你去过的地方,哪里有木头、金属、光线很暗?”   卫菘蓝:“啊?”   他呆呆想了想,恍然说:“有。”   他试衣服时有一家的试衣间里没有灯,椅子是木头的,里边的架子是金属的。   封怀:“走吧。”   卫菘蓝觉得有点神奇,跟在他的后边,满眼崇拜地问:“老公,你怎么做到的?”   门口有两个人正在往外走听到他的声音转头看他,相互给了个眼神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卫菘蓝余光一闪,脚步顿了顿,说:“老公,我想去厕所,你先去拿钥匙。”   封怀随意点了点头,问清位置,下了楼。   钥匙就在那个试衣间的椅子底下,他拿手机照亮,半蹲下来取出了钥匙。   回来时,卫菘蓝还没出来,他站在洗手间外边等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看了眼紧闭的门,抬步走了过去。   洗手间的门很容易推开了,卫菘蓝满是火气的声音传了出来:“黑丝!黑丝!黑你妈的丝!”   眼前一幕让他愣住了。   卫菘蓝的裙子被扯坏了,露出大片锁骨,洗手间的地上躺着两个男人,抱着头向后躲,卫菘蓝重重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肚子上,咬牙道:“再说一遍我听听。”   那俩人很怂,叫道:“错了,错了还不行吗?要不你还是报警吧。”   卫菘蓝背对着门口,没留意封怀来了,俯身提起一个人的领子,冷笑道:“不是看一眼就有性欲吗?来,免费给你看。”   那人颓丧地挣扎,一转眼看见了门口的封怀,见了救星一样喊道:“快管管你老婆。”   卫菘蓝一愣,转头看。   封怀从他脸上看到了尚未收敛的戾气与冷意。   但转瞬,那些东西就全部消失了,卫菘蓝松了手,任由那个人的脑袋“咚”地磕在地上,咬唇望着封怀,有些心虚地说:“他们刚刚摸我。”   缩在角落的男人愤愤喊道:“是你自己进男厕所的!”   封怀:“……”   他还没见过卫菘蓝这一面,他意识到这个男孩儿其实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柔弱和好脾气。刚刚卫菘蓝说想上厕所,就是把他支开过来打人来的。   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转身道:“走吧。”   卫菘蓝心里有些打鼓,追了上去,讨好地叫他:“封怀……”   他不敢叫别的,怕他更反感。   封怀停了步。   卫菘蓝一愣,跑到他面前,试探着搂住了他的腰,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他:“我不是……”   封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开口:“你不应该一个人单独去对付他们两个人。”   何况在力量差距这么悬殊的情况下。   卫菘蓝一怔,呆呆看他,随后,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他看起来很高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封怀,软软地说:“我能打过他们。”   封怀皱眉:“那也不行。”   卫菘蓝立刻说:“好。”   封怀把他从怀里拎开,转身道:“走吧。”   这个时间商场里没什么人,空荡荡的,两人乘扶梯下楼。   “我中午听到了一件八卦。”卫菘蓝说。   封怀低头看他,想起中午在奶茶店里,他看起来神色恹恹,不怎么有精神,大概八卦也不是什么好八卦。   “李榭他爸,在李榭去世后立刻找了一个小三,现在他的下一个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封怀:“……”   卫菘蓝:“听说李榭在世的时候,他爸妈特别恩爱,两个人是从学校里走出来的恋人。”   封怀:“这也没什么稀奇。”   卫菘蓝:“他在外边买了房子,和小三一起住,但是李榭妈妈不知道,听说她现在还接受不了李榭的过世,但李榭爸爸已经有下一个儿子了。”   封怀无言片刻:“她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周围没人,可卫菘蓝还是怕人听见,踮起脚趴在封怀耳边说悄悄话:“那个小三是之前奶茶店里的店员,是李榭死后才和他爸认识的。”   封怀眯起眼睛看他,问:“你在可怜那个要带你走的东西?”   卫菘蓝有些落寞:“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他死后他的爸爸可以立刻找一个替代他。”   到了大堂,有人进来,大门开了,冷风迎面吹了进来。卫菘蓝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反正我不行,爸妈、爷爷奶奶走了,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们。”   他穿着裙子,裸着腿,好看是好看了,就是冷。   封怀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的前面,说:“回家吧。”   卫菘蓝愣了愣,追问道:“不是去他家吗?” 第338章 阴桃花   天阴得厉害,四点多,已经天黑了。   冷风贴着地皮吹过来,凉气往人骨头缝儿里钻。   出租车一路从水上公园驶向小区,到了楼下,花花绿绿的花圈层叠堆在楼门口,纸钱纷纷扬扬,飘到了卫菘蓝面前。   他眼睛一酸,一滴泪顺着眼尾滑落了下来。   天气太冷了,冷得裸在空气中的皮肤钝痛。   门口站着些人,戴了孝。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很小的时候爷爷和隔壁王爷爷爱一起遛弯儿,他就跟在后边玩,只要路过小超市,多半都能得到一块王爷爷给的糖。   可从他瘫痪以后,就不让别人上门了。他有一次想他了,趁着王奶奶不注意偷偷溜进去看他,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说话吐字含含糊糊,像是从嗓子里用力挤出来的,不成个数。他明明没看清他的脸,可那时候他总觉得那个总是快乐的小老头在哭。   那之后,十年之久,一墙之隔,卫菘蓝没再见过他。   楼里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卫菘蓝隔壁,王奶奶家里房门开着,里边站了不少人,披麻戴孝。有几个他认识,是他的儿女回来了。   卫菘蓝想过去看看,可脚步刚迈出去,看见他们在哭,又停了步。   转头看封怀,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意外。   他开了自己家的门。   道长不是骗子,他很厉害,非常厉害。   卫菘蓝换了鞋,转身说:“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封怀站在门口,说:“别去了。”   卫菘蓝心里难过,点头自语道:“现在确实不合适,那我明天去。”   封怀站在门口,看起来并没有进来的意思:“我要回去一趟。”   回去?   回江西?   卫菘蓝的心猛得拔高,无意识用力吸了口气,片刻后,又缓缓落下,慢慢吐气的时间里,他忽然觉得疲惫,索然无味。   他没说什么,把肩上暖融融的、护了他一路的大衣脱了下来,递还给他。   封怀看他,见他乖乖巧巧站在旁边,面色平静,什么也没问,好像早知如此的模样。   莫名的,封怀眉宇间有些烦躁,淡淡开口道:“从现在开始到我回来为止,你不能踏出门一步。”   卫菘蓝点头。   封怀:“给你的符贴身放好,如果遇到什么不对立刻给我打电话。”   卫菘蓝又点了点头。   封怀迈步进了客厅,走到卫菘蓝面前,抬起修长的手,在卫菘蓝的注视中,扣住了他的下巴,随后,缓缓抬起。   长发垂落,露出那张清秀精致的脸,声音低缓:“你这是什么表情?”   卫菘蓝茫然地“啊”了声,澄澈的大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声音乖软得让人心底发酥:“道长,路上小心。”   封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放了手。   “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转身拿起自己放在门口的包,打开了门。   卫菘蓝没动,漫不经心地曲着一条腿,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出门时,封怀还是转身了,房间里没开灯,卫菘蓝的身影隐在阴影里。   外边有人说话,门口这栋楼里唯一一盏可以正常工作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个长发长裙、化了妆容的男生美到妖冶,只是唇上的颜色被一点点蹭掉了,脸上失了血色,让他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   封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菘蓝。”   卫菘蓝微微站直身,抬头看他。   封怀道:“自己小心。”   门关了。   卫菘蓝站在原地,呆了许久许久,直到屋里渐渐浓黑,直到他的腿发木发麻。   他扶着墙,缓缓挪动,开了灯。   然后沉默地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把身上本不属于他的妆容一点点擦除。   脸素了以后,他的脸上就半点血色也没了。   他想,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好事,怪不得今天封怀愿意陪他浪费时间。   他觉得,或许封怀不会再回来了。   家里重新变得空了,比封怀来的时候还空。   那些他淘的乱七八糟的辟邪的东西全都扔掉了,现在家里只有他自己。胸前挂的小袋子里那张符,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了。   隔壁的嘈杂渐渐止歇,夜渐渐静了下来,卫菘蓝翻箱倒柜找出了香烛,在阳台上点燃,烛火香气飘忽,他蹲在地上静静看了会儿,小声说:“您走好。”   做完这些,他起了身,锁好门窗,回了卧室。   家里太静,总是让他想起之前那些日子自己一个人时的恐惧,他竖着耳朵警惕屋里的每一个细微声音,不敢睡觉。   又这样,熬了一夜。   第二天天气晴好,只是温度又降了几度,早上明显感觉到了凉意,窗上凝了一层薄雾。   他抬手擦掉窗上的雾气向楼下看。   楼下灵堂还没撤,那个蓝色苫布搭的棚子里有人戴着孝进出,都穿得很厚,十月末了,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要降雪了。   他简单吃了点饭,缩在沙发上看电影。   所有窗帘都大敞着,屋里很亮,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沙发上,他就坐在有光的那点位置晒太阳,听封怀说,这样可以补阳气。   可天气太舒服了,看着看着,他的眼皮渐渐黏在一起,粉嫩的兔子睡衣毛茸茸的,像一层暖融融的毯子,他揪着兔子耳朵,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再醒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屋里灰蒙蒙的。   他吓了一跳,惊坐起身,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钟。   不是天黑,是阴天了。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有做梦,他勾出脖子上挂的小袋子,打开看了眼。   符纸在里边好好的,没有异样,他松了口气。   这会儿供暖充足,屋里热得有点干,他踩着拖鞋倒了杯水,刚喝了一口,动作倏地停住。   他的目光直直盯向门口。   有人在敲门。   他动作小心的放下杯子,没敢发出一点声响,无声地向门口走去。   他屏住呼吸,透过猫眼向外看,看清外边的人,他愣了愣,他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开了门。   王奶奶站在门外。   只是一夜没见,她原来只是半白的头发已经全部成了银丝,眼珠混浊,像是哭了许久。   “菘蓝,”她声音沙哑,说道:“你王爷爷没了。”   卫菘蓝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门口,点了点头。   “我要去殡仪馆一趟,家里的门锁坏了,没空修,”她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七十来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小姑娘:“你帮我看看门,我晚上就回来。”   卫菘蓝眼眶也红了,低声道:“您放心吧,我在家里给您看着。”   王奶奶跟着儿女一块儿下了楼,下楼时步履蹒跚,背弯曲着,挺不起来了。   门关上了,卫菘蓝靠着墙,仰头望着虚空,良久没能动。   天渐渐暗下去,他开了灯,去厨房给自己煮了方便面,门外有人声,是西边那家邻居接孩子放学回家,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像报时。   只是今天不知道谁惹那孩子生气了,那刚上幼儿园的小孩儿从楼下一路嚎到了他家门口。   孩子爸爸惯孩子惯得厉害,耐心哄着,没有一点火气。   卫菘蓝竖着耳朵听着,并不觉得吵,只觉得羡慕。   “儿子不哭了,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想要什么?爸爸给买。”   “乖,别哭了,看看这个是什么?”   孩子的哭声小了点,门一声轻响,哭声就消失了。   卫菘蓝垂下眸子,捧着泡面桶默默吃饭。   晚上八点左右,王奶奶回来了,她儿女没跟回来,只有她自己。   卫菘蓝开门探头打了招呼,他想给王奶奶修锁,可想起封怀的话,那话到底没说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苍白没用的话:“王奶奶,别难受了。”   他回了屋,坐在沙发上,照例调好午夜的闹钟,准备熬过去这一夜。   电视上一个一个频道切换,内容丰富,节目也多,可他眼睛里很空。   最终,他停在了新闻栏目,就这样努力看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他开始犯困。他努力挣扎着清醒,瞪大眼睛看着电视屏幕。   房间里灯光什么时候暗的他都没有留意,他倒在沙发上,电视里的声音变得遥远,很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睁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电视光影里暗蓝色的黑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让自己睡过去。   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已经夜里了,他开始害怕,耳朵竖得高高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光线黯淡的房间,扫过黑漆漆的角落。   目光掠过房门口时,他忽得眼神一凝。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直直盯着那个灰蒙蒙的、只能看到家具虚影的角落,那个角落仿佛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黑漆漆的,一开始影子很淡,慢慢的,凝成了一个具体的人影。   他一阵心惊肉跳,想要起身,可他发现自己连眼睛都眨不了,身上像是压了一块万吨巨石,他半点动弹不得。   他死死盯着那个影子,心底的恐惧让他手脚冰凉,浑身都是冷汗。   随后,他眼睁睁地那个影子动了一下,心惊惧得几乎停跳,他拼命挣扎,试图夺回自己身体的使用权。   然而他无措的挣扎并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作用,那个影子向他迈步,缓缓走了过来。   门口到沙发的距离只有那么四五步,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影子的脸。   那个纯黑的影子越来越近,黑乎乎的头进了幽蓝的电视光线照射范围,他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惨白得瘆人的脸,眼珠漆黑得像两个黑洞,没有白眼仁,那张本应该俊朗的脸上没有表情,僵硬得像一具尸体不,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卫菘蓝动不了,但意识格外清晰,所以他能无比清楚地看见对方走到他的头顶,僵硬地俯下身,缓缓伸出那双惨白的手,探向了他的脖子。   刺骨的寒意缓缓爬上了他的脖颈,他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菘蓝,快醒过来!”   那声音很远,仿佛隔了一层罩子,很模糊。   “菘蓝,”又有声音叫他,这次很近,那只手就要碰到他,他听到那个身影说:“陪陪我。”   下一瞬,那双手径直向他的脖子掐了下来,碰触到他身体的一刹那,他痛呼出了声,一阵灼热烫得他胸口一疼,与此同时,一阵尖利瘆人的嘶吼直直刺入他的耳膜,那个黑影虚了一瞬,接着,一阵风从客厅掀起,没了踪影。   耳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他听到自己的闹钟喋喋不休地叫唤,就快从茶几上蹦下来了,他后知后觉,自己能动了。   冷汗将他的兔子睡衣浸湿,连头发都是湿的,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大口大口喘息,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房间里灯灭了,电视机正重播着晚间新闻,他捂着自己不安跳动的心脏,关了闹钟。   而刚按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差点骤停。   电视旁边,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正望着他。   反应大于思考,他下意识抓起手上的闹钟,向那个方向砸了过去。   闹钟穿过那个身影,重重砸在了墙上,七落。   “菘蓝,是我。”那个人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无意吓卫菘蓝,所以站得远,没动。   卫菘蓝听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在他梦魇时试图叫醒他。   他强忍着恐惧看向那个身影,几秒后,他的眼睛慢慢瞪大,试探地叫道:“王爷爷?”   老人点头,温和道:“是我。”   卫菘蓝不怕了,他眼睛红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一样,哑声说:“吓死我了。”   老人连忙道:“不怕。”   十年前,卫菘蓝才九岁,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卫菘蓝知道他走了,也知道这是他的鬼魂,但他没说,只是问:“您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有点事的……”   说到这,他的话音一顿。   卫菘蓝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紧闭的门口,这会儿是夜里,很静,所以他轻易捕捉到了门锁的响动。   深更半夜,有人在撬锁,换成谁都会毛骨悚然,何况在卫菘蓝还惊魂未定时,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卫菘蓝摸起藏在沙发底下的甩棍,正要站起来,王爷爷忽然说:“就这么大地方,没处躲,你就坐着,我帮你遮着。”   卫菘蓝犹豫了下,望着一如既往和蔼的王爷爷,抿唇,点了点头。   他看向了门口,一声“咔哒”轻响,门开了。   卫菘蓝看过去,门缓缓打开,露出了站在门后的三个黑影。   他们并没有发出声音,目光在客厅里扫视一周,随后迈步进来,关门声都是轻的。   而卫菘蓝早在他们向客厅看的时候心就提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棍子。   然而对方的目光却越过了他,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像是没察觉他的存在。   电视里新闻主播的语气平板机械,声音不大,房间里明明有四个人,那声音却更小。   “找。”他听到有个男人压低的声音。   三个人散开,一个推开了他的卧室门,另一个去了爸妈的房间,中间个头最瘦小的那个向客厅走了过来。   他走到了卫菘蓝和电视中间位置,戴着口罩和帽子,卫菘蓝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在客厅看了一圈,随后走向了沙发,在他转身时,卫菘蓝看见他手里握着的一把刀。   他站在了卫菘蓝面前,脚尖几乎碰到了一起,卫菘蓝屏息,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握着棍子的掌心出了汗。   他抬头,紧紧盯着那人的动作,可对方丝毫没察觉他的存在,仰头看向他身后的墙。   墙上挂了几张照片,是卫菘蓝的全家福。   那人看了一会儿,随后调转脚步,向阳台走去。   阳台很小,藏不下人,所以他很快就出来了。   同时,那两个人也出来了,没找到人,他们说话声就没刻意放低了。   “没在床上,”进卧室那个声音很年轻,问另一个:“你也没找到?”   另一个人说:“没有。”   “不可能!”   那个瘦小的身影开了口,卫菘蓝这才发现,“他”是个女人。   是个中年女人,声音喑哑,她声音有些急:“明明一直盯着的,他没出过门。”   卫菘蓝捂住自己的嘴,想把自己的呼吸放得低些,再低些。   “他肯定还在,”女人笃定道:“就在这里,把房子拆了也得给我找出来。”   卫菘蓝根本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找自己做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粗暴地在自己辛辛苦苦维持住原样的家里翻找、摔砸,再也克制不住,他猛地起身,向那几人走去。   从那群人进来就不见了踪影的王爷爷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菘蓝,别去。”   菘蓝,别去。   他心里知道,自己去了也无济于事,那几个人手里都有刀。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缓缓蹲在了地上,屋子里的声音渐渐接近尾声,已经狼藉一片。   那三个人没找到人,不甘心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就擦着卫菘蓝身旁过去的。   直到屋子里彻底静下来,卫菘蓝蹲在地上久久没有声响。   “走了,”王爷爷说。   卫菘蓝脱力地坐在了地上,僵硬地揉了揉脸。   “菘蓝,你是怎么招上那个东西的?”王爷爷和蔼的声音问。   卫菘蓝抬头,却见老人的灵体比方才淡了许多许多,几乎成了虚影。   卫菘音带了哭腔:“我不知道……”   他有点慌了,匆忙抬手去摸他,却穿透了空气,他急着说:“您怎么了啊?”   王爷爷笑呵呵地安抚:“没事没事。”   卫菘蓝强忍酸涩,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王爷爷:“先不说这个。”   他死了,身体反而解脱了,在屋子里飘了飘,说:“昨天就想进来找你,可你门口那个符太厉害,我都不敢近前。”   卫菘蓝:“符?”   对符!封怀的符。   王爷爷:“嗯,直到昨天对门那家把符撕了哄孩子,我才有机会进来,只是怕吓着你,一直没出声。”   卫菘蓝咬唇,轻声说:“怪不得。”   “你招惹那个太厉害了,”王爷爷说:“好在你有护身的东西,要不现在……”   护身?   卫菘蓝一愣,慌乱地扯下脖子上的绳子,小心翼翼打开那个小袋子。   里边的黄纸不见了。   他咬着唇往外倒。   倒在掌心的,是一撮灰烬。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他心里一片冰凉。   ……   封怀蹭掉唇角的血迹,扶着水泥柱站了起来。   烂尾楼里阴风止歇,夜静了下来。   三师兄拖着脚步走了过来,问道:“你怎么样?”   封怀摇了摇头,收起手上的桃木剑,道:“二师姐呢?”   “在这里……”二师姐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气喘吁吁道:“刚刚把我掀下去了。”   三师兄看她灰头土脸地爬上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道:“这只厉鬼太凶,幸好小师弟回来了,否则怕是不能善了。”   这栋楼初建时有人选了这个地方跳楼,跳楼后怨气未散,成了厉鬼,害了将近十条性命,后这楼的建造停了下来。   可前些日子有几个刚上初中的孩子来这儿探险,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这里闹鬼,还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招魂,结果成功了。死了一个,剩下的几个回家吓丢了魂,家长上门来他们才知道这么回事儿。   家里就剩下二师姐和三师兄了,对付不了它,只好把封怀叫了回来。   封怀虽然年纪小,但修为却是他们两个之上。   “走吧,吃饭去,饿死我了。”二师姐心大,刚经历九死一生眨眼就抛在了脑后。   封怀点点头,正准备抬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出手机,愣了愣,是卫菘蓝。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左右了,卫菘蓝现在给他打电话……   他皱起眉,接通,还不待说话,里边传出了男孩儿号啕大哭的声音。   这地方人迹罕至,夜里静,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封怀握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开口道:“卫菘蓝。”   他能听出卫菘蓝哭声里的惊恐和无措,所以声音压沉了些,想让他冷静下来。   但这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卫菘蓝的哭声没停,哽咽着喊道:“老公,我差一点死了。”   封怀一怔。   前边刚走出两步的师兄和师姐脚步齐齐一停,诧异地转头看向他。   男孩儿声音好听,哭的时候也并不吵,只让人觉得可怜。   “菘蓝,”封怀声音软了些,道:“你别怕,身上的护身符还在吗?”   卫菘蓝缩在地板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抽抽搭搭地说:“变成灰了。”   封怀紧紧皱起了眉,大步向外走,道:“你的枕头下边,我给你放过一张符,你去找出来带在身上。”   卫菘蓝没动,他抹了把眼泪,小声说:“有人闯进家里了,带着刀。”   封怀快速下楼,沉声问:“现在呢?”   眼泪汇聚在了下巴上,砸进了衣领,冰凉。卫菘蓝的肩颤了颤,说:“没找到我,走了。”   封怀:“我现在回去,你别怕。”   卫菘蓝将脸埋进睡衣里,声音沙哑,语气却很平静:“封怀,很高兴认识你,但,别回来了。”   封怀:“……”   师姐追了上来,满脸震惊:“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封怀没答,边快步下楼边查询机票,说:“我先走了。”   师兄刚追上来,道:“他还有伤呢,急着去哪里?” 第339章 阴桃花   封怀回来时,天刚蒙蒙亮,他站在门口,抬手准备敲门,刚要扣下去,却发现门时虚掩的,门锁有被撬的痕迹,锁已经废了,而他贴在门上那张符的位置空荡荡。   他皱起眉,打开了房门。   屋里一片黎明前的昏暗,可依然能看清满屋的狼藉。   男孩儿就在地上坐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眉心微蹙,掩上门,抬步向他走了过去。   他走到那只穿着粉嫩嫩兔子睡衣的男孩儿面前,半跪下来,试探着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低声叫道:“卫菘蓝。”   卫菘蓝缓缓抬头,目光迟缓地对焦,落在封怀脸上,轻声道:“道长。”   封怀:“……”   地上很凉,门关不严,暖意早就顺着门流失,屋子里很冷。   封怀扣住了他的肩,手臂穿过他曲起的腿弯,把人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卫菘蓝,往卧室走,可到了门口却发现床垫、被子都被扔到了地上,连床板都被掀了起来。   他皱眉看了眼这一地的狼藉,转身走到沙发,将人放了下来。   卫菘蓝始终没什么反应,仿佛被吓傻了,目光茫然地望着虚空,不像以往,目光总是追着他走。   封怀脱了外套,裹在了他冰凉的身上,俯身到他面前,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卫菘蓝还是没什么反应。   封怀抬手,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低语道:“卫菘蓝,你还认识我吗?”   卫菘蓝眼睛迟缓地动了动,望着面前那双淡色的眼眸,动了动干燥的唇,轻声说:“老公,我可能要死了。”   这模样,像是被吓傻了。   封怀语气柔和了些:“不会的。”   卫菘蓝抬起双臂,轻而柔软地环上了封怀的安静,将冰凉的脸贴上了他的侧脸,轻声说:“不止是鬼,还有人。”   鬼防得住,人却挡不了。   沉默了半晌,封怀垂眸说:“对不起。”   他不该中途离开的。   卫菘蓝一怔,接着,眼眶一酸。他双手捧住了封怀的脸,仔细而贪婪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唇贴上了他的唇。   干燥的唇瓣相互厮磨,凉凉的舌尖探入道长的口腔,缱绻地缠住了他的舌头,不同于以往的莽撞,轻轻吸吻着他的唇舌,轻微的吞咽声和吻出的水声在清晨熹微的光线里交缠。   卫菘蓝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到道长轻闭着的双眸,薄薄的眼皮,长而窄的眼线,长长的眼睫安静地垂着,他任由自己这样放肆地寻求安慰。   他的心忽然被烫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一夜的惊惶和恐惧渐渐消散,他将脸埋进道长的胸口,听着道长沉稳的心跳,轻声说:“我好累啊。”   封怀目光扫过这无处下脚的屋子,开口道:“去酒店睡吧。”   卫菘蓝低低“嗯”了声,却说:“再等等。”   封怀低头看着胸前那个毛茸茸的脑袋,问:“怎么了?”   卫菘蓝答应了人家的事,得办到:“等王奶奶醒了,我去看看她。”   或许王奶奶根本没睡。   王爷爷和王奶奶都姓王,俩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进场子打工。年轻时单位分了房子,两个人就在这个房子里结婚、生儿育女,俩人性格都好,一辈子就这么嘻嘻哈哈过来了。   年轻时王奶奶长得美,卫菘蓝听爷爷奶奶说,追求王奶奶的人能挤满一车间。   卫菘蓝是不信的,毕竟那个见了他总是爱逗他、不把他逗哭不算完的老太太对年幼的他来说实在不讨喜。   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这个小老太太总是特别乐观,每天笑呵呵的,王爷爷瘫痪以后,她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出出进进都同往常一样。   如此十年,她一个人照顾了瘫痪不能自理的老伴儿十年。   王爷爷对他说:“这辈子我对不起她,我瘫痪的日子里,她一把屎一把尿地顾着我,没见一点嫌弃,天天在我旁边絮絮叨叨,晚上躺在我身边,我有一点动静她都能立刻醒过来,别看现在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可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细皮嫩肉的,娇气得很,走两步都嫌脚酸,叫我背着她。”   卫菘蓝站在王奶奶门外,抬手敲响了她的门。   六点左右,他刚敲了门,里边就传出王奶奶的声音:“谁啊?”   “是我,菘蓝。”   这十年,我想快点死了,别再让她受累了,可又想再撑一天,再多活一天,我怕我死了,她受不了。   王奶奶仿佛一夜苍老了十岁,开门看向卫菘蓝,用力屈起眼睛,像是看不清他的模样。   “菘蓝怎么了?”她的声音嘶哑苍老,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精神也没有,就像是什么东西干了、没了。   王爷爷就站在她身后,虚影想要扶老太太一把,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封怀站在楼梯拐角,目光看向那个新死的鬼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魂魄居然虚弱至此,他再不进轮回,就要消散了。   卫菘蓝对王奶奶勾唇笑了笑,说:“王奶奶,昨晚上王爷爷给我托梦,说他在你家床头的空隙里藏了私房钱,让我告诉你去找找。”   王奶奶一愣,目光直直盯着卫菘蓝。   封怀想,这样的鬼话谁会信呢?   可那老太太下一刻就说:“真的吗?”   卫菘蓝点头。   王奶奶骂骂咧咧往回走,边走边擦眼泪:“我这个月不给他钱花,让他在那边饿一个月。”   王爷爷哭笑不得,跟在她后面转。   卫菘蓝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可还是难免有一股老人味,转过狭窄的客厅就到了卧室。   王奶奶正用那双干瘦的手用力挪着床。   卫菘蓝上去帮忙,一阵沉闷的响声后,有几声落地声。   床头后边没有私房钱,只有几个本子。   那是王爷爷的日记本。   他拜托卫菘蓝告诉他老婆的。   里边写了这么多年他们生活的柴米油盐的温柔,每一篇都会告白一遍,直至他握不动笔了。   王奶奶坐在床上小心翻过那“还珠格格”封面的笔记本脆弱的纸张,恰好朝阳爬上了窗扉,落在了那个瘦小的老太太的银发上。   卫菘蓝走出卧室,忽然听到王奶奶说:“我下辈子还嫁他。”   站在角落里的那道虚影轻轻笑着,随着朝阳升起,不见了。   卫菘蓝戴上口罩和帽子,低着头出了小区。   直到坐上出租车,他确认没什么危险了,才疲倦地靠在了座椅上。   他脑子里很乱,却又仿佛很空,怔怔望着前路,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这样驶出了十几分钟,出租车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   进了房间,卫菘蓝直接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封怀把背包放在椅子上,道:“我去买吃的。”   卫菘蓝突然坐了起来,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看他。   封怀:“……”   封怀:“怎么了?”   卫菘蓝往床边爬:“我也去。”   他语气里透出的不安很容易被察觉,封封怀动作顿了顿,拿出手机,道:“不去了,订外卖。”   卫菘蓝立刻点头。   房间是标间,两张床,房间是弧形的,阳光顺着玻璃窗洒进来,很亮堂。   卫菘蓝把脚伸到太阳底下,暖融融的,他低头看着光,安静了下来。   封怀点完外卖抬头看他,就见他呆呆地盯着虚空,白白嫩嫩的脸在明亮阳光下不见一点瑕疵,甚至可以看清脸上细细的绒毛,长长的眼睫影子投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像偶尔停留的蝶,一动不动。   “在想什么?”封怀脱掉外套,捏了捏鼻梁,问道。   卫菘蓝迟钝地反应了两秒,转头看他,随后爬起来,从自己的床跳到了封怀的床上。   封怀正要起身去洗脸,又被他压了回去。   他垂眸看看趴在自己胸口的男孩儿,躺回了被子上,冷淡地开口道:“你太重了。”   卫菘蓝:“……”   卫菘蓝不觉得自己很重,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封怀胸口有些发闷,是昨晚受伤的缘故,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被他压着还是疼。   他将手搭在卫菘蓝肩上,想要把他推开,可停顿了须臾,却说:“胸口闷,枕别的地方。”   卫菘蓝“哦”了声,乖乖地换了地方,枕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的手空着,有些没安全感,就轻轻扯住了封怀的衣服。   “说吧,”封怀已经连续两天没休息了,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慵懒:“发生了什么?”   阳光把房间照得几乎没有半点阴影,道长就在他身边,他能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   卫菘蓝抬眸,望着道长英俊清冷的侧脸,呆呆看了会儿,抬手将他头上的发簪拔了。   长发散了下来,有一缕落在了卫菘蓝的唇边。   他轻轻抿住,少顷,缓缓开口,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封怀静静听着,等他说完,又沉默了良久。   “你不认识那些人?”封怀问。   卫菘蓝轻轻摇头:“不认识,我没有什么仇家,他们也不可能是偷东西的,我听得很清楚,他们就是为我来的。”   封怀:“或许……”   他没说下去,酒店房门响了。   服务生把外卖送了上来。   卫菘蓝胃口不好,吃得很少,吃完迅速冲了个澡,出来时封怀还没吃完。   封怀吃饭慢,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道士,把修身养性刻在骨子里了。   卫菘蓝穿着浴袍,走到封怀身后,随后俯身,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颈侧。   封怀动作顿了顿,敛眸道:“别闹我。”   微潮的脸颊贴着他温暖的体温,有力的脉搏在他耳边跳动,卫菘蓝轻闭着眼睛,小声说:“别这么小气。”   封怀无言片刻,放下了筷子。   卫菘蓝轻声叫他:“老公。”   封怀没应声。   卫菘音更低了些:“我昨晚看到他了。”   封怀垂眸望着桌上的光影,漫不经心道:“谁?”   卫菘蓝:“李榭。”   卫菘蓝回忆起昨晚那一幕,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将唇贴在封怀的脖颈上,说话声闷闷的:“他让我陪他。”   “你还在可怜他?”封怀的语气略带嘲讽。   卫菘蓝没答,微微离开些,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封怀身体一僵,眸色微暗,语气不耐烦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轻挑吗?”   卫菘蓝愣了一下,无辜地抬头看他。   封怀也没用他答,把人从身上拎开,冷淡道:“我会尽快找到他。”   卫菘蓝坐在了床上,皱眉看了他好一会儿,开口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喜怒无常吗?”   他口气微凉,话音带了点锋芒,分明是赌气了。   封怀皱起了眉,侧过身看他。   卫菘蓝偏头不看他。   空气沉默了下来。   阳光下细小的尘埃静静浮动,良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封怀站起了身,走进了洗手间,不多时响起了水流声。   卫菘蓝望着浴室的方向,紧紧抿起了唇。   修身养性。   修身养性。   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喜怒无常。   水流顺着发丝凌乱地溅落地面,蒸汽腾腾。   疲惫在热水下发酵,满身骨骼仿佛都在抗议,昨晚受了伤,肋骨也在疼。   他撑着墙,闭着眼睛缓了许久。   浴室门推开,外边的空气扑面而来,有些凉。   他擦着头发,低头看向浴室门口可怜巴巴缩着的那个身影。   卫菘蓝仰头看他,大眼睛里带了点惊惶。   四目相对,一时都没开口。   直到卫菘蓝抬手双手,做了个拥抱的手势。   封怀面色依然冷淡,俯身,托起他的胳膊,他力气大,这样抱婴儿的姿势也能把卫菘蓝举起来,就这样走了几步,把人放到了床上。   卫菘蓝眼眶发热,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小腹上,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安安静静,封怀低头看着男孩儿。   他能听出昨晚电话里卫菘蓝说的话是认真的,他不想让自己过来了。可见到他时,他那双眼睛里又盛了惊喜。他完全依赖信任着自己。   他抬起手,掐住了卫菘蓝脸上软软的肉,就这样不轻不重地强迫他抬起头来,俯身在他面前低声道:“卫菘蓝,你刚刚说谁喜怒无常?”   卫菘蓝态度软了,但原则在,嘴还硬,怂怂地小声说:“你。”   封怀屈起狭长的眼睛,语气有些沉了,威胁道:“你再说一次。”   卫菘蓝那双大眼睛滴溜溜望着他,很认真地谴责:“你就是对我喜怒无常,猪都能看出来,你看不出来。”   封怀:“……”   封怀忍住笑意,开口道:“你是猪?”   卫菘蓝不吃亏,立刻回嘴:“你是。”   封怀:“你是。”   卫菘蓝:“你是。”   封怀:“你是。”   卫菘蓝:“你是。”   封怀:“……”   他掐着卫菘蓝脸颊的力道重了一点,不冷不热地说:“你再说就自己去抓鬼。”   卫菘蓝立刻说:“我是。”   封怀:“……”   卫菘蓝抬手抚上他的手背,真诚地讨价还价:“我一猪做事一猪当,你掐都掐了,这件事过去了。”   封怀到底没忍住,低笑出声。   卫菘蓝呆住了,他没见过封怀这样明显的笑,和他平时的模样差别太大。   唇角愉悦地上挑,眼尾下钩,淡色的眼眸清亮,仿佛有光晕闪耀,白皙的脸颊有两弯对称的笑窝,好看得炫目。   从冷峻变的阳光,只需要一个笑。   卫菘蓝心脏跳得慌乱,痴迷地望着封怀,轻声说:“我没有轻挑。”   封怀的目光明亮且锐利,仿佛能把他看穿。   他红着脸低下了头,小声说:“我虚岁19,刚刚成年没几天呢。”   封怀:“……”   封怀放开了他的脸,垂眸看着他的发旋儿,听到他说:“也还没有机会早恋。”   封怀:“……”   发丝的水珠滴落,落在卫菘蓝微敞的脖领间露出的肩上。   他咬着唇抬头,却见封怀已经转身向另一张床走过去。   卫菘蓝下意识叫道:“老公。”   封怀上了床,慵懒地躺在枕头上,说:“睡觉。”   屋子里卫菘蓝看着他发了会儿呆,片刻后,跑到洗手间拿了吹风机,从封怀身侧爬上了他的床。   标间的单人床,两个男生在上面其实有点挤,封怀往里边让了让,并没睁开眼睛。   卫菘蓝把吹风机插头固定好,打开,在自己半干的发上试了试,随后撩起封怀湿漉漉的长发。   快中午了,屋子里阳光充足,吹风机运作的噪音持续了很久,消失后恢复了安静。   卫菘蓝把吹风机放在一旁,掀开封怀的被子,钻了进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封怀困倦的声音道:“回你自己的床上。”   他声音很懒,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卫菘蓝在他颈侧撒娇似的拱了拱,亲了亲他的发丝,没有了动静。   男孩儿年轻的身体在身旁就像一个天然火炉,其实很舒服。   卫菘蓝不吭声,封怀也没再开口。   两个人都是疲惫到了极点,一觉睡下去,再醒时天都黑了。   屋子里的氛围灯开着,并不算暗,卫菘蓝醒过来,迷迷糊糊揉揉眼睛,觉得自己睡得骨头都酥了。   封怀还在睡,卫菘蓝怕吵醒他,没动,就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发现他的眼睑有轻微的阴影。   他这两天应该都没休息。   卫菘蓝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疼了一下,他思考了好久,判定这种情绪可能叫“心疼”。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打算等封怀醒过来再起床。   过了半个多小时,封怀醒了,已经晚上八点多。   封怀难得睡了个好觉,觉得浑身轻松,卫菘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公。”   封怀轻微打了个哈欠:“嗯。”   他察觉不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刚醒?”   卫菘蓝没答他,撑着手臂起身,凑到他面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重重一下,发出一声亲吻的清脆声响。   封怀:“……”   卫菘蓝快乐地又躺倒在他身侧,伸了个懒腰,说:“老公,我们去吃饭吧。”   封怀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唇,坐起身,拿木簪簪发,懒懒地说:“谁是你老公?别乱叫。”   卫菘蓝不以为然地“哦”了声,正要再叫一声,封怀已经簪好发了。他低头看着卫菘蓝清澈的眼睛,语气颇为认真:“我是道士,不沾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不用去刻意解释,卫菘蓝懂。   卫菘蓝轻抿起唇,不吭声了。   道士不能恋爱吗?   封怀不像是会撒谎的人,大概是真的。   商场就在旁边,夜里人多,热闹,排队等吃饭又花了很长时间,等吃完,已经将近十点。   路过奶茶店门口,卫菘蓝停了步,说:“道长,我想喝奶茶。”   封怀点头,说:“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回来。”   封怀要去李榭生前的家里,自己一个人。   卫菘蓝跟上他,说:“我不喝了,和你一起去。”   封怀:“……”   封怀:“你去买吧,我在这里等你。”   卫菘蓝:“你喝什么口味?”   封怀:“我不喝。”   卫菘蓝就买了自己的,等奶茶的空隙,他一直往门口看,封怀穿着长款黑色毛呢大衣和短靴,显得他更加挺拔俊逸,像一道风景线,来往的人都会禁不住看他两眼,但他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微低着头,静静站在门口等他。   这么好的人,他的好运可能都积攒在一起,只为了认识他。   可也只能是认识他。   卫菘蓝看着看着,有些出神了,直至店员叫他:“奶茶好了。”   天太冷了,刚出门就被北风打透,卫菘蓝缩了缩脖子,抱着那杯热奶茶,跟在封怀身边。   脸很快变得冰凉,天气冷得像是结了冰碴儿,卫菘蓝觉得,今年的初雪就要来了。   可即便是这样冷的天气,外头依然有人在摆摊卖东西,有卖糖葫芦的、有卖气球的,还有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摊位上摆了一堆陈旧的小玩具,里边屹立着的奥特曼都已经褪色了,不知卖了多少年。   卫菘蓝经过时向那摊位上看,忽然听到封怀说话:“天气太冷了,你还是先进去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卫菘蓝转头看他,坚定地说:“我要和你一起去。”   两人目光对视,形成了无形的僵持。   良久,封怀语气松了些:“为什么一定要去?”   卫菘蓝捧着奶茶,轻声说:“我不敢一个人待着。”   封怀:“……”   封怀觉得他并不想说实话。   “这个多少钱?”   卫菘蓝的目光随着封怀,见他在老大爷的摊位前半蹲下来,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挑出了一只九连环。   老大爷比了个手势:“十块钱。”   封怀拿出十块钱现金,把九连环拿起来,递到卫菘蓝面前,道:“你解开九连环我就回来了。”   他这是在哄孩子,卫菘蓝挺无语的。   他接了过来,说:“解开我就能去找你?”   封怀顿了顿,问:“你解过?”   卫菘蓝摇头:“没有。”   封怀点头:“给你的护身符带好,去商场里边解。”   卫菘蓝这次没有反对:“好。” 第340章 阴桃花   去别墅区的那条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寒风穿过,很冷。   封怀并不太适应北方的冷,将手插在口袋里,顺着那天考察过的路线向里走。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封怀向路边让了让,却忽然听到有金属碰撞声靠近。   他还没等转头,肩就被拍了一下。   卫菘蓝跑到他面前,弯着眼睛冲他摇了摇解开的九连环。   车驶了过去,路上只剩下两个人。   封怀垂眸望着那个九连环,沉默了几秒,道:“这么快?”   他第一次解的时候观察的时间都比卫菘蓝解开的时间长,这才几分钟而已。   卫菘蓝把奶茶贴到了脸上,说:“走吧。”   封怀:“……”   他没再拦。   遥遥看见保安亭,有保安在寒风里站着岗,仿佛一颗挺拔的小白杨,和卫菘蓝家小区那个保安真是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   不过他们没去门口,转进了旁边低矮的树林。   封怀走过这里,这里没有监控,方便进去。   墙并不矮,封怀先跳了上去,准备去拉卫菘蓝时,他已经灵巧地爬了上来,跳到了里边。   “你是不是在担心那晚上去找你的人和李榭有关?”两个人行走在树影里,封怀低声问道。   卫菘蓝跟在他身后,轻轻“嗯”了声。   如果只是鬼,他去了也是添乱,但加上人,他不能让封怀一个人去那个未知的地方。   封怀没再开口,两个人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地方。   这是一个很气派的别墅,卫菘蓝这个土鳖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地方,三层大别墅,外头的装修像一座欧洲的城堡。   这里每一幢房子都间隔很大,很好地保护了隐私。别墅里没开灯,不像有人的模样。   卫菘蓝还在考虑怎么进去时,封怀已经走到了门口,从口袋里拿出了个金属的东西,很坦然地撬起了门。   卫菘蓝愣神的时间,门开了。   门轻轻关上,寒风被挡在外面,别墅里一片安静。   光线很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能就是因为太大了、太空了,显得阴森森的。   卫菘蓝有些不安,轻轻扯住了封怀的衣角。   封怀四处看了一周,打开了手电,道:“没有人,别怕。”   有光了,卫菘蓝稍微安心,他抬头打量这栋别墅。   然而刚看了一眼,他就惊惧地差点失声。   他来过这里。   确切地说,他梦里来过这里。   东边靠窗的吧台,他曾经在那里喝过咖啡,吧台旁边的餐桌,李榭曾经给他做过一顿丰盛的午餐,那个梦的所有细节仿佛又重演了。   他起了一层冷汗,手也细微发着抖,惊骇得僵在了原地。   恍惚的,他听到封怀在叫他,茫然转头看向他,看清封怀清俊的脸时,他才从极度惊恐中慢慢脱离,耳朵重新接收声音,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长,我……我来过这里。”   封怀:“……”   他顺着卫菘蓝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空荡荡的,如果卫菘蓝来过,大概是那东西编出的幻境,迷惑人的。   封怀收回目光,握住了卫菘蓝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道:“你没来过,那只是他给你看的。”   那只手干燥温暖,很大,可以把他的手整个包裹起来。   惊恐里,他微微有些分神,这是封怀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你应该相信我。”封怀略带傲气地说。   他怎么会不信道长?   卫菘蓝抬头望着他,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咬唇应道:“嗯。”   屋里很静,卫菘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老……道长,他家好像有狗。”   封怀:“……”   老道长是什么?   负一层一无所获,两个人顺着旋转楼梯上楼。   别墅里空空荡荡,走路仿佛都有回声,导致卫菘蓝老是觉得有东西在身后跟着,很瘆人。   他亦步亦趋跟在封怀身后,举着自己的手机照明,穹顶的巨大吊灯像闪耀的水晶,在光照过去时闪着斑斓光晕,投到奶白色的墙上,划过上面挂着的照片。   那是全家福,两个容貌出众的中年人,后边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面对镜头,笑容很幸福。   卫菘蓝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目光直直盯着墙上那符照片,玻璃将手电灯光反射,反射点恰好在李榭的脸上。   那双本该温柔的眼睛变得诡异,穿过黑夜直勾勾地盯着他,唇角那抹笑变得意味深长,一直盯着看时,有一种动态变化的错觉,仿佛笑得更深。   在诡异的深情着,在阴森地喜悦着,喜悦他的靠近,欢迎他主动来到他的面前。   封怀还在向上走,牵着他的手微滞,停了步。   卫菘蓝抬手,指向那张巨大的全家福,语气很平,平到僵硬:“封怀,那张照片在对我笑。”   封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并没有任何异样。   他退回两步,道:“我教你掐诀。”   左手掐诀,中指伸直,食指尖掐在中指   第一节横纹背部,拇指尖里侧掐在中指第一节横纹,拇指尖与食指尖相对,无名指和小指屈于掌心即成灵官诀。   “掐诀时心里默念‘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可在行夜路时护持自身。”封怀道。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卫菘蓝掐诀后立刻觉得心里一轻,心渐渐安稳了下来。   他跟上了封怀,问道:“道长,你可不可以多教我一点东西。”   走廊铺了地毯,走在上边没什么声音,二楼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一间书房。   书房是最后一间了,卫菘蓝从封怀身后探出个脑袋,问:“他在吗?”   他当然没在,封怀拉上了门,道:“上楼吧。”   三楼拉了厚厚的窗帘,所有窗都被遮着,一上来就能嗅到淡淡的香烛气味,三楼大概是独属于李榭的空间,甚至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摆放钢琴,里边黑白琴键静默着,但主人已经不在了。   打开最后一个房间,香烛味就是从这里边传出的,卫菘蓝的目光刚看进去,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一间卧室,正对门是一个黑白遗像,两盏红色的灯摆在遗像两边,像两只猩红的眼睛,在浓黑的夜色里十分扎眼,也十分恐怖。   卫菘蓝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他不敢看李榭的遗像,那张黑白照片让他回想起那天夜里李榭的鬼魂。   想起他苍白的脸和浓黑的眼睛,伸出冰凉的手,想要把自己拖入地狱。   他想向后退,封怀却忽然扣住了他的手。   他将卫菘蓝拖进了屋里,然后把门关上了。   卫菘蓝吓了一跳,惊惶地看封怀,却见他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两盏灯仿佛将整个卧室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细纱,卫菘蓝望着封怀严肃的表情,听到他沉声说:“有人来了。”   房间很大,床边有一个衣柜,两个人躲进去刚刚好。   衣柜门将将合上,卧室的门开了。   接着,房间的灯开了。   两个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还没找到那个男孩儿吗?”走在前面的女人问。   “没有,一直在他家楼下守着,他没回来。”   交握的掌心出了汗,封怀低头看卫菘蓝。   光从衣柜门上装饰的格子透了进来,他看到卫菘蓝脸色失了血色。   他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在上边敲了一行字“怎么了?”   卫菘蓝同样用手机回复他:“是闯进我家里的那些人。”   卫菘蓝认出了他们的声音。   封怀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抬手,轻轻拍了拍卫菘蓝的肩。   “卢大师说了,必须要在这个月十五之前把他带回来。”女人说。   她身后那个和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为难道:“必须要他吗?这就剩下三天了,我们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不行,”女人点燃了香,目光柔和地看着那张遗像,轻声说:“小榭他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给我托了梦,我是一定要把人给他送过去的。”   送过去……   送到哪?   卫菘蓝觉得浑身发冷,缓缓依偎进了封怀的怀里,封怀皱眉盯着外边那两人,将手覆在了卫菘蓝后心。   “死的活的都行,”女人道:“找到他,让吴大师给他们配阴婚,以后小榭在底下也不会孤单了。”   男人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太支持,道:“姐,这怎么着也是一条命。”   “我查过了,那孩子父母都不在了,不会有人细查。他长得好看,我也挺喜欢的,和小榭很配。”   男人欲言又止,声音低了些:“姐,这事你和姐夫商量了吗?”   女人转身,笑了笑,说:“他因为小榭的事太伤心了,等小榭结婚再告诉他吧。”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她的脸,即便是上了年纪,她的风韵也是肉眼可见的,妆容精致,只不过眼睛里遍布的血丝和某种疯狂让她看起来十分扭曲。   男人张了张嘴,片刻后,叹了口气,道:“我接着找。”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灯关上了。   周围重新变暗,封怀低声叫他:“菘蓝。”   卫菘蓝抱着他,没吭声。   封怀打开手电,看清他的脸时微微一愣。   卫菘蓝哭了,眼泪顺着下巴滴落,滴滴答答染湿了衣襟。   封怀声音不自觉放柔了许多,小声说:“吓到了?别怕。”   卫菘蓝抬起头,一张精致的脸上遍布泪痕,还有泪珠从眼眶不断滚落,他望着封怀,带着浓浓的鼻音,哑声控诉:“封怀,他们欺负我没爸没妈。”   封怀:“……”   他抬起卫菘蓝的下巴,用衣袖擦掉他脸上的泪痕,低声道:“你不会欺负回去吗?”   卫菘蓝摇头。   道长的呼吸就在咫尺,他闭上眼睛,轻轻在他唇上贴了贴,小声说:“我们走吧。”   他抬手去推柜子,却被封怀按住。   熟悉的触感贴上了他的唇瓣,他愣住了,不属于他的温度闯进了他的口腔,有点霸道地卷起他的舌头舔弄。   他靠在柜子上,瞪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完全呆住了,眼泪也不自觉停止。   他怔怔地望着封怀轻闭的眼眸,慢慢的,也乖乖闭上了眼睛。   不到一分钟,封怀就抽身离开,推开门,道:“走吧。”   出来时很顺利,别墅开了灯,但主人没在客厅。   刺骨的寒风再次包裹全身,卫菘蓝反而感觉到了安全感。   卫菘蓝脑子很乱,从口袋里拿出那杯一直没喝的奶茶,插上吸管,刚喝了一小口,封怀把它拿走了。   奶茶已经凉了,封怀随手把它扔进垃圾桶,道:“再买一杯吧。”   商场已经关门了,没地方买了。   卫菘蓝拢了拢衣服,说:“不喝了。”   回了酒店,卫菘蓝茫然地倒在了床上,他刚刚哭过,眼睛有些发烫,他用力揉了揉,就这么躺着扯开了自己的衣裳,钻进了被子里。   封怀从洗手间出来,和师兄聊了几句,上了另一张床。   过了一会儿,卫菘蓝就跳了过来,掀开被子,熟门熟路躺在了他身边。   封怀把手机放下,低头看他。   卫菘蓝刚哭过的脸被冷风一吹,有些泛红了。   “道长,”卫菘蓝垂眸拨弄着他胸前的扣子,说:“什么是阴婚啊?”   封怀:“就是给死了的人找伴侣。”   卫菘蓝:“那只要和死人结了婚就没事了吗?”   封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床头,道:“阴婚仪式后,两人需并骨合葬。”   卫菘蓝拨弄着他的扣子,轻轻“哦”了声。   封怀:“这个说法先秦时就有了,红白礼仪有一定相似之处,也要有龙凤贴、纸嫁妆、合卺酒、子孙饺、长寿面,礼成后起灵,在男方坟茔挖出一穴,埋入新娘棺材,这叫并骨合葬。”   卫菘蓝闷闷地说:“他们想杀掉我。”   白皙的手扣着暗蓝色睡衣上的扣子,无意识间的拉扯间,固定扣子的线被扯开了几根,就快掉了。   封怀压住他的手,道:“你是长命百岁的面相,死不了。”   卫菘蓝呆了一会儿,坐起身,语气有些冷了:“我要去打听打听那个姓卢的是谁。”   封怀一愣,问:“能打听到吗?”   卫菘蓝:“能。”   那么有钱的人家不可能找没什么本事的,只要找的那个人有点名头,就一定能打听到,因为这座县城真的很小。   卫菘蓝盘腿坐在床上,给舅妈打电话,舅妈刚睡着,被他吵醒,阴阳怪气了三分钟才听清他问的是什么。   “姓卢?阴阳先生?”舅妈想了想,道:“咱们这儿是有一个,忘了住城南还是城北了,岁数挺大了,现在都老死了吧?”   卫菘蓝松了口气,有这个人就行。   他挂了电话,又打了几通,但都没收获。   快十二点了。   卫菘蓝坐在马桶上,面色如霜,洗手间里很静,静到连呼吸都能听清。他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性格,家人那么早就走了,他能健健康康长这么大,当然不是靠运气。   他惹不起鬼,但活着的人别想欺负到他头上来!   通话忙音响了两声,他挂断了电话。明天再说吧,王奶奶估计睡了。   他关掉手机,冲了个澡,出来时封怀正在看手机。   见他出来,转头问:“找到了吗?”   卫菘蓝摇摇头:“有一点线索,明天再问。”   他赤着脚上了封怀的床,胡乱擦了擦头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封怀瞟他一眼:“看什么?”   卫菘蓝很直接:“你今天亲我了。”   封怀:“……”   封怀语气淡淡:“没有。”   卫菘蓝:“哦。”   就“哦”?   封怀本以为卫菘蓝会问下去,但他“哦”完以后就停了,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静了半晌,卫菘蓝又开了口:“道长,你多教我一些东西呗。”   封怀放下手机,微微侧头,眯起眼睛看他:“想学什么?”   卫菘蓝想了一会儿,说:“学找东西。”   封怀:“……”   他以为卫菘蓝会学辟邪那类。   “你上次帮我找钥匙那个,”卫菘蓝说:“我想学那个,那个叫什么啊?”   封怀:“梅花易数。”   卫菘蓝蹭到他身边,有些期待地说:“我想学这个。”   封怀:“已经十二点多了。”   卫菘蓝柔柔软软地撒娇:“老……道长……我学得很快的。”   封怀:“……”   他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是老道长?”   卫菘蓝不想纠结这个,把下巴撑在他肩上,鼓着腮帮子,有些任性地说:“封怀,你教我嘛。”   封怀侧头看他,两个人距离很近,侧头时唇轻轻蹭了一下。封怀垂眸看着他肉肉的唇,低声说:“教你一个简单的。”   卫菘蓝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唇仿佛被什么电过一样,麻酥酥的。   他噘起嘴,抬眸看他:“简单的是什么?”   封怀眸色微暗,忽然避开了他的视线,咬唇说:“小六壬。”   卫菘蓝:“也可以算丢的东西吗?   封怀微微颔首:“可算失物、姻缘、吉凶。”   “小六壬以阴历测算,顺时针查得,大安上起正月,月上起日,日上起时。”封怀摊开手掌,道:“食指根部为大安,食指尖部为留连,中指尖部为速喜,无名指尖部为赤口、根部为小吉,中指根部为空亡。”   卫菘蓝摆弄自己的手指,问:“用什么时间算啊?”   封怀:“心动起卦。”   卫菘蓝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   封怀最后说:“时为子丑寅某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最终以日加时速断。”   卫菘蓝掐了会儿手指,低着头,小声说:“我不算了。”   “只告诉了你一点入门知识,小六壬内容多且杂,你算也未必准。”封怀抬手关了灯,淡淡地说:“你要是想学,以后我教你。”   卫菘蓝摇摇头,在他身旁躺下了,闷闷地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学了也没什么用。”   封怀侧过身,隔着黑夜看他,没说话。   卫菘蓝往他身边凑了凑,贴到他胸膛才安稳下来,他听着封怀沉稳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第341章 阴桃花   第二天一早,卫菘蓝还在睡,王奶奶的电话回了过来。   她声音还哑着,但有了些精神,和声道:“菘蓝,昨天打电话了?”   卫菘蓝揉了揉眼睛,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封怀没在。   他坐了起来,应道:“嗯,找您问点事。”   “你怎么没在家啊?”电话里传来王奶奶的开门声,她操心地说:“这门都坏了……我的天爷,菘蓝,你家进贼了!”   卫菘蓝:“……”   王奶奶大惊失色,急着问道:“菘蓝,你在哪呢?你没事吧?”   这世上能关心他一句的,思来想去,好像就剩下这一位老人家了。   卫菘蓝鼻子有些泛酸,软声说:“我没事,王奶奶,你别去我家,万一有人向你打听我的下落,你就说你不知道,一定要说不知道。”   小老太太反应快,从房子里退了出来,往楼下瞄了一眼,愤愤低语道:“是不是你舅又问你要房子了?”   卫菘蓝没忍住,弯了弯唇,说:“是。”   王奶奶骂了声,往自己家走,说:“造孽,这一大家子怎么有脸欺负你一个小孩儿呢?”   卫菘蓝打断了她的发散,问起了正事:“王奶奶,我想问您个事。”   “什么事?”   卫菘蓝:“您听说过一个姓卢的阴阳先生吗?”   小老太太往屋里走,费力想了好一会儿,说:“姓卢?还阴阳先生?”   卫菘蓝:“嗯。”   “没听说……”小老太太“啊!”了声,恍然道:“你是不是说那个早些年到处给人迁坟看风水那个卢半仙?”   这个早些年,真是很早很早以前,姓卢的活跃的时间至少是三十年前了,怪不得现在没多少人知道。   封怀提着早餐回来,卫菘蓝正在扒着手机看地图。   他关了门,问:“问到了?”   卫菘蓝:“嗯。”   封怀:“先吃饭吧。”   卫菘蓝收起手机,道:“你知道我们这个县城里最有钱的人是谁吗?”   封怀当然不知道。   这个县城虽然落后、工资水平低,但物价却一点也不低,有钱人也很多,这中间最有钱的却不是什么老板、开发商,而是一个和尚。   那个和尚就是上回卫菘蓝想去拜的那个庙的主持,他有心想去求他救命,却知道自己的家底对方根本看不上。   寺庙三年大修两回,一回比一回豪华,来拜佛的人都是从外地来的企业家,听说玄得很、灵得很。   卫菘蓝进不了庙,曾经想去他家里碰碰运气,可刚靠近就被拦下对方住着三层大别墅,门口里外有尼姑站岗,层层防守,他别说靠近了,就是多看两眼都被人驱逐。   但这和尚却是后起来的,往前数上几十年,这城里最有声望的人就是那个卢半仙,走到哪里都前拥后簇,听说是许多当官的座上宾,风头无两。   直到有一回他行夜路,被人打了闷棍,生生把两条腿给打折了,再也没站起来。   打人的抓住了,那是一家子,他给那家迁了坟。说来也奇怪,本来是和美富贵的一家,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迁坟前好好的,迁坟后家就开始败了,几个月内家里就死了三口人,都是横死。   一家人凑在一起一合计,觉得就是这卢半仙做下的孽,本来是把人往死里打的,可那姓卢的命大,活了下来。   不过那之后就没了消息,有人说他离开了县城,有人说他回了老家,时间久了,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没多少人记得他了。   卫菘蓝点点手机屏幕,道:“他老家就在这个地方。”   封怀点头:“吃过饭去看看。”   一夜没开窗,屋里有些闷,今天阳光好,卫菘蓝穿好衣服,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条缝通风。   封怀已经收拾好了,道:“走吧。”   卫菘蓝正准备转身,目光忽地一凝,往后避了避。   他声音微沉,道:“封怀,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昨晚见到那个?”   封怀皱了皱眉,走了过来,向楼下看。   楼下停了两辆黑车,下来了不少人,打头那个就是昨晚在李榭家里见过的男人。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管怎么找的,他们被堵在酒店里了。   卫菘蓝咬了咬唇,道:“走吧。”   他们是擦肩而过,那些人在走廊里挨个门搜,卫菘蓝牵着封怀的手,贴着那些人身旁,大大方方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上光滑,可以把影子照得清清楚楚。   卫菘蓝穿着一条长裙,戴着口罩和帽子,活脱脱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   一路出了酒店,两个人上了出租车,看着酒店越来越远,卫菘蓝才松了口气。   这条裙子是问隔壁住的姑娘买下的,昨天住进来时他就见过那个姑娘,身材高挑,她的衣服卫菘蓝能穿,也幸好她还没走。   那个卢半仙住得远,在一个乡镇,两个人租了辆车。   封怀跟着导航开,一路出了城,车变得少了起来,隔一会儿才能见着一辆,道路两旁小柳树正簌簌掉着叶子,大概很快也会光秃秃了。   “他们好像在挨个酒店搜,”卫菘蓝抱着封怀的包,道:“我们没地方住了。”   封怀沉吟片刻,道:“后天是这几个月阴气最盛的一天,再等就要等到冬至了。”   他的意思卫菘蓝明白,他们得尽快找到自己,要不李榭估计都要烂了。   他们这里还保留着土葬传统,说不定李榭现在已经烂了。   他很久没出城了,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心情缓缓放松了下来。   “封怀,”卫菘蓝撑着腮,问:“江西长什么样子?”   前边跑过一只野狐狸,封怀减缓车速,没答。   卫菘蓝看着深秋满目灿烂的金黄,说:“你回去后会忘了我吗?”   封怀皱了皱眉,没说话。   卫菘蓝:“反正我还是会去你的账号下留言的。”   封怀语气微凉,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昨晚睡得好吗?”   卫菘蓝眨了眨眼,转头看他:“挺好的啊。”   封怀微微点头:“我觉得也是。”   卫菘蓝呆呆地张口:“啊……”   封怀眉心微蹙:“精力用不完就下去跟着车跑,别烦我。”   谁烦他了?   卫菘蓝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安静了十几分钟后,卫菘蓝很小声地说:“忘了买水。”   话刚说完,封怀递过来了一瓶奶茶,他认真看着路,没分给他半个眼神儿。   卫菘蓝惊喜地接了过来,问:“什么时候买的?”   奶茶是瓶装的,还温热。   卫菘蓝拧开,含住瓶口,喝了一小口,他低着头,长长的眼睫低垂着,沉默了下来。   一百多公里的路,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到地方时正好是中午。   这是个不大的镇子,灰突突的,比村子大不了多少,只偶尔有几间二层小楼,大多都是平房,路上行人也不多。   导航至多能到这里,具体位置就不知道了。   封怀停了车,道:“先吃饭吧。”   卫菘蓝:“正好,问问有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冷风吹过,撩起了封怀的衣摆,卫菘蓝背着包下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卫菘蓝:“在看什么?”   封怀收回环顾的目光,道:“没什么。”   这小镇的饭菜也不好吃,重油重盐,店铺陈旧,桌子上的油垢不知积了多少年,都已经看不清本来木色了。   封怀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卫菘蓝虽然不挑食,但也实在没什么胃口。   深秋了,晚上温度已经零下,小餐馆里搭了炉子,这会儿正燃着,屋里很暖和。   卫菘蓝喝了口奶茶,对瘫坐在炉子边上玩线上麻将的店主叫道:“叔,跟您打听个事儿。”   那头发油腻腻的店主掀起一个眼皮看他,待答不理道:“什么事儿?”   卫菘蓝:“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姓卢的大师?”   “大师?”那店主屈眼看他,看傻子一样看他,讥讽道:“这年头哪有什么大师?封建迷信。”   卫菘蓝:“……”   卫菘蓝不死心,问:“那有姓卢的吗?”   “没听说过,”店主不耐烦了,用屁股对着他,道:“问别人去。”   卫菘蓝瘪了瘪嘴,转头看封怀,见封怀正在喝奶茶,他的那瓶。   他微微仰首,将奶茶贴在唇上,吞咽间喉结滚动,配上他的气质,有一种禁欲的苏感。   听着他轻微的吞咽声,卫菘蓝莫名觉得耳朵有点发烧。   “去问问别人吧,”卫菘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线条性感的脖颈,舔了舔唇,提议道。   封怀放下瓶子,说:“不用了。”   卫菘蓝微微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北风扬起了尘土,天有些阴了,空荡荡的大街对面是一排不知靠什么维持下去的老旧店铺,封怀的目光望向那排店铺更后面。   “如果他真的有一点本事,就一定在那个位置安家。”封怀道。   这个镇子死气沉沉,来往的人多是行色匆匆,脸上多半没什么好的情绪,要么愁苦,多半暴躁。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地方的风水显然很差,肉眼可见的差。   “一方水土养一个人,”封怀语气微冷,眯起眼睛望向那个方位,道:“强取这一个镇子的风水、人运来丰盈自身,真不简单。”   卫菘蓝瞪大眼睛,好奇地问:“被借运会怎么样?”   封怀:“轻则倒霉、缠绵病榻,重则……”   他没说下去,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卫菘蓝正准备付账,封怀已经结好了。   这两天一直是封怀在花钱,无论是吃饭、住宿、租车,封怀都抢在他前面。   卫菘蓝追上了他的脚步,很认真地说:“封怀,以后我来付钱。”   封怀转头看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卫菘蓝感觉到他目光里透漏出的莫名其妙。   卫菘蓝很贴心:“我知道你们做道士的收入很少。”   封怀眼神更奇怪了。   卫菘蓝拍拍胸脯:“所以我来付钱就好了。”   封怀终于开口,他俯身靠近卫菘蓝,在距离他不足十公分处停下,眯起眼睛,缓缓道:“谁告诉你我很穷?”   卫菘蓝:“不……穷吗?”   封怀淡色清亮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又仿佛带了点笑意,他抬手掐住卫菘蓝的脸,低声道:“我可以养三头你。”   卫菘蓝:“……”   等人走远了,卫菘蓝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他揉了揉发烫的脸,快步追了上去,后知后觉反击他:“你才论‘头’呢!”   卫菘蓝想过很多种姓卢的居所的模样,以为也会是个很豪华的地方,像那个佛寺的主持一样。   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家面上很破旧的店铺,一个很破旧的纸扎店。   门外摆着金童玉女,脸上的两坨红色颜料经了风吹日晒已经掉了色,那金童玉女咧着嘴笑,豆大的眼珠子盯着来客,不知是在迎客还是赶客。   就是扎得太好、太过精巧,眉眼间神态都活灵活现,被那双点漆的眼仁儿盯着,有一股诡异的阴森感,让人全身难受。   尤其风一过,门口两个纸人晃了晃身子,简直栩栩如生。   卫菘蓝躲在了封怀身后,小声说:“好吓人。”   天阴得更厉害了,整个街道灰蒙蒙的,唯有那纸扎店里是唯一的亮色。   堆起的黄白花圈、纸扎的高头牛马、金山银山摇钱树,五花八门,颜色扎眼。   最显眼的还是分列两排的纸人,整整齐齐,笑容满面地相对而立。   “叮铃”一声轻响,门被推开,卫菘蓝躲封怀的身后走了进去。   店里有电视的声响,是从最里边传出的。店里一股子沉闷的纸与香烛的气味,没开灯,因为阴天的缘故也没多少天光,越往里走越暗。   走在两排纸扎人中间,卫菘蓝总觉得那些纸扎人正咧着猩红嘴唇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还有那些隐在阴影里影影憧憧的冥器,让他心里发毛。   他活动了几下手指,掐好灵官诀,心渐渐安稳了下来。   店铺不大,走到最里边,转了个弯就看见了正在播放的电视,是那种老式笨重的小屏电视,正播放着地方台骗人的广告语“骨质疏松、股骨头坏死,来**医院,电话……”   电视机声音并不大,对面放着一个躺椅,上头胡乱堆着个毯子,没有人。   卫菘蓝低声道:“封怀,那里有个门。”   店铺后面有个门,微微敞开一个缝。封怀伸手把卫菘蓝往后护了护,放轻脚步走到门后,屏息听了片刻,推开了门。   卫菘蓝跟着他进来时,愣了一下。   后院里同样没人,堆了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而卫菘蓝的目光被最中间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副棺材,红色的,上边画的花鸟还没干透。   封怀绕着棺材走了一周,在头部停了步,目光落在棺材身上,淡淡道:“过来。”   卫菘蓝现在朝不保夕,本能地对这种涉及生死的东西忌讳,磨磨蹭蹭地往他身边走,问:“怎么了?”   封怀还没说话,他目光随意一扫,却在那棺材前边看见了一个做标记的牌子。   上边写了三个字。   三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卫菘蓝。   他停了步,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窜出,蔓延到了心底却成了火气。   感情那制作精美的棺材是为了装他的。   他咬唇道:“封怀,你有火吗?”   封怀往后退了两步,道:“包里有。”   这院子就这么大,却没见到人影。   滚滚的烟从后院腾出,却并没有邻居过来看一眼。   回了车上,封怀捏了捏眉心,道:“没找错,就是这里了。”   卫菘蓝没吱声。   封怀看过去,就见他安静地抱着背包,呆呼呼的。   “他应该是躲了,”封怀道:“别担心,后天他一定会出现,就算他不出现,李榭也会来找他,我们在这里等着李榭就可以了。”   卫菘蓝“嗯”了声,他用力揉了把脸,往封怀身边蹭了蹭,拉住了他的手,颇为正式地说:“道长,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封怀往他的方向侧了侧身,垂眸看他:“什么事?”   卫菘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如果我真的死了,一定要给我做一个大一点的棺材,我可以翻身蹦迪,最好要亮闪闪的,这样以后我被挖出来,还可以让人眼前一亮。”   封怀:“……”   他沉默了几秒,握住手抵在唇边,唇角微挑,眼中存了明显笑意。   “你刚刚就在想这个?”封怀瞟他一眼。   卫菘蓝认真说:“这事很大。”   封怀点点头,随着他的话问:“想要什么颜色的?”   卫菘蓝:“粉色的吧。”   封怀:“中式西式?”   卫菘蓝冷静思考了一下,说:“中式好看。”   封怀:“要什么牌子的音响?”   卫菘蓝:“……”   他觉得封怀很奇怪,抬头看向他,噘嘴道:“棺材里为什么放音响?”   封怀声音带笑:“你不是要在里边蹦迪吗?”   卫菘蓝才发现,道长在逗他,像在逗小孩儿似的。   他觉得羞恼又觉得想笑,抬手揪住了封怀的大衣领口,向自己拉了过来。   封怀没防备,俯下了身,接着,他的唇一阵钝痛,被咬住了。   封怀眼睛里还带着笑意,垂眸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没说话。   可卫菘蓝被他看得心跳乱了,呼吸也变得紧张。   卫菘蓝缓缓闭上了眼睛,咬着他唇慢慢放松,在他唇上“啾”地吻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相触碰,不是第一次了,可卫菘蓝却感觉到了紧张,确切来说,他每亲道长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紧张。他无意识地攥紧封怀的衣领,重新贴上去,厮磨辗转。   心仿佛被温热的水包裹着,满足又舒服,这个时候,他忽然渴望道长的反应。   他轻声开口:“道长,你亲我一下。”   封怀望着他低垂的浓密眼睫,低语道:“不是在亲吗?”   卫菘蓝一怔,忽然睁开眼睛,一副抓到证据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都没控制好音量,有点激动地说:“你承认了!你承认亲我了!”   封怀擦了擦唇,坐回了驾驶位,冷淡道:“没有。”   卫菘蓝理直气壮:“你有!”   封怀转头面向窗外,淡淡开口道:“我是道士,不沾这些。”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卫菘蓝开口,转头看去,却见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用力擦了几下嘴唇,不吭声了。   封怀轻咬了下唇,开口道:“我不是……”   话到一半,卫菘蓝开了车门,闷声道:“我去买吃的。”   前边不远处就有一家小超市。   封怀看着他大步向超市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泄愤,轻皱起了眉。   没多久,卫菘蓝就从超市出来了,手里拎了一大袋子东西,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带进来一阵凉气。   封怀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搭话道:“买什么了?”   卫菘蓝把袋子打开了,让他自己拿。   封怀:“……”   他拿出来一个面包,没打开,皱眉道:“你生气了?”   卫菘蓝低着头,轻声说:“已经好了。”   封怀:“……”   这意思是刚刚生气,现在不生气了?   卫菘蓝抬起了头,这次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平静地说:“虽然我年纪不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其实我都明白着呢,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和你不一样。”   封怀:“……”   卫菘蓝说着说着,反而觉得释怀,他转头对他笑了笑,说:“谢谢你,道长。”   封怀慢慢皱起了眉,缓缓抬手,抚上了他的脸。   卫菘蓝轻轻闭上了眼,细细感受着他干燥温暖的指腹划过自己的侧脸,软软地叫了他的名字:“封怀……”   “啊!”   他的话音没落,忽然低促地叫了声。   他颤着眼睫,委屈巴巴瞪着封怀:“你掐我。”   封怀眯起眼睛看他,语气危险,低而缓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年纪大?”   卫菘蓝:“……”   他是怎么想到这里的?自己根本就没往这儿想啊!   他瘪了瘪嘴,疼得眼眶里慢慢蓄满了泪,封怀放了手。   他不再看卫菘蓝,发动了车,道:“找个地方住一晚吧。”   这地方有个小的旅馆,个人家开的,环境倒是不差,也很暖和。   卫菘蓝洗了把脸,坐在床上吃零食。   屋里只有一张床,封怀从洗手间出来,坐在椅子上给手机充了会儿电,走到床边翻了个面包出来。   电视没几个频道,画质不清楚,显像可能坏了,上下滚动着彩斑线条。   卫菘蓝找了个动画片,“咔嚓咔嚓”嚼着干脆面。   封怀从另一边上了床,撕开面包包装,正准备吃饭,身体猝不及防往后一倾,倒在了枕头上。   他看看骑在他身上的卫菘蓝,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道:“干什么?”   卫菘蓝眯着眼睛看他,抬起手,摸上了他的脸。   封怀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默了默,道:“你下去。”   卫菘蓝直接掐住了他的脸,他报复心很重,封怀掐他一下,他还两下,白皙的小手用力掐上了封怀的脸。   封怀平时表情冷峻,几乎很少有表情,这样被他掐着,有些狼狈,配上他现在淡定的表情,又有点萌。   卫菘蓝掐着掐着,把自己看笑了。   他趴在封怀的身上,把脸埋在他的胸前,闷头一顿笑。   封怀旧伤未愈,胸闷,抬手想要拎开他,卫菘蓝把他的手压在了枕侧,他直起身,装模作样的凶道:“你不许动。”   封怀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吃东西。”   卫菘蓝拿起刚刚落在一旁的面包,撕了一块,喂到封怀唇边。   封怀慢慢张口,咬住。   卫菘蓝看他吃完,又撕了一块喂他,眼睛里笑盈盈的:“道长,我刚刚想了想,你这辈子都谈不了恋爱,真的有点可怜。”   封怀:“……”   他清亮的眸子望着卫菘蓝狡黠的笑脸,慢慢吃着面包,没说话。   卫菘蓝从他身上下来,躺在了他旁边,在自己刚刚掐过的地方吻了一下,肆意快乐地说:“我这样的普通人就自由多了,我现在喜欢你,以后还可以喜欢别人,想想就不觉得难过了。”   他倒是很会开解自己。   屋里没开灯,光线黯淡,封怀淡色的眸子无焦距地望着虚空,低声重复道:“你喜欢我?”   卫菘蓝坦坦荡荡地“嗯”了声。   封怀没再说话。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电视循环播放着动画片。良久,卫菘蓝动了动,他扯开被子,盖住两个人,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那个暖气片锈迹斑斑,但供暖效果实在不错,屋子里暖烘烘的。   一觉睡到天光暗下,卫菘蓝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封怀站在窗前,正在向楼下看。   小旅馆是二层,下边住主人家,上边是客房。   卫菘蓝坐起身,叫道:“老公。”   封怀一怔,转头看他。   他这会儿才忽然发现,卫菘蓝好像很长时间没这么叫他了,好像是自从……   他没空多想了,提起背包,拎起卫菘蓝的大衣,道:“他们找来了。”   卫菘蓝:“……”   旅馆老板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很凶悍地阻拦着,叫道:“你们干什么的?凭什么闯进我家来?”   这为两个人提供了离开的时间,小旅馆走廊尽头有扇窗,外边有一个足够人站的缓台,封怀先站了上去,转身把卫菘蓝拉出来。   两人站在狭窄的缓台向下看,一层距离地面不算高,下边是一堆杂草,跳下去不是什么问题。   封怀:“我先下去,接着你。”   话刚说完,卫菘蓝已经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封怀挑了挑唇,也跟着跳了下去。   想想那些人也差不多该到了,现在除了缠着卫菘蓝那东西,他还有一件事必须解决了。   就是那个姓卢的。   那个纸扎店气息很怪,本该是吸纳风水与运势的福地,但却鬼气森森,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只是中午去时没有找到。   院子就那么大,能在哪里?   越快到冬天,天黑得越早。   当然,夜里也越冷。   街上不断有人,两个人躲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里,已经在这里待了半个多小时。   他的手冻僵了,靠在封怀的怀里,将手插进了他的口袋。   封怀留意着外边的动静,没看他,由他在自己的掌心取暖。   “你在这里等我,”封怀低声说:“我去纸扎店里看看,我不回来你不要出来。”   卫菘蓝:“我不。”   封怀低头看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坠,套在了卫菘蓝的脖子上。   那是一个牌子,天太暗,看不清刻了什么,上面还带着封怀的体温。   卫菘蓝把牌子握在手里,问:“这是什么?”   封怀:“雷击木的护身符,有它在,那些东西近不了身。”   卫菘蓝“哦”了声,说:“我们走吧。”   封怀:“……”   卫菘蓝仰头,凑到他的耳侧,低声道:“你还想给我弄个九连环?”   封怀:“……”   湿热的呼吸在耳边轻吐,存在感十分强烈,封怀闭了闭眼,道:“你怎么解开的?”   “很简单,”卫菘蓝语气有点小得意:“我把九连环给了一个小孩儿。”   封怀:“然后?”   卫菘蓝:“然后告诉他千万不要解开它。”   封怀:“……”   卫菘蓝其实现在就是那个小孩儿,封怀告诉他千万不要跟去,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跟上。   封怀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凑到卫菘蓝耳边,声音低沉,隐带警告:“如果今晚平安,明天我就会让你知道威胁我的代价。” 第342章 阴桃花   这个小镇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但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不想惹上麻烦。   两个人没从路上走,翻越围墙,向纸扎店靠近。   十几分钟后,到了纸扎店后院墙外。   等在这边寻找的人一走,两个人迅速闪身跳上了墙头,悄无声息落在了院中。   刚进去,就听到有人说着话从屋里走出。   好在院中堆着很多杂物,方便藏身。   进入后院的是三个人,男的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魁梧,头发很长很乱,遮了大半张脸。   “师父说……说棺材被烧了,”那人说话憨憨傻傻,口齿并不伶俐:“你……你们要再给钱。”   另两个人一高一矮,女的他们见过,正是李榭的母亲,另一个气质儒雅,戴着副眼镜,扶着女人,举止亲密,眉眼与李榭相似,约么就是李榭的父亲了。   “钱是小事,”男人道:“让我们见见卢大师吧。”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院子,从表情上看,似乎有些排斥。   “师……师父正等着你们。”   魁梧男人在前边带路,三人正好从两人藏身的地方经过,卫菘蓝目光紧紧跟随他们,见他们停在了院中一处石桌前。   接着,那魁梧男人俯身,抱着一个石墩转了半圈。   那石墩不小,有一定份量,是砌在地里的,除非有很大力气,否则不可能转动。   那男人手臂肌肉爆起,就听一阵沉重的“吱嘎”声,地面出现了一个入口,有光透了出来。   白天他和封怀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没见到人影,原来是在底下。   三人走了进去,入口就自动关了。   封怀走了出来。   卫菘蓝跟在他身后,低声问:“现在进去吗?”   封怀点点头,俯身,双手覆在了石墩上。   卫菘蓝正要过来帮忙,就见封怀修长的双手紧紧扣住石墩,接着,“格楞楞”的转动声响起,入口开了。   这是一个建在地下的房屋,墙上嵌着灯,很明亮。   顺着阶梯一级一级下来,周围很静,没有什么声响。   封怀皱了皱眉,走快半步,到了卫菘蓝身前,低声道:“小心。”   下到最后一级,眼前映入了一个不小的空间,像个仓库库房一样,乱糟糟地堆着冥器。   这个地下的空间不算太大,往里走了几步,就见里边有个神龛,上边有供奉,香刚刚燃上。   “那是谁?”卫菘蓝低声问。   他问的是神龛里的那位。   封怀:“是雷祖。”   这里竟然在正儿八经供奉着道家的神像。   香刚被点燃,却不见人影,一片安静。   纸人笑嘻嘻地靠墙立着,一双双漆黑的墨点盯着两人看,那后面,仿佛还有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阴森森地望着他们。   两人放缓脚步,慢慢向里靠近。   神龛左侧,有一扇巨大的黑色帘子自顶部垂落,遮挡着视线,这后边应该是最后的空间了。   封怀脚步微顿,示意卫菘蓝停步,独自向那帘子逼近。   卫菘蓝无意识地咬紧唇,屏息看着封怀慢慢抬手,伸向那个帘子。   下一瞬,一道劲风向封怀袭来,黑影从高处跳下,直奔封怀的头部。   封怀反应迅速,抬手格挡,那个大块头却灵活地索向了封怀的脖子,自他身后紧紧勒住。   卫菘蓝动作比脑子快,快步上前,扬起手中的木刺,在那大块头转身瞬间,狠狠刺进了他的手臂。   鲜血瞬间涌出。   勒住封怀脖颈一松,封怀立刻挣脱了出来,但那大块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手臂上插着木刺再次向封怀攻了过去。   封怀动作敏捷,身手很好,但对方像不要命一样攻击,还是有些吃力,不断后退。   这时,封怀被一拳打到了胸口,脸色一白,动作也微滞。卫菘蓝咬咬牙,从后边跳上了那大块头的背,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学着他刚刚攻击封怀的动作,抓住他的长发,狠狠向后拽,同时手臂勒住他的喉咙,快速收紧。   那人呼吸受阻,放弃了封怀,用力晃动身体,想要把卫菘蓝甩下去,抬手去抓卫菘蓝的手臂。他的力气太大了,卫菘蓝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被抓碎了。   封怀脸色幽冷,抓住那人的手臂,用力向下一扯。   一阵震耳的痛呼声后,他抓着卫菘蓝的胳膊软软地垂了下去。   接着,他抬腿狠狠踢向了那人的腿弯,“咔”的一声响,那个几乎有两米高的巨大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   他的动作太快,几乎是眨眼间完成,那个大块头动作笨拙,几乎没有反应时间。   卫菘蓝不敢松手,还在紧紧锁着他的喉咙。   封怀捂着胸口,低声叫道:“菘蓝。”   同时,那个黑布帘子后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住手吧。”   那个大块头面部充血,已经快窒息了。   卫菘蓝放了手,走到封怀身边,抬手轻轻蹭了蹭封怀的唇角,指腹上染了血痕。   “道长……”卫菘蓝低声叫他。   封怀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扯到了身后,目光幽冷地盯着那块帘子。   帘子缓缓被掀开,李榭的母亲先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卫菘蓝身上,目光奇异,定定地盯了一会儿,对推着轮椅出来的男人说:“老公,这就是菘蓝。”   男人看向卫菘蓝,似乎有些不自在,并没说话。   封怀的目光落在做轮椅那人身上,那是个老人老到头发雪白,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老人,大概因为常年不见光,他的脸白得像纸,眼珠子深深陷进眼眶里,比起人来,更像一具骷髅。   王奶奶今年七十多了,她说这人比她还要长将近三十岁,这么算来,应该年纪已经过百了。   封怀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看向了他帘子后面那个没开灯的空间。   老人低低咳嗽了几声,声音十分虚弱:“后生,你出手太过狠辣了些。”   封怀嘲讽地勾了勾唇,淡色的眸子直直盯着他,缓缓开口:“你早该死了才对,为什么还没死呢?”   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笑了笑,道:“说话真不好听。”   封怀从包里摸出一张符,漫不经心地挽了挽袖子,余光扫了他一眼:“你续命那东西就在这吧。”   老头儿脸色微变,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   李榭母亲往前两步,笑着对卫菘蓝招了招手,和蔼道:“菘蓝,过来。”   卫菘蓝冷笑了声,道:“你谁啊?”   李榭母亲一愣,歪头看他,理所当然道:“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她向他伸出手,温柔道:“过来吧,你在他身边小榭会不高兴的。”   卫菘蓝跟她没话说,转头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李榭父亲,开口道:“你也觉得我该给李榭陪葬?”   男人目光躲闪,还是没说话。   这算一个默认的态度,他不参与,冷眼旁观,如果卫菘蓝真配给李榭,他也能骗自己心安理得。   卫菘蓝只觉得荒唐可笑,低声骂道:“真特么一家子奇葩。”   封怀低声道:“里边应该有阵法,我去看看。”   卫菘蓝抿唇,点点头,道:“你小心一点。”   那老头儿好像察觉了他的意图,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冬富,拦住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卫菘蓝听到一阵牙酸的骨头碰撞声,豁然转头,就见倒在地上的大块头竟然自己将自己的胳膊腿接好了。   他皱紧眉,语气低促:“快走。”   往哪里走?   两个人十分默契,在大块头扑过来时同时闪身,向三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老头儿脸色巨变,拍着扶手怒吼道:“快拦住他们!”   这话是对身旁两人说的,女人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拦人,可她速度太慢了,两个人已经从她身旁经过,同时,一阵烈风袭来,那个巨大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   封怀脚步一顿,把卫菘蓝向那帘子里一推,生生接下了他一拳。   卫菘蓝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出去帮他,就听封怀冷静的声音道:“菘蓝,把阵法破了。”   破阵?   怎么破阵?   他脚步停了,看向面前的空间。   这里边真的有一个阵法,由不断流动的水流画出的线条繁复、图案诡异的阵法。那水流像是脉络里流淌的血液,活泼地涓涓流淌至阵法的每个角落。   阵法外围有五个金色拳头大的球,那水不见得多有力,却将那五个球冲刷地不断转动。   最外围,点了一圈蜡烛,摆放似乎十分讲究,由暗红色颜料标记出奇怪的符号,卫菘蓝一个都看不懂。   外面的打斗拳拳到肉,卫菘蓝仿佛听到了封怀的闷哼,一时情急,说话都带了哭腔:“封怀,我不会。”   封怀略微气喘,但声音依然冷静:“告诉我它长什么样子?”   卫菘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那阵法,尽全力把它一一描绘了出来。   这过程很快,又好像很慢,等他说完,封怀立刻给了回复:“你在东南方那个球上滴几滴血。”   卫菘蓝在地下晕头转向中竟然还能分清方位,他快步跑向东南方向,怕血不够,干脆在自己手腕重重咬了一口。   就在他咬下去的瞬间,李榭父母推着老头儿跑了进来。   老头儿看见卫菘蓝站的位置,气得怒吼道:“如果让他弄坏了阵法,你们的儿子别想如愿!”   里边空间其实不大,话音刚落,李榭母亲已经扑了过来,卫菘蓝要滴下去的血被险险落在了外面。   李父犹豫了片刻,也向卫菘蓝走了过来,话却是对老头儿说的:“小榭现在在这里吗?”   老头儿冷声道:“他就在外面等着,你们把他杀了,今夜就可以先办婚礼。”   李榭也在?   卫菘蓝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没看见李榭的影子,李榭父母步步紧逼,手腕的血不断滴落在地上。   卫菘蓝的惧意硬生生被逼成了火气,他挡开女人抓向他的手,厉声道:“李榭!我都不认识你,你凭什么非要害死我?”   他抬腿踢向男人的下半身,怒道:“如果我今晚死了,我一定拉着你爸妈一起陪葬。”   男人躲开他的攻击,听到他的话脸色有些变了,试图安抚他:“你听我说……”   卫菘蓝仿佛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站在原地,眼睛泛红,死死盯着围过来的两个人,对女人冷嘲道:“你不知道吧,李榭要有弟弟了。”   女人一愣,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   男人愣住了,下意识吼道:“你胡说!”   卫菘蓝:“有两个月了吧。”   女人自己怀孕与否她当然清楚,脸色一下变得雪白,死死盯向自己的丈夫。   就是这个空挡!   卫菘蓝满脸怒容消失,飞速从两人中间穿过。   “拦住他!”   老头儿已经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   可已经晚了。   卫菘蓝直接将手腕贴上了东南方的金色球,血顺着球体缓缓流动,奇异的是,那个球越转越快,带动着其他几个球一起,地面都开始微微晃动。   清澈的水流慢慢变成了血色,这次真的像人的血脉了。   而同时,那个老头儿痛苦的嘶嚎一声,从轮椅上摔落。   外边打斗声一停,那个大块头飞奔进来,眼睁睁看着那个老头本就瘦弱的身体迅速衰败,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眨眼间就变成了皮包着的骷髅。   他的命是靠这风水局续着的,甚至根本离不开这个地下房屋,风水局一破,他自然也活不了了。   夫妇两人惊骇地看着眼前一幕,畏惧地往后躲。   老头儿抓住大块头的手,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声响,说不出话了。   大块头仰头大哭,像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声音刺耳又可悲。   封怀快步跑向卫菘蓝,将他的手从水里捞了上来,随后,用力把人搂进了怀里。   周围灵气四溢,风水重新盈满这方土地,地面晃动越来越剧烈,泥土砸了下来。一阵清晰的“格楞楞”声音响起,原来那个门开启时这么明显。   很快,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封怀拉着卫菘蓝,快步向外跑。   迎面过来的一群人下意识想拦,就见李榭的父母也在拼命向外跑,一时懵住了。   脚步刚刚踏进店里,身后一阵“轰隆”声,院子塌了。   好几人脚步慢了,被埋在了下面。   封怀趁机抓着卫菘蓝向外跑,身后忽然传来女人阴冷的声音:“拦住他们,我自己给小榭办婚礼。”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封怀用力把卫菘蓝推向了店外。   卫菘蓝踉踉跄跄勉强站稳,想要回去帮他,门外守着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卫菘蓝灵巧地躲过两人的攻击,向门口跑,身后两个人很快追了上来。   卫菘蓝咬牙矮身避开,抬手挡住一人砸过来的拳头,却忘了,他的左手有伤。   手上力道一泄,他被紧紧抓住了领口,接着,一阵窒息感袭来,他的手渐渐垂落下来。   封怀出来时,卫菘蓝已经不见了踪影。   门口两个人横在地上,他迈步两人向外走,脚下忽然踩住了什么东西。   他缓缓移开脚。   那是封怀从小一直带在身上的,刚刚送给卫菘蓝的雷击木护身符。   卫菘蓝不知道这是哪里。   四野漆黑一片,他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向前走,辨不清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只知道自己应该去到某一个地方。   车灯照明范围只有前边几米距离,再远的地方光线完全被黑暗吸收,整个天地仿佛只有他自己。   外边的风好像很大,他的身体好像也很冰,很僵硬,手腕很疼,想从方向盘上脱离,可手却并不听使唤。   他吐了口气,努力看清前边的路,心里想着怎么还没到呢?再快点。   乡路狭窄,前边出现了一个白点,就在道路正中间。   他用力眨了眨眼,疑惑地自语道:“这只鸽子怎么大半夜停在路正中间了呢?”   他怕撞到它,缓了车速,鸽子歪头看他,也没走。   他把车停住,打开了车门,想去看看它是不是受伤了。   就在这时,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他能下车了!   他怎么会在车上?   他根本没开过车!   想到这里,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迈动僵硬的腿,转身向后跑。   呼啸的寒风里,鸽子受了惊,扑棱棱拍着翅膀离开了,一只早已偷瞄它许久却因为有车来而望而却步的狐狸低叫了声,钻进了路边半人高的枯草丛中。   卫菘蓝脚步慢慢停下,低下头,在原地站定,黑夜中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几分钟后,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回了别上,车重新开了出去。   他还没有到地方。   他应该去赴约的。   卫菘蓝脑袋里只有这一件事,他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有人在等他。   他加快了车速,可心底却慌得不祥。   不知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不知他走了多久,忽然看到前面有灯光。   那像是一个村落,家家户户点了灯,在夜色中灯火通明。   夜行一路,未知方向,他心中的不安已经达到了顶峰,看到灯光下意识松了口气,提速向那个方向驶去。   就要到了,越来越近。   到了近前,卫菘蓝的车轮被什么挡住了,他想下去看看,忽然看见前边有一道人影。   那是个长相非常英俊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礼服,优雅清贵,像个王子一样,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不认识他,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向他走过去,扬起了愉悦的笑。   男人站在车灯的明暗交界处,向他伸出手,叫道:“菘蓝,你太慢了。”   卫菘蓝犹豫地看他的手,忽然心底闪过一阵厌恶恐惧,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不知为什么,他摸向自己的脖颈,却摸了个空。   男人笑容温柔,隐带哀伤:“菘蓝,你过来啊。”   卫菘蓝脑中嗡嗡作响,觉得全身发冷,想要后退,脚步却违背意愿地向了前。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隐怒的声音:“卫菘蓝,停下。”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向了他的魂魄,他悚然一惊,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他非常混乱,觉得一半清明一半混沌,转身去看说话的人,就见那人刚从一辆车上下来,向他走来。   他喃喃道:“道长……”   “菘蓝!”前边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了点急切:“菘蓝,快走,婚礼快开始了,他们都等着我们呢。”   卫菘蓝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向男人走了过去,   走出两步,就要到那人面前了,身后的又冷声叫他,语气带了明显的恼怒:“卫菘蓝,你选他还是选我?”   卫菘蓝脚步倏地一停,再次转身看过去。   车灯光里,那个男人身材高挑,面容冷峻傲气,头发高高束起,冷风吹散了他的几缕额发,在夜色里,有种孤傲凌乱的美感。   他觉得心里一酥。   他转了身,向男人跑了过去,笑着叫道:“道长……”   “菘蓝!”   卫菘蓝脚步一停,没回头,侧耳听着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男人说:“你真的能和他在一起吗?”   卫菘蓝蓦然一怔。   他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来,眸中的光也渐渐暗了。   他低下头,小声说:“不能。”   男人语气有些得意,柔声道:“我们走吧,菘蓝。”   可他也不想跟他走,可身体僵硬地挣扎了几个来回,脚步缓缓挪动,竟是又要转身。   “能!”封怀静静看着卫菘蓝,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想和我在一起,就能。”   卫菘蓝倏地抬头,瞪大眼睛看他。   封怀抬步向他走近,走到他面前,同样向他伸出手,说:“菘蓝,跟我回家。”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两只手。   卫菘蓝呆呆看着封怀,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身后那人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尖锐,卫菘蓝好像听不见了。   他抬起手,十分干脆的牵住了封怀的手。   接着,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冷,一种刺骨的冷,穿着单薄地在夜中行路,又被寒风吹了这么久,他早该冻僵了,可刚刚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脑子瞬间恢复清明,明白自己被鬼迷了,后知后觉地哭了起来。   他紧紧抱着封怀,号啕大哭,像个受惊后找到家的孩子。   封怀目光幽冷,淡色的眸子盯着前方黑暗,口中快速念咒,夜色中一道清光飞出,直直扎进了夜色。   狂风卷起了两人的衣摆,阴气四溢,冷入骨髓。   卫菘蓝转头看去,就见一柄剑插在了一团浓墨般的黑影中。   那黑影散散聚聚,最终随着剑光越来越盛,它越来越淡了。   卫菘蓝看着那个渐渐消散的身影,忽然开口叫道:“李榭,你为什么……”   他的容貌重新变成了生前的模样,看向卫菘蓝,声音仍旧温柔:“菘蓝,真遗憾在死后才遇见你。”   他笑了笑,说:“原来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那句话很淡很淡,被风吹散,化成零星光斑,散了。   眼前的场景也变了个模样。   这哪里是什么村庄,分明是一个坟地。   卫菘蓝正站在坟地中间,周围都是高高矮矮的坟包。   被他开来的那辆车撞倒了一块墓碑,大概就是刚刚拦住车轮的东西。   风穿过坟地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一张纸钱被风卷到了他的身旁,卫菘蓝吓得腿都软了,死死抱着封怀,颤声叫道:“道长……”   封怀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没事了。”   李榭的墓就在几步外,墓上堆了许许多多的祭品,坟前有一套颜色鲜亮的寿衣,下边压着一张婚书。   而卫菘蓝的目光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只体型很大的泰迪犬,卧在李榭的墓前,依赖地依偎着他的墓碑,像是依赖着他的主人。   它早已没了气息,肚子干瘪,比在梦中瘦了许多许多,冻得僵硬,陪他的主人在此长眠。   片片冰晶自天空飘落,秋尽,初雪了。   卫菘蓝最后看了眼那墓碑上笑得温柔的男生,低声说:“封怀,我们走吧。” 第343章 阴桃花   车行驶在漆黑的路上,卫菘蓝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忽然说:“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爸的事。”   封怀淡淡地说:“可能知道吧。”   卫菘蓝想起李榭最后那句话,愣了会儿神。   他说——原来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可能他什么都知道。   手腕火辣辣的疼,他抬起手,对着咬痕轻轻舔了舔,说:“有点疼。”   封怀把车停下了,卫菘蓝转头看他,听到他说:“给我看看。”   封怀如果不理他,他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但封怀要看,他忽然就觉得委屈了起来,可怜巴巴地说:“怎么办?好像越来越疼了。”   封怀握着他的手,就着车内灯光看了少顷,低声道:“咬得太狠了。”   卫菘蓝“嗯”了声,说:“我当时怕……”   话没说完,封怀忽然低头,在他的伤口处轻轻吻了一下。   卫菘蓝心跳漏了半拍,呆呆看他,小声说:“封怀……”   封怀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看进他的眼睛,说:“你好厉害。”   被那双眸子认真看着,卫菘蓝心情慢慢雀跃了起来,他扬扬下巴,有点小骄傲地又“嗯”了声。   车窗外雪静静落着,一抹白飞过车前,是只白鸽。   卫菘蓝瞪大眼睛看过去,就见白鸽飞过车前,路灯照射范围内,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路过,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窜进草丛,向着鸽子追去,只留路上一串狐狸爪印。   封怀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放在了卫菘蓝的掌心,松了手。   “我开快点,回家睡觉。”   雪夜浪漫,还留着那人体温的巧克力更加浪漫。   卫菘蓝没意识到,他已经忘记自己的手在疼了。   就像刚刚因为打针大哭的孩子,被一块棒棒糖转移了注意力。   车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回了县城,到了自家楼下已经后半夜了。   楼里一片安静,这个时间,多数人都睡了。   走到六楼,卫菘蓝开门时,意外发现自家的门锁修好了,他打不开。   隔壁的门忽然开了,王奶奶探出头来,松了一大口气,道:“我一直等着呢,你终于回来了。”   卫菘蓝眼睛发烫,大步走过去,小心翼翼抱住了小老太太。   王奶奶一脸蒙圈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没事就好,快回去睡觉吧。”   她把钥匙给了卫菘蓝,说:“我怕丢东西,门给你修好了。”   家里很暖和,里边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洁。   夜色静谧,这些日子的惊险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卫菘蓝重新换上了他的粉红兔子睡衣,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封怀坐在沙发上发消息,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长腿交叠,慵懒随意。   卫菘蓝心跳有点快,跑过去,跨坐在他的腿上,把干毛巾搭在他发上乱揉。   封怀把一手护在他身后,单手打字,没抬头看他。   卫菘蓝忍不住心里的悸动,低头悄悄亲吻他的鼻梁。   “……”   封怀关了手机,抬手挑起他的下巴,意味深长地低语道:“卫菘蓝,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卫菘蓝软软地环住了他的脖子,鼻尖贴着他高挺的鼻梁,眼睛晶亮地说:“说你可以和我在一起。”   封怀:“……”   封怀:“不是这句。”   卫菘蓝眸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沉默了会儿,垂眸说:“说你是道士,不能和我在一起。”   封怀的薄唇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说如果能活下来,我会让你知道威胁我的代价。”   卫菘蓝心里一惊,下意识想为自己说几句公道话,可封怀已经扣住了他的后颈,靠近,吻上了他的唇。   卫菘蓝身体慢慢软了下来,软软地环着他的脖子,唇瓣互相辗转吮吻,卫菘蓝小声说:“你亲我了。”   封怀含住了他的唇,低沉地应道:“嗯。”   卫菘蓝喜欢和封怀亲密,渴望而纯真地轻轻蹭着他的身体,懵懵懂懂地问:“封怀,你不做道士了吗?”   封怀缓缓抚摸着他软乎乎的细腰,吞咽着男孩儿清甜的津液,声音微哑:“我们一派可以恋爱。”   卫菘蓝噘嘴:“那你还说……”   封怀温柔地把他横抱了起来,走进卧室,抱到残留着干净洗衣液味道的松软的床上。   “逗你玩的,”封怀牵起他的手,引导那懵懂天真的男孩儿一颗一颗解开他睡衣的扣子,唇贴上了他的脖颈。   卫菘蓝被他牵着手磕磕绊绊地解着他的扣子,指尖划过他裸露的胸腹,感觉到了一种心惊胆战的刺激,呼吸都带了战栗。   这对他来说实在陌生,又太过诱惑了。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含着明显的情欲,一眨不眨地望着道长,轻声说:“你真缺德。”   封怀隔着他的毛绒兔子睡衣,抚摸他年轻的身体,那双一向平静的淡色眸子微起波澜。   他说:“我有时候喜欢欺负你。”   他轻轻咬住卫菘蓝的颈肉,像他曾经撩拨自己那样,男孩儿用的沐浴露很香,很清新,皮肤又滑又嫩,摸起来特别舒服。   卫菘蓝咬着唇,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他想,怎么会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喜欢欺负人呢?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浸在温水里,全身都软绵绵的,水里通了电,从尾椎处开始蔓延至脊椎,身上每一处都麻酥酥一片,小声控诉:“我以为你不说谎的。”   封怀没想到他这么听自己的话,自己第一次逗他之后,他就不再喊自己“老公”了,可见卫菘蓝做决断时又快又干脆。   他第一次见卫菘蓝他穿的就是这样一件粉红兔子睡衣,他有许多件同样的睡衣,看得出来很喜欢了。   他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啃咬着卫菘蓝的唇,亲手剥掉了他的粉色兔子皮毛。   两个人的身体无障碍地贴在了一起。   卫菘蓝耳朵红得要滴血,却热情大胆,藤一样缠住了封怀的身体,在他身下缓缓磨蹭着,满足地低叹道:“我居然可以和道长这样蹭蹭。”   他笑了起来,窝进封怀的颈侧,小声和他说:“网络老公变现,超刺激。”   封怀也确实被他刺激到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失控的时候,拉着卫菘蓝的手抚上了自己的欲望,低声诱哄:“喜欢我吗?”   卫菘蓝手上握着那个灼热坚硬的大家伙,不熟练地动作着,胸前被轻轻啃咬,他身体又软又热,喃喃地说:“好舒服……”   封怀心跳加快,随着他的动作,封怀引以为傲的理性全部被瓦解。   他没做过这种事,道家养性修神魂,可他现在被卫菘蓝迷得神魂颠倒。   封怀吻住了他轻轻喘息着的唇,轻声说:“菘蓝,我进去了。”   卫菘蓝眼睛里潋滟着水色,软声撒娇:“不叫菘蓝。”   封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耐心问他:“叫什么?”   卫菘蓝咬唇侧向一旁,不好意思看他,扭扭捏捏地说:“宝贝。”   封怀:“……”   灯光下,少年的身体如暖玉般无暇,诱人破戒、犯错。   封怀侵入他的身体时,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害怕。   他凑到卫菘蓝耳边,重重挺动着腰身,声音喑哑:“宝贝。”   卫菘蓝羞赧地搂着他的背,小猫一样乱叫,他认真且陶醉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和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封怀。   他闭着眼睛,被动晃动着身体,好奇地问:“道长,你和我一样舒服吗?”   封怀:“……”   怎么会有这么直接的人?   封怀眸色深沉,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吻着他的耳垂,呼吸急促地叫他:“宝贝。”   他就说了这么两个字,就加快了速度,又凶又狠地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真正的舒服。   直至胸口的伤因动作幅度而牵扯,他动作停了停,覆在卫菘蓝身上缓和疼痛,餍足地慢慢舔舐着他手腕红肿的咬痕。   卫菘蓝身体软成了水,陌生的快感和手腕的酥痒让他快要不知怎么好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色气又诱惑地抚摸封怀裸露的背,软声问:“完了?”   封怀:“……”   封怀撑起手臂,低头看他。   屋里开了灯,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封怀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不满意?”   卫菘蓝敏锐察觉了他语气不对,连忙表忠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封怀:“……”   封怀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缓缓重复道:“嫌弃?”   卫菘蓝亲昵地在他脸上蹭了蹭,软软糯糯地哄他:“就算你变成小王八,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封怀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了。   再说一句,他又得念百八十遍清心诀。   可床上的动作更加放肆,封怀把卫菘蓝的双手压在头顶,把他难耐的叫声化在唇舌缠绵间。   都是初尝情爱,一直贪到了天色通明。   雪,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阳,天地白茫茫一片,亮得晃眼。   卫菘蓝趴在阳台看了许久的雪,扶着腰回到客厅,趴在封怀腿上喝粥。   本地新闻上插播了一条消息,本地知名企业家李氏夫妇涉嫌非正当盈利、故意伤害罪入狱。   像做梦一样,一切尘埃落定了。   卫菘蓝没抬头,猫似的蹭了蹭封怀的掌心,懒洋洋地说:“老公,你带我走好不好?”   封怀:“好。”   卫菘蓝一愣,抬头看他。   封怀轻轻掐了把他软乎乎的脸,说:“想走就跟我走。”   卫菘蓝心底一阵喜悦,转眼就又低落了起来。   他咬着吸管,闷闷地说:“我去能干什么?像个拖累一样。”   封怀弯唇,声音温柔:“你想读书就读书,想玩就去玩,时间很长,你慢慢想自己想做什么。”   卫菘蓝轻抿起唇,良久,低低“嗯”了声。   两年后,江西某大学。   卫菘蓝等上课的间隙刷短视频,跳出来一条特别关注。   他立刻点了进去,上面是几张图文,甚至没配乐,足以看出视频主的敷衍。   但下边瞬间就涌出来好多条评论,他熟练地顶着可达鸭在评论区留言:“道长,结婚吗?”   上课铃声响了,他收起手机。   今天只有上午两节课,下课后,他和舍友一起往外走。   下课高峰,很堵,他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无聊地低头刷手机,却发现多了好多消息提醒。   他那条评论被赞了很多次,因为视频主回复他了。   一个字——“好。”   这条评论被很多人围观,上万点赞,卫菘蓝脸有点红了,切到微信,发消息:“老公。”   封怀秒回复他:“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卫菘蓝眼睛亮了起来,快速打字:“来接我吗?明天周六,下午我会回家的。”   封怀回了两个字:“快点。”   出了教学楼,和匆忙和室友告别,他快步向校门跑去。   学校门口人不算多,所以他一眼看见了路旁停的那辆车。   封怀靠在车前等他。   今天天气热,封怀穿了身白色的休闲装,头发扎了起来,清爽俊逸,站在门口看起来和平常大学生一样。只是气质有些冷,让人只敢看,不敢靠近。   卫菘蓝一路跑过来的,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封怀在他背上拍了拍,给他顺气,道:“走吧,回家。”   封怀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男朋友,对他几乎无微不至。   卫菘蓝有时候会想,自己已经死在了那段被鬼缠的日子里的某一天,现在的生活是在梦里。   回家的路上,卫菘蓝认认真真对封怀说了这个想法。   封怀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以后对你凶一点。”   卫菘蓝想起初见他时他凶起来的样子,摆摆手,正色道:“现在这样很好,我喜欢做梦。”   封怀被他逗笑了,过了会儿,想起卫菘蓝刚才严肃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声。   回到家里,卫菘蓝立刻放松了下来,先跑到阳台去给自己的一群多肉浇水,又去冰箱里拿了冰淇淋吃。   他扒着沙发背,探头问封怀:“老公,这周去武功山玩吗?”   封怀:“不去。”   卫菘蓝一惊,赤着脚跑到他身旁,哼唧道:“去嘛去嘛。”   封怀洗着手,没理他。   卫菘蓝噘起沾着奶油冰淇淋的嘴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撒娇道:“你早就答应我的。”   谁也受不了卫菘蓝这种撒娇法子,封怀心都软了,可还是没松口,拎起他的后领往沙发走:“还有半个月你就放暑假了,到时候再去,多玩几天。”   卫菘蓝不太满意,哼了两声,没再反驳。   封怀把他扔到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本子递给他,说:“上周你和同学出去玩就没回家,这周你必须在家陪我。”   陪他……卫菘蓝听出他的话外音,耳朵有点红了,其实陪他也挺好的,他也超喜欢……   他咬着勺子接过本子,问:“证书吗?”   刚说完,他就住了口。   那个红色硬质封面上印着的字是——婚书。   道家的婚书,像生死契约多一点。   ——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佳人负卿,那便是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婚书已上表三清,”封怀低声说:“你愿意,从此就以它为约束,不愿意,就……”   卫菘蓝清澈的眼睛湿漉漉的,立刻说:“我愿意。”   封怀轻轻蹭掉他唇角的奶油:“你要想好,说不定你以后还会喜欢其他人。”   卫菘蓝认真地说:“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就算你变……”   封怀眯起眼睛看他,语气隐带威胁:“变成什么?”   卫菘蓝把“小王八”三个字咽了回去,笑嘻嘻地钻进他的怀里,说:“就算你不喜欢我了,我也会喜欢你的。”   封怀挑起唇,轻轻搂着他,垂眸望着他,低声说:“你真笨,如果有那一天,我早已身死道消。”   这是姻缘谱,也是生死契。   告假条:鉴于葵子感觉自己短篇进步龟速,于是决定暂停一段时间搞搞别的。小天使们如果喜欢《哄睡》可以留个窝在这里等等,等葵子以新面貌回来~   谢谢大家耐心看到这里,爱你们!   # 折叠时光 第344章 折叠时光   “假如时间静止了48小时,只有你的时间是正常流动的,你会做什么?”   “那可太疯狂了。”   众人被他夸张的话逗得一阵狂笑,就见边烁指着站在窗边那个倨傲的身影,说:“我要把他睡够本。”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都愣住了,小贺诧异地转过头,纳闷儿道:“你是不是指错了?那是颜逍。”   他的话音刚落,就闭了嘴,因为他看见总是大大咧咧的老幺眼睛里砸下了一滴泪。   烧烤店里很吵,寒冬腊月,桌桌爆满,油烟味和烟酒味被冬季紧闭的门窗闷在室内,这种廉价的小餐馆其实并不适合颜逍那样的人来。   他坐在最靠窗的位置,微微皱着眉,显然对这种地方十分不适应,他用倨傲与睥睨来表达自己的不适应,让人过分注意他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看起来让人不喜。   寝室老三喝多了,搂着他的肩,大着舌头说:“你家许思凯就要过来接你了,这要是让他听见……”   老三“嘿嘿”笑了声,说:“你完了。”   边烁神情冷了下来,他看向老三,开口问:“谁告诉他我在这儿的?”   老三钱旺被他冰凉的眼神儿看得酒都醒了一半,开口道:“我这不是给你创造机会吗……”   边烁仰头罐了口酒,说:“我真和他没关系,没开玩笑。”   众人面面相觑交流了几秒,老大李一轲犹豫着说:“你追了他一年多……”   边烁勾唇笑了笑,说:“我那是闹着玩呢。”   他追了许思凯一年多,从大二就开始追,许思凯一直没同意,但也并没有明确拒绝。   大三过年那天,他再次告白,许思凯没像以前那样转移话题,而是答应了。   他大三了,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可那不是将来时,而是过去时,过去十三年前。   从过年那天开始算起,他曾经和许思凯在一起十三年。   最开始,他一直以为许思凯是那道最温柔的月光,而自己那么幸运,得到了月光的垂青。   十三年间,他们一起打拼,一起生活,生活中的磕碰当然也难以避免,可他们都一路走过来了,从热烈的恋爱到激情褪去如水般的亲情,如果没有那次的意外,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做着这样的美梦。   “那也不应该是颜逍你不是一向讨厌他?”小贺怕被听到,压低声音说。   边烁摇摇晃晃站起身,扯了外套向外走,说:“我先撤了,以后谁再出卖我,我就把他的裸照发表白墙上供广大校友品鉴。”   真损……   寝室众人不由同情地看向老三。   风雪顺着大衣领口往他脖子里灌,他冷得打了个颤,酒也醒了一半,他吸了吸鼻子,低头看雪。   雪地松软,他抬脚,在没有人踏足的纯净雪地上留下了几个煞风景的脚印儿。   酒喝得实在有点多了,他有些头重脚轻,放慢了脚步往寝室走。   刚走出两三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带陌生的声音:“边烁,好巧。”   那个声音从他遥远的记忆里慢慢苏醒,无力虚弱的告白和此时略带紧张的低沉声音重叠,边烁转身,看着几步外穿着黑色大衣的男生,勾起一抹笑。   他笑着张开双臂,对那人说:“颜逍,好久不见。”   颜逍迟疑了一下,抬步走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认真观察他的表情变化:“我听他们说,你和许思凯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天太冷了,只是一会儿手就冻僵了,边烁把手缩回了大衣,说:“假的。”   颜逍松了口气,有些傲气地说:“我觉得也不会。”   边烁低头,闷闷笑了声。   颜逍皱眉看他:“你笑什么?”   边烁摇头:“没笑。”   颜逍这人很较真,说:“你笑了。”   边烁不理他,转身继续走。   颜逍追了上来,和他并排走,说:“我送你回寝室。”   边烁“嗯”了声,呼吸在夜色中凝成了雾气,边烁冷得吸了吸鼻子,然后,肩上忽然一沉。   冷风被挡在了外面,他抬起头,看着只穿了件薄毛衣的男生,怔了怔,说:“你穿。”   颜逍偏过头去:“不用。”   边烁:“你穿,我在你后边走。”   风从前面来,边烁跟在颜逍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轻声问:“你最近身体好吗?”   颜逍说:“你喝醉了,边烁。”   他们是同学,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身体好不好边烁能不知道?   边烁又笑了声,说:“我明天早上的车票回家,你呢?”   颜逍:“我今晚走。”   边烁:“几点?”   颜逍说:“把你送回去就走。”   他一个人去吃他不爱吃的东西,点了一堆,坐在那里一个多小时,只吃了一两口。   他能确定,颜逍是为了他去的。   边烁忽然扯住颜逍的袖子,在他停步转身后,笑着对他说:“祝你新年快乐。”   颜逍弯起唇,说:“新年的时候再跟我说。”   走到了寝室大门,颜逍没打算进去,站在台阶下边对他说:“我得走了。”   寝室门口有一辆兰博基尼,正打着双闪。   边烁看了眼,迈下一级台阶。   他望着颜逍,眼睛很亮,弯唇说:“这个世界有你可真好。”   颜逍愣住了,边烁已经转身走进了寝室大堂走,他下意识追上了两步,听到边烁说:“下个学期见,颜逍。”   颜逍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眸色难明。   他不知道今晚边烁对他态度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喝醉了酒。   司机在下边等,他踌躇了片刻,向车走去。   边烁蹲在楼道拐角,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晕眩的大脑处理不了太复杂的事,所以眼泪流出来都是因为本能。   颜逍追过他,不,他回来了,应该算现在进行时。   可曾经他对颜逍的印象一直不好,他觉得颜逍很傲,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十分招人烦。他不得不承认颜逍很优秀,走到哪里都被一群人捧着,追他的男女不计其数,他成绩好、智商高,大学的考试有一半时候都能拿第一。   剩下一半基本是边烁的。   最初他和颜逍其实并不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颜逍家世好,身边环绕的都是同等家世,很优秀的人。   他不喜欢和颜逍玩,他总觉得这人很装、傲慢、大少爷脾气,看不起人,所以很少和他说话。   可忽然有一天,他收到了颜逍的告白。   一次晚自习放学后,颜逍叫住了他。   那时教学楼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走廊的灯光很暗。   那个一向傲气的大少爷拘谨地站在他面前,很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说:“边烁,我喜欢你。”   那时候他们都没说过几句话,他只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很随意地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颜逍当时没说话,而他直接走了。不久后,因为一次意外,他喜欢上了许思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许思凯,而那之后,与颜逍的每一次见面,颜逍的脸色都不会太好,有时候还会冷嘲热讽两句。   这种变化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所以大学同学都知道,他和颜逍不合。   刚结束期末考,开始寒假了,今天宿舍楼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很安静。   边烁慢吞吞往宿舍走,打开门,里边漆黑一片。   爬上了床,把鞋踢掉,然后倒在了被子里。   意识不断下坠,他茫然地望着虚空,疲倦地翻了个身,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迷迷糊糊摸出来看,好几条新消息。   寝室群里的、许思凯的,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很少很少出现的对话框上,是颜逍的。   他勾起唇,点了进去。   颜逍刚刚说:“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边烁回了个很萌很萌的肉爬行表情包。   那只肉肉的熊在屏幕上爬来,又爬去。   车平稳地开在机场高速上,颜逍盯着那个表情看了两个来回,点击保存,然后发了回去。   边烁懵了一瞬,笑出了声,颜逍那种拽得能上天的人发这种表情包,难以想象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他点击屏幕,说:“你有照片吗?”   颜逍:“什么照片?”   边烁说:“你的照片。”   手机从手中滑落,边烁睡着了。   再醒时,寝室里呼噜声震天,今天阴天,早上七点钟,天阴沉沉的。   他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有大雪。   他昨晚没换衣服,身上残留着烟酒气味,像腌制入味了一样,他坐了起来,胡乱揉了把头发,挑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他快速洗了个澡,看看时间,该去车站了。   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背包,在校门口打了个车就直接去了车站。   刚坐上车不久,雪飘了下来。   雪白的雪静静飘着,短短几分钟外面就白茫茫一片。   他把窗降下了一点,拍了张照片。   编辑了条朋友圈:“回家了。”   他要回家了,曾经因为工作忙,他十几年加起来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父母怕影响他工作,生病也很少和他说,直至有一天,他连续加班一个月终于敲定了决定公司未来的一个大合作,签约成功后,许思凯才追上他,对他说“妈病重了。”   他连夜赶往老家的路上,问许思凯:“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什么不知道?”   许思凯说:“一个星期前打的电话,合作正在关键时刻,我怕影响你,就拖了一阵告诉你,但你放心,我已经和医院打好招呼了。”   可边烁只觉得心凉,他望着漆黑的夜色,平静地问:“你觉得这个合作比我妈重要,对吗?”   许思凯温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边烁轻笑了声,说:“许思凯,我妈有什么事,你就去死吧。”   许思凯愣了一下,转头看他,脸上有些责备和不解:“阿烁,你最近怎么总是这样?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边烁嘲讽地挑了挑唇,没再说话,看向了车窗,车窗上映着许思凯的影子,他正蹙眉看着自己,可能是在疑惑吧,毕竟十三年了,他从来都是哄着他、对他百依百顺的。   是因为自己一直这样的态度,才让他觉得有恃无恐吗?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原谅吗?   到医院的时候,他爸正在抢救室外边等着,大冬天,老人家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墙边,曾经用厚重的肩膀给他撑起一片天的英雄,现在像一个无措的孩子一样,头发尽白,怯生生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眼睛里满是陌生与不安。   边烁差点认不出他。   这个时代走得太快,一转眼,爸爸原来已经落出老远,跟不上了。   他很想哭,许思凯在旁边,想要伸手揽他的肩,他不露痕迹地躲开了。   他快步跑向父亲,在他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叫他:“爸。”   “啪!”   脸上一阵麻木,耳朵嗡鸣声中,他听到父亲哽咽的声音:“我都以为你忘了你还有个妈。”   他眼眶通红,哑声道:“对不起,爸。”   “一个星期,你妈进了三次抢救室,”他能从父亲的语气听出他的心寒和失望:“你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半张脸火辣辣的疼,却疼不过他心里的冰冷,边烁转头看许思凯,男人却并没有解释,只是说道:“爸,我已经和医院打好招呼了。”   父亲并没有看他,他一向不喜欢许思凯,他尊重自己的孩子,所以并没有对他的恋爱插过手,可并不代表他认可这个人。   手术室门开了,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边烁连忙追上去问:“大夫,我妈怎么样?”   护士没空理他,只是道:“我们会尽全力。”   可从她紧皱的眉和严肃的表情,边烁也能猜到,情况并不乐观。   他无能为力,只能在手术室外边等待,祈祷母亲平安。   护士的身影消失后,父亲疲惫地捂住了脸,他深深吸着气,忽然道:“小烁,无论我们以后怎么样了,你都得好好活着,别让我们成了你的累赘。”   边烁红着眼看过去,父亲倒了。   从小他依托着的大山,轰然倒塌,他忽然觉得,世界也塌了。   他看着医生把父亲推进急救室,那个密不透风的地方有两个他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忽然间,他们就消失了。   他甚至不敢呼吸,怕呼吸重了,爸妈就没了,被他吹走了。   午夜的医院真冷冷得他牙齿打颤,许思凯走了过来,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蹲在他身边安慰他:“别怕,阿烁,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边烁恍恍惚惚听着他的声音,却没力气说话。   许思凯轻轻抱住他,身上甚至还有女士香水的气味。   “我爱你,边烁。”他说。   边烁缓缓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望着这个明明应该很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人,轻声说:“你真的爱我吗?”   许思凯将手覆在他冰冷的脸上,温柔点头。   边烁说:“那你可以滚吗?”   许思凯愣住了。   他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想说什么,可看着边烁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犹疑地看了边烁片刻,站起身,说:“我去给你倒水。”   这杯水,许思凯倒了很久,边烁懒得去猜他去做什么了。   他蹲在冬天医院的走廊里,浑浑噩噩地蹲在角落里。   他一会儿想是不是爸爸蹲在这里时,也像自己这么绝望。   一会儿又想等爸妈出院了,他就把工作全部放下,一直在家里陪着他们。   可最后脑子里都是他们走了,我怎么办?   我怎么办啊……   边烁还记得,医生走出来宣布妈妈死亡消息的时候,他仿佛听不到声音了,只木木地“哦”了声。   他去看了母亲的尸体,她瘦成了小小的一团,像个干枯的木乃伊一样,明明他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被父亲宠得厉害,从苗条的美人变成了富态的美人。   如果餐桌上有一条鸡腿,那鸡腿一定是母亲的,如果有一大一小,那要看大的那只母亲吃没吃饱。   可现在,她已经瘦弱到躺在病床上都看不到明显起伏。   母亲被送去了太平间,他在手术室外边等父亲,他一直没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切割掉了一部分,整个人疼得厉害,疼得动都动不了,现在那把切割他灵魂的刀,又悬在了他的头上,再次挥下时,他就什么都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有人叫他,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他缓慢地抬头看,茫然地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边烁,你没事吧?”   边烁张了张嘴,叫道:“颜逍。”   他的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狼狈,和面前俊朗挺拔的颜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颜逍蹲下身,抬手,牢牢扶住了他的肩,直视他的眼睛,说:“边烁,别怕。”   只因为这一句话,他一直隐忍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没吭声,但眼泪很快湿了满脸。   颜逍把他搂进了怀里,语气沉着冷静:“我带了最好的医生过来。”   他和颜逍有好些年没见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但这都不重要。   他紧紧抓住了他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靠在那个温暖宽阔的怀里,哭出了颤音,他说:“颜逍,你救救他。”   颜逍保住了他的爸爸。   等医生出来时,他终于微微回神。   颜逍依然默默陪在他身边,他这时才发现,颜逍面色疲惫,眼下有明显的阴影,他转头对他笑了笑,温声说:“没事了。”   他想对他笑,道声谢,却发现站在不远处的许思凯。   他正看着两人,面色难看。   许思凯走了过来,拉起边烁的手,以一种宣示主权的姿态说:“谢了,我和边烁记住这个情分了。”   颜逍根本没看他,他站起身,略带嘲讽地对边烁说:“边烁,你哭起来很丑。”   多年后的颜逍较大学时更加英俊成熟,沉稳傲气又有魅力,可在他眼里,颜逍还是那个颜逍,对他说话从来不好听。   这次他点了点头,认同道:“确实。”   他很少哭,他性格要强,没什么能让他掉眼泪,可这一次,他真的要崩溃了。   颜逍抬步,准备离开,经过他身边时,并没看他,低声说:“所以别哭了。”   ……   我在这里说一次,别在我评论区戾气那么重,会引战的、正在互相吵架的,我都举报删评了。我为爱发电写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看的人有不满意的请务必退出去,对我对你都没什么损失的。如果觉得我文不好、人不行,请去找自己满意的,别在我这里吵。 第345章 折叠时光   手机提示音响了几声,他从过往中回过神来。   朋友圈多了十几条赞和几条评论。   妈妈给他发消息,说已经包好了饺子,等他回来就吃饭。   他按住语音,挑唇,温声说:“谢谢妈。”   刚发出消息,许思凯的消息忽然跳了出来。   “边烁,你没事吧?”他问。   昨天他去找边烁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发消息他不回,他以为边烁没看手机,刚刚却发现他发了朋友圈。   边烁眸色幽冷,轻抿起唇,良久,按下打字:“我没事。”   许思凯:“怎么没等我一起回家?”   许思凯和他是同一个城市的,以前他们都是一起买票,这次是他提前改了车票,比他早了几个小时。   边烁没回,删掉了那个对话框,准备闭目养神,却发现了底下的未读消息。   颜逍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是在车上临时拍的,光线不大好,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颜值。   边烁垂眸看了良久,长按,点了保存,设置成了桌面。   他盯着桌面看了好一会儿,在对话框里打字说:“真帅。”   到家已经下午了,爸妈一直等着他,没吃饭。   打开门看到两人的瞬间,边烁眼泪差点没忍住落了下来。   这个他从小住到大的家并不大,采光不好,但很温馨。   外边还飘着雪,妈妈跑过来抱他,笑着说:“让我看看这是谁生的儿子,这么帅呢!”   边烁低头,轻而又轻地把健康的妈妈搂在怀里,抑制住自己眼眶的酸涩,软声撒娇道:“那当然是美丽的赵女士。”   妈妈笑着拍他一下,说:“油嘴滑舌,跟你爸一样,不知道在外头哄了多少小男孩儿。”   “谁和他一样,我多本分”爸爸翻了个白眼,道:“快吃饭吧,快饿没力气了。”   他们知道自己孩子的性向,从来没干涉过,尤其母亲思想很开明,一直期待他找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回家。   这顿饺子,他吃得很慢,认认真真答着爸妈的话,贪恋着他们在身边的温度。   直到餐桌上只剩下他一个,父亲初见他的慈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不耐烦地催促他:“快吃,吃完自己洗碗,我和你妈要出去一趟。”   他端着筷子,道:“你们干什么去?我也去。”   爸爸瞪了他一眼,道:“看电影,没买你的票。”   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来了,俩人干脆利落地出了门,家里就剩下他一个。   他看着家门呆了一会儿,片刻后笑了起来,他弯着眼睛,慢吞吞地把剩下的饺子都吃了,去洗了碗。   家里暖气充足,他换了衣服,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他的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书,爸妈尊重他的隐私,除了偶尔打扫卫生很少进来。   他舒服地躺在了床上,从床头拿起一本小说,随便翻了几页,有些犯困了。   手机响了一声,他随手打开看,是颜逍回的消息:“我刚落地。”   这么久?   边烁弯起唇,蜷缩在柔软的床上,回复:“你那里冷吗?”   颜逍:“我在都灵,这里也下雪了。”   都灵,意大利皮埃蒙特大区首府。   原来他已经那么远了。   边烁:“好棒,我都没去过。”   颜逍:“我姐姐在这里定居,今年在都灵过圣诞。”   都灵温度降至4摄氏度以下,但比大学所在城市暖一些,他坐在车里打字:“你在做什么?”   姐夫是个意大利人,他是个足球运动员,效力于尤文图斯足球俱乐部。他骨子里有属于意大利男人的浪漫,也有属于足球运动员的敏锐。   “逍,”他从后视镜看他一眼,爽朗笑道:“你恋爱了。”   颜逍垂眸,摇了摇头。   他攥着手机,在心里读着秒,消磨着边烁没回他消息的时间。   好在,很快,边烁的消息就出现在了界面。   他说:“躺在床上。”   颜逍轻轻抿起唇:“可以要照片吗?”   边烁轻笑了声,翻身趴在床上,敲字逗他:“要照片做什么?”   颜逍反应很快,立刻反问他:“那你昨天要我的照片做什么?”   他屏息等待边烁的回复。他觉得边烁很不对,从昨晚开始,对他的态度变化太大了,以前的边烁根本都不会正眼看自己。   手机震动一下,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上面那行很有个性的回复:“我喜欢要就要了。”   颜逍:“……”   他抬手打字,刚敲出几个字符,边烁发了张图片过来。   是张自拍的照片。   他趴在床上,头发有点乱,白皙俊秀的脸贴在手背上,慵懒地歪着头,放松地看镜头,窄而长的丹凤眼带笑,很随意地拍了张照片,可他长得太好看,就像一张精修的海报。   颜逍定定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你困了吗?”   边烁打了个哈欠,把被子扯在身上,按住语音,低声说:“颜逍,寒假快乐。”   “哇哦~”姐夫克里斯耸耸肩,揶揄道:“居然是个男孩子。”   那仅有一秒钟的语音很快播完,他挑起唇,回复:“你也是。”   回家后,边烁就很少出门了,每天像是睡不醒一样,除了吃饭的时间几乎都在睡。   爸妈以为他生病了,很担忧,想带他去医院看看,但医院那个地方,他这辈子也不想再去了。   他只是困,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的不适,像是累极了的人,忽然放松下来就报复性补眠。   他那十几年,过得真的很累,从创业以来,几乎所有事都要他亲力亲为,每天也就能睡两三个小时,几乎在透支生命。   圣诞节那天,妈妈偷偷开门进来,送给他一颗圣诞果。   是一颗很大的苹果,被很漂亮的包装纸包了足足三层,像一朵盛开的花。   屋里没开灯,他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灯光朦朦胧胧洒了进来,透过圣诞果包装上的玻璃纸,投在他米白色的被子上,斑斓得像梦境一样。   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盯着圣诞果看了一会儿,打开了手机。   这些天许思凯没再找他,可能是察觉了他的冷淡,还好,他还算要脸。   他靠墙坐着,点开了颜逍的对话框,抱着被子打字:“Merry Christmas.”   颜逍回复得很快:“圣诞快乐。”   颜逍放下杯子,轻挑起唇,靠在吧台打字:“你在做什么?”   边烁:“刚睡醒。”   颜逍看了眼手表,问:“怎么这个时间睡觉?”   中国到意大利,东八区到东一区,时差七小时。   边烁的时间比颜逍快了七个小时。   边烁:“困。”   班级群正在讨论期末成绩,还没下来,但大家都有点紧张。   “期末成绩要出了。”边烁打字说。   颜逍问:“你考得怎么样?”   边烁:“打个赌,如果这次我第一,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颜逍:“如果我第一呢?”   边烁说:“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颜逍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什么都可以吗?”   边烁轻勾起唇:“对。”   可惜了,这次是他拿了第一,否则他还真好奇颜逍会让他做什么。   刚想到这儿,他看到颜逍发过来一个表情包,是他发过那张小白熊爬来爬去的萌哒哒的表情包。   脑补了颜逍总是很拽的脸,他忍不住轻笑了声。   国内没什么圣诞气氛,这天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爸妈出门了,给他留了饭。   吃到一半,手机进来消息,是寝室群。   老大说:“这次幺儿又是第一。”   下一条新消息,是许思凯发来的,隔了一个多星期,他第一次给自己发消息,问:“一起过圣诞吗?”   许思凯这个人其实对他很少主动,追求他的那一年多时间里几乎不会对他提出邀请,如果是以前的他看到这条消息,大概会高兴得立刻出门。   可现在他只觉得讽刺。   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他回复说:“今天没空。”   发完这条消息,他放下筷子,换衣服出了门。   圣诞夜和雪很配,轻盈的雪花亲吻着他的脸颊,他仰头看天,呼出的气凝成了雾,很冷。   市中心的老商城这时候还没拆,商城前的夜市街长而老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愉快的圣诞歌声透过商家的音响播放,圣诞老人带着传单从圣诞树下经过,被不少孩子围着,很热闹。   那年圣诞,他和许思凯就是在这里一起过的。   边烁走到了商城门口,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他曾看了十几年的人,他那样出挑英俊、温柔体贴,穿着白色的羽绒大衣,站在雪里,发上落了雪,惹了许多女孩儿的眼。   他站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女孩儿蹦蹦跳跳从人群中出来,举着根糖葫芦向他跑去,举起那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凑到他唇边,笑容灿烂地说了什么。   女孩儿个子不高,长得清纯可爱,是那种很容易激起人保护欲望的类型。   他看着许思凯张开口,咬了一个山楂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两个人就一起进了商城。   没牵手,但紧紧挨着,说话亲密,很像一对恋人。   原来这就是许思凯的白月光,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后来者。   冷风吹进了角落里,雪面灌进了他的领口,像他发现那件事时一样,冷得彻骨。   公司里新来了一个女助理,是应届生,小姑娘机灵又勤快,本来他想留着的,可刚好许思凯那里缺人,他就把她让给了他。   小姑娘大概跟了许思凯半年时间,一次年会,边烁喝得有点多了,回酒店房间时差点摔倒,那小姑娘正好经过,扶了他一把。   边烁站稳,对她笑了笑,说:“没什么事你就回去休息吧,女孩子自己在外边不安全,别和他们一群上了年纪的男人一起喝酒,有人问你就说我说的。”   小姑娘那时候已经吐了好几回了,独自在外边应酬,实在委屈又难受,听到这话眼眶都有点红了。   她进公司本来是冲着边烁来的,可惜没能去他身边。   她把边烁送到房门前,犹豫了许久,问他:“边总,你和许总是一对吗?”   边烁愣了一下,挑唇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小姑娘那双眼睛直直看着他,看得他莫名有些不安,她说:“那您知道许总已经结婚了吗?”   他下意识觉得她在开玩笑,可心脏还是“咚”的一下,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这话她憋了很久了,她继续说:“您知道他已经有了个三岁的女儿吗?”   边烁习惯性挂在唇边的笑容消失了,看着小姑娘,沉声问:“你说什么?”   酒店这层被他包下,有员工经过,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边总”,然后离开。   只剩下他们两个,小姑娘才又开口:“您和他在一起十三年,知道他瞒着您结婚了吗?他爸妈都知道这件事,上个月他老婆和孩子搬到这个城市,是许总让我帮忙找的房子。”   边烁本来不信的,他和许思凯关系那么好,明明那么好……   也是……   他闭了闭眼睛,想着,许思凯爸妈本就不喜欢自己,他们一直认为儿子是应该结婚生子的,许思凯或许是受了家里的压力。   小姑娘下一句话打破了他为安慰自己胡乱找的根本立不住脚的理由。   她说:“他们看起来很恩爱,许总的妻子曾和我提过,他们大学时就认识了。”   他不想再听了,只觉得觉得很荒谬。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清醒后,他给那个小姑娘发了条消息,让她告诉自己许思凯的私人住所。   这是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地方,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坐在车里看着许思凯的车停在了门口,看着他下车和迎接过来的女人。   他看着许思凯温柔地捧起那个女人的脸,宠溺地在她唇上亲吻了一下,然后稍离,将她搂在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更加虔诚地吻了下去。   那天最后一抹斜阳倾泄,落在两人姣好的面容上,十分养眼,也十分般配。   两人说笑着回了家,留他在原地,觉得遍体生寒。   那是个夏天他却觉得自己很冷,冷到窒息了。   ……   手机震动解救了他,他活动了下已经冻僵的手指,打开了手机。   消息是颜逍发来的。   他总是能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我输了,你可以说条件了。”颜逍说。   起风了,边烁往角落里边躲了躲,然后,缓缓蹲在了地上。   他扣上帽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取暖,捧着手机打字:“我想去尤文图斯竞技场看一场比赛。”   颜逍:“你等一下。”   边烁就捧着手机,乖乖等着。   不出一分钟,颜逍的消息发了过来。   “尤文图斯一月七号恢复训练,最近一场比赛是一月十六号,意甲联赛尤文图斯主场对战那不勒斯,我给你订机票。”   行动力真强。   边烁心情忽然变得放松了起来,他点击屏幕:“我刚刚骗你的。”   颜逍:“……”   客厅里,圣诞树旁,一群人正在聊天,爸妈、姐姐、克里斯和克里斯的家人们都在看着他,目光里充满八卦。   他面无波澜地站起身,对众人点了点头,离开餐桌,走到落地窗边回复:“边烁,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作废。”   边烁能想象到,他现在应该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边烁说:“没想好,想好再说。”   颜逍:“可以。”   窗外阳光明媚,映着雪色,很耀眼。   颜逍打开软件看了一下机票,说:“其实你可以选择来看一场球赛,很精彩。”   边烁其实不太看足球,也没真正去看一场球赛,所以没什么概念。   太冷了,他往手上呵了口气,问:“真的吗?”   “嗯,”颜逍其实并没有像边烁想的那样皱紧眉,相反,他的表情很放松,他说:“如果你想来都灵就提前告诉我,我给你订机票,看完比赛我们可以一起回学校。”   边烁起身,跺了跺脚,向夜市里走:“你很希望我去吗?”   颜逍回了三个字:“你猜呢?”   他盯着屏幕,轻笑了声,关掉手机,走进了人群中。   他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烟火气的热闹,甜蛋糕与爆米花的甜味混杂、烧烤翻烤时的火光冲起,排队的人挡住了半条街道。   他买了一袋板栗,用门牙咬开,啃里边的栗子肉。   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司机问道:“到哪里?”   边烁坐在副驾上,望着热闹的街道,说:“到江边吧。”   天气太冷了,江边没什么人,江水上起了雾,朦朦胧胧。   他沿着江水走,呼吸着冷空气,雪刚刚停了一会儿,又下了起来,不大,静静落着,融进江中化成水,江边一片白,遮了一切尘埃浮华。   他仰头望天,雪轻轻拂过他的发丝,停在他长长的眼睫上,不知半个地球外的都灵现在有没有下雪,不知道颜逍在做什么。   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他希望颜逍一直好,一直健康,可以幸福终   不要像上辈子一样,不要为了他丢掉命。   那年爸爸的命侥幸保住了,本来市医院的医生已经放弃了,是颜逍带来的医生力挽狂澜。   其实颜逍是为了母亲来的,可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天他在父亲病床前陪了一夜,许思凯想留下,被他拒绝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想我爸醒后看到你心情不好。”   许思凯皱眉看了他许久,最终,离开了病房。   第二天早上,爸爸还没醒过来,护工来了以后,他想去找颜逍带来的医生问问情况,一出门,却见许思凯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他正睡着,长腿有些委屈地蜷缩着,金框眼镜微微滑落,看起来很疲惫。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许思凯察觉了动静,醒了过来,问他:“爸醒了吗?”   边烁脚步微顿,语气很冷:“以后你不要这么叫他。”   许思凯站起身:“阿烁……”   边烁头也没回:“你回家吧。”   许思凯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声音微哑:“我陪你。”   边烁冷冷地说:“你回家陪女儿吧。”   许思凯愣在了原地。   一直温柔冷静的面具寸寸破碎,他终于慌了,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慌张道:“边烁,你听我说……”   紧紧箍在自己手臂上的那个温度很熟悉,是十三年来他的挚爱、他的亲人。   可现在他却觉得很窒息,很恶心。   他嘲讽道:“许思凯,你知道我的,你不该得罪我的。”   说完那句话,他甩开了许思凯的手,大步离开了医院。   颜逍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他站在他的房门外犹豫了许久,还是敲了门。   敲了挺久,就在他以为里边没人时,门开了。   颜逍站在房间内,满脸困倦,说:“对不起,我在倒时差。”   边烁说明了来意,他点了点头,打了个电话,很快那几个专家就过来了。   边烁听着他熟练地用意大利语、法语来回切换与他们沟通,再翻译过来给自己听,不多时他就清楚了父亲的病情。   颜逍给他倒了杯水,对他说:“他们会在这里待到你爸出院,你放心。”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边烁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你是为了我回来的吗?”   颜逍没说话。   他把温水握在掌心,低声说:“我就不谢你了,等我爸好起来,你想要我做什么,一句话就行。”   说完这句话,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站起了身,道:“我走了。”   颜逍一直没开口,直到他走到门口,颜逍傲慢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这么多年没见,脸皮倒是厚了。”   这是对他那个问题的回复。   边烁轻轻勾了勾唇角,同样讽回去:“这么多年没见,你还喜欢我啊?”   颜逍没说话,房间里静了下来。   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妈妈的葬礼办得很大,因为妈妈生前最喜欢热闹。   他用了妈妈最喜欢的照片,陪着她一路走完人间最后一程,他抱着妈妈的骨灰,像是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她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可自己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葬礼上来了很多很多人,许思凯也来了,多数人都默认了他的身份,把他让到了边烁身边。   而他也以主人的身份同宾客握手,接受那些没意义的安慰。   边烁觉得很可笑,他看着来来往往送别的人,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你累不累?”   许思凯伸手搂住了他的肩,俯身在他发上亲吻了一下,低声说:“不累。”   边烁说:“我妈走了,你要忙一次,你妈死了,你要忙一次,你老婆的妈死了,你还要忙一次,真的不累吗?”   许思凯身体一僵,他低头看边烁,略带伤感地说:“边烁,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   他试图通过示弱来换边烁的原谅。   “不急,”边烁摇摇头,说:“以后要谈的机会很多。”   妈妈的葬礼上,他并不想搅了她的清静,想要把许思凯甩开。   一抬头,却发现了人群里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颜逍来了。   许思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眉头皱得很紧,开口道:“他怎么来了?”   颜逍穿着一身黑,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他的身上,也落在了许思凯揽着他的手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见他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   边烁想要过去时,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那之后,边烁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处理公司里的事,没再回过家他和许思凯的那个家。   公司是他和许思凯一手创办的,可出力最多的是他,话语权最重的也是他。   其实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公司献出了所有,公司也回馈给他绝对话语权。   他想让许思凯滚,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许思凯被他逼得狼狈,在家里守了他好几天,一直等不到他回来,只能到医院来堵他。   爸爸已经醒了,可求生欲望并不高,每天发呆,几乎不说话。   边烁给他削水果,问他:“爸,你想什么呢?”   老人家十有回他一句:“你妈笨得要命,怕她自己走找不着路。”   那段时间,他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错了,不该强把爸爸留在自己身边的。   许思凯跑到医院找他,他不想打扰爸爸,出去见了他一面。   “阿烁,如果你接受不了他们,我让他们离开这里。”这是许思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边烁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语气平和:“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许思凯:“……”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说谎了,边烁知道了会做得更狠。   更何况,比起妻子和孩子,他更想要边烁。   边烁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四年前。”   那一年是公司最忙的时候,边烁那一年几乎都住在公司里。   他点了点头,道:“你妻子知道我的存在吗?”   许思凯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不知道。”   边烁有一点非常好奇,他歪头看他,这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你的性向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对许思凯来说有些侮辱性,尤其是从边烁嘴里问出来,他根本说不出口。   边烁了然地点点头:“看来是都行。”   “阿烁,”许思凯眸目中掩饰不住深情,哑声说:“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比爱着我的生命都要爱你,我会离婚,你原谅我吧。”   会诊时间快到了,边烁看向电梯口,心不在焉地说:“我又不贱。”   许思凯这些日子都没睡觉,平日一惯的优雅变成了狼狈,他说:“我们从大学走到现在,我不想放弃。”   边烁起身向外走,准备去接人,今天是最后一次会诊了。   许思凯跟在他身后,尝试去牵他的手,边烁再也没耐心敷衍他了,他觉得心如刀绞,“大学”两个字刺进他的耳朵,两个人曾经相爱的一幕幕回忆前边都要加上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觉得自己太蠢,蠢到自己都嫌弃自己恶心。   他瞎了眼,追这样的人追了那么久。   他重重甩了许思凯一巴掌,寒声道:“我说了,你不该得罪我的,所有流程都走完了,以后公司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有这时间,想想出路养家吧。”   他从楼梯下了楼,向医院门口走。   医院门口就是马路,车来车往,他站在路边等人,一转眼却看见了张有些眼熟的脸。   他记忆力好,立刻想起了这是谁,接着,转头看向追出来的许思凯。   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粉雕玉琢,看见许思凯,笑着张开双手叫他:“爸爸。”   许思凯僵住了,那个女人脸色也有些发僵。   她目光直直看向边烁,问:“老公,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边烁没想到这种事都能出现在自己身上,一时觉得啼笑皆非。   马路对面,颜逍和几位医生正在向这边走。   大学里对立习惯了,他下意识不想让颜逍看到他的狼狈。他挺了挺脊梁,对走到他身边的许思凯道:“你们走吧。”   他的注意力放在马路对面,并没注意许思凯的动作。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许思凯紧紧抱住,吻住了唇。   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在自己的妻子女儿面前亲吻自己,那个熟悉的、一向温柔缱绻的吻变得疯狂,他深深吻着边烁,血腥气染满了两个人的口腔。   在女人崩溃的尖叫声中,许思凯掐住了他的下巴,偏执地说:“你不许看他,你这辈子只能看着我。”   边烁气疯了,用力挣扎着脱离他的禁锢,可无论边烁做什么,他死死抱着他,半点不放开手。   忽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在耳边炸响,边烁听到许思凯贴着他的耳边说:“再见,阿烁。”   他松了手,边烁身体一轻,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他茫然抬头,看见颜逍的脸在他面前。   鲜血从他的唇边溢出,大口大口,很快湿了边烁的脸。   周围喧哗声嘈杂,他被颜逍紧紧护在怀里,倒在冰冷的马路上。   眼泪落下来的时候,他想起颜逍说他哭起来很丑,他强忍住,摸上了颜逍的脸,颤声说:“颜逍,别怕,没事的。”   颜逍对他弯了弯唇,那双一向睥睨高傲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开口的话虚弱极了,让人觉得不详,他说:“我……我自愿的,所以……不要……有压力。”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给边烁擦干净被他的血弄脏的脸,可越擦越脏,他放弃了,他对边烁说了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不是我? 第346章 折叠时光   那段记忆很混乱,他看到站在路边面无表情的许思凯,看到偷偷离开的他的妻子,看到医生快速跑过来。   最后,他轻轻抱住颜逍,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颜逍的大哥从国外赶回来带颜逍走,见到他时,彬彬有礼地和他打了招呼,说:“颜逍和我提过你,他不会希望你一直生活在悲痛里,所以请不要自责,带着美好的记忆去回忆他吧。”   他没说过任何责怪边烁的话,很有素质,也很冷静。   他同意边烁做最后的告别。   这么多年过去了,颜逍比以前更加成熟英俊,他本该是高傲的、睥睨的,是天之骄子,永远俯视的。   可他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床单。   他想起颜逍大学对他表白的场景,又想起最后,颜逍问他为什么不是我?   最后,他离开了颜逍身边。   他游魂一样回了自己的大学,凭着记忆找到了老教学楼,那间教室空着,桌椅也还是原来的桌椅,只不过已经很旧了,有几个大学生在里面自习。   他找到了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向后看颜逍的位置,这时他才发现,那个位置很方便看着自己,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动态。   他趴在桌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觉睡得很长、很熟,是他很久没有过的高质量睡眠。   再醒时,脸上被书脊硌了一道印记,教室里开着灯,寝室老大在推他:“睡够了没?食堂快没饭了。”   ……   现在是梦,还是过去是梦?   雪落满了他的发顶,他仰头望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旋转跳跃,为这个冬天献出生命的礼赞。   他张开双臂迎接着新生,迎接着这场,颜逍送给他的生命。   回家时爸妈已经回来了,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八卦地问他:“是不是去约会了?”   边烁脱了大衣,笑着说:“没有。”   在浴室冲了个澡,回到房间,电量耗尽的手机已经重启。   里边跳出许思凯的消息。   是一张电影屏幕的照片,他说:“这个很好看。”   记得追求许思凯的那段时间,许思凯很少主动给他发消息,现在倒是不大一样了。   边烁冷嘲了声,打字回复:“在约会?”   许思凯回得很快:“没有,自己来看的。”   “哦,”边烁说:“我刚刚看见你了。”   许思凯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电影已经结束,他们正在外边散步,周围人群熙攘,没有边烁的影子。   他皱眉打字:“你出来了?怎么没叫我?”   边烁:“跟你开玩笑的。”   他盯着聊天界面想了很长时间,面前视线失去焦虑,又重新对焦,眸中满是讽意。   他动了动手指,在对话框里输入:“今天太冷了,早点回家吧。”   这句关心的话让许思凯心中对边烁异常态度的不适缓解了许多,他轻挑起唇,在对话框输入:“我知道了,现在就回家了。”   寒假过得很舒服,每天在家里吃吃喝喝,没事就往爸妈面前晃晃,把两个人都晃烦了。   除夕这天,边烁睡到了早上八点,起床和爸爸一起贴对联,手机里许多祝福信息,他一一回了。   最后嫌麻烦,干脆统一发送,除了颜逍。   刚发完,一瞬间涌出很多消息,他向下翻,忽然翻到了许思凯的对话框。   许思凯没回。   他对自己的消息很少及时回复,像是抻着一样,让他一直等着,等到他不断反复看手机,心里着急时,他的回复才会姗姗来迟,这次也是一样。   他不再看手机,去厨房帮爸爸做饭,年夜饭丰盛,需要时间也很多准备。   等到年夜饭做好,也已经下午三四点钟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又开始围在一起包饺子。   八点钟春晚开始,爸爸开始煮饺子。   边烁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打开颜逍的对话框,唇角轻挑着,发送:“颜逍,新年快乐!”   颜逍回复得非常快:“新年快乐。”   边烁输入:“你在干什么……”   消息没发出去,颜逍忽然发过来一段视频。   边烁靠在沙发上,捧着手机点开,微微睁大眼睛。   这是斑马军团,真正的尤文图斯竞技场内的场景,屏幕晃动间,一个穿着尤文图斯队服的蓝色眼睛的帅哥出现在了画面,他露出一口白牙,用并不熟练的中文热情打招呼:“边烁,新年快乐!”   接着,又是一个很眼熟的运动员,凑到屏幕前比了个很酷的手势,叫了他的名字,用西班牙语说:“中国新年快乐!”   他轻咬着唇,在看到一个世界知名球星叫了他的名字,对他说新年快乐时,爸爸走到了他的身后,激动道:“天啊!天啊!这不是……”   十几条祝福消息,最后画面里出现了颜逍。   竞技场上积雪未全部清理,露出绿色草坪,色彩鲜亮明媚。   颜逍唇角带着浅笑,看着屏幕,说:“边烁,祝你新年快乐!”   视频到这里停止,边烁眼里满是笑意,这才发现爸妈都围了过来。   妈妈瞪大眼睛问:“这是谁?”   爸爸还在激动中:“我最喜欢的球队!”   妈妈把他推开,迫不及待地问:“最后那个是你男朋友?”   边烁耳朵有点发烧,摇摇头,说:“还不是。”   “真帅,”妈妈掐了把边烁的脸,左右欣赏了一圈,满意道:“配得上我儿子。”   眼看他们要继续追问,边烁回了自己房间。   他把门关上,靠在门上,缓缓地、缓缓地捂住了自己跳动过快的心脏。   他把视频点开,拖到最后一段,点击播放。   “边烁,祝你新年快乐。”   他扬着唇角,在对话框里输入:“你还在都灵?”   尤文图斯竞技场,跟着玩了一会儿球的颜逍,坐在场边观众席上。   四万容量的观众席,环绕着最中心的竞技场,斑马军团在这里进行着日常训练,观众只有他一个。   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直到边烁回复,他换了个姿势,微微放松了长腿。   颜逍:“嗯,过完春节后回国。”   颜逍:“你在做什么?”   边烁眼睛里盛着笑意,卧室的灯光照射下,琥珀色的眸子里很柔很软,他说:“我爸在追问我他最喜欢的球队为什么对我说新年祝福,我妈在追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颜逍轻轻挑起唇,打字问:“那‘是’还是‘不是’?”   边烁低笑了声,没答他的话,说:“我要吃饺子了。”   颜逍很绅士,并没有追问他这个问题,他说:“那你多吃点,晚点聊。”   边烁出去的时候,爸妈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只不过期待的重点不一样。   边烁含糊地应付了过去,可爸爸依然兴奋,他拍拍边烁的肩,说道:“把你那个视频发给我,我再看看。”   春晚节目热闹,电视里歌舞升平,边烁吃撑了,窝在沙发里守岁,爸妈一人捧着个手机,在群里激情地抢每个不超过一毛钱的红包。   屋里很暖和,外边偶尔有人放烟花,这是再平常不过的除夕夜,边烁却近乎贪恋地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了起来,看清消息时,轻微皱了下眉。   许思凯刚回消息,他发了语音,边烁没听,直接转了文字“阿烁,我刚看到消息,祝你新年快乐。”   手指悬在屏幕良久,边烁输入:“新年快乐。”   许思凯:“看春晚了吗?”   边烁:“在看。”   许思凯有一会儿没回复。   边烁刚从对话框退出来,许思凯的消息跳了出来:“边烁,你有话对我说吗?”   边烁的手僵住了。   他清清楚楚记得,两个人确定关系就是在今晚。   曾经许思凯给他发过一条一模一样的消息。   他问边烁,你有话对我说吗?   当时边烁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不假思索地回复:“有我喜欢你。”   许思凯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这是他们恋爱的开端。   脑中又闪过许思凯将他推向车流的画面,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颜逍满是鲜血的脸……   他觉得手脚冰冷,冷得几乎动不了。   妈妈察觉了他的异样,关切道:“儿子,怎么了?”   边烁看着眼前年轻健康的妈妈,慢慢回过神来,他摇摇头,攥紧手机,在对话框输入:“没有啊。”   他以为许思凯会放弃这个话题,因为在两个人的关系里,他是不会主动的。   可许思凯下一句话就是:“我们在一起吧。”   边烁猛地闭上了眼睛。   上一次,他生怕许思凯反悔,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原来无论他怎么回答,许思凯都已经想好了。   他紧紧咬着唇,面色苍白地盯着屏幕,没有动作。   直到颜逍的消息出现在顶端。   “我给叔叔带了新年礼物,发了国际快递,你记得签收一下。”   边烁点进了颜逍的对话框,他发了一张照片。   是一个足球,上边很酷地写满了签名。   对于一个球迷来说,这简直是无价的,而单单对于这个球上的签名来说,它的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   边烁觉得身上的冷意正在慢慢褪去,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他一定高兴到每天抱着足球睡觉。”   颜逍坐在沙发里,夕阳落在他的身上,英俊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克里斯刚刚十岁的妹妹看呆了,她撑着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对克里斯说:“我长大以后要嫁给逍,他真的太迷人了。”   克里斯遗憾地耸了耸肩,说:“我可怜的Lucia,逍喜欢男孩子。”   边烁问:“你吃饺子了吗?”   “还没有,”颜逍放下咖啡,把笔记本电脑上的春晚声音调小了些,他把手机拿到唇边,开口道:“边烁,开学后我能请你看一场电影吗?”   温和好听的声音无间隙地传进边烁爸妈的耳朵里,两个人同时抬头。   妈妈凑过来,追问道:“是那个男孩儿吗?”   边烁耳朵有些发麻,他点点头,勾唇回复:“开学再说。”   颜逍:“好吧。”   妈妈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不满道:“为什么不答应?”   边烁:“……”   他低着头,看着屏幕上颜逍的名字,低声说:“他追了我很长时间。”   妈妈抱起胳膊:“哦,然后呢?”   指腹轻轻划过那两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字,边烁说:“这次换我追他了。”   许思凯的那条消息,他还是回了,他第二天回复的:“谢谢你,可是我不喜欢男生啊。”   快递邮到是一周以后,爸爸下班回家,不耐烦地把快递放下,嫌弃道:“下次自己去取。”   边烁:“是颜逍从都灵邮过来的。”   爸爸眼前瞬时一亮,追问:“是什么?”   妈妈也凑了过来,说:“打开看看。”   快递盒子不小,里边包装得很安全,一个是足球,另一个是一套价值昂贵的化妆品。   颜逍的字很好认,里边放着的贺卡上写着:“祝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爸爸捧着球,小心翼翼得像是在捧着足球大的金条,脸上笑出了褶子,妈妈惊喜极了,爱不释手地拿着她的礼物,说:“这孩子真有心,你要记得回礼。”   边烁回了房间,给颜逍发消息:“快递收到了。”   颜逍大概在忙,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消息:“叔叔阿姨喜欢吗?”   边烁实话实说:“比起礼物,他们可能更喜欢你。”   颜逍问:“那你呢?”   边烁故意装作没听懂,说:“我也觉得足球很酷。”   颜逍也并没有拆穿他,只是说:“想快一点开学。”   边烁把手机放在唇边,轻声说:“我也是。”   二月末开学,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学校里满是雪水,湿漉漉的。   群里早有通知,学校要求搬寝室,从低楼层搬到高楼层,寝室号需要抽签。   边烁提前一天来了学校,把行李都收拾好了,第二天每个寝室都出人去学办抽签,边烁和老三钱旺一起去的。   钱旺手气实在差,五楼502,靠阴面,见不着太阳,他试图和现场其他抽到阳面的同学换号,可显然大家脑子都比他好一点。   还没正式开学,就开始兴师动众地搬寝室了,整个楼里一片混乱。   边烁回来得早,东西早就弄好了,很快就把自己的新床位收拾得整齐干净。   出门时恰好碰到了颜逍的室友,这才发现,颜逍他们居然抽到了他的对门,上一世明明不是这样。   他扬起唇向对面走,刚走出两步,忽然有人叫他。   许思凯就站在他隔壁寝室门口,向他走了过来,弯唇说:“边烁,真巧,我们住隔壁。”   边烁:“……”   真是不巧。   他停了步,敷衍道:“是吗?”   许思凯点头,看着边烁,眸色温柔,走廊人来人往,他又走近了一步,站在边烁面前,说:“我昨天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以许思凯的骄傲程度,自己回了他的消息后,这个年他一定没过好。   重新活一次,他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复仇,也不想和许思凯过多纠缠。   边烁:“我忘了。”   他长得实在好看,眉眼流转间很耀眼,许思凯看得怔了片刻,他抬手去摸边烁的头发,说:“我的东西太多了,帮我整理一下吧。”   自己经常去许思凯的宿舍,两个人的关系很好,这在以前是很平常的事。   边烁皱起眉,正要躲开,忽然听到一个冷傲的声音:“别挡路。”   边烁转头看过去,是颜逍。   一个寒假没见,他好像瘦了点,眉心烦躁地皱着,一张俊脸满是不耐烦。   他手里端着个盆,里边放着些杂物,大少爷这一幕实在有些反差,边烁没忍住笑了声。   许思凯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口,颜逍向寝室走,与边烁擦肩,看都没看他一眼。   颜逍的室友苏雨泽跟在他身后,颇为稀奇地看了眼边烁,也进了宿舍。   许思凯:“边烁……”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边烁抬步进了宿舍,走向了颜逍。   颜逍的床位在左边靠阳台,正低头整理着杂物,边烁走进来后,他们整个宿舍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向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颜逍不合,他们怕出什么事。   边烁走到颜逍身旁,拿过他手里的书。   颜逍抬头看他,唇轻抿着,像是有话要说。   “说谢谢,”边烁挑眉说:“说谢谢我就帮你收拾。”   寝室里很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   颜逍唇角微微挑起,开口道:“谢谢。”   边烁笑了起来,说:“我住对门。”   颜逍:“我知道。”   柜子已经擦干净了,边烁把他的书放了上去,问:“你怎么知道?”   颜逍的室友诧异地对视片刻,都各干各的了,许思凯站在门口,看着最里边的两个人,眸色深沉。   边烁没有给他回应,反而去帮颜逍。   别人不知道两个人的渊源,知道两个人不合,可他清楚。   颜逍向边烁告白的时候,他恰好就在附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边烁追了他一年,在他终于决定在一起时,边烁又说不喜欢男生。   他当然知道边烁在说谎,可拒绝他的原因是什么?   颜逍吗?   颜逍向边烁走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门口的视线,说:“我的东西不算多。”   他的东西确实不算多,除了书和必要的日用品,衣服都装不满一个柜子。   不过衣服都很新,像是新买的。   “都没见过,”边烁坐在床上,腿随意垂着,低头看他把衣服挂进柜子,问:“够穿吗?”   “他每次开学都重新买,”隔壁床的同学探出个头来看他,很友善地说:“之前的不是送人了就是捐了。”   边烁:“……”   边烁故意酸了声:“真有钱。”   颜逍抬头看他,闲闲地说:“你嫁给我,就能分走一半。”   边烁:“……”   这话说完,整个宿舍都静了,几个室友匪夷所思地看向两个人,苏雨泽瞪大眼睛,低声向室友做口型:“我是不是听错了?”   他显然没听错,所有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边烁耳朵有点红了,他向他伸出手,转移话题说:“被子递给我。”   颜逍递了上去,抬头看着边烁在他床上动作熟练地铺被子,目光移到了他红了的耳尖,微微有些出神。   边烁铺好被子,顺势在他床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问:“要挂蚊帐吗?”   颜逍没回话,床发出轻微声响,他睁开眼睛,颜逍上来了。   他手里拿着蓝色的遮光床帘,开口道:“挂这个。”   抬头看过去,这个宿舍已经有人挂好了。他们宿舍没有这东西,边烁撑着床坐起身,望着眼前的颜逍,轻轻弯了弯眼睛。   窗外在化雪,雪水滴滴答答,阳光明媚地照了进来,暖融融的。   清亮的眸子里映着阳光和他,边烁曲起腿,歪头看他:“你好像瘦了点。”   颜逍动作顿了顿,在他身旁坐下了,长腿微微蜷起,问:“有吗?”   边烁扯过他手里的床帘,肯定道:“嗯。”   颜逍望着男生清秀帅气的侧脸,看了许久,他手指缓缓曲起。   “你有点变了,”颜逍说。   床帘被装好,合上时光线大半被遮在了外面,这个空间就完整的属于自己的世界。   边烁躺在他的被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想和颜逍独自待一会儿,这样会让他感到安心。   颜逍没说话,就这样靠墙坐着,透过稀薄的光线静静看着他。   外边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世界也好像静了下来。   许久,边烁睁开眼,轻声开口:“我差点睡着了。”   颜逍:“……”   边烁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凑到了颜逍面前。   他半跪在柔软的床上,呼吸几乎贴着颜逍的脸颊,低声开口:“我哪里变了?”   颜逍屏息看他,黑暗与安静为暧昧提供了温床,目光缓缓落在边烁柔软的唇上,他垂下眼睫,鼓起勇气贴了上去。   可即将碰上时,边烁忽然向后躲开,颜逍动作顿住,轻抿起唇。   “啊!”边烁一副恍然的无辜模样,笑吟吟地说:“我想起来我还没套床单,走了。”   窗帘被撩开,灿烂的日光洒了进来,颜逍微蹙着眉,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没说话。   寝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人了,门也关着。   边烁灵巧地跳下了床,向后摆了摆手告别。   他打开了宿舍门,微侧头看着床上了男生,正午阳光恰巧投在他唇角擎的笑意:“对门,以后多关照。” 第347章 折叠时光   出门时正巧碰上寝室老五小贺,他站在两个宿舍门口,迷糊地挠了挠头,往颜逍宿舍奔,被边烁拉了回来。   明天正式上课了,几个室友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宿舍,勾肩搭背一起出去撸串。   钱旺走在最后,锁上了门,一转眼看见了隔壁站在门口的许思凯,习惯性地招呼:“走撸串去。”   边烁皱了皱眉,还没等开口,许思凯已经走了过来:“好,带我一个。”   还是常来那家店,老板熟络地打了招呼,给他们留了最里边的位置。   边烁走到最里边,拉开椅子坐下,许思凯也跟了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阿烁,”许思凯看起来情绪不大好,低声说:“你和颜逍怎么那么熟了?”   边烁淡淡道:“我们以前关系也不差啊。”   许思凯:“……”   他心里很不舒服,他能明显感觉到边烁的冷淡,整个寒假边烁都没主动给他发过消息,他每天都会特意打开边烁的动态,看到安静的聊天框,心里很堵。   以前边烁很喜欢和他分享生活,忽然冷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不习惯没有边烁的消息。   寝室几个人正在点餐,没人注意到他们。   “我本来以为你也……”许思凯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边烁,虽然不能在一起,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边烁低头看新手机,并没说话。   许思凯:“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像以前一样围着他转吗?   边烁随口道:“好啊。”   许思凯松了口气,拿起杯子给他倒了水,把水放在他手边时,他状做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发现他正在浏览购物软件。   “买衣服吗?”许思凯温声问。   边烁把手机屏幕转开些,避开他的视线,应道:“嗯。”   一旁有喧杂声,有客人在隔壁桌落座了,他听到室友打招呼的声音,抬头看过去,轻微一愣。   是颜逍的室友,苏雨泽他们。   边烁和颜逍不合,和他的室友也很少有交集,所以虽然是一个班的,他们并不太熟。   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三个人都看向了他,苏雨泽的目光在他和许思凯身上看了一圈,有些意味深长地挑起一边唇角,特意叫了他的名字,打招呼道:“哈喽,边烁。”   边烁:“……”   许思凯转头看他,良久,忽然道:“边烁,你别和他们来往了。”   边烁诧异地看向他,目光微嘲,挑眉问:“为什么?”   许思凯:“你也和我说过,你和颜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边烁“哦”了声,没再开口。   这顿饭吃得难受,许思凯始终在旁边“照顾”他。回来以后,他尽量避免和许思凯过多接触,他想重新选择一次,认认真真生活,可他发现,和许思凯越多交集,他心里刻意压下去的恨意就涌出得越多。   十三年珍惜的感情,换来最终站在他面前的一家三口。   因为被刻意瞒住消息,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妈妈。   倒在血色里的颜逍,还有那双把自己推进车海里的手。   那只手在帮他夹菜,帮他倒水,他越看越觉得眼前那杯清澈的水,颜色是血红的。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可能要控制不住心底的恶意,对许思凯动手了,他不能打破现在的安稳生活。   他忽然站了起来,桌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指甲重重扣在掌心,他淡淡地说:“我去厕所。”   钱旺给他让了路,经过隔壁桌时,苏雨泽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你没事吧?我叫颜逍来接你?”   他摇摇头,说:“不用。”   他走进了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为什么苏雨泽会这么说。   他的脸真的苍白得可怕。   冰冷的水缓缓从指缝穿过,冷得刺骨,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良久,他关了水,再次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恢复了原样。   他没再回去,直接从洗手间出了门,经过干果店时,一阵甜香的热气飘了过来。   是炒栗子。   他走了过去,买了满满两袋,回了宿舍。   走到寝室门口,对面门恰好开了,颜逍室友走了出来。   “付南。”边烁停步,叫了那个同学。   对方和他不熟,看向他,问:“有事吗?”   边烁把一袋栗子递给他,说:“帮我给颜逍,谢谢。”   男生说:“他没在。”   边烁:“放他桌上吧。”   男生点点头,接过,转身回了屋。   寝室里就他一个人,很安静。   每个人的位置都是标准上床下桌的结构,桌子是横着放置,配备一个长条沙发,很大程度保护了个人隐私。   边烁桌上很干净,他打开台灯,用平板放了个电影,开始咬栗子。   栗子都被倒在了桌上,堆成了一个小山堆,像松鼠屯的粮食。   边烁吃栗子吃饱了,漱了口,爬上了床。   好累……   他觉得见许思凯一面都要耗费他大量精力。   舍友打电话他没接,直接静音,蒙上了被子。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太阳落山,醒的时候只有老大在,他也在睡觉,正打着呼噜。   他下了床,打开台灯,看见桌上多出的东西,微微一愣。   他打开微信,许思凯的消息映入眼帘:“身体不舒服吗?给你带的蛋糕,记得吃。”   边烁拿起那个蛋糕,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新教材,转了转笔,开始复习。   他已经很多年没看专业课了,怕接受起来吃力,还是提前学一遍才行。   七点多,他被手机提示音打断思路。   是颜逍的消息:“刚回来,谢谢栗子。”   台灯灯光照亮这个半封闭的空间,边烁趴在书上,勾起了唇:“你吃了吗?”   颜逍:“还没有。”   边烁:“你吃一个。”   颜逍:“好。”   边烁又问:“吃了吗?”   颜逍:“在吃。”   边烁:“证明一下。”   颜逍:“……”   他按住语音,调侃道:“要我到你门口吃吗?”   边烁弯起眼睛,戳屏幕:“照片。”   几分钟后,颜逍发来图片。   是他正在吃栗子的照片,帅哥外套还没来得及脱,半靠在桌边,修长的手拿着一颗大栗子,咬在齿间,那个平时冷傲、气势很足的帅哥看起来有点温柔,有点萌。   照片是第三人角度拍摄,是他室友给拍的,也不知道他室友拍照片时会怎么调侃他。   边烁抿唇笑,按了保存,把这张照片替换成了手机桌面。   开课第一天,阳光很好。   边烁跟在室友身后,慢慢打量着这个已经在他记忆中模糊了的校园。   十三年前的今天,博物楼并没有过分老旧,桌椅是新换的,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木香。   班上已经来了不少人,前边的位置差不多坐满了。   边烁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就捕捉到了颜逍,他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旁边有空位。   他从钱旺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书,抬步向他走了过去。   颜逍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微微向后靠在了椅子上,轻挑起唇,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错不错。   短短六七米的距离,边烁硬生生走出了脸红心跳的感觉,被他看着,他觉得自己简简单单的走路都开始拘束、羞赧了。   五步。   四步。   三步。   “边烁!”   边烁脚步顿了顿,向过道左边看去,许思凯正看着他,他笑着说:“给你留了位置。”   是了,他以前经常和许思凯一起坐的。   室友跟在后边,被他挡了路,把他往许思凯方向推了推,催促道:“没坐了,快去啊。”   边烁缓缓握紧了书,转眸看向颜逍,却见他脸有些沉了,没再看他,翻开书页,垂眸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咚咚。”   边烁屈指在他桌上敲了敲,目光扫了眼他的书。   书停留在扉页上,上面没有内容。   颜逍抬头看他,眸中明显有些意外和懵,微微启唇:“你……”   边烁把书扔在他里边的空位:“让一让。”   颜逍:“……”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给边烁让开了位置。   周围的同学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毕竟两个关系很差的人坐在一起,这实在反常。   “边烁。”   他刚刚坐下,就听到许思凯叫他,抬头看过去,发现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书。   “颜逍,麻烦让一下。”许思凯轻皱着眉,说话有些不客气。   边烁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他想过去。   颜逍却没动的意思。   “呦,不好意思。”   “啪”的一声轻响,一本书落在了边烁旁边的位置。   苏雨泽从后排站了起来,笑得客客气气,让人有火也挑不出一点毛病:“这儿有人了。”   说完,也没等许思凯说话,动作潇洒地从后桌直接翻了过来,坐在边烁身边,笑眯眯地侧身看他,友好地打招呼:“哈喽,学霸。”   边烁:“……”   上课铃响了,许思凯深深看了边烁一眼,转身回去了。   这节专业课是这学期新加的,老师也是新面孔,并没有直接开始讲课,而是开始规范纪律和自我介绍。   同学们在和老师互动,课堂声音有些嘈杂,边烁向颜逍靠了靠,低声问:“你在看什么?”   颜逍的书还停留在扉页上,目光没移开。   颜逍抬头看他,唇角勾着浅笑,同样低声说:“看你。”   边烁:“我可没在书上。”   颜逍静静看着他,良久,开口道:“你有点变了,边烁。”   “下边两个深情对视的男生,站起来。”   班里一静,边烁也愣了。   缓缓转头看向讲台,记忆中那个老顽童正一脸严厉,眼中却闪着笑意,语气装得很冷:“长得帅就可以交头接耳?站起来,把你俩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边烁:“……”   颜逍:“……”   两个人在整个专业同学的注目礼中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被当堂批评,大学三年还是头一回,更别提是一起被叫了起来。   “说吧。”小老头儿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嘴角轻扬着。   颜逍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我……”   “我刚刚在和他说,”边烁打断了颜逍的话,慢条斯理地说:“这个教授特别厉害。”   颜逍:“……”   众人:“……”   教授拧好杯子,慢悠悠道:“别以为你说几句好话就能坐下了。”   边烁挑起唇,说:“我对他说,这位教授曾经参与国家与省部级课题10余项,发表SCI/EI论文40余篇,主编教材三十多部。”   石教授放下杯子,抱着手臂看他,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些他刚刚都没说过,说明这个男生对他有一定了解。   “那他说什么了?”石教授目光落在边烁身上,态度不差。   边烁:“他说,他不信。”   颜逍:“……”   石教授笑了起来,把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两人坐下,开口道:“不信的那个把我的论文都看一遍,学期末交一篇专业论文给我,方向自选。”   颜逍:“……”   边烁趴在了桌子上,半边脸埋在臂弯,安静了下来。   颜逍转头看他,就见他漂亮的眼睛弯着,明显在忍笑。   颜逍轻轻挑起唇角,翻开了书。   石教授的课很有趣,认真听起来几乎感受不到时光流逝。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意犹未尽地收拾课本,有序向外走,边烁还在做笔记,没有起来的意思,颜逍也没走。   这一排的人都走完了,苏雨泽站了起来,跟颜逍打了招呼:“我们先撤了。”   边烁室友先走了,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走廊的说话声渐渐远了,室内安静了下来。   边烁放下笔,转头看颜逍,眼睛里藏着安静的温柔。   他向颜逍伸出手,在颜逍抬手想要握住时,错开。   他将手按在了颜逍的腿上,向他缓缓靠近,红润的唇轻轻凑到他的唇角,只隔了不足一公分的距离,说话时的薄薄呼吸仿佛将那一公分的距离连接,就像在亲吻。   颜逍缓缓收紧指节,屏住了呼吸。   边烁抬眸望着他轮廓优越的侧脸,那种极近的距离下仿若触碰的酥感顺着唇一路到了两人的心尖,形成了一种勾人的痒。边烁的声音很轻,只能两个人听见,那种极静状态下的话,像极了呢喃。   “生不生气?”他轻声问。   颜逍垂眸望着他的唇,声音很低,他问:“为什么要生气?”   边烁:“因为我让你被罚了。”   颜逍:“你是故意的?”   边烁低低应声:“嗯。”   颜逍安静了片刻,看进了他的眼睛,开口道:“那我就可以有理由约你了,对吗?”   边烁:“……”   他微微离开,看着颜逍的俊脸,有些孩子气地歪歪头,问出了他一直很好奇的问题:“颜逍,你为什么喜欢我?”   颜逍:“……”   他耳朵有点红了,避开边烁的视线,扬起下巴,有些倨傲地说:“边烁,你脸皮真厚。”   边烁笑了起来,哄道:“好吧好吧,走了。”   下一节客快开始了,教室开始进人了。   颜逍站起了身,勾唇道:“走吧。” 第348章 折叠时光   回到宿舍,寝室里只有老大李一轲和老三钱旺在。   从他进门两个人就一直盯着他看,把边烁看得莫名其妙。   边烁:“……你们干什么?”   钱旺:“你和颜逍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边烁放下书,挑眉道:“不行吗?”   “行是行,”钱旺挠了挠头,向西边的墙指了指,压低声音,做贼似的说:“就是许思凯那儿看着不大高兴,你得哄人了。”   边烁的脸沉了下来,还没等开口,李一轲插嘴道:“哄他干什么?”   他观察了边烁的表情,对神经大条的钱旺有些无语,道:“烁儿不是说和他没关系吗?”   钱旺跟许思凯关系不错,虽然之前边烁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却并没当真,看许思凯那憋屈模样,他想给他说几句话。   “追了那么长时间,俩人也没什么矛盾,哪能说没关系就没关系?”钱旺苦口婆心:“烁儿,许思凯也挺喜欢你的,你不能把他撩上心了,又去勾搭颜逍,你也说过,你和颜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勾搭”这两个字直接刺向了边烁本就没有多少的耐心,他重重把书摔在了桌子上。   一声巨响,整个宿舍都静了。   钱旺愣住,磕磕巴巴地说:“烁……烁儿,你咋了?”   李一轲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俩人中间,打圆场道:“烁儿,你消消气。”   他转头看向钱旺,实在有些无奈,开口道:“老幺什么人你不知道?既然不稀罕许思凯了,那他肯定就有问题。”   钱旺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边烁脾气好,他说话也没收着,这会儿才察觉不对。   “我爱勾搭谁勾搭谁,我喜欢颜逍我就要去撩他,我管他哪个世界的,他就是个外星人我也要把他弄到手里捧着,”边烁冷冷地看了钱旺一眼,道:“许思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我清楚,谁再把我往他那儿推,别怪我不给面子。”   一直好脾气的人忽然发了火才更能镇住人,钱旺哑了。   门一声重响,寝室里只剩下钱旺和李一轲。   钱旺一脸无措,李一轲无语地指了指他,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想的?许思凯比烁儿跟你近?你刚刚那是教训儿子呢?”   钱旺有点着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去找他。”   李一轲:“别去了,他估计现在正烦你,让他消消气。”   钱旺苦着脸,费解道:“这两个人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许思凯啊?”李一轲哼笑了声,打开电脑做作业,道:“他好像有女朋友。”   “不可能!”钱旺下意识反驳:“今天他还跟我说要倒追咱们边烁。”   “上学期,就在六教,我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他打电话了,对面那人确实是个小姑娘,两个人聊得那叫一个腻。”李一轲皱眉看他:“我本来打算告诉烁儿,可那之后烁儿就不怎么搭理他了,我就没说。”   “不能吧……”   钱旺的声儿越来越虚。   边烁没地方待,去了图书馆。   许思凯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哪儿都能听着他的名字。   如果上一世他长点脑子,在李一轲提醒他许思凯这人有问题时就及时止损,那之后他也不至于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图书馆里很静,他拿着打印好的资料,顺着旋转楼梯向上走,寻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仿佛忘不见边际,书香让他浮躁的心情也慢慢静了下来。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周围的人已经少了。   手机闹铃震动,   第七节课要开始了。   他打开手机,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帮我带书。”   钱旺的消息秒弹了出来:“好嘞。”   边烁轻轻弯了弯唇,打字:“谢谢三哥。”   钱旺回了个贱贱的表情包。   三点多,太阳西斜,天气也比上午冷,时间快来不及了,他从图书馆往教学楼跑,到的时候班上的人几乎已经齐了,他站在门口,看着下午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投入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折射在黑板上,有轻微的反光,老师还没到,教室里声音正嘈杂着。   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他忽然有一阵恍惚,恍惚自己在梦里。   他抬步向着阳光走去,像是在走向一场无比美好的梦境。   “边烁,”有人叫他,他停了步,转头看去,就见是颜逍在叫他。   那双略带傲气的漆黑眸子看着自己,语气轻松:“过来。”   边烁扬起唇,走了过去。   颜逍抬头看他,启唇道:“周六有一场很好看的电影上映,和我一起去吗?”   边烁微微俯身,近距离看着阳光下的英俊脸庞,勾唇道:“如果我不和你去,你想找谁?”   颜逍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谁也没想找。”   钱旺瞧见了他,在最后一排动作夸张地冲他招手:“烁儿,这里。”   边烁直起身,将自己下午整理的资料和笔记放在了他的桌上,没再说话,向后排走了过去。   边烁拿的资料很厚,只给了他一个笔记本和一个薄薄的文件夹,他翻开看,除了他整理的笔记,文件夹里边,还有一个U盘,上边贴了个便签。   石教授的论文,边烁已经帮他下载好了。   日落,教室里渐渐暗了下来,老师打开了灯。   边烁打开手机,找到了颜逍的对话框,输入:“好。”   他看向前边的颜逍,见他上着课,低下了头,很快,他就收到颜逍的消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边烁轻抿起了唇。   这就算对他好吗?比起他为自己做的,这些算得了什么呢。   边烁低着头打字:“可能因为颜逍哥哥太酷太帅了。”   颜逍:“……”   他强忍着回头看他的欲望,缓缓收紧指节,直至手机被他不小心锁屏,那句话消失在眼前。   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打开手机,回复:“我接受这个理由。”   下课后天已经黑了,校园里亮起了灯。   出教学楼时有点拥挤,走廊里人挨着人,灯光不亮,乌泱泱的一片。边烁和室友一起随着人流缓慢向外走,也没留意四周,忽然李一轲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用眼神儿向他身后示意了一下。   他转头看,眼睛惊喜地微微睁大,随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叫道:“颜逍!”   颜逍低头看着他,唇角微挑,人群嘈杂,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些,问:“去吃饭吗?”   “嗯,”边烁问:“你呢?”   颜逍:“我要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边烁侧首,挑唇低声道:“去约会吗?”   他的声音太低,被嘈杂人声给掩盖,所以靠得更近了些:“你说什么?”   他的英俊的侧脸就在眼前,边烁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他眸子闪了闪,唇瓣状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耳垂,低声重复了一遍:“哥哥去约会吗?”   耳垂仿佛被灼了一下,颜逍身体一僵,呼吸漏了一瞬,心跳也偷偷乱了。   但他反应很快,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失态,他垂眸望着边烁那双狡黠的眸子,认真解释说:“不是约会,是工作。”   边烁随意点点头,说:“那再见。”   前边就是门口了,人流开始散开,校园里灯光璀璨。   颜逍看着夜色里和室友走远的边烁,缓缓抬起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左侧耳垂。   苏雨泽走了上来,闲闲地调侃:“心动了?”   颜逍放下手,微微眯起眼睛,声线带着他一惯的傲气,略微有些低沉,显得很性感:“你说呢?”   教学楼距离食堂很远,舍友们都骑了自行车,除了边烁。   他坐在李一轲的后座,一起去了食堂。   “你刚刚看见了没?”钱旺吃着饭,嘴没消停:“刚刚颜逍看你那眼神儿那是真绝了。”   边烁愣了愣,问:“什么眼神儿?”   老二:“就那种,眼睛亮起来的眼神儿,一直看着你,眼里都是笑。”   边烁:“……”   钱旺:“就是那种,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喜欢你那种眼神儿,眼里都是你。”   ……   他刚刚没注意,好可惜,真的很想看一看。   食堂人多,他们说着话,并没留意许思凯就坐在他们后边,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都传进了他的耳朵。   许思凯室友看了眼边烁,有些诧异地低声说:“不对吧,边烁之前不是追你吗?”   许思凯动作一顿,抬头笑了笑:“他们就是普通朋友。”   室友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和那女孩儿的事是不是让边烁知道了?”   许思凯:“……”   这句话让他心头一凛,仿佛有什么豁然开朗,他忽然想起去年圣诞时,边烁曾说看见他了。   会不会是真的看见了他和别的女生暧昧,所以放弃他了?   这个想法让他忐忑不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要怎么和边烁解释?   他转头去看边烁,却见食堂阿姨正在擦桌子,身后早空了。   三月初,天气依然很凉,昼夜温差大,天气也不大稳定。   周五下午开始阴天,到了周六开始刮起了大风,几乎出不了门。   边烁趴在桌上看平板,偶尔看一眼墙上挂的小石英钟,下午四点,风依然没停。   老大靠窗,一觉睡到现在,掀开窗帘看了眼,说:“好像下雨了。”   边烁:“……”   他拿起昨晚买的炒栗子,慢吞吞地啃。   今晚的电影好像要取消了。   下午五点钟,颜逍给他发了消息:“抱歉,我没想到天气会这么差,今天夜里好像有雨夹雪。”   边烁有些失望,将下巴垫在桌上,打字说:“没关系,另找时间吧。”   颜逍问:“你在宿舍吗?”   边烁:“嗯,怎么了?”   颜逍:“要不要开门见一面?”   边烁没忍住,笑了声,捏了捏发酸的脖子,说:“我有点累,想睡一觉。”   颜逍缓缓移步,转身回了自己的宿舍,低头打字:“好。”   边烁确实累,他为了晚上的电影等了一整天的时间。   爬上床,躺进被子里,他轻轻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再醒已经快九点了,老大把他叫醒,说:“起来吃饭。”   没办法出门,也没办法叫外卖,寝室里的方便面派上了用场,一人一桶,完美解决晚饭问题。   寝室里飘着一股子泡面味儿,边烁吃完,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他们学校设施不差,有独立卫浴和洗手间,很方便。   洗完澡出来,他坐在沙发上擦头发,打开平板,点了继续播放视频。   看了几分钟,他又点了暂停。   他关掉平板,站了起来。   钱旺随口问:“干嘛去?”   边烁打开寝室门,说:“找颜逍玩儿。”   寝室的人都笑了起来,钱旺挤眉弄眼道:“去吧去吧,不给你留门了啊。”   边烁笑骂了声,走了出去。   走廊里隔了十几米才有一盏灯,光线暗,这会儿走廊上没人,很静。   他深吸了口气,抬步向对门走了过去。   在门口站定,他竖起耳朵想听一听里边的声音,听到了模糊的笑声和说话声,好像很热闹。   他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这么过去会不会很突兀。   在门口犹豫了半天,他鼓起勇气,抬手,敲了门。   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之前帮他转交栗子的付南,看见他愣了一下,但也没问什么,直接敞开了门。   他们寝室的几个人正在打游戏,游戏声音不小,他们的起哄声更大,见他进来,对他点了点头算打招呼了。   寝室就这么大,他没看见颜逍。   苏雨泽瞧见了他,笑着冲他招手,指了指颜逍的床,对他做口型:“在上边。”   上边拉着床帘,看不到里边的人在做什么。   边烁对苏雨泽笑了笑,走了进来,走到颜逍的床下。   他的桌子有点乱,是那种随意的乱,看起来很有生活气息,边烁随手把他的台灯关了,然后扶着爬梯,往上踩了两级。   窗帘被掀开一角,有光线透进来,颜逍看了过去,愣了愣,摘了耳机。   他看着床尾的男生,轻勾起唇,向他伸出了手。   边烁拉住了他的手,借力上了床。   他爬到颜逍身边,低声说:“你在干什么?”   下边声音很吵,其实很难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颜逍把电脑转过来:“在看你给我下载的论文。”   边烁贴着颜逍坐下,和他一起靠着墙。床头开着一盏小灯,不太亮,但足以照明,边烁看了眼电脑上的英文,小声说:“我是来找你看电影的。”   颜逍点点头,关掉了窗口,问:“看什么?”   边烁:“……”   边烁歪头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到室友他们说的那种眼神。他撑着床,贴近颜逍,将下巴撑在了他的肩上,懒懒地低声叫他:“颜逍。”   颜逍敲电脑的手轻微一顿,眼眸低垂,开口问:“看喜剧?”   边烁:“我想看恐怖片。”   颜逍:“……”   他把电脑放下了,将手覆在了边烁撑着床的左手上,轻轻握住。   他感觉到边烁的呼吸越来越近,可以嗅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湿漉漉的发丝拂过他的脸,宿舍嘈杂的声音里,他听到边烁充满诱惑的声音:“你想不想……”   颜逍的呼吸彻底乱了,他抓着边烁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微凉的发丝撩过他的唇,痒得人心里发慌。   一秒。   两秒。   三秒。   半分钟过去了,他吸了口气,睁开眼睛,边烁正坐在他旁边,规规矩矩地浏览视频软件。   颜逍:“……”   颜逍皱起眉,语气有点不好:“边烁!”   边烁无辜地抬头看他,问:“怎么了?”   颜逍非常聪明,当然知道边烁刚刚是故意引诱他误会,在和他开玩笑,可用这种事开玩笑让他很不爽。   他轻哼了声,没说话。   单人床,两个高大的男生在上面实在有点挤,边烁随便选了个片子,把电脑放在枕头上,可还是觉得看着有点不方便。   颜逍抬手抽出床尾的折叠桌,把电脑放了上去。   “这个也太酷了吧,”边烁凑上去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个角度就算是躺着看也很舒服。   颜逍垂眸看着坦坦然然躺在他枕头上的男生,眸色有些暗,电影开始一会儿了,边烁没听到声音,也不急。   他侧身,伸手去碰颜逍的耳朵。   颜逍那双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没躲。   温热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垂,像极了那天他的唇蹭过的触感,他一直觉得边烁的触碰是带着某种暧昧的暗示,可他偏偏又表现的那么坦然和漫不经心,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指尖轻轻碰过他的耳垂,然后,边烁摘下了他耳朵上戴的那枚蓝牙耳机。   颜逍抬手,抓住了他想要收回去的手,握在掌心,他眸色幽深,低声控诉:“边烁,你不公平。”   边烁轻挑起唇,手臂撑着头,侧身看他,回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你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   颜逍:“……”   他今天确实喷了一点点香水,在想见他的一整天后终于决定去他宿舍门口之前,香水味道持久,是一种清透淡雅的清香,现在还有气味残留。   “我刚用过几次,你要是喜欢一会儿带回去。”颜逍说。   边烁拉过了他的手,在他的指尖轻嗅,那种香气,像极了一种花香,说:“我想起去年开春,我想在屋外栽一棵黄木香,可等到终于有时间了,已经晚夏,黄木香过了花期,还没等回过神来,一眨眼,北方就进了寒冬。”   颜逍静静看着他,说:“那就今年种,时候还早,可以有时间耐心挑一棵生命力旺盛的,一定能赶上花期。”   边烁:“……”   他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呆呆地望着年轻又健康的颜逍。   栽一棵木香花,枝条柔软蔓延,用一个夏天去爬满高高的篱笆,耐心等到明黄色的花朵开成瀑布,瀑布的花语是忠贞的爱情。   边烁躺在颜逍的枕头上,低声道:“颜逍,你可不可以……”   颜逍低低“嗯?”了声。   边烁将长腿搭在了他的膝盖上,眉眼间满是慵懒的笑意:“帮我捏捏腿,好挤。”   颜逍:“……”   颜逍将手撑在他的耳侧,俯身,慢慢靠近,挡住了他看电影的视线。耳机里是恐怖的电影音效,颜逍的声音传进了他的另一个耳朵,他低声说:“你把我的枕头弄湿了。”   边烁无辜地揉了揉自己半湿的头发,清亮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很小声地问:“我以后还会把你的床弄湿,介意吗?”   那句话被他说得非常暧昧,眼神里是明显的欲望和暗示,即便是一个局外人也能听懂他的撩拨。   颜逍的心脏狠狠悸动了一下,觉得身体有些发热。   他定定看了边烁片刻,低下头,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床下忽然有人叫了颜逍的名字。   他的动作一顿,轻微皱起了眉,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苏雨泽靠床站着,慢条斯理地转着自己的手机,目光落在门口那人的脸上,一副看戏的模样,慢悠悠道:“有人找边烁。”   颜逍:“……”   就差一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孩儿,缓缓开口道:“我不介意。”   边烁:“……”   床帘被掀开,边烁探出了个头,看向门口。   于是颜逍的室友都看到了他微红的脸和略带湿润的眸子。   许思凯也看清了。   他紧紧攥紧,声音发僵:“边烁,我有话跟你说。”   边烁欣赏片刻他脸上的怒气与难过,慢吞吞开口:“我现在有事。”   许思凯眼睛微红,直直盯着边烁,说:“你不出来,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边烁:“……”   他和许思凯在一起那么多年,很清楚许思凯的个性,他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强到甚至有些敏感。   他很在乎自己的形象,所以在他当着众人面前说出这句话时,边烁愣了一下。   颜逍宿舍静了下来,在玩游戏的几个人也看向了门口,有人开口道:“许思凯,怎么?边烁惹你了?”   许思凯没答,一直盯着边烁,目光里有种强撑着的勇气。   边烁不想打扰颜逍和他的舍友,让他一直站着也不敢看。   他挪了挪地方,准备下床。   颜逍看着他的动作,皱着眉把床帘打开了,开口语气微冷,有点烦躁:“他让你去你就去啊?”   边烁:“……”   整个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苏雨泽忍着笑打量床上的俩人,插嘴道:“就是。”   边烁扫了他一眼,长腿搭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床,侧身靠近颜逍,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颜逍就没再开口,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眉心烦躁慢慢消退,低低“嗯”了声。   等边烁出了门,寝室门关上了,几个人同时看向颜逍,有人忍笑问道:“边烁刚刚说什么了?你怎么这么听话?”   颜逍:“……”   颜逍下了床,坐在桌边,说:“什么也没说。”   “谁信啊?”众人嘻嘻哈哈调侃了一阵,颜逍没吭声。   刚刚边烁对他说:“如果嫌弃枕头湿了,今晚和我睡吧。” 第349章 折叠时光   楼梯间里,许思凯受伤地看着边烁,略显疲惫地开口:“阿烁,你和颜逍什么关系?”   边烁没什么耐心,眉心微蹙,抱着手臂说:“这跟你没关系。”   许思凯咬唇忍了忍,半晌,低下了头,声音放软了下来:“圣诞节那天,你是不是看到了?”   边烁一愣,他没想到许思凯会说起这个,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承认。   边烁靠在楼梯扶手上,看着他,没说过。   他想看看许思凯会怎么说。   许思凯是抱着认错的态度来的,所以极诚恳,姿态也很低,他低声解释:“我和她没什么,你不要误会,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把她的联系方式删了。”   你最好删了,那个女孩儿什么也不知道,被你骗着结婚生子。   ……   现在想想,他居然开始佩服许思凯,他两边都骗,一个人分身在两个家庭,不累吗?   许思凯见他不说话,继续道:“阿烁,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和我闹脾气,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和以前一样吧,你……”   他看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的边烁,心里酸涩难受,他向前一步,伸手去搂边烁的腰,祈求道:“可不可以不要用颜逍气我了?”   “啪”的一声,边烁重重打开了许思凯的手。   隔了一个生死的再次肢体触碰,让他恶心得胃里翻涌,他不能和他在一起太久,那种深埋骨子里的恨意会让他失控。   “你和颜逍怎么比?”边烁拉开楼梯间的门,声控灯暗了下去,他站在明暗交界处,丝毫不掩厌恶:“你哪点能和他比?”   说完那句话,他径直离开。   进了走廊,他觉得自己因为应激而发麻、发凉的指尖才慢慢缓和。楼外风雨交加,是很糟糕的天气,他慢慢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脑中胡思乱想着,打算快一点忘记许思凯那恶心玩意儿。   想着想着,他的脚步倏地一顿。   他蓦然转头看向窗外,楼下的路灯被风雨压得黯淡。   几点了?   现在几点了?   他快步向宿舍方向跑,两个宿舍这会儿都开着门,走廊那一块地方被照得通明,他低喘着看向宿舍里的时钟。   时间22:40。   他心里一惊,快步跑进宿舍,他的动静太大,两个宿舍的人都看向了他,颜逍站了起来。   边烁跑到阳台,开了窗,强风灌进宿舍,冰冷的雨瞬间打湿了他的脸。   他低头向楼下看去,面色惨白。   他们宿舍楼下是一小块草坪,常亮的路灯照着漆黑的雨夜,也勉强照着旁边那块儿草坪。   此时,那块草坪上趴了一个人形。   路灯的光毕竟微弱,照不了太远,只能看到黑暗的雨夜里,那里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雨水冲刷在那人身上,不同于草地的暗色缓缓弥漫开。   边烁身体发僵,呆呆地向下看着,一时动不了,李一轲走了过来,狂风里,他模模糊糊听到他问:“怎么了?”   李一轲走到他旁边随着他往下看,连忙把他拉了回来,沉声道:“好像出事了。”   宿舍里几个人都跑了过来,顺着窗边向下看,“操”了声。   真出事了。   宿管被叫醒的时候脸还臭着,不耐烦地训斥:“你们是哪个系?等我给你们导员打电话。”   边烁一个宿舍的人都过来了,七嘴八舌地催他快出去看看。   宿管起床气还没散,将信将疑地开了宿舍门。   边烁他们先一步跑了出去,绕到宿舍楼后,走出几步,又停了。   那真是一个人,趴在地上,四肢以一种非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他穿着黑色的衣裳,脸上满是血污,漆黑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焦距,惨白的脸面向边烁的方向,像是要向他诉说什么。   冰冷的大雨砸在他的身上,血水缓缓向外流淌,流到了边烁的脚下,他眼泪忽然就落下来了。   世界按照原来的节奏在走,好像每一件事都在定时发生,那爸妈呢?颜逍呢?   他们如果再一次消失,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身体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暴雨里冲刷的土腥气与血气里,他嗅到了一股淡雅的香。   他闭上眼睛,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腰。   他感觉颜逍的唇贴在了他的耳边,听到颜逍好听的声音对他说:“乖。”   这一夜整栋楼的人都惊动了,跳楼的人住顶楼,官方解释说他是为情自杀。   这件事边烁记得很清楚,因为之后这件事会牵扯出一件教授和学生之间的性丑闻,一度上了新闻热点,让他的大学卷入了很大舆论漩涡。   他趴在颜逍的背上,被他背着一步一步向楼上走。   身上的睡衣向下滴着水,他呆呆望着一级一级的台阶,又像是在望着虚空。   他轻声说:“我早一点想起来就好了。”   颜逍问:“想起什么?”   边烁茫茫然地说:“我早一点想起来,他就不用死了。”   颜逍说:“边烁,你被雨淋傻了。”   边烁轻轻亲吻了颜逍的肩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回去冲了个热水澡,边烁爬上床,沉沉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颜逍站在他床头,皱眉看了他很久很久。   风雨过后,三月来临,草木开始抽新芽儿。   那晚的血色像是一场梦,大家开始几天还会议论议论,后来就没人再提。   下午吃过饭回来,边烁敲开了颜逍的寝室门,苏雨泽开的。   边烁向里边看:“颜逍没在?”   “没在,他出去办事了,”苏雨泽看了眼他手上的袋子,问:“给他的?”   边烁点点头:“帮我放在他桌上吧。”   苏雨泽接过袋子,随口道:“你这两天不怎么过来了。”   边烁含糊道:“我最近有点事。”   他回了宿舍,打开电脑,手飞快在键盘上敲击,十几分钟过后,他挫败地趴在了桌上。   班级群里有消息弹了出来,支书问:“明晚江边有烟花秀,有想去的吗?人多我包个大巴。”   边烁来了点精神,看着群里那些报名的人,跟了个“1”。   然后颜逍跟在他下边发了一个“1”。   随后颜逍的私聊消息弹了出来:“你在做什么?”   边烁:“刚吃过饭,你呢?”   颜逍发来一张照片。   这是一个秀场,台上有一个身高腿长的模特,穿着清凉性感。   边烁轻抿起唇,单发了个“哦”。   他又点开了那张照片,目测了一下那双抢眼的腿,往自己的腿上瞄了两眼,关掉了手机。   第二天,边烁进教室的时候还早,没几个人到。   他在最后一排坐下了,低着头看手机。   快要上课了,班上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身边有人坐下,他把自己的书往回挪了挪,没抬头。   “边烁,”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略带不满和傲慢:“昨天为什么不回消息?”   边烁依然没抬头,轻飘飘道:“不为什么。”   颜逍抬手,按在边烁的手机上,阻挡了他的视线。   “那些消息你看了吗?”颜逍问。   边烁终于看向他,颜逍下巴微微扬起,是一个有点傲慢的姿态,但眉心微皱、薄唇轻抿,像是在紧张。   边烁眸光微闪,缓缓倾身,向他靠近,两个人近距离对视,几乎就要吻上。   三月暖阳洒在他们身上,两个人都是俊美到出尘。   边烁微微侧开,在颜逍耳边说:“我没看。”   颜逍缓缓收紧指节,垂眸望着阳光下他无暇的脸上细微的绒毛,声音低缓:“为什么不看?”   边烁轻咬了下唇,毫不遮掩地说:“你要允许我有吃醋的空间,颜逍哥哥。”   颜逍:“……”   他轻挑起唇,正要开口,上课铃声响了,老师走了进来,班里静了下来。   颜逍撕下一张草纸,按开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请问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以补偿我的过错。”   边烁看着昨天颜逍后发过来的几条消息   “我替二姐来的,有点无聊。”   “明天早上回学校,给你带了礼物。”   隔了几个小时,凌晨,颜逍问:“边烁,你在做什么?”   边烁垂眸看着纸上那一行潇洒漂亮的字,轻轻弯起了眼睛,在那句话下边问:“我的腿好看还是她们的腿好看?”   老师在上边讲着课,教室里很安静,笔划过纸张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我需要看过你的腿才有答案。”   颜逍给边烁带了一瓶香水,是他用的那款,气味淡雅,余韵悠长。   大巴快要出发了,边烁从柜子里拿出件外套,在身上比了一下,又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一件。   钱旺揶揄道:“这是准备去约会?”   边烁套上衣服,转身问他:“怎么样?”   “帅!”钱旺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说:“走吧,到时间了。”   一个宿舍的人一起出门,开门时正遇上颜逍他们宿舍的人出来。   边烁一眼看见颜逍身上穿的外套,很合身,和他想象中一样合适。   他故意落后几步,和颜逍走在最后面,问:“你早上没回宿舍吗?”   颜逍:“没有,今早飞回来的。”   他脸上有不大明显的倦意,声音也有些低哑,今天一共三节课,几乎没时间休息。   边烁:“你在宿舍休息吧。”   颜逍垂眸看他,低声说:“这样的机会不多。”   大巴就在学校门口等着,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一行人往后走,边烁挑了个靠窗的位置,颜逍在他身边坐下了。   班长在前边清点人数,人到齐了,大巴缓缓开动。   边烁看着窗外的风景,肩上微微一重。   他唇角轻扬,看着玻璃窗上的影子,颜逍枕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颜逍睡着的样子,很安静,浓密的眼睫低垂着,脸上的表情也比平常柔和很多。   他看着这样安静的颜逍,忽然想起上一辈子,颜逍安安静静靠着他的时候,那是颜逍生命的最后光景。   三月暖阳投在两人身上,透过树影落下斑驳光点,边烁看着窗上颜逍的脸,一动不动。   他就这样一个小时没没有动作,大巴停下,因为惯性身体微微前倾,颜逍醒了。   这时候,已经夕阳满天了,江水滚滚向东追逐,江面金灿灿一片。   颜逍茫然了一瞬,抬头看他,声音慵懒,很性感:“对不起,我睡着了。”   边烁转头看他,轻声问:“一直没问你,你喜欢这件衣服吗?”   “喜欢,”颜逍垂眸看着他,说:“我以为这个问题你只用眼睛看就知道答案。”   夕阳渐渐爬上了颜逍高挺的鼻梁,落在了他深邃的眸子里,明亮温柔,边烁喃喃说道:“颜逍,这个世界有你可真好。”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可每一次都让颜逍心头震颤。   这一次区别于第一次,他有机会观察边烁,他直视着边烁的眼睛,半晌,认真地开口问:“是哪一个世界没有我?”   边烁身体一僵,下意识收紧了指节。   可很快,颜逍语气轻松地说:“走吧,该下车了。”   烟花在七点开始,五点左右到达,同学们开始准备烧烤露营。   苏雨泽走过来,道:“我们两个寝室一起吧。”   钱旺他们没什么意见。   三月夜里,江风还是冷的,两个宿舍的学生围在一起烧烤,炭火的驱散了凉意,本就是一个班的,虽然以后不怎么打交道,但吃顿饭很快也就熟络了起来。   边烁拿着一个刚烤好的串,走到颜逍旁边坐下。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维纳斯带与地影分割,启明星最早亮起,在天空熠熠生辉。   他吹了吹手上烫人的烤串,咬了一口,烫得呵气,没尝出什么味道。   他把串凑到颜逍嘴边,歪头看着他,等他吃。   颜逍并没细看他手里的东西,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张口咬了下去。   嚼了两下,他默了默,垂眸看向边烁手里的东西。   同时,颜逍一个室友的怪叫声传了过来:“谁把我的腰子拿走了?最后一串了!我都没吃到!”   边烁:“……”   边烁下意识想藏起来,颜逍已经接了过来。   那人还在说:“谁啊?经得住这么补吗?”   颜逍看着边烁略带不自在的表情,贴近他的耳边,声音带笑:“我不补也行的。”   边烁:“……”   这还是颜逍第一次跟他说带颜色的话,颜逍这人傲慢、傲气,可其实为人很正派,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所以当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边烁忽然感受到一种反差的性感和苏感。   “那可以有多久?”边烁压低的声音仿佛带了蛊,把颜逍的呼吸弄乱了。   他的心脏仿佛被通了电,持续、不规律的酥麻刺激着心口,又觉得兴奋,又觉得心悸。   他垂眸望着边烁白皙的耳垂,声音慵懒,暧昧地低语:“你想要多久?”   “颜逍!”众人看了过来,就听找腰子的同学怒道:“你还我!”   颜逍:“……”   颜逍把刚吃了两口的串还给了他,站了起来,声音微哑:“我去趟洗手间。”   他离去的身影看起来有点狼狈,边烁忍不住笑了起来,钱旺凑过来,勾住他的肩,笑嘻嘻地问:“学霸怎么跑了?”   边烁声音愉悦:“他……”   刚说了一个字,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边烁转头,就见许思凯站在他身后。   他看起来有点忧郁,直直看着边烁,说:“边烁,跟我来一下。”   颜逍回来时边烁没在,苏雨泽指了指江边,他看了过去,就见那里站着两个人。   是许思凯和边烁。   “有什么事吗?”边烁看着许思凯的背影,眸色幽暗。   江边的石头大小不一,水顺着石头缝隙涓涓流过,许思凯站在距离江水很近的地方,他在看水。   “你还记得吗?”许思凯说:“你在这里牵过我的手。”   边烁:“……”   边烁:“不记得。”   许思凯似乎料到了他的回答,自嘲地笑笑,说:“你跟我说你不喜欢男生,可你颜逍为什么走那么近?就因为你上次说的,我比不上他?”   边烁没说话。其实如果他这时能转身看一眼边烁,看到他眼中的戾气与脸上克制不住的扭曲,大概就不会在这里纠结这些无聊的问题。   “我家境确实不好,可是边烁,我很爱你,”许思凯低声说:“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颜逍站在几米外,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指节紧扣。   他看见边烁抬起了双手,探向许思凯的身后,像是要开始一个拥抱。   掌心被指甲刺痛,尖锐的痛感传进了心脏。   他冷声叫道:“边烁!”   边烁倏地收回手,有些慌乱地转头。   颜逍就在他身后五六米的位置。   理智回归,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望着颜逍,想要对他笑笑,可实在没力气。   半晌,他调转脚步,一步一步向颜逍走去。   身后许思凯声音恼怒:“颜逍,你来干什么?”   颜逍根本没看他,他望着来到他面前的边烁,语气变得疏离冷淡,骄傲又充满攻击性,他开口问:“我不该来吗?”   边烁语气很淡,他只对颜逍说了一句话:“逍哥,你觉得你和他谁更招人喜欢?”   颜逍不喜欢这个问题。从小接受的教育、生活的环境,养成了他独一无二的个性,他从来没和人做过比较,因为没什么人是值得他去比较的。   他第一次主动去做比较,就是因为边烁。   “比较”这件事本身并不会让人愉快,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的嫉妒、恼怒、无能为力都是从不自觉的“比较”开始。   他不明白边烁为什么会喜欢许思凯,对自己不屑一顾。   每一次见到两个人在一起时,看见边烁对许思凯笑时,他都会在心里克制不住把自己和许思凯做比较。   头脑、家世、成绩、样貌、气质,等等等等。   他觉得自己明明每一样都不输他,明明许思凯这样的人平凡得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他还是不能不注意他、嫉妒他。   他所有的嫉妒只有一个原因边烁喜欢的人是许思凯,这一点,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去改变。   你觉得你和他谁更招人喜欢?   这个问题他想过很多很多次,它只需要一个人的答案,只有边烁那里有标准答案。   而边烁早就给出过结论,比起自己,他更喜欢许思凯。   他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   边烁慢吞吞地跟在了他身后。   气氛依然热闹,他们挨着坐,颜逍没再跟他说话。   边烁的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就差一点,刚刚就差一点,他已经碰到许思凯的衣服了。   如果颜逍没来……如果他没叫自己……被愤怒和恨意占据全部理智的自己,是真的会把许思凯推下去的……   他拿起酒,仰头灌了下去。   等他慢慢回神,转头去看颜逍,却发现身边的位置早空了。   他愣住了,抓住钱旺,问:“颜逍呢?”   “走了”钱旺正玩着游戏,莫名其妙道:“没和你说吗?”   走了?   边烁动作一僵,站起身,快步离开。   “你干嘛去?”钱旺的声音没落,他已经跑远了。 第350章 折叠时光   江边有台阶通往大路,那里可以拦车。   他一口气跑了上去,给颜逍打电话,没人接听。   天已经全黑了,马路上车来车往,灯光仿佛一道道彩色线条从他眼前划过,他扶着腿喘息着,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脏的剧烈跳动。   这个世界很热闹,烟花在头顶盛开,璀璨夺目,浪漫得不可思议,好多人都在驻足,为这场迎接春天的烟花节。   边烁茫然地望着这个世界,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忽然发现,颜逍主动离开他后,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了归属感,像一个轻飘飘的、漫无目的在路上游荡的孤魂。   他忽然害怕了起来,再次打开手机,拨打颜逍的电话,他四处寻找,想找到颜逍的影子。   然后,他的视线一定,落在了十几米外的车站。   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中等车,低着头看着手机,手机蓝色光线照在他的脸上,那个清冷孤傲的人显得有点孤单。   边烁挂断了电话,颜逍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公交车来了,他收起手机,迈步上了车。   这条路线无论早晚人都满员,人挤着人,几乎挪不动地方。   颜逍握着吊环拉手,目光静静看着窗外盛大的烟花。   车里灯光暗下,机械的女声提醒车辆起步,车里人很多,但没多少人说话,除了车行驶的声音,很安静。   有人过来,向前门涌挪动,他微微侧身让路,目光却忽然一顿。   人群拥挤,那个人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他的脖子被揽住,一种柔软的触感贴在了他的唇上。   一片昏暗的车厢里,亲吻出的水声传入两个人的耳朵,从一开始的忐忑试探,几秒后就变成了急不可耐的索取,唇紧紧压在一起,辗转出心中的急迫。   边烁轻闭着眼睛,感受着颜逍的吻。   味道居然这么好、这么热,他紧紧抱着颜逍的脖颈,控制不住快感带来的腿软。   颜逍揽住了边烁,狠狠往自己怀里压过来,他向上托着他的腰,紧紧勒住,让边烁几乎喘不过气,可他没挣扎。   舌头的追逐纠缠,相互吞咽的津液,霓虹灯投进车里,明明暗暗。   烟花沿着江岸盛放,落在晚归人的眼里,没人注意他们。   边烁带着水色的眸中映着灿烂烟花,抱着颜逍宽阔的脊背,急促喘息,目光柔软地看着他的眼睛,用那张微肿的唇,轻轻吐字:“逍哥,我爱你。”   颜逍:“……”   他觉得烟花是一场梦,边烁是一场梦,今夜是一场梦。   他低头重重咬住了边烁的唇,漆黑的眸子牢牢盯着他,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儿,攻击性十足:“边烁,你喝醉了吗?”   边烁的眼神近乎天真,他问:“你爱我吗?”   “爱!”颜逍毫不犹豫。   车辆停步,有人下车,有人上车,人数不减反多。   颜逍一只手握着吊环拉手,另一只手将边烁紧紧护在怀里。   大概有许多人看到他们在接吻吧,不过他不在乎,他不顾一切地低头和边烁接吻,把怀里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这趟车直达学校,可需要绕城一大圈,他们把车上的人慢慢等光,前后坐着,手垂在一侧,紧紧牵在一起。   颜逍趴在边烁的椅背上,长腿有些委屈地蜷起,弯着唇静静看着他。   边烁向后靠,头后仰着,姿态放松,他懒洋洋地问:“颜逍,你刚刚离开,是不想再喜欢我了吗?”   “不是,”颜逍说:“我只是有一点难过,想一个人思考一下。”   边烁问:“为什么难过?”   颜逍很坦诚:“因为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认为在你心里的答案不是我的名字。”   边烁问他你觉得你和他谁更招人喜欢?   那句话明明是让颜逍无视许思凯的意思。   边烁说:“你答错了。”   颜逍挑唇“嗯”了声,抬手,覆在他柔软的发丝上,轻轻揉揉。   窗外闪过一个快捷酒店的招牌,边烁忽然转身,目光晶亮,神采奕奕地望向颜逍:“颜逍,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吧。”   颜逍:“……”   他耳朵有点红了,避开了他的目光。车里很静,最后一节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缓了一会儿,转头看边烁,开口道:“第一次,我不想这么随便。”   边烁:“……”   他垂眸看着边烁那张清秀帅气的脸,忽然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一次他亲得结结实实,边烁没躲开。   车辆到站,到学校了,后门打开。   两个人牵着手下了车。   十点多了,学校里灯光大部分暗了,两个人牵着手从大门向宿舍走,经过一处漆黑的角落,边烁忽然拉了颜逍一下。   这个角落里隐蔽,没有人经过,边烁搂住了颜逍的腰,颜逍默契地低头吻了上去,唇舌缠绵,黏黏糊糊地互相吮吻了一阵,边烁的手探进了颜逍的衣摆,隔着衬衫的布料缓慢地抚摸着他有力的脊背。   颜逍一手抵在他身后的树上,一手揽起他的腰,两个人都闭着眼睛,用力的舌头在唇齿间若隐若现,津液顺着唇角滴落,落在边烁砰砰跳动的心口。   “颜逍……”边烁声音慵懒,抱怨像在撒娇:“衣服湿了……”   颜逍抵着他的额头粗喘,抬起衣袖,在他的唇角轻轻蹭过,随后,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双手抱着他的腰,晃动着哄:“我给你洗。”   边烁刚刚被他亲得骨头还是软的,赖在他怀里,摸着他腰侧的肌肉,笑着问:“大少爷居然也会自己洗衣服吗?”   颜逍瞥他一眼,拉着他的手往宿舍走,说:“下次我洗的时候叫你旁观。”   他们宿舍其实距离大门口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可他们走得很慢。   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边烁轻轻捏着颜逍的指尖玩。   像是一种默契,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走在校园的柏油路上。   走出几分钟,颜逍轻轻扯了边烁一下,边烁转头看他,唇被吻住了。   两个人就停了步,站在路边接吻,温柔缱绻,情不自禁,牵在一起的手,指腹互相摩擦着,摩擦出了一种细到可以钻进心缝儿的痒,慢慢的,吻从平和变得激烈,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等到再分开,两人相互对视,默契地一起笑了起来。   津液从唇边断掉,颜逍用衣袖擦过边烁的唇瓣,眯起眼睛,哑声说:“你会不会明天早上酒醒后就不认了?”   边烁酒量其实很好,真的很好,那一点点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早醒了。   他假装无辜地逗颜逍:“有可能忘了。”   颜逍:“……”   颜逍今晚脾气很好,很好说话,他搂着边烁的窄腰,挑唇说:“那我就再让你想起来。”   边烁:“那我想不起来呢?”   颜逍垂眸看着他,没说过。   边烁这样逗着逗着,自己却认真了起来,他问:“假如我明天就消失了呢?”   颜逍忽然低头,重重吻上了他的唇。   那两片唇已经被他又吸又咬弄得肿了起来,红艳艳的,很可怜。   他咬着边烁的下唇,眸色深沉,同样认真:“那我就找。”   边烁疼得轻哼了声,继续问:“找不到呢?”   颜逍:“那就等。”   他望着边烁水润的眸子,诱哄一样低声和他确认:“我就在这里,你早晚有一天会回头看我的,对吗?”   边烁眼里的泪垂落了一滴,轻声应道:“嗯。”   他闭上了眼睛,那滴泪烫过澎湃的贪,化成了一些微薄的叹。他贪婪地抱着这样健康强壮的颜逍,上一世那个转瞬即逝的温暖拥抱,现在他可以慢慢享受。   “唉我说,”不远处传来调侃的声音:“要不我们换条路走?”   两个人的唇轻轻分开,一同转头看过去,就见室友们正向这边走着,都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说话的是苏雨泽。   边烁:“……”   边烁脸红了,轻推开颜逍,擦了擦嘴唇,幽幽地说:“你们什么也没看见。”   颜逍偏头笑,没说话。   “嗯,我们没看见,”钱旺暧昧地起哄:“没看见我们班两个学霸半夜在路中间抱着亲嘴。”   颜逍抓住要往那边走边烁,长臂揽在他的脖子上,低头凑到他发烫的脸颊,声音慵懒温柔:“好了,走吧。”   回了寝室,边烁被室友调侃了一顿,跑进浴室冲了个澡。   终于冷静下来,他的肚子叫了两声。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他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   快十一点了,已经关寝,万幸宿舍里还有泡面,他泡了一桶,往嘴里送的时候,唇忽然疼了一下。   他凑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模样,愣住了。   他的唇角无意识的轻轻上挑着,眼眸水润透亮,唇肿得有点厉害,唇线也红着,唇瓣上有一块地方破了,不知道是被颜逍咬的还是吻的。   他现在有一种不真实感,他一个三十几岁的人,现在恋爱起来像是个年轻冲动的小伙子。   镜子慢慢模糊,他呆呆看着,好像看到了同样三十几岁的颜逍。   那天夜里,他半蹲在他面前,一身西装革履,绅士又英俊,像是救世主一样忽然出现,对他说:“别怕。”   其实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颜逍在他眼里都是帅的,帅到挑不出一点瑕疵,优秀到有距离感。   手机响了声,他坐回了椅子上,打开颜逍的消息。   “把衣服给我,我给你洗。”   边烁眼睛轻轻弯着,低头打字:“好。”   他起身,拿起自己那个并不脏的外套,开了门。   恰好颜逍宿舍的门也开了。   颜逍一只手握着门把手,走了出来,唇角擎着笑,问:“只有一件吗?”   边烁走到他面前:“嗯,就这一件。”   颜逍接了过来,垂眸看着他,很自然地侧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吃泡面了?”颜逍挑眉问。   边烁舔舔唇,乖乖地说:“饿。”   颜逍揉揉他湿漉漉的头发:“先别吃了,回去等我一下。”   边烁点头,转身时目光忽然一顿。   许思凯就站在门口,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们。   颜逍皱皱眉,想要开口,边烁的目光却略过了许思凯,径直回了宿舍。   他侧目看了眼许思凯,只是轻飘飘的一眼,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高傲与睥睨。   随后,他转身回了宿舍,关上了门。   没过多长时间,边烁宿舍门被敲响,他随手打开,就见颜逍端着一个大碗,还冒着腾腾热气。   边烁连忙接了过来,问:“你从哪弄来的?”   那是一碗圆滚滚的饺子,白胖胖的,散着香气,闻起来很有食欲。   颜逍手里还提着一个超大袋子,里边都是零食,他跟了进来,把零食放在他桌上,说:“我寝室有小功率冰箱和锅,刚煮的。”   寝室里几个人和颜逍打了招呼,随口打趣了几句,就忙自己的了。   边烁往里边坐了坐,给颜逍让了个位置,说:“你不是也没吃?”   颜逍“嗯”了声,坐在他旁边,学校配的小沙发够两个人坐,但要紧紧贴在一起,台灯光线明亮,照在自然木色的桌上,光线很暖。   边烁歪头,对他笑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安静看他。   被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颜逍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麻了一下。   他慢慢靠近,轻轻在边烁的唇上碰了碰。   边烁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小声说:“一起吃吧。”   颜逍勾起唇,点点头,把边烁没吃几口的泡面拿了过来。   边烁没说什么,把饺子夹进小碗里,吃一个,喂给他一个,两个人一起分着吃了。   刚吃完,桌上的电脑跳出了一条提醒。   颜逍看了一眼,然后愣了愣,问:“你在干什么?”   边烁:“……”   他把电脑扣上,说:“没什么啊?”   寝室暗了下来,熄灯了,只有台灯亮着。   颜逍靠近边烁,低声说:“你在入侵什么网站?而且还失败了?”   边烁:“……”   边烁喝了口水,抱怨:“我不要面子吗?”   颜逍:“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我帮你。”   边烁点点头,倾身趴在他耳边,潮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朵上,还没开口,颜逍的心先酥了一半。   他撑着桌子,一动不动,听到边烁在他耳边私语:“我告诉你啊……”   那种让他分心的暧昧距离里,颜逍尽量让自己集中注意听他说话,可下一瞬,他身体一僵。   边烁含住了他的耳朵。   敏感部位被含进了一个又湿又热的地方,柔软的舌尖慢慢舔舐着他的耳垂、耳廓,让他的耳朵湿答答的,又将湿润舔走。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甜蜜的刑罚,灵活的舌头向着耳朵中探入,就像是舔进了他的心缝儿,含着他的耳朵,像极了含着对于男人来说更加敏感的部位。他禁不住闷哼了声,狼狈地祈求道:“宝贝,放过我。”   边烁:“……”   边烁慢吞吞地放开他,眸中染着朦胧情欲,低声说:“颜逍哥哥,你再叫我一次。”   颜逍修长的手捂住了那只险些酥掉、阵亡的耳朵。   他望着边烁的眸子,静静地说:“宝贝,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自己在做梦。”   边烁靠在了他的肩头,怔怔望着那还热着的饺子汤,喃喃道:“有可能吧,我们做了同一个梦。” 第351章 折叠时光   第二天上课,边烁进教室时颜逍已经到了,他坐在教室中排,身边留着一个位置,看见他过来,对他扬了扬唇。   边烁也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然后越过他,往后排走。   颜逍:“……”   颜逍侧身向后看他,旁边苏雨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这才一晚上,你就失宠了?”   颜逍:“……”   颜逍“啪”地合上书,站起身,向阶梯教室最后一排走去。   他坐在了边烁旁边,有些不满地问:“才过了一晚上,我就失宠了吗?”   边烁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没理他。   颜逍抓住了边烁放在桌下的手,握在掌心,趴在桌上侧头看他,小声说:“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   边烁的目光还落在电脑上,单手敲键盘,慢半拍地说:“没失宠,正在盛宠中。”   颜逍忍笑,故作姿态道:“我怎么没感觉到?”   边烁分出了一点注意力,抬手在他轮廓分明的下巴上挑了一下,眯起眼睛,微抬下巴,拿着腔调说:“后宫佳丽三千,就宠你。”   颜逍没忍住,趴在桌上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本就出众,不论是容貌还是成绩,都是最尖儿上的,所以总是处在人们的视线焦点,难免被人注意。   虽然听不到两个人说话,可他们两个的互动已经是很明显的暧昧。   两个人明明以前是撞在一起就会磁场不合,一个冷嘲热讽,另一个白眼相看,现在在一起举止亲密,氛围轻松。   许思凯室友收回视线,诧异道:“边烁不会真和颜逍在一起了吧?”   许思凯低着头,并没向那边看,淡淡地说:“不知道。”   “他以前不是追你吗?”室友觉得奇怪:“你俩现在怎么样了?这学期他好像都没来过咱们宿舍。”   许思凯:“……”   许思凯桌下的指节攥得发白,边烁追他时的阵仗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在他准备答应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放弃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也能理解吧,那个人可是颜逍,我早就觉得他俩合适。”周围有私语声隐隐传来,许思凯紧紧咬着唇,猛地闭了闭眼。   那个人可是颜逍……   颜逍又怎么样?   当初颜逍和边烁表白时,边烁不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满心都是自己。   颜逍很优秀,可许思凯和他关系并不熟络,因为在颜逍面前,骄傲如他总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在那样耀眼的人面前,自惭形秽是正常的。   可就因为边烁,他开始觉得颜逍也不过如此。   其实边烁那样同样耀眼的人在他身后追逐,很大程度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早就喜欢上边烁了,可他很享受被边烁追逐的感觉,所以一直抻着,不主动也不拒绝。   现在……   他做错了一件事,他不该和别人暧昧不清,也许边烁没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现在坐在边烁身边的人就是自己了……   上课铃响了,他终于忍不住转头看过去,就见两个人凑在电脑前,正在说着话。   姿态亲密,毫不避嫌。   “先上课吧,”颜逍敲了几下键盘,说:“中午回去弄。”   边烁垂着肩,有些无奈:“一周了,我都没进去。”   “你不是专业的,”颜逍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说:“这个有难度,进不去正常。”   上午明媚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边烁歪头看他,问:“不怕我在做什么坏事吗?”   颜逍站起身,把后排窗帘拉上了。   大屏幕上的反光消失,教授点开了幻灯片。   “我昨晚睡不着,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教室静了下来,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莎莎细响:“我决定如果你做坏事,我就陪你一起做。”   边烁轻抿着唇,垂眸看着那行潇洒漂亮的字。   原来,看起来那么稳重、冷傲、高高在上的颜逍,也会这样没有原则的做事。   良久,他按开笔,在下面回复:“谢谢男朋友。”   今天满课,一天下来已经很累,吃过饭,室友都去图书馆了,边烁回了宿舍。   刚洗了把脸,宿舍门响了。   颜逍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子,递到他面前,说:“吃吃看,喜不喜欢。”   边烁:“……”   颜逍还没换衣服,看起来是刚从外边回来,手上提着的蛋糕精致极了,只比手大一点,是一个很可爱的白熊睡觉的造型。   只是看这个精致程度,就知道价值不菲。   边烁接过蛋糕,把他让了进来,问:“你吃饭了吗?”   颜逍坐在边烁的沙发上,打开蛋糕盒子,说:“刚刚去取蛋糕了,还没吃,我定了外卖。”   边烁在柜门后边“嗯”了声,低头解下身上穿的衬衫。   他的动作很慢,布料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安静的寝室里很明显。   颜逍尽量忽视让他浮想联翩的声响,摆手给自己扇了扇风,打开了电脑。   咔哒一声轻响,好像是腰带解开的声音。   颜逍心有些乱了,手指悬在键盘上,半晌,勉强平稳道:“边烁,密码。”   边烁慵懒的声音:“我的名字小写全拼。”   颜逍低低“嗯”了声,敲了下去。   敲了两次,全错,他轻咬起唇,挨个拼音在心里过。   “砰”一声轻响,柜子合上了。   他没抬头,听着边烁的脚步声慢慢走近,然后在他身边停下。   边烁瞥了眼屏幕,上边已经显示输错三次了。   他没提这件事,从桌上拿起那块小蛋糕,香甜的奶油味道让人心情愉悦,好像还带了点果香。   他将蛋糕捧在掌心,俯身,平视颜逍,勾唇道:“男朋友,先吃一点蛋糕。”   颜逍:“……”   颜逍缓缓抬眸,看进了他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清清楚楚装着自己的影子。   蛋糕凑到了唇边,染了一点白色奶油在薄唇上。   他垂下眸子,张嘴,咬了一小口蛋糕。   边烁目光停留在他的唇上,张嘴,在他的牙印上咬了一大口。   颜逍张开双臂,弯唇道:“过来抱抱。”   边烁轻笑了声,把蛋糕放下,俯身在他唇上舔了一下,然后环抱住了他的背。   他将半张脸埋在颜逍的肩窝里,顺着颜逍的力道坐在他的腿上,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拥抱着,慢慢感受着对方心跳的频率。   许久,边烁抵着他坚实的肩,模模糊糊地低声说:“逍哥,你刚刚为什么不看我啊?”   颜逍:“我一直在看你啊。”   边烁:“我换衣服的时候。”   颜逍:“……”   边烁抬起头来看他:“你是不是对我不感兴趣啊?”   颜逍:“……”   边烁伸直腿,说:“我的腿也挺长的。”   颜逍:“……”   边烁捏住颜逍的下巴,转过他的脸,说:“你看一眼啊。”   颜逍:“……”   边烁换了一身米色的纯棉宽松家居服,布料很软,很轻易地勾勒出一双腿的轮廓,又长又直,勾人心魄。   颜逍暗暗吐出口气,诚实道:“我不敢看。”   边烁忍笑,问:“为什么?”   颜逍堵上了他的唇,吻从一开始的浅尝辄止慢慢变得激烈,两个人拥抱着激吻,边烁听到他气息紊乱地说:“你知道。”   吻是被手机铃声打断的,颜逍有些不耐烦地摸出手机,唇还在和边烁的纠缠,接起了电话。   电话离得近,边烁听到里边人说:“外卖,麻烦快一点,我还要送下一单。”   颜逍:“……”   边烁离开,低喘着擦了擦嘴唇上湿润的津液,说:“快去吧,我等你。”   颜逍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揉了揉边烁的头发,出去了。   取个外卖不费什么时间,颜逍很快上来了,边烁正在开电脑。   颜逍在他旁边坐下了,说:“我先看看。”   程序是有一点复杂,颜逍吃着饭,眼睛一直盯着电脑跳动的数据。   就像颜逍说的,边烁并不是专业的,所以一个星期也没什么进展,他捉住颜逍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头把他筷子上夹的那块蘑菇给吃了。   颜逍收回手,继续吃饭,吃到蘑菇就喂给边烁。   夜幕降临,窗外黑黢黢一片,边烁喝了口水,把杯子递给颜逍。   颜逍盯着屏幕,吃完最后一点,并没接水,忽然道:“好了。”   边烁精神一震。   界面缓缓加载出来,一片跳动的五彩斑斓的窗口出现在面前,窗口里全是白花花的肉体。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   颜逍靠在沙发上,舒展着长腿,好整以暇地调侃道:“原来你喜欢这种。”   边烁:“……”   边烁:“不是。”   颜逍:“哦。”   哦什么哦?   边烁没理他,滑动鼠标慢慢向下翻。   那些暴露的、赤裸的、色情的、疯狂的视频界面里,有两个人、三个人、多个人。   里边的主角有清醒的,有昏睡的。   边烁紧紧咬着唇,向下翻动。   电脑上的光线投射在边烁的金丝边框近视镜上,他平时很少戴,平时看起来清秀文气的男生这时候添了些禁欲的优雅。   颜逍撑着桌子慢慢欣赏这样的边烁,片刻后,却见他眼睛微微睁大,盯着屏幕。   颜逍看了过去,其中一个小窗框放大,放大了视频里两个人的动作。   视频看起来是在一个酒店里,大床上,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闭着眼睛,浑身赤裸地躺着。   他双腿大张着,接受着身下的一次又一次冲撞。   边烁放了最大音量,可只听到一两声男生难受的哼声,另一个人兴奋如野兽的粗喘却很清晰,那只肥腻腻的手在男生身上色情地抚摸,情欲浓时,抑制不住在男生身上掐出青紫痕迹,然后抽出那恶心的东西,插进了他的嘴里。   这是高清视频,男生的每一寸肌肤都拍得清清楚楚,甚至包括锁骨下方的红色小痣。   而另一个人,脸部全程打码,已经架了摄像机,他还在拿着手机不停地拍,垂下的松垮肚腩和皮肤状态,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年纪不轻,他的无名指上甚至还戴着婚戒。   “他是晕过去了吗?”颜逍看着视频,皱眉问。   “嗯,”边烁说:“无意识。”   “这是在犯罪,”颜逍顿了顿,看向边烁,开口道:“你为什么找这个?”   边烁的目光望着屏幕里那个紧闭双眼的男孩儿,声音轻飘飘的:“颜逍,你看他,眼不眼熟?”   颜逍:“……”   他紧紧皱着眉,再次看向那个画面,他细细打量着那个男生,发现确实有一点眼熟,可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边烁指了指上面:“那天他从这里跳下去时,死死盯着我,就像在向我求助。”   颜逍:“……”   颜逍一怔,眸色有些震惊,他缓缓开口道:“看起来确实有点问题。”   边烁把视频暂停,呆呆地看着那个男生无知无觉的脸,轻声说:“颜逍,你说如果这段视频被曝光出去,会发生什么?”   颜逍:“……”   边烁:“一个月后,这段视频会被曝光,会飞速传遍全校,被人上传至公共网站,上百万人下载。   有些人看出了这孩子是被迫的,要求严查,为他讨回公道。而另一些人会兴奋地研究视频里的孩子是谁、他是不是自愿的、是什么样的家庭培养出这么不自爱的孩子,会谴责他的父母,翻出他父母的单位、住址,想方设法找到这一家人微不足道的瑕疵,放大百倍,挨个挑剔一遍来证明他们有罪,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拿着这段视频在他爸妈门外高声循环播放,指责他们一家人有悖公序良俗,他们没尽到父母责任。”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残酷的话:“一些人会用罪低俗肮脏的语言去意淫这孩子的身体,与性相关。还有一些人,会在网络上针对他的微反应来判定受害者是清醒的,自愿的,这样是为了博取流量出名,好像这样就能凸显他们的犀利和与众不同。而这些信息会无间隙地被那些‘正义者’传达给孩子的父母,视频发酵第七天,他的父母会在和儿子同样的位置,跳楼自杀。”   他说的就像是真的一样,像是他已经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样,他的目光悠远,像是透过屏幕看向一个他触及不到的地方,这让他觉得他好不容易抓到的边烁忽然距离他很远。   他感觉到了不安全感。   他从身后搂住了边烁,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柔声说:“不会的。”   “会的,”边烁转头看他,轻声说:“我看到过。”   颜逍默了默,问:“在哪里看到过?”   边烁轻轻抿起了唇,半晌,回答道:“梦里。”   颜逍凝视他的眼睛,问:“是那个没有我在的梦吗?”   边烁:“……”   他怔住了,他没想到颜逍会忽然这样说,多么敏锐的颜逍啊……   良久,他弯了弯唇,说:“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在,颜逍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颜逍低叹了声,亲吻他的眉心:“好吧,这位绅士,我愿意终身为你效劳。” 第352章 折叠时光   这件事并不复杂,边烁清楚视频上的另一个人是谁。   那是他们学校里的一个知名教授,德高望重。   那个网站是比较安全的,视频流出纯属偶然,是他在和自己的一些“圈内人”分享时,被人出于特殊性癖转载炫耀,根本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轰动的。   可真正查到那个教授头上,已经是那孩子的父母自杀一个月后的事了,公布官方调查结果,教授被从课堂带走时,全部舆论方向瞬间改变。   直至现在,边烁仍然记得那一个月时间,他们宿舍楼下的草坪,那个曾被鲜血染红的地方,摆满了洁白的白色百合花。   百合花象征着纯洁,有些人想用百合还他一个干净清白。   那孩子确实是清白的,他所有做过的事不过是听教授的话去给他送一次作业,那天天气太冷,他敬重的教授递给他一杯温水,他喝了一小口而已。   边烁把那个视频匿名邮寄给了警局,连带着一封举报信。   那天下午他们没课,边烁和颜逍往那个教授上课的教室走时,恰好遇上了他们石教授。   他身边站着一个矮矮胖胖,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铁灰色西装,一副文质彬彬的打扮,可被肚子撑起的格子衬衫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   石教授笑着问:“你们两个干什么来了?论文完成了?”   颜逍尊敬地答道:“还没有,正在收集资料。”   石教授哈哈笑了起来,瞥了边烁一眼,道:“那可是这小子给你挖的坑,不怪我。”   边烁很无辜,不认账:“我没有,别乱说。”   颜逍唇角擎着笑,正要开口,忽然有人插了话进来。   那个男人一双眼睛在边烁和颜逍身上打量,目光像是贪婪的冷血动物的信子在身上舔过。   他端着教授的样子:“石教授,这两位是……”   石教授介绍道:“是我的学生。”   边烁对他点点头,礼貌道:“吕教授好,我们正想去蹭一节您的课。”   姓吕的眼前一亮,笑道:“好好,一起吧。”   和石教授分别,两个人一起往六教走,旁边姓吕的彬彬有礼,说话幽默风趣,看起来情商很高,若有若无地打听着两个人的信息,边烁胡乱编着答了。   走到教室门口,边烁脚步微顿,看向对面。   对面那间教室里没有人,关着灯。   颜逍站在他身边,声音带笑:“你还记得啊?”   “记得,”好说扬唇说:“有个拽到不行的大少爷在这里对我表白过。”   姓吕的转身等他们:“进来吧。”   这是间小教室,人坐得很满,学生们稀奇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姓吕的笑着在台上介绍:“这两个是你们的学长,来蹭课的。”   边烁看向他,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和颜逍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坐了。   课讲得确实不错,风趣幽默,引人入胜,教育水平上看,这是一位合格的老师。   边烁看着最前排的位置走神,那里最中间有一个空位。   他恍恍惚惚仿佛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儿坐在那里,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听课。   今天阳光很好,天越来越暖了,过几天就是清明,最美好的人间四月。   课堂讲解告一段落,班上的同学正在自由讨论。   那个穿着西装的人形怪物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在他面前站定,笑着问:“听懂了吗?”   边烁说:“没有。”   那人推了推从油腻的脸上滑落的眼镜,说:“那下课来我办公室吧,我今天有空,可以给你讲讲。”   颜逍忽然扣住了边烁的手腕,眸色很冷,嘲弄道:“您没有空了。”   教室前门被推开,几个穿着制度的警察走了进来。   径直走到了男人面前,亮出了银色的手铐。   门口相互依偎地站着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他们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憎恨、还有不断滚落的眼泪。   教室里的学生在窃窃私语,边烁看着第一排的那个白衣少年,恍惚间看见阳光下,他转了头,看向自己的方向,然后,干净明媚地一笑。   那晚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灰败眼眸此刻变得明亮,他站起身,穿过课桌,向光的地方走,最后眷恋地看了眼自己的父母,消失在了春日的光里。   颜逍问他:“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费这么大力气去帮他,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课散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低头揉了揉眼睛,缓声道:“我急切地想做一些事情,来证明我是可以在这个世界做出改变的。”   颜逍静静望着他,不再问。   出了门,边烁向对面教室门口走,转身,面对颜逍,忽然变了一副冷淡的样子:“你有什么事吗?”   颜逍勾唇,走了过来,垂眸看他,很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说:“边烁,我喜欢你。”   时间仿佛顷刻回溯,他们又站在了原地。   边烁靠墙站着,放松地曲起一条长腿,问:“什么时候喜欢的?”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下文。   颜逍直立在他面前,认认真真答道:“大一那年冬天。”   边烁有点意外:“大一?”   “大一那年冬天,这座城市下了很大的雪,雪连续下了三天,把六教前边的台阶填满,又被人踩实,”颜逍看着边烁的眼睛,语速轻缓:“阶梯几乎变成了一个光滑的斜坡,很难向下走,那天我正准备下去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叫我。”   边烁好像想起来了,那年确实下过一场很大的雪。   “那个人穿得很厚,很笨,脚上踩着一双几乎可以平地当滑板的鞋,他站在台阶最上边,可怜巴巴地对我说……”   “同学,我的鞋很滑,你可以带我下去吗?”   边烁抓住了一个看起来走得很稳的人,那个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容貌,他向他伸出手,问:“可以吗?”   男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搀起了他的手臂。   那段路很慢很慢,颜逍走一步,班里那个并没有认出他的男生跟着他走一步,战战兢兢,笨得像个怕跌倒的白熊。   但他心态很好,没话找话:“我室友逃课去看演唱会了,就剩我自己,早知道我也不来了。”   颜逍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因为这事他知道,刚刚课上老师已经把人给揪出来了。   踩到了平地,边烁抬头对他笑:“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边烁。   第一学期期末考,他第二名,边烁第一名。   从那以后,边烁在他眼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越来越久,后来,就没办法忘掉了。   他暗恋了边烁两年,终于在那一天鼓起勇气表白。   可边烁根本没给他好脸色。   算起来大学里,边烁只有在他扶着他下台阶的那一次对他笑过,笑得很好看,像一块烙铁,直接而精准地烙印在他心上。   上课时间,六教走廊上没有人在走动,光从走廊尽头洒了进来,爬到两人的腿上。   边烁说:“我记起来了。”   他那时候其实小小心动了一下,有力的手臂、安全感十足的身材、沉默寡言的性格、时尚得体的衣品。那时候刚从高中步入大学,他还是有点腼腆,所以纠结了一路,却没好意思要联系方式。   一转身,就再也没见过了。   原来……   他眼眶有些酸涩,声音微湿:“原来是你啊……”   他抬手缠住颜逍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低声说:“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我就答应你。”   颜逍望着他清透的眸子,语气依然和第一次告白那样郑重。   他贴着边烁的唇瓣,说:“边烁,我喜欢你。”   边烁轻轻弯起了眼睛,说:“那我们在一起吧。”   “好……”   空荡荡的走廊上,两个人在教室门口拥抱接吻,仿佛经年光阴折叠重合,终于在这一刻达成圆满。   边烁家里打来了视频通话,爸妈挤在一个镜头里,笑着打招呼:“儿子,最近怎么样?”   边烁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继续低着头看书,答道:“很好你们呢?”   “挺好的,”爸爸笑着说:“我们在澳门旅游。”   边烁:“……”   他根本不知道,每天在家里的三人群聊天,这两个人根本没提这事。   有时候边烁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意外。   他放下笔,抬眸看两个人,无语道:“你们在和我炫耀吗?”   “不是,”妈妈笑眯了眼睛:“我们明天去逛免税店,想向你问一下情况。”   边烁疑惑:“什么情况?”   “而且……”边烁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问:“快十二点了,你们怎么还不睡觉?”   “想问一问你和那个男孩儿在一起了吗?”爸爸说道。   边烁脸有点红了,虽然戴着耳机,别人听不见,还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室友的动态。   都在学习,没人看过来。   他定了定神,很小声地说:“问这个干嘛?”   “当然要问清楚,”妈妈说:“如果在一起了,我们就送给你们一对钻戒,如果没有,我们就还礼给他一块手表。”   边烁轻挑起唇,没说话。   妈妈转头对爸爸说:“明天去看钻戒吧。”   边烁:“……”   妈妈:“记得给我发一下他的尺寸。”   爸爸最后颇有些威严地透过屏幕看他:“这么晚了,别学了,别把脑子累笨了。”   边烁:“……”   他还没等说话,电话挂断了。   原来取得家长的认可和支持会让幸福加倍。   上一世,他和许思凯的事告诉爸妈以后,他们两个并不同意。   他们不喜欢许思凯,说这个人心思太重了,不适合边烁,但边烁坚持,他们也就没再反对。   钻戒……   他把书合上,爬上了床。   他们宿舍普遍睡得早,这会儿已经有三个人睡着了,此起彼伏地打着鼾。   他侧躺在柔软的枕头上,打开手机。   屏幕上是颜逍吃栗子的照片,很帅,也很阳光。   他慢吞吞解了锁,在颜逍的对话框里输入:“你睡了吗?”   还没发出去,对话框里多了一条消息。   颜逍问:“你在做什么?”   边烁扬起唇:“干嘛?”   颜逍翻了个身,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紧张地打字:“没事,要不要见一面?”   他们明明就住对门,上课都在一起一整天了。   边烁毫不犹豫地回复:“要!”   颜逍:“我下床了。”   边烁坐了起来。   出门时,颜逍也刚好开门,两个人相视一笑,动作很轻地关了门。   “去楼梯间。”安静的走廊,边烁小声发送悄悄话。   “好。”   楼梯间的灯声控灯暗着,转角角落,颜逍捧着他的脸,辗转亲吻。   这个时间宿舍里很安静,楼梯间隔音效果不错,只有两个人弄出的声响。   搅弄出的水声和两个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在只有两个人的午夜越发放肆,只是接吻而已,边烁却被亲得恍惚迷醉,几乎忘了自己这是在宿舍里。   他腿软地紧紧靠在角落,偶尔发出受不住的低吟,从头到尾,谁也没说话,大半夜约着出了宿舍,走到楼梯间就默契地吻在了一起。   楼下有脚步声,声控灯亮了起来,两个人动作停住,缓缓睁开眼睛对视。   砰砰心跳声仿佛在楼道里形成回响,边烁掌心有点出汗了,想推开颜逍。   脚步声没再向上,停在了下一层,离开了。   边烁轻轻吮了下颜逍的唇,呼吸轻薄地扑在他沾染了自己口水的唇上:“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接受异地了。”   颜逍抵住他的额头,慢慢平息着急促躁动的呼吸,说:“反正我肯定接受不了。”   边烁抱着他的手缓缓向下,捉住了他的手指,低声问:“你的无名指是什么尺寸?”   颜逍的声音有一种激情平息后的慵懒,低哑性感:“怎么突然问这个?”   边烁抬起他的手,凑到眼前,透过走廊里透出的稀薄灯光观察,没答话。   颜逍舒展指节:“你自己看。”   无名指忽然进入了一个湿滑温暖的地方,颜逍身体一僵,低头看边烁。   他把自己的无名指含进了嘴里,舌尖轻轻划过,微乱的牙齿咬在了他的第一个指节。   边烁的牙齿并不整齐,有点乱,但都不严重,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可爱。   颜逍尤其爱看他笑起来的时候,明媚又阳光,像某种萌萌的小动物。   十指连心,这样被含着手指,他的心瞬间就麻了,本来就不安分的地方反应很大,他往后退了退,不想冒犯边烁。   边烁吮过他的指尖,轻哼了声,说:“我又不是尺。”   那一个动作,真的又纯又色气,他觉得下腹一紧。   颜逍蜷起湿答答的手指,钳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失控地吻了上去。   住对门很方便,可以半夜出来约会,没人发现。 第353章 折叠时光   异地这件事边烁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颜逍大学毕业后会直接去欧洲留学,而他会留在本校继续学业,中间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   他的时间要比颜逍快上七个小时。   毕业后前几年,班里的同学还偶尔会有联络,唯独颜逍距离很远,不知动态。   他曾经有一次去巴黎出差,走在繁华的香榭丽舍大道上时,忽然想起,颜逍也在这个城市。   他拿起手机打开颜逍的社交账号,可犹豫良久,又关闭。   那时的他和颜逍没有关系,毕业十几年,他觉得那个一身傲气的老同学可能已经忘了自己。   那么优秀成功的男人,出生就已经是人生赢家的颜逍,他那时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距离遥远,无法跨越。   可现在,他并不想离开颜逍,空间和时间的距离会让他有一种不安全感。   窗外,城市车水马龙,霓虹灯影闪耀,他怔怔看着出神,手机响了一声,界面出现了颜逍的消息:“你在做什么?”   边烁轻轻弯起唇:“我正要去买一束花。”   颜逍坐在酒店的会场休息厅里,眉心微蹙,按住语音,不太高兴地说:“我不在学校,你要送给谁?”   边烁没有立刻回复他,短短几分钟里,他越想越觉得不舒服,于是开始坐立难安。   边烁很浪漫,可他从来没有送过自己一束花。   五一假期,因为边烁爸妈去环游中国了,家里没有人,所以边烁留在了学校。   自己不在,他要送给学校里的谁?   他抿起唇,在对话框里输入:“不许送。”   大哥屈指敲了敲门,站在门口,提醒道:“颜逍,到时间了。”   颜逍最后看了一眼安静的对话框,关掉了手机。   八点钟,会议暂停一段时间,进行用餐。   餐厅需要穿过大堂,颜逍和几位高层走在最后,刚刚走进酒店大堂,目光忽然一凝。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怀抱着玫瑰的男生,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与怀中大朵大朵娇艳的玫瑰花相互映衬。   玫瑰花束太大了,他不得不抱着,红艳艳的玫瑰花向上,是他帅到夺目的脸。   他气质沉静,安静在女神雕塑旁站着,目光在路过的人一一看过,经过的人目光也十有八九会在他的身上停留几秒。   几个人正在讨论会议内容,大哥问颜逍的看法,却见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然后,他看见弟弟大步向大厅中央跑去,重重抱住了一个捧花的男生。   经过的人都看了过来,颜逍却不在乎,他捧起边烁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边烁被他惊了一下,反应过来,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温顺地承受他急躁的吻。   玫瑰花瓣上的水珠慢慢滑落,时间仿佛在这一瞬暂停。   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欧式酒店大堂,爱与美之神的身旁,年轻人的千里奔赴和情难自禁浪漫到极点,让人羡慕到极点。   颜逍一只手抱着玫瑰,搂着边烁的腰走在酒店的走廊上,他声音里是毫不遮掩的愉悦:“路上累不累?”   边烁说:“不累。”   颜逍:“等了多久?”   边烁:“一个多小时。”   颜逍皱眉:“那怎么会不累?”   飞机要七个小时,落地还要等,更何况还有那么重的一大束花呢。   边烁唇角轻扬着,说:“只有一点点。”   颜逍的房间到了,边烁倒在了床上,舒了口气,翻身看他,问:“你有多少时间?”   颜逍:“……”   他放下花,走到床边,半蹲了下来,趴在床沿看他,模样有些孩子气:“只有四十分钟。”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相处,相互对视着,两个人都开始有些不自在了,可谁也没舍得睁开眼。   边烁抬手,轻轻挑起颜逍的下巴,语气轻挑:“看,我放下后宫佳丽三千,来独宠你了。”   颜逍弯随着他的力道缓缓抬手下巴,西装革履的男人让他想起了多年后的颜逍,绅士又英俊。   修长的脖颈上,性感的喉结微微滚动。   太欲了……   边烁回想着三十几岁时成熟的颜逍,慢慢欣赏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他。受不了……鼻子都有些热了,他忽然撑起身,对着那处凸起吻了上去。   颜逍缓缓蜷起手指,扣在洁白的床单上,床单无规则的褶皱仿佛是他的心此刻的映射,脖子轻微一痛,他克制住自己吞咽的欲望,低声说:“宝贝,回来再给你咬,好不好?”   他要主持会议,一举一动每一处细节都代表了家族。   边烁环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将脸贴了上去,说:“好,我只是有点想你。”   颜逍心中悸动,哄道:“那换一个地方咬。”   “不咬,”边烁推开他:“你快去吃饭吧,我想睡一会儿。”   颜逍:“……”   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拒绝生气了?   “不行,”颜逍有点强势地说:“你必须咬。”   边烁:“……”   颜逍有些倨傲地扬起头,露出修长性感的脖颈,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命令道:“边烁,过来。”   边烁没理他,抬手解自己的衣服:“我要睡觉了,你去吃饭。”   颜逍:“……”   他抿起了唇,定定看着边烁,直至边烁将休闲服的衣摆撩起来,白皙的肤色映入眼帘,他垂下了眸子。   这次会议很重要,细节很多,时间拉得很长,熬了两天夜,结束时已经将近凌晨十二点。   城市已经静了下来。   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想着,边烁应该已经睡了。   他这样想着,开门时声音放得很轻。   房间里开着氛围灯,光线柔软,他垂眸望着地面,缓缓勾起了唇。   华贵的地毯上,铺了一地的玫瑰花瓣,向里蔓延。   他换了拖鞋,跟着玫瑰花铺成的路缓步向里走。   床上也洒了玫瑰花瓣,被子有点乱,大面落地窗前,男生穿着浴袍,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酒杯,正慢慢品尝着红酒。   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辰。   颜逍走了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边烁转头看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颜逍穿西装的时候,他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三十岁的梦里还是二十岁的现实。   他放下酒杯,语气轻快地说:“在等你啊。”   颜逍笑了起来,俯身把边烁从沙发上抱了起来,低头在他唇舌间辗转片刻,说:“心情这么好?还喝了酒。”   边烁有点醉了,被他吻得气喘:“就是有点紧张。”   颜逍:“紧张什么?”   边烁看了眼窗外,忽然转移了话题:“先放我下来。”   颜逍:“……”   他把边烁放下,看着他走到窗边,拿起了一个小盒子。   “还有三分钟,”边烁打开盒子,对他笑:“你就二十一岁了。”   颜逍:“……”   他看着边烁半蹲在地上,插上蜡烛,一根一根点燃,烛光洒在他浅笑的脸上,长长的眼睫抬起,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边的光晕,静谧温暖。   “许愿啊,”边烁说:“别看我。”   颜逍抬步,走到沙发坐下,牵起他的手。   窗外钟楼上的秒针走到十二,颜逍的生日到了。   他垂眸看着边烁,说:“我希望你能永远爱我。”   说完,他吹灭了蜡烛。   边烁怔了片刻,莞尔道:“二十岁的颜逍和三十岁的颜逍,都是一样迷人。”   不等颜逍说话,他站起来,扶上了颜逍的肩。   颜逍喉结滚动了一下,望着他的动作。   看着他抬起长腿跨坐在了自己腿上,沙发与桌子中间的位置并不太宽裕,边烁的腿委屈地曲起,贴在了他的身上。   午夜里,他揽住颜逍的脖子,声音很低,尾音微微拉长,像在撩拨:“颜逍,我们把蛋糕吃光好不好?”   颜逍无意识地抚上了他的窄腰,简简单单的白色浴袍,被边烁穿得又纯又欲。   隔着那层布料,他能感觉到男生腰条的柔韧,掌心缓缓顺着腰线抚摸,后腰两处凹下去的窝十分明显。   他喉咙有些干渴,又吞了吞口水,仰头看边烁,低声说:“我给你切。”   腰上的手好烫,边烁腰有些发软,他抬手挑起颜逍的下巴,诱哄说:“你喂给我吃。”   颜逍:“好。”   他拿起桌上的蛋糕,又去摸叉子,边烁却已经接了过去。   他伸手勾住了颜逍的衣领,忽然一把扯开了他的衬衫。   颜逍被迫向他倾身,然后蛋糕直接扣在了他的脖子上、胸前。   颜逍:“……”   颜逍:“我去洗个澡。”   边烁压住了他的肩,俯身,唇直接贴上了颜逍的脖子。   接下来那一段时间,颜逍几乎是飘着过的。   他喉结上的奶油被边烁伸出舌尖,缓慢舔舐。   他吮吸着颜逍性感的喉结,做着这么色的事,他的语气却很清纯:“不要浪费。”   颜逍最直接的反应抵着他,胸口覆着的手能告诉他自己的心跳到底有多快,浑身发烫。   颜逍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柔软的舌头一寸一寸舔在自己的皮肤上,在上边一寸一寸点着火,只要他自制力稍微差一点,那把火就会燎原。   “我……”颜逍的脖子被咬了一下,禁不住闷哼了声,低声问:“好吃吗?”   边烁吮吸着他脖子上的嫩肉,和颜逍亲密的刺激感让他几乎忘记了一切外在,只贪婪地享受着颜逍健康的身体。   他含含糊糊地说:“好吃,你要不要吃?”   颜逍默了默,哑声道:“想吃。”   然后他的唇被贴住了,蛋糕的甜香侵入了他的口腔,在他嘴里灵巧地划过一圈,奶油化在了唇齿间。   “只喂你一点,”边烁说:“剩下的我吃。”   被他这样掌控着却没办法发泄,颜逍忽然起了火气,他用力勒住边烁的腰,向自己的欲望压了过来,咬牙问:“你感觉不到吗?”   边烁“唔”了声,雾蒙蒙的眸子看向他,看到了他漆黑的眼中暗藏的汹涌。   “能,”边烁在他腿上动了动,手向下摸去:“我给你揉揉。”   颜逍垂眸望着他渐渐向下的手,脑中天人交战。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时,颜逍忽然牢牢攥住了他的手。   他小心翼翼,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的奶油蹭到边烁,搂着他的腰,低头亲吻上了他的嘴巴。   “这样太不尊重你了,宝贝。”颜逍说。   边烁一愣,怔怔看他。   颜逍哑声说:“我去洗洗。”   边烁轻轻弯起了眼睛,主动搂住了他的身体,问:“还记得吗?过年的时候你打赌输了。”   颜逍:“……”   边烁:“你输给了我一个条件。”   颜逍身体很热,吞了吞口水,低低“嗯”了声。   边烁缓缓解开颜逍的领带,抬手,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他缓缓系着领结,说:“条件是,我今晚想和你做爱,你不能拒绝,必须主动。”   颜逍:“……”   一片沉默后,边烁的身体一轻,被抱了起来。   黑暗里,他感觉自己跌到了床上,因为看不到,他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掉下去,于是下意识向旁边摸了摸。   随后,他的脚踝被抓住了。   一只温热的大手顺着他的脚踝,缓缓向上,抚摸至他的小腿,所过之处,皮肤上一片颤栗的酥。   他气短地低喘了声,没有说话。   随后,他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不多时,他的腿被抬起,脚腕搭在了一处裸露灼热的皮肤上。   腿被颜逍抗在了肩上。   他浴袍下边什么也没穿,他能感觉到浴袍随着角度变化滑至腰间,下边一片赤裸。   屋里开着灯,颜逍能看得清清楚楚。   灼热的吻贴上了他的脚踝,他的腿大张着,暴露的肌肤仿佛能感觉到颜逍灼人的目光。   “我居然会让你浪费一个条件来要求做这件事。”   吻,从脚踝,慢慢向上,烫到了边烁的大腿,他身体酥软,躺在床上,呼吸凌乱急促。   颜逍抬起他的手,引导着他摸向了自己的胯下。   即便是蒙上眼睛,他还是忍不住害羞,触碰时下意识想躲,可被颜逍拦住了。   他不得不握住了对他来说大到吃惊的东西,那个东西狰狞着跳动,在他手中,缓缓吐出湿润。   他忍着害羞,慢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低声问:“我的腿好看,还是她们的腿好看?”   “……”   他望着那两天修长匀称的长腿,只是看一眼就让他硬起来的腿,说:“你的。”   他低头看着边烁修长漂亮的手在抚慰着他丑陋的欲望,闭了闭眼,轻声说:“这个世界只有你的腿可以被我扛在肩头,所以你的一定是最完美、最漂亮的。”   边烁:“……”   他颜逍抬起了他的双腿,抗在肩上。   眼睛上的领带松了,露出一半缝隙。   他看见全身赤裸的颜逍跪在自己面前,那里缓缓抵入了自己的身体。   坚定的、不送拒绝的,向身体里闯入。   他和颜逍发生了关系。   所以他们的关系更牢固了,这让他感觉到了安全感。   腰完全软了,浪潮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他的身体,从低低吟叫,声音渐渐变大。他的领带蹭掉了,眸子里细碎的生理泪水淌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颜逍在他胸前亲吻,张嘴含住了那枚充血的红,禁不住抬起酥软的手抚上了他的侧脸,断断续续道:“嗯……我以前以为……你的嘴只会尖刻地嘲讽我……我……原来那里也喜欢这样……”   颜逍的舌尖拨弄着那处脆弱,敏锐地察觉到边烁更紧了。   他抬起头,舔了舔唇,不高兴地蹙眉道:“你都不理我。”   他似乎有些气闷,双手按住边烁的腰,报复性地迅速抽插,一浪一浪剧烈的快感让边烁挣扎了起来,汗水染湿了床单,他最后紧紧抱住了颜逍的身体。   唇舌疯狂地纠缠在一起,大床微微晃动,边烁累得几乎睡着,头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   他想,原来性爱可以这样酣畅淋漓,颜逍真厉害……   颜逍粗喘着从他身体里退出,直起身,看着床上诱人的风景。   玫瑰花瓣洒在洁白的床上,仿佛把虚弱喘息的那人的身体衬红了,床单皱巴巴,到处是不明的液体,连斜躺在中间的人身上都是。   他忽然想起,边烁真的把他的床弄湿了。   边烁翻了个身,缓缓爬起来,身体上吻痕醒目,舒展的动作慵懒色气又诱惑。   他抬手擦掉唇边的白灼,爬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他,靠在他的胸前,闭着眼睛喘息,问:“颜逍,你舒服吗?”   颜逍温柔地抱住他的腰,慵懒地在他耳边说:“你还能动啊……”   边烁:“……”   “唔……”   落地窗前的浴缸里,边烁扶着他的肩,起起伏伏,闭眼呻吟,水下紧紧相连着。   温柔交合。   颜逍靠在浴缸边沿,品尝着红酒,欣赏着边烁在他身上的动作。   喉结轻轻滚动,他看见不知是水珠还是汗水划过边烁精巧的下巴,滴落在水里。   他抬起指尖,轻轻抚摸上边烁迷离的俊脸,低声说:“边烁,我在梦里梦见过这一幕。”   边烁没睁开眼睛,心脏砰砰跳动,身体酥软,欲仙欲死,他享受着这种感觉,舔唇说:“颜逍,你好棒。”   颜逍:“……”   他抬手,将杯里的红酒顺着边烁的锁骨缓缓倾倒,红色冰凉的液体划过他性感的身体。   颜逍直起身,舔上了他的光裸的胸膛。   边烁腰一软,扑到了他怀里,软声说:“你梦到了什么?”   “梦到……”颜逍挺动着腰,回忆起梦里的场景,唇贴在他的耳边:“你和他在一起,你和他进了酒店房间,而我就住在你们旁边,我很难过,喝了很多酒,洗澡的时候你忽然闯进来,说喜欢我,我们做了。”   颜逍咬住他的耳垂,补充说:“做了很久。”   边烁:“……”   边烁拥抱着他的身体,依恋地叫他:“颜逍哥哥……”   他叫着怀里年轻健康的男孩儿,也叫着三十岁时,那一天在血色里紧紧抱着他的颜逍。   窗外城市五彩斑斓,明珠高塔耸立,美轮美奂。   边烁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盒子,趴在颜逍的胸前,给他套上。   两枚戒指,缓缓交扣,颜逍一向高傲的姿态放得很低,略带祈求:“你永远不要离我太远,好吗?”   边烁:“……”   他最终没应这句话。   突破了这层关系,两个人开始有了一点改变。   五一假期回来后,正常上课。   边烁踏进教室,一眼看见人群里的颜逍,很多人围着他聊天,男女都有,颜逍半靠在桌子上,长腿放松地舒展,侃侃而谈,让人如沐春风,气氛很融洽。   边烁忽然想到,颜逍这人其实一直是高情商的、绅士的,只是对自己恶劣而已。   他看颜逍的时候,颜逍也看到了他,他轻挑起唇,在人群中举了举手。   他的手抬得不高不低,刚好让他看见,不是和他打招呼,是在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边烁看到他穿着得体、游刃有余的模样,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在床上失控的样子,脸瞬间烧了起来,没过去,低头和室友向里走。   后排还有空位,刚好够几个人坐的,边烁坐好,余光里看颜逍,就见他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他装作没看见,低头看书,几秒后,颜逍站在了他身边,撑着桌子俯身看他:“给你留座位了,怎么不过去?”   边烁低声说:“坐这里就好,你回去吧。”   颜逍:“……”   上课铃响了,颜逍屈指敲了敲他的桌面,莫名其妙说了句:“行。”   颜逍两节课都没过来,等到中午快下课,边烁收到了颜逍的消息:“下课别走。”   边烁:“……”   他轻咬着唇,回复:“嗯。”   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缓缓走出,边烁跟在后面,颜逍走到了他身旁,没说话。   人群里,明明没有触碰,可边烁忽然紧张了起来,脸不受控制地发烫,跳动的心脏里是他不得不承认的隐隐期待。   或许颜逍会吻他,边烁想着。   出了教室,颜逍扣住了他的手腕,向楼梯的反方向走。   十几米外,是这层楼的洗手间。   洗手间很大,没什么人,他拖着边烁进了一个隔间。   刚刚落锁,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吻在了一起,当边烁的裤子堆到脚踝,扶着隔间门板强忍呻吟时,他忽然觉得他们有点疯。   隔间外有说话声,人来来去去。   边烁的腰一软,险些滑了下去。   颜逍深深顶了进去,缓了缓,慢慢动了起来。   身体的契合是天生的,性爱带来的快感让本就合适的两个人几乎失控。   他重重进入,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旁边隔间进了人,边烁紧张到不敢呼吸,颜逍却没停,等到人走了,洗手间的声音静了下来,中午时间,教学楼里的人应该走光了,边烁终于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   他向后迎合着,低声催促道:“哥哥,快点。”   颜逍伏在他的背上,没说话,配合地加快了速度,洗手间的门板发出脆弱的轻响,边烁的短袖汗湿了一片,被快感逼出的生理泪水滴落在了地上,直至一股热流进入他的身体,他控制不住仰头叫了声,随后瘫软在了颜逍怀里。   颜逍亲吻被他咬得绯红的唇,有些不满地说:“为什么躲着我?”   “看见你容易分心……”边烁伸出舌头和他接吻,软声撒娇:“好饿,想吃肉。”   颜逍宠溺地说:“好,带你去吃。”   两个人出来时,边烁腿还软着,颜逍牵着他的手,关注着他是否能正常走路。   出了洗手间,边烁忽然眉头一皱,低声叫他:“颜逍。”   颜逍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楼梯处有一个身影转了下去。   好像是……许思凯。   颜逍眸色微冷,说:“没事。” 第354章 折叠时光   端午,边烁回了一趟家,回去头一天,爸妈忙前忙后欢迎,象征性地捧了他一天,然后对他失去了热情。   他趴在床上和颜逍视频,很难忍住不吐槽这件事,颜逍在宿舍里写论文,一边敲键盘一边听着他的控诉,忍不住笑。   他看向屏幕,忽然说:“宝贝,我一直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边烁翻了个身,对着屏幕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随口说:“什么事?”   颜逍目光温柔地看着边烁,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去法国留学?”   边烁:“……”   他垂下眸子,低声说:“还早呢。”   颜逍:“我知道,可我想尽快确定。”   边烁:“……”   颜逍:“我知道石教授找了你很多次,虽然私心想你和我一起去巴黎,可你的决定我一定尊重。”   热推   向你敬礼salute   GET同款   边烁把手机扣在被子上,望着虚空,轻叹了声:“半个地球,七个小时啊……”   颜逍:“我可以……”   边烁打断了他的话:“我心里的颜逍永远是强者,他做的决定绝对不能对自己不负责任,如果他都无法对自己负责,那怎么对我负责?”   颜逍:“……”   他看着黑漆漆的界面,轻声反驳:“你这是谬误。”   边烁喃喃地说:“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啊,可是颜逍,可我不能离开我的爸妈。”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他们了,他以前就很少陪他们,错失了他们很多年,现在如果出国,距离他们就更远了。   颜逍沉默了下来,半晌,开口道:“时间还早,我们以后再说。”   他说:“让我看看你吧,别让我看着一团黑。”   大四上学期,同学们开始忙起来了,忙着未来的方向,或是面试、或是考研,各种方向,教室里隐隐弥漫着对未来的期待与不安。   两个人在一起后,室友们也都熟络了起来,会约着一起吃饭、参加面试。   他们学校毕业的学生,大部分选择继续读研,还有一部分想直接工作的,十有八九会进大厂。   边烁整个寝室都选择留校考研。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最近一段时间天说变就变,深秋时节,竟然多雨。   两个寝室的人约了一起吃烧烤,就在他们常去的那家烧烤店,十几个人坐不下,店家把几张桌子并在了一起。   窗外天气阴沉沉的,雨落了下来,顺着玻璃往下淌,看着都冷。   十几个大男生气氛很热闹,点了不少酒,吃着串聊天。   边烁和颜逍坐在一起,接过他递过来的烤蘑菇,听着他们说话。   钱旺一转眼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忽然笑了起来。   他搂住老大的肩,笑着问:“你还记得吗,也是在这个位置,去年期末考试咱们吃饭那回,问了边烁一个问题。”   几个人都想起来了,一起笑了起来。   苏雨泽挑眉,好奇道:“什么问题?”   众人视线中,钱旺轻咳了一声,直起腰道:“假如时间静止了48小时,只有你的时间是正常流动的,你会做什么?”   颜逍转头看他,低声说:“那天我也在。”   边烁:“……”   他没答话,低着头喝酒,耳朵先红了起来。   他没打断钱旺,这种时候越打断他们起哄越厉害。   苏雨泽说:“是一个无限可能的问题。”   “是啊,”钱旺说:“如果我有48小时,肯定拼命搞钱,可我们烁儿不一样。”   苏雨泽问:“怎么不一样?”   “我们烁儿说……”钱旺捂着肚子笑,学着当时边烁的语气说:“那可太疯狂了。”   众人都是一阵笑,颜逍的一个室友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怎么疯狂了?”   “当时我们烁儿就这么指着颜逍,很狂地说——”就见钱旺指向了颜逍,说:“我要把他睡够本。”   颜逍:“……”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假期的每一天他几乎都会把边烁的一举一动反复在脑中回放,试图找到一丝一毫边烁喜欢他的证据。   那天他本来要赶飞机去意大利,司机已经催了好几回,他却坐在窗边没有离开,他其实只是等一个机会,等那个机会和边烁说一句话,告别这一整个寒冷的假期,只说一句“再见”就可以了。   他坐了很久,边烁终于起身离开,他追了上去,然后边烁对他笑了,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原来那之前,边烁说过这样的话。   颜逍心跳快了几拍,转头看边烁,却见他耳朵完全红了,已经快把头低到桌子下边了。   太可爱了。   颜逍忍不住笑,更忍不住逗他:“如果你那时候这样和我说,那我一定不会走了。”   边烁:“……”   全桌的人都笑了起来,善意、热闹,大学以后,边烁就没再有过这样放松的聚会了。   苏雨泽调侃道:“我从来没见过颜逍对谁态度那么差,当时还以为边烁人品不行,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爱生恨啊。”   边烁:“……”   他抬头看颜逍,轻哼了声:“你对我态度是有多差?都让人怀疑我的人品了。”   颜逍挑唇,揉了揉他的头发,实事求是地说:“你对我态度更差,把我当透明人的冷暴力更伤人。”   边烁:“……”   边烁抬起酒杯,敬向颜逍,问:“那你呢?假如时间停留48小时,你会做什么?”   颜逍握着他的手腕,将唇贴到杯口,缓缓喝下:“我会抱着你,充满满足和喜悦地安安静静度过48小时。”   边烁眼睫颤了颤,轻声问:“然后呢?”   颜逍:“然后告诉你,你刚刚睡得有多香。”   边烁:“……”   男生,只要喝了酒,这顿饭就会吃得要多长有多长。   天黑以后,窗外雨停了。   边烁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薄醉的自己,轻轻弯了弯唇。   洗手间有人进来,走到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淡淡酒气扑到他的颈侧,颜逍若有若无地浅吻着他,低声道:“宝贝,我有一点醉了?”   边烁看着镜子里高大的男生,他缠在自己身上,像在撒娇一样。   他低声说:“我们偷跑,好不好?”   颜逍闷笑了声,说:“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途径收银台时,颜逍结了帐。   大门打开,带着细细雨丝的凉风吹在身上,酒醒了一半。   颜逍走在前边,叮嘱道:“你在我身后走。”   那天的雪夜里,他也是跟在颜逍身后走的,走过的路仿佛与时光重合。   走出一段距离,一阵甜香扑鼻,边烁拉了拉颜逍的衣袖,说:“想吃栗子。”   于是两人带了一大袋栗子回去。   两个宿舍都是空的,边烁跟着颜逍进了宿舍。   门关上,他忽然从身后抱住了颜逍。   房间里静悄悄的,颜逍喝了酒,呼吸有些重,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声说:“身上凉,等我换一身衣服。”   边烁贴着他的挺直的背,手缓缓向下,摸上了他的腰带。   颜逍:“……”   腰带被解开,那里被握在了微凉的掌心,他轻微颤了一下。   他意志力薄弱地挣扎:“他们快回来了……”   边烁“嗯”了声,手却慢慢动了起来。   颜逍:“……”   宿舍里没开灯,光线很暗。   颜逍按住了他的手,转身把他抱进了怀里,反手把门落锁。   边烁趴伏在颜逍的桌子上,转头和颜逍亲吻,腰一软,他闷闷“哼”了声。   寝室隔音并不算好,他不敢大声,不得不咬着自己的手背。   酒意上涌,还没开始时身体就热了,况且宿舍这种地方本身就有一种禁忌感。   颜逍扶着他的腰重重插入,一边兴奋地挺动着腰,一边问:“宝贝,如果你真的有一天睡够了我怎么办?”   边烁享受着最原始的快感,向后摸他的手,戴着戒指的手缓缓相扣,边烁喘息着说:“不会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人在群里说话。   边烁忽然说:“他们快到楼下了。”   颜逍:“……”   这刚刚开始没多久……   就这么出去,他多少有点……   边烁推开他,忍着身体的酥软坐在了桌上,长腿勾住颜逍的腰,搂上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第一次叫他:“老公。”   他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几分钟,射给我。”   下一瞬,颜逍侵入了他的身体。   那速度和力道用狂风暴雨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像风雨里的海面漂泊的孤舟一样,浮浮沉沉,紧紧抱着唯一的支柱。   “继续叫我。”颜逍声音里的情欲和攻击性让人浑身战栗。   他趴在他的肩上,唇角溢出的津液缓缓滴落,他咬着指节抑制叫声,含含糊糊又甜甜蜜蜜地一遍又一遍叫他:“老公……逍哥……老公……”   那种一下给足的欲望让他大脑停止运转,漆黑的宿舍里,两个人疯狂纠缠。   几分钟而已,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门外有说话声,边烁恍恍惚惚听着,听到他们敲门,然后是钥匙开门声,失败了。   他听到有人叫道:“颜逍,你在里面吗?”   边烁傻傻地呢喃:“不在……”   一分钟后,颜逍粗喘着抱住了瘫软下来的身体。   额角的汗滴在边烁的唇边,他轻轻舔了舔,瞬间回神。   身体里的快感还在,余韵催着他想要粘在颜逍身上,可理智知道,不行了。   他勉强站稳,穿好衣服,用力扇了扇发烫的脸。   颜逍开了窗,风一下卷进来,带来了清新的空气,驱散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味道。   两分钟后,苏雨泽几个人又敲了一次门,终于进了门。   寝室里一切如初,几人狐疑地看向好好的两人,问:“刚刚怎么没开门?”   边烁坐在颜逍的沙发上,看着电脑,手上捏着一个栗子,含糊道:“刚刚戴耳机了,没听见。”   几个人也没在意,如果他们再细看看边烁,就会发现他脸上不自然的潮红,和捏着栗子仍不自觉颤栗的手。   苏雨泽目光从边烁身上移开,给了颜逍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调侃道:“哦,这样啊,我刚刚想歪了。”   这话说完,寝室里一片闹腾,颜逍挡在脸红透了的边烁身前,说:“你们思想不健康。”   苏雨泽:“……”   这话您也真好意思说……   边烁缓了很久才有力气站起来,有点别扭地回了自己寝室。   好在路短,没人看出来不对,他进浴室洗澡,向外弄着颜逍留下的东西时,他的指尖儿还是酥的。   等收拾好了,他出去时,发现颜逍在他的位置上坐着,正戴着耳机,在看他的平板。   他挑唇走了过去,依恋地趴在他的肩上,软声问:“在看什么?”   颜逍身体有点僵,轻咳了声。   边烁察觉到不对,看向界面,然后,和自己爸妈六目相对了。   边烁:“……”   边烁一脸冷漠地离开了镜头,说:“你们先聊。”   颜逍笑得很乖,很礼貌地说:“叔叔阿姨,他洗完澡了。”   边烁:“……”   “对,他最近胖了一点。”   边烁从桌下偷偷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小声抗议:“我没胖!”   颜逍看向他,眼里是安抚的笑意。   “今天我们两个宿舍一起出去吃的饭,回来时他又买了一袋栗子。”   “嗯。”   “嗯。”   “好。”   “谢谢阿姨。”   “再见。”   视频挂断了。   边烁凑过去,不满道:“他们都没有和我说话的想法吗?”   颜逍抬眸看他:“抱歉,我过来找你,刚好视频过来,我也想见见他们,就……”   边烁拿着吹风机给自己吹头发:“没什么抱歉的,他们很喜欢你。”   颜逍挑唇,说:“叔叔阿姨很和善,很好相处。”   边烁愣了愣,忽然想起同样的场景。   上一世,许思凯见过自己爸妈后,有点抱怨地对他说:“叔叔阿姨好像不喜欢我,感觉以后不太容易相处。”   “我爸把你春节时候发的那段视频都快看掉像素了,”边烁说:“你手上戴的戒指是他们一起给我们选的。”   颜逍一怔,缓缓抬手,看着无名指上那颗精美切割的钻戒。   半晌,开口道:“有时间你也跟我见见家长吧。”   颜逍的家长定居在法国。   边烁垂下眸子,含含糊糊应道:“好。”   颜逍立刻说:“那就今年冬天。”   边烁:“……”   颜逍凝视他:“我带你去尤文图斯竞技场看球。”   边烁:“……”   室友们还没回来,不知干什么去了,寝室门关了,就剩他们两个人。   “可以去都灵一起过圣诞,”颜逍拉过他的手,说:“然后回国过春节。”   边烁沉默下来,良久,开口道:“好。”   他知道,颜逍很希望自己能和他一起去欧洲,他也不想和颜逍分开。   可……他现在想不到两全的办法。 第355章 折叠时光   大四开始,课少了,有时候一周也就三四节课。   时间宽裕,边烁决定回家一趟。   回去那天正好初雪,白白软软,大朵大朵地落着。   雪天,路上车少,边烁站在路旁拦出租车,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拦到。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边烁身体一僵,缓缓转身,许思凯就站在他的身后。   男生对他笑了笑,目光温柔,像以前的无数次看他一样,仿佛他们之间一直这样亲密,没有过任何龃龉。   他身上穿着大二那年自己送他的大衣,这种天气,穿得这么薄,肯定很冷。   天地一片雪色,他又叫了自己的名字一次:“边烁,你要回家吗?”   边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许思凯抬步走了过来,站在路边,道:“我陪你等车。”   他就站在自己身边,同样是路边,边烁忽然一阵心惊胆战。   血色的记忆铺天盖地淹没了眼前的白雪,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和许思凯拉开了距离。   “我……”许思凯仿佛没察觉他的动作,声音温柔,语速和缓,他说道:“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就要去实习了。”   边烁:“……”   上一世,他和许思凯毕业就一起创业了,原来没有自己,许思凯的抱负并没有支撑他有勇气去创业,人生开始了按部就班。   许思凯:“你呢?你和颜逍怎么样了?听说他要去法国留学了。”   一辆车飞驰而过,没有减速,扬起的雪花吹进了边烁的眼睛里,他却眨也没眨,死死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他漫不经心道:“我们很好。”   许思凯:“……”   许思凯说:“如果我有颜逍那样的家世就好了。”   边烁:“……”   许思凯顿了顿,仰头看着漫天飞雪,声音微微有些哑:“那天你看见我了吧?就是你和颜逍在洗手间……那次。”   边烁:“是。”   许思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边烁没吭声,他就继续说了:“假如我更优秀一点,没有犯过错,那天和你在一起的会不会是我?”   边烁攥起的指节泛白,雪落在他长长的眼睫上,他微微启唇,嘲讽的话到嘴边又觉得害怕。   现在的场景多么相似,他害怕许思凯忽然发疯。   那种怕从心底钻出,让他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他仿佛又站到了那个混乱的场景,惊悸、愤怒与无措,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感知。   “阿烁,我以前一直以为你的眼里只会看到我,所以错过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湿了边烁的眼睛,边烁缓缓向他走了一步,脚下厚厚的雪发出“咯吱”轻响。   “这些日子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许思凯眼尾划过一滴泪,他轻声说:“我会在原地等你。”   边烁的手冰冷僵硬,不受控制地慢慢抬起,轻轻贴在了许思凯的背上。   那一点轻微的力道,被许思凯察觉,他温软地叫了声:“阿烁……”   颜逍提着箱子从商场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看着边烁抬起双手,轻轻覆在许思凯的背上。   大雪纷飞。   从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他能看清边烁脸色的苍白与紧紧咬着的唇。   他忽然惊起了一身冷汗,电石火光间,他猛然意识到,在河边那回,让自己吃醋的那个动作很可能不是一个拥抱的开端。   远处有车过来,远光灯穿透雪幕,边烁的唇被他咬出了血,微微转头,看了眼车来的方向。   心脏咚、咚、咚地跳动,每一次跳动仿佛都是回荡在耳边的计时。   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紧紧盯着它的轨迹,将手在许思凯背上压实。   来了!   车带起的风撩起边烁的碎发,他忽然放松了下来,请挑起唇,用力向许思凯推了过去。   下一瞬,他被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刚刚发出的力被卸了大半,他紧紧盯着许思凯的身影。   车没有减速,急驰而过,许思凯轻微失去平衡,向前倾了一下,随后撑着腿站稳,转头看了过来,眸色惊诧。   颜逍把他搂在怀里,双臂紧紧困着他的手,低声说:“宝贝,你在做什么啊?”   他轻吻着边烁冰冷的侧脸,声音都在打颤,他控诉道:“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一阵遗憾过后,理智慢慢回来了,他的腿软了,他被颜逍抱着,身体不住发抖,剧烈的后怕让他大口大口呼吸起来,大脑嗡鸣声后,一片发麻。   颜逍脱了自己的羽绒服,包裹住边烁,把他紧紧捂进怀里,遮住风雪。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颜逍搂着边烁走了过去。   路过许思凯,颜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警告道:“你以后最好离我们远一点。”   车门被关上,羽绒服缓缓滑落,他透过车窗看颜逍,看着他穿着单薄的卫衣,走在大雪里,然后,从雪中提起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箱子。   颜逍坐上来后,车辆发动。   许思凯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边烁撩起自己的衣服给他暖手,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光裸的胸口,慢慢回暖。   颜逍感受着边烁鲜活有力的心跳,直至掌心出现了汗意,他忽然俯身,将脸埋在他的颈侧,狠狠咬了下去。   他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恼怒与火气,越咬越用力,边烁的脑子却越来越清醒,好像随着那种疼,一点一点踩到了实地。   他几乎是享受着颜逍带给他的疼痛,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颜逍咬牙切齿地狠声教训:“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边烁吸了吸鼻子,忽然委屈了起来,眼泪开始簌簌掉落,他抱着颜逍的大衣,乖乖地说:“逍哥,我不敢了。”   颜逍的心还在突突跳着,他捏着他的下巴,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他的,咬牙确认道:“再给我说一遍。”   边烁的唇破了,刚刚被他自己咬的,血结了薄薄的痂,凝成了暗紫的血块,又被眼泪给泡开了,他哽着声音重复:“我再也不敢了。”   前边司机忽然开腔:“干嘛呢?好好的别打架。”   颜逍:“……”   颜逍说:“没打。”   他轻轻揽住边烁的肩,把他按在自己的胸前,胸前一点点被打湿,他闭了闭眼睛,长长吐了口气,低声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边烁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低声说:“好了,不哭了。”   边烁:“……”   从学校到车站距离不短,到的时候,边烁已经睡着了。   颜逍低声叫他:“到了。”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刚动,脖子上就抽痛了一下。   他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脖子,跟着颜逍下车。   天渐渐暗下来了,车站里灯火通明,雪还没停,已经积了很厚。   边烁下车,一脚踩进了雪里,觉得好玩,又孩子气地多踩了几下。   颜逍付完车费,拖出行李箱,搂住了他的腰,说:“别玩了,车快开了。”   “我饿了,”边烁捂着脸抵御冷风,说:“想吃栗子。”   颜逍:“刚刚在商场里买了,上车吃。”   站前广场人来人往,有铲雪车正在工作,地面很干净,也很滑。   两个人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检票、上车,找到位置,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车要开四个多小时,边烁坐在颜逍身边安安静静吃栗子。   车厢没坐满,周围没有别的乘客,颜逍抬手抚上了他的脖子。   刚刚他咬得重,牙印非常明显,就在颈侧,领子盖不住,现在已经红肿了。   “宝贝,”颜逍低声问:“疼不疼?”   “不疼,”边烁,挠了挠那个印子,说:“有点烫。”   颜逍垂眸看着,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边烁知道他在想什么,第一次跟他回家,还让他带着咬伤的痕迹。   边烁把栗子扔下,用湿巾擦了擦手,凑到颜逍身边,搂住了他的腰。   颜逍勾勾唇,无奈道:“宝贝,怎么办啊?”   边烁的唇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向下,一路亲吻。   颜逍闭上了眼睛,仰起头享受着他的主动亲密。   边烁轻轻吻了下他的唇,随后,灼热的吻落在了他的脖子上,身体一颤,颜逍轻抿了起唇。   边烁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施虐倾向,感觉到颜逍的疼,他居然有些情动。   他缓缓加重了咬合力气,半晌,松口,然后扯了扯颜逍的领口,在他锁骨处停下,又重重咬了一口。   “边烁……”颜逍显然也有点动情了,声音低沉慵懒:“我忽然想起来,你的牙齿很好看。”   边烁:“……”   他松了口,舔了舔牙尖,忍笑道:“这算什么夸法?”   颜逍挺认真地说:“你咬的牙印肯定比我咬的好看。”   边烁笑了起来,趴到他脖子上看那两个咬痕,研究了一会儿,说:“你喜欢?我再咬几个。”   颜逍低笑了声,用手掌推开了他凑过来的脑袋,说:“可以,但还是在看不到的地方咬吧,否则叔叔阿姨会以为我们两个打架互相咬人。”   边烁:“……”   他想了想这个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颜逍张开双臂,低头看他,眉眼温柔:“过来抱抱吧。”   于是边烁就抱住了他,安安心心闭上了眼睛。   到家时,雪停了。   晚上八点多,边烁抬手敲门,刚敲了两下,屋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打开,屋里灯光明亮,边烁爸妈笑吟吟站在门口,穿得很正式,显然花费了一些功夫。   俩人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边烁身后的颜逍身上,仔细打量。   好在颜逍性子稳重,也没什么异样,彬彬有礼地问好:“叔叔阿姨,这次上门匆忙,给你们买了点补品。”   他确实是匆忙来的,边烁下午要回家,走之前犹豫了许久才问了一下颜逍要不要和他一起。   颜逍肯定是想来的,可不能空着手,直接去商场里买了一堆补品,用个大行李箱装来了。   边烁爸妈很喜欢他,笑着把他迎了进来。   饭已经准备好了,让客人先坐在沙发上,边烁端着菜出来的时候,发现挺直腰背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的颜逍,居然紧张地在抠手。   他忍不住笑了笑,说:“逍哥,过来吃饭。”   颜逍看到他才微微放松,走了过来。   妈妈给他盛着汤,“咦?”了声,看看边烁的脖子,又看看颜逍的,说:“我刚刚还没注意,你俩这是咋了?”   两人:“……”   妈妈看向边烁,目光有点稀奇:“你那嘴上的伤也是咬的?”   边烁连忙澄清:“这是我自己咬的。”   颜逍:“……”   你可以把这句话说慢一点,这样可信度会提高。   妈妈“啧”了声,一脸了然:“吵架就吵架,咬两口出出气也没事,就是别影响感情,我去给你们拿药。”   他俩这感情还用影响吗?   两个人不自在地站在客厅里,接受了一顿关爱,边烁妈妈才满意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颜逍的情商体现在方方面面,每一句话都能让人觉得很舒服,谦逊又温和。   吃过饭,又聊了会儿天,时间已经很晚了,两个人回了房间。   刚进来,颜逍就抱住了边烁,将重心压在他的身上,长长松了口气:“宝贝,我好紧张……”   边烁走一步,拖一步,两个人一起滚上了床。 第356章 折叠时光   床不大,和学校的差不多,两个人在上面有点挤。   边烁胡乱扯他的衣服,动作有点急切,声音带笑"我没看出来。"   很快两个人就赤裸地拥抱在了一起,屋里暖气充足外边又飘起了雪。   边烁跪在床上,闭着眼睛享受着他温柔的动作。   "我记得,你给我发的那张照片就是在这张床上照的。"   边烁声音软软的,很甜:"嗯,那时候你在意大利。"   颜逍嗓音低沉,慵懒性感:"我那天很开心。"   他仍然记得那天收到边烁照片时的心情,心一直高高扬着,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高兴,他捧着手机看了一整天,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   他想,边烁如果是在戏弄他怎么办?   毕竟边烁那么讨厌他啊.…..   身体随着颜逍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发着颤,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枕头,低声问:"那现在呢?"   颜逍挺动着腰,俯身在他凸起的蝶骨上轻咬了一下。"抬高点。”他命令道。   爸妈就住隔壁,两个人不敢大声,床偷愉摇着   晶莹雪花落在窗前,边烁舔掉唇角的白浊,懒洋洋地躺在颜逍怀里。   “颜逍。"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雪色照了进来,他喘息着看着朦胧夜色,低声问:"你困了吗?"   颜逍轻咬他的耳垂,吻细细落在他的恻脸与耳朵上餍足地私语:"再来一次吗?"边烁:“不要。   颜逍这种时候很犟:"要!"   边烁闷笑了声,侧身,抱住了他的腰,腿也缠了上去。   被子下,两个人赤裸地缠在一起,暖气熏得人惬意懒洋洋的。   边烁闭上了眼睛,轻声说:"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听不听?"   颜逍想要压住他的动作停了。   怔了几秒,他给边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我喜欢老婆的睡前故事。"   那个故事说完以后,边烁像是累了许久的人忽然放松,睡得很沉。   颜逍没睡,他静静看着边烁,许久许久。   "只是个梦,"颜逍略带傲气地说:"没事,以后不给你机会做噩梦   只待了一天,周日两个人回了学校。   刚到宿舍,爸妈忽然给他弹了个视频,   室友们都去图书馆了,寝率就他一个,他关好门,开了公放,边整理着要洗的衣服,边挑唇问:"刚走就想我了?"   爸妈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排排坐,脸上表情挺认真的:"儿子,我们想跟你谈谈你未来的方向。"   边烁:"......"   边烁坐了下来,直视他们。"说吧。"   妈妈问:"你有想法吗?"   边烁:"暂时打算参加研究生考试。"   妈妈:"那你和颜逍怎么办?”边烁:"....."   他低下了头,垂眸望着自己的纠结的手指,没说话。   妈妈笑了声:"我看出来了,你想和他一起去法国。那就去,没什么好顾虑的,咱们家又不是没钱。"   他们家虽然比颜逍家差远了,可确实在普通家庭里算是非常富庶了,出国并没什么压力。   边烁还是摇了摇头,抬眸看他们,说:"我要回家找工作。"妈妈:"......"   爸爸皱起眉,威严道:"干什么?一个大男人,这么离不开家?"   妈妈重重拧了他的腿一下,疼得爸爸龇牙咧嘴。   "你是不放心我俩吗?"妈妈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很快就问到了这个问题。   边烁很坦诚:"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以后你们如果生病了,万一……我不在你们身边,那你们怎么办?我必须陪在你们身边。   他说:"我走那么远,你们找我又找不到……"   妈妈打断了他的话,她是很认真地在疑惑:"儿子是谁告诉你我们需要你牺牲自己的人生来陪?"   边烁哑了哑。   "我和你爸两个人其实并不喜欢披打扰,"妈妈说:"你上大学就独立了,我们也不用操心,每天过着二人世界,像年轻时一样,这种状态很享受。"   爸爸接话道:"你只不过是去了法国,不是出了太阳系,我们闲下来的时候去住几天也没什么问题。"   妈妈:"从你上学开始给你攒的钱都存在卡里,放在你的钱包里了,不够就自己赚。"   边烁轻咬着唇肉,静静看着他们。   最后妈妈说:"我们爱你,也爱自己,我们都应该是为自己活着的,任何情感都不该成为自由和快乐的拖累,这是爸妈从你小时候一直教给你的,希望你牢记。   视频挂断,边烁靠在沙发上,呆了许久。   最后,他拿起手机,在一家三口群里说:"你们是全天下最棒的爸妈!"   他打开房门,颜逍正好从楼下上来,手里拎着两份午饭。   他弯起眼睛,笑着对他伸出手,说:"正巧找你,接下来要请你做我的法语老师了。   颜逍:"......   他愣住,半晌,长长抽了口气,颜逍压住失态,微微扬起下巴,态度倨傲,话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音"可以,但需要收费。   只是片刻,他微微俯身凑到边烁面前,诱哄道:"亲我一下就免除学费。"   都灵圣诞前又下了雪,尤文图斯竟技场,今年的意甲联赛斑马军团踢得很棒,尤文图斯主场对战罗马,观众席上热情似火。不同的色彩,飘动的旗帜、呐喊声回荡在竞技场内。   身处这种顶级赛事的现场,能轻易体会那种不受控制的兴奋和热血。   边烁身上套着黑白相间的尤文队服,和颜逍站在靠前排座位,绝佳的观看位置,体验着肾上腺素飙升的过瘾。   "FORZAJUVEN!"   "FORZAJUVEN!"   "FORZAJUVEN!"   吟唱般的呐喊声,回荡在竞技场内。   他们为球员们的每一次传球加油,为他们的每一次打门呐喊。   有人说--在和平年代,足球就是一场战争。   边烁设身处地地感受着,并深深爱上了这项运动。   曾经,颜逍在这里为自己拍摄了新年祝福,他那时觉得颜逍离他好远。   当他真正站在这里时才发现,再遥远的距离,只要勇敢地多迈一步,就能抵达,   他们在胜利声中疯狂接吻。   在法国七年,边烁对以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刻意去回想前世,却总觉得那是一场梦,有时候他会想,或许那就是一场梦呢,   豪华的游轮上,对面金发碧眼的日耳曼男人牵起边烁   的手,绅士地在他手背落下一吻,热情邀请道:"先   生,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颜逍端着酒杯走过来,从后面搂住了边烁迷人的窄腰,占有欲极强地说:"抱歉先生,他不接受任何一个人的邀请,除了我。   边烁挑起唇,眉眼流转间的温和与若有若无的慵懒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这位黑眼睛黑头发的男士只是闲适地站着,就已经有超过五人过来搭讪,   "我先回去休息了。"边烁打了个哈欠,转眸看他。颜逍牵住了他的手:"刚好,我也累了。   窗外临着地中海,阳光明媚   豪华的房间里,边烁的双腿被他扛在肩上,阳光落在他性感的身上,汗水抚摸着他白皙的肌肤,身体肆意享受着颜逍灼热的湿度和硬度   健康的体魄,灼热的眼神,把他弄到缺氧的吻,   双腿搭在他的肩上,止不住颤栗着。他软在了潮湿的床单上,手指酥软,没力气抬起来,叫喊着:"者公,慢一点。"   他用这样热情又这样可怜的声音求饶,无异于求爱,   这样私密的爱,只有窗外自由的海鸟看过,   有时起因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吻,床单就湿了。   欲望渐渐平息下来,两个人在床上拥抱接吻。   忽然有人敲门。   颜逍扯过浴袍,走出卧室,去开了门。   门口的服务生拿着一台手机,恭敬地对自己的老板道:"先生,边先生的手机忘在了大堂。"   颜逍接过,关了门,随手按开屏幕,   自己的照片出现在了桌面   那是大学时的他,在吃着一颗栗子。   浅笑着,给边烁拍照留证。   这张照片边烁很喜欢。一直用做桌面,从没换过   回到卧室时,爱人正趴在大床上看海,姿态闲适。   他温柔地望着,忽然觉得时间回溯,大学时,他也总是这样在背后看着他,心里期待着他可以转头看自己一眼。“宝贝。"   边烁转头,懒懒地"嗯?"了声   他向颜逍张开怀抱,刚刚经历过性爱的声音依然绵软:"过来抱抱。"好。"   感谢上天垂怜,将时光折叠。   假如时间静止,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的钟表还在旋转。我会温柔抱住你,等待你醒来,告诉你,你刚刚睡得有多么香。 第358章 越冬的麻雀   在家里与爸妈对峙了将近两个月时间,段乐安终于在妈妈绝望的哭声中,缓缓打开了门。   妈妈满脸泪水,望着他的眼里像是有什么碎了,段乐安知道,那是她的心。   “乐乐,我们去学校吧,是新学校,爸爸妈妈去看过,那里环境很好,”妈妈哭泣着,慢慢蹲下,声音沙哑:“老师和同学都很好。”   爸爸不太会说话,站在原地踟蹰着,小心翼翼地说:“乐乐,没关系的,如果不喜欢那里,我们就回家。”   段乐安挪了挪轻飘飘的步子,缓步上前,双膝一曲,跪在了妈妈面前。   他抬手,轻轻抹去妈妈眼尾的泪,许久没说话的口齿笨拙地咬字:“妈,别哭了,我去。”   新学校在另一个城市,楼是红色的,校服是红白相间的,干干净净,很漂亮。   他坐在车上呆呆看着那些陌生的身影向校园里走,听见陌生的铃声响起,校门口变得空荡荡。   爸爸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乐乐,我们很快就会找到房子,过来陪你。”   段乐安迟缓地眨了眨空茫茫的眼睛,明白过来爸爸在说什么,垂下眸子,小声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段爸爸一怔,张了张口,还没等说话,段乐安打开车门,下了车。   十一月的午后,阴天,冷得厉害,冰城寒潮的超冷空气几乎将他的鼻子冻掉了。   爸爸就在校门口看着他,所以他刻意挺直了腰背,扯了扯书包,迈进了这个陌生的学校。   新的班主任就在楼门口等着。   一楼大厅正中摆着两米多高的孔子像,左边墙上巨大复古书卷墨染着弟子规,正对面,右边墙上精雕着五千年历史图,由造纸术至地球仪,由车马辘辘至现代工业革命,足足占了两层楼高。   二楼有围栏,最顶上垂着奢华的紫色水晶吊灯,四五个就占满空间,琉璃一样,点缀着这个充满书卷气的大堂。   上课时间,《赤壁赋》的朗读声隐隐从楼上传出,除此之外,很静,静得能听到班主任高跟鞋敲击台阶的清脆声音。   “不要紧张。”新老师是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女士,或者称呼其为“女生”更确切一点,她二十几岁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刚从大学毕业,长得很美,是那种明艳秀丽的美。   她说话时也是细声细语的,很温柔:“他们很好相处,你别担心。”   段乐安没说话,低着头跟在她左后边半步的位置。   往上爬了四层,新班主任的脚步停了,停在一扇开着的门前。   段乐安缩在羽绒服里的手紧紧抓着毛衣,听到里边课本翻动的声音,很想转头就跑。   他不想再上学了,他甚至紧张到呼吸错乱,胸口不断起伏,手脚僵硬得几乎动不了。   还不如去死呢,他想。   可他拼尽了全力,也只把脚尖挪动了一点点距离时,班主任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她的个子比自己矮,但这个举动却很包容。   段乐安转头看她,随后,被她轻轻推了推。   班里没有老师上课,在自习,很安静。   在段乐安进去的一瞬间就更静了。   班主任踩着高跟鞋上了讲台,双手拍了拍,引起大家注意:“都停一下。”   段乐安没抬头,可依然能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打量目光,他分不清那是好奇还是恶意。   “乐安。”   他的手很冰,于是插进了羽绒服口袋,身体越发僵硬,甚至开始发抖,他想离开了,回到那个只有自己的黑屋子里,只有那里才能给自己安全感。   “段乐安。”班主任走了下来,叫醒了在努力保持平静的段乐安身边。   段乐安仿佛猛然惊醒,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动作有点剧烈,几乎是惊惶地往后退了半步,让班主任拍他的手落了空。   班主任仿佛没察觉一样,她没有叫段乐安上去自我介绍,而是继续轻轻拍拍他的背,对他说:“你的位置在那里。”   段乐安缓缓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倒数第四排的靠窗位置,有一个空位。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这让他更加惶恐,走向那个座位的路程几乎像是踩在刀尖上,让他没有一刻不想拔腿就跑,以解救自己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为什么要上学呢?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么多人相处。   脚上仿佛坠了千斤重,他步子很慢,即将到那个书桌时,他终于走不动了,停了步。   随后,脚尖转开,可就在他要转身的瞬间,他想起了妈妈脸上的眼泪。   同时,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叫他:“段乐安。”   他掌心发着汗,抬头看过去,叫他的人是他的同桌,那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姑娘,友好地冲他笑着,说:“我叫楚菲菲,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   段乐安微微蜷缩手指,张了张口,以极微小的声音说:“你好……”   课桌整洁干净,暖木色,似乎是崭新的,还残留着清新的木香。   他看着那没有任何伤痕的桌面,怔怔发呆。   班主任把他送进来以后,离开了教室,班上开始有私语声。   他有点害怕,可竖着耳朵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什么恶意的话语。   楚菲菲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段乐安紧紧攥着书包带,小声说:“没什么。”   楚菲菲:“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以后有什么事都和我说,有人欺负你也和我说,我替你收拾他们。”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抬高了声音,全班人都听到了,于是他们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让段乐安窘迫又不安。   有人笑着调侃:“学委都发话了,谁敢啊?”   教室干净明亮,暖气也很舒适,似乎一切都很平和。   段乐安把书包放进了抽屉。   他的书包是空的,算是个摆设,所有的课本和练习册都被他扔掉了,他来到新的学校,只带了他自己。   “段乐安,”前桌是两个男生,转头打招呼:“你会打篮球吗?下课一起啊。”   段乐安紧张得手心发麻,鼓起勇气摇了摇头。   “那会踢足球吗?”另一个问。   段乐安又摇了摇头。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段乐安不敢看他们的眼神。   他很怕这种被人注意的场景,可新同学们并不打算放过他,有人隔着半个教室对他喊:“那羽毛球总该会吧?”   他大概又要被厌恶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将手心的汗偷偷在腿上擦了擦,他又开始摇头。   “那你会什么啊?”前边有人问。   他的语气可能没有恶意吧,可段乐安脑补出了他的鄙夷,他在看不起自己。   指甲狠狠扣着掌心,他低下了头,敛眸道:“我喜欢自己待着。”   班里的人静了一瞬,接着一阵怯怯私语。   段乐安想,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很久了。   “老师要回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都小声点。”   这个人的话很管用,很快班里就安静下来。   像是验证刚刚那人说的话,班主任的身影隔了不到半分钟就出现在了门口,班里就彻底静了下来。   楚菲菲小声说:“不用理他们,一群智障。”   段乐安没吭声。   他今天没有书,当然,有没有书都一样,他并不想学习。   段乐安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换了新环境,走了好远的路,他很疲惫,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让他觉得不安全,他想尽快睡着,这样就可以逃开现实。   他确实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又做起了梦。   梦里他被人逼着跪在讲台上,压着脑袋给全班的同学磕头,底下的所有人都在笑,他们戏谑地看着自己,往自己身上砸着东西,老师进来了,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理会那些同学,却眉心紧皱,厌恶地让自己滚下去。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教学楼,然后一盆不知掺杂着什么的冷水从头顶倒下,厚重的衣服湿透了,满身恶臭,寒风一吹,都成了冰。   好冷啊……   他全身发着抖,醒了过来,周围却没有那一张张如梦魇般的脸。   他撑起手臂抬头看,上边正讲着课,是一个陌生的老师,黑板上画着函数图像,很难懂。   不知是爸爸打过招呼还是老师根本不想管自己,总之没有人叫自己,窗外天黑了,教室里开了灯,他大概是睡了很长时间。   肩头有东西滑落在椅子上,他微微一怔,低头看,是一件宽松的红白色校服。   快掉到地上了,他连忙抓住。   这是谁的?   他茫然抬头看,目光微微一顿,正前方隔了四五排的位置,一个男生恰好回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老师在上边讲着课,听起来有点催眠,同学都在认真听课,那个转过头的男生身上没穿校服,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看起来清瘦,长相斯文,一双眼睛轮廓流畅,眼尾微微上挑,眼仁很黑,像黑曜石一样,眼睛轻转间看起来很精明。   他轻轻扬起唇角,眼睛里浮现些微笑意,对他浅浅点了下头,随后转了回去。   段乐安将那个陌生的校服放在了桌上,直至下午放学,他没再碰一下。   他不喜欢和别人交流,所以楚菲菲要和他一起走时,他装作没听见,快步出了教室。   外边下小雪了,在地上覆了薄薄一层。   他低着头走进了夜色里,随着人群向校门外走。   刚走出去,就见爸爸站在保安亭旁边等着他。   高二了,他还是需要家长接送的那一个。   身旁穿着陌生校服的人群川流不息,校门口的路灯洒下迷蒙光晕,看着爸爸担忧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像被透明的巴掌重重甩了一记。   他低着头慢慢走了过去,想要退学的话到了嘴边,在看到爸爸肩上覆的薄薄的雪那一瞬间,又憋了回去。   爸爸问:“新学校怎么样?”   段乐安说:“很好。”   校门口车堵得严严实实,段爸爸把车停在了隔壁的街道,段乐安在他身边低头走着,有几个学生嬉笑着追逐跑过身边,差点撞到段乐安,他躲开的同时抬头,微微一愣。   旁边不远处,有三四个男生一起走着,都穿着校服,其中一个在看自己,金丝边框眼镜后那双漆黑的眸子很眼熟。   他在自己看过去之前就已经在看自己了,段乐安确信。   对方似乎想开口说话,他祈祷着对方最好闭嘴,慌乱移开目光,快步追上了爸爸。   爸爸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他准备把家里原来的房子卖掉,和妈妈一起搬到这个崭新的城市,重新一起生活。   段乐安不想这样,他试图阻止,却是徒劳。   他有全天下最好的爸爸妈妈,可自己却害得他们放弃工作和奋斗多年的一切,来到这个毫无归属感的地方,重新开始。   妈妈暂时在家里处理卖房子的事,爸爸给段乐安做好了饭,饭桌上,爸爸小心翼翼地尝试和他沟通学校里的事,他迫切想了解儿子在新学校里过得好不好,不想再让段乐安再次经历那种噩梦。   谁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那种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与面对自己孩子受伤时那种心疼、小心与无力呢?   段乐安想他大概是了解的,所以他说了一些好事情。   他低着头戳米饭,语气平稳地说:“我的同桌是一个很好的女生。”   段爸爸很想他针对新朋友再说一点,可段乐安似乎只有这一句话了。   他给段乐安夹了菜,出租屋里空白了一会儿,他又听段乐安说:“还有同学在我睡觉的时候给我披了一件衣裳。”   段爸爸尽量把语气放轻松,笑着说:“那要谢谢人家。”   段乐安点点头,沉默着吃着饭。   其实他并不知道是谁给他披了衣裳,他也不在乎。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偶尔的善意根本没有意义,在别人欺负他时,那些给予他善意的人一样会肆意地笑他,甚至不吝惜狠狠踢他几脚。   夜里又做噩梦了,他从床上惊醒,大口喘息着,惊惧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慢慢蜷缩起了身体,把自己缩成了一只小小的乌龟。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又想起了以前的学校。   他以前的校服是红黑相间的,学校的楼是水泥色的,操场还没建好,学校里整天尘土飞扬。   班上的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老教师,听说是市优秀教师,可他并没看出来,他所有的印象都是他对自己的冷漠与厌恶,他很讨厌自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无休止的暴力,只要自己踏进学校就开始的恐怖折磨,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曾经想向老师求救,可老师只是轻飘飘一句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呢?   爸妈曾经看到他身上和脸上的伤痕,给班主任打去电话,可得到的只有对方避重就轻的回复,并很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段乐安成绩下降,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孩子性格太怪了,和我的学生们合不来,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办理退学吧。   呼吸困难,肺里都是冰水,他被绑着手脚,绝望地躺在操场的土坑里,无力地看着那些人笑着往自己身上倒着冰水。   学校的纵容与无视只会让暴力更加残忍和放肆,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的时候,他放弃了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大概已经晕过去了,又被人从土坑里拔了出来,像拔萝卜一样。   胸口疼得要裂开了, 他痛苦地从漆黑的梦中脱离。   把他挖出来的是一个修建操场的工人,他不是学校的人,救人心切,也没有先上报学校,心脏复苏后见他恢复了呼吸,背起他就往医院跑,段乐安染满污泥的手无力地垂着,焕然的目光望着教学楼方向,看见他的同班同学正趴在窗边,嬉笑着看热闹。   学校再也瞒不下去了,爸妈来医院时看到他的模样,心疼得几乎晕厥。   妈妈满脸泪水地看着他,一遍一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那时候段乐安已经不会说话了,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中间却仿佛隔着什么。   明明身处白色的医院,可他觉得他还被压在冰冷的泥坑底下,被禁锢着全身,无法呼吸,一片黑暗。   爸爸报了警,警察很负责任,给了学校很大压力,于是有很多人来了他的病房。   那些同学的家长和同学试图向他道歉,可他觉得自己并不认识那些人,看起来眼熟,又想不起来那些脸都是谁。   班主任也来过,趁着爸妈不在时,走进来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要知道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都是他们的错,你要负大部分责任。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也真是倒霉,我劝你别追究了,否则你会毁了同班同学的未来的。”   心理医生恰好走进来,听到这番话,把人赶了出去。   他看见那位说话很好听的叔叔脸色很差,出去了一下很快回来,对自己说不要理会那个人渣的话。   其实那时段乐安处理语言的能力很有限,他不止听不懂班主任的话,连心理医生的话都理解困难。   …… 第359章 越冬的麻雀   为了让他住得习惯,爸爸把新房间布置得和自己原来的房间一模一样,甚至连床头那盏光线温吞的小台灯也带了过来。   半夜两点钟,房间里并不暗,他害怕黑暗,所以屋子里总是点灯。   闹钟响了,他轻轻颤了颤,从龟壳儿中缓缓抬起头。   六点半,爸爸在外边敲了门,问道:“乐乐,醒了吗?”   他动了动因为坐了一宿而僵硬的身体,慢慢下了床。   早上去的时候,桌上那件衣服已经不见了。   今天他得到了新的书和新的校服。   书被他放进了抽屉里,校服外套厚厚的很暖和,他盖在了肩上,上课铃响了,他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其实新学校比原来的要好太多了,无论是学校漂亮的教学楼、整洁的教室,还是良好的纪律。   没有人在课间大吵大闹,没有人会“不小心”碰到他的桌子,老师也并不打扰他,所以他可以从上学睡到放学,中间实在睡不着,他可以趴着发一会儿呆,呆着呆着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来这里多久了,久得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熟悉了每一个老师的讲课声音,熟悉了同桌每天在他耳边说   “你来了!”   “你醒了!”   “放学了!”   “一起走呀!”   他依旧独来独往,可睡眠慢慢颠倒了。   人是不可能每天睡二十四小时的,所以当他在学校睡饱以后,回家就很难睡着,于是第二天一早上学,他会精神萎靡,放学后,他才会清醒。   这样混混沌沌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除了同桌以外,班里的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   直到有一天学校要开公开课,班主任特意来找他,笑着对他说:“只要你今天不睡觉,我放学给你买糖葫芦吃。”   段乐安觉得尴尬又窘迫,他觉得班主任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他低着头,沉闷地说:“我不喜欢吃糖葫芦。”   说完,转身回了班。   他特意站在门口看了课表,然后回了自己的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了崭新的书。   他很困,很无聊,老师讲的东西他都听不懂。   前两节课他几乎坐着睡着了,可每次同桌都会把他叫醒。   一整天时间,直至下午   第三节课,是班主任的课。   他换成了语文教材。   教室后边坐着几个老师,手里拿着本子,一本正经地记录,语文老师在上边妙语连珠,她讲课很生动,很有趣,即便是段乐安不想听课,也还是听了进去。   “针对文中这段话,你们有什么理解?”班主任说:“给十分钟时间自由分组讨论。”   这个自由讨论时间或许太长了……   而且他最讨厌分组讨论,因为一般这种活动,他都是被剩下的那一个。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愿意理会他,永远被排除在外,很丢人。   “段乐安。”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目光却不经意停了停,前边隔着四五排的位置,那个戴着金丝边框的男生在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意。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长得真的很帅,有一种沉稳儒雅的气质。   段乐安并不认识他,可他知道,这个人经常看他。   在段乐安每一次睡醒茫然抬头的时候,会发现他靠着窗边侧身坐着,撑着腮回头看着自己的方向,像在发呆。   叫自己的并不是他,而是段乐安的前桌。   前桌脸上有许多红色的痘痘,但长得很有男子气概,他友好地凑了过来,说:“咱俩一组吧。”   “老师!”一个清朗的声音压过了教室的嘈杂,段乐安看了过去,就见隔了几排那个男生举手,问道:“可以窜座位讨论吗?”   班主任点头,说:“可以。”   得到这个准许,许多人都站了起来。   那个男生利落地站了起来,拿着书,向后排走了过来。   没有意外,他来到了段乐安的桌前,俊朗的脸上带着笑,他看着段乐安,开口道:“你可以……”   段乐安忽然站了起来。   对方说到一半的话卡了一下。   段乐安很识趣,快速地说:“可以。”   然后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低下头顺着过道往后走。   他的位置本来就靠后,往后走不了几步就到了最末尾。   班里没几个人站着了,身边就有一个空位,他做了好长时间心理建设,硬着头皮主动开口,问空座的同桌:“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主动说话的那个人长得有些壮,皮肤有些黑,浓眉大眼,很英气。他的右脚踝搭在左膝上,很潇洒自在的坐姿,正和最后一排的两个人说着话,闻言抬头,看了段乐安一眼,也只有一眼,无甚在意。   他往旁边挪了挪,没和段乐安说话,这反而让段乐安自在了许多。   他在那个位置坐下了,坐下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们在议论的主题,就见后座两个男生正明目张胆做着数学题,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流畅的书写让段乐安心生敬畏,也让他有点自卑。   他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不去打扰别人,很小心地翻开了书,看着书上的插画发呆。   十分钟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教室里的讨论声不大不小,很催眠,他差点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老师说:“还有三分钟。”   他惊了一下,睁开眼睛,听到旁边三个人在讨论一个很奇怪的主题,和课文或是数学没有丝毫关系怎么把两棵长在一起的树等分成等份。   大概是把这个话题当做消遣,三个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你觉得呢?”身旁那个人问。   段乐安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在和自己说话,转头看过去,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攥紧了校服袖子,小声说:“烧掉就好了。”   这句话说完,他明显感觉到身旁那个人一愣。   于是低下了头,紧紧闭上了嘴巴。   三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老师宣布讨论结束,段乐安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时,那个男生对他说:“我叫马思聪。”   段乐安很没礼貌,他装作没听见,回了自己的座位。   讨论过后,老师又讲了什么,他瞪大眼睛听着,其实意识已经睡了。   冬天日落一般非常早,下课的时间天已经黑透,楼梯上很拥挤,光线很暗。   走到二楼,可以看到大堂上方的紫色水晶灯都亮了起来,光线朦胧梦幻,照在拥挤的人群里,照在满墙的弟子规上,这些日子他经常看到这副画面,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很好看。   “段乐安,”走在光线黯淡的楼道台阶上,身旁忽然有人叫他。   他转头看,看到了班上那个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生。   他就在自己身边走着,人群拥挤,所以他们不可避免挨在一起。   声音嘈杂,男生凑近了一点,对他说:“我叫凌以川。”   段乐安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   “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对方问。   段乐安低着头,像是没听见。   “班长,你干嘛呢?”楚菲菲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穿过人群间隙,挡在了段乐安身前,掐腰说:“不许欺负我同桌。”   凌以川:“……”   凌以川说:“我没有。”   准备追上去,却发现段乐安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人群。   段乐安不想和任何人有接触,也不想和任何人有交流。   忘了在这里多久了,他已经把红白色的校服看习惯了,今年下了第一场雪。   午后,天阴得厉害,大片雪花洋洋洒洒自天上飘落,满目的白。   教室里暖气充足,可能就是因为太足了,让人困倦,离窗近的,能看看雪,   离得远的,大多趴在桌上,神色恹恹。   段乐安静静看着窗外的雪色,慢慢的,澄澈的眼睛迟缓地眨了眨,微微张嘴,眼眸轻垂,打了个哈欠。   他移开目光,准备睡觉,却在转眸的时候对上了一双眼睛。   是那个叫凌以川的男生,这个班的班长。   他的座位靠窗,是看雪景的绝佳位置,可他却背对着窗,侧身坐着,左手撑着腮,看着自己的方向,不知看了多久,精明的眼睛仿佛若有所思,对上了他的目光,也不闪不避。   那个人经常这样,这些日子他都习惯了,或许他喜欢楚菲菲,或者这一排的哪一位,反正这并不关他的事。   他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趴在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能过了还不到两分钟,班上起了轻微哗乱。   他还没睡着,睁开眼睛看过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几乎所有同学都看向了他,向日葵似的,他走到哪儿,目光就跟到哪儿。   “梁老师,这节课是体育。”男人笑吟吟地对讲台上的班主任说。   班主任挑挑精致的眉,放下批改卷子的红笔,很理直气壮地说:“我占了。”   有同学小声抗议:“外边下雪了啊。”   “是”班主任顺着他的话,理所当然地说:“下雪了,多冷在班里待着吧。”   体育老师翻了个白眼,也不再和她好说好商量了:“都出去集合,别理她。”   耳边爆发一阵欢呼声,段乐安还蒙着。   一旁楚菲菲略显兴奋地说:“不愧是老班的亲哥,血脉压制!”   段乐安轻轻皱起了眉,再次把头埋了下去。   他不喜欢体育课,很讨厌体育课,也很讨厌操场。   以前的每一次体育课上,他都遍体鳞伤。   他希望世界上没有体育课这种东西。   同学们已经往外走了,楚菲菲推了推他,笑着说:“同桌,走啊。”   段乐安给她让开了位置,说:“我不去。”   楚菲菲的好朋友跑过来找她,几个女孩儿围在他桌边,好奇地问:“你怎么了?病了吗?”   段乐安很没礼貌,转开头不理人,楚菲菲俯身,将手在他额头贴了贴,关切地问:“不舒服吗?我帮你请假。”   “一个都不许在班里待着,都给我出来,”体育老师掐腰对几个赖在班里的学生说:“否则罚操场跑圈。”   段乐安多想忽然就生病了啊。可体育老师下了讲台,径直走了过来,黝黑的脸上笑容爽朗:“段乐安是吧,长得真帅,怪不得给那几个班的小姑娘迷得够呛。”   段乐安脑袋茫茫然,抬头看他,被他拽着胳膊扯了起来。   “出去散散步,”体育老师揽住他的肩,带着他往外走,很亲切地说:“天天闷在教室里,学傻了。”   段乐安被迫跟着他走,一片冰晶飘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微微有了点泪意,抬头看去,漫天白雪纷纷扬扬落在工整的绿色草坪上、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有人在操场上散步,有人在草坪上踢着足球,都隔着雪,色彩碰撞间,浪漫又充满青春活力。   段乐安轻轻踩在塑胶跑道上,却不肯再往前了。   体育老师没有强迫他,把他带出来就放了手,笑着说:“今天不冷,随便走走,往东二百米转弯有小卖部,可以买零食吃。”   说完,背着手走进了雪里。   他离开了,周围清净了下来,他转身向后看,不出意外看到了凌以川。   他靠在砌着红色墙砖的教学楼的墙上,微微曲起一条长腿,姿态闲散随意。   学校的校服很漂亮,也很干净,白色为主,只在袖子、口袋上设计了不规则的红色元素,校服裤子外边缘只有简单的两个红色线条,显得利落又挺拔。   但校服不是穿在每个人身上都很合适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穿得像凌以川那样好看。   金丝边框的眼镜显得他预发斯文俊秀,隔着纷纷落下的雪花,段乐安静静看向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他挪了挪步子,转身,向一旁走去。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   走出十步,脚步声还在。   他停了步,转身,看向跟在他身后的男生,清冷冷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凌以川就在他两步外,轻轻弯起唇,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段乐安戒备地看着他,没说话。   然后他听到凌以川开口问:“你有女朋友吗?”   段乐安:“……”   凌以川观察他的神色,了然地“哦”了声,随后又问:“那你有男朋友吗?”   段乐安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别咬嘴,”凌以川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声音很温柔,却说着流氓话:“你要不要跟我混啊?”   段乐安:“……”   他松开被自己咬得生疼的嘴唇,转身向前走,冷冷道:“不要。”   鹅毛一样的雪色落在少年同样干净的校服上,他脚步轻顿,听到凌以川说:“要不要跟我学坏啊?”   做一个坏学生应该很酷吧。   他趴在床上,望着那个光线朦胧的小台灯发呆,目光迷茫,没有焦距。   当一个坏学生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可以每天横着走,肆意的笑,可以拉帮结伙,做一些过火的事,比如抽烟喝酒纹身、去酒吧网咖,跳墙逃学什么的。   他没有做过那些,他没有做过很专业的坏事,他天生性格软弱。   门被敲响,爸爸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乐乐,牛奶热好了,睡了吗?”   段乐安低头,把脸在被子上胡乱蹭了蹭,跳下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爸爸端着牛奶站在门口,笑容温和:“在做什么?”   段乐安接过杯子,很正式地问他:“爸,如果我变成了坏孩子,你会不会讨厌我?”   段爸爸愣了一下,接着轻轻弯起唇,很温柔地说:“就算你像孙悟空一样捅破了天,爸爸依然爱你。”   他不具备一个作为坏孩子的经验和勇气,所以并没有理会凌以川,可他每每不经意抬头时,大多数时候可以捕捉到对方的目光,当几乎确定那束目光的聚焦点是自己时,他无法继续睡得安稳,并同时发现那个男生看着自己发呆的时间正在变长。   长到班上的人都有所察觉,看他们的目光逐渐奇怪起来,段乐安开始焦虑不安。   下午快要放学时,他从一个没有头尾的噩梦中惊醒,楚菲菲被他的忽然弹起的动作吓了一跳,拍他的手晾在了半空。   随后,放学音乐响了起来。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背书包或者带着教材回家,将被压得发麻的手插进口袋,径直出了教室门。   天越来越冷了,风吹在他的脸上,冷得几乎面瘫。   他将校服的拉链拉到最上边,勉强护卫住了自己的脸,可只呼吸了几下,眼睫上就结了一层白霜,眨眼时,被霜拉长的眼睫偶尔触碰眼皮,微微冰凉。   “段乐安,”身后有人叫他。   学生们向校门口涌着,他脚步微顿,很快,那个人追赶上了他。   是班上那个叫马思聪的男生。   他脚步沉稳,走快几步后与他并排,便缓了步子,开口说:“今天真冷。”   段乐安轻轻转开眼睛,白色的眼睫低垂着,望着脚下的路,并没开口。   “今天的课你听了吗?”男生声音低沉,有厚度。   段乐安:“……”   走到学校门口了,爸爸正在翘首他的身影,他穿的不厚,只有一个夹克,像是刚从车上下来。   他快走了几步,不理会身旁的人,跑到了爸爸面前。   “段乐安,”男生又走到了他身后,说:“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把今天的笔记发给你。”   段乐安:“……”   他微微侧身,淡淡地说:“不用了。”   “当然可以!”爸爸的有些开心的声音压过了他,看着那个十几岁的男生,说:“你是乐乐的同学吧,我是他爸爸,乐乐以后在学校要拜托你们多多照顾了。”   段乐安咬了咬唇,很想打断爸爸的话,可看见他高兴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随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属于段乐安的手机,直接添加了对方的好友。   段乐安扯了扯爸爸的衣摆,想叫他快些离开,刚一转眸,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清俊男生。   凌以川站在几步外,看起来刚刚出来,校门口人流大,站着许多等孩子的家长,还有等家长的学生,影影绰绰,昏暗的路下,段乐安却一眼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手指轻轻蜷缩,就见那个要教他学坏的男生刚刚还一脸冷淡,在他看过去时轻轻勾起了唇。   他下意识叫了声:“爸!”   爸爸刚和那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小伙子聊了两句,被他打断,转头看他,就听段乐安催促道:“我冷,咱们回家吧。”   “好。”爸爸连忙说。   可刚要和那小孩儿告别,面前又走过来一个男生,英俊挺拔,气质儒雅,唇角的笑恰到好处,看起来很容易有好感。   “段乐安,顺便也加我一下吧。” 第360章 越冬的麻雀   回家的路上很静,都市的霓虹灯光照进开了暖气的车内,副驾驶上的男孩儿低着头,一声不吭,有种孤独的自闭感。   等红灯的间隙,爸爸转头看他,拍拍他的肩,看起来心情很好:“乐乐,你的同学们看起来很好相处。”   霜化掉了,附着在他长长的眼睫上,细碎的、剔透的,散射光线,像扑闪的星星。   段乐安轻轻“嗯”了声,并说:“很好相处。”   爸爸得到他的回复,更加欣慰,把手机递给了他,说:“以后不限制你玩手机的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它了。”   段乐安:“……”   他以前很喜欢玩手机的,爸妈把手机藏起来他都要绞尽脑汁地找出来玩。   只是那一段漫长的日子里,他对手机产生了一点阴影。   仿佛只要拿到,就会看到满屏的谩骂,那些侮辱仿佛是一把把刻刀,把污言秽语和……恶心粘腻的意淫刻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   他现在伤痕累累,别人看不见,但他自己知道,自己脏透了。   他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甚至会有那种时候和那些霸凌他的人站在同一战线,审视自己,如同审视一坨肮脏的垃圾。   手机带着爸爸的体温,握在掌心,陶瓷的微曲后壳有种莹润的触感。   他低着头,呆呆看着,半晌没有动。   漫长的信号灯等待时间过去,车辆重新发动,段乐安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因为不习惯刺眼的光线,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简洁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好友通过讯息,接着,滚动出了一条打招呼的消息。   今天他一共添加了两个人,而不用去刻意问,就可以分辨这个人是谁。   后边跟了一句话:“为什么他比我顺利?我有点嫉妒。”   段乐安:“……”   他轻轻抿起唇,指腹解锁,于是那个对话框直接闯入眼帘。   指尖轻轻颤了颤,他的脑海中浮现刚刚有礼有节地和爸爸对话的影子,似乎只要他开了口,别人就都会自动降低存在感。   “有什么好嫉妒的?”他说。   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人去嫉妒的。   “乐乐,今晚想吃什么?”爸爸带着笑意问。   段乐安:“想吃汉堡。”   爸爸笑了声:“我们两个偷偷吃,不让你妈妈知道。”   车停在路边,爸爸下车去买快餐了,只剩下他自己。   车里没开灯,很暗。   屏幕上滚动出一条回复:“我就是嫉妒了。”   段乐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咬着唇看着这一路有点任性或者不耐烦的话,关掉了手机。   第二天一早,班主任宣布了一周后月考的消息。   段乐安成绩很差。   高一时他学习还算可以,可后来……   这个学校是很好的学校,他的成绩在这里大概是倒数第一名。   反正他也不打算答题,月考什么的都无所谓。   可老师下一句话就是“月考成绩下来开家长会,到时候成绩单会下发到家长手里,第一名有奖励,并需要在家长会上发表演讲。”   他趴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翻了翻书,发现里边的东西,他完全看不懂。   班里同学也因为这句话有一点小小的骚乱,楚菲菲压低声音说:“第一名有意外吗?”   前桌说:“我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名就好了。”   楚菲菲凑过来,问段乐安:“同桌,你学习怎么样?”   段乐安顿了顿,小声开口:“没关系的,倒数第一也不会有意外。”   他平时说话很少,不是睡觉就是睡觉,别人主动和他说话他也最多回几个字,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还有点黑色幽默。   楚菲菲和两个前桌都笑了起来,这边的动静有点大,前边有人听见,转头看了过来。   段乐安撞上了凌以川的视线,他正笑着,望着自己,张张嘴,仿佛想要开口说话。   段乐安避开,不理,闭上了眼睛。   “你们在笑什么?”他听到凌以川问。   楚菲菲:“班长,我发现你最近怎么多管闲事呢?”   周围很闹,段乐安不想听了,把校服蒙在脑袋上,冬季的校服过滤了一些杂音,他能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   冬日的暖阳从边缘透了些过来,他其实没睡,怔怔看着那一点点光影线条。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睛酸了,准备闭上眼睛休息时,眼前却忽然大亮。   手腕被拉住,他懵懵地抬头看,凌以川正站在他身旁,把他从座位上扯了起来。   “你……”段乐安有些不安,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人拽出了教室。   下课时间,走廊上人不少,他被凌以川拉着走到了一个偏僻的楼梯间。   段乐安害怕暴力,这种忽然被拉出去的情况他经历了太多次,不敢反抗,很多次教训告诉他如果反抗就会得到更激烈的对待。   他几乎身体发木,凌以川放开他后,他把自己缩进了墙角,像只鹌鹑,戒备又恐惧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坏学生。   他想打人吗?   凌以川走了过来,将他逼进了墙角,在他抬手的一霎那,段乐安脸色惨白,捂住了脑袋。   然后他听到凌以川的声音:“刚刚你说了什么?”   段乐安肩颤了颤,闷声说:“我没有说你的坏话。”   凌以川挑挑眉,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明明感觉到了段乐安在发抖,却装作没发现,没放开。   他又往前半步,完全把段乐安堵在了角落里,俯身,隔着他抱头的手臂说:“我就是想知道你说了什么话,他们知道,我不知道,这不公平。”   他的声音带笑,甚至有点软,没有一丝一毫恶意。   段乐安安静了很长时间,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刺耳响声,段乐安刚刚平静下来,又吓得抖了一下。   上课铃响了,上课铃就安装在他的正上方。   “我……我说……”嘈杂声渐渐安静了下来,段乐安想要快点结束这样的威胁,只能听话:“我说我月考会是最后一名。”   凌以川往后退了半步。   段乐安小心翼翼放下手臂,轻轻松了口气,罚站一样缩在角落里,没敢动。   凌以川忽然又抬手,他还没来得及护住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收紧,他撞进了那个人怀里。   “我吓到你了,抱歉。”   段乐安微微睁大眼睛,僵硬地靠在那个体温略高的怀里。   凌以川校服是敞怀穿的,里边的卫衣有点薄,所以体温更容易传出来。   非暴力情况下,段乐安没有和人贴的这么近过,包括自己的爸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因为应激反应产生的颤抖好像慢慢被体温化开,至少悬着的心慢慢落地,手垂在身侧,很安静。   “你的胆子只有兔子那么大,”凌以川双手覆在他的背上,语气轻松地诱拐:“跟我学坏吧,这样胆子会变大。”   段乐安:“……”   段乐安眼睫颤了颤,很小声地说:“你不知道,我很笨,学不会。”   凌以川肩好像抖了抖,片刻后,很正经地说:“学坏第一步,逃课。”   上课时间,上午八点,段乐安蹲在墙头,看着一线之隔,墙的两侧,有种胆战心惊的紧张。   墙里是干净整洁的林荫道,只几片落叶被风轻轻驱赶,蹦跳路过,墙外是高高的野草,被冬季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似乎经常有人从这里进出,草被踩得秃了一块儿。   现在,那个穿着白色校服的男生站在墙外,向他伸手,唇角擎着笑,干净的镜片后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珠仿佛在诱哄他,快点跳下去。   段乐安咬唇,挪了挪身体,却始终没有下来的意思。   没有向外的意思,也没有向里的意思。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茫然。   “段乐安,”墙下的人叫他:“下来,我接着你。”   段乐安回过神,低头看向他,脸色有点发白。   凌以川往前一步,仰头看他:“怕高?”   段乐安摇头。   深冬的北风刺人得冷,把他身上的棉衣都吹透了,耳朵仿佛像有刀在割。   他抬手捂耳朵,呐呐开口道:“我不想出去。”   凌以川又走近了一步,站在墙下边仰头看他,眼睛微转,复定睛看他,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段乐安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想逃课。”   凌以川好像听得有点费力:“你靠近点,风有点大。”   一阵风从墙头吹了过来,段乐安扒着墙,微微俯身,提高声音说:“我说我不想出去!”   下一瞬,他的衣摆被抓住了,心脏猛然拔高,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墙外倒去。   天旋地转间,他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凌以川把他扶稳,慢条斯理地说:“好了,你说吧,我听着。”   段乐安:“……”   他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有点懵自己是怎么下来的。   墙外的地面高度要远比墙里高,容易上不容易下,刚刚在里头是凌以川把他拽上墙头的,他现在也没那个本事爬上去了。   仰头看凌以川,正对上那双带笑的眸子,呼出的空气在他的镜片上短暂地凝成了雾,复又散去,他望着凌以川那双眼睛,有些发怔。   只剩下光秃秃树枝的白杨上有一群麻雀扑棱棱起飞,碰掉了枝头最后一片叶子,飘悠悠的,落在了凌以川的肩上,有卖早点的三轮儿开着喇叭经过,喊着豆浆油条。   “班……班长,”段乐安深深低下头,小声说:“我们回去吧。”   凌以川抓住了他的手,向几米外的小路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段乐安不明白这个班的班长是怎么选出来的,就像他不明白凌以川这个人。   他坐在江边小木屋门口看着天空发呆的时候,凌以川在他身边坐下,分给他一把小米。   他茫然接过来,还没等开口,就有一直灰灰的小麻雀落在了他的膝上,用嘴啄他掌心的米。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生怕吓跑它。   随后,凌以川在木屋门前洒下一把小米,很快,一群麻雀落了下来,悠然地开始啄食,看起来熟门熟路。   上午的暖阳透过枝条洒落,今年只下了一场雪,没存住,冬日里景色灰突突的,江边林间的小屋有些破旧,是暖木色,很亮堂,小鸟在门前跳来跳去,生机勃勃。   他聚精会神看着手上的小麻雀,偷偷伸出手指,像个贼一样靠近它的小脑袋。   然后,如愿以偿地摸到软软的羽毛,在他眼睛亮起来时,左手上也落了一只,于是他又不敢动了。   当他察觉到凌以川好久没说话,转头看过去时,发现他正撑腮看着自己,唇角轻轻挑着,不知看了多久,就像在班里他看自己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段乐安低下头,说话时呼出淡淡雾气:“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凌以川:“下午放学回去。”   林间鸟鸣的声音清脆悦耳,阳光落在少年身上,这里人迹罕至,很幽静,让人心情不自觉放松。   段乐安这一次没再说想回去的话,他只轻轻点了下头,就认认真真地看着麻雀吃东西。   小屋前有几级木头坐的台阶,填补了高低不平的坡度,整个屋子不大,最多五六平米,里边很干净,除了一个破旧沙发,还有一个小火炉。   向南边有一个窗,正对着江水,不过现在江面已经结冰,冻得厚厚一层,很牢固。   小木屋里并不暖和,如果不点那个小炉子的话。   夕阳西下,也不过三点左右,段乐安在这里发了一整天的呆,他用捡来的小木棍翻烤一只胖地瓜,火红的碳照在脸上,温吞宁静。   “如果你不打我,我就可以和你做朋友。”段乐安说。   凌以川望着他的眼睛轻微转动,落在了他低垂的、轻颤的眼睫,仿佛秋季最后一只脆弱蝴蝶的翼,男孩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炉火,唇轻抿着,握着木棍的指节紧扣,说明他在紧张。   屋外起风了,风吹过光秃秃的林间,吹出了哨响。   他抬起手,伸向段乐安,还没触碰到他,男孩儿就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脖子,像是应激一样,他在怕自己打他。   温暖的手最终落在了他的发顶,在那头柔软的发上轻轻揉搓,段乐安仿佛一只胆小的野猫,初时戒备、面对陌生人炸毛警惕,慢慢的,察觉他没有恶意,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点享受。   “我不打你,”凌以川轻柔地说:“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碰你。”   太阳落山了,慢慢变黑,校门口挤满了人。   段乐安有一整天时间没在学校,心里忐忑又愧疚。   他混在人群里,假装自己刚从校门出来,他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告诉爸爸自己逃学了,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对自己失望。   路灯下爸爸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正向门口张望,他鼓起勇气,硬着头皮,慢吞吞走到爸爸面前,低声叫他:“爸。”   “唉?我刚刚都没看到你出来,”爸爸惊讶地说完,似乎并没有在意,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笑着说:“烤地瓜,刚买的。”   段乐安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却见他脸上并没什么异样。   他到了嘴边的道歉就这么卡了回去,乖乖接过地瓜,握在掌心。   他今天吃了两个,已经吃饱了。   跟在爸爸身后,走出两步,转头去看人群,却没看见刚刚和他在一起的人。   他想,班长一定没有他这么好运。 第361章 越冬的麻雀   过了一天,上学,老师没有找他谈话,第二天也没有。   他最近觉越来越少了,一直萦绕在身体里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他趴在桌上,眼睛闭着,精神却很清醒。   这节应该是物理课,老师讲着他听不懂的知识点,他在心里为老师加油打气,只要他不停地讲,再过五分钟他就会睡着了。   他在努力酝酿睡意,就在他半梦半醒间,身后忽然有人戳了戳他。   他茫然地直起身,转头看,就见后桌递给他一张纸条。   他接了过来,小声问:“给谁?”   后桌用笔指了指他。   纸条挺大的,是一张完整的笔记页折的。   他茫然打开,就见上边用很工整的字写着:“别睡了,听课。”   后边写着署名是马思聪。   他愣了愣,想要转头,可又停住了。   他把纸条重新折好,然后放回了后面的桌上。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高高的天上有白云飘过,更远处的俄罗斯风格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爬了起来,撑着腮看窗外,发着呆。   下课了,班上交谈声嘈杂,他转开目光,看向前排凌以川的位置。   他正低着头写字,似乎还在学习。   段乐安轻轻抽了口气,随后站起身。   他从自己的座位离开,抬步向前走。   “段乐安。”   他脚步微顿,同时凌以川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   他微微侧身,向身后看,那个和他没有说过几句话的男生叫住了他,手里拿着两个厚厚的笔记本。   他凝视着段乐安,沉稳的嗓音道:“这是我做的理化笔记。”   段乐安清凌凌的眸子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实在说不上是看他,只能说是听到有人叫他,淡淡回头扫了一眼。   他并没有回复马思聪的话,仿佛没听见,重新转头,向前走。   几步的距离,他站在了凌以川桌前。   凌以川的同桌出去了,没在,于是段乐安隔着一个空位置和他对视,看着那双带笑的眸子,略带忐忑地、试探着小声说:“凌以川,我们逃课好不好?”   凌以川:“……”   一声“咔哒”轻响,自动圆珠笔尖缩了回去,凌以川歪歪头,随意地说:“好啊。”   今天凌以川背了一个书包。   段乐安在门口等他,等到他出来,两个人按照原来的路线重新回到了高墙。   翻出。   只有几天没来,小木屋前飘了些叶子。   凌以川拿着扫帚扫了,在小木屋里点燃了火炉。   今天天气更冷,呵气成冰,只有阳光能带来一点暖意,可并不算多。   段乐安仍旧坐在木屋前,沉默着,并不说话。   麻雀落在他的头顶蹦来蹦去,他一动不动。   凌以川撑着腮看他,微微出神,并不打扰。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这么乖的小孩儿,像个自闭症患者,是个漂亮且善良的小自闭儿。   当一片雪花幽幽落下,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段乐安忽然意识到小木屋的时间流逝是个bug,他刚刚出了一会儿神,就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肩上披着两层衣服,一层是凌以川的校服,另一个是凌以川的大衣,厚厚的帽子正扣在他的脑袋上。   他转头看向屋里,对那个在炉子边烤土豆的男生说:“班长,下雪了。”   “下雪了还不进来?”凌以川转头看他,说:“快进来。”   段乐安站了起来,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凉气已经侵入皮肤,即便他穿得再厚也不能完全挡住。   小木屋里暖,他走进来,把木门关上了。   木门上有一块十字花的玻璃,像冰凌一样厚厚的不规则质感,可以透过光,只能透过光。   他把木门关到没有空隙,走到凌以川身边,坐在了破旧的沙发上。   沙发是双人的,刚好够用。   他伸出两只红彤彤的爪子去烤火,刚刚接触暖意,手上一阵火辣辣的麻。   凌以川把土豆翻了个面,修长漂亮的手握住了那两只爪子,放在自己的掌心,摩擦、呵气。   段乐安歪头看着他,很不习惯,想躲,又无法说服自己实施这个很自然的亲近动作。   直至手一点点热起来,从冰冷变成了灼热,他蜷了蜷指节,又说了一次:“班长,下雪了。”   小木屋里没电,只有火炉的光,窗外阴天,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透过明镜的玻璃可以看清,很美很美,正对着沙发的方向。   凌以川把他身上的衣服脱掉两件,暖意很快包裹了他的身体,段乐安抱着凌以川的衣服,看起了雪。   “看到了,好看。”凌以川说。   段乐安没回应。   土豆熟了。   凌以川弄了出来,很烫手,他吹着气扒干净皮,送到段乐安手里,说:“快吃。”   段乐安垂眸,低下头咬了一口。   土豆没有地瓜好吃,不甜。   他唇角沾了一点灰,抬头看凌以川,说:“上次你挨骂了吗?”   凌以川勾着唇,摇摇头。   段乐安“哦”了声,一颗土豆吃完,他舔了舔唇,说:“我困了。”   刚冷、再热,很容易催生出困意。   小木屋不大,一个炉子足以御寒。   大雪纷纷落下,窗外仿佛有断枝声,雪落有声,无风,很催眠,凌以川轻轻环住少年的身体。   段乐安身体一僵,转头看看肩上的手,轻抿着唇,没反抗。   然后,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在沙发上躺下。   凌以川垂眸,望着那双有些茫然迷糊的眼睛,说:“段乐安,你怎么那么多觉?”   段乐安觉得对方身体的温度很舒服,他觉得不自在,可又莫名觉得安全。   他仿佛一只小蚂蚁,试探着伸出触角,蚂蚁触碰它的未知,他也是。   他轻轻往凌以川的腿上蹭了蹭,认真感知了一下,察觉到对方没躲,甚至配合,就又贴近了一点,略微紧张和赧然地闭上了眼睛,他小声说:“你不要嫌弃我。”   “谁会嫌弃你?”凌以川大惊小怪,语气带笑地逗他:“谁会嫌弃一只小麻雀呢?”   段乐安很想告诉他,曾经的不久以前,麻雀还是四害之一。   可他又住了嘴,他觉得凌以川是真的喜欢麻雀的,否则也不会在小木屋里放小米和谷子。   他闭上眼睛睡觉了,把凌以川已经失去凉气的校服盖在身上,说:“我睡了。”   大雪天在江边的林间小木屋里睡觉,真的是一种享受。   身边的火好像一直没熄灭,因为身体一直暖融融的,还有点烤人。   他身上有点冒汗,并且浑身轻松,耳边仍有落雪的声音,窗外天光已经暗了。   他从衣服里钻出来,问:“几点了?”   凌以川往火堆里添了煤,说:“刚刚四点。”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放学了。   段乐安“哦”了声,看向燃得正旺的火堆,透亮的眸子里少了几分沉郁,多了几分难得的懒散。   凌以川很安静,坐在沙发上,翻着火堆,催促它燃得更旺些。   段乐安抬眸看他时,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像在班里一样,静静看着他,像在发呆。   段乐安回视他,于暖烘烘的火光中,两个人静静对视,一个清脆的折枝声自林间传来,雪应该很厚了。   段乐安望着镜片后那双静谧的、黑曜石一样好看的眸子,良久,轻轻开口:“班长,你的成绩应该也很差吧?”   凌以川:“……”   凌以川:“嗯?”   段乐安:“你上课不要总是回头看我。”   凌以川不满:“为什么?”   段乐安抿唇闭嘴,不说话了,他想凌以川肯定明白为什么,可对方似乎想装傻。   凌以川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小屋里沉默良久,也没听到段乐安回应。   天已经黑下来了,外边只有雪落的声音。   凌以川没再向小炉子里加碳,他们需要离开了。   段乐安穿好衣服,怔怔望着炉子里的炭火慢慢黯淡,眼睛里的光彩仿佛也随之变暗,始终萦绕在他身上的沉郁重新包裹,有一种孤寂又不合群的冷感。   凌以川的书包一整天没有拉开,将书包背好,雪飘了进来。   段乐安站在门口,看向门外,雪已经下了很厚,雪白一片,门前、树身、江上,全部覆盖了厚厚的雪,外边没有脚印,没有灯光,雪地漫反射出的光线将天地照得通明,静谧、温柔、又寒气逼人。   他尝试着迈出一步,雪地上多了一枚脚印,他又收回,低头呆呆地看。   “在看什么?”凌以川走出来,关了门,“咔哒”落锁。   “雪,”段乐安重新踩到了那个脚印上,慢慢往下走,说:“我原来的城市也下雪,可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   凌以川:“下个月放寒假了,到时候冰雪大世界就要开了,更漂亮。”   段乐安没吭声,低着头在雪地走。   绕到江边的小路上,江寒雪明,寂静无声。城市的灯光遥遥照了过来,朦朦胧胧,仿佛梦幻。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很解压,段乐安将手插进口袋里,认真看着雪,一路无话,可凌以川看得出他每一步路都走得很缓,很不情愿。   “要不要去做比逃课还要过分一点的事?”凌以川忽然开口。   段乐安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他。   凌以川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向前走:“今天不回家了,我们去上网。”   段乐安:“……”   清透的眸子怔怔看着男生清瘦高挑的背影,他的脚步下意识跟上了他的步子。   下午五点三十分,他没有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段爸爸没有接到他。   网吧旁边的小超市里,他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他不知道怎么去和爸爸说,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回家。   回家后要自己闷在屋子里发呆,面对小心翼翼对待他的爸爸,要失眠,想起那些以前的事。   “喂?”   “爸爸,我是乐乐。”   “乐乐?”段爸爸诧异地问:“你在哪里?”   段乐安咬咬唇,鼓起勇气开口道:“我今晚想在外边上网,不回家了。”   小超市的收银阿姨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校服,不是好眼神看他。   他脸色涨红,将座机贴在耳朵上,听着电话里爸爸的声音。   “上网?”爸爸有些不解,可还是说:“上网可以,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段乐安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段爸爸:“……”   段爸爸:“好,那爸爸去陪你包夜。”   段乐安:“……”   凌以川抱着零食从里边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和朋友一起,你不要过来。”   段爸爸沉默了。   在段乐安以为他要训斥自己时,爸爸却说:“好,但是你需要给我一个定位,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这是很合理的让步,也是很宽容的让步,毕竟第二天仍旧是上学日,爸爸却并不对他进行干涉,让他的心理压力慢慢变小,随后,轻轻弯起了唇。   他没进过网吧,以为这种地方应该是那种乌烟瘴气,小混混聚集的地方,可以外的是,这里很干净,装修科技感十足,每个人都戴着耳机,专注盯着电脑,在干自己的事。   他怕被坏人盯上的顾虑慢慢放下,可还是对陌生环境感到害怕,紧紧跟在凌以川身后。   直至他将自己带到了一个包房,只有两个座位的包房,在最角落里,私密性很好,带着拉门。   两台机器、两个看起来很酷的沙发座椅,面积不大,可对于两个人来说已经足够宽敞,也足够暖和,晚上睡觉肯定不会冷。   包夜十点才开始,先开了机器,这会儿还没到六点,两个人还没吃饭。   段乐安坐在沙发上,茫茫然看着大大的屏幕,想了半天,没想出要做什么。   凌以川把书包放下,手撑在他的座椅上,替他开了机。   包房里灯光是暖色调,整个二楼还没走什么客人,很安静,清脆的键盘敲击声显得很清晰。   他抬起头看凌以川,这是他第一次很认真地看凌以川。   顺着清晰流畅的下颚线条缓缓向上,划过他薄薄的唇,向上,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不厚,大概近视并不严重,他选了细细的金丝边框,尺寸不大不小,遮在他略深的眼窝上,显得他斯文又儒雅,看起来聪明又精明。   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好学生,可行为却恰好相反。   视线慢慢上移,随后,他目光倏地一顿。   凌以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向他的,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一片寂静里,凌以川撑着沙发靠背,缓缓低头,凑到了他的面前,漆黑的眸子望着他,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低声开口:“我好不好看?”   他这问题问得很认真,声音很温柔,就是有一点点小自恋。   段乐安安静了一小会儿,很小声地说:“不好看。”   凌以川似乎没料到这个答案,凑得更近了些,咬唇说:“你再仔细看看呢?”   他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脸上了,段乐安闭紧了嘴。   凌以川轻哼了声,直起身说:“你没眼光。”   段乐安乖乖“嗯”了声,缩在袖子里的手发紧,反复蹭着指节。   凌以川:“我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   段乐安真的饿了,中午只吃了土豆。   他眨眨眼,问:“什么都可以吗?”   凌以川点头,保证道:“嗯,什么我都能给你弄到。”   段乐安稍微胆子大了一点,提建议:“我想吃红烧肉和锅包肉。”   厢里只剩下他自己了,段乐安轻抿起唇,他没有看电脑,趴在电脑桌上,静静看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了点动静,他立刻睁大眼睛,有人向这边走,但没过来,不是凌以川。   他有些失望,换了个姿势,继续等待。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门开了。   凌以川提着个袋子回来,向他看过来,唇角擎着笑意:“刚刚那个问题重新回答,否则不给饭吃。”   段乐安抬眸看他,轻轻弯起唇,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生。”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真的。”   凌以川:“……”   他愣在原地,慢慢攥紧手里的袋子,直直盯着他。   段乐安以为他不信自己,还想继续保证,凌以川忽然大步走了过来,把饭菜放在他桌上,说:“我去……我出去一下。”   他重新走出去,推开门,又停步,叮嘱道:“你快吃。”   锅包肉外表酥脆,酸酸甜甜,红烧肉香而不腻,米饭软糯。爸爸来照顾他以来,他好久没吃到好吃的家常菜了。   菜还有点烫,他没碰,只往嘴里塞米饭。   过了不久,凌以川回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寒气,手上提着两杯饮料,问:“热可可和咖啡,要哪个?”   段乐安仰头问面前的高个子同学:“你喜欢哪一个?”   凌以川脱掉外套,拉开机器,在他身边坐下,说:“我喜欢你。”   段乐安愣了,瞪大眼睛看他,同时身体也下意识向后躲了躲。   凌以川忍不住笑,凑过来看他,说:“喜欢你剩下的那一杯。”   段乐安:“……” 第362章 越冬的麻雀   其实在网吧有点无聊,段乐安以前没来过,想象中夜不归宿是一件很酷的事,可是真的来了,他看完两个电影了,已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看了眼电脑界面,十点半了。   网吧里关了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线和头顶充满科技感的蓝色线条,隔音很好,外边有人说话走动,但声音并不清晰。   段乐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凌以川。   他在打游戏,很久没搭理自己了。   凌以川聚精会神盯着电脑,手速很快地敲击着键盘,电脑光线反射在他的镜片上,不知怎的,看起来好像有点严肃,有点冷。   段乐安看了他一小会儿,微微靠近,倾身看他操作。他对电脑游戏没什么概念,看着屏幕里那个背着枪到处跑的人物有些新奇,看着看着,好像懂了一点。   “不看电影了?”身边的人忽然说话。   段乐安转眸看他,发现他在看自己,屏幕里的人物躲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想打吗?”对方问。   段乐安:“……我不会。”   凌以川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向他伸手:“过来。”   段乐安望着那只修长的手,有一点出神,但只是片刻,他轻轻弯起唇,搭了上去。   沙发靠在一起,凑到一台电脑前。   段乐安握着凌以川的鼠标,左手放在键盘上。   干净的气息从他身侧传来,略高的体温覆在他的双手上。   凌以川声音轻缓,有些慵懒,耐心地对他讲解:“这个是向前,这个是向后,这个是起跳。”   段乐安认真记住,深吸一口气,自己操作了一次,开始撞墙。   “没事,刚开始玩都是这样,”凌以川很温柔:“多试几次。”   段乐安点点头,瞪大眼睛,有点紧张地重新开始操作。   几分钟后,他隐约听到凌以川的耳机里传来声响:“靠,三号,我刚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你在撞墙,现在还在那儿撞,怎么着,这墙欠撞啊?”   段乐安意识到自己可能惹麻烦了,下意识想松开,被凌以川压住了手。   他似乎有点累了,将下巴撑在段乐安的肩上,温热呼吸扑在他的耳侧,让段乐安身体僵住了。   喉咙无意识滚动了一下,段乐安望着安静的电脑界面,小声说:“我还是不玩了。”   “没事,”凌以川握着他的手,懒洋洋地说:“他在骂我,没骂你。”   段乐安:“……”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被凌以川扶着走了两圈,他微微侧头看他,说着:“你心态真好。”   他没想过这个时候转头会亲到凌以川的脸,所以吓得呆住了。   电脑界面里的人也呆住,原本划圈的路线直直奔着墙去,开始不断撞墙。   但耳边是静的,一片寂静。   四目相对,近距离对视着。   几秒后,凌以川低声说:“再来一次。”   段乐安:“……”   他狼狈地低下头去,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唇上仿佛还残留着凌以川的体温,有点发麻,他闷闷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以川咕哝道:“谁要你道歉了?”   他把要躲开的段乐安重新拉回来,网吧温度有点高,加上男生本就略高的体温,段乐安的指尖竟然有点汗湿,热得脸都在发烫。   屏幕里那个人终于不撞墙了,在周围跳来跳去,可段乐安觉得自己还在原地撞着墙。   包厢里很安静,只有键盘和鼠标敲击的咔哒咔哒声响,直至凌以川忽然开口:“有人来了?”   段乐安一激灵,直起腰看向门口:“谁?”   “唔……”   身后一声痛呼。   门口没有任何人,连个鬼影都没有,屏幕里的人物被枪击倒地,成了绿油油的盒子,段乐安转头看凌以川。   男生英气的眉痛苦地皱着,右手捂着嘴。   光线有点暗,段乐安凑近,很心虚地问:“撞到了?”   凌以川点点头,似乎很疼,说不出话来。   段乐安有点着急了,拉开他的手看,就见他的下唇正中在流血。   凌以川终于缓了口气,能说话了,倒抽着凉气,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这还是段乐安第一次害别人流血,他抬起手,轻轻蹭了蹭凌以川的下唇避开了伤口处。   “对不起班长,”段乐安轻声说:“要不你还回来吧。”   反正自己抗揍,以前的那些日子倒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凌以川:“……”   虽然光线很暗,他还是听出了段乐安语气的不对。   沉闷的,厌弃的,死气沉沉的一句道歉。   凌以川舔了舔唇上渗出的血,其实并不严重,已经快止住了。   他抬起手,看见段乐安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微微皱眉,随后,揽住他的背,将他抱进了怀里。   十一点多了,屏幕上的灰色界面显示游戏失败,不时滚出几条队友崩溃骂人的话,随着没人理会,电脑进入了黑色待机状态。   段乐安趴在凌以川身上,慢慢察觉自己已经累了,身体酸疼,眼睛也有酸涨,他闭上了眼睛。   “我这么好欺负,你有什么好怕的?”凌以川轻声开口,声音先一步从胸腔传入他的耳朵。   “你以后不要怕我了,段乐安。”凌以川说。   段乐安困了,他没吭声,缓缓扯住凌以川的白色卫衣袖子。   被霸凌的经验让他不觉得凌以川好欺负,可这一刻他判断,凌以川可能不会欺负自己。   睡到半夜,他被热醒。   这么久了,他还从来没在前半夜睡着过。   网吧的沙发椅可以放倒当床,虽然不怎么舒服,可也算有地方睡觉。   凌以川在他身边睡着,他只穿了卫衣,所有衣服都在自己身上盖着,一层压一层,像千层饼一样。   段乐安很小声地坐起来,拿起身上的大衣,小心翼翼盖在他的身上。   周围很静,似乎没有人在打游戏了,除了网吧的装饰灯,没有其他光线,夜色很深,不知道几点了。   他躺好,轻轻翻了个身,透过夜幕去看凌以川的脸。   他摘了眼镜,露出一张俊秀的脸,眉浓而英气,眼睫不长但很密,让眼线更加明显。   这样静静睡着,没有任何不良睡相,很有魅力。   不知道凌以川多大了,他想,等他长大以后,一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被许多人追逐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过夜。   第二天一早,凌以川叫醒他,将微烫的豆浆贴在他的脸上,居高临下地看他,眼底带笑:“要迟到了。”   他们课都逃了,还怕迟到吗?   一大早回到学校,班上还没来几个人。   段乐安很困,到了座位就趴下了。   迷迷糊糊的,听见班里的人多了起来,他惦记着爬起来给楚菲菲让路,一直没睡踏实。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睁开眼睛,发现英语老师正上着课,太阳已经很高,转头看楚菲菲,发现她正认真听课,不知道怎么进去的,没叫自己。   在网吧睡觉真的不太舒服,醒后身体酸疼,脑袋混混沌沌,像没睡一样,但凌以川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情况,抬头听着课,看起来很认真。   不愧是好学校,段乐安抬头扫视一周,发现班上的同学都在认真听着课,这样的氛围很好,他仿佛是一群人中唯一的异类。   呆了一小会儿,他低下头,在抽屉里翻了翻,抽出一本书。   崭新的英语教材,他没用过,甚至翻都没翻过。   盯着封面发了一会儿呆,指腹无意识在书脊上磨蹭几下,他明知道里边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辱骂的话或是被夹恶心的东西,可他依然抗拒翻开。   最后,他垂下手,将教材塞了回去,趴在桌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因为一大早喝了整杯豆浆的原因,他一直想上厕所,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站起身往外走。   后门没开,只能从前边走,路过凌以川的位置,他听到有同学惊奇地问:“班长,你的嘴怎么了?”   段乐安下意识向那个方向扫了一眼,看见凌以川的上唇微微裹着下唇,似乎还在疼。   他懒懒散散地答:“昨天摔了。”   “谁信啊?”有人凑过去,趴在他桌子上看,笑嘻嘻地说:“这一看就是咬的。”   段乐安有点心虚,加快了脚步离开。   回来时,他的座位前站了个人。   高高壮壮的,是马思聪。   他好像并不太擅长言辞,看见他回来了,给他让了路,把几个笔记本放在他的桌上,说:“你不想睡觉的时候可以看看。”   说完就离开了。   楚菲菲也有点惊讶,一路目送他回了座位,低声对段乐安说:“他可不是太主动的人,同桌,你和他很熟吗?”   段乐安摇头。   “我也不熟,他挺沉默寡言的,我和他说不上话,”楚菲菲眼睛冒着亮光,看那几本厚厚的笔记,有点激动地说:“我能瞻仰一下吗?全校前三的学霸笔记。”   段乐安:“……”   那么厉害吗?   他轻轻皱起眉,回头看过去,正好同男生的视线对上,他们距离其实不远,几步的距离,所以能很清晰听到对方说话。   马思聪说:“我的字有点草,看不懂就问我。”   段乐安垂下眸子,转回头,想将笔记还回去,楚菲菲已经翻开了最上边的笔记本。   同时,上课铃声响了。   上午   第三节课,化学。   老师幽默风趣,将那些看起来很枯燥的元素特性用诙谐的语句讲出来,段乐安呆呆听了一会儿,重新趴回了桌上。   几分钟后,他的背被人戳了戳,没等回头,他的脖领上被插了一张小纸条。   后桌干的。   他抬手拿了下来,展开。   上边是见过的字迹:“这节课很基础,别睡了,听一下。”   段乐安:“……”   他抬头去看黑板,却不经意看见了凌以川。   他正转头看自己,脸上表情不大愉快。   见他看过来,像是赌气一样微微噘嘴,斜他一眼,转回去了。   段乐安:“……”   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半梦半醒间度过,最后一节课老师过来看自习,在上边提醒他们,还有两天就考试了。   段乐安没什么感觉,他知道,爸妈对他的学习方面没有抱多大期望,或者说……对于自己任何方面他们都没有太大期待,只要他健健康康活着他们就满意了。   放学铃声响了,段乐安一个人向外走。   走廊上的人很多,很挤,他被人潮裹挟着往楼梯口涌。   脖子忽然被一条手臂揽住,段乐安心头一紧,刚炸起毛,就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凌以川比他高半个头,搂着他的脖子像玩儿一样,他转头看他,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凌以川语气有点不满:“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段乐安:“……谁?”   凌以川:“还能有谁?”   段乐安反应过来了,说:“没有很熟。”   “我不管,我吃醋了,”凌以川有点不讲理,说:“你向我保证,全班你和我最好。”   段乐安:“……”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凌以川逼问道:“你说不说?”   已经到了楼梯,段乐安向下走,还是不说话。   “行,你不说是吧?”凌以川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不说我就跟你回家。”   段乐安戴上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理他。   爸爸正在校门口等着,段乐安想加快脚步过去,凌以川勾着他的脖子,带着笑意逗他:“你说不说?”   他都磨了一路了。   “说什么?”段爸爸笑着问。   段乐安:“……”   凌以川放开了段乐安,站好,规规矩矩打招呼:“叔叔好。”   昨天下了大雪,路上行人多,生生把雪踩成了冰,段乐安踩在冰面上,走出十几步,转头看。   凌以川已经离开了。   段爸爸看出他心情好,笑着问:“那个是你们班的班长吧?”   段乐安点头。   “看起来性格很好,”段爸爸挑眉:“他是你的朋友吗?”   段乐安沉默了下来。   又走了几步,他垂下眸子,浅浅“嗯”了声。   到了停车的地方,段爸爸眉心舒展,打开车门。   如果段乐安认真观察一下自己的爸爸,大概会发现他满脸疲惫,可心情却因为他的一句话高兴了起来。   第二天就要考试了,全班同学都在学习,生物老师和化学老师在门口搏斗,为下一节自习课的归属问题谁也不肯让步。   阳光洒在段乐安的桌面,一片明媚,昨晚睡得太多,他睡不着了。   坐着发了会儿呆,看着桌上还没还回去的笔记,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拿了一本。   笔记条理清晰,做得很细致,字确实有一点点乱,但不影响看。   化学老师胜利,反锁了门,扬眉吐气地走上讲台,得意洋洋地吹了吹他稀疏的刘海,傲娇道:“小样儿吧。”   班上的同学一起笑了起来。   开始上课,班上静了下来,他合上笔记,推到了一边。   他不想学习,对学习一点兴趣也没有。   今天提前放学,发座次表,按名次排考场。   他是转校生,在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   如无意外,那个位置他会坐到他不再念书那一天。   “为什么把笔记还回来?”   段乐安一个人躺在静得可怕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收到了那条消息。   把手机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读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每到夜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的语言处理能力都会变得很慢很慢,那些让人痛苦窒息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他包裹起来,他连动一下都觉得很累,只能这样瘫着。   大脑在漫无目的胡乱漫游时,好像总是会在某一刻提醒他以前那些事,每每这时心脏就会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心悸又心慌,在眼前一幕幕闪过,他好像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懦弱、肮脏、令人厌恶。   他转动眼珠,抬起因为久躺而失去了力气的手,打开键盘,敲字:“谢谢你……”   他又发起了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回神,手不经意触碰到屏幕,那三个字发了出去。   几秒后,聊天界面出现了新的消息:“你复习了吗?”   这句话分明是明知故问,段乐安就没听过课,复什么习?   段乐安指尖在屏幕上悬了片刻,没再回复,关掉了手机。   他不想耽误好学生的时间,他们的时间很宝贵、很灿烂,不像自己,可以毫无意义地浪费自己的生命,只管颓废地活到死就行。   凌以川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点开看,好像认真看了,其实没有多少进到脑子里。   凌晨一点钟,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了好几次,爸爸来敲门时,天光刚刚亮起,要去学校了。   他昨天忘记告诉爸爸今天考试,可以晚一点出门,既然起来了,他也就没再提,按照平常的时间出了门。 第363章 越冬的麻雀   爸爸最近工作忙起来了,他新到了一家律所,正在重新起步的阶段,还要分神照顾着自己,手忙脚乱,所以段乐安拒绝了他早上送自己上学。   考试八点开始,这会儿才七点多一点。   他戴着口罩,慢吞吞地走在街上,因为戴口罩的原因,眼睫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   早上没有吃东西,他穿过马路,进到了学校对面的早餐店。   早餐店面积不大,只在里边放了桌子,里边有不少人,段乐安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等着。   他来得巧,这一笼屉刚刚蒸好,二十几个小包子,薄皮大馅,闻起来很香。   装进袋子里,他又买了杯豆浆,从包子店出来了。   北方的冬天早上总是特殊冷,刚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凉,呼吸从黑色口罩的空隙向上,重新打湿了他的眼睫。   他走了两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眼睫变成了白色,心里想着,不知道小木屋的林子会不会遇到水汽,形成雾凇。   七点半,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还没进学校,在外边游荡。   段乐安躲开一个莽撞地向包子店跑的男生,拉下口罩,把包子凑到唇边。   包子个头很小,一口一个,到了教室应该可以吃完。   刚刚咬住一个,他耳朵动了动,转头向侧后方看。   那是个小商店,门口站了不少人,大多是男生,正笑着说话,烟雾弥散在晨起的冷空气中,化成小小烟雾颗粒,传到了他的鼻间。   凌以川就站在门口,靠着门站着。   今天没有硬性规定穿校服,所以他穿了一条牛仔裤,上身是一个绒毛外套,乳白色的,显得他气质又乖又斯文。   火星明灭,烟雾从他唇间吐出,他懒散地被簇拥在人堆里,像是听着别人说话,又像是没有,镜片后的眼睛低垂着,仿佛什么也看不进眼里。   他不知道凌以川会抽烟。   他是真正的坏学生,段乐安想。   坏学生果然有很多朋友,自己只是他万千朋友里的一个,还是不怎么熟的那一个,他又想。   他咽下包子,确定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吃了一个,调转了脚尖。   凌以川漫不经心地和身边的人说着话,目光不经意扫过前边,忽得一顿。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了。   凌以川站直身,弯起唇,开口道:“段……”   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字,那个清秀的男孩儿却仿佛没看见他一样,淡淡转开了目光,同时转身,向马路边走去。   “靠!”   凌以川大步向外走,身边的人纳闷儿地冲他喊:“干嘛去?还没到点呢。”   凌以川对他们摆摆手,向前跑了几步。   他的腿很长,步子很大,很快就追上了段乐安。   烟草味从身后传过来,脖子忽然被揽住,他没停步,也没抬头,慢吞吞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开口道:“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凌以川将重心搭在他的身上,低头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没看见我?”   他的呼吸都有一种烟草味儿,带了点薄荷的清爽,并不难闻。   段乐安垂眸看他夹在指间的烟,淡淡地说:“没有。”   凌以川:“……”   “昨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他又问。   段乐安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低头咬袋子里的包子,糊弄道:“没看到。”   他没咬到包子,在唇即将碰到包子的时候,旁边凑过来一张脸,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抢在他之前咬走了包子。   侧脸张贴,微凉,两个人距离太近,段乐安觉得凌以川的唇碰到了自己的嘴巴,触感有点软。   他怔住,心里慌了一瞬,停在了路边,抬头看他。   凌以川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把包子吃进嘴里,在腮边鼓了一个小包,慢慢嚼着。   他一定不是故意的,如果刻意提及太尴尬了,他勉强压下慌乱,又控制不住舔了下唇角。   段乐安把包子递到他面前:“分给你一半。”   凌以川:“……”   搭在他肩上的手反复蜷起,又放开,最终,他咽下嘴里那个小包子,低下头,咬了第二个包子,只咬了一半。   他以为段乐安会不满,但男孩儿很自然地吃了剩下的一半。   包子不大,吃得很快。   冬季朝阳升起,洒落冰城,洒落这座拥有七十余座教堂的城市。   清晨路边,呼吸间都是雾气,两个人分了一袋包子,在它们完全凉掉之前全部吃光。   烟已经燃尽了,凌以川扔掉了烟蒂,揽着他的肩过马路,唇角轻扬着:“考完试就是周六,出来陪我玩吧。”   段乐安:“好。”   凌以川笑容弧度更大了一些,说:“那放学等我……”   “段乐安。”   两个人同时停步,向后看,马思聪走了过来。   “吃饭了吗?”男生扫了凌以川一眼,稍微点了下头,与两人并排走,问段乐安:“昨天睡得很早吗?”   段乐安:“……”   他有点局促和尴尬,昨天他是故意没回复对方消息的。   “我……”   “我说……”凌以川打断了他的话音,微挑着眉,开口道:“你闲的没事问这个干嘛?”   马思聪扫他一眼,语气淡淡:“我昨天和他聊着天,他就消失了,我随口问一下不可以?这又关你什么事?”   凌以川:“……”   他沉默了。   段乐安转头看他,就见男生轻抿着唇,他嘴上的伤还没好,结的痂还没掉,莫名有一种病弱感,目光沉郁,让人有点压力。   “你回他消息,不回我的?”凌以川语气不好。   “他爱回谁的回谁的,班长还能管到别人家里吗?”马思聪有点讥讽。   凌以川并没理他,凑到段乐安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我不管,你必须把我设置为优先级,否则我会收回小木屋的使用权。”   段乐安:“……”   考场安静,每一个位置都拉得足够远。   段乐安坐在最后一排,最靠窗的位置,末位。   这应该是他以后经常来的地方。   阳光慢慢爬上雪白的试卷,亮得刺眼,上边干净整洁,他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望着卷子发呆,想起早上那两个新同学问自己的话。   为什么不回消息?   可他的确每天晚上独个儿待着的时候都很难集中注意力,就像有什么东西坠着他一样,无形、很沉、很重,拖着他慢慢陷入黑色深渊,那个粘稠的、肮脏的、令人无法喘息的深渊。   休学在家的那两个月里,他始终挣扎在这样的状态里,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可他谁也不能诉说,不能对爸妈说,因为他们会伤心,不能对朋友说,因为他没有朋友。   他试图自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自己很棒,经历这些不是自己的错,可那种情绪很快又会将这个想法推翻。   他在跟自己打架,满身疲惫,心中一片狼藉。   考场上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很催眠,他答应了班主任在考场上不能睡觉,于是只能这样直挺挺坐着。   挺了一整天时间,身上像是灌了铅。   爸爸给他做完饭就又开始忙工作了,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吃着爸爸勉强弄熟的饭菜。   他吃得很少,吃过饭,洗了个澡,就回了屋。   爸爸在打电话,于是他关门的声音放得很轻。   这个空间又剩下自己了,他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安安静静躺了下去。   暖气很足,让他犯困,意识变得很缓慢,他静静盯着虚空,呼吸也变得很缓慢。   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思考,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凌以川的话。   他要求自己把他设置为优先级,否则就会没收那个小木屋。   指节轻轻动了动,他忽然去摸手机,手机就在床头柜上,他刚要碰到,忽然震铃。   他吓了一跳,手也哆嗦了一下,他慢慢爬起来,小心翼翼凑过去看屏幕。   片刻后,他微微松了口气,接起了语音电话。   “段乐安?”清朗的声音透过手机话筒传了出来,打破了这个房间沉闷的寂静。   好像被一只手从浓稠的暗夜里捞起来,方才的桎梏潮水般的退去。   “嗯……”段乐安蜷缩在床头,捧着手机,很轻地应声。   他怕凌以川没听见挂断电话,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在。”   凌以川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你在干嘛?”   段乐安低着头,孤单的影子落在   慢吞吞地说:“我正准备把你设置优先级。”   凌以川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好听,笑起来时带了点阳光的味道,是那种冬日暖阳透过雾凇的森林,晒在人身上的清澈阳光,让人舒服。   “我也正准备提醒你,很高兴你有这个自觉,”凌以川笑着说:“明天下午就放假了,我们去木屋吧。”   段乐安很喜欢那里,他喜欢那里的安静,仿佛和整个世界脱离,只有麻雀和干净的雪。   他声音轻轻扬起:“嗯。”   凌以川:“考完试在原地等我。”   段乐安:“嗯。”   凌以川:“多穿一点。”   段乐安:“嗯。”   凌以川:“我帅不帅?”   段乐安:“嗯。”   “……”   段乐安呆了呆,紧紧闭上了嘴巴。   凌以川闷笑了起来,半晌,轻声说:“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段乐安静了良久,又轻轻“嗯”了声。   第二天是阴天,段乐安坐在窗边,从黑夜慢慢褪色一直等到天光渐渐亮起,身后响起了敲门声,他挪了挪发僵的腿,天亮了。   “我今天会晚一点回来,”段乐安坐在桌边,咬着一根油条,对爸爸说道。   “好,”段爸爸答应得很干脆,温声说:“周末了,可以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段乐安轻轻松了口气,“嗯”了声,沉默了下来。   段爸爸看着以往优秀活泼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心里一阵绞痛,他轻咳了声,尝试着和他提起:“妈妈那边的开庭时间已经快到了。”   段乐安手指僵了僵,没有反应,只是沉默地将早餐吃好,站起身,说:“谢谢爸爸,我去上学了。”   爸妈都是律师,和犯罪分子打了一辈子交道,却忽略了自己的孩子的成长,没能护住他。   他们从小把段乐安养得太好了,过于好了,他家教好又温和,包容、谦让又善良,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可他们好像都忘了教给孩子当他受到伤害时应该怎么应对。   身后的门一声轻响,段爸爸放下了筷子,缓缓扶上了自己的脸,颤着深深吸了口气,片刻后,拿起手机,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   今天的时间过得很慢,天上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几天前下的雪还积着,这个城市的主色调是白的。   更遥远的地方,拜占庭式风格的教堂青绿色的圆葱头上的雪已经干净了,再下一次雪,它又会戴上白色的帽子,将会非常神圣漂亮,只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雪。   试卷上的字像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夹杂着看起来熟悉的符号,他无聊时看了一道题,他知道答案,但没有写上去。   他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等放学,下雪后去小木屋喂麻雀下雪后草籽、粮食会被覆盖,麻雀会很难找到食物,不知道有没有饿到。   天从早上一直阴到了下午,三点多,考试结束,学校提前放学。   老师收走了试卷,考场的学生有序撤离,段乐安在原地没有动,趴在桌上,等着凌以川来找他。   光线很暗,班里开着灯,再过不到半个小时,是这座城市的日落时间,天就黑了。   走廊上声音嘈杂,教室里空荡荡的,桌子与桌子拉出很大距离,他在空旷的教室中最角落的位置,不声不响,安安静静。   过了不长时间,段乐安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看过去,就见凌以川走了进来。   他随手将挡路的椅子推到桌下,穿着牛仔裤的长腿修长挺直,不疾不徐地穿过考场走到他身边。   随后,拉开他前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段乐安将下巴垫在手臂上,抬眸看他。   “饿不饿?”凌以川唇角擎着笑,问道。   段乐安慢吞吞点头。   凌以川向他伸出手:“走。” 第364章 越冬的麻雀   出去的时候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空荡荡的。   一楼大厅的紫色水晶灯没开,开了白炽灯,有点冷清。   出了门,一阵寒风吹来,带了点雪沫子,扬了段乐安一脸。   天色暗,路灯提早亮起,段乐安抬头看过去,就见细细的雪像是撒盐一样,随着风在风中一潮一潮得散下。   这种天气,麻雀应该不会出来觅食了,段乐安想。   “咱们打车去。”凌以川勾住他的脖子,段乐安发觉他为自己挡了大部分的风。   段乐安:“好。”   只要可以在那里待一会儿就好,他很想去,即便天气恶劣。   刚出了校门,穿过马路,凌以川让他在路边拦车,自己跑向了小超市。   雪天的车不好拦,他挡下一辆,回头看,凌以川还没出来。   “可以等一下吗?”段乐安的声音被寒风吹散,很显然司机师傅没听到,他剃着锅盖头,穿着黑色半截袖,大金链子挂在脖子上,激情对着车载频道聊天,看起来十分社会。   于是段乐安闭了嘴,站在车边,祈祷凌以川快出来。   “唉,老弟!”身后那大哥叫他。   段乐安低下头,想道歉让他先离开时,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司机吊儿郎当地说:“等啥人进来等,给我冻感冒了我可讹人。”   他声音不好听,像是公鸭嗓一样,可说话很善良,段乐安应了声,坐进了后座,拉上门,说:“我会多付给你钱。”   “小伙子讲究人,”司机说了一句,问他:“等对象?”   “不是。”段乐安抓紧衣角,说:“他过来了。”   凌以川拿了一个很大的包出来,不知道里边装了什么,看见段乐安开门,跑了过去。   从学校到小木屋距离很远,越走越偏,段乐安望着窗外路灯下静谧落着的雪发呆。   车停在江边,司机收了钱,降下车窗,还纳闷儿地往外看了看,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俩过来干啥?”   凌以川说:“过来看雪。”   “啧,”司机咂了咂嘴,似乎觉得他们挺有病的,从名片盒里取出一张,潇洒地用两根手指头甩了出来:“回不来给哥打电话。”   四点多,天黑了。   小屋里没有电源,没有灯,凌以川似乎早有准备,将蜡烛拿了出来。   屋里很冷,凉气仿佛贴着地上往上渗,只呆了一小会儿就冻得人手脚发麻。   好在煤够多。   凌以川熟练地引燃炉子,段乐安在旁边扇着风。   炉子慢慢热起来,凉气被一点点驱散,两个人蹲在炉子边上烤火。   橘红的火苗跳动在澄澈的眼眸中,同时将少年苍白的脸染上了血色。   段乐安轻轻抬眸,撞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凌以川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安安静静,目光纯净。   小屋里很安静,外边的风似乎变大了,雪沫子莎莎扑在门板上,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冷。   呼吸已经不是白色雾气了。   段乐安转开目光,望着火焰,说:“地瓜在哪里?”   凌以川站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不吃地瓜,吃火锅。”   段乐安呆呆看着他一样一样把食材从包里拿出来,伸手帮忙。   那个包真的超级大里边竟然有一口锅,还有一大瓶纯净水。   烛火在小屋里静静燃着,因为面积小,东西不多,所以和灯泡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光色昏黄,显得很暖。   水咕嘟咕嘟烧开,辛辣的香气扑鼻,凌以川把肉和菜一起倒了进去。   江边小木屋外寒风呼啸,两个人坐在里边吃火锅,段乐安咬着筷子等待菜煮熟,想着,真的没有比这件事更酷的了。   凌以川真厉害,他转头问:“我可以喝剩下的水吗?”   那一大桶水还剩一些,他口渴了。   凌以川正坐在沙发上整理背包,轻挑着唇,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瓶子,说:“我们喝这个吧。”   那是一瓶二锅头。   段乐安呆住,盯着那瓶像水一样的酒,良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说:“好!”   他没喝过酒,更何况是烈酒。   他土生土长这块土地在很早的时候是极寒之地,以前在这里生活的游牧民族取暖大多要靠酒。   这种由地理环境造成的生活习惯保留下来,没能留在他身上,爸妈不许他抽烟喝酒,所以他一直以此为规范。   纸碗是一次性的,简单就着火锅蘸料吃着烫熟的羊肉,只吃了几块身上就出了汗。   火锅热气模糊了小木屋的玻璃窗,在里边蒙上了一层水汽。   外边风雪很大,两个人挤在破旧的沙发上,腿挨着腿一起吃饭。   凌以川拧开了白酒,先递给了段乐安。   酒瓶很凉,外边缓了霜,纯粮的酒,很香。   他没多犹豫,闭上眼睛,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胃里,反而一片火辣辣的烫,他觉得自己要着火了,鼻腔里也是那种浓烈的白酒味道,眼泪顺着眼尾滑落,他将脸埋进了手臂间。   凌以川结过他手里的酒,伸手揽住他的肩。   段乐安窝进了他的怀里,安安静静,很长时间没缓过来。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里边食物诱人,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明显少了一块儿的酒,微微眯起眼睛,凑到唇边,慢慢喝了一口。   他放下酒,低头看他,轻声哄道:“乐乐,吃点东西。”   段乐安已经好了,只是胃有点烧,酒劲儿上得很快,他已经有点晕了,同时,他感觉到了一种痛快,好像还有一点点开心。   这种开心似乎是酒精带给他的。   做个坏学生真的很爽。   他撑着凌以川的大腿,慢慢直起身,望着凌以川的眼睛,轻声问:“你还会做更坏的事吗?”   凌以川:“……”   男孩儿眼尾绯红,明澈的眸子里闪着清透的水光,说话时红润润的唇中隐有酒香,声音湿漉漉的,有一点可怜,可怜中带着纯净的憧憬和期待。   凌以川眸色渐渐暗了下来,半晌,他垂下眸子,拿起酒又喝了一口。   金丝边框的镜片掩住了他的心机,再放下时开口,语气温柔轻缓:“我买了很多东西,你现在的任务是把它们全部吃光。”   段乐安迟钝地转眸看那热腾腾的一大锅,丸子上下飘着。   他很喜欢吃丸子,很快就忘掉凌以川,拿起筷子去追丸子。   他已经明显有醉意了,半天没有成功捕获。   凌以川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撑着地,手臂随意地撑在膝上,挑唇看着他的小动作。   花费了好大力气,段乐安终于夹到了那个丸子,放在唇边吹气,吹得没那么烫了,送进了嘴里。   可能是这口酒让他食欲好转,他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这些东西大概是凌以川事先买好的,昨晚他就说过给自己带好吃的。   他抬手从凌以川手里拿过酒瓶,喝了一小口,辣得眼眶发烫,缓了缓,又抿了一口。   窗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世界安静了下来,凛冽的寒冬天气里,仿佛只剩下这样小小一方被烛光点亮的天地,炉火燃得很旺,暖烘烘的。   酒已经喝了小半瓶,段乐安拿起来,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烈酒穿喉而过,段乐安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快感,眨掉被辣出的眼泪,他把丸子捞了出来。   他低着头戳丸子,戳了好几下才用筷子插了起来。   他没意识到自己醉了,所有动作都很慢,在丸子上吹了吹,他张开嘴咬向丸子,动作忽然一顿。   身侧贴过来一个略高的体温,唇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那只丸子被另一个人一口吃掉了。   段乐安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生,抿抿唇,良久,轻声说:“还吃吗?我再给你捞一个。”   凌以川鼓着腮嚼了,懒懒地说:“段乐安,你好乖。”   段乐安垂下眸子,有些讽刺地掀了掀唇,却没说话。   凌以川轻笑了声,直起身,拿起酒抿了一口。   段乐安放下筷子,拿过凌以川手上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凌以川撑着腮看他,看他一口接一口的喝酒,脸上飘起了红晕,被辣出的眼泪划过脸侧那颗小小红痣,在蜡烛的光芒下,仿佛一颗晶莹的红色宝石。   他静静欣赏着段乐安的每一寸生动的细节,酒精似乎瓦解了段乐安谨慎修建的城墙,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可他并没有想让段乐安烂醉。   这一口段乐安似乎喝得有点急了,捂住了嘴,深深弓起了身体。   凌以川拿开他手上的酒瓶,抬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微高的温度、干净的气息,让茫然的思绪找到了一个安全安置的地方。   胃部的灼热慢慢缓解,他蜷了蜷指节,撑着男生紧实腹部的手慢慢向后,片刻后,搂住了那个人的窄腰。   他将要滑坐到地上了,那双力气很大的手将身体轻飘飘的他抱了起来,放到了腿上。   他跨坐在男生的修长的腿上,搂着他的腰,紧紧闭着眼睛。   火锅快烧干了,他现在好饱好饱,也很晕。   “段乐安,”男生的声音很温柔,慵懒,微微带着笑意:“今天是不是交白卷了?”   段乐安乖乖地说:“嗯。”   凌以川垂眸看着那张过分优越的脸,问:“为什么不答题?”   段乐安答得很快:“没有意义。”   凌以川:“我为你找一点意义好不好?”   段乐安睁开眼睛,扶着凌以川的肩坐好,迷糊又认真地盯了他一会儿,随后,捞起地上的酒,自己没喝,而是贴上了凌以川的唇。   他对凌以川说:“班长,你还喝吗?”   凌以川摇头。   “现在所有人都不在我面前提学习了。”段乐安把酒从凌以川的唇边拿走,喝了一大口,呛出的眼泪砸在了凌以川的手背,灼得他下意识收紧指节。   “所有人都放弃我了,”这口酒的后劲儿太大了,他的眼泪止不住了,大颗大颗滚落,他低头看着凌以川,哑声说:“我也放弃我自己了,我觉得这样会很轻松,可为什么……”   口中的酸涩和酒精混在一起,味道让他难受极了,他咽下酒,很难过地问凌以川:“为什么我什么都不做也这么累啊?”   凌以川抬手,轻轻蹭掉他脸上的眼泪,语气轻柔地和他对话:“是哪里累?”   眼泪簌簌掉落,段乐安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他垂着眸子,鼻音很重地答道:“白天在学校睡觉,身体累,头疼,晚上睡不着,身体累,头也疼,不睡的时候心累,睡着的时候心也累,身体沉甸甸的,每天都没力气。”   他很艰难地组织语言,问凌以川:“你知道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明明和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却感觉被所有人留在原地,什么也看不到的那种空。”   他搂住凌以川的脖子,把脸贴在他修长的颈侧,很难受地说:“我知道我爸妈只想让我开开心心活着,他们不想给我压力,可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让我快喘不过来气了。”   凌以川紧紧抱着他,这种几乎疼痛的力度却让段乐安感到了安全。   他喝醉了,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大海上漂泊的小船,摇摇晃晃,无处着落,而现在他终于发现了一块陆地,想紧紧抓着,在这里靠岸。   凌以川在他耳边轻轻说:“啊……那真的好累。”   段乐安靠在他的肩上,哑着嗓子说:“是啊。”   “可怜的乐乐,”凌以川声音缱绻,指腹蹭过他的后颈,轻声问:“每天都睡不着吗?”   “嗯……”段乐安顿了顿,小声说:“累极了会睡一小会儿,但很快就又醒了。”   “那睡不着的时候都做什么?”凌以川问。   “发呆,”段乐安乖乖地回答:“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小木屋里安静了下来,外面风停了,不知雪停没停,林间一片寂静。   凌以川喝了一口酒,灼热的液体让他轻轻打了个颤,段乐安微微坐起身,抓住他的手,瓶口调转方向,凌以川眯起眼睛看他,看见他瘦得有些硌人的指节握着自己的手,抬起,灌了一大口。   段乐安还在哭,好像一直没停,被烈酒呛了一下,段乐安闷闷咳嗽了几声,抬眸看他。   面前有两个人影,也可能是三个,在来回晃着。   他放开凌以川的手,慢慢向上,捧起了他的脸,那双小麻雀一样清澈的眼睛红红的,挂着满脸泪痕,很认真地请求:“你别晃了,都把我给晃晕了。”   凌以川眸色渐渐幽深,牵起的唇角弧度优雅,他抬手贴上段乐安的手背,说:“我没晃,是你喝醉了。”   干巴巴呆了许久,似乎有点难以处理这些信息,段乐安忽然脱力地趴到了他的胸前,喃喃地问:“你是谁啊?”   凌以川:“……”   凌以川凑到他耳边,笑得有点坏:“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男朋友啊。”   段乐安是醉了,不是傻了,他摇头否认:“我没有谈恋爱。”   他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飞累了的小麻雀,呆头呆脑,停在掌心晕头转向,不想飞。   烛泪缓缓流下,已经悄无声息短了一半。   凌以川半靠在沙发上,勾唇说:“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段乐安说:“有的,以前很喜欢邻居家的哥哥。”   凌以川:“……”   他沉默了下来,半晌,不轻不重地捏段乐安的脸,追问:“他帅还是我帅?”   段乐安没答,抬眸看他,安静了一会儿,说:“你的心肠真好。”   凌以川:“……什么?”   段乐安轻轻弯起唇,扬起一个晃人眼的笑:“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你人真好。”   不知怎的,这句话说完,凌以川怔住了,漆黑的、辨不清情绪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男孩儿,他紧紧抿起了唇。良久,他松动了神色,缓缓开口道:“对我那么好,你要好好对我。”   段乐安像是没听懂,歪了歪脑袋,像是落在掌心的小麻雀在努力观察人类。   凌以川弯起了眼睛,逗他说:“来,背一段《逍遥游》听听。”   段乐安:“……”   凌以川:“不会?”   段乐安低下了头,他沉默了几秒,乖乖地开口道:“北冥有鱼。”   段乐安的音色很好,是那种清澈的少年音,都干净得有点诱人了,被酒意晕染,微哑,又有点可怜。   他没喝过酒,醉得很厉害,有限的理智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在酒后还要背《逍遥游》。   他紧紧抓着面前人的双手避免自己摔倒,绞尽脑汁地背诵:“……鲲之大,不知有几米。”   凌以川:“……”   他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耐心听着他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语句,等他坚持不下去了,停了下来,他弯唇说:“很棒,一点也没有错。”   段乐安却好像没注意他说了什么,撑着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凌以川让他摔倒,虚虚从身后护着他,就见他转身,向门口走了过去。   风停了,雪还在下,是小雪,静静落在屋前与树梢。   外边覆盖了厚厚一层雪,屋里的暖气与寒气相碰撞,结成了雾,腾腾漂向了半空。   段乐安走路很不稳,下台阶时差点摔倒,甩开凌以川拉他的手,站稳,转身看着站在光影交界处的高挑男生,愉快地扬起唇,说:“我要去跳江了,再见。”   凌以川:“……”   小木屋距离江边也就五十来步,是下坡路,下雪,路滑,段乐安走得跌跌撞撞。   江边小路上有路灯,不太亮,光线朦朦胧胧。   凌以川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林间很静,只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轻响。   他看到段乐安跌跌撞撞走到了江边,随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那个利落的动作,让他有理由相信段乐安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了。   可惜,冬天的松花江面比地面还结实,已经进了采冰期,人跳下去没办法落水,卡车开进去也掉不下去。   段乐安扑到了冰上,一头扎进了雪里,不动了。   凌以川跳到了冰面,抬步走到了那只企图自杀的麻雀身边,屈膝半跪了下去,抬手,将他捞起来,搂进了怀里。   段乐安满脸是雪,紧紧闭着眼睛,刚刚还红润润的脸庞一片苍白。   凌以川用袖子将他上的雪一点点擦净,指腹在他脸上那颗失了颜色的小红痣上蹭过,温柔地说:“段乐安,你为什么要跳江,可以告诉我吗?”   夜间的温度太冷了,把人身上滚烫的血都晾凉了,仿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忽然大声哭了起来,是那种完全释放毫不隐忍的号啕大哭,那里边的绝望听着让人心惊。   冬日昏暗的松花江面,远近一公里内都没有人,段乐安冻僵的手死死抓着雪,他大哭着,很不解地问凌以川:“为什么松花江里没有水?”   他哭了多久,凌以川都忘记了,他控制着男孩儿的双手,避免他用那双瘦弱的手徒劳地抓那厚厚的、只能用切割机才能撼动的冰面。   小雪在天空轻盈舞蹈,落在灯光璀璨的冰城,明明是那么美的场景,凌以川却清晰感觉到了从段乐安骨子里透出的绝望。   冰城拥有七十几座教堂,那里才是寻求解脱的地方,而不是为了救他而努力结了厚厚冰层的松花江。   凌以川站了起来,将少年从冰面上横着抱起,这样对他说道。   段乐安长长的眼睫上落了雪,结了冰,那双无神的眼睛怔怔看着他,又仿佛在看别的什么。   凌以川力气很大,抱着一个将近一米八的男生也毫不费力。   他上了岸,顺着来时的脚印原路返回了小木屋。   小木屋没关门,温度早已散尽,炉子里的炭火快要烧完了,蜡烛也只剩下短短一截。   凌以川把男孩儿放在沙发上,关好门,拿开炉子上已经干掉的火锅,又将所有蜡烛都拿了出来,点燃,放在小屋的各个角落。   世界明亮了起来,甚至有点耀眼。   煤重新燃烧,温暖着这只有几平米的地方,凌以川走到段乐安面前。   他低头看着段乐安拿起酒,不管不顾地仰头灌了下去,五十几度的酒,他像喝白开水一样。   在他做第二个吞咽动作时,凌以川抢走了瓶子,俯身看他,笑容温柔:“你总要给我留一点吧。”   酒把已经冷透的身体重新点燃,段乐安开始细细打颤,凌以川抬手脱掉了他满身是雪的外套,坐在他身边。   没有棉衣阻隔,身体更容易接触到暖流,小木屋里混杂着火锅香气和酒香,炉子里的火越来越旺,烤得人身上发烫。   段乐安晕晕乎乎地转头看他,软软地说:“我刚刚摔得很疼。”   凌以川:“……”   他抬手,刚要去查看他是否受伤,就听他说:“我会疼,你知道吗?”   凌以川的手顿了顿,看着面前醉醺醺的、意识模糊的男孩儿,他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将手搭在段乐安的肩上,轻巧地把他按倒,躺在自己的腿上。   他低头看段乐安,轻声问:“以前都什么时候疼过?”   段乐安将双手整整齐齐摆在胸口,睁着大眼睛看他,说:“他们打我的时候我会疼。”   “他们用脚踢我,用圆规扎我,用棍子打折了我的肋骨……”   “他们把我扒光了,和不认识的女生放在一张床上,拍了视频和照片……”   “他们把照片发到整个学校,我想自杀,可我很爱我的爸爸妈妈……”   “我的书上、课本上都是脏话,我不想翻开书……”   “他们都讨厌我,觉得我很脏,老师也说过我很脏,我真的很脏……”   “我好像逃开了,可每天晚上我都会回去,他们不会消失,我很害怕……”   “我真的很疼,他们打我的时候我疼得要死了,可他们没有人停手……”   “我身上有好多伤,真的好脏……”   段乐安一句一句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梦魇,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恐惧。   凌以川用力闭了下眼睛,眼镜片后的眸子充满戾气,看向段乐安时,又不漏丝毫痕迹:“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段乐安眼珠缓慢转了转,良久,轻轻开口:“不管你信不信,那真的是一件很小的事。”   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段乐安收到了一份告白。隔壁班的一个漂亮姑娘在下课时把他叫了出去,羞怯地对他说:“我喜欢你,可以和我试一试吗?”   段乐安礼貌而善意地撒了个谎:“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而传出去后,那句话变了一个形式女孩儿对所有人说,段乐安给的回应是“我们可以先做朋友。”   班上的一个男生喜欢那个女孩儿,于是,霸凌开始了。   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后来是所有人,他们用尽手段把一个算得上天之骄子的男孩儿踩在泥潭里,变得肮脏又丑陋,谁都可以来践踏一脚,再后来,就没有人认为欺负他是错了,只觉得快乐和爽快。   校园霸凌,从来不是因为你犯了多大错,只是那样一群人想这样做。   这些话他第一次说出口,连他的心理医生都没说过,没有他想象中抽筋拔骨的疼痛与难堪,可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没参与过他的过去,没看见过他的狼狈。   段乐安累了,他蜷缩在这个温暖干净的怀里,迷迷蒙蒙,天旋地转中,他看到凌以川在喝酒,一口接着一口。   醉酒的感觉真好,眼前都是星星,欣赏就好了,什么也不用想,他喃喃地开口:“凌……以川。”   凌以川低头看他,轻声问:“乐乐,想睡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温柔又随意的话,段乐安眼尾滑落了一滴泪。   他轻声说:“嗯,困了。” 第365章 越冬的麻雀   再醒时,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换了干净的睡衣,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床头开了一盏小灯,足够照明,也不影响睡眠。   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扶着晕眩的脑袋坐起身,房门轻轻开了。   爸爸手里拿着水,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见他醒了,走了过来,温声问:“乐乐,难受吗?”   段乐安抱着被子,抬头问他:“凌以川呢?”   “那孩子昨晚把你送回来就走了,”爸爸把水和药递给他,安抚道:“他让你醒后回他的消息。”   段乐安慌乱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抱着被子的手臂松了松,动作不明显,段爸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试探着与段乐安沟通:“喝了很多酒吗?”   段乐安接过他手上的温水,低头啜了口,说:“嗯,凌以川给我的。”   段爸爸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温声说:“感觉怎么样?”   段乐安抬头看他,眼睛里有一点点光亮:“没有头疼,也没有胃疼,我想,我说不定在喝酒方面很有天赋。”   段爸爸:“……”   他没忍住笑了笑,起身说:“我去给你盛粥。”   段乐安的手机就在手边,他放下杯子,拿起手机,解了锁。   上边有几条新消息,都是来自凌以川。   昨日23:30分“我到家了。”   23:50分“喝多了,在洗手间摔了一下。”   凌晨00:01分“如果半夜又睡不着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现在是上午八点多,他睡得很沉,昨晚没有醒。   早上刚醒的那会儿,他慌乱得指尖冰凉,他记得昨晚自己说了什么,他怕凌以川介意、厌恶他。   段乐安捧着手机,抿唇点击屏幕:“我醒了。”   凌以川没回复,可能还在睡。   十一点多,段乐安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循环播放的骗人广告,看得聚精会神,其实目光很空。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照了进来,暖融融的。   爸爸出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掌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几乎一秒钟拿起来查看。   凌以川回了他的消息   “我刚醒。”   “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段乐安呼吸停了停,低垂下眼睫,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好像捂不热他内心的荒原。   良久,他轻轻点击屏幕:“记得,对不起。”   怎么可能不介意呢?那样不堪的过去,他自己都厌恶自己。   凌以川又发来一条消息,段乐安已经不敢看了,瘫坐在沙发上,他在一瞬间没了力气。   可接二连三的提示音响起,在段乐安脑袋里形成了交响曲,他动了动疲惫的手指,摸起手机,屏息看了下去。   凌以川发过来一段视频,段乐安愣了愣,点开,放大。   他站在小木屋的炉子前,像小学生一样板板正正站着,对着屏幕,一脸严肃地背诵:“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有几米。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每小时几千公里……”   段乐安的脸慢慢红了,他蜷缩在沙发上,实在不想再丢人了,关掉了视频。   他以为自己有昨天完整的记忆,可这一段他半分印象都没了。   半晌,他从抱枕里露出一双眼睛,紧紧咬着唇,再次点开视频。他不会背《逍遥游》,醉酒也不会有超能力,视频里的自己自信地乱七八糟背了一通后,屏幕晃动,背景音里传来了鼓掌声,凌以川忍笑的鼓励声说:“真棒,一字不错。”   这鬼话自己居然也信了,站在原地,背着手歪头对他笑。   视频结束。   凌以川的消息发过来:“你知道鲲有几米吗?”   段乐安窘迫地趴在了柔软的沙发上,上百度百科搜到了正经《逍遥游》,认真看了一遍,脸烧得更厉害了。   他切到微信,慢吞吞地打字:“你不要嘲笑我。”   凌以川:“你昨天答应我我的事,还算数吗?”   段乐安拧眉想了半晌,实在是一点影子都没有了,可如果是自己答应的,就一定要做到。   是心眼儿的他压根儿没想过凌以川是不是在骗他,回道:“算数。”   凌以川:“好,两天背下来《逍遥游》,周一到我这里背。”   段乐安:“……”   他一瞬间觉得匪夷所思。   这是两个坏学生会玩的游戏吗?   那句话他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不情愿地咬唇说:“我知道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段爸爸回来时,听到段乐安趴在沙发上读古文,愣了一下。   他动作很轻地关了门,没有打扰段乐安,悄悄进了书房,给妻子打去电话。   段乐安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动过脑了,一开始时他看着文中的生僻字都在烦躁害怕。   读了几遍,他趴在了沙发上,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其实他以前也很优秀的,考过全校前十,而现在,他连书都看不懂了。   阳台上的绿萝被爸爸养得半死不活,叶子都枯了一半,阳光直射进来,一片叶子飘飘落下,影子落在段乐安的指尖。   爸爸的绿萝离死掉又近了一步。   段爸爸从书房出来,恰好看见,心疼地走过去,拿着喷壶往上喷水,段乐安呆呆地看着水洒在他的手上,莫名其妙地想着爸爸努力照顾自己的样子,其实就像在照顾那盆他心爱的绿萝,明明不在行,却小心翼翼,笨拙地用尽全力。   他重新打开手机,小声念道:“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爸爸放轻了动作,俯身摆弄他的绿植,冬季午后,暖融融的阳光洒进宽敞的客厅,背书声平稳,渐渐顺畅。   “段乐安。”   他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他。睁开眼睛转头看过去,是马思聪。   男生站在自己的桌边,将一盒牛奶放在了他的桌上。   段乐安愣了愣,还没等反应,男生面无表情对他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楚菲菲惊诧地瞪大眼睛:“桌桌,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他们不熟。”段乐安还没开口,桌上的牛奶被人拿了起来。   凌以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段乐安身旁,随手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楚菲菲大惊:“班长,你还要脸吗?”   凌以川撑着段乐安的桌子,很随意地冲他眨了下眼睛,随后转身往回走。   他好像过来一趟就是为了拿人家牛奶喝的。   段乐安指节微微扣紧摊在桌上的语文书,轻轻吸了口气,叫他:“班长。”   他的声音很微弱,听起来就没有底气,第二个字都是气音了,可已经走出几步的凌以川听见了。   他停步,侧身看向他,唇角擎着笑意,说:“背好了?”   段乐安抿唇,有点心虚地点头。   凌以川挑眉,随口说:“到我这儿来。”   段乐安:“……”   这个班里,只有他的座位这么一小块儿地方是他的安全范围,一座之隔的地方他都觉得陌生,更何况凌以川座位那边现在围了那么多人。   可能没有人理解,他坐在座位上,已经紧张到心揪起来了,那种对于人群的恐惧让他想要立刻拒绝凌以川。   半分钟后,段乐安拿起书,站了起来,离开座位,向始终等在原地的凌以川走过去。   只需要和凌以川说话,只看凌以川就好了,没关系的,他想。   那些男生在讨论游戏的事,很热闹。凌以川随手扯开挡路的人,把段乐安推进了自己的座位,随后半坐在一旁的课桌上,咬着吸管低头看他。   段乐安:“……”   段乐安攥着语文书,迎着他的目光,后知后觉他把开头都给忘了,看着凌以川带笑的眸子,发起了呆。   他第一次觉得,凌以川长得真好看下颚线清晰流畅,气质懒散却又天生优雅,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含情一样。   他不开口,凌以川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上午阳光爬上窗台,落在段乐安挺翘的眼睫上,光晕停留在上边,棕色的清透眼珠仿佛琉璃一样,干净又柔软。   白色的校服让他天生底子绝好的皮肤更加白皙,他缓缓抬手,扯住了凌以川垂在身侧的指尖。   凌以川轻笑了声,俯身,靠近了他的耳边,低声说:“乖,不喝他的,以后我给你买牛奶。”   周围声音吵闹,段乐安却轻易捕捉到了他的音色。   然后,上课铃响了。   凌以川的位置是这个班里第二个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他的书、卷子并不整齐,摊开的练习册上没有几个字,在空白解题处写着大字“略”,很标准的坏学生。   段乐安扫了一眼他的练习册,回到自己的位置,趴在桌上,继续看《逍遥游》。   看着看着,又困了。   他揉揉疲惫的眼睛,不经意抬眸,撞上了凌以川的视线。   对方又在走神,撑着桌子,侧着身看他,对上他的视线,对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总是上了回头看。   段乐安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回视他的眼睛,今天阳光真好,照在教室里少年的身上,静谧温柔。   宽敞明亮的校园明媚漂亮,一切都亮堂堂的,和他以前的完全不一样。   他就这样看着,忘了背书。   第二天,凌以川给他买了热可可。   第三天,是香芋牛奶。   第三天下午最后一堂课上课前,段乐安独自走到了凌以川的位置旁边,他正在和同学闲聊。   几个同学见他过来,都友好地打了招呼。   段乐安局促地点了下头,在众人的注目中目不斜视望向凌以川,开口道:“班长,可以出来一下吗?”   凌以川站了起来。   天已经黑下来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没有人,也没开灯。   段乐安低着头现在凌以川面前,局促开口:“我……我想跟你说……”   凌以川靠着墙,低头看他,勾唇调侃:“背下来了?”   段乐安:“……”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抬头,慢吞吞开口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少年的音色逐字慢慢默着那篇他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确定不会有错的课文,安静空旷的楼梯间里,声音清晰又悦耳。   上课铃响了,就在头顶,声音很大,叮铃铃个没完。   等声音安静下来,他继续了刚刚的地方,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   最后一句结尾,他松了口气,终于抬头看他,隔着黑漆漆的夜色,他说:“我完成了。”   凌以川温柔地说:“真棒,一字不错。”   和视频里一样,这次不是调侃。   段乐安犹豫着开口:“那……我晚上能不能和你一起吃饭?”   凌以川愣了愣,随后,有些无奈地开口:“对不起,今天不行,我要陪我爸妈。”   “啊……”几乎他的尾音还没落,段乐安就匆忙开口:“没关系没关系,我就随口说说……”   不等凌以川说话,他拉开了楼梯间的门,灯光照进了夜色里,照在了凌以川清俊的脸上,他没敢细看,低声说:“上课了,快回去吧。”   最后一节本该是音乐课,默认自习。   班主任正在讲台上站着,教室里正发着卷子,同学们在低声讨论,有些吵。   段乐安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的桌上已经多了几张空白的卷子,写着他的名字。   月考成绩下来了。   班主任拍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清清嗓子说:“成绩下来了,响应学校新规,不公开排名,大家好好看看自己的卷子,注意一下自己还有哪里不足。”   后边有人喊道:“老师,那第一是谁?”   老师笑着说:“我们私下里给排了一下,第一还是凌以川,总分732,也是全校第一,马思聪全班第二,全校第八。”   楚菲菲趴在桌上,吐槽道:“我就说嘛,第一根本没有悬念。”   而段乐安的耳朵好像失去了作用,周围的声音都远了,他呆呆坐在座位上,脑子里回荡着老师刚刚的话第一是凌以川,总分732……   那是什么概念呢?   段乐安低头看着自己空白的卷子,忽然觉得很难过。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应该奢求有一个朋友,他怎么配和那样的人做朋友呢?   段爸爸觉得段乐安状态很不对,他想要分享的好消息被咽了回去,谨慎地问:“乐乐,在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过了好几秒,段乐安才迟钝地转头看他,问:“爸,今天晚上吃什么?”   段爸爸笑着说:“到家就知道了。”   段乐安在走神,所以并没有注意爸爸的高兴。   所以当他打开家门,看见围着围裙的妈妈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妈妈来了,说明那边的官司有结果了。   他慢慢走到妈妈面前,抬手,搂住了她明显显瘦的身体,闭上眼睛,轻声说:“妈,谢谢你。”   妈,对不起。   ……   凌以川刚进家门,凌爸就已经站门口等着了,一脸气愤地向儿子告状:“你知道你妈今天干了个什么事儿吗?”   凌以川一边换鞋,一边看着他爸双手比比划划:“你妈,今天又买了个貂儿,花了五万多,水粉色儿的,跟上一个都不差啥,咱苏州家里那衣柜,你就去看看,有回我半夜喝多钻衣柜去了,一瞅哪哪儿吊的都是皮,差点给我吓过去。”   凌以川被他爸那强烈的委屈给弄愣了,看着他继续诉苦:“你说我们一年到头儿就在江南待着,要这玩意儿有啥用,再说那貂儿让人扒了皮,得多疼啊!”   凌以川:“……”   凌爸指着自己泛红的鼻子:“这还不算啥,今天回来,她可哪儿显摆那貂儿,开车都不拉车窗的,给我都冻感冒了,你听听,我鼻子还没通呢!”   凌以川看向客厅里敷着面膜那位精致女士,无言片刻,道:“妈,你能不能别一回来就乱买东西?”   “哎呀,”凌妈挥挥手:“别听他的,我在那儿也乱买。”   凌以川被她大大咧咧的模样逗乐了,抬手抱了抱自己许久未见的爸爸,笑着说:“。”   凌以川自己在户籍所在地上学,家里的房子一向只有他自个儿住,爸妈回来才有了人气,凌妈做了一桌子好菜,一家人坐在桌边,热热闹闹。   段乐安坐在饭桌前,默默听着妈妈说话。   官司进展很顺利,妈妈能力也很厉害,前两天结束庭审,他们赢了。   原来的班主任被停职,几个领头的学生也得到了惩罚,可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这场官司赢了也不能让一切回到最初。   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有些伤是要带一辈子的。   尽管爸妈已经在努力调节,可饭桌上的气氛依然沉闷。   等到爸妈差不多吃饱了,段乐安放下空拿了半天的筷子,轻声说:“爸妈,我吃好了。”   他站起来,转身,走回房间。   门轻轻合上,段妈妈眼眶红了,她低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在庭上看见那几个孩子笑嘻嘻满不在乎的样子,恨不得一人一刀捅死算了,把我们乐乐害成这样……他们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呢?他们是人生的吗?”   段爸爸把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抚:“乐乐在变好了,你别着急,会好的。”   段乐安靠在门后,低头静默。   爸妈的说话声停了,他抬步走向床边。   然后,躺了下去。   周围很静,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他,于是他又记起了那些梦魇。   那天他被人按着扒光了所有衣服,脸上挨了很多巴掌,疼得几乎木了,他想反抗,可好几个男生按着他,他被扔在了床上,和另一个被霸凌的女孩儿推在一起。   身体无障碍的触碰,女孩儿尖叫起来,他感觉到了有人在他身上乱摸,有人命令他去上那个女生。   有人专门录像,拍下他身体的每一寸,场面越来越失控了,直到有男生爬上床,解开裤子压住那个女生时,他愤怒地和那个人打在了一起。   他记不清那天最后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房间里没人了,自己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然后走到了酒店窗口,想要跳下去。   可脚下踩空时,他想起了自己的爸妈,他很爱他们,自己死了他们会伤心。   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了,不能让他们伤心。   ……可现在,他还是让他们伤心了。   其实,如果起诉强奸,他们会判得更重,可他没说出来,因为那个女生拒绝起诉,可能是因为怕,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他都理解,也都不重要了。   所有一切尘埃落定,他没有被救赎感,只觉得空。   往后是深渊,往前会踩空,他站在窄窄的崖边上,蜷缩在那小小一块位置,动不了了。   手机响了好几声,他没力气去看,蜷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桌上照旧是一杯热饮。   段乐安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略微犹豫了一下,抬步,向后排走。   他来到了马思聪的桌边,男生正在做题,见他过来,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段乐安没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牛奶,放在了他的桌上。   然后,转身往回走。   “段乐安。”   身后的人叫他。   段乐安脚步微顿,没回头。   马思聪沉稳的声音传过来:“我放学会去自习室,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这就是好学生啊……   他这样的废物怎么能去影响别人学习呢?   他没有回应,回了自己的座位。   杯子里的热可可散出醇香,段乐安看了一眼,推到桌子最边缘,然后,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段乐安最近又喜欢睡觉了,不和人说话,就像刚来时那样。   凌以川清楚看在眼里,从段乐安还给马思聪一盒牛奶,自己买的热可可一点没碰,到自己的消息一条不回。   优先级失效了。   下午放学,他堵在门口等段乐安,抬手去搂他的肩,提议道:“今天我们去小木屋吧。”   段乐安躲开了他的靠近,摇摇头,没和他说话,走进了人流里,他皱起眉,刚要追上,楚菲菲这个棒槌把他拦住了,一脸正义地护短:“别骚扰我同桌!”   等他再看去,段乐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爸妈在家没待上两天,生意上忙,就又回苏州了。   家里又剩下他自己。   凌晨一点,他没睡着,他猜测段乐安大概也没睡。   坐在书桌前攥着手机等了很久,语音通话自动挂断。   凌以川摘下眼镜,抬手捂着眼睛静了良久,在屏幕上打字:“乐乐,生我的气了吗?那天刚好我爸妈回来,所以没有和你一起吃饭,我明天补给你好不好?”   段乐安没有回复。 第366章 越冬的麻雀   月考后就是期末了,这段时间学习压力重,班上的学生都在努力做准备。   除了段乐安。   他每天浑浑噩噩,睡觉、发呆。   老家的房子卖掉了,爸妈选择在这个城市重新安家,他们准备把租的房子退掉,重新买一个大的,计划把向阳面最好的那间留给他,段乐安去看过,那里的位置很好,窗外可以看到江。   妈妈过来后,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段乐安每天可以吃到好吃的饭菜,还收到了几套新衣服。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没什么意义,为了妈妈开心,他还是换上了。   今天天气特殊冷,跌破零下三十几度,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厚厚的新羽绒服裹在身上,热得他出了一身汗,从梦里醒过来,他觉得身上都湿答答的,脸上滚烫,全身没力气。   他脱掉羽绒服,薄卫衣外只裹了一件校服,终于透过气,感觉好一点了,趴在桌上继续睡。   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他又觉得冷,可实在懒得动了,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天时间,都在半睡半醒间度过,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前,他从桌上爬了起来。   班里开了灯,下课时间,没多少人说话,挺静的。   段乐安揉揉干涩的眼睛,站了起来。   肩上有东西滑落,他低头看,是一件校服。   自己的穿得好好的,这是别人的。   他茫然了一会儿,看向楚菲菲,楚菲菲努努嘴:“班长的,感觉他还挺喜欢你穿他校服的,上回也是。”   段乐安:“……”   桌上的奶茶已经凉透了,凌以川每天都买,他没碰过。   他拿起校服和奶茶,挪了挪步子,向前排走过去。   凌以川不在,他就把东西放在了他的桌上。   犹豫了一下,他拿起凌以川桌上的笔,在他桌上的便签上写了一条留言。   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   做完这些事,他转身,出了教室。   学校每层楼都有两个洗手间,一东一西,他们班在偏中间位置,要穿过长长的走廊过去。   洗手间装修也很好,很宽敞,进门是一面镜子,左转是男厕所。   刚进去,一股子烟味儿扑了一头一脸,有学生在里边抽烟,有点呛人。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顿了顿,抬步走了进去。   一群大男孩儿并不上厕所,而是在厕所里偷偷抽烟,洗手间的门大多关着,段乐安一间一间推,没有空位。   走到了最里边,离那些人近了,他没看他们,可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段乐安!”一人语气带笑,很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你抽烟吗?”   段乐安转头,却在人群最里看到了靠在窗边的凌以川。   他手里拿着烟,微微低着头,没有看他,洗手间昏暗的灯光照不过来,他整个人沐在朦胧阴影里,那副框架眼镜让他看起来斯文儒雅,可又在此刻显得,疏离,冷淡,很陌生。   段乐安装作漫不经心地挪开目光,淡淡地说:“我不会。”   恰巧一个隔间门开了,段乐安走了进去。   上课铃声清晰地传进来,停止后,洗手间里已经静了下来。   段乐安垂着头,等到外边彻底没声了,才动了动,抬手将门推开。   他不想被那么多人注意,不想和人说话……不想看见凌以川那样的态度。   洗手间的灯吊在中间,分到最里边的灯光很微弱,暗得有点像恐怖片取景地。   门“吱嘎”一声响,他迈步出去,手臂忽然一紧。   他的心脏吓得猛然拔高,接着,却又慢慢落下。   他被人半搂着重新堵了回去。   淡淡烟草味传来,他被人从身后紧紧抱着,动不了。   身侧火光明灭,烟飘到了他呼吸间。   洗手间里很静,静到能听到洗手池里水滴冠男落下的声音,形成了回响,凌以川沉默着,半晌,低低开口:“我被设置了免打扰吗?”   他能听出来凌以川话音里的愠怒,他低垂着头,像个木头,看不清神色,也不说话。   可也只有那么一句话带着不悦,很快,凌以川轻轻叹了口气,搂着他的腰,软声示弱:“我补给你那顿饭好不好?以后我们晚饭都一起吃好不好?”   段乐安:“……”   段乐安眼睫轻轻颤了颤,觉得鼻子发酸,他哪里需要凌以川的道歉,凌以川对自己那么好,一直以来该道歉的都是自己。   他也终于发现,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很笨,很卑鄙,这样的冷暴力会伤到人,他察觉凌以川的声音里好像有一点难过。   “班长……”段乐安声音很弱,可凌以川捕捉到了。   他将脸贴在段乐安的肩头,歪头看他,轻轻牵起唇,哄道:“再说一句,好久都没听到你和我说话了。”   段乐安喉咙干涩难受,紧紧扣着指节,慢吞吞开口:“我考虑了很久,以后我不去小木屋了。”   凌以川愣住,他脑子转得很快,立刻翻译出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以后我不和你来往了。   他静静看着段乐安垂落的眼睫,轻声说:“为什么?”   段乐安说:“你们都是好学生,以后会考上好大学,只有我是坏的。”   凌以川听着他说:“我的全部都是坏的,会把你带坏,弄脏……”   他说着说着,声音哑了,到最后喉咙酸涩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凌以川眼睁睁看着他的眼泪掉下来,每一回段乐安哭的时候,他都觉得段乐安是透支生命去难过的,他从来没见过谁哭起来这么绝望,明明很安静,却哭得像天崩地裂一样。   他抬手蹭掉段乐安的眼泪,手垂下去,捏了捏段乐安冰凉的指尖。   “乐乐,”凌以川垂眸说:“这误会大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烟灭了,凌以川扔了烟蒂,放开段乐安,重新咬出一根。   段乐安往后退了半步,靠在了门板上,狭窄的隔间里,两个人无声相对。   打火机火光闪烁,薄荷烟味儿飘散出来,传入段乐安的鼻间。   他红着眼睛,低头站着,不声不响地砸着眼泪,泪珠在瘦得发尖的下巴汇聚,洗手间那个万年漏水的水龙头又落了一滴下来。   “嘀嗒”   凌以川忽然上前一步,把人堵在角落里,抬起手臂,半搂住了他的肩。   带着烟味儿的气息存在感强烈,一阵细碎的衣料摩擦声后,他将唇贴在了段乐安的脸侧,薄荷烟味儿笼罩在段乐安的周身,他诱哄道:“乐乐,来,张嘴,我教你抽烟。”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凌以川的体温他已经习惯了,比他要高一些,让人安心。   那天夜里,他趴在江面,是他把自己从雪里拔了出来,像拔萝卜一样。   他渐渐放松了身体,靠进了凌以川的怀里,长长的眼睫垂落眼睑,他微微张嘴。   微湿的烟嘴抵上了舌尖,烟味儿近距离飘进了他的鼻子。   “吸一下,”凌以川轻声说。   一股略微苦涩的味道传进口腔,同时,还有一点冰凉。   他觉得不适,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这个。   烟草好像给他带来了某种晕眩的副作用,他咬着柔软的烟嘴,模模糊糊听见凌以川说:“含住,不要吐出来。”   那种味道真的很难受,他抬眸看向凌以川,因为靠在凌以川肩上,他只能看到凌以川修长脖领上凸起的喉结。   “好了,吐出来。”凌以川说。   段乐安慢慢张开嘴,烟从唇间吐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缭绕的烟雾间,他恍惚看见凌以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其实这种味道也没什么好的,可不知怎么,他还想再吸一口。   他抓住凌以川的手,挪到自己唇边,生涩地含住烟嘴,唇无意间碰到凌以川的指尖,温热,他的呼吸颤了一下。   随后,他长长吸了一口。   “好了,”凌以川捏起他的下巴,低声哄道:“别贪,吐出来。”   段乐安的目光盯着凌以川弧度优美的喉结,微凉、微呛的烟雾间,他看清楚了,凌以川的喉结动了动,仿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段乐安靠在凌以川身前,吐息间是和他一样的味道,他轻轻说:“对不起。”   如果他现在去看凌以川,大概会发现他镜片后眸色的幽深,斯文俊秀外表下,完全反差的野性。   他扔掉了那支烟,抱住段乐安。   “来,跟着我说。”   安静的洗手间里,凌以川低低地说:“说对不起哥哥。”   段乐安缓缓闭上眼睛,嘴唇阖动,几秒后,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哥哥。”   “回去会把哥哥从免打扰里放出来。”   “我没有设置免打扰……”段乐安反驳了一下,又说:“对不起。”   “会给哥哥买一星期的牛奶。”   段乐安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闷闷地说:“会的。”   “哥哥给买的饮料每天至少喝一口。”   段乐安:“……嗯。”   “想和哥哥去小木屋,现在。”   段乐安很乖地说:“想和哥哥去小木屋,现在。”   “乐乐,怎么才回来?”妈妈着急地拉住他,上下打量一圈,见他没什么不对,可还是放心不下:“放学要按时回家,要不明天开始我和你爸还是轮流接你放学吧。”   段乐安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开始紧绷,他低着头,小声说:“妈,对不起。”   前些天他拒绝了每天的接送,他不想过多占用他的时间,并且,那样的接送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压力,每一次看到爸爸站在门口,他都会有一种羞耻和羞愧感。   他已经高二了,不是小学二年级。   爸爸刚刚下班,见状忙道:“乐乐快进屋,太冷了。”   段乐安应了声,低着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爸妈说了什么,总之他出来后,妈妈没有再提这件事。一顿饭很快吃完,他依然捏着筷子,等待爸妈吃好,才离了饭桌,回到房间。   他坐在窗边,拿出衣服里那只大大的红苹果,用袖子擦了擦,捧在手心,一口咬了上去。   那是凌以川给他的。   今天是圣诞节,他刚刚才知道。   凌以川在小屋里请他吃过晚饭了,是一个烤地瓜。   温暖的炉边,凌以川翻着木炭,对他说   “你没有来的时候我也经常这样,不是你带坏我,我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玩伴。”   “我能跟你学坏什么呢?学你上课睡觉,还是下课发呆?”   “冷战我不擅长,只能自己生气,下次建议换一种方式发脾气。”   他捧着地瓜,呆呆地听着凌以川教训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最后,凌以川打车送他到楼下。   段乐安鼓起勇气,轻声对他说:“班长,你不要再生气了。”   凌以川送给他一颗苹果,弯唇对他说:“圣诞快乐,呆子。”   段乐安捧着苹果,趴在阳台向楼下看,有一个圣诞小老人从楼下经过,被家长牵着手,很可爱。   他慢慢啃着甘甜的苹果,打开手机,放在窗台上,什么也没做,静静等着。   手机屏幕暗下来,他再重新按亮。   半个小时后,他收到了一条消息:“我到家了。”   段乐安戳字:“嗯。”   他关掉手机,转身出门,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传出哗哗水流声,段妈妈掩上门,眉头紧紧皱着:“我不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万一这个学校的孩子和以前那些一样呢?乐乐遇到一样的事情怎么办?”   她走到段爸爸身边,说:“我明天开始接送他上下学,看到他我才放心。”   段爸爸关掉笔记本,捏了捏眉心,抬头看她,说:“乐乐不喜欢这样。”   他能看出来的,每一次他去接段乐安的时候,他都尽量低着头,仿佛怕别人看到他的脸。   他叹了口气,说:“你该相信我为他挑选的学校和老师。”   段乐安把牛奶放在凌以川桌上,走向自己的位置。   今天是阴天,大早上班里开了灯,还没来几个人,冷冷清清的。   刚准备坐下,后排有人叫他。   “段乐安。”   段乐安抬头看过去,淡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男生转了转笔,问:“有我的牛奶吗?”   段乐安:“……”   指腹轻轻在大衣口袋里蹭了蹭,他无波无澜的眸子望着马思聪,问:“你要喝吗?”   “嗯,”马思聪说:“我没吃饭。”   段乐安抬步,向后排走去,走到男生桌边,把口袋里自己的那盒牛奶放在了他的桌角。   神色冷淡,没有说话的意思,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昨天晚上有点着凉,又失眠了,浑身酸疼,很困。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时,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保温杯。   他抬头看向凌以川的方向,他正在睡觉。   上课时间,班里很静,物理老师在上边讲着课,声音有点催眠,暖气很足,熏得班上的同学不时灌咖啡。   凌以川穿着白色校服,挺拔的脊背舒展着,一只手臂垫在桌上,安安静静睡着。   段乐安看着他的背影,发起了呆。   楚菲菲趁着老师转身,压低声音对他说:“班长给你的,让你趁热喝。”   段乐安眨眨眼,拿过那个漂亮的白色保温杯。   轻轻拧开,一阵奶香味扑鼻。   是燕麦牛奶。   段乐安舔了舔干燥的唇,把杯子放在唇边,还是烫的。   他小口喝了几口,胃暖了,身体又开始发汗。   拧好盖子,他重新趴在了桌上。   就快过元旦了。   最近几天天气一直不好,阴天,太阳朦朦胧胧的,像个快要没电的灯泡,挂在天上一点用处也没有。   段乐安有点感冒,嗓子发炎了,像是有毛毛刺一样,很痒,上课总想咳嗽。   班里纪律好,他怕影响别人,一直忍着,没弄出声儿。   下课,他上洗手间时,才放任自己咳嗽了几声,也是戴着口罩,怕传染别人。   大概因为感冒,他更加嗜睡,但睡不安稳,每一次睡眠都很短。   又一觉醒过来,他觉得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是绿茶蜂蜜水。   润进喉咙,很舒服。   他抬头向前排看,正巧前桌扔到他桌上一张纸条。   他悄悄打开看,上边是凌以川的字迹:“体育课一起滚雪球。”   段乐安:“……”   他后知后觉向窗外看,才发现雪不知已经下了多久,对面的篮球馆楼上已经盖了厚厚一层,少说十公分了,像是扣着厚厚的棉帽子。   今天哪有体育课?前几周的都取消了。   而且,就剩下两节课就放学了。   他没有回复。   因为他不想麻烦中间的同学为他传递纸条。   几分钟后,下课铃响了,他戴上了口罩,起身向外走。   从洗手间回来,他刚走进班里,腰忽然被人搂住了,于是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全班同学穿戴整齐,一起向外走,看起来很兴奋,吵闹声要掀破楼层了。   段乐安没忍住咳嗽,胸腔震了两下,凌以川低头问他:“还没好吗?”   段乐安拉开他的手,自己站好,摇摇头。   走廊光线暗,发阴,有点凉。   段乐安垂眸看向凌以川的手,才发现自己的外套已经被他拿出来了。   他接过来,自己套上,然后耳朵被堵上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白色的耳套,很暖,凌以川刚摘下来的。   随后,他把一个长长的羊毛围巾套在了段乐安的脖子上。   班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凌以川边给他缠围巾,段乐安边往下扒。   他闷闷地小声抱怨:“喘不过气了。”   凌以川低声说:“谁让你感冒了?”   段乐安:“我快好了。”   围巾终于围好,凌以川抓住了段乐安不太安分、试图解开的手,放在掌心握着。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干燥,很舒服。   段乐安不挣扎了,安静地随着他的步子下楼。   上课时间,教学楼里很安静,楼道里只有两个人下楼的脚步声。   “明天就是元旦了,”又转下一个阶梯,凌以川说:“去冰雪大世界玩吧,我买好票了。”   段乐安:“好。”   又安静了一会儿,走下几级台阶,凌以川说:“你可以咳嗽出声的,这很正常,不需要忍。”   段乐安:“……”   他垂下眸子,望着凌以川垂在身侧,牵着他的那只漂亮的手,其实除了爸妈,他没和别人牵过手。   直至走到了一楼,他才轻轻“嗯”了声。   同时,他默默把自己的手从凌以川的手心抽了出来。   对于北方孩子,下雪有太多种玩法,但像这么大的雪还是可遇不可求的。   操场上的草坪已经被雪盖住了,连足球门框都被埋了一截儿。   同学们集合,体育老师给分了组。   年轻的老师举起一袋子冰淇淋,说:“一共五组,每组六人,老规矩,哪一组雪球滚得最大,冰激凌归谁!”   段乐安愣愣看着,一声令下,同学们就各自去操场上占位置了。   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学将手臂撑在他的肩上,笑着对他说:“段乐安,常胜队伍今天请你吃冰激凌。”   教学楼的窗户上从下到上趴了不少人,羡慕地看着一群人在雪地里打滚儿。   段乐安什么都没怎么搞懂呢,一个到腿弯的雪球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   旁边的同学推推他,吸着鼻子笑:“来呀,别愣着。”   天渐渐黑了,但因为下雪,周围亮亮堂堂的。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参加集体活动了。   没有人对他有恶意,没有人攻击他,所有人都在专注滚雪球,笑得很开心。   有人在身后叫他,他转头看过去,脸上一阵冰凉。   一个小雪球贴在他的脸上,马思聪站在他身后,唇角擎着笑,把雪球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并没多说什么,把雪球给他以后,转身跑回了自己那队。   雪球冰凉的触感仿佛把他飘着的思绪拉入了这个冰雪的情境。   属于北方孩子对雪的热爱,让他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好久没有玩雪了。   他把雪球捧到眼前,那颗圆滚滚的雪球带走了他掌心的温度,越来越冷,他却没舍得放下。   手上忽然一轻。   雪球不见了。   凌以川拿了过去,随意看了一眼,皱眉道:“什么东西?三扁四不圆的。”   段乐安弯起眼睛抬头看他。   凌以川对上那个笑容,微微一怔,黑曜石般的眼眸光芒轻闪。   片刻后,他望着段乐安明澈的眼睛,轻轻挑起唇,说:“乐乐,你喜欢雪球,我们堆一个最大的。”   他拉起段乐安的手,给他套上刚买的手套。   随后,牵着他,贴在了他们的雪球上。   雪还在下着,不过已经变小。地上的雪已经没过半截小腿,段乐安混在几个队友间,一起推那个大雪球,每走过一圈,它就更大一点。   推着推着,越来越轻盈,能用到的雪地越来越少,为了让雪球最大,他们必须要抢地盘,于是走着走着,他们跑了起来。   好像所有的学生都在跑,这真的很有趣,呵出的气变成雾,脸和手都冻得通红,可身上都出了汗。   雪球越来越大,偶尔会有学生过来捣乱,被按在雪里,进行雪球保卫战。   段乐安跟着跑来跑去,看着雪球越来越大,他们的应该是最大的,别的组的同学过来搞破坏,一开始对着雪球来,后来就针对人了。   凌以川被一群人起着哄埋进了雪里,段乐安笑得肚子疼,一片雪花飘进了他的眼睛,他忽然一愣。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笑。   不知道哪里伸来一只暗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了雪地上,雪很厚,不疼,接着,他们的队友一个一个被扔了下来,雪不停埋下来,几个人胡乱扑腾,段乐安嘴里都是雪。   他没力气了,只顾着抱头躲,却躲不开不断落下的雪。   然后,他被人护在了身下。   天黑了,周围是同学们的笑声,雪不断扬了下来,被那个人挡下。   段乐安躺在雪地上,怔怔望着他。   凌以川的身上到处是雪,连头发上都是,正低头看着自己。今天他没戴眼镜,那双眼睛很亮,少了几分斯文儒雅,略带攻击性。   气息忽然贴近,唇瓣贴上一片柔软。   段乐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声哨响,体育老师大声喊:“都静一静!验收成果了!”   周围的声音好像离开了,段乐安默默把半张脸缩进了围巾,然后,睁开了眼睛。   凌以川翻身坐在他身边,喘着气。   他撑着雪地,自上而下俯视段乐安,挑唇说:“冷不冷?”   段乐安红着脸从地上坐起来,说:“不冷。” 第367章 越冬的麻雀   雪球有大半个人高了,矗立在两个人面前。   远处传来欢呼声,段乐安转头看过去,体育老师被埋进了雪里。   段乐安忍不住弯起唇。   凌以川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的雪,俯身,向他伸出手,眼底带笑:“走,去吃冰激凌。”   下课铃响了。   在外边玩了两个多小时,衣服里边都是汗,外边都是雪。   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手被暖气一缓,开始发烫。   楚菲菲凑过来,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说:“同桌,我超喜欢吃这个口味。”   段乐安呆了呆,把冰激凌递给她,她立刻欢呼起来。   明天就是元旦放假了,班主任在上边交代作业和放假须知。   段乐安捧着保温杯,把里边还温热的绿茶蜂蜜水都喝了下去。   放学了,凌以川在座位上等他,在他经过时一起向外走。   “明天我去接你,”凌以川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那些冰激凌在吃,说:“八点能起来吗?”   段乐安乖乖地说:“可以。”   凌以川:“晚上买点烟花去小木屋怎么样?”   段乐安眼睛亮了亮,侧身看他,说:“我很想放烟花。”   凌以川搂住他的肩,提醒道:“看路。”   快到学校门口,后边追上来几个人,喊道:“班长,段乐安。”   两个人转身,是他们一起堆雪球的队友。   “第一名必须要庆祝一下,晚上一起吃饭啊?”个头雄壮的那个有点憨,笑着说:“去吃烧烤怎么样?”   凌以川:“我没问题啊。”   段乐安:“……”   已经到了校门口,就要分开了,几个人一起看向段乐安,七嘴八舌地说:“去吧去吧,吃完饭去打游戏。”   “我……”大衣口袋里的手缓缓收紧,他低声说:“对不起……”   “段乐安!”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不可能。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听到那个声音?   他仿佛是一个坏了的八音盒,僵硬又机械地转身,看了过去。   几张熟悉的脸狠狠撞进了他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他的冷汗湿了全身。   胃里一阵翻涌,是恐惧催生的,还掺杂着不真实的眩晕感。   喧闹的学校门口,昏暗的路灯下,那几个人或蹲或站,在看到段乐安时,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段乐安那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不是以前被欺辱的画面,不是怕挨打,他只是想别让凌以川看到这一幕,别让凌以川知道。   求求了。   那几个人已经向这边走了,段乐安的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掌心,抬步,向前走去。   “你很厉害嘛,”刘乃恒似笑非笑地看他,状做亲切地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托你的福,我们没学上了,现在有的是时间折腾你。”   “你这样的还能上这么好的学校呢?你的同学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吗?”他俯身,笑着靠近段乐安,轻声说:“这么久了?想没想我们?嗯?”   最后那个字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戾,段乐安很熟悉那种语气,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就像无形的留声机一样反复在他耳边播放,如附骨之蛆,永远摆脱不掉。   他的牙齿打着颤,冷到了极致,可说话依然平稳:“去别的地方说,别在校门口。”   “别”刘乃恒贴在他耳边,充满恶意地笑着:“你说我们在这里把你扒了,你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段乐安在那一瞬间身体一片冰冷。   他手发着抖,用力推开刘乃恒,想向家的方向跑。   可退开一步,身后却撞上了一个人,他看见刘乃恒几人咒骂着走过来,而自己已经没地方躲了。   他眼睁睁看着刘乃恒向他抓过来,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他竟然僵硬得无法动弹。   然后,视线里,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在了刘乃恒手腕上。   段乐安跌跌撞撞,被人扯到了身后。   然后,又被几个人护在了身后。   是刚刚一起滚雪球的几个队友。   他看到凌以川轻松地控制住那个看起来很强壮的刘乃恒,勾着他的脖子,懒散随意地说:“都说了换个地方聊聊。”   凌以川个子很高,在整个学校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虽然看着清瘦,可力气很大,刘乃恒竟然没法挣开。   其余几个想过来帮忙,被几个同学挡了。   凌以川走出两步,穿过人墙看向段乐安,唇角笑容温柔:“你别跟过来,老老实实回家。”   楚菲菲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急吼吼地拉起段乐安的胳膊腿儿查看,问道:“你没事吧?”   段乐安摇头。   见他想追过去,楚菲菲忙跟了上去,说:“你别担心,凌以川很能打的,更何况何琰他们也去了。”   段乐安说:“他们也很能打。”   楚菲菲:“我们班长爱好就是打架,你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刚上高中的时候把周边儿的混混挨个砸了一顿,给治得卑服的。”   段乐安忽然就想起了,凌以川对他说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楚菲菲说着说着还骄傲了起来:“成绩好,长得帅,又能打,放心吧,我们班长特靠谱。”   她还想再说,一抬头,却发现段乐安已经跑远了。   他对新学校并不熟悉,跟着跟着,跟丢了。   树林里没有人,他喘息着四处看,刚想继续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段乐安的心颤了颤,快步走过去。   学校高墙外的一个矮坡下边,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那里站着。   周围没有灯,也没有人经过,所以不会有人看到打架。   段乐安踩着雪走了过去,刚刚近前,就又听到一声凄惨的痛呼。   凌以川的声音是他没听过的冷:“再说一遍。”   “哥,我错了。”刘乃恒原来在学校里横着走,此刻却怂得要命:“真错了。”   几个同学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看热闹,旁边缩了几个人,连大气都不吭一声,他们本来就是以刘乃恒为首,狐假虎威的,遇事儿就怂了。   刘乃恒那句话说完,凌以川抬脚,再一次狠狠踢向了他的肚子。   这次他直接说不出话来了。   段乐安站在一棵大树后,默默地看着他从来没见过的凌以川。   他没见过凌以川的戾气,没见过凌以川锋利的一面,凌以川只说自己不是好人,可段乐安眼里,他脾气又好人又好,是真正五讲四美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凌以川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烦躁道:“再说一遍。”   刘乃恒学聪明了,这次大气不吭一声。   那个邀请段乐安吃烧烤的憨厚同学叫何琰,他实在有点无语,看向那几个人,说:“你们过来找茬儿就什么也不准备准备啊?是不是有点虎?”   几个人不说话。   他们也没想到好学校的学生也打架,更没想到会有人为段乐安出头。   凌以川重新戴好眼镜,转身向外走,道:“没劲,软骨头。”   何琰几个耸耸肩,一起转身离开。   段乐安躲在树后,只要他们再走几步就能发现,他连忙里躲了躲。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声响,段乐安立刻停住。   凌以川脚步顿了顿,目光扫向树后,开口道:“你们从那边走吧。”   何琰几个愣了愣,还没等应声,后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几个人转头看过去,就见刚刚被打得跟死狗一样的男生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晃了晃手机,上边正放着一段视频。   即使离得远,段乐安也听清了那视频的的声音,因为他是经历者,那个视频的主角是他。   “段乐安那种货色,你们也能护着他,”刘乃恒边笑边吐出一口血沫,笑着说:“这里边的内容,你们去学校细看吧。”   段乐安心脏都在发抖,噩梦重历……或者说,他一直没有逃脱噩梦。   他仍记得那些视频里截出来的图像出现在学校的那一天,学校里的所有老师和学生看他的那种异样眼神。   他有点站不稳了,精神恍恍惚惚,扶着树,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了凌以川的围巾上。   凌以川看到了,会怎么想?   谁看到都可以,就是别让凌以川看到。   他抬步,走了出去。   却看到凌以川已经往回走了。   他想叫住他,可喉咙哑得发不出声儿。   几个同学也往回走了,段乐安木然地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高大的树林仿佛吞噬了眼睛里所有的光彩,段乐安慢慢地,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凌以川走到刘乃恒面前,抬手,接过手机。   没看,直接重重甩向了一旁的大树上,手机顷刻四分五裂。   他这一下太狠了,几个同学都吓了一跳。   “我这里有很多份。”刘乃恒从兜里摸出烟,点燃,哼笑了声,说:“你能怎么着?今天的账都会算在段乐安的头上。”   他微微倾身,凑到凌以川耳边,不怀好意地说:“感觉你挺喜欢他的,你就不想看看他在床上什么样吗?”   他想看看面前这个人失控的样子,可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忽然笑了起来。   凌以川往后退了半步,开口道:“把他们扒了。”   众人一愣,何琰没听明白,问:“扒到什么程度?”   凌以川勾着唇,慢条斯理地说:“能上床的程度。”   “操!”   “你他妈是疯子吧?!”   一片混乱,那个地方的雪被折腾得一塌糊涂。   两方人数相当,可很快,雪地里多了几个赤条条的身影。   凌以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拍视频,半蹲下来,开口道:“给他们摆个造型。”   不管几个人怎么咒骂,北方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反抗能力。   凌以川挑着唇,可镜片后那眸子里没有丝毫笑意,冷得瘆人。   他拍摄着视频,没什么语气地说:“别拘着,香艳点儿。”   刘乃恒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冷得牙齿打颤,推开身上压的浑身赤裸的男生,语气终于有了惧意:“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拍着好玩。”凌以川语气随意地说。   几个男生光着屁股缠在一起,赤条条地躺在雪地里,实在伤眼。   刘乃恒终于服软,他知道好歹:“我以后不找段乐安的麻烦,你把视频删了。”   “不删,”凌以川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雪沫,有商有量地说:“我帮你们留着,以后你们去哪个学校我都寄过去一份,在哪上班我也帮你发一份,以后结婚生子,就当给你随的礼,你看行吗?”   刘乃恒向他爬了过来:“我说真的,我会把段乐安的视频删了,你别……”   真可笑,用他的方式对他他,他居然怕了。   凌以川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外走,淡淡道:“你们再出现在段乐安面前一次,我说到做到。”   何琰几个互相看看,鄙夷地把几个人的衣裳踢给他们,从坡下走了。   凌以川关掉手机,往前走了十来步,然后,半跪下来,把跪在雪里的男孩儿抱了起来,向林外走去。   出租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段乐安闭着眼睛,好像没有知觉。   车行驶了约么二十分钟,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   凌以川拉着段乐安的手腕,进了小区。   家里很干净,也很空旷,简约装修的客厅里只有一个长条大沙发。还有一个电视,中间空得足够五个人做广播体操。   凌以川关上了门,低头捧起段乐安的脸,观察了一会儿,说:“给家里打电话,今天在我这儿睡。”   段乐安慢慢抬手,推开了凌以川。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仿佛死灰,一眨不眨地看着凌以川,说:“凌以川,你那么聪明,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忘掉这些吗?”   凌以川沉默了一下,片刻后,轻轻蹭过他脸颊上的小红痣,轻声说:“有去死。”   段乐安呆呆看着他,看到他俯身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唇角轻轻勾着,温柔地说:“我帮你去死好不好?”   段乐安弯起唇,乖乖地说:“好。”   浴室里的水温正好,腾腾热气模糊了镜子。   段乐安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   凌以川骨节分明的手不急不缓地解着他的扣子,露出雪白年轻的大片肌肤。   轻轻褪下白色的衬衫,肋骨上那条长长的伤疤刺入眼睛。   浴室里很静,两道影子交叠,凌以川的指尖轻轻贴上那道伤疤,感觉到男孩儿身体剧烈颤了一下。   他不再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先进去吧。”   凌以川出去了,段乐安沉默了一会儿,脱掉了裤子,赤条条地迈入浴缸。   水渐渐包裹住全身,舒服到了极致。   他趴在浴缸边沿,安静地看着门口,等着凌以川进来。   过了几分钟,门再次打开,凌以川换了身家居服,走了进来。   他第一次见到凌以川这么穿,柔软的乳白色家居服让他看起来气质柔软儒雅,丝毫看不出他在树林里那种霸气和戾气。   他关了浴室门,走到浴缸边上,席地坐了下来。   他手里拿了一个酒瓶和两个杯子,倒了两杯酒,递给段乐安一杯。   “桂花冬酿酒,”凌以川和他碰了碰杯,神情放轻:“我爸妈从南方带回来的。”   浴室里的高温让酒的花香散了出来,段乐安轻轻抿了一口,口感清甜,酒精度数不高,很好喝。   段乐安很快喝完一杯,递给凌以川。   重新倒满后,他这次喝得慢了一点。   凌以川没跟他说话,只是陪他喝酒,一种度数并不高的酒,比上次温和多了。   可不知是不是蒸汽熏的,他却慢慢感觉到了醉意。   他平时运动量就小,下午在操场上跑了两个钟头,身体很累了,又遇见了那件事,心累到了极致。   他浸在水里,慢慢的,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   凌以川把酒杯递给他,他没接酒,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凌以川随着他的力道倾身过来,溢出的水打湿了他的大半衣裳。   段乐安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问:“哥哥,我会怎么死?”   凌以川没忍住,轻笑了声,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会死得很漂亮。”   失去意识的前几秒,他软声叮嘱:“让我爸妈别伤心……” 第368章 越冬的麻雀   冬日的朝阳洒进宽敞的卧室,柔软的大床上,段乐安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   太舒服了,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过,导致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身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转头看过去,凌以川正侧躺在他身边,撑着腮看他,慵懒闲适。   “早安,”冬日的阳光洒落大床上,凌以川勾唇对他说:“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段乐安怔怔望着他,良久良久,慢慢弯起眼睛,清澈的眸子渐渐变亮,他轻而软地说:“早安,凌以川。”   他一夜没回家,即便知道凌以川给家里打了电话,可还是心里忐忑。   推开家门,爸妈就坐在客厅里。   连续几天的乌云散去,今天的阳光很好。   他迈步进客厅,换着鞋,对看过来的两个人说:“爸妈,元旦快乐。”   他的唇角轻挑着,尾音微扬,是一个很放松和愉快的心情状态。   他们都记不清段乐安有多久没这样过了。   两个人都愣了愣,段妈妈站了起来,犹豫地说:“乐乐,那些人昨天是不是……”   段乐安“啊”了声,打断了她的话,放下书包,漫不经心地说:“凌以川把他们赶走了。”   本来都商量好了不提这件事,段爸爸无奈地悄悄拉了拉老婆的衣摆,笑着对段乐安说:“乐乐,元旦快乐,昨晚睡得好吗?”   段乐安:“嗯。”   段爸爸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那我们出去玩吧。”   段妈妈欲言又止,看起来很想问清楚,可看到段乐安的样子,又咽了回去。   她温婉地笑着,对段乐安晃了晃手机,笑着说:“已经买好了冰雪大世界的票,我们现在出发!”   本来凌以川今天要带他去的,他就在楼下等自己换衣服。   可看到爸妈期待的样子,他纠结了起来,毕竟上一次全家一起出去玩还是小学的时候,爸妈工作太忙了。   他没说话,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好房门。   他翻出手机,给凌以川打电话。   没过几秒,电话就通了。   “乐乐?”凌以川问:“怎么了?”   段乐安怕外边听见,小声说:“我爸妈也要去冰雪大世界。”   他有点愧疚,不知道该怎么提自己要爽约的事情。   凌以川“哦”了声,没说话。   段乐安想象了一下凌以川现在的表情,下意识想哄:“别不开心,我明天买票,我们再去一次。”   话刚说完,他听到凌以川笑了起来。   “没事,你去吧,我找别人一起。”凌以川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段乐安不太舒服。   他闷闷“哦”了声,说:“那我去了,再见。”   冰雪大世界是冰城的一张名片,发给全世界热爱冰雪的游客。   下午两点,段乐安站在冰造成的房子前给爸妈拍照。   由冰雪建造而成的世界各地标志建筑屹立在园区,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运转。   现在并不是最佳游玩时间,要再过至少两个小时,等到天黑以后,所有的冰灯亮起。   段乐安玩得心不在焉,视线总是飘远,可游客实在太多,他没看到凌以川。   天色渐渐暗下、浓黑,璀璨灯光亮起,童话世界里的冰雪国服映入眼帘。   段乐安跟着爸爸妈妈吃了一顿必胜客,爸爸看出他兴致并不高,问道:“乐乐,累了吗?”   段乐安摇摇头,片刻后,又点点头。   七点多了,除了摩天轮,所有项目差不多都玩过一遍了。   段妈妈怕儿子感冒,说道:“吃过饭我们就回去吧。”   段乐安下意识看向窗外,几秒后,又收回目光,说:“好。”   冰城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身边变换,段乐安跟在爸妈身后往外走。   走出十几步,他忽然停了。   爸妈回头看他,见他站在原地,说:“我要打个电话。”   “嘟……嘟……”   直至挂断,电话没有通。   段乐安敛眸,放下了电话。   刚迈出一步,他脚步一顿,快速转身。   凌以川正站在他身后,笑着打招呼:“好巧。”   段乐安眼睛亮了起来,忘记爸妈还在身后,快步跑了过去。   他在凌以川面前站定,惊喜地叫道:“班长!”   凌以川微微俯身,与他平视,唇角擎着笑意,温柔地说:“玩好了吗?要不要陪我一会儿?”   “要!”段乐安毫不犹豫地说。   说完,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爸妈,转身看过去。   于是爸妈就看到他玩了一下午却兴致缺缺的脸上流露出的属于孩子该有的笑容。   段爸爸哭笑不得,说道:“那你去玩吧,如果不回家记得打个电话。”   “怎么能不回……”段妈妈的话被捂在了嘴里,无语了几秒,也忍不住笑了,她认真看了一眼段乐安身边的人,温和地说:“你们两个别在外边待太久,当心感冒。”   凌以川这人在家长面前是一惯的好孩子,有礼有节、斯斯文文地应了声。   段妈妈跟着老公往外走,走出一段距离,看到那个男生给段乐安整理了衣服拉链,段乐安并不排斥。   等到家长走远,凌以川放下手,牵住了段乐安缩在衣袖里的手。   段乐安轻轻回握住他,期待地问:“我们去玩什么?”   “不知道,”凌以川弯唇说:“一起走走吧。”   “刚刚我很想和你说,这些居然都是冰做的,”段乐安乖乖走在凌以川身边,经过一处冰做的城门口,冰冰莹剔透,几乎能一眼看穿,就连道路两侧都是用冰砌成的围栏。   “因为选冰的时候就要求很高,”两个人慢慢走下雪砌成的台阶,凌以川说:“要采用松花江水流最缓、水质最清,冰层透明度最高的江段选取冰料。”   灯光绚烂,在冰塑成的建筑上变换形态,满目琳琅。   摩天轮缓缓上升,中间巨大的雪花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段乐安仰头看了一会儿,说:“班长,我们去坐吧。”   凌以川揉揉他的脑袋,说:“听说摩天轮上许愿很灵。”   段乐安低着头,小声说:“我没有愿望,就是想上去看看。”   凌以川拉起他往前走:“那就现在想一个。”   轿厢里边的空间很大,装修豪华,里边有空调,并不会冷。   段乐安咬着奶茶,在一边坐下,凌以川把买来的烧烤放在桌上,没有选择对面位置,而是坐在了段乐安身边。   段乐安愣了愣,没等开口问,唇就贴上了一串烧烤。   凌以川放松地靠在座位上,一只手拿着烧烤,微微扬起下巴,哄道:“张嘴。”   段乐安乖乖把嘴张开了。   被喂了一串烧烤,段乐安喝了口奶茶的时间,凌以川又挑了一根。   段乐安垂眸,把微烫的牛肉一块一块咬下来,吃掉。   中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第二串吃完,段乐安舔了舔唇,在凌以川的注视下,慢慢靠近,然后趴进了他的怀里。   手钻进凌以川敞着的黑色大衣里边,轻轻抱住。   凌以川把竹签扔掉,环住段乐安的腰,唇角轻挑着,低声说:“不爱吃吗?”   摩天轮在缓缓上升,段乐安说:“爱吃。”   他抬起头,望向凌以川,说:“我的手冻坏了,不会拿东西了。”   然后张开了嘴。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凌以川没忍住笑,说:“那糟了,我买了烟花。”   段乐安脸不红气不喘地圆谎:“下了摩天轮就好了。”   凌以川却没顺着他说,俯身,抵在他的额头上,低声说:“乐乐,你喂我吧,我很想你喂我吃东西。”   段乐安在那瞬间心跳失衡了。   凌以川今天穿得很帅,长款大衣,黑色长裤、短靴,他个子本就高,一双长腿蜷在这里都委屈了他。   英俊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今天早上他在凌以川的床头发现了它,并说他戴着会很帅。   也确实很帅,遮掩了些斯文气质,看起来非常酷。   他呆呆看着凌以川漆黑的眼眸,轻声说:“班长,我……我想跟你说……”   他没说出来,挫败地重重咬了下唇,抽出手,在桌上摸了一串。   然后,凑到了凌以川的唇边。   他轻轻弯起眼尾,有点皮地对凌以川说:“看,你创造了医学奇迹。”   凌以川英俊的眉眼里满是笑意,张开口,咬住烤串,一点一点吃了下去。   段乐安清透的眸子看着吞咽的动作,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学校里,凌以川教他抽烟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嘴巴有点空。   他慢慢地、慢慢地贴近凌以川,咬住了竹签上另一端的肉。   竹签本来就不长,两个人吃实在很挤,几乎碰到唇。   凌以川动作顿了顿,搂着段乐安的手臂慢慢收紧,却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   一串烧烤吃完,段乐安放在签子,身体忽然一轻,他坐到了凌以川的腿上。   这是在半空,他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正要说话,却不经意看到了窗外。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这么高了。   摩天轮缓缓上升,冰城的夜景渐渐浮现眼前,松江两岸灯火辉煌,这座充满欧式建筑的冰雪城市,在夜色中极尽繁华,车海川流不息、高楼大厦林立纵横,松花江面冰封千里,北国风光尽归一座城。   这是段乐安第一次认识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的美。   凌以川对他说:“这里是全市最好的夜景观赏地。”   摩天轮即将上升到最高点,段乐安跨坐在他的长腿上,安安静静趴在男生的肩膀,眸中映着城市星光,轻声说:“凌以川,你的愿望是什么?”   凌以川:“先说你的。”   段乐安认认真真地说出早就想好的,他抬起头,看着凌以川,说:“我的愿望是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凌以川怔了怔,慢慢托了托自己的黑框眼镜。   “我的愿望是让你好好学习,以后我们还能做同学。”他淡定地说。   段乐安:“……”   他想让凌以川换一个,可在那一瞬间,摩天轮到达了顶端。   这个大家伙转一圈有二十多分钟,两个人出来时,冷空气重新包裹上了全身。   出了冰雪大世界,打车向江边小木屋走的路上,段乐安一言不发。   他没想过凌以川会说这个,让他学坏的是他,让他学好的还是他,凌以川这个人太分裂了。这哪是向摩天轮许愿,这是向他许愿,而且自己在他说出前就已经答应了他。   一路无话,到了江边,昨天刚下过大雪,这边没有人踏足,雪很深,小屋的屋顶和门口都堆满了雪,像是裹了厚毯子。   清理完屋前的雪,两个人没打算进去,他们是过来放烟花的。   烟花在凌以川的背包里。   一路从树林下到江边,凌以川递给段乐安两个烟花棒。   天上炸起一大朵烟花,段乐安抬头看,浅浅勾起了唇。   凌以川一只手捂着冻疼的耳朵,依次点燃成排烟花,向段乐安跑过来。   烟花此起彼伏地升上半空,在夜空中盛放,光芒映在江雪上,光影落在清澈的眸子眼眸上。   雪地被踩乱,凌以川走过厚厚的雪咯吱作响。   烟花盛放间,段乐安大声说:“我答应你!”   凌以川始终没看烟花,目光锁在他的身上,但段乐安不知道,他对着两岸静默的松柏大声喊:“冰城,元旦快乐!”   烟花棒照亮少年明媚的眼眸和笑脸,呼吸间的空气化成白雾。   最终夜色重新静谧,凌以川牵住他的手,两个人顺着江边慢慢向回走。   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冬季的夜晚星星出奇的亮,段乐安很期待地问他:“接下来去哪?”   凌以川:“打游戏,去吗?”   段乐安点头:“好。”   到网吧都已经十一点多了,进来就遇到了班上的同学,正在组队打游戏。   见两个人过来,都笑着打了招呼。   他不会打,想起上一回凌以川手把手教他的场景,有些愣神。   凌以川给他开了电脑,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和他们约好了,打两局咱们就回家。”   元旦三天他几乎都和凌以川待在一起,凌以川家很大,但是空荡荡的,段乐安才知道,从小学开始,这个家里只有凌以川一个人住。   等到要开学了,他才想起回家。   爸妈并没说什么,晚上吃过饭,段乐安回了房间。   半夜段妈妈悄悄过去看,发现他睡得很沉。   无论再怎么努力,不到两周时间也不会有什么显著效果。   至少最后期末考试,他没有交白卷。   寒假开始了。   段乐安爸妈最近都很忙,爸爸接了个集体诉讼案,妈妈是刑辩律师,来这里后进了个大律所,最近总往监狱跑。   段乐安自己在家里看书。   他在看着网课重新学习高中课程,决定一点一点来。   但他太久没学习,学过的东西还有点印象,后来就抓不到重点了,所以学得有点焦虑。   但好在凌以川经常叫他出去玩。   滑雪、滑冰,最多的还是网吧,去网吧大概率都是他们班上的同学约在一起。   何琰见他过来,搂着他的肩大咧咧地说:“今天哪队输了哪队请客,你想吃什么?”   段乐安拍了拍口袋,很大方地说:“不论哪队输了今天都是我请客。”   他已经和他们有点熟了,白吃了那么多次,也应该请客了。   看了一圈,在里边看到了凌以川,他旁边空位的电脑已经开了。   他走到凌以川身边坐下,见他正在团战,没有打扰,安安静静登录账号,打开物理教学视频。   他大概是整个网吧里唯一一朵奇葩,比后边看粉色吹风机的还奇葩,导致身后有人经过还怀疑人生地看了他好几眼。   他把问题发了出去,很快得到了回复。   马思聪的解题思路很细致,也很容易懂,他看完一遍,大概懂了,发过去一句:“谢谢。”   马思聪:“不用,为了报答你的牛奶。”   段乐安弯了弯眼睛。   其实马思聪人很好,寒假刚开始的时候给他给他发了一系列学习资料,有时候他实在解不了题会问他,他都耐心解答。   段乐安挪动鼠标,刚要关掉对话框,手忽然被按住。   凌以川结束了游戏,倾身过来看他。   段乐安问:“赢了吗?”   凌以川的游戏界面上显示胜利,可他脸色并不太好。   段乐安以为他输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文文静静地说:“你要坚强啊。”   凌以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段乐安的聊天界面,语气也是平板的:“你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段乐安:“……没有啊。”   他有点敏感,察觉到凌以川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说:“就问一下题。”   凌以川反问:“怎么不问我?我不会吗?还是他比我好?”   段乐安:“我……”   他确实是不想问凌以川的,他从来没和凌以川说过学习的事,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凌以川语气越来越淡:“牛奶?他也有吗?”   段乐安有点害怕他这样,声音更小了:“就那一次……”   凌以川忽然不说话了,他趴在了桌子上,拧着眉,有点烦躁地说:“气死个人。”   段乐安:“……”   段乐安轻手轻脚关掉界面,厚着脸皮凑过去哄:“你不高兴,我以后就不问了。”   凌以川好像更生气了,看了他几秒,像是有什么想说却说不出来,他捂着心口,自言自语地说:“我去……真难受。”   段乐安推他:“凌以川?”   凌以川:“……”   他没说话,深吸了口气给自己顺气。   有同学叫他:“凌哥,干嘛呢?开啊!”   凌以川闷声说:“你们先开吧。”   段乐安觉得情况有点严重,从下边牵住他的手,讨好地晃了晃。   凌以川:“……”   他坐了起来,吐出一口气,段乐安从来没看到过凌以川这种类似委屈的情绪,他皱眉看着段乐安,有气无力地开口:“你知道现在我想做什么吗?”   段乐安摇头。   他咬咬牙,语气很淡地说:“我就应该做你的腿部挂件,好知道你每天都干了什么。”   段乐安呆住了。   说完那句话,凌以川就不理他了,开了游戏。   他今天游戏打得很凶,无差别攻击,这下午几个组队的同学差点气死,骂他也不理。   时间到了,众人面如菜色,都察觉了凌以川的不对劲。   段乐安站了起来,勉强笑道:“我们去吃饭吧。”   一群人决定去吃火锅,放假了,也没人约束,又买了不少酒。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中间凌以川不冷不热地和他说了几句话,再没怎么搭理他。   吃完饭,一群人决定去中央大街走走,夜里的中央大街很漂亮,包含了七十一座欧洲风格建筑,大道两旁树上缠满了彩灯,放眼望去,仿佛是点缀在人间的星星,满街霓虹,装饰着中央大街的历史与时尚。   几个同学都喝得有点多了,在路上疯疯闹闹,很热闹。   段乐安走在凌以川身边,这么长时间他实在是憋到份儿了,抱怨道:“你还说你不擅长冷战,你什么战都擅长。”   凌以川脚步停了。   段乐安没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退了回来。   大街很宽敞,人来人往。   他站在凌以川面前,抬头看他,等他说话。   或者两个人应该吵一架,比这样的状态好多了。   可凌以川并没有和他吵架的意思,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黑框眼镜后边幽深的眸子看了段乐安一会儿,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段乐安被他拖到了一个转角。   这里雪还没清理干净,段乐安差点摔倒,随后,他被按在欧式建筑的墙上,不得不站稳了脚。   他抬头去看凌以川,唇却在下一刻被吻住。   全世界的星星都坠落在他的眼睛里了,他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那个吻稍纵即逝,凌以川往前半步,让他紧紧贴在墙上,声音低沉:“我们亲过,记得吗?”   记得……就在学校的操场上。   凌以川没有要他的回答,又吻了一次他的唇,这次停留了几乎有十秒钟,他说:“我这么对你,你不懂什么意思吗?”   段乐安腿有点软。   他被凌以川亲吻着唇,一下又一下,灼热的唇瓣相触碰,带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电流。   他想,凌以川真的很负责任地在教自己变坏。   在凌以川又一次吻下来时,他抬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凌以川撬开了他的唇。   口腔里的酒气交融,微凉的舌尖相互纠缠,直至有体温差的口腔变得一样灼热。   段乐安闭着眼睛,眼睫忽闪,他被吻得轻轻颤着,呼吸都在颤栗。   大概察觉了他的反应过于强烈,凌以川微微离开,两个人急促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   段乐安觉得自己快晕了,他居然在和凌以川一起舌吻。   “段乐安,我们这算合谋吗?”凌以川问。   段乐安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大口喘息,说:“你别说话,我先告白。”   凌以川:“我先。”   段乐安:“我们去小木屋吧。” 第369章 越冬的麻雀   他们偷偷跑了,没有告诉几个同学。   段乐安唇角轻扬,眸中映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   这几天没下雪,小木屋外还是上次打扫过的样子,除了小鸟还有松鼠路过的爪印,没有其他痕迹。   两个人自然地分工,一个引燃炉火,一个点燃蜡烛。   门被紧紧关着,墙上挂的温度计慢慢上升。   凌以川脱了外套,对段乐安说:“乐乐,过来。”   段乐安趴在窗上看向外面,什么也没有。   他转身走回来,站在凌以川面前,然后熟门熟路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个人搂在一起,吻了起来。   和凌以川以前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以前以为和段乐安的吻会很纯情,可真的触碰到了才知道那种欲望没法克制。   唇从段乐安的唇移到了他的脖领。   幽深的眼眸亲眼看着男孩儿配合地仰头,看着急促的吐息和呻吟从那张嘴里不断溢出。   大衣被脱了下来,接着是柔软的毛衣,最后是里边洁白的内衬。   修长的手指缓慢地解开他的纽扣,灼热的指腹划过他的胸膛,美好的肩暴露在空气里,被身后的炉火灼烤,同时涂上了诱人的色泽。   他扶着凌以川的肩,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吻落在了自己的胸膛。   同时,凌以川发觉了他正在颤栗,浑身变成了粉红。   再这样下去会失控。   凌以川自控力很强,可现在他不确定了。   他轻柔地抱住段乐安的细腰,哑声说:“乐乐,让我抱一会儿。”   段乐安懵懂地低头看他,小声说:“为什么不继续了?”   凌以川:“……”   段乐安推开他,站了起来。   在凌以川想把他拉回来时,他半跪在他的面前,然后抬手摸向了他的腰带。   凌以川没动,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直至自己所有的隐秘暴露在段乐安眼前。   然后,段乐安凑过去,用那张刚刚被吻过、水润润的唇吻了那里。   “我看到了……”段乐安仰头看着凌以川,有些天真地说:“我看到你教我抽烟的时候,你的反应了。”   他问凌以川:“你那时候真的是在教我抽烟吗?”   凌以川沉默了。   良久,他坦然地说:“你知道,不是。”   他本来说的就不是抽烟。   吸一口……   含住……   轻轻吐出来……   对就这样。   别贪……   段乐安轻轻吸过,抬眸观察着凌以川的反应,他看到凌以川吞咽的动作,似乎很热,他甚至摘掉了眼镜,松了松衣领。   就在这里,凌以川曾经告诉他——这座城市拥有七十几座教堂,那里才是寻求解脱的地方,而不是为了救他而努力结了厚厚冰层的松花江。   松花江不是为了他结冰的,而凌以川却愿意为他编出这样美好的故事。   他的救赎从来不是教堂或是江。   他轻轻吐出来,借着凌以川的力坐进了他的怀里。   他趴在凌以川的耳边,天真无邪地说:“班长,操我。”   冬天里的烈焰,将少年的血点燃,凌以川从来没什么不敢。   段乐安想,他也想,两情相悦。   老旧的沙发剧烈晃着,他感受着段乐安身体里灼热的温度,剧烈的快感让他快要失控。   段乐安发了疯一样和凌以川接吻,小木屋温度不断升高,汗浸湿了半挂在身上的衬衫,尾椎阵阵酥麻,快感麻痹了全身,让他几乎忘掉自己是谁。   他抱着凌以川的脖子软软说话:“班长……谢谢你。”   这种时候说谢谢,段乐安真是会破坏气氛,凌以川重重咬在他的肩上。   他加快了速度,把段乐安弄得叫了起来。   随后,他舔了舔自己的牙,贴在段乐安的耳边,低声说:“第一眼见你就想操你,乐乐,我喜欢你。”   他第一次在段乐安面前毫不遮掩自己的攻击性和占有欲,那些以前被他掩藏的好好的东西,他今天全给段乐安看。   因为他确定,他不会吓跑这个人了,这个本来像麻雀一样胆小的人。   初次带他来这里时,他安安静静的,几乎能和小鸟待一整天,静得几乎让小鸟都以为他是一个木桩子。   回想起那时的段乐安,他更加明白现在在他怀里索吻的男孩儿有多珍贵。   他的动作好像越来越快了。   段乐安越来越受不了了。   他抱着凌以川的腰,紧紧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凌以川,我是不是……是不是很下流?”   是他勾引凌以川的,是他趴在人家耳边让人家操自己的。   凌以川咬住了他的耳朵,在齿间研磨,缓解自己激情中几乎控制不住的破坏欲。   他低声对段乐安说:“你是最上等,我是最下流。”   然后,两个人一起到达了顶端。   这一夜注定无法消停,回到凌以川家已经半夜,两个人在床上滚到天亮才一起睡过去。   下午,段乐安回了家。   凌以川一会儿没见他,就开始想他。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他发消息:“乐乐,和爸妈说了吗?”   段乐安:“说过了。”   凌以川松了口气,挑唇说:“把书都带过来,男朋友给你补课。”   段乐安趴在床上,身体又酸又疼,可还是开开心心地回复:“好。”   凌以川:“我之前一直在整理知识点,差不多完成了,肯定比那个万年第二做得好。”   段乐安没忍住笑:“人家有名字。”   凌以川:“所以你为什么让他教你,但不找我?”   段乐安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床上趴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了三个字:“自尊心。”   他不想在凌以川面前让自己看起来很笨。   凌以川说他:“呆子。”   寒假除了过年几乎都住在一起,学习、做爱,没怎么出过门。   开学以后,班主任让换了座。   是龙摆尾式换,保证每个同学都可以换到第一排,也可以保护视力。   段乐安收拾着书桌,低声问楚菲菲:“为什么上学期不换?”   楚菲菲笑着说:“因为你来了啊。”   段乐安一愣,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信息,问道:“为什么?”   楚菲菲大大咧咧地说:“为了让你保持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而且你还记得上一回的公开课吗?”   段乐安听着楚菲菲说:“全科老师挨个上去讲,就想引起你对学习的注意力,但他们都失败了。”   段乐安垂下眸子,低声问:“所以……公开课不是公开课吗?”   楚菲菲瞪眼问他:“你见过哪个公开课可以让学生自由讨论十分钟?”   她已经和段乐安混熟,假期也聊过不少次天,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你和班长逃课,老师都不管,也不让我们问,别看她表面不管你,其实费了可多心思了。”   段乐安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逃课的事爸爸从来不过问,或许班主任没告诉他,或许告诉了,但配合着不问。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特别好的人,每一个人都在为拯救自己做努力。   在凌以川对他说“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时,他的钟表重新转动。   松花江的冰雪开始消融了,麻雀经常过来觅食。   段乐安在门口洒下一把小米,撑着膝盖起身,走进小木屋里。   在江边的木屋里,有人偷食禁果。   有春风拂过林间,贿赂麻雀为他们守门。 第370章 赢雀   秦地,五年间他已熟悉这里的春秋冬夏。   将军为他修了一个小院子,院里种了一棵桃树,每逢春至,桃树都会开花,铺开满地落英。   他一生追逐自由解脱,如今,他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将军的院里,将军的身侧。   世间再无公子赢,只有将军的枕边人,十六年风雨飘摇,他终于能安枕大睡。   天下诸侯纷争,从未止歇,他有时也会同将军一起说一说诸国的事。   听闻晋怀公继位的第一诏,便是要求追随公子重耳逃亡他国的大夫随从回晋,并设定时限,三月不回,举家问斩。   他命令在晋国的狐突召回其二子狐毛及狐偃回晋,狐突凛然道,他向来以忠义教导儿子,拒不从召。   公元前637年,晋怀公杀三晋名臣狐突。   这个消息传入姬赢耳中时,他默了许久。夷吾与重耳的母亲都是狐突之女,而公子圉,与狐突实在是血脉相连的。   姬赢逃回晋国后,秦穆公果然大怒,在他眼里,晋国两代国君父子两个无耻地将他耍得团团转。   他出兵扶持逃亡在外的公子重耳回晋国,将同宗的五个女子嫁给重耳,其中包括曾经“公子圉”的妻子怀赢公主,成全秦晋之好。   这是叔叔娶了侄儿的妻子,姬赢不知那位公主会是如何难当,只是偶尔想起那位美人的公疚惋惜。   一年后,公子重耳回晋。期间晋怀公所经历的种种早已注定,他根基不稳,杀狐突又尽失民心,晋国诸大夫家族强悍蠢蠢欲动,父亲故去前未曾为他铺路,王位哪是他一个十几岁少年能够坐稳的。   睽违十九年,62岁的公子重耳终于再度回到故土,多年的隐忍坎坷,让他不禁洒泪晋土。   他回国后,几乎事事一帆风顺,从二月甲午到戊申日,公子重耳不出半月就从晋怀公手中夺取晋国,堪称历史罕见。   公元前636年,戊申日,晋怀公被公子重耳杀死于高梁。   姬赢曾经做了那个人十几年的影子,那一刻他却没什么悲喜。此生,与母亲再无法相见,此生,他便只剩下将军了。同年,公子重耳继位,称晋文公。   晋文公继位后,修明政治、拔擢贤能、联联秦合齐、抑制荆楚。公元前632年,城濮之战,秦、齐、晋一同伐楚,楚国大败。   那一役之后,晋国屹立于众国之间,春秋争霸中逐出第二位霸主-一晋文公。   后晋文公欲联合秦国一同攻打郑国,郑国大臣佚之狐向郑王推荐了烛之武去当说客,衬着夜色,郑国城墙外吊下一个篮子,里边装着的老头儿是正是烛之武。   烛之武深夜进入秦军大营,一人之力说服秦穆公退兵。   这一次秦穆公不再被晋文公忽悠,两国之交的矛盾渐渐浮现。   《史记·卷三十九·晋世家第九》: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   晋文公过世后,公子欢即位,史称晋襄公。   而此时,秦稷公已经熬死了晋国的四位君主。英雄迟暮,秦穆公的东出眼看没有希望,穆公心里急迫,在此时做了一个急功近利的决定。   姬赢靠在将军怀里,听他说起秦穆公欲要潜师穿过晋国去攻打郑国时,立刻皱眉说:“将军不能去。”   夏侯汋轻轻揉捏他的耳垂,温声道:“为何不能去?”   姬赢:“如今晋国大丧,晋襄公并非庸碌无能之辈,郑国远在中原腹地,潜师无异于掩耳盗铃,长途轻装奔袭,行上一月,不可能不存在变数,取道晋国,怕是在......”   他转头,直视将军,笃定道:“崤山!必是秦国将士的埋骨地。”   他同百里奚与蹇叔说得分毫不差,夏侯汋叹息地亲吻住了他的唇,道:“嗯,听你的,我不去了。”   姬赢放下了心,被将军吻得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渴求。   他轻轻扯住将军的衣襟,慢慢褪下。   如百里奚与蹇叔所言,秦军三千人埋骨崤山,将军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被晋襄公所俘。   晋襄公大怒,想要杀三人,被文嬴劝阻放回秦国,她便是曾“公子圉”的妻子怀赢,后嫁与晋文公。   三将回国后,秦穆公不仅没有怪罪,反而穿孝服相迎,比举使孟明视更加忠于穆公。   ......   “后,穆公几次东出都失败了,回秦途中,路过崤山,见满地秦军将士白骨,声泪俱下,他忽然顿悟,却也追悔莫及,”姬赢平静地说着那段早就淹没在黄沙里的故事:“穆公收敛崤山将士尸骨,祭拜而归。”   史称崤山封尸。   姬赢:“之后,秦穆公不再执着于东出,而是采纳了已告老还乡的百里奚与蹇叔的建议西怔。这一次,他势如破竹,益国十二,开辟千里,遂霸西戎,至此,秦穆公成了春秋时期的第三位霸主。”   夏侯汐静静听着,这时才缓缓道:“你我呢?”   姬赢怔怔望着将军,似乎在填着那时的思念,他喝了一口酒,低声道:“穆公决定西征起,将军就一直在外征战,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万分思念。”   .....   将军大胜归来那日,姬赢在桃树下喝酒,将军推开院门,大步走来,将他抱起。   他褪了战甲,将姬赢压在身下,尽情驰骋,刻骨思念只在他耳边融成了一句艰涩又情难自制的话语:“子赢,我万分渴你。”   秦国崛起,穆公迟暮,姬赢觉着,将军能好好陪着他了,也的确如此,他与将军度过了一段十分安逸满足的日子。   有一个冬日,将军兴致盎然,将他按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他实在受不住,推开他向院子里跑。   两个人嬉笑着在院中追逐,最终还是在漫漫雪地上随了将军,狐裘柔软,雪花晶莹散了两人交缠的墨发,他搂住将军坚实的背,对他说:“汋,百年后,我想同你葬在一起。”   将军没应他,将唇牢牢堵住他的嘴,像是情到浓时的吻,又像不许他说话。   他被折腾了许久许久,沉沉睡去,再醒,将军已经不在身旁。   那日他醒得比平时要早,也不知为什么,天刚蒙蒙亮,他心里不安,裹着狐裘推开院门。   走出十余布,见府中处处挂丧,他抓住一个下人问,听到他说的话后,脸色瞬时惨白,险些腿软站不住。   他沉默地转身回院,换了衣衫,悄无声息出了将军府。   举国大丧,臣民尽数带孝,穆公过世了。   他跟着送葬队伍最后,跟着去了穆公陵墓,那真是十分恢宏壮丽的景象啊,有许多人在哭。   他们哭穆公,也在哭那一群一席白衣站在陵墓门口的人。   姬赢在人群中寻到了将军的影子,他平静地站在人群中,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姬赢不知他在想什么。   祭祀礼仪开始,满目孝幡悲凉,天上哀鸟鸣叫,百姓号啕大哭,望着那些人慢慢走进陵墓。   那里边,都是穆公麾下良臣,包括子车三良,后有诗《黄鸟》提到这件事一一“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人百其身,一人替三良死百次都愿意,以百人换其一人也愿意。   一向重视人才宽仁大度的秦穆公,在死后选择了让他提拔起来的贤臣们殉葬。   姬赢砸晕了一个奴隶,混入了殉葬的奴隶中间,压低着头,随着殉葬队伍慢慢走进了那个恢宏的陵墓。   身后一声轰隆巨响,万吨巨石挡住了他们的生路。   只有那时的亲历者知道穆公决定活人殉葬时的震惊与绝望,那一天活埋能臣良百余人。   而其中殉葬的人到底如何想的没人知道,只留下史书上轻描淡写一句一一三十九年,穆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   陵墓里燃着长明灯,是蛟大脂,殉葬的大夫们平静地席地而坐,等待死亡,奴隶们却开始焦急。   姬赢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奴隶的队伍,向最里边坐着的将军走去。   他缓步走到将军面前,跪坐下去,将军睁开了眼,他看见姬赢,眼眸几经变化,不知是怒还是其他,最终,他只是紧紧将他搂进怀中,隐忍道:“你不该来。”   姬赢从怀中拿出那个小瓶子,倒出里边的药丸在掌心,眸子清亮,将手凑到将军唇边,说:“吃了这个,可长生不死。”   那个浪人临死之前,告诉他的正是这句话一-“可长生不死。”   将军没看那东西,他轻抚着姬赢的面庞,轻声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那年,将军35岁,他比将军小三岁,年32,已经不年轻了,将军却还是看不够他。   陵墓阴寒冷寂,一日两日还好,第三日,已有人饥饿到去吃祭品。   进入陵墓之前,他们或许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法,可真到临死之前,人却都想再活上一时半刻。   两人穿着素白孝衣,缩在角落里,没吃祭品,也没有像其他人那些哭喊砸那万吨巨石祈求放他们出去。   他们依靠在一起说着话,从他们相识时说起,说小将军初见时将他摔在马下,说细腰蜂蛰人好疼,说他们玩耍六博时,姬赢曾耍过赖,将军知道,但方才拆穿。   姬赢很饿,很困,他很想睡觉。   陵墓密封,空气被里边的人一点点耗尽,人要么饿死,要么窒息而死。将军常常把他摇晃醒,两个人再继续之前的话。   有时,姬赢也不知道自己中间睡了多久,只是睁开一次眼睛,眼前死的人就多些。   一次,他看到那盏鲛人灯已经有些黯淡了,转头看向将军,见将军也睡着了。   他将一直收在掌中的药丸拿起,轻轻掰开将军的唇,将药喂了进去。   他抚上将军的脸,轻声说:“我想你长生,许你长生,要记得我,勿忘我。”   可话音刚,他就撞上了将军漆黑凌厉的眼眸,他心虚地向后退了退,却被将军捏住了下巴。   将军将他已经失温的薄唇贴上了他的,那粒药顺着两人的唇舌,滑进了他的喉咙。   他立刻掐住喉咙,想吐出来,被将军按住了手。   那粒药进入肺腑,灼得他慢慢恍惚,眼前越来越模糊。   他拼命抱住将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却没了力气,意识渐渐消散的过程中,他听到将军在他耳边说:“子赢,醒来别怕,若是看不见我,便是出去给你找好吃的了。"   他就这样睡了过去,无梦。   再醒时,陵墓中的灯已灭了,但很奇怪,这么黑的地方,他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以为只过了一两日,从地上坐起,却见眼前一片白骨累累。   他心中惊惶,扬声叫道:“汋!”   声音在阴森腐朽的地下陵墓中阵阵回响,却没等来将军的回应。他一副一副尸骨看过去,没有将军。   在凌宫里找了一遍,甚至撬开了穆公的棺椁,还是没有。   他看着那位已经腐烂成白骨的秦国霸主,想起他曾经的意气风发,又默默将棺材合上。   他走回了原地,慢慢坐下,抱膝乖乖在那里等着将军。   他想,将军不会食言的,他会带着裹腹的东西回来给他吃,而那时,他却忽略了,他根本没觉得饿。   就在那样极度安静腐朽的陵墓里,他恍恍惚惚过了不知多久,可能有一年,也可能是两年,他站起了身,终于决定,将军不来找他,他就去找将军。   他从穆公的随葬品里,翻出器具,向陵墓墙上挖,一刻不停,一直挖,忽然有一天,他看到了星辰。   那夜,又是个上弦月,月亮如勾,是缺非盈。   他满身尘土,向秦国都城走去,却隐隐察觉不对。   这里的建筑都变了。   他回到了将军府邸原地,却见那里成了寻常的百姓院落。   他心里不安,跑上去叩门,有人披衣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穿着,警惕道:“你找谁?”   姬赢行礼道:“请问夏侯将军可在此处?”   “夏侯将军?”那人奇怪道:“从未听说。”   门合上,他才忽然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沧海桑田,久到王权更迭,久到莺儿燕子俱黄土。   他一路走,一路问,问世人可见过夏侯将军,可没人知道,他在人间行走千年,磨破了双足,没再见过将军。眼泪慢慢滑了满脸,夏侯汋将他揽进怀里,他看着那双盈满泪的眼,忽觉胸口绞痛,他仿佛看到了眼前人在古今独行而过,独自走过闹市与空旷,孤身一人伴着绝望的孤独与恐惧。   他轻轻吻去姬赢脸上的泪,轻声道:“对不住。”   姬赢摇头,他贪婪地望着将军,轻声说:“能再见将军容颜,子赢死而无憾。”   姬赢拿过桌上的酒,灌了一大口,揽住将军的脖颈,重重吻了上去。   他扯下将军的衣衫,手轻轻抚上他赤裸的胸膛,将军没拒绝他。   于是,他侧头,一口咬上了将军的脖子。   不同于那夜小将军为他苦恼、为他乱了分寸时在脸上咬了一口那样,姬赢这一口极重,有种想将他的骨肉撕碎的狠意。   夏侯汋并不在意那钝痛,他轻轻挑开医生古板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直至那具完美的躯体裸露在自己眼前。   “嗯...”   鬼市酒店最高楼,华丽灯光下,一片旖旎,姬赢跨坐在将军身上,紧紧缠着将军的腰,时深时浅的呻吟,双眼微阖着,随着他的动作颠簸。   夏侯汐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看着他沉醉的欲望,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张一样的脸,但那张脸似乎比现在要成熟。   “汐……”恍惚隔了千年岁月,那人睁开眼,含笑望向自己。   “汋.……”眼前的人眸中欲望慢慢退去,浮起了一层无措与悲例,他问:“你是不是厌弃我了太过了解对方,所以他察觉了方才夏侯汋那一瞬的心不在焉。   “怎么会?”夏侯汋将他放倒在沙发上,覆在他的身上,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脸,轻轻道:“你的脸......怎么了?”   姬赢猛然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脸......   夏侯汋俯身贴到他的耳侧,轻轻说:“子赢,将故事说完,我必须要知道。” 第371章 赢雀   前话本文以真实历史为背景,但并未严格按照真实历史行文,介意这部分勿入   “您有一笔新的订单,请注意查收。”   “订单已取消。”   “您有一笔新的订单,请注意查收。”   “订单已取消。”   “您有一笔新的订单,请注意查收。”   “订单已取消。”   黄泉,奈何桥边,望乡台旁,孟婆“啪”地把手中的碗砸在地上,再也没有半点耐心,跳着脚怒道:“我这汤熬了倒,倒了熬,还有完没完了?   机械甜美的女声不住回荡在忘川两岸,引得往来的摆渡人与阴魂纷纷侧目。   她掐着老腰,指着路过的摆渡人,怒道:“这人到底死不死?谁地界的?还有没有人管了?”   不怪她气,黄泉为了实现高效率办公,引进了现代化的办公方式。往前百年,奈何桥上等着喝汤的幽魂要排出二里地,若逢战乱就更慢,魂魄能挤满整个忘川畔。   引入现代化办公方式后,人的寿命终止瞬间就会有播报,孟婆提前备好孟婆汤,摆渡人去引了魂,判完功过喝了就走,都不用排队。   像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人要么死,要么活,不可能死了又回生,再死再回生,这跟在鬼门关门口来回蹦哒着玩儿没啥区别。   被指到的摆渡人个个装作耳聋,鼻观眼眼观心,只是脚下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子,眨眼就走远了。   眼看没一个靠谱的,这头顶上刚歇一会儿的播报又响了起来,孟婆愈发烦躁,咬了咬牙,准备去查查生死簿看看是哪个倒霉催的。   刚走出两步,忽地眼前一亮。   只见幽冥深处走出来一黑衣人,气质清冷贵气,容貌俊美尔雅,让这幽冷的忘川都为之一亮。   “子桑魂史,”孟婆扬声叫道。   男子停步,抬眸看了过来,微微颔首,有礼有节叫道:“孟婆。”   恰好此时头顶又响起了那像是复读机似的声响   “您有一笔新的订单,请注意查收。”   “订单已取消。”   孟婆额角青筋蹦哒了两下,忙道:“我不可轻易擅离职守,这都叫了许久也没有魂使去管一管,可否劳烦魂使替我上去瞧一瞧是怎么回事?”   子桑道:“此事不在我的辖区,孟婆见谅。”   孟婆的脸阴了下来:“那究竟是谁的辖区?”   子桑不急不缓道:“孟婆不妨去问问夏侯,家里人在等,子桑告辞。”   夏侯?   夏侯汋!   怪不得!   人说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   相传有一条路叫黄泉,有一条河叫忘川,忘川河旁有块三生石,三生石上刻三生,望乡台前再望望人间,接过孟婆递上的碗,前尘往事了如烟。   忘川河于地府蜿蜒,血黄色的极寒水下尽是些孤魂野鬼,他们有的不想投胎,有的投不了胎,便跳入忘川,永远沉在冰寒刺骨的川底静静耗着千年万年,不得超生。   路过忘川莫向下看,那里边扭曲着向上爬的魂魄千万年积起的浓浓怨气,会唤醒你最深处的恐惧与恶。莫叫他们抓住,叫那些魂魄拖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其实黄泉大多数时候很静,那些跳入忘川的幽魂,被永永远远留在那里,任有再多不甘,再多怨恨,也发不出丁点声响。   幽幽忘川水,静静流千年,不见日月星辰的幽冥黄泉,终年盛放着艳丽的彼岸花。   可彼岸花并也非此间的唯一颜色。   桃花瓣,随着流水缓缓前行。   浓黑色调的黄泉里,粉嫩柔软的花瓣随着幽冥深处吹来的风温柔漂浮,洒在忘川,洒落两岸,落在那人身上。   盛放的桃花树下,那一袭黑衣的魂使伏在地上睡着。   花瓣轻柔地落在他的肩头、发稍,落在他握着酒坛的苍白的手上。   那坛酒已经空了许久,那人睡得人事不知。   “桃花莫逐春流去,怕到人间魅阮郎……”   一只纤白柔美的手轻轻抬起,两片桃花瓣飘飘落于她的掌心,又被黄泉深处的风吹起,悠然落于忘川,向着人间来路款款而去。   “夏侯,”那女声里带着笑意,美眸扫了一眼那人身上,调侃道:“再醉下去,孟婆就要找过来了。”   这话说得有作用,那方才还沉沉睡着的魂使指节微蜷,英气的眉峰微皱出了一副不耐的模样,他没睁开眼睛,轻启薄唇,道:“你替我拖一拖。”   “拖不了,”女子闲闲道:“你的辖区出了件稀罕事,孟婆生气了。”   “稀罕事?”   那人缓缓睁开眼眸,里边还带着宿醉的慵懒,浓黑而不见底眸子微抬,望向眼前的美艳绝色。   “什么稀罕事?”话音稍稍一顿,他想起了什么,剑眉微皱:“今天是什么日子?”   “呦,真难为你想起来了,”女子转身,看向黄泉尽头,地府大门缓缓大开,幽冥鬼气自黄泉深处涌出。   往日幽静的忘川畔此时热闹非凡,无数幽魂低着头缓缓涌向与来路相反的地方。   女子负手而立,慢悠悠道:“今天七月半啊……”   七月半,中元节,地官赦罪了。   每到中元,都是地府摆渡人最忙的时候。   阴魂重返人间,回家探望亲人,享人间团圆,享香火供奉,可难免有些不守规矩的,上去害人、作恶,或是……预备从地府逃脱。   夏侯汋站在高楼顶端,漫不经心地俯瞰城市繁华灯火,沧海桑田千年,人间变化愈发快了,他有时会有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秋风吹过黑袍,猎猎作响,长剑划过夜幕,青辉闪耀着亘古的冷厉,男人握着长剑,轻抬长腿,纵身,一跃而下。   第三个。   阴魂在他面前慢慢消散,脸上仍扭曲着不甘。   屋中鬼气一清,他转身,无声离开。   已经过了零点,大街上仍如平常一般繁华,现在的人不知忌讳、不兴祭祀,往前数上千百年,七月十五这天要祭扫,要追思,要避讳。   而今的中元,最多戏说几句都市怪谈,转瞬又投入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也不怕冲撞这满街的阴魂。   街角呆立着几只新鬼,有人在灯下偷点黄纸。   几沓阴钱兼水酒,孝心化作漫天尘。   火光映着苍老的面庞,尘烟化成漫天的纸钱,擦过他的衣角,飞向黄泉深处。   他目不斜视走过,青铜长剑无鞘,被他随意扛在肩头。   新秋七七,月出河汉斗牛间。   他沉默着走过灯火璀璨的大街,与无数生人擦肩,无人留意。   无人祭祀的鬼因争夺祭品打得头脚乱飞,飞了一颗头颅到他脚下。   他脚步微顿,低头看去。   那老头儿的头颅十分嚣张地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夏侯汋微微扬唇,俊美风华让这不长眼的老头儿都怔愣一瞬。   裹着皮靴的长腿微抬,那头颅凄厉一声惨叫,气球一样几下颠簸,落到一个大巴车顶。   没了头的身体顾不得打架,连忙跑过来找,围着大巴蹦跳,急得无头苍蝇一般气得老头儿哇哇乱叫,很滑稽。   这场景确实有趣,所以夏侯汋也短暂地愉悦了一瞬,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沉默。   他走过繁华大街,眼前唯余月华时,周围便只能听见虫鸣声了。   夜行,秋露湿了衣襟。   他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前行。   虽看着走得不快,可土地仿佛在他的脚步丈量中缩短,几个呼吸间便行了百里。   直至到了一个小镇,一个老旧的单元楼下,楼下许多人披麻戴孝,色彩艳丽的花圈层叠堆放,黄牛白马已备妥当,在夜色下静静等待。   楼门口停了辆救护车,车门开了,有人忙着将车上的人往下抬。   那是个八十来岁的老太太,也是他平白无故挨了孟婆一顿打的起由。   而他的目光却没放在那个本该已经在地府报道,却还含着一口气的人身上。   救护车旁,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若有所觉,微微侧身,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路灯灯光微弱,青年的模样有些模糊。   隔着十几步距离,那人静静看了他两秒,随后迈步,缓缓向他行来。   脚步声音轻微,短短几步,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那人的眉眼越来越清晰。   夏侯汋不自觉握紧掌心,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直至那人走到了他的面前,绝代的面容尽入眼底。   那人温柔舒朗的眸子轻轻颤了颤,抬起苍白的指尖,浅浅触碰他的唇角,轻声说:“怎么伤了?”   仿佛隔着千年光阴,眸中汇聚万语千言,最终只心疼地说了这么一句怎么伤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   夏侯汋缓缓问。   楼下的人七手八脚地将老太太往上抬,与时间赛着跑,想让她再多留一会儿。   没人知道,这老太太被续了命,只为多留她在世上一时半刻。   屋里没有哭声,不像在办丧事,倒是像平时聚会家常,时时传出轻松笑语。   这是个有福之家,子孙满堂,相伴一生的少年夫妻走到了老,坎坎坷坷,却也平安。   老先生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向门口探来,嘴角咧着笑呵呵,口齿不清含糊说道:“你回来了。”   好像最平常的时光,出了一趟门,夜里就回了。   子女将老太太小心放在他身边,两个人手牵着手躺在床上,相视而笑。   “我们走了,别哭了。”他们这样对床旁的子孙说道。   不必多余悲伤,人在一起,走那漫长的黄泉路时也不会孤寂。   夏侯汋抱着刀靠在门口,看着那床上的两人一起咽了气,唇角还是笑着。   这回孟婆的汤不用再倒了。   “早晚是要走的,为何争这一时半刻?”夏侯汋饶有兴致地问。   身侧,那个俊美的医生温和答道:“这个地方有风俗,若是人死在外边,就不能再进家门了。”   这是夏侯汋的管辖区域,他自然是晓得的。   “死在哪里都是要死,”夏侯汋道:“有什么分别?”   “那个小姑娘求了我。”医生说。   夏侯汋反应了一瞬,才想明白他说的“小姑娘”,是指那个被续了命的老太太。   医生样貌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怪异。   儿女正轻声细语地给他们擦身、梳头,棺材早就预备好,又大又宽敞,刷了红色漆,棺身做得精巧,有庭有院、有门有户。   轻手轻脚将两人放了进去,是合葬,守灵一夜,明日发丧。   救护车先离开了,医生脱掉了白大褂,里边是规整刻板的衬衫西裤。   他将袖子挽起,动作优雅,赏心悦目,不疾不徐地开口:“少年夫妻,相伴到老,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久。”   月下顶楼,夏侯汋慢慢欣赏着医生的美貌,开口道:“她求你你就答应?”   “嗯。”   “你还挺好说话。”   “不。”医生笑了笑,转头看他,月光蹁跹映着山眉海目,他似乎不知怎么说,有些慢地组织语言:“我……我只是想,若是我求人时,能够得到这样的回应,大概会欣喜若狂。”   夏侯汋缓缓抬手,触碰医生优美的下巴,轻轻挑起。   他看着医生顺从的眉目,漫不经心说道:“你有这样的本事,还需求人?”   “嗯……”医生低眉道:“求了许多人,求神求巫,偏偏不知,你骗了我。”   夏侯汋收回手,舒展长腿,并不在意地说:“我骗你什么了?”   医生眸中并无怨愤,只是小小抱怨了一句,便轻笑着说:“都不重要了,你也不必在意。”   楼下搭起了棚子,大红的棺材被遮在里边,上头盖了厚厚的被褥。   盆里的火红彤彤的,烧得很旺,纸灰漂上了半空,子孙披麻戴孝,正在守灵。   若是以前,按规矩人死后要守灵三日,《礼记·问丧》中记载“三日而敛”,那是自西汉时起的事。   历史长河翻涌而过,从礼崩乐坏的时代发展至此,虽说风俗各不同,却也越来越完善,可到了现在,又不那么讲究了。   一寸灰飘飘飖飖,随着夜风落在了素白的指尖,轻轻一碾,化作尘埃。   “汋,”医生望着手上的灰,唇角擎着笑意,浅浅问道:“你什么时候做了魂使?”   他向来洒脱不羁,凡事很少入心,却也能听出对方此时高兴。对方认得自己,应是故人,他虽不记得,却仍被他的气质风华所吸引,于是很愿意同他多说两句。   只是,许多事他都记不清了。   他是什么时候做的摆渡人?   是商周还是春秋?   记不得了。   摆渡人做得太久了,会忘掉许多许多东西,有的忘记姓氏,有的忘记名字,而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做摆渡人越久,受幽冥届煞气影响越深,前尘越淡,糊糊涂涂,不是他想忘,是越是经久,魂魄上的印记越是淡,有时想将记忆追回来,也是徒劳。   有些摆渡人受够了这千百年来日复一日的幽冷孤寂与空荡茫然,宁愿跳下忘川,又有几个同子桑那般幸运,能重新烙上鲜活的印,堂堂正正活一回?   “不知道,”夏侯汋说:“我忘了。”   医生的目光落在夏侯汋身侧的青铜古刀上,眼底闪过一丝怀念,轻声说:“你还带着赢雀,却把我忘了。”   赢雀?   原来这把刀有名。   这大概是千年光阴里唯一知道自己过去的人了,随着时代更迭,地府多次变革办公方式,中间又经几次暴乱,记载他来历的书简早已成灰。   他做摆渡人太久了,久到没人知道他是哪朝哪代人,是做什么的,又是如何死去。   “我今夜无事,若是你也空闲,便一同喝一杯。”夏侯汋并不挑剔,从楼下祭台上“取”了酒,两杯酒盏稳稳落在两人中间。   将酒斟满,医生拿起一杯,微微仰头,望着天上明月,一饮而尽。   悠悠岁月,世间不变的事,唯有太阳东升西落,月的阴影圆缺。   酒顺着喉口烫到了肺腑,硬生生逼出了一点泪痕。   “我叫姬赢。”医生说。   姬姓,上古八大姓氏之一,有上下五千年历史。   姬赢。他细细思索,也没能从史书上记起这个名字,正如他翻遍史书,遍寻不到自己的名字一样。   约么他们都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小小角色,无甚重要。   “我是哪里人?”夏侯汋慢慢品酒,仰头遥望月色,慢悠悠地问。   “秦国人。”姬赢声音好听,如美玉碰撞,如此时月华般舒适。   “将军是穆公时期秦国人,”姬赢对他说:“我是晋国人。”   秦穆公,春秋时期人,夏侯汋仔细想想,却没印象。   然春秋姬姓晋氏,该是王姓,他挑眉道:“你是哪位公子?”   他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姬赢垂下眼眸,静了许久,开口道:“你曾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夏侯汋微愣。   就听姬赢缓缓道:“我的母亲是梁国人,父亲是晋国人。”   回想起以往,他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轻轻哼道:“将军不记得我了,我便讲给你听,莫要插嘴。”   倒是有些脾气,比起初见时周身沉沉死气,多了几分鲜活,也更加可爱了。   夏侯汋忍不住看他一眼,却忽见他眼尾滑落了一滴泪。   不知怎的,他心神恍惚了一瞬,缓缓抬手,触碰他的眼。   那双眼睛长得奇好,每一个细节都仿佛丹青大家细细描摹而出,圆润的眼尾微微上翘,不显得轻挑,反而多了华贵与霸气。   那双眼睛在落泪,他的魂魄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仿佛有什么闪过空茫的记忆,他禁不住轻轻蹭上去,开口道:“哭什么?”   眼前人怔怔望着他,不语。   夏侯汋垂眸看他,低声说:“心情不好吗?我带你去逛逛集市吧。”   姬赢抬手,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轻声说:“我看中什么,你来付钱吗?”   夏侯汋轻笑了声,起身道:“我的钱都买了酒。”   姬赢仰头看他,淡色眼眸映着月色,静谧柔和。   夏侯汋不忍看那双满是信任的眸子,想了想,随意地说:“我去借点来,无妨。”   姬赢缓缓弯起眼,月亮莹润了他扑朔清华的泪光,他温声应道:“好。” 第372章 赢雀   地府最不靠谱的摆渡人就是夏侯汋了,总是玩忽职守,经常遭到投诉。   他心平气和地同姬赢说“今夜无事”,其实今夜事最多。   眼下,便有现成的一桩事。   那对新死的夫妻相互搀扶,站在燃得正旺的火盆前,不舍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孙。   守灵其实很静,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恐怕惊了已逝家人的魂魄。   夜深了,火光照亮生者的面容,五十来岁的男人头上戴着白,又将一叠黄纸扔进火盆里,烧起来的热度烤得人面皮发紧,他忍不住抬头看那副棺材,无声抹了把眼泪。   夏侯汋站在几步外,道:“走吧。”   两只新鬼转身,慢慢走来。   身后,家里灯光越来越远了。   这条路仿佛与寻常大道没什么分别,只是两旁盛放着艳丽的花,来路的灯光越来越远,前方也不知通往什么样的地方。   路上除了他们,没有行人,有风从幽暗尽处传来,有些凄凉。   这样的路,一个人走,大概真的会寂寞,真的会恐惧。   “这便是黄泉路吗?”姬赢欣赏着路旁的彼岸花。   夏侯汋随意应了声。   这路他常走,再平常不过。   不经意转眸,却见那个医生忽然俯身,即将碰上花瓣。   他立刻制止:“别碰!”   已经晚了,那朵危险的花被采了起来。   医生苍白的手拈着花,垂眸轻嗅。   彼岸花无叶,没有任何衬托,美得危险嚣张。   然而血红艳丽的花竟然不比他绝艳的面容颜色更好。   黄泉的风摇曳花瓣,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不是常人,夏侯汋忘了。   “你平时就在这里上班吗?”医生很好奇,歪头看他。   “嗯。”   “上班累吗?”   夏侯汋有些怔愣。   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上班累吗?怎么算累?   他思索了一下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唇角轻微一疼,他摇头道:“倒也没觉得累,就是有点危险。”   姬赢皱眉,语速有些急:“危险?会受伤吗?”   “嗯,”夏侯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懒散地答:“因为一些肆意妄为的人,让我被同事殴打,身受重伤。”   姬赢眨眨眼,噗嗤笑了出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让人心情好,夏侯汋也轻微弯了下唇,开口道:“你是医生,若是每个大限已至的人你都要留一留,那我就要常常被打了。”   “不,不会。”姬赢浅笑着同他说:“是那个小姑娘对我说,她的爱人在家里等她,求我只多留她那么一段路。”   那段路不好走,路只修了一半,从市医院到镇上那么长时间,她挺不过去,他把自己的寿命给了她一些,左右他命长。   黄泉路走了有一会儿,夏侯汋随着他的视线往回看了一眼,那对老的走不动路的夫妇银发慢慢变黑,脚步也轻盈许多,他们回到了五十来岁的年纪,相互牵着手,望着对方,相视而笑。   “她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其实没什么病症,只是对于凡人来说,她的年纪已经太大了,”姬赢想了想,说:“算起来,她出生的时候还在抗战。”   往前数上百年,人满六十算寿终正寝,满八十算作喜丧,人自然地消失和灭亡,无病痛拖累,实在算是很幸运的事。   夏侯汋:“他们这辈子功德积够了,不必走审判庭,过了奈何桥,就能直接投胎再世为人。”   姬赢脚步微停,看看前路,又转头往来路看,缓缓道:“那这就是他们携手走的最后一段路了。”   夏侯汋方才说的本是好事,可被他这样一说,却又觉得,这实在有些残忍。   这条路从人间走到阴间,一世十年陪伴,早晚要有一别。   “我是今天的值班大夫。”姬赢平静地望着前路,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惋惜与难过未曾出现过,语气和缓:“看到她第一眼,我就下了诊断,让她的家人快些往回拉。”   这句话其实对家属十分残忍,这意味着,这世上唯一能留住她的人也无力做些什么了。   往回走的那一路上,没人知道家属会是什么心情,姬赢想,也许那一段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才是黄泉路。   出了医院时,老太太精神很好,和气地对姬赢说:“大夫,我看到那扇门了,只是我还不能过去,这里离家太远,我怕是挺不住,你留我一留,我再去见一见我的爱人。”   姬赢是医生,本不必跟着救护车去的,可他看着那老太太眼里的光亮,随口问道:“见了又能如何?”   老太太笑着说:“再见一眼,只看看他好不好,我就没有遗憾了。”   姬赢万水千山走遍,寻那人寻了千年,总是想如果再见他,自己要做些什么。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是这个老太太给了他答案。   千年执念,不过再见他一面,他只再看他一眼,就不再有遗憾了。   他陪着老太太上了车,路上老太太状态很好,躺在病床上吸着氧,很骄傲地同他说:“我们这一生,孕育了七个子女,个个都是好样的。”   姬赢浅浅勾着唇,耐心听着。   她慢吞吞絮叨着,他们两个操劳了一生,将七个儿女养大成人,结的亲都是好人家,长孙的儿子已经考了大学,学习很好,只是最小的孙女还没出嫁,她一直挂念。   说这话时,她二十来岁的小孙女就在一旁听着,她拿了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笑着同奶奶说:“这是我的男朋友,人很好,你不用记挂。”   说完,那老太太仿佛落下了一桩心事,高高兴兴笑了起来。   往前数个多少年岁,他们长子出生时,他们年纪还轻,跋山涉水日夜劳作都不觉得有半分累,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背渐渐佝偻,子孙后代长了满堂。   那两个灵魂相互搀扶着,慢慢走过黄泉,佝偻的脊背渐渐挺直,脸上皱纹舒展开,发也变黑了许多。   他们牵着手,笑着互相打趣两句,光阴在他们身上逆行,这条路仿佛能一直走下去。   救护车遇上了一个泥坑,一阵颠簸,仪器上的波纹拉成了直线,老太太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姬赢抬手,在她额上轻点一下,她又慢慢睁开了眼。   孟婆的汤,倒了   第一回。   她方才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并未留意自己死去过一次,又继续道:“他是读书人,有文化,不像我,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都写得歪歪扭扭,那时他娶了我,糟了不少人笑话。”   那会儿抗战胜利了,日子好过了些,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孩子。   爱人有文化,有学问,在县里做了会计,是吃公家饭的,虽说赚不了多少,可仍被许多人羡慕。   他长得好,能力又拔尖,也被许多人惦记。   于是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糟糠妻便被许多人看不起,被说三道四。   那时候她自卑极了,害怕极了,可也只能独自难受,毕竟日子要过,她得下地劳作,要打草做饭,要带孩子。   每日胸前挂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身后还跟着俩,在地里闷头干活,听着邻居在身后说闲话,说爱人受哪个领导的女儿青睐,约么要做一飞冲天了。   眼泪落在地上,砸碎了辛苦耕耘的土坷垃,孩子在身后饿得直哭,她也想哭,可是没法子,脚踩出厚厚的老茧,昔日年轻细润的脸皲裂粗糙,手骨节变得粗大肿胀,还是得继续干下去。   晚上回去,做好了饭,爱人回来了。   她擦擦眼泪,笑着同他说着家常话。   爱人兴冲冲地走到她面前,挽起她毛燥干枯的头发,小心翼翼拢好,给她拴上了根鲜艳的红头绳。   他捧着她的脸,满目温柔,他说:“你真好看。”   他问:“怎么哭了?别哭,我们要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一块儿到”   她那天趴在他的怀里哭了半宿,心里想着,他们一定能到   只是……那之后就赶上了文革。   呼吸面罩上的雾气越来越淡,老太太混浊的眼望着头顶的小灯,仿佛透过那盏苍白的灯,看见了那个曾经历过的、动荡的年代。   姬赢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   孟婆的汤,倒了第二碗。   爱人被打成了反动派,因为成分出身问题。   爱人年少时家里有一点家底,读了几年书,也只有那么几年,便再也供不起了。   因为读过的这些书,他遭了殃。   她仍记得那些人闯进家里,将辛苦经营的家一顿打砸,孩子躲在门后号啕大哭,那些人没有半点怜悯。   爱人被按人在地上打,当着孩子的面打,生生把腿打断,又被拖去牲口棚,自此落下残疾。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被人指指点点,还要看着那些人三不五时上门搜查,家里什么也不剩了,连铁锅都被砸破。   那段时间她活不下去了,绳子已经挂上了房梁,一转眼看见孩子在往嘴里塞泥巴,她又下来了。   爱人受了很多苦,被批斗,她从没去看过,她怕看见他不好了,自己和孩子也就活不下去了。   后来,爱人被证实了清白,回了家。   他没怪她不去看他,拖着残腿把她抱进怀里,说:“让你受苦了,是我没用。”   是她没用,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事她挂怀了一辈子,她想,爱人受苦的时候一定想着自己,而自己却那么胆怯。   往前遥遥看见了一座桥,隐在薄雾一样的虚影中,像梦里看见的景象。   那对夫妻回到了相恋时的模样,两条粗黑油亮的麻花辫,一副文气彬彬的近视眼镜,他们闲聊着,说着年少时才会说的话。   救护车上,老太太目光柔软,对自己的小孙女说:“你不知道他,他年轻时真俊比你喜欢的那些个明星俊多了,可惜……没能留下一张那时的相片。”   生命都有它灿烂的时光,不管你信不信。   “真想再看看那时候的他”老太太轻声说:“再也看不见了……”   姬赢轻叹一声。   这一次,孟婆摔了碗。   他们村里没有戴眼镜的,小孩儿老人都明里暗里嘲笑他“小四眼”。   即便如此,因为他长得好,仍然招了许多姑娘的喜欢。   她同爱人是邻居,自小一起长大,不过不同命。   他每天去镇上上学,挎着个军绿色的书包,穿得整洁干净。   她每日割草喂猪,下地插秧,脸晒得很黑,身上全是补丁和泥巴。   每天放学,只要遇上了,他就会笑吟吟地同她打招呼,同她说话。   年少时,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家里的兄弟姐妹多,她爹娘忙着干活,弟妹都是她带。   她年少时带着弟妹,就同她结婚以后带着儿女一样,累得腰没直起来过。   那时候她才十三四,遥远的记忆里,天都是黄土的颜色,唯一的光亮就是他。   她每天盼着他放学,等在大门口,只为了和他说会儿话,看他神采飞扬,说着学校里的事,心里很满足。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我记着有一天,高粱熟了,满眼都是红彤彤的,爹从集上给我买了个红头绳,”老太太笑着说:“我对着水缸拾掇了整日的头发,心里那个美啊。我特意穿了干净的衣裳,坐在门口,边搓谷子,便等他放学。”   她看见了他的影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   她扬起了笑脸,才又看见他身旁走的姑娘,两人说说笑笑,看着很高兴。   “你们不知道,那姑娘长得真好啊。”   她仍然记得那姑娘的模样,水灵灵的,干干净净的,脸又嫩又白,头上戴着花儿,身上的衣裳是水蓝色的,没有补丁。   而她身上最好的衣裳是灰土的,上边一层接着一层,补了三遍,她头上的红头绳是她最好的东西了,可又那么寒酸。   那个姑娘像是那个黑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烙在了她的眼里。   那之后,她没再等过他。   偶尔几回偶遇,她也是越来越窘迫,于是越来越冷淡,越来越回避。   直至十五岁那年的腊八,媒人上了门。   给她说的小伙子是隔壁村的,比她大了五岁,人很木讷,也很老实,进了家门都不敢抬头看,甚至因为紧张差点被门槛拌倒。   爹并不看好他,可他家给的嫁妆实在是实诚,那时候大弟也大了,家里也要他张罗媳妇,爹将她拉到一旁,说:“闺女,就嫁了吧。”   她爹是个窝囊人,娘也是没主意的,两人都没什么主心骨。   爹娘对她很好,他们看中了彩礼,即便她以后过得不好,他们也只能狠心应了。   爹娘都应了,她便不再说什么了。   那个年代,女人的命,一个穷苦的女人的命,哪由得她呢?   爹娘有心让她同那个小伙子接触接触,培养感情,让她出去送人。   两个人就并肩走着,都低着头,一路没话。   其实这样事先相看的已经算好了,有的人家,进了洞房才   第一回见以后相处一生的人。   出了大门,她主动开了口,略微拘谨地说:“你回去路上慢些。”   那个小伙子闷着头,说不出话,也没走。   他在她一步外站着,红着脸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递到了她面前。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大概就是她以后的汉子了,她虽对人家没什么情义,可也不好拒绝。   她伸出手,去接糖,还没碰着糖纸,就听身后有人问:“他是谁啊?”   她转头看过去,那个脾气向来温厚的书生沉了脸,他大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那天晚上,家里来了第二波媒人,是他向她提了亲。   彩礼给得更多,这事就定下了。   谈恋爱那阵儿,他教她写字,用树枝在泥土地上一笔一划写着那只在耳朵里听过的名。   她不会写字,她觉得写字就像画画一样,她那样崇拜自己的恋人,上天眷顾,她嫁给了他。   ……   前方的路变得平稳,上了柏油路,城镇灯光遥遥透过夜色照了过来。   就快到家了。   老太太仿佛有感应,张着手挥舞,问:“到家了吗?”   小孙女握住了她饱经沧桑的手,说:“奶奶,咱们到家了。”   黄泉路总有尽头,一座黑色大门屹立在眼前,门奇高,上方几乎被淹在幽冥虚无中,站在门前的魂魄如同小小蚂蚁,不由惊慑于其威严,两侧挂着长长的白色灯笼,上悬一巨大匾额,透过幽冥雾瘴能看清两个大字酆都。   踏过门的一瞬,姬赢立刻察觉了不寻常,方才走过的宽阔大路消失了,往后看去,只有一片虚空。   眼前豁然开朗,这便是幽冥界了。   黄泉路走完,两个亡魂变回了初死时的模样,这一路的光阴回溯,仿佛是黄泉赠予的一场美梦,他们手牵着手,上了桥。   奈何桥分三层,有日游神、夜游神日夜把守,桥面很窄,很光滑。此时,三层桥上都有数不清的亡魂排着队,安安静静,井然通过。   上层走良善之人亡魂,过桥直接到第十殿转轮王处,下一世能投胎为人,一世富足,若是有大机缘,能飞升成仙,只是这实在千年难得一遇。   中层亡魂要根据他们做过的恶事,去地狱受罚。比如拔舌地狱,生前若是诽谤害人、挑拨是非,会被打入拔舌地狱,地狱里的小鬼会拿着铁钳,将受罚者的嘴掰开,夹住舌头,往外拉,拉长、拖拽,最后生生拔下,一遍一遍,永无停歇,刑期漫长,痛苦万分。再比如做黑心生意、拐卖妇女儿童的,要打入刀锯地狱,将受罚者绑在四个木桩上,用锯子从裆部向头部锯开,锯死,后恢复原状,再次重复,此中疼痛,要生生受着,直至刑期结束。   刑期结束之后,再去往十殿转轮王处,等待投胎。   而最下那层,几乎走不过奈何桥。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这些灵魂,都是十恶不赦的,即便过了,要像第二层的人一样,经历同样刑罚,这个刑罚的期限与厉害程度约等于永不超生。   夏侯汋走上了奈何桥,脚步微顿,转身看他,像在等待。   一片桃花瓣飘悠悠,落在了姬赢的掌心。   他轻轻攥住,勾起唇,抬步跟了上去。   走到桥头,夜游神手持弯刀,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严厉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姬赢抬头看向夏侯汋。   夏侯汋浅笑着向他伸出手,姬赢抬起苍白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夜游神收起弯刀,让了路。   这便是奈何桥,最上层。   姬赢唇角擎着笑意,靠着桥边走,低头看向桥下。   桥下是忘川。   忘川黄汤之下尽是些亡魂,正仰着头,盯着桥上新死的鬼。   一道刺耳鬼哭从下面响起,阴森瘆人,姬赢扒着栏杆向下看,就见最下层一只鬼的双腿被忘川里的魂死死拽住,他拼命向后逃,那些惨白的手却越来越多,将他的胳膊抓住,将他的头发抓住,悄无声息将他缠住,慢慢下坠,直至拖入忘川底,这过程很快,就没了声响。   下层的亡魂都被吓得噤若寒蝉,他们生前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后悔。   “离远些,”走到桥中间,夏侯汋道:“当心掉入忘川。”   姬赢并没有怕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   他问:“这些鬼魂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夏侯汋漫不经心应道:“嗯。”   姬赢又问:“谁都能进去吗?”   夏侯汋:“……”   他转头看向医生,道:“下边的水冰冷刺骨,黑不见底,满是戾气与怨气,跳下去,即便再干净的魂魄也很快会被污染,成为恶鬼、怨鬼。”   姬赢并不在意他说的话,灼灼望着他的眼睛,略微期待地问:“跳进去,是不是就能常常看见你了?”   夏侯汋的胸口突的一跳。   牵着的手微微使力,将医生拽离了桥边,拽到自己身旁。   灵魂从身侧静静穿过,他低头看进他的眼底,低声说:“这该是个多傻的人啊?”   这世上的痴人很多,他们多半会被评价一个“傻”字。   过了奈何桥,桥旁有块青石,石头上方刻着“早登彼岸”四字,石身上写着两人的生平。   这便是三生石了。   姬赢站在一旁看着,那些生平其实很简短,以最简练的话语概括了凡人一生,就像史书上,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记载了一个朝代的兴衰。   三生石,是一个凡人的史书。   那对年老夫妻仿佛并未对地府有什么惧意,他们细细看完他们的生平,聊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细节,坦然地面对这一生的困苦与即将到来的离别。   再往前走,便瞧见了一个亭子,亭下有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她手里端着碗,掐腰看向他们的方向。   姬赢问:“那就是孟婆吗?”   夏侯汋看见她脸上的伤就开始疼,他无奈道:“她若是打我,你替我说说好话。”   姬赢没忍住,轻笑了声,温文道:“好。” 第373章 赢雀   孟婆身旁有一方土台,名叫望乡。   土台高耸宏伟,上宽下窄,面如弓背,后有一条狭而窄的台阶,通向土台上。   亡魂上下,川流不歇。   姬赢仰头看着那两个亡魂执手上了望乡台,立于栏前,遥望虚空,不知是否真的望见了人间。   “你要是想看,我带你上去看看。”身侧那人说道。   姬赢一愣,问:“我能上去吗?”   夏侯汋牵着他的手,迈步上了那窄而陡的台阶。   身侧都是鬼影,多数都在掩面哭泣,有亡魂哀伤到了极致,几乎手脚虚软不能起身,被摆渡人带了下来。   姬赢侧头看着这一幕,直至那亡魂在眼前消失,开口道:“汋,他们这样伤心,可怎么办啊?”   这是他   第二回叫自己的名字,那样熟稔,那样理所当然,仿佛叫了千万次。   夏侯汋莫名觉得心口闷,目光垂落他的发顶,忘了回应。   “喝了孟婆汤,就不会伤心了,”姬赢自语道:“我问了个笨问题。”   他抬头看夏侯汋,用目光催促他向前走,触碰到那双眼眸时,夏侯汋方才回神,他没避开目光,深深看着医生,仿佛要将他看透。   “地府只是个中转站,亡魂要经过严格审判,审判后若是有罪,便将鬼犯押入背阴山,在那里等待进入地狱受罚,”拾级而上,转过石梯,夏侯汋道:“在那之前,喝不了孟婆汤。”   有过路的摆渡人,与夏侯汋打了招呼,领着亡魂向下走,到了台上,那对亡魂正相依哭泣。   姬赢问他:“那他们呢?你不是说他们会直接投胎吗?”   夏侯汋:“他们是难得的干净魂魄,这一类的,优先计算功过,直接送去投胎,免得给各殿增加工作量。”   地府千百年来也在与时俱进,现代化的流程给工作人员省去了不少麻烦。   姬赢顺着那两个亡魂的视线看过去,一片混沌,什么也没看见,四周的亡魂好像都看见了什么,只有他看不见。   也是,他没死。   可,也不算活着。   他忽然觉得一阵孤寂,这种感觉已经伴随他千年,这世上只有他一个怪物,不人,不鬼。他明明身处人间,却无法融入,明明身处幽冥,却忘不见归路。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夏侯汋,那种细细麻麻的无措忽然慢慢退去。   他意识到,自己寻到夏侯汋了。   夏侯汋也正望着虚空,似乎正在出神,他这一次谨慎许多,试探着微微垫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依然一片空茫。   “汋……”他轻声叫道。   “汋!”那里好像有一个人笑着叫他。   “我在。”声音仿佛经历漫长的光阴形成幽幽回响,他听到自己低低应道。   “我的良人……”那个少年穿着华丽宽袍,赤脚向空旷寂寥的宫殿内跑去,他背对着,越来越远,无法看清面容,他却觉得眼底一阵涩意。   “汋,我什么也看不到。”身侧有人说道。   那画面渐渐被黄泉黑雾揉碎,远去,直至消失在眼前。   两千年,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在望乡台上看到影像。   夏侯汋怔怔回不过神,用掌心用力揉了下眼,再次看去,是熟悉的虚空,方才就像是幻觉。   他转过头,恰好撞上医生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神色微恍,望着那双眼,张了张口,缓缓道:“公子赢?”   风从黄泉深处吹出,撩起医生的额发,一双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揉碎,闪耀着无数个他,细细看去,只装着一个影子,专注得仿佛要将他烙印。   医生轻轻说道:“你同我吵架时,常这样讥讽。”   夏侯汋一怔,随即莞尔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吵架?”   姬赢眼眸轻颤,轻声说:“因为许多事,多是些身不由己的事……”   夏侯汋浅笑了声,温声说:“那我现在给你赔个不是。”   姬赢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他因夏侯汋哄他而欢喜地笑了片刻,大方点头道:“你说带我去逛鬼市,我喜欢的东西你买来送给我,这才算赔礼。”   本就是要带他去逛鬼市的。   夏侯汋差点忘了。   两人一起看向那两个亡魂,他们还在哭。   姬赢问:“他们看到了什么?”   夏侯汋将手挡在他的眼前,还不待问,他将手放了下来。   眼前换了一番景象,本是沉沉虚空的地方出现了画面,像是幻境一般,又处处清晰。   是那个城镇,还是夜里,天还漆黑,火盆里的纸灰几乎已经堆满,火还旺着,一打黄纸放进去,火焰燃起老高。   子女仍跪在灵前,低着头,慢慢烧着纸钱。   耳侧似乎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正压抑着声音哭泣。   楼上的灯还没灭,家还在那,像最寻常的日子一样,子孙后代聚在一起,没人睡觉,正低低说着话,房里陈设没人动过,墙上挂着全家福,桌上还有昨日吃的牛奶饼干,还剩下一大半,只是没人会将它吃完了。   几处旧家都梦影,一丛新鬼暂盘桓。   到了这里,人间,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亭下孟婆将一碗汤递给一个亡魂,那亡魂木讷接过,一饮而尽,放下碗时,满目茫然,仿佛新生,却又像再死了一回。   亭下百十步外是忘川,一位红衣女子在忘川畔游荡,看身上衣裳似是宋朝制式,她守在忘川畔,望着桥上经过的亡魂,一个一个看,秀美的脸上一片空茫。   “她在这里等她的夫婿,已经等了百年。”夏侯汋道。   姬赢问:“为何上百年还未等到?”   “因她的夫婿早就另娶他人,牵着旁人的手过了奈何桥,看见她在等,同新人一同避开了她,如今早已轮回了几世,她也早就忘了她的夫婿长什么样子了。”   答他的不是夏侯汋,是一个中气十足又略微不平的声音。   姬赢转头看过去,松开夏侯汋的手,恭恭敬敬行了个揖礼。   如今很少见有人行这样的礼节了,孟婆向他点点头,上下打量他一周,微微皱了皱眉,道:“你……”   她轻叹了声,要说的话又收了回去,只是眼神有些怜悯。   “她的夫婿都已轮回,为何她还在这里等?”姬赢又望向了那红衣女子。   “也曾同她说过,只是她不信。”孟婆道:“她生前曾是个大家千金,她那青梅竹马的夫婿哄骗她喝了毒酒,她喝了,那人立刻欢天喜地又迎娶了他人,而她不知道,她就在这里痴痴等着。”   姬赢问夏侯汋:“就让她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   夏侯汋道:“这种事有很多,有许多执念深的,不肯喝孟婆汤,逃避追捕,成了孤魂野鬼,也没资格再投胎了。”   “那之后呢?”   “之后魂魄越来越虚弱,就消散了,要么跳入忘川,再也出不来了。”   姬赢沉默地望向忘川河,那里一片静谧,看不清里边有多少魂魄。   夏侯汋微微侧身,恰巧挡住了他的视线,道:“孟婆,魂魄带到了。”   孟婆冷哼了声,将孟婆汤递给走过来的两个亡魂。   那两个老人相依着接过孟婆汤,对视一眼,轻轻笑着。   如同他们年少时,隔着一道低矮的土墙相互比邻,他在院中劈柴,她在院中补衣,阳光正当好,他抬起头来擦汗,她眼累了抬眸休息,恰好目光相撞。   于是,就那样对视笑了起来。   他生未必重相认,但悟无生了不难。   “若是我,也不会喝孟婆汤。”姬赢走在夏侯汋身侧,这样说道。   那两个灵魂静静走在前面,一生相依,黄泉携手,如今一前一后,各不相干,前边的不会停步等,后边的也不会追,他们泾渭分明,再无交集了。   他们已经了结此生,无悲无喜,一身干净,可姬赢还记得。   他还记得后边那个姑娘曾求他留一留她,只为了再看一眼走在前边的爱人。   若是他也会像这样忘记汋,那不如跳入忘川。   走出十来步,身后忽然一阵骚乱,姬赢刚刚转头,便听到孟婆一声怒呵:“夏侯!”   一道劲风撩起他的额发,眼前虚影一闪,夏侯汋已经在数十丈之外。   孟婆亭下大乱,几个阴差正向忘川畔追。   姬赢望过去,只见一抹魂影正疯了一般向忘川跑。   “我不喝!别跟着我!”那看起来方才二十多岁的少年满脸泪痕,他似乎想要大吼,可吐出的字却被哽在喉咙里,成了破碎的“咯咯”声,姬赢还是分辨出了他的话:“我要等她……我要等她……”   他已经站到了忘川畔,夏侯汋晚到了一步,他举起青铜长剑,指着那个崩溃的幽魂,开口声音冷厉,不近人情:“你要是现在回来,还能投胎,否则,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   那少年看着夏侯汋,双手合十,他走投无路,边拜边祈求他:“求求你,让我在这里等她,我愿意下地狱受罚,我答应了她的。”   隔了五十来步,那红衣女鬼忽然动了动,仿佛一个坏了的机器,她身体没动,僵硬地将头转了180度,一双无神的眼看向那边的动静。   少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实在难看,后边阴差已经赶到,手里拿着的东西像手铐,确实黑的,散着幽冥的寒气。   几个阴差散开,将那少年包围,缓缓靠近。   夏侯汋:“我数三下,再不回来,谁也救不了你。”   “三。”   少年用力摇头,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已经踩到了忘川的边缘,川下亡魂察觉动静,无声向岸边靠拢,死死盯着那抹干净的灵魂,只等他落下,就将他拖入忘川最底。   “二。”   阴差已经近了,少年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他似乎认为夏侯汋身份特殊,求他有用,于是不停地向他请求。   却不知摆渡人的任务只是将人带回地府,上了奈何桥,一切便与他们无关。   他们的任务,从来只有渡魂斩魂。   “一。”   阴魂已经触碰到那个少年的衣角,少年却并未挣扎。   他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我怎么能忘了她……”   灵魂没什么重量,轻飘飘向忘川河面倒去。   几个阴差脚步停了,不再去追。   姬赢就这样静静看着这一幕,忘川畔的亡魂都静默凝视着,一言不发。   就在下一瞬,姬赢瞳孔微缩。   赢雀长刀横扫而出,森森冷气几乎将忘川水面凝结,几个阴差急急后退。   那抹魂仿佛一张被撕碎的薄薄纸张,在落入忘川前变得褶皱,随后,化成了细细齑粉,飘散在了忘川河面之上。   川下亡魂如同无知无觉的木偶,仰头看着那些细细粉末慢慢上浮。   上浮,然后消散在了飘渺虚空。   地府又恢复了寻常时候的忙碌,方才那一幕,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   那人收刀转身,黑色大衣衣摆轻旋,被黄泉的风掀起,仿佛与幽冥的黑融为了一体。   长腿笔挺,大步走近,神秘俊美的脸上表情匮乏,方才那事并没被他挂在心上,悠悠忘川在他身后流淌千万年,想必,他做过无数次这种事了。   “不必怨他弑杀。”姬赢转头看过去,隔着十来步,孟婆好似在与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语。   她将汤递向下一位,淡漠道:“跳入忘川,还不如现在就消散。”   姬赢弯弯唇,彬彬有礼道:“他做什么事,都有他的因由,我一向信他。”   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信我?”夏侯汋将手臂撑在他的肩上,俯身看他:“那你会被我骗哭。”   姬赢愣了愣,忍不住笑了声,余光又看见了那抹红衣。   那女子又回头看奈何桥了,安安静静,比起一个魂魄,更像一座石碑。   “逃跑的都会被斩杀吗?”姬赢问。   夏侯汋:“能抓回来的就抓,想往忘川里跳的,就地斩杀。”   “为何她在这里?”   “她与孟婆有机缘。”夏侯汋答道。   渡来的魂已经上了轮回台,以后见面也不会相识,便不再跟着看了。   周围鬼魂越来越少,上空浓黑,没有太阳,闪耀着仿若极光一样的光芒,冥界并不黯淡。   秋季里,姬赢好像嗅到了桃花香。   他抬起手,舒展开掌心,一片桃花瓣随风飘落。   他随之看过去,就见一片片粉色的桃花瓣仿佛虹雨,悠然飘过忘川,生机勃勃,静谧如春。   抬头看过去,一棵巨大的桃树立在忘川旁,树上繁花累累,树下铺了厚厚落英,仿佛这地府里唯一存在的生命。   姬赢抬起手,仰头触摸这粗大树身,低低道:“这是幻觉吗?”   “嗯。”   冥界种不出桃树,他试了许多次,只有幻术能持久。   夏侯汋背靠在树上,拿起一坛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姬赢转头看他,就见那人的目光落在静静流淌的混浊河水上,眼眸低垂,看不清情绪,长腿随意撑着地,看起来懒散,却莫名有几分颓然。   他走到夏侯汋身旁,自然地依靠在他的身侧,随他一起看过去,没有说话。   夏侯汋低头看他,语气有几分不正经的调侃:“投怀送抱?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姬赢仰起头,淡色眼眸撞上了他漆黑的眸色,仿佛清水与寒冰间的对撞,暗处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片桃花瓣悠悠落下,落在医生的肩头。   夏侯汋垂眸看着他,肯定地说:“我以前就这样看过你。”   一叶桃花在澄澈眸中渐起层层涟漪,姬赢浅浅勾起唇,道:“将军也曾抱过我。”   夏侯汋微微俯身,俊美的脸凑近他的面前,低语声漫不经心:“如何抱的?”   姬赢轻抿起唇,不语。   夏侯汋抬手,缓缓扣住他的腰,明明没有温度,被触碰的地方却仿佛一片灼热。   姬赢轻轻阖上眼眸,仰起头,迎向将军。   耳侧传来一声低笑,他再睁开眼时,霓虹灯光繁荣,都市车水马龙,马路上的红绿灯只剩下三秒钟变红。   夏侯汋放开了他,向前走去,懒散道:“走吧,去鬼市。”   姬赢耳朵红了起来,站在原地瞪了他几秒,抬步追了上去。   走在他的身侧,耳朵还是红的,夏侯汋一会儿扭头看一下,走过了两条街巷,才见医生莹润的耳朵渐渐恢复原状。   一路无话,走了两条街巷,姬赢才从方才的窘迫中缓过神来,身侧的人步子不快不慢,走得悠然,如他的人一样。   他有些赧然地试探着开口:“汋。”   夏侯汋随意应了声:“嗯?”   姬赢:“方才在树下,你在看什么?”   夏侯汋:“……”   隔了一会儿,夏侯汋才答道:“看那些跳下去亡魂。”   姬赢:“你认得?”   夏侯汋:“认得,也不认得。”   姬赢说:“我不懂。”   夏侯汋瞥他一眼,微微挑唇,慢慢说道:“有许多像今天那样的人跳入忘川,我曾渡魂一个魂魄,大概是……”   他踢开一个喝醉贡酒横在路上的酒鬼,想了想,道:“大概是宋时的事了,那个魂魄不愿意喝孟婆汤,不愿意投胎,便跳入了忘川。”   姬赢转头看他,将军眉眼如山海,望着这幽静街道,缓缓道:“他跳进了忘川,便在忘川底日复一日等着心上人的到来,等了四十来年,终于等来了,心上人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走入轮回道,却没向川底看一眼。”   姬赢问:“后来呢?”   夏侯汋:“便一直等,又过了五六十年,再见了心上人,还是一样,看她喝了孟婆汤,再入轮回。他就那样一直等着,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旁人携手过奈何桥,轮回永无止尽,她身旁的伴侣换了一个又一个,而他就这样一直在深寒川底看着,无能为力。”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纵使用他尽全力呐喊哭泣,叫她喊她,她也听不见分毫,忘川的水传不出声音,刚刚出口,便消失无踪,耳边永远是空茫,永远是静默。   绝望与愤恨与不甘都被压在了忘川底,下边那些魂魄永无翻身之日,永世不得超生。   姬赢低下了头,问:“那为什么说认得,也不认得?”   夏侯汋说:“那里边的魂魄太多了,脸都是一片惨白,几乎一模一样,时间久了,面容会慢慢模糊,就认不出来了。”   姬赢敛眸不语。 第374章 赢雀   行至一条街道,街上热闹非凡,一群鬼正在打架,打得胳膊腿齐飞。   还有一只鬼头掉在了车顶,身体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东倒西歪。   姬赢脚步停了停,停在车旁,伸手,将那个老头儿的头颅从车上取下。   老头儿吱哇乱叫,咒骂道:“把我装回去,把我装回去!否则吃了你!”   姬赢仿佛没听见,那无头的身体晃悠到了面前,他将头放了上去。   老头儿有了脑袋,顿时更加气焰嚣张,立刻换上了一副扭曲鬼脸,鬼气森森向姬赢张开血盆大口。   而下一刻,他就看见了走在一旁的黑衣摆渡人。   血盆大口尴尬地停滞在空气里,静了一瞬,他若无其事地转身,轮起罗圈腿,一溜烟就没了影。   姬赢眉眼盈起点点笑意,道:“将军还是如此,令人害怕,也令鬼害怕。”   夏侯汋脚步微顿,侧身看他,问:“我也曾令你害怕过吗?”   初秋的薄露落在他柔软的发梢,姬赢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低声说:“你总是戏弄我,初相识时,我很怕你。”   月色如霜不粟肌,月光如水不沾衣。   医生那张美好得不忍多看的脸,只有月亮忍心轻轻触碰。   夜色微凉,夏侯汋脱下风衣,披在了医生的肩头。   挺拔的身姿微微俯下,凝视他的眼眸:“我能听一听吗?关于你与我、我与秦,秦与晋,还有……你为什么成了这副模样。”   ……   那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姬赢想。   肩头单薄的白色衬衫上压的重量沉稳,踏实,阻隔了微凉的空气。   他抬起苍白消瘦的手,扯住衣襟,轻轻拢了拢。   “要从哪里说起呢?”姬赢垂眸自语道。   夜已深了,繁华都市的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只剩下些游荡的鬼怪。   夏侯汋并未催促,两人顺着空旷的大街前行,路灯已经熄了,月夜静谧,照着周围已经打烊的商铺,风将一两枚纸钱吹过街头,有几分寂寥的阴森。   道路一侧,有户人家忽然开了灯,昏黄灯光薄薄洒落,穿透冰凉夜幕。   姬赢恍惚想起了千年前的光阴,悠远、泛黄、混着血腥与沙尘的气味。   “公园前651年,晋献公过世,诸公子争位,晋国大乱。”姬赢缓缓说道。   他还是决定从这里讲起。   后来他曾多次翻阅史书,找寻关于自己存在过的蛛丝马迹,都失败了,就连他曾无比恐惧的那个人,也只着墨寥寥数笔。   “后骊姬、奚齐先后被杀,早年因骊姬之乱被迫出逃翟国的公子重耳与出逃梁国的公子夷吾成了晋国下一任王位的候选。”   夏侯汋转头看他,医生惊绝的面容在月下显得有些淡漠。   他的声音低缓悦耳,与清冷月色碰撞出了些微的冷,他在说着那段他看过无数次的历史,以亲历者的身份。   夏侯汋开口道:“秦穆公想扶持一位新君,派公子挚去对两位公子试探,重耳婉拒,而夷吾大喜,并许诺秦国河西五城以报答秦国,后又食言。”   “这是夷吾的第一次食言,”姬赢说出这个名字时,脸上毫无波澜,语气平稳地继续道:“夷吾继位后,称晋惠公。穆公虽因夷吾的出尔反尔大为恼火,却也无可奈何。直至前648年,晋国大旱,百姓饿死无数,走投无路的夷吾派庆郑去秦国借粮,而秦穆公却并未计较前嫌,借粮给晋国,解救晋国百姓,天下大誉。”   “无独有偶,两年后,秦国也遭遇天灾,向晋国借粮,夷吾又一次耍了秦穆公。”夏侯汋道。   “嗯,这是第二次。”姬赢颔首道:“非但不借,他还派兵守在两国边界,想趁机攻打秦国,秦穆公扶持夷吾,本是因为他不如公子重耳贤德出众,好对付,反而被他连着摆了两道,遂怒而迎战,三战三胜,最后在晋国腹地韩原决战,秦穆公活捉夷吾回秦。”   夏侯汋低声道:“这些我都知道。”   姬赢敛眸道:“后穆公放夷吾回晋,夷吾送其子到秦国为质,这是你与我的开端。”   夏侯汋有些意外:“你是太子圉?”   太子圉,父亲是晋惠公,母亲是梁国公主,倒是与医生先前的说辞对上了。   圉,为牢狱之意。   招父在其未出生时曾为他卜卦,说他日后会被囚困于圉,故以这个字为其名。   姬赢摇头,他抬眸,看向将军,轻声说:“我确实去秦国做了质子,在那里,我遇见了将军。”   夏侯汋轻挑起唇,道:“那你说说,我如何令你害怕了?”   姬赢浅浅笑了声,继续抬步顺着街道向前走,道:“我初到秦国时,是十岁,对秦国的一切都很害怕,纵使穆公以上宾礼相待,我依然牢记,自己是去做质子的。”   初到秦国时,他战战兢兢,因下人一句高声而心惊,因风吹过大殿的呼啸声音而胆战,夜里睡觉,他都不敢闭上眼睛。   他胆子很小很小,在晋国长到十岁,他从未出过那个小小院子,穆公给他住的府邸很大,很华丽,比以前的大太多,大得他惶恐。   他极谨慎极不安,生怕忽然就不明不白死了,不敢在殿中留人伺候。   那座宫殿太静了,隔了千年,他至今仍记得,他连一声呼吸都仿佛能听到回声。   多少夜里他睡不着,便赤着脚在大殿的青砖上来回走,伏在案上怔怔望着跳动的灯光,直至天明。   都说穆公心胸宽广,宽容仁厚,可他更是一国国君。秦穆公想东出称霸,必然取道晋国,虽先有秦晋之好,两国联姻,可他早已看清楚,日后若是穆公想要东出,两国必有征战。   秦穆公雄心勃勃,有征战之时,就是他的身亡之时。   他其实只是这座府邸中的一只早已经知道自己死期的困兽,只能夜夜躲在大殿里,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等待刀剑落下那一刻。   秦宫里有与他相关的人,秦穆公的妻子伯姬,她是夷吾同父异母的妹妹,曾在晋惠公将被穆公杀死时救他一命。   她曾在夷吾回国继位之前请求他接纳诸公子回晋,请求他善待故太子家眷,可夷吾都没做到,即便如此,她还是以自身性命为要挟救了他一命。   按照辈分,他该称她一声姑姑。   伯姬倒是偶尔召他去说话,但其实他看得明白,伯姬并不喜他,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被叫过去时,常常跪坐在席子上,被人遗忘,等到日暮,他才被想起,送出门去。   巍巍秦宫里,夜路曲折,他慢慢孤身走过,夜色凄冷,冰寒入骨。那夜他忽然明白,秦地与晋不同,但也并没什么不同,都是困于一个画好的牢笼里,无法挣脱。   腿因在席子上跪了太久,寒凉入骨,他有旧疾,每每受凉,那种疼痛如针如丝,沿着骨头缝隙侵入,狠狠搅弄,直让人想将腿都锯断。挨着走出一段路,实在疼到无法前行。   衣裳单薄,不足以御寒,他冷得浑身发抖,俯身将手覆上自己的双膝,已经肿起很高。   脸上一阵冰凉,他抬头看天,就见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秦地入冬了。   漫天大雪倾泻而下,纯白无暇,落在他的肩头,发顶,他抬起手,接了一朵。   那朵鹅毛一样大的雪花落在他的手上,没化。   他怔怔看着,却并没发觉哪里不对。   直至身后有人呵斥:“什么人?敢在宫中徘徊!”   他怔了怔,缓缓转身,看了过去。   是穆公。   他身侧跟着几位大人,百里奚与蹇叔,还有几位穿着铠甲的将军,他不认得,也并未多看。   他敛眸,挺直脊背,不卑不亢行了个礼,清清冷冷道:“姑姑唤我来说话,留得晚了些,多有不恭,望其恕罪。”   秦穆公对待他一向礼数周全,他仁厚笑道:“无妨,寡人这就派马车送公子回府。”   话落,一侧百里奚也开口道:“如此,臣也告退了。”   接着,其余几人也纷纷告退。   穆公重视人才,用人不拘一格,秦国大臣里多有别国人才来投奔,都是些贤才良将。   姬赢并不愿与他们多言,落后几步,挪动了脚步。   他走得很慢,身侧有秦宫人掌灯引路,出了宫门,已经有马车在等。   秦宫人将他送上马车,敷衍地行了个礼,便转身回了。   他这样的质子,也并不指望会有人将他放在眼里,也并不在意。   他在马车上坐定,车夫挥动鞭子,马车辘轳前行。   实在冷得厉害,这轩车虽华丽,却是一片冰寒。   他的腿疼得厉害,额头渗出了细汗,抬手拭去,却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没了知觉。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轻叹一声,缓缓蜷缩在席子上,咬住唇,不敢发出声响。   路上没什么声音,夜已深,街上没人了。   他祈祷着快些到府上,再快些,可后一瞬,车外的马一声嘶鸣,车身猛得一晃,他的背重重撞在了车壁上。   这只是个开端,那马似乎受了惊,开始拉着车横冲直撞,他腿没力气,手几乎也动不了,在车里四处乱撞,头碰着了好几回,浑身骨肉都疼,他始终咬着唇,没吭一声。   等马终于停下来,他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少年音色:“真是对不住,公子,你的府邸到了。”   姬赢胃中翻涌,浑身都疼,撑着车身,勉力爬起,掀开帷幕。   雪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立于马前,清俊又充满野性的脸上是故作的恭敬和谦卑,却难掩桀骜与嘲讽。   他一双黑眸紧紧盯在姬赢身上,见他下车,上前一步搀扶。   姬赢心知方才他是故意的,下意识向后躲。   可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   那力气实在太大了,对于那时虚弱的姬赢来说实在挣脱不开。   他不敢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身体有恙,硬着头皮拖动着虚软的腿,低着头,下马车。   可纵使他再谨慎提防,还是没防住。   脚即将落地时,那少年忽然撤了力道,故作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他就这样拖着病躯,重重摔在了落了薄雪的坚硬地面,满身麻木,那瞬间,他几乎没感觉到痛,只有茫然。   “公子恕罪,”那少年懒懒散散地说:“这路太滑,我没接住。”   姬赢没吭声,他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拍拍身上沾的雪,对少年行了个礼,道:“多谢小将军。”   说罢,他转身,脚步缓慢地向着府门走去。   府门关着,他抬手叩门,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致,只靠一口气挺着。   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弯下脊梁,于是站得笔直如松。   只是,一滴屈辱的泪还是砸在了雪里。   门开了,他迈步,将那滴泪踩在了脚下。   大病一场。   他在榻上躺了一个月,那个时代,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命,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浑身疼痛难忍,他睁着眼睛时,仿佛看见了鬼门关,闭上眼,又噩梦连连。   等到他病将痊愈,本就瘦弱的身体更加消瘦,下巴都瘦出了尖。   秦穆公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也亲自来看过一回,拉着他的手,安抚了一番。姬赢看得出他的真情实感,若是自己病死秦国,穆公才真是得不偿失。   等到他病愈,就立刻差人去回禀穆公,当天午时,穆公就来了质子府,身后跟着夫人伯姬,姬赢从塌上起身,正要行礼,被穆公拦住。   他笑着说道:“痊愈便好,后日寡人在宫中设宴,公子定要前来。”   姬赢正要说话,看见了穆公身后的少年。   那少年一双眼正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漆黑张扬的眸子里似乎闪烁着某种恶意和算计。   想起那夜的惊险,他下意识抖了一下,这一下被穆公察觉,连忙询问道:“身体依然不适?”   姬赢垂下眸子,谦卑道:“并无不适。”   他张张嘴,口齿间咬字有些艰涩,他说出了那个名字:“圉,定当赴约。”   穆公很满意,又说了些好话,真如一个长辈那般,他安静听着,偶尔捧一捧,做足了寄人篱下该有的样子。   等穆公终于离去,他精神已经疲乏不堪,躺在塌上闭目歇息,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忽然间,他呼吸一顿,睁开眼,转头,看向房内。   一道身影站在榻前两三步的距离,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他那时实在虚弱,方才心神已经全部耗费在对付穆公上,此时竟然忘了伪装忘了伪装自己该有的从容与镇定。   他猛地坐起身,撑着榻向后躲,警惕地望着那个留下的少年。   他那时并没注意自己的仪态,后来想起,大约应该像是被猫盯上的雏鸟,茫然,愚蠢,无力反抗。   他面色苍白,看着那少年,戒备着,一句话也不说。   少年若有所思看着他,少顷,轻轻勾起唇,讥讽道:“你真是同你父亲一般胆小懦弱,君主如此,晋迟早会被秦国马蹄踏平。”   姬赢并不在乎晋是否会亡,也不在乎谁会做齐桓公后的第二位霸主,他只想活着。   他看着少年一步步走近,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白衣。   少年信步走到榻前,抬手,缓缓探向他稚气的脸颊。   姬赢已经避不可避了,他闭上了眼睛。   “嗡”   一阵蜂鸣在耳侧响起,姬赢霎时睁开眼。   手背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就见一只蜂落在上面,蜂很小,触角细长,蛰人很疼,疼得他冒了冷汗。   他挥手赶走蜜蜂,抬头看去,就见少年已经走到门口,说话声传了过来:“公子来秦,我还没送过见面礼,秦国的细腰蜂,望公子喜欢。”   说罢,抬步,昂首离开了质子府。   他的手上起了一个大包,每日火灼一样疼痛,日夜不能安眠他本来也不能安眠,只是这样更加痛苦。   他看着那个大包就会想起那个少年的脸,心中顿时一阵颤抖。   他自小很少同人接触,围绕在他身上的,只有自出生前就已经开始的那一个阴谋,而阳谋……他在晋宫里承受着,来秦,又是一样。   ……   前方隐约看见一团灯火,缥缥缈缈,如同雾瘴里的海市蜃楼,偶尔能听见人声喧哗,却如同隔着一层梦,听不真切。   那是夜色里唯一的光亮,不知为什么,仿佛有一种诡异而奇特的吸引力,引着看到的人不自觉神往,控制不住想向那个方向而去。   姬赢住了口,遥遥望过去,问道:“是要到了吗?”   “嗯,”夏侯汋看向那灯火,开口道:“走吧。”   他将手伸到了姬赢面前,掌心向上,微微欠身,绅士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姬赢轻扬起唇,欣然将右手搭了上去。   那只右手纤长无暇,丝毫看不出曾经青紫肿胀到了发亮。那个人温和有理,丝毫看不出曾经对自己的厌恶与恶劣。   两人抬步,缓步向前行。   这是一条漆黑平常的小巷子,狭窄幽静,能听到走过时的脚步声。   往前行了二三十米,身边景色渐渐开始变化。   周围的高墙变成了一排排低矮的房屋,脚下的路越来越宽阔,道路两侧的摊位鳞次栉比,街旁挂了白灯笼,不算太暗,但这样的纸糊灯笼也实在称不上多亮,惨白惨白,勉强照亮摊位上的货物。   这就像是最平凡的人间集市,只是人间的集市开在清晨,这里的集市开在子夜。   集市里影子穿梭,讨价还价或是高声叫卖,声音嘈杂。   一道影子迎面匆匆而来,没看路,差点撞上姬赢。   “没长眼吗?”那影子抬起头来瞪向姬赢,一张没有皮肉的脸白涔涔,眼珠子应该在的地方只剩下了俩窟窿。   阴风风吹过,纸糊的白灯笼转了个圈儿,上头露出一个大大的黑色“奠”字,姬赢这才留意看,原来这市上的客人或是摊贩模样奇形怪状,都是阴间的亡魂。   七月半,地官赦罪,这是属于亡魂的节日,鬼怪难得自由,于是鬼市异常热闹。   人死后没有立刻去投胎,都会保持自己最后死时的模样,这位几乎化成骷髅的鬼死状可怖,大约死得也极惨,看起来怨气很大,抬起枯树叉一样的森森手骨,直接向姬赢戳了过来。   忽然,一把剑从上唰地斩了下来。   这把青铜长剑千年前饮人血,千年来破鬼魂,上头的罡气与煞气极重,那只鬼差点生生被削断骨头,被煞气一逼,差点跪了下去。   他看向执剑的摆渡人,一个激灵,立刻摆上了一副笑脸,虽然那张骷髅脸看不大出来。   他谄媚地将手里的香火往夏侯汋面前凑,点头哈腰道:“大人,这是孝敬您的。”   姬赢转头看了夏侯汋一眼,就见夏侯汋随意用赢雀将那只小鬼拨弄到了一边,并不理会,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这集市上卖的东西千奇百怪,姬赢一边看,一边有些好奇地问道:“摆渡人也收受贿赂吗?”   夏侯汋听出他话里的轻快笑意,扫了他一眼,道:“不收。”   姬赢:“一点也不收吗?”   夏侯汋:“……”   他轻笑了声,微微俯身,凑到正在低头看摊上货物的医生脸侧,凝视着他的面容,道:“若是你向我供奉,我就会收。”   姬赢眼尾轻轻下压,微微侧头看他,眼底赢着笑,低语道:“好,我来供奉你。” 第375章 赢雀   那双眼眸流转的笑意仿佛桃花逐水,明艳舒缓,夏侯汋胸口忽得重重蹦了一下,还没想好说什么,姬赢忽然抬手,将一个生满了铜锈的觥拿到他眼前,理所当然地要求道:“给我买这个。”   夏侯汋:“……”   他垂眸看了眼那东西,立刻辨别出那是春秋战国时的东西,放在现在,那真是古董了。   但这种东西对鬼来说实在没什么用,都是放在边边角角充数的。他看向摊位后头的卖家,那卖家也正看着他。   只长了五岁孩童高的侏儒小鬼紧张地搅弄着手,低着头抬起一双绿豆大的眼偷偷瞅着摊前的客人,站在离他们最远的角落,随时准备跑路。   见夏侯汋看他,还抖了抖。   他眼看着那煞神捡起那个他压了几百年都没卖出去破烂儿,看他垂眸看了一会儿,看他慢慢开了口:“怎么卖?”   小鬼声儿很怪,尖声尖气给了个白菜价:“……十五万阴币。”   夏侯汋将那玩意儿抛给了姬赢,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然后在披在姬赢身上的大衣里摸出钱,扔给那小鬼。   “后来呢?”   两个人沿着鬼市慢慢往里走,夏侯汋问道。   “后来?”姬赢指腹蹭过那个青铜觥,一时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他轻轻“哦”了声,垂眸看着那爬满铜锈的手中物,开口道:“后来,便是秦宫宴。”   三日过得很快,卫叔给他备好了赴宴的衣裳,华贵,又不至于冒犯秦王。   手套进衣裳时,碰到了那只手,如今那只手肿胀消了些,可还是疼。姬赢轻轻抽气,卫叔留意到了,叹气道:“这是冬日,怎么会有蜂呢?”   姬赢不语,衣裳穿好,向门外走去。   门口,已经备好马车。   秦宫里设好宴席,他的位置很靠前。   进殿时诸位大臣大多已经到了,他出现在门口时,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目不斜视,挺直脊梁,不急不缓地向大殿最里走去。   行到主位穆公身面前时,他躬身行礼,道:“圉来迟了,穆公宽恕。”   穆公笑着说道:“不迟不迟,快快入座。”   他就坐在穆公的下首,正对面便是大夫百里奚与蹇叔,这两位大夫为秦穆公内修国政,外图霸业,秦国有此时的繁荣,脱不开他们。   姬赢也与两位大夫行了个礼,两位大夫也起身回了礼。   姬赢这才走到自己的位子,跪坐下来,他的下手边是百里孟明视,见他过来,嗤笑一声,姬赢并未理会。   春秋时期的食物种类匮乏,肉菜寻常百姓人家吃不上,只有贵族能享用,但除非有重大祭祀礼,即便是君王也不能享用过多种类。   像今日这样的宴会,里边有猪、牛、兔三样肉菜,已经算是奢侈。   席上有渍与熬,梅与杏,还有大羹。   姬赢敛眸静坐,他知道这场宴会与他没什么关系,这满殿的君臣没有一个是欢迎他的,他只需要吃一点,然后借身体有恙告退,这样也算全了穆公的面子与仁厚名声。   对面大夫百里奚正与穆公交谈,谈吐间睿智且坦荡。   后世《吕氏春秋》中曾评价百里奚“谋无不当,举必有功”,可见此人的谋略与才能。这位由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来的五羖大夫殚精竭虑,但生了个儿子却是个常败将军。   百里孟明视。   宴席刚到了一半时,姬赢正想告退,孟明视便举杯向穆公敬酒,朗声道:“我秦国仁义宽厚,助夷吾回国做上了国君,又在旱灾中救晋国百姓于水火,而晋国却做惯了出尔反尔,忘恩负义的事,有这样的国君,真是令人耻笑。”   他仿佛喝醉了,说话声音十分高亢,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看他的激愤不平。   穆公向来十分器重他,此时也没有斥责,只是和声安抚。   孟明视站起身,又道:“晋人无耻!”   他豁然转头看向姬赢,讥讽道:“太子圉,你又有何脸面坐在上位?”   姬赢不语,他甚至连头都没抬。   听着孟明视咄咄逼人,羞辱讽刺,仿佛入了定。   他知道,他不需要做什么,穆公在试探他的个性与对两国的态度。   他只要不表现出野心与才能,是懦弱或是木讷都无所谓。   左右,那两样东西,他一样都没有。   直至穆公制止,孟明视才坐了回去,众目所视间,姬赢起身,向穆公告辞。   穆公装模作样安抚了几句,便心情不差地放了人。   离去时,他脚步略显匆忙,似乎有羞愧难当,落荒而逃之意,他知道他们想看到什么。   走出大殿很远,他才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向秦宫门走。   秦宫地面的雪已经被清理,树上还覆盖着厚厚一层。   他停了步,抬手,触向枝上白雪。   “嘭!”一声闷响。   他还未反应过来,树上的雪忽然簌簌落下,他正站在树下,那些雪直接洒了他满头满身,冷得他一个激灵。   转身看去,那个少年正站在几步外,手上拿着一个石子。   只是一个石子,便让满树的雪落下,足见他功夫超群。   姬赢下意识后退一步,眨掉眼睫上的雪,并未开口,转身匆匆向宫外走。   那少年却跟了上来,他不紧不慢走在姬赢身后一步开外,冷哼道:“方才孟明视那样羞辱你、羞辱晋国,你怎么不回嘴?你们晋人都这般没骨气?”   前边就是宫门了,姬赢加快了脚步,几乎跑起来,他不想同这个不讲道理的人走得太近,他身上的淤青还没散,手上的肿还没消,满身的雪。   “咚!”   姬赢腿一软,重重摔在了地上,手臂先支撑在下,一阵剧烈疼痛,腿旁落着另一块石子,少年手上空了。   “无趣,”那少年拍拍手上的灰尘,走了过来,看着趴在地上的人,道:“你当真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胆小无耻,贪婪懦弱。这只是个警告,你记住,等有一日秦灭了晋,我会杀了你。”   姬赢的身体细细发着抖,玉簪摔在地上,碎成了几节,长发散了下来。   他拖着受伤的腿,低头慢吞吞撑着地爬起来。   “你听到了吗?”   那句倨傲的、不耐烦的话最后声音弱了下去,他看到了姬赢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布满血丝,他静静看着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屈辱与愤恨,仿佛只有恼怒,那种“你害我摔倒”的单纯恼怒。   少年以为他是装的,皱眉盯了他片刻,就见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不会与秦国为敌,”姬赢扶着右手手臂,拖着伤腿继续向宫门走。   小质子的黑发静静垂落着,随着走路轻轻摆动,站在原地的桀骜少年听到他语气平静地说:“我只是一颗用来制衡两国的棋子罢了,自知早晚会被废掉。诸国纷争,与我无干,秦晋之交,向来不是区区一个质子能左右,你就这样告诉穆公,告诉百里孟明视,告诉你们秦国上下君臣子民,若是看我不惯,不必等到攻破晋国那一日,现在就杀了我。”   他停步,带着满身的碎雪,于寒气逼人的凛冬骄阳下,侧身看他:“小将军,我怕疼,不如一次给个痛快,别这样磨我。”   ……   夏侯汋捡起一支梅花玉簪,递到姬赢面前,问:“这个喜欢吗?”   姬赢抬眸看他,轻轻说:“汋,我现在的头发很短。”   戴不起发簪了。   夏侯汋将发簪放下,拿起另一串琉璃手串,道:“这个呢?”   姬赢看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绿色琉璃珠,轻轻牵着唇角,抬起了手。   夏侯汋将手串放在他的掌心,拿钱付了账。   转头时,见姬赢仍托着那个手串,轻笑道:“我递给你的,不用怕有阴气。”   姬赢:“帮我戴上。”   手串微凉,碰撞在苍白纤瘦的腕上,衬得肌肤如玉,温柔如水。   那双手骨节匀称修长,只是没多少肉,医生气色不好。若是千年前,这样的人,该有何等风姿。   ……   那年他才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一天一个模样,后来他都有些恍惚,认不出与自己相对那人是谁。   秦国的日子依然如初时一样,穆公善待他,臣子百姓厌恶他,好在,那个小将军自那日起,没再找过他的麻烦。   他也没再见过他。   十三岁那年,他已经较十岁时长高一大截,容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下人为他束发时,赞叹道:“主人容貌奇美,怕是公孙子都在此都要逊色几分。”   姬赢拂袖,将铜镜扣下,闭目不再看。   铜镜与木案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吓得身后的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他动作更加谨慎,余光小心打量公子圉的脸色,只见见他神情淡漠,眉宇间似乎有一股子说不清的厌恶。   姬赢厌恶这张脸,多少次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是像在对着另一个人。他心里想着,那个人是否现在依然与他长得极为相似?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秦国的春夜下起了雨。   姬赢穿着黑色宽袍,坐在大殿门口看雨,梁上雨水溅在他的衣袖上,他怔怔仰头看,看到一只燕子停在梁上,梳理着羽毛。   他心情忽然有瞬间轻松,撑着膝站起来,想要细看看,那只燕子却好像受了惊,拍拍翅膀,飞了。   燕子有翅膀,可以飞去任意想去的地方,不像他,永远被困在方寸之地。   他那时忽然想知道燕子要去哪里,心里像是一片荒原里长出了绿草一样,想要生出两双翅膀,跟去看看。   他闯进了春天冰凉的夜雨里,跟在燕子后面跑,穿过草木初兴的花园,转过台榭丹楹,他气喘吁吁,仰着头,看着燕子掠过高树枝头,飞过质子府高高的围墙,在眼前消失了踪影。   他很想再跟去,那时脑中只有一件事,他迫切地想跟着燕子走,走到哪里就将尸骨埋在哪里,他踩在了微曲的大树上,用尽全身气力向上爬。   夜雨将他的全身打湿,满脸湿润,他不顾身份体统,就像一个寻常顽劣执着的少年,一点一点爬到树上,爬到与墙等高,小心踩着墙头爬了上去。   他踩在光滑的、长了青苔的墙头,抬头在夜色里找燕子,四处都是沥沥雨声,寻不见半点影子。   他敛下眼眸,在那一瞬,他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追上燕子。   身体渐渐失了力气,他踩着高墙,慢慢转身,伸手去拉那个送他过来的树枝。   一滴雨砸在了他的眼尾,顺着眼睛的轮廓缓缓润下,淌进了他的眼睛里,他下意识闭上那只眼睛,正要回去,脚下一滑,身体忽然向后倒去。   高墙后,是坚实的路面。   那一瞬他没有害怕,想的竟然是我飞起来了。   身体疾速坠落,他紧紧闭上了眼睛。   雨声平静地响在耳侧,他没有落在地上,没有疼痛。   慢慢睁开一只眼睛,眼前映入一张极俊美的脸。   身下的马在原地踱步,那张脸的主人微微倾身,他问:“你在找什么?”   姬赢茫然一瞬,转头看向茫茫夜色,轻声答:“我方才看见了燕子。”   “燕子?”那气势很强的少年将军目光锁在他的脸上,玩味道:“我险些以为,公子是在投怀送抱。”   姬赢认得这张脸,即便是隔了三年光阴。   他对上了那双略深的眼眸,缓缓开口:“夏侯小将军,许久未见。”   那一年春,夏侯小将军随父抵御西戎回秦,十六岁的少年身材挺拔如松,一柄青铜长剑跨在腰间,英武不凡。   穆公偏爱孟明视,却不识英雄出少年。   那夜的雨不大,丝丝缕缕缠着人,姬赢从少年怀里直起身,因无处着力,小心撑上了小将军的肩。   那人没躲,肩背笔挺,由他借力。   姬赢不想令人过多麻烦,深深低着头,向马下爬。   这匹马高大威武,彪悍肥壮,姬赢下马时不留神触碰到了马身,心中有些惊叹,但也并未表现出来。   右脚先落了地,一阵钻心疼痛让他不自觉颤了一下,方才掉下来时,脚腕扭伤了。   他忍住了那阵疼,左脚落了地。   站在高头大马前,他往后退了两步,抬手行礼:“多谢小将军。”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说话。   姬赢也不再多话,洒然转身,向府门口走去。   春寒料峭,雨下寒气入骨,姬赢脚步平稳,不疾不徐。   走出五六步,还没听到马蹄声远去的声音,于是他脚步没停。   又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少年清冷略带低沉的声音:“你的腿落下了病?”   姬赢一愣,停步,左脚支撑着,慢慢侧过身,看向那夜色中的少年。   “没有,只是方才扭了一下,”他说:“将军不必挂在心上。”   马打了个响鼻,少年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来。   他走得快,腿又长,眨眼就到了眼前。   他比以前长高了许多,以前姬赢在他面前就矮一个头,现在要矮更多。   他向姬赢伸出手。   这样的场景让姬赢想起了细腰蜂,已经完好如初的手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幻觉一样重重一疼。   姬赢不知他又想做什么,沉默着将手背到了身后,少年一愣,随后散漫地笑了声。   身体一轻,他被人抱了起来。   姬赢的心高高提了起来,身体一阵僵硬,紧紧瞪着他。   他谨慎提防着小将军会如从前那种将他摔在地上,可等到质子府的门被叫开,等到他将自己送回房里,什么也没发生。   姬赢被放在了床榻上,心里仍在紧张,紧紧扣着衣袖。   他看着即将离去的小将军,忽然开口道:“我方才真的是追燕子,没想逃。”   “我知道。”   出乎他的意料,小将军很轻易便信了他的话,走到门口的少年转身看他,开口道:“我也看到了那只燕子。”   姬赢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便不知再说什么了。   时隔三年,小将军沉稳许多,也不对他针锋相对了,他反而更怕他。   因为比起以前的锋芒毕露,他似乎更加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多年未见,”小将军的身影半隐在夜色里,低声道:“公子……当真是变了许多。”   说完这句话,他径直出了门。   他没有变,来秦国的三年里,他小心谨慎,非不得已从未踏出过府门,秦穆公渐渐对他放心了下来。   晋国的消息偶尔会传过来,听闻夷吾从秦回国后诛杀了大夫庆郑,又因朝中有人拥立公子重耳,便派人去翟国刺杀,公子重耳逃往了齐国。   零零散散的消息传进耳朵里,唯独没有那个人的,也是……怎么会有那个人的?   他侧卧在榻上,静静听着雨声,又是终夜未眠。   两日后,秦宫里来人,伯姬夫人召他去说话。   他的脚伤未愈,却也不好拒绝,整理好仪表,便上了马车。   一路到了秦宫门,已有宫人在等候,他下了车,却一眼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孟明视、白乙丙与西乞术。   三位将军见了他并不理会,这么多年,他们只把他当做不存在,也不再浪费口舌讥讽他了。   姬赢敛目与他们擦肩,往前走了几步,正与从宫门出来的两人擦肩。   年长的那位将军高大威猛,不怒自威,后边那位小将军身披盔甲,腰佩长剑,沉稳冷锐,正是夏侯小将军。   两人擦肩而过,都未曾停步,仿佛不相识。 第376章 赢雀   一路从宫门到了伯姬夫人的住处,就见伯姬夫人侧卧在塌上闭目养神,美艳婀娜,妩媚娇柔,晋公主是绝代美人,嫁与秦穆公,成全两国交好,她便是秦晋之好的开端。   宫人下去了,他站在下面,行了礼,叫道:“伯姬夫人。”   伯姬夫人没睁眼,随意摆摆手,道:“坐吧。”   姬赢便跪坐在了席子上,静默地等候她开口。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伯姬夫人开口道:“子圉,你今年十四了吧?”   他今年十三。   姬赢颔首道:“诺。”   伯姬道:“也是时候成婚了。”   姬赢心里重重一跳,差点失了分寸,他勉强压抑住惊惶,微哑道:“圉昨夜梦回晋国虽未曾与大父会面,可梦中见到,却是如此亲厚。”   伯姬蓦然睁开了眼,眸中似有所动,她声音有些悲伤:“父王可曾说了什么?”   姬赢抬袖,在眼尾擦了擦,低垂着头,道:“大父说,晋人怎能由他人随意摆布,唉,孤如今寝食难安矣。”   伯姬顿住,沉思半晌,悠长地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下去吧。”   姬赢垂首应道:“诺。”   无声退了出去。   走出伯姬住处老远,他加快了脚步,向宫门走去,逃命似的。   伯姬向他提起成婚的事,那么定然是秦穆公授意的,那娶的,只有秦公主。   他一个人尚可应付,身边多一个人,他不敢保证自己的秘密泄露,会对自己造成杀身之祸。   出了宫门,他爬上了车,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催促道:“快些回去。”   马车平稳行了出去,速度很快,姬赢坐在车里,思索着应对之策,伯姬也许会为今日的话替他拦一拦,也许不会,若是当真娶了秦公主,那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   马车行了两刻钟,还未停下,道路似乎开始不平,他心头又是一凛。   他肃了脸色,冷冷道:“你是谁?要带我去何处?”   帷幕后的人不语。   他扶着车身,微微起身,掀起车一旁帷幕,如今已是春天,一场夜雨将草木催醒,四野绿意盎然。   他预备跳车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贪婪地望着满目的绿意与天地辽阔。   轩车停在了一处河边,河边老树发了新芽儿,赶车人跳下轩车,掀开帷幕,向他伸出手。   姬赢看着他,轻叹道:“我怕我会摔进水中。”   少年肆意地笑了声,一扫方才的沉郁清冷。   他不顾姬赢的躲闪,直接上前,铁臂环住姬赢的腰。   姬赢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觉得眼前一阵旋转。   扑通。   他落进了水里。   求生本能让他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脚能触底,水也不冷,微温。   他抹了把脸,抬头看向岸上,少年将军正蹲在水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笑意狡黠。   水珠从脸侧缓缓坠到下颚,姬赢望着那双幽深的眸色,忽然,笑了起来。   水刚到他的胸膛,走起来并不费力,他缓步向岸边走,走到小将军的面前,仰头看他,不急不躁地问:“你做什么又摔我?”   小将军避开他的眼眸,轻哼道:“心中不快,找你出气。”   姬赢抬起手,轻轻握住了那只执剑的手,指腹上的茧很厚,摸着很粗糙。   小将军身体一僵,低下头看他,就见那个水中的美人轻而细软地安抚:“那已出了气,你可好些了?”   那声音丝丝入缝,直嵌入人的心底里去,小将军怔然。   说完那句话,那双细嫩的手轻轻牵起他的手,向后退了半步,一双眸子清澈又诚恳,他仰头望着小将军,轻轻张口。   小将军的目光落在他红润的唇上,等着他再说上一句话好安抚自己的耳朵。   扑通!   又是一阵入水声,岸上的人被生生拖下了水,水花四溅。   姬赢一下得逞,看着满身水的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他懂局势,立刻就向岸边跑,被粗鲁地攥住了腰。   穿着质子府下人粗布衣裳的少年将他的腰身牢牢禁锢,凶人的语气掺杂着笑意:“以色相诱我?可思虑了后果?”   岸上桃花灼灼,落英随流水飘荡,点点桃粉绕在他的衣袖上,野地上有两只白蝴蝶翩飞,头顶燕子飞过,天地一片宽广,他浑不在意道:“我也要出气的,大不了再让蜂蛰一回,再被石头砸一回。”   小将军:“……”   他正要开口,就听怀里的人说:“动手吧,都由你。”   为这初春美景,都由着你。   姬赢闭上了眼睛,舒展着眉目,听着四野的鸟鸣,温泉水微微撩起热气,熏得人满身舒畅,远处林间传来呦呦鹿鸣,清越悠长。   小将军没动他,他放开了他的腰,垂眸看他,失神低语道:“三年前,你的容貌并没有这般惊人心魄。”   姬赢缓缓睁开眼眸,看进了少年眼睛里,良久,轻叹道:“夏侯小将军,你该娶妻了。”   ……   前方热闹,一个低矮的小屋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鬼怪,将路都堵上了。   姬赢住了口,道:“那是在做什么?”   夏侯汋越过人群看过去,道:“是卖画的。”   “画?”姬赢不解:“画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向前走,挤过层叠鬼魂,来到了最前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中执笔,妙手丹青,在卷上作画,一旁有个缺了半个头的鬼上蹿下跳,喋喋不休要求道:“要大眼睛,高鼻梁,头发必须要多,眼皮要双的,八块腹肌,腿长一米二,看起来就是渣男那样的气质。”   小姑娘面容恬静,落笔丝毫没有停顿,姬赢惊奇地看着一个人的轮廓在画卷上出现,随着眉眼勾勒清楚,一个英俊的男人出现在了眼前,前后不过几秒钟。   一旁候着的六七岁小丫头捧起花卷,递到那半个头的鬼面前,那只鬼一阵欣喜,迫不及待地将血淋淋的手抓向那幅画。   姬赢眼睁睁看着他从画上抓下来一张人皮,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顿时一米六变成一米,血葫芦的脑袋变成了一个大帅哥,而那副画,又变成了白纸一张。   “原来……”姬赢道:“鬼是可以换皮的啊。”   “那是画皮鬼,”夏侯汋道:“画出的皮,只是薄纸一张,能挺上一个日夜。”   姬赢好奇道:“那有法子更长久吗?”   夏侯汋道:“能。”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轻轻抚上医生惊绝的容颜,缓缓道:“将人皮剥了,套在自己身上,能挺上几日不腐。”   那声音低沉,微带阴寒,指尖轻抚,仿佛想要将他的脸皮剥下。   姬赢丝毫没有惧意,望着他的眼睛,道:“汋,如今我的模样,是不是很可怖?”   夏侯汋将掌心覆在他的脸上,摇头道:“你拥有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脸。”   姬赢眼瞳轻颤,轻声说:“我如今都不敢看我这张脸……”   “轮到我了!”一个大舌头的声音兴奋道。   姬赢看过去,就见一个舌头吐到地面的幽魂走到画皮鬼面前。   “你想要张什么样的皮?”画皮鬼的声音很怪,不男不女,有些尖细。   “我要他那张皮!”   画皮鬼转眸看了过来,众鬼也一同看了过来,姬赢微微一愣,默了默,缓缓道:“你要我的皮?”   吊死鬼大点其头,道:“就要这张脸!”   竟是一点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直接掠夺。   姬赢放眼一扫,甚至看到几个一模一样的、如今阳间当红偶像的脸。   画皮鬼那双美眸将他上下一扫,提笔湛墨。   姬赢有些好笑,正要开口,就听身旁的人道:“他的脸独一无二。”   浓烈煞气猛然压迫在众鬼头顶,一时间众鬼险些吓破了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都还没看够,”夏侯汋眸光轻飘飘看过众鬼,语气轻缓,似是好声好气,却令鬼怪两股颤颤“你也配拿去用?”   姬赢怔住。   画皮鬼十分机灵,已经收拾铺盖桃之夭夭,姬赢轻轻弯起唇,赧然道:“将军这千年来,可曾娶亲?”   可也曾……如此护过旁人?   夏侯汋:“……”   集市恢复了正常,已经没了拥堵,白灯笼滴溜溜转,夜愈深。   夏侯汋挑唇,道:“你这般在意吗?”   姬赢低垂眼眸,轻轻点了下头。   夏侯汋道:“不曾。”   姬赢松了口气,心里醋意稍平,又听将军问道:“千年前,我可曾娶亲?”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料到医生翘起的唇角慢慢变平,甚至下压。   “怎么了?”夏侯汋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他观察着他的脸色,轻柔说道:“怎么变成了一只扁嘴鸭子?”   姬赢:“……”   ……   将军确实娶妻了。   在盛春后,夏初时。   那夜刮起了大风,大殿的门关着,风呼嚎着摇晃着那扇高高大门。   姬赢趿着鞋履,沿着大殿上的每一块砖上走过,数着那些早被他数过无数遍的砖。   豆里灯光熹微,大殿空旷寂寥,他一遍遍数着,漫无目的等天亮。   这些年,他夜里总是睡不着,一开始是怕,再后来便成了习惯,其实在秦三年,他始终没有一次安眠。   或者说,来这世上十三载,他从未有过一夜安枕无忧。   风剧烈摇晃着厚重的大门,那门纹丝不动。   晚春凉意顺着脚下渗入身体,他满身一片冰凉,但丝毫没有在意。   第三千四百五十八块砖,他继续念道三千四百五十九……   三千四百六……   大门一阵闷响,他抬起头看过去,似乎只有风声。   他停了步,无声向门口走去。   刚走出两三步,又是“砰”的一声,这次要重许多,门甚至轻轻晃动。   姬赢脚步一转,走向了一旁的柱子,粗大入顶的柱子隐匿了他瘦弱的身体。   他猜测着,门外会是谁。   砰   狂风席卷进大殿,覆灭了燃着的灯,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两道脚步声走了进来,一人道:“他不在这里?”   另一人道:“找!”   听口音,像是晋人。   这是姬赢来秦以后,第一次听到晋人说话。   伯姬夫人久居秦,说话几乎已经融入。   那两人向大殿里边走,手上握着刀,步履稳健,身体健壮,大概是要取他性命的。   姬赢躲在柱子后,一动不动,吹进来的风声帮他隐住了呼吸。   他猜测着,这是谁派来的人。   是夷吾,是重耳,或是他?   他没有头绪,但也知道大概不是重耳,那位叔叔同他一样,也漂泊在他国,在被人追杀。   他猜不到刺杀自己的目的,也没等到来人救他。   两人已经搜了一遍,正向他的方向走来。   “怎么会不在?”   “看看那边。”   风里,脚步声渐近,姬赢紧紧攥着衣袖,不知道他们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向自己的方向靠拢。   一道兵刃破风声自头顶劈来,姬赢矮身推开堵在另一侧的人,向门口跑去。   几步外就是大门,沙砾密密麻麻拍打在他的脸上,风大到他无法呼吸,他拼命向门口外跑,却一言不发,并不呼救。   身后兵刃破空声袭来,他下意识想向后看,还没等反应,重重撞上了一堵人墙。   他被搂住腰护在身侧,青铜长剑扬起,迎上了那炳森森寒刀。   “咔”   刀碎成了两段。   姬赢的脸贴在那人胸前,怔怔转头看,看那个少年到手执剑,几招之下卸了两人兵刃。   两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走,落后一步的人被一剑割破了喉咙。   风将血腥味吹了过来,长剑脱手,直直向十几步外那人后心刺去。   大殿外,又只余风声。   姬赢慢慢低头,将溅在自己指尖的血在衣袖上搓了搓,耳侧传来略微低沉的声音:“为何不呼救?”   姬赢仰头看他,撞上了那双漆黑夺目的眼眸。   他轻声说:“我不知道会有人救我。”   大殿门闭上,重新燃起了灯。   为了待客,姬赢从门口走到最里面,把灯都点亮。   大殿一片明亮。   夏侯小将军跪坐在堆满书简的案边,捡起一个竹简看过,无甚兴致地扔在一旁。   姬赢缓步走到他面前,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掌了灯,他方才看清那人。   一眼之下,微微怔愣,他身上着爵弁、纁裳、缁袘,按周天子礼制,为士昏礼。   片刻后,他退后半步,含笑道:“恭贺将军大婚。”   “贺?”小将军懒散地半靠在岸上,似笑非笑地看他:“大婚之夜,我不入洞房,却来找你,你觉得该怎么贺?”   姬赢敛起衣袍,在他对面跪坐,他拂袖将案上的书简尽数拂去,摆上酒器,斟满好酒,举杯道:“愿将军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他将托举酒盏,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饮罢,却见小将军仍原样倚靠在案上,并没动的意思,脸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目光锁在他的脸上,从玩味慢慢变得幽暗。   他抬起手,捏起他的下巴,姬赢没有动作。   粗糙的指腹蹭在他的脸上,微疼,小将军微微俯身,贴近他的脸,缓缓道:“你这张脸,若是天下还有第二张,该有多好?”   “那将军只管剥了去。”   小将军微微一愣,就听那道清冷坦荡的声音道:“将军想要,便剥了去,我赠予你。”   “好,”小将军俯身,将唇贴在了他的脸侧,说话时细细厮磨:“我便拿走了。”   姬赢闭上了眼眸,平静地等待着。   他没等到剥皮的刀,却等来了一阵钝痛。   低低闷哼了声,姬赢捂住了右脸,上面印了深深一排牙印子。   小将军哈哈大笑,似是十分畅快,又似乎在嘲笑他。   总之,他在灯下撑着下巴端详了自己的杰作许久,似乎十分满意,挥袖道:“拿酒来,今夜我与美人共醉。”   大殿里有酒,长夜难挨,姬赢便靠着这些酒渡过。   满地的酒坛,几乎无处落脚。   姬赢抱着两坛酒从后殿转出,就见小将军半卧在席子上,怀中抱着酒坛,望着虚空。   他应是醉了,昏黄灯光下面色微染脂色,目光深邃,却又好似有些茫然,自喝酒时起,他便一句话都没说过。   其实,他与这位秦国将军实在不熟,不过是年幼时被他欺负了几回,曾十分俱他,而今夜,他却救了自己一命。   姬赢抱着酒坛,跨过横七竖八的空坛子,缓步向小将军走去。   那人听到了响动,落在虚空的眸光轻转,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翻了个身,撑着头看他,唇角微挑着,狭长的眼眸微微曲起,似乎在鉴赏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长衫委地,玄衣拖曳着绯色穿枝花草,鹤纹嵌入其中,一举一动,优雅尊贵。他慢慢走近,走到小将军面前,慢慢跪坐下去。   矮身到了一半,小将军忽然伸手,将他怀中酒坛接了过去,然后,另一只手将他扯倒在了席子上。   他微微挣扎,却被他将手按在了头顶。   小将军醉了。   离近了看,他才看清楚那双凌厉眼眸中的旖旎醉意。   他慢慢俯身,酒气扑在了姬赢的脸上。   姬赢微微侧开脸,不敢看他。   案上灯光跳动,照在那张惊绝的面容上,小将军凝神看了许久,两人都未开口。   气息慢慢靠近,小将军将唇贴在了他的侧脸方才被他咬肿的地方。   “疼吗?”他醉沉沉地问。   “嗯。”姬赢敛眸,浅浅应答。   “我来帮你疗伤。”   姬赢猛地攥住了自己的袖口,灼热湿润的柔软重重舔舐在他的脸上,一下一下。   湿漉漉的肌肤触碰到春夜的凉气,微冷,那触感又极烫,燎人。他想推拒,双手正受制于人,他想躲开,被掐住了下颚。   那片柔软从他的眼尾慢慢逶迤到了唇角,半张脸都是一片湿润。   他觉得很难受,心里仿佛长了荒草,发着毛,又有一种极古怪的情绪升腾,让他控制不住蜷起长腿,又无力放下,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闭上了双眸,忍着那种古怪,低声道:“小将军,我不疼了。”   “哦。”小将军应了声,微微抬起了头。   姬赢睁开眼看他,在他的脸上看出了一片茫然,正如那双黑眸里映出的自己一样。   “你知道我的名吗?”小将军问。   姬赢摇摇头。   他只知道他的姓与氏,姒姓夏后氏,他的父亲,是秦国将军。   “汋。”小将军凝视着他的眼眸,带着浓烈的蛮横与强势,语气却是温和有礼:“公子以后只称呼我这个字。”   他逼视着姬赢,直至听到姬赢浅浅应声,方才畅快肆意地大笑了起来。   他拿起一旁的酒坛,拿到唇边,粗鲁地咬去酒封。   他捏住姬赢的下颚,强硬地掰开他的口,方才的好脾气全部消失无踪,英俊的脸上满是稚气的恶劣,比起幼时,又仿佛多了几分怨恨。   他拿着酒坛贴到他唇边,烈酒强行灌入他的口中。   姬赢推拒着,酒染湿他的墨发与衣襟,洒了满地。   “小将军……”他被呛出了眼泪,冰凉的酒罐在脸上,几乎无法喘息,姬赢望着小将军模糊的影子,艰难地叫道。   “叫我什么?”那人手上动作更加用力。   姬赢勉力掰他的手,在不住倾泄的酒水中说:“汋。”   少年轻笑了声,他将酒坛拿开,声音低沉而危险。   “我为你喝了一夜的酒,你却还醒着,没这样的道理。”   姬赢自那夜便明白,小将军的道理才是道理,与世上任何道理都无干。   他接过酒坛,里边还剩半坛,在夏侯汋的注视中,贴到唇边,仰头,倒入口中。   夏侯汋哈哈大笑,咬开剩下那坛,与他背靠而坐,仰头畅饮。 第377章 赢雀   那夜姬赢大醉。   他或许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一场大醉。   向来冷清的大殿里满是酒气,空坛子滚了满地。   天光渐渐亮起,姬赢从席子上慢慢爬起,身上的衣裳已经干透,小将军早已离开。   下人在外面叫门。   姬赢整理着褶皱的衣衫,向大门走去。   门开了。   朝阳洒在了他的身上,双目有一瞬间的盲,渐渐的,鸟鸣声传进耳中,初夏暖阳驱散了身上的凉,薄薄的眼皮上红茫茫一片,他缓缓睁开了眼。   卫叔站在门口,向他行礼,身后跪着十几个护卫。   卫叔大步走过来,上下查看一番,焦急道:“主人可有恙?”   姬赢不语,目光落在那群人身后。   有零星血迹,昨夜刺客的尸首不见了。   见他不说话,卫叔更是担忧,疑虑道:“主人,这血是……”   姬赢打断了他:“无碍。”   他蹙眉看向那一排顿首的汉子,缓缓道:“这是?”   卫叔怒道:“这些个护卫昨夜竟与人赌了彻夜,置主人安危于不顾!”   大概是叫有心人拌住了。   姬赢摆摆手,道:“罢了,散了吧。”   一排护卫正战战兢兢,优心性命,听到这话,一时都怔住了。   卫叔:“这怎么行!主人务必责罚!”   “请主人责罚!”一群人齐声顿首。   “那便……”姬赢心不在焉道:“随了卫叔吧。”   卫叔:“……”   尸首不见了,该是被夏侯小将军带走了。   他没告诉穆公刺杀的事,姬赢承他的情。   这是晋人自己的事,若是被穆公知晓,这便不再是一国的事。   沐浴后,卫叔细细替他更衣,仍在一旁絮絮叨叨。   “主人不该将我等遣到后院,若是遭遇了歹人,奴无法护卫主人。”   “那群护卫真是该死!看主人好说话,竟常常出去彻夜玩乐。”   他小心看向姬赢的脸,犹豫问道:“主人脸上的齿痕……”   姬赢:“……”   姬赢敛眸向外走,淡淡道:“是我不慎将自己咬伤。”   卫叔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姬赢已经离去,他才疑惑道:“如何能在自己脸上咬出齿痕?”   夏初时,秦地不冷不热,很舒适。   姬赢在园中翻看竹简时,听闻府中仆妇议论秦国正准备攻打芮国。   将晋太子做质子,收取河西五城,使秦国国土向东扩展直至黄河边,秦国如今国力更加强盛。   灭小诸侯国芮国,也是秦穆公为东进称霸过程中的一个战略措施。   即便芮国国君曾屡次向秦示好,也避免不了亡国。   灭芮……后必灭梁。   那是母亲的故国。   姬赢缓缓收紧手中书简,忽觉一阵优心,若是梁亡国,母亲……会多伤心啊。   三年了……她如今还会想起自己吗?   夜,星河灿烂。   他抱着竹简与帛书,推开大殿的门,缓步步入,自门口将灯一盏一盏燃起。   和煦的风吹入华美空旷的大殿,轻轻摇动竹帘,清脆作响。   姬赢将书简放在案上,跪坐在了席子上。   粗柱阴影后,缓缓步出一个人影。   他无声走到姬赢身后,俯身,撩起一缕微湿的发,轻轻捻过。   姬赢翻开书简,垂眸阅过,仿佛无知无觉。   那人跪坐在了他身侧,扫向他看的东西,看了片刻便没了兴致,将目光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目光犹如实质,从他的精巧的眉骨缓缓下滑,抚过他如凝脂般的肌肤,撩拨起他纤长细密的眼睫,向下,落在那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   他忽然抬手,打破了这份沉静,重重抓起姬赢的手腕,将他拖入自己的怀中。   姬赢终于抬眸看他。   少年对上了那双极美极美的眸子,胸口忽然一阵滚烫,他怔怔低头看他,面上的恶劣与桀骜慢慢变淡。   微尖的下颚抵在他的胸膛,那人就这样静静望着他。   少年忽觉有些急躁,说不出是哪里急,明明寂静的夜与空旷的大殿里一片平和。   可他却有一种在战场上短兵相接时的躁动与急迫。   热血翻涌,他的动作却很温柔。   他低下头去,闭目,在少年的眉心落下一记亲吻。   “小将军……”额上触感让姬赢指尖一颤,他低低敛眸,轻声说:“我是男子。”   “我亦是。”夏侯汋轻轻将他揽在怀中,因方才那一下的触碰,胸口一片沸腾。   夏天的风席席吹来,灯光跳动。   向来寂寥的大殿里多了不规律的跳动声。   姬赢伏在他的胸口,低低开口:“你若是喜欢我的面皮,就剥了去,当做还你的救命之恩。”   腰骤然一紧,疼得他一声低呼。   他被按倒在了席子上。   英俊的少年两条长腿跪伏在他的身侧,慢慢俯身,狭长的眼眸舔过他细嫩的肌肤,让姬赢已经痊愈的脸颊又是轻微一阵幻疼。   “我许是受了你这张脸的蛊惑,”小将军凝视着他,声音低沉:“夜夜辗转不能寐。”   姬赢受不住那灼人的视线,闭上了眼。   呼吸声渐近,几近旖旎,小将军问:“这些日子你可曾想过我?”   姬赢轻抿起唇,不语。   “想没想过?”小将军语气重了些。   姬赢还是不说话。   一只手掐住了他纤长的脖领,小将军声音也冷了下来,听不出半分人情。   姬赢从未觉得说一句话是这样艰难的事,即便面对秦穆公,面对父王夷吾,他都未曾有半分颤意。   他紧闭着双眼,从着本心,颤声艰涩道:“想了。”   小将军刚要收紧的力道停了。   脸上的冷与暴戾空了一瞬,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他放开了手,伏在他的身上,含笑道:“当真?”   他喜不自禁地揉揉少年的脸颊,追问:“想我什么了?”   “你那夜为我杀了人。”姬赢侧过头,望着案上跳动的灯光,心如擂鼓,他如实说:“一直忘不了。”   来这世上,那是   第一回有人在刀锋中将他护在身侧。   小将军越发高兴,爽朗道:“你若是欢喜,我为你舞剑。”   姬赢轻轻牵起唇,道:“我为你抚琴。”   琴声清俊风流,如行云流水般优美流畅,时而婉转连绵,时而高荡起伏,委婉悠扬时如清风入怀,峰回路转处藏着破阵杀机。   长剑挥洒,随着琴音变换机锋,缓时如清风明月,含着默默情义,铮铮间愈发急迫,剑如虚影,越发凌厉,沙场刀光血影,阵前豪气冲杀,他的雄心,他的不甘,都藏在了剑影与琴弦间。   畅快!当真畅快!   知音难觅!   琴音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小将军站在大殿中间喘息着望着他,目光灼灼,如有火焰跳动。   “我心悦你,”他大步走到姬赢面前,将他从不离身的青铜长剑双手捧起,奉到姬赢面前,道:“请公子收下信物。”   姬赢怔住,他尚且年幼,遇上这种如此直接大胆的求爱,纵使再沉稳的人,仍红了脸。   指尖无意识抚过琴弦,弦断时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心乱。   小将军仍举着长剑,并不催促,也没有半分后退。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那英俊赤城的少年,心潮涌动间呼吸都开始灼烫。   半晌,微微躬身,伸手,将剑接下。   剑太重了,他险些捧不住,小将军扶住了他的手,一双漆黑眼眸亮极了,他一字一句说:“我知你我身份,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家国。”   姬赢仰头看他,缓缓说:“将军赠我长剑,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便回赠将军剑名。”   小将军望着他,听他吐出两个字:“赢雀。”   小将军问:“汋是我,赢何意?”   姬赢敛眸,心中一片酸涩,他失去了太久自己的名,他轻轻说:“那是母亲为我取好的字。”   子赢,小将军以后便一直那样叫他。   ……   赢雀千年来未曾离过身侧,却原来,是以他们二人命名。   说到这里,姬赢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说:“其实那时我也不知自己是否心悦小将军,只是他确实与他人不同。”   行至一处服装店,店门口两个纸人模特红脸蛋极喜庆,昂首掐腰,穿着十分潮流。   几个女鬼正在选购衣裳,在身上比量。   隔壁店卖家畜,纸扎的黄牛到仓鼠从大到小依次排列着,一个老头儿蹲在门口挑挑拣拣,挑中了一只黑猫。   他衣衫褴褛,看起来囊中窘迫,拿出的票子也皱皱巴巴,像是捡来的,将票子交与店主,他小心将那纸满抱了起来。   拿起的一瞬,那猫变了形态,成了一只肉眼看上去十分真的猫咪,它乖巧地在老头儿手上舔了舔,蜷缩在他怀里,十分悠哉。   姬赢刚看过那奇趣的猫,又见右边那家店里出来一个姑娘,店家将两个纸人抱出来,姑娘一手牵着一个,走过姬赢面前时,那两个纸人变成了两个活灵活现的帅哥。   真有趣,姬赢眼睛微亮。   “纸人纸畜,这是自宋兴起的风俗,”夏侯汋道:“阳间人以前会给人随葬,现在已经没有了纸人随葬,倒是保留了女扎黄牛,男扎白马的习俗。”   “阳间烧的东西,阴间真的能收到吗?”姬赢问。   “嗯,”夏侯汋道:“阳间祭祀贡品会到供养阁。”   “若是我向你祭祀呢?”姬赢问。   “会直接到我的手上。”夏侯汋说。   姬赢走到那个用血淋淋大字写着“宠物店”的阴森店铺下,半蹲下身,依次看过那些精致如生的纸扎动物。   少顷,将最角落里那只三花猫抱了起来。   店铺老板阴森森用长短如筷子的细指头比了个数。   三。   夏侯汋:“……”   柔软的皮毛,温顺的猫瞳,细声细气的猫叫,除了没有体温,真如活的一样。   夏侯汋垂首看他,问:“要这个吗?”   姬赢抱着猫,点头。   夏侯汋又沉默了一下。   姬赢微愣,还不待询问,就见夏侯汋对那店家道:“借他玩玩,钱先欠着。”   这一下,轮到姬赢沉默了。   店家尖声尖气道:“没钱养什么猫啊?”   姬赢肩颤了颤。   他低着头,摸了摸猫头,默默将猫还了回去。   猫咪细声细气叫了声,似乎有些不舍,回了那小木屋前,又成了纸糊的,却是比方才换了个姿势。   夏侯汋眉宇间有些不耐,上前一步,开口道:“你叫什么?还有多久投胎?有经营许可吗?”   那店主察觉有异,这才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的人,只是一眼,便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道:“不知是魂使大人,那猫便送你了。”   姬赢低着头,从身后轻轻扯了扯夏侯汋的衣角。   夏侯汋转头看他,听到医生说:“将军,我们走吧。”   一处清净街巷,没点灯笼,黑漆片。   夏侯汋倚靠在墙上,无奈道:“工资都买了酒,不是不想给你买。”   医生仍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委屈。   夏侯汋语气不自觉软了些许:“等我遇见熟人,借了钱给你买,好吗?”   医生没答,低着头向前一步。   他们之间只有一步。   医生轻轻贴在了他的胸前。   夏侯汋低头看他,不自觉轻轻松了口气。   医生正在笑着,不知笑他多久了,连眼睛都弯了起来,甚至笑出了泪光。   姬赢抬手,缓缓环住了他的窄腰,仰头看他,含笑道:“将军从前可不是以权势压人的人。”   夏侯汋平时也不是以权势压人的魂使,只是……眼前的人仅仅想要一只纸糊的猫而已。   千年来他未曾与人亲近,医生的拥抱他却并不觉得陌生,契合到令人叹息。温热的体温与自己的冰冷相互触碰,让夏侯汋忍不住想,自己会不会把他弄凉了。   他低下头,望进那双眼睛,声音低沉:“你方才说,将军与他人不同,是哪里不同?”   “……”   小将军与他人不同,他的憎与爱都是最直接的,坦坦荡荡,从不遮掩。   幼时他对自己的憎恶很纯粹,少年时对自己的爱也无比鲜明。   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自来到这个世上,从未有人在刀光剑影间将他护在身侧,或是说……从未有人护过他。   是以他感激小将军,那夜小将军灌他酒他不曾怨恨,只是静静陪在他身边一起守到天明。   天明后,他心中仍挂着这件事,小将军问他,是否想过他,他也是由着本心答。因为他的确时时想,想那夜小将军单手执剑的英姿,想小将军竟然愿意护着他。   小将军说心悦他,虽他尚对情爱朦胧,可那琴与剑的契合,让他心潮澎湃。   他想,他们定是知音。   他将名与剑赠予小将军,那夜之后,小将军夜夜都来。   秦地四季分明,冬有冬的苦寒,夏有夏的炎热。   仲夏,大殿空旷寂静,夜幕降临暑气才退。   姬赢沐浴过后,披上越地葛布制成的衣裳,步入大殿。   殿中灯火通明,姬赢行至案边,跪坐下来,案上摆了帛书,他却没心思看一眼,伏在案上,耳朵竖起,听着蝉鸣外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上了梢头,大殿门口传来脚步声。   那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了殿门口。   姬赢瞬时爬了起来,扬起笑脸叫道:“汋!”   夏侯汋大步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东西,被布包裹着。   姬赢趿着鞋跑过去,探头问:“那是什么?”   夏侯汋将东西放下,解开布,露出里边的东西。   姬赢眼眸晶亮,伸手触碰,那竟是两尊投壶,铜制,壶身精美,矢为竹木制,首锐尾钝,亦是十分精美。   春秋时期可供娱乐的事不多,投壶算是其中之一。   昨夜的六博尚未分出胜负,今夜他又带来新的东西。   姬赢幼时只听人说过这些,从未玩乐过。将军待他极好,这些日子他像个孩童一般,总是期盼小将军的到来。   等他给自己带来新的东西,等他陪自己玩乐。   只是……   姬赢转头看了看那盘六博,为难道:“我想要这个,也想要那个。”   夏侯汋轻笑一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我今日教你投壶,明日再与你拼杀六博。”   姬赢点头,唇角始终扬着,他想起什么,挣脱夏侯汋的手,回到案旁,取出一盘梅果。   他跑到小将军面前,捻起一颗,喂到小将军唇边:“是今日伯姬夫人赠予的,我只吃了一颗,都留给你。”   夏侯汋眸中带着笑意,凝视着他的眼,张口,咬住了那颗梅果,却依然盯着他看,未移开眼。   直至将姬赢看得脸红了,他轻笑着开口:“良人赠远征的夫君梅果,酸中带甜寄相思。”   姬赢轻抿起唇,扭开头不敢看他。   夏侯汋贴在他耳边,轻缓道:“子赢是想我了。”   姬赢被他吹得发痒,忍不住推他一把,面红耳赤道:“莫……莫要轻薄。”   夏侯汋闷笑了声,施施然道:“子赢既是脸皮薄,身为你的良人,我也该尽心教导。”   教导?   两尊投壶只用一个,矢在指间,手被拢在掌心,越地的葛布极为精细,适宜夏天穿,凉爽舒适,却极薄。   环住腰身的手臂灼热,烫得他出了细汗,胸口砰砰跳动,他生怕小将军听到,不由用吞咽口水来掩饰。   小将军声音慵懒随意,贴着他的耳朵说:“看准壶口,手上蓄力。”   姬赢低低“嗯”了声,目光注视在壶口上。   小将军握着他的手,慢慢向后,轻轻巧巧向前一送。   当啷   矢落入了壶口。   姬赢眼睛晶亮,连羞赧都忘记了,推开小将军的手臂,跑去看投壶,惊奇道:“并不难呀。”   小将军:“……”   长夜烂漫,虫鸣悠长,高墙外偶尔传来飞鸟啼叫。   小将军半靠在案上,齿间随意咬着梅果,眸中盈着笑意,目光落在那道影上,一寸不错。   那地上散落的矢越来越多,那人距那壶越来越近,却是一个也没投进。   矢用尽了,他再去一支一支捡起,抱在怀中,跑回去重新投掷,勤快又执拗。   姬赢站在距壶一步之遥的地方,闭起一只眼睛,瞄准,将怀中最后一支投向壶口。   这次准头好,眼看就要投进,姬赢连喘气都不敢。   当啷一声,矢擦着壶口落在了地上。   这满地的狼藉,印证了投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是小将军能耐。   他转身,向小将军走过去,跪坐在小将军身侧,扒着他的袖子仰头看他:“汋,我投不中。”   小将军轻笑了声,从盏中捻起一颗梅果,咬在齿间,缓缓向他凑了过去。   他没说话,只用眼睛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和某种深邃的情,停在了他的唇前二三寸。   姬赢不敢看他,红着耳朵,垂眸,缓缓凑近,微微侧头,张口,咬住了梅果的另一半。   有一瞬的柔软触碰,两个人的脸都红了起来,大殿寂静,仿佛能听到交杂的跳动声,但又好像是错觉,明明没什么声音。   将军把梅果喂给了他,抬手,轻揽他的肩,衣料摩擦簌簌,姬赢顺势伏在了将军腿上。   墨发已干,柔软顺畅地划过指缝,将军轻轻捋过他的发丝,低声道:“子赢,我只愿这天地间唯有子夜。” 第378章 赢雀   小将军忙碌了起来,一连几夜未来,空旷的大殿之上,姬赢跪坐在地上,随手将矢抛出。   那一地的杂乱中,中央那个壶里静静落了两支竹矢。   玩乐许久,他忽觉乏味,就静静坐在大殿中,慢慢捱到天明。   他总觉得,这几夜比从前更难捱了些。   一日夜里,他喝了酒,伏在案上拨弄六博,一步一步复刻小将军与他搏杀时的路,长夜寂寥,他这样拨弄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他听见有脚步声,迫不及待抬头看,就见模糊人影从大殿门口走来。   他笑着向那人伸出手,道:“你很久没来了。”   那个人影走到姬赢面前,缓缓半跪下,牵住了他的手。   掌心灼热,烫得姬赢的视线为之一震。   雾蒙蒙的迷梦散去,他的目光定在那人的脸上,发了会儿怔,良久,轻轻说:“我以为又是梦。”   “砰!”   两人中间的案被掀翻在一侧,姬赢被压在了清凉的地面,长衫委地,在地面逶迤成了旖旎。   小将军微伏在他的身上,幽深的眼眸将他一寸寸看过,似乎在补偿这些天的思念。   良久,他抚摸上了姬赢的墨发,轻声问:“子赢怨我吗?”   姬赢目光灼灼,欣喜地看他,还没看够,摇头。   小将军轻笑了声,粗糙的指腹蹭过他的眉眼,低语道:“即便是我又多了房姬妾,子赢也不怨我吗?”   姬赢笑容微滞,他敛下眸子,轻轻扯了小将军腰间玉饰,声音低柔:“新的姬妾是美人吗?”   小将军答:“是。”   姬赢又问:“那么美人可合小将军心意?”   小将军紧紧盯着他的眼眸,答:“解语又解情,实在是个妙人。”   姬赢微微颔首。   大殿静默了下来。   小将军看着身下的美人,轻轻勾起唇,正要开口,就听那人低低柔柔道:“将军陪着自己的姬妾去吧,不必来找我这个寡淡又愚笨的人。”   小将军:“……”   他怔了一瞬,忽然畅快地大笑起来,手没轻没重地蹭过姬赢的脸颊,喜悦不能自抑恨不得在他脸上再咬上一口。   他小心将美人搂着抱起,抱在自己的腿上,用此生从未有过的柔情轻轻哄道:“没有姬妾,父亲将要出征,我留在秦国,有些忙乱,故没来寻你。”   姬赢依然不高兴,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何心情低落,停了小将军的解释也难以展颜,只低着头,轻轻扯弄那串玉饰。   小将军很敏锐,低头看他,轻轻哄道:“子赢宽恕,我日后不说这些惹你不快的。”   姬赢抬眸看他,轻轻“嗯”了声。   小将军被他的低落扰了心神,拥着他,心疼地叹息道:“我不该说这些话,真是讨打,子赢便打我两下出出气。”   姬赢缓缓抬手,抚上他疲倦的面容,轻轻道:“汋近日十分劳累吗?”   小将军轻轻点头。   姬赢道:“那我们去歇息吧。”   这是夏侯汋   第三回进姬赢的寝房,第一回,他年少桀骜,给敌国太子送了一只细腰蜂。   第二回,他将人抱着送回了房,那墙外从天降的美人,他只是轻轻一瞥,便思念彻夜。   第三回,他与他执手,一同进了寝房,子赢拉着他走向床榻。   薄衫交叠,相对而卧,虫鸣悠长,夜风幽浮,打动床边竹帘轻轻晃动。   人就在自己身侧,小将军怎能睡得着?   他轻挑地扣住美人的细腰,粗鲁地紧紧贴在自己的健壮的身上,低语道:“子赢,既已同床共枕,你是否该叫我一声夫君?”   姬赢胸口擂动,仰起头看他,红唇张了张口,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汋,若是有一日你察觉我骗了你,你会不会杀了我?”   夏侯汋不假思索道:“我杀了我自己,也不会伤你。”   姬赢缓缓勾起唇,欢喜地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领,将唇贴在了小将军的薄唇上,情难自制道:“我的良人。”   良人也,所仰望而终身也。   那是春秋时期对夫婿的称谓。   那夜他第一次吃味,也   第一回察觉对小将军的情,还有……什么是情。   夏夜的床榻之上,那吻过后,他们的唇几乎未曾分开,小将军将他抱在怀里,含住他的双唇,两人的舌追逐嬉闹,缠绵许久许久,直至他倦了,在小将军怀中安眠。   那夜,是他生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   鬼市,不在幽冥,也不设在人界,这里是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处。   千年光阴走过,这鬼市也与时俱进,同人间一样,多了许多新店。   一墙之隔便是一家酒吧,里边躁动的音乐鼓动耳膜,后门打开,五颜六色的光束有节奏地四射而出,阵阵鬼哭狼嚎。   一对男女跌跌撞撞地出来,相拥着激吻,路过了小巷口。   姬赢缓慢地眨了下眼,道:“这里竟然有灯。”   他以为只有阴森森的灯笼。   夏侯汋:“……”   夏侯汋道:“方才走过的是仿古主题街,卖东西的、卖的东西,都是些老古董。”   姬赢仰头看他,眼眸轻轻忽闪,闭上了眼。   他微微踮脚,将唇贴上了那两片薄唇,曾经的炽热变成了冰冷,他却清楚地认出,这是将军的气息。   可惜将军不认得他了……   夏侯汋倚靠在墙边,垂眸望着医生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回应,也没推开他。   他眸色深沉,似乎发了会儿呆,片刻后,他侧首避开,清淡道:“继续走走吧。”   姬赢低下头,抿唇,浅浅应了声。   转出一个拐角,眼前便是一片霓虹灯闪耀,几乎让姬赢以为自己到了人间。   酒吧、咖啡厅、酒店应有尽有,只是街上奇形怪状的鬼怪将他的思绪拉回了鬼市。   沉默地走了许久,两人都未说话。   喧闹嘈杂的街头,姬赢停了步,他转身,平平静静地问将军:“将军嫌恶我了吗?”   夏侯汋:“……”   他知晓医生为何这样问,因为方才避开的那一吻。   他慢慢抬手,覆在医生柔软的发上,轻轻揉了揉,解释道:“我只是不习惯。”他未曾与人这样亲近过,但他对医生的吻不陌生,仿佛拥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可记忆里却一干二净。   在方才医生亲吻他时,他忽然有些慌,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只好躲开。   医生盯着他,目光仿佛有几分执拗。   夏侯汋轻叹一声,微微俯身,将唇在他的唇角贴了贴,很轻的一下安抚。   姬赢挑起了唇。   他很大度地说:“我信你了。”   夏侯汋觉得有些好笑,刚要开口想要逗他两句,余光却扫到两个身影。   他转过头,姬赢也随他一起看了过去。   五六步外的酒水店,门口站着两个男人,高个子那个与将军气息相近,同样穿着黑色长风衣,气质略冷,带了股子清贵气,正向店家付钱,另外一个模样年轻俊秀,笑容暖洋洋的,和那人牵着手,正笑着说话。   隔着这么远,姬赢仍能看清,那双望着黑衣男子的眼睛,里边装着的东西,与自己望向时将军一模一样。   夏侯汋抬步走了过去,熟稔地打了招呼:“子桑,小狐狸精。”   子桑接过酒坛,转眸看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连理站在子桑身侧,笑容揶揄,语气熟稔:“这不是夏侯吗?怎么,来约会吗?”   姬赢走到夏侯汋身后,对两人笑了笑,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我叫姬赢。”   子桑微微颔首,连理则是很健谈地回应:“我是连理,他是子桑,我们和夏侯是同事。”   夏侯汋走到子桑身旁,示意他往后走了几步。   子桑不急不缓道:“有事?”   夏侯转头看了眼,隔了几步的距离,姬赢正与连理交谈,低声道:“借钱。”   子桑不语,将钱夹递给了他。   两人回来时,连理与姬赢聊得很好,子桑提着酒,叫道:“理儿,要回去了。”   连理应了声,同姬赢与夏侯告别,走到子桑身旁。   姬赢看着相携而去的身影,叹道:“真是神仙眷侣。”   夏侯汋抓住了他的手往回走。   姬赢小跑了两步,跟上他的步子,问:“做什么去?”   夏侯汋:“给你买十只猫。”   姬赢:“……”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抱住将军的手臂,轻快道:“汋,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吧。”   鬼市有个大酒楼,高六层,唐朝建筑风格,飞檐画角,峻宇雕墙,灯火璀璨,在夜色里美不胜收。   最高层豪华非常,有如贝阙珠宫,视野好,能俯瞰整个鬼市,今日只接待了两位客人。   姬赢见将军从那满是卡的钱夹里随便抽出一张付账,问道:“将军平日里也这样拮据吗?”   夏侯汋轻笑了声,将杯中倒满酒,随意道:“子桑与我不同,他千年来无欲无求,积攒下来的家当自然多,而我嗜酒,存不下什么钱。”   姬赢缓步走到他身侧,垂眸看他,轻声道:“将军本不需为这些俗物烦恼的。”   他心头微疼,轻轻捧起夏侯汋的脸,低语道:“我的便都是你的,我倾千年的积蓄给你供奉,我来养你。”   夏侯汋:“……”   这话稚气得他想笑,可又实在笑不出来。   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翻涌,仿佛将五脏六腑浸过烈酒。他忽然抬手,用力扯了医生一把。   豪华柔软的沙发上,姬赢跌坐在将军的腿上,只是刚刚坐稳,他就顺势搂住了将军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嘴唇。   顶楼只有两人,楼下百鬼穿梭,热闹非常,声音传到顶楼,只剩下悠悠几声鬼哭。唇舌搅弄出了羞人水声,两人相拥着,那个吻融了历史经久的情,比美酒还要醇厚。   夏侯汋想,与医生比,美酒都变得无滋无味。   他缓缓将医生放倒在宽大的沙发上,将手撑在他的脸侧,俯身看他。   那双眼中恙着潋滟水痕,艳丽的唇间呼吸微微急促,整个人就像是一副诱人的画卷。   “你这样好,我怎么舍得讥讽你?”夏侯汋冰冷的手寸寸抚过医生的眉梢,缓缓道:“是你骗了我吧?我一定不会凶你。”   “你凶了。”医生闭上双眼,轻轻说:“可,我焉敢怪你。”   ……   那一吻后,两人之间发生了很大变化。   从前只是凑在一起玩耍,比起恋人,更像是玩伴。而那之后,两人的眼里便只能看见彼此了。   夏末时,秦地开始冷了。   夜里,姬赢添了衣裳,坐在大殿门口等小将军的到来。   今夜月亮好,钩子一样,挂在苍穹之上,月亮身旁只有一颗星辰伴随,明亮璀璨,他走神时忽然觉得自己是那颗星星,守在小将军身边。   这样想着,他忽然欢喜起来,因为月亮与那颗星辰是能经亘古不变的,他想一直伴随在将军身侧。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难过,因为他用有意思是要死去的,不知还有几年的命可以活着。   胡思乱想着,小将军来了他也未察觉,直至那人坐在他的身侧,和他一同看天,忽然开口,姬赢才吓了一跳。   “赢雀同盈缺,月有盈缺变化,我却不愿你我有。”月下少年看穿了他的心事,眉宇间染上了一丝落寞霜色。   姬赢不忍看他这样,抱住他的腰,大胆地去亲吻他英俊的脸颊。   小将军笑了起来,将他抱起,步入大殿。   每一夜,他们都会在此玩耍。   那夜两人赛着投壶,赌一些无聊的小把戏。   姬赢输了,由小将军亲一下唇,小将军输了,由姬赢亲一下。   最后满地狼藉,壶中空荡荡,一支没中。   姬赢被小将军压在粗柱上,肆意索吻。   华丽大殿冷清寂寥,因有小将军的陪伴才不寂寞。   悠悠夜风路过殿门,遥遥羞见两个少年相拥相依,唯愿时光停止,别再流动。   秦地深秋,穆公于秦宫摆宴席,猎野味无数,分与众臣子大夫。   姬赢仍坐在那个位置,这是穆公给他的礼遇。   前些日子听小将军提起他的马,便是先前他见过的那匹骏马,是一个叫伯乐的人替他挑选的。   他很感兴趣,想在宴席上认一认那人,不知那人来没来,他也想要一匹好马。   小将军与他之间只间隔两人,可他不敢看他,生怕露出端倪,惹穆公疑心。   可这次宴席,同三年前那一次不同了,小将军在这里,他偷偷高兴,别的什么也不理会。   穆公叫他第二遍他才听见,他转头看向穆公,见他笑容可掬道:“公子在思索何事?竟这样出神。”   姬赢和缓道:“听闻秦国有一能人名叫伯乐,擅相马,圉也想见一见。”   穆公大笑了起来,道:“今日伯乐未在席上,公子想要一匹千里马,我便叫他相看好送到你府里。”   姬赢忙道:“多谢穆公。”   “算起来,子圉已满十四,也是时候娶妻了。”秦穆公笑着说道。   只听到这里,姬赢便满身冷汗,他知道穆公想要说什么,极度紧绷之下,他恍惚感觉到小将军在看他。   随后,秦穆公的话砸了下来:“我有一女,名叫怀嬴,容貌清丽,尚未婚配,今日我便做主,将她嫁与你,以结成秦晋之好。”   耳边一片嗡鸣,席上秦国的大夫将军都在看着他。   他听到自己机械地应声:“多谢穆公。”   那一日的宴席仿佛要了他半条命,而他另外半条命,则留在了夜色里。   大殿上满地霜华,姬赢蜷缩在席子上,慢慢等待。   直至子夜,将军才来。   他满身酒气。   他站了起来,望着几步外的将军,想要过去,又觉得心虚害怕,踟蹰良久,也没挪动地方。   “怎么?”小将军满脸讽意,嗤笑道:“还未成婚,便要与我划清界限了?”   姬赢猛地攥紧衣袖,紧紧抿唇,脸色泛白。   “公子赢即将成婚,夏侯汋特来恭贺,”他幽冷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恭贺你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转身,向殿门而去。   姬赢站在原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越来越远,即将离去,忽然大哭了起来。   夏侯汋离开的步子一顿,转身看他。   就见他捧在心头的人满脸泪痕,放声大哭,他双臂垂在身侧,呆立在大殿最里,像一只困于牢笼的燕子,声声泣血。   而他只哭了两声,夏侯汋就心软了。   他想,怎么能怪他呢?他明明没办法违抗。   他大步走到公子面前,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姬赢还在大哭,停不住。   他在哭他生来的命数,哭他命如草芥,哭他身陷囹圄,更哭他永远无法与心爱的小将军厮守。   这些日子是偷来的,是梦一场,他不知怎么办了,不知自己要如何挣扎才能握住小将军。他那时其实才刚满十三岁,无根无基,无依无靠,是两个大国博弈间的一枚小小草芥。   夏侯汋轻轻在他耳边说:“是我不对,子赢,求你别哭了。”   可哭声未歇,一同淋湿了两颗没处躲避的心。 第379章 赢雀   晋太子圉迎娶秦公主怀赢,这是秦穆公拉拢姬赢的手段,一切只为他的东出之计。   成婚当日,小将军也到了。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在他们幽会的大殿穿着昏服为他人捧雁,与他人执手,饮合卺酒。   他的目光锁在子赢身上,看他穿着昏服的模样,灯光照在那人身上,他心里想着,真是俊美,又想,今夜之后,他的子赢身侧就要睡着别人了。   春秋时期成婚礼是在晚上进行,宾客散了,夜也深了。   大殿还挂着彩绸,里边仍摆放着那些昏礼所需的东西,姬赢扶着大门,看着里边醉得人事不知的小将军,眼尾滑落一滴泪。   他跑到小将军身边,跪坐下来,将他扶到自己腿上。   夏侯汋似有察觉,迷迷蒙蒙叫道:“子赢?”   姬赢咬着涩意轻轻应了声,他不再费力挪动他了,慢慢伏下身,在他怀中躺下。   昏服华贵,静静盖在两人身上,算起来,在这个大殿中,两人都曾穿过昏服。   ……   夏侯汋道:“那你与那秦公主……”   即便没了记忆,听到这段时,他仍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即便已经过了千年。   姬赢轻轻抚上他的脸,低声道:“她是一位再好不过的姑娘,我大婚当日便同她坦诚了自己的处境与娶她的缘由,公主聪慧过人,这些她早已知晓。”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位公主的秀美容颜,她温婉地对自己说:“我嫁与你,便不会背叛你,但我是秦人,也不能背叛秦。是以,公子做什么我不会同父亲说,而我也不会做任何危害秦国的事。”   他与公主是知交,并未同过房,公主也不曾问他夜夜去何处就寝,其实,与婚前并没什么差别。   小将军仍常来,陪他玩耍,与他相伴,日子如此这样过下去,直至秦地的冬来。   那年冬日,小将军外出打猎,猎得一只白狐,他想给子赢做一件狐裘,而天下没有纯白的狐狸,纯白的狐裘,是由许许多多白狐最纯白的毛皮制成,极其珍贵。   他猎了许多狐狸,将那件纯白无暇的狐裘披在了姬赢肩上,对他说:“披上狐裘,秦地冬日便不再苦寒。”   他欢喜地抚摸着狐狸毛,崇拜地望着将军,却见他面上似有忧色。   初春时,将军对他说:“我要外出征战了。”   姬赢牵着他的手,问:“何时回来?”   将军说:“或许回不来。”   姬赢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哦”了声,没有别的叮嘱。   将军出发前一夜,曾来看姬赢。   姬赢送给他一个小袋子,对他说:“这里有锦囊妙计,要到迫不得已时才能打开。”   将军如他所说,在被敌军包围下,打开了那个小袋子,那里边是一袋子梅果。   将军忽然就笑了起来,捻出一颗放进口中,轻轻闭上了眼。   良人赠远征的夫君梅果,酸中带甜寄相思。   一颗梅果吃完,他重整战甲,将那场不可能胜的仗逆转了局势。   姬赢仍一人在秦地。   第二年冬,公主同他一同下六博,问道:“如今秦地天冷,公子为何不将狐裘拿出来披上?”   姬赢说:“不舍得穿。”   将军回秦地,受了穆公赏识,然将军并不高兴。   那夜姬赢披着狐裘在殿外等他,天上下了雪,鹅毛一般。   将军自雪中来,走到他面前,未语,先紧紧将他抱进了怀里。   夏侯老将军战死,以后,他便没有阿爷了。   他陪着将军度过了那场漫漫寒冬,初春时,将军又要出征。   这是他来秦地的第五年。   他又赠给将军一个锦囊,将军收下,亲吻他的眉心,告诉他:“这是我最坚固的那层盔甲。”   ……   酒又添了一杯,姬赢半靠在沙发上,有些醉了。   他轻轻晃了晃那杯中的液体,头顶灯光被打碎,仿佛那场碎了的情义。   夏侯汋喝尽杯中的酒,问:“是灭了梁国吗?”   “是,”姬赢轻声道:“那场征战将军攻破了梁国,公子圉便没了母家倚仗了。”   “公子圉?”夏侯汋缓缓道。   姬赢闭上了双眼,似乎不想再看。   他将酒一口喝下,被呛出了一点泪痕,道:“那也是五年来,我第一次收到晋地的家书。”   家书是母亲给他的,是秋天送到,送信人风尘仆仆,几经遮掩,才将信亲手送到了他手上。   母亲说,梁国已亡,国君身体有恙,怕是过不了这个冬日,而她近几年缠绵病榻,怕是也要大限将至,要他速速逃回晋国,再与她见一面。   信的末尾,她说“子赢,母亲于你有愧。”   这世上,唯有母亲挂念他,他心中的血肉至亲,也唯有这一个母亲了。   他抓住送信人,反复问母亲的现状,却只得到一句怕是过不了这个冬日。   那天,他手里握着那封家书坐了一夜。   清晨一至,满地薄霜。   将军今日也该到秦地了。   他收起手中的信,大步向殿外走去,他见了公主,见了给他送信的浪人。   夜幕再次降临时,质子府外闪出两道人影。   这一夜,秦国举国庆贺,灭了梁国后,秦穆公的东出霸业又近一步,没人在意一个小小质子府。   姬赢坐于骏马之上,勒马回望秦国都城,这个困了他五年的牢笼,而心中想的却不是屈辱,不是无数个日夜提心吊胆的恐惧与寂寥。   而是他的汋,怕是要气坏了。   “公子,走吧。”那人恭敬道。   姬赢侧开脸,不再看,扬鞭,趁着夜色向东而去。   一路疾驰,离秦国都城已远,天光微明时,他们停下来歇息。   姬赢轻轻抚过身上带着的沉甸甸又极柔软的包袱,重重咬住了唇,忍住泛滥的思念与愧疚。   雪花轻飘飘从天上落下,落在了他的肩头与发梢,他慢慢抬头,看着夜空中雪花轻柔飘落。   地面威震,遥遥传来马蹄声,浪人立刻起身,催促道:“公子,快走,有人追来了。”   姬赢却并未惊慌。   他站了起来,转身,遥遥看向青灰的天幕下那一人一骑。   将军的马,他听得出来。   将军本该在接受穆公的礼遇与全国百姓的敬意,如今,却夜奔追来。   他不舍得眨眼,就看着那人向他疾驰而来。   骏马一声嘶鸣,在地上站稳。   将军翻身下马,面上冷若冰霜,那双漆黑的眼眸牢牢盯着他,问:“你要逃回晋国?”   姬赢抿唇,轻轻点头。   他们之间距离两步之遥,这样静默而对,却谁也不再向前进一步。   将军说,他们之间只谈风月,不谈家国。   可家国摆在那里,不得不谈。   中间两步的平地,是天堑。   将军嗤笑一声:“如今夷吾病重,梁国已亡,公子赢怕丢了王位,要匆匆逃回去做你的君主吗?”   姬赢只静静望着他,对他的讥讽没有丝毫怨怼,也没有任何解释。   而恰恰是他这样的态度,说明了他的坚决,也让将军的心慢慢凉了。   他沉沉盯了姬赢许久,忽然抬手,扬起赢雀长剑。   一旁浪人正要上前搏杀,却见那位将军挥剑,斩断了自己华贵的衣袍。   那块布料落在地上,被雪轻轻覆上。   将军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向马走去。   忙忙青灰晨色里,风冷得渗人骨髓。   将军冰冷的话敲在他的耳侧:“你我,从未相识。”   马蹄卷起风雪,他仍立在原地,看着将军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人影。   他缓缓跪坐在雪地,捡起那块衣袖,一个小袋子落了出来。   一年光阴,那小袋子被珍藏得很好,崭新崭新,他轻轻打开,里边的梅果被吃了一小半。   曾经无比珍惜,如今,将军再也不愿吃了。   姬赢将衣袖放下,将梅果放下,转身,走向自己的马。   他不收这两样东西,就当作,将军仍对他有情,当作,他为之活着的一个念想吧。   姬赢回了晋国。   进到晋宫那日,恰好赶上晋惠公夷吾病危。   晋大夫们都守在床前,姬赢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向里看。   他看到那个一国君主瘦得不成样子,他的一生背信弃义,遭许多人唾骂,他前半生流亡,后半生借他人之力坐上王位,十四年间的功与过,最终在死前都成了云烟。   他未给大夫们留下什么话,没有对下一任君主有什么嘱托。   临终时,他费力抬起枯瘦的手,尽力向外伸去,像要抓住什么,最终被床旁的少年握住了那只手。   姬赢看着病床上那人,恍惚听到他叫了一声子赢。   公园前651年,晋惠公去世,其子姬圉继位,史称晋怀公。   那病榻前的人转身,面向诸大臣,隔了五年光阴,他看清了这位兄长的面容。   他们仍相似,却长得不一样了,不像五年前,几乎是左手与右手那样相像。   姬赢在一刻忽然释怀,他这张脸,终于属于了自己。   母亲的寝宫内遣散了下人。   姬赢步入寝宫,一眼看见那个美貌妇人。   她并不像信中若说,不久人世,反而气色十分好。   她含泪看向姬赢,向他伸手唤道:“子赢,快过来。”   姬赢反而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自己日夜挂念的母亲,仿佛在看一个极陌生的人。   他蓦然转身,大步向寝宫外走,刚到门口,一人挡住了他的路。   是公子圉。   姬赢站在光与影的交界,缓缓转头,看向端坐的母亲,静静地、执拗地望着她。   母亲站起了身,有些慌乱地解释道:“如今国君已死,晋国新君即位,那些约定也不必作数了,你该回来了。”   姬赢轻声开口:“是兄长叫你写的信吗?”   母亲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我。”公子圉露出了手中剑,缓缓向他走过来。   就如幼时他无数次对自己施虐时的表情一般,凶戾、冷漠、居高临下,自己在他眼里,从来不算一个真正的人。   母亲尖锐的叫声中,他一步一步逼近。   “是我让母亲叫你回来的,这世上只需有一个公子圉。”   “若不叫你回来,父王死后,穆公必然推举你上位,那我多年隐忍便会付诸东流。”   “凭什么?凭什么父亲也想将王位传给你?两年前他梦里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我派人去杀你,你却侥幸未死。”   “如今,你该死了,替我做了几年质子,也算是有功,我赏你一具全尸”   长剑向他挥来,只姬赢冷冷望着这位兄长,忽然觉得可笑至极。   母亲怀他与阿姊妾时,招父曾为二人卜卦,男子会身陷牢狱,故取名为圉,女子会为人妾室,故取名为妾。   那可是夷吾的长子出生之前便被批了牢狱之命,夷吾怎么甘心。   为解长子的命数,次年,梁女又生了姬赢。   夷吾的次子,很少人知晓他的存在,他生来就被养在一个小院子里,同圉一般习君主之道,无论是饮食还是穿衣,都同圉一模一样。   他是兄长的镜子,也是他的护身铠甲。   招父的预言在圉十一岁姬赢十岁那年应验。   夷吾为秦所擒,晋送质子去秦国。   为这天而预备的姬赢被送上了马车,离开了那个困住自己十年之久的小院子。   那时他与圉长得实在太像了,无人察觉有异。   而招父的话也并未出错,他被困在秦国的这些年,公子圉又何尝不是被困在晋宫呢?   姬赢再次躲开公子圉那毫无章法的劈砍,扬声问自己的母亲:“将我骗回来杀死,这也是母亲的意思吗?”   “不!不是!”美艳妇人跑了下来,挡在姬赢面前,厉声道:“说好让子赢回来,你怎可残杀你的亲兄弟?”   “他不是我的兄弟,”公子圉满目失望:“母亲,你怎么能将他当成我的兄弟?他不过是一个为我挡下天生命格的盾。”   妇人再也听不下去,抱住他握剑的手,急声道:“送子赢出去!送子赢回秦!”   姬赢立在原地,闭目,轻轻叹了口气。   寝殿中闯进一个人,正是先前将他接回晋地的浪人。   他拖起姬赢,不顾公子圉的呵斥与咒骂,将他带离了寝殿,带离了晋宫。   一路从秦地回到晋地,没有片刻喘息,便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仓皇逃命。   公子圉带人在后穷追不舍。   浪人护着他突破了几次包围,最后在秦晋交界处,浴血倒下。   他是墨家人,姬赢不知他为何为了自己这般这般赴火蹈刃,死不旋踵。他清楚,自己也跑不了了,马已被射杀,他已筋疲力竭。   即便能跑,而他已经无处可去了,自己逃出秦国,穆公必然震怒,他根本无法回到秦地。   真是可惜啊……那个大殿里的光景,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跪坐下来,身上狐裘尨茸,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染红,很难看。   他将浪人扶在自己的膝上,深谢其相护之情。   浪人面对生死,却极为平静。   他抓住了姬赢的手,向他手中塞了个青铜制成的小瓶,拼着最后一口气道:“夫人令我转交,这颗药由巨子所赠,可……”   公子圉站上了高处,拉弓向他瞄准,风卷起残雪,浪人的手无力摔落,姬赢轻轻闭上了双眼。   箭破空而来,姬赢骤然睁眼,转头看去。   一人一骑挡在他身前。   那个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护在他身前,手上握着赢雀。   这是晋地,他竟越了过来。   他仰头,怔怔望着那人,轻轻叫道:“汋。”   你不是……不认我了吗?   夏侯汋遥遥看向那高处的人,眉心紧皱,再次望向那狼狈的美人,他轻叹了声,俯身,向他伸出了手。   两人诀别仿佛还在昨日,将军再次向他伸手,便是那些风雪中的话都不作数了。   姬赢浅浅弯唇,将手搭了上去,腰被紧紧搂住,凛冽寒风被将军阻挡,箭雨之中,将军带他逃出了公子圉的追捕。   那一天后,他再次回到秦地,再未离开。   那一天后,公子赢再未出现在春秋诸侯纷争之中。   回到将军府邸后,他睡了三天三夜。   醒时看见将军满脸忧虑还有那双熬得通红的眼,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道:“子赢,你醒了。”   姬赢含笑望着他,捉住他的衣袖,如往常自己做错事心虚时那样乖巧示弱,以求他的宽恕,他说:“汋,我骗了你。”   话音刚落,他忽然滞住,将军猛然将他搂入怀里,他没让姬赢再说下去,也许当将军看到公子圉的那一瞬,他便明白了所有。   姬赢慢慢搂住他宽阔的脊背,垂眸时,在将军的腰间,又看到了那个被遗弃小袋子。   他的汋,总是容易心软啊…… 第380章 赢雀   秦地,五年间他已熟悉这里的春秋冬夏。   将军为他修了一个小院子,院里种了一棵桃树,每逢春至,桃树都会开花,铺开满地落英。   他一生追逐自由解脱,如今,他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将军的院里,将军的身侧。   世间再无公子赢,只有将军的枕边人,十六年风雨飘摇,他终于能安枕大睡。   天下诸侯纷争,从未止歇,他有时也会同将军一起说一说诸国的事。   听闻晋怀公继位的第一诏,便是要求追随公子重耳逃亡他国的大夫随从回晋,并设定时限,三月不回,举家问斩。   他命令在晋国的狐突召回其二子狐毛及狐偃回晋,狐突凛然道,他向来以忠义教导儿子,拒不从召。   公元前637年,晋怀公杀三晋名臣狐突。   这个消息传入姬赢耳中时,他默了许久。夷吾与重耳的母亲都是狐突之女,而公子圉,与狐突实在是血脉相连的。   姬赢逃回晋国后,秦穆公果然大怒,在他眼里,晋国两代国君父子两个无耻地将他耍得团团转。   他出兵扶持逃亡在外的公子重耳回晋国,将同宗的五个女子嫁给重耳,其中包括曾经“公子圉”的妻子怀赢公主,成全秦晋之好。   这是叔叔娶了侄儿的妻子,姬赢不知那位公主会是如何难当,只是偶尔想起那位美好的公主,总是觉得愧疚惋惜。   一年后,公子重耳回晋。期间晋怀公所经历的种种早已注定,他根基不稳,杀狐突又尽失民心,晋国诸大夫家族强悍蠢蠢欲动,父亲故去前未曾为他铺路,王位哪是他一个十几岁少年能够坐稳的。   睽违十九年,62岁的公子重耳终于再度回到故土,多年的隐忍坎坷,让他不禁洒泪晋土。   他回国后,几乎事事一帆风顺,从二月甲午到戊申日,公子重耳不出半月就从晋怀公手中夺取晋国,堪称历史罕见。   公元前636年,戊申日,晋怀公被公子重耳杀死于高梁。   姬赢曾经做了那个人十几年的影子,那一刻他却没什么悲喜。此生,与母亲再无法相见,此生,他便只剩下将军了。同年,公子重耳继位,称晋文公。   晋文公继位后,修明政治、拔擢贤能、联秦合齐、抑制荆楚。公元前632年,城濮之战,秦、齐、晋一同伐楚,楚国大败。   那一役之后,晋国屹立于众国之间,春秋争霸中逐出第二位霸主晋文公。   后晋文公欲联合秦国一同攻打郑国,郑国大臣佚之狐向郑王推荐了烛之武去当说客,衬着夜色,郑国城墙外吊下一个篮子,里边装着的老头儿是正是烛之武。   烛之武深夜进入秦军大营,一人之力说服秦穆公退兵。   这一次秦穆公不再被晋文公忽悠,两国之交的矛盾渐渐浮现。   《史记·卷三十九·晋世家第九》: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   晋文公过世后,公子欢即位,史称晋襄公。   而此时,秦穆公已经熬死了晋国的四位君主。   英雄迟暮,秦穆公的东出眼看没有希望,穆公心里急迫,在此时做了一个急功近利的决定。   姬赢靠在将军怀里,听他说起秦穆公欲要潜师穿过晋国去攻打郑国时,立刻皱眉说:“将军不能去。”   夏侯汋轻轻揉捏他的耳垂,温声道:“为何不能去?”   姬赢:“如今晋国大丧,晋襄公并非庸碌无能之辈,郑国远在中原腹地,潜师无异于掩耳盗铃,长途轻装奔袭,行上一月,不可能不存在变数,取道晋国,怕是在……”   他转头,直视将军,笃定道:“崤山!必是秦国将士的埋骨地。”   他同百里奚与蹇叔说得分毫不差,夏侯汋叹息地亲吻住了他的唇,道:“嗯,听你的,我不去了。”   姬赢放下了心,被将军吻得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渴求。   他轻轻扯住将军的衣襟,慢慢褪下。   如百里奚与蹇叔所言,秦军三千人埋骨崤山,将军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被晋襄公所俘。   晋襄公大怒,想要杀三人,被文嬴劝阻放回秦国,她便是曾“公子圉”的妻子怀赢,后嫁与晋文公。   三将回国后,秦穆公不仅没有怪罪,反而穿孝服相迎,比举使孟明视更加忠于穆公。   ……   “后,穆公几次东出都失败了,回秦途中,路过崤山,见满地秦军将士白骨,声泪俱下,他忽然顿悟,却也追悔莫及,”姬赢平静地说着那段早就淹没在黄沙里的故事:“穆公收敛崤山将士尸骨,祭拜而归。”   史称崤山封尸。   姬赢:“之后,秦穆公不再执着于东出,而是采纳了已告老还乡的百里奚与蹇叔的建议西怔。这一次,他势如破竹,益国十二,开辟千里,遂霸西戎,至此,秦穆公成了春秋时期的第三位霸主。”   夏侯汋静静听着,这时才缓缓道:“你我呢?”   姬赢怔怔望着将军,似乎在填着那时的思念,他喝了一口酒,低声道:“穆公决定西征起,将军就一直在外征战,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万分思念。”   ……   将军大胜归来那日,姬赢在桃树下喝酒,将军推开院门,大步走来,将他抱起。   他褪了战甲,将姬赢压在身下,尽情驰骋,刻骨思念只在他耳边融成了一句艰涩又情难自制的话语:“子赢,我万分渴你。”   秦国崛起,穆公迟暮,姬赢觉着,将军能好好陪着他了,也的确如此,他与将军度过了一段十分安逸满足的日子。   有一个冬日,将军兴致盎然,将他按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他实在受不住,推开他向院子里跑。   两个人嬉笑着在院中追逐,最终还是在漫漫雪地上随了将军,狐裘柔软,雪花晶莹散了两人交缠的墨发,他搂住将军坚实的背,对他说:“汋,百年后,我想同你葬在一起。”   将军没应他,将唇牢牢堵住他的嘴,像是情到浓时的吻,又像不许他说话。   他被折腾了许久许久,沉沉睡去,再醒,将军已经不在身旁。   那日他醒得比平时要早,也不知为什么,天刚蒙蒙亮,他心里不安,裹着狐裘推开院门。   走出十余布,见府中处处挂丧,他抓住一个下人问,听到他说的话后,脸色瞬时惨白,险些腿软站不住。   他沉默地转身回院,换了衣衫,悄无声息出了将军府。   举国大丧,臣民尽数带孝,穆公过世了。   他跟着送葬队伍最后,跟着去了穆公陵墓,那真是十分恢宏壮丽的景象有许多人在哭。   他们哭穆公,也在哭那一席白衣站在陵墓门口的人。   姬赢在人群中寻到了将军的影子,他平静地站在人群中,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姬赢不知他在想什么。   祭祀礼仪开始,满目孝幡悲凉,天上哀鸟鸣叫,百姓号啕大哭,望着那些人慢慢走进陵墓。   那里边,都是穆公麾下良臣,包括子车三良,后有诗《黄鸟》提到这件事“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人百其身,一人替三良死百次都愿意,以百人换其一人也愿意。   一向重视人才宽仁大度的秦穆公,在死后选择了让他提拔起来的贤臣们殉葬。   姬赢砸晕了一个奴隶,混入了殉葬的奴隶中间,压低着头,随着殉葬队伍慢慢走进了那个恢宏的陵墓。   身后一声轰隆巨响,万吨巨石挡住了他们的生路。   只有那时的亲历者知道穆公决定活人殉葬时的震惊与绝望,那一天活埋能臣良百余人。   而其中殉葬的人到底如何想的没人知道,只留下史书上轻描淡写一句三十九年,穆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   陵墓里燃着长明灯,是蛟人脂,殉葬的大夫们平静地席地而坐,等待死亡,奴隶们却开始焦急。   姬赢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奴隶的队伍,向最里边坐着的将军走去。   他缓步走到将军面前,跪坐下去,将军睁开了眼,他看见姬赢,眼眸几经变化,不知是怒还是其他,最终,他只是紧紧将他搂进怀中,隐忍道:“你不该来。”   姬赢从怀中拿出那个小瓶子,倒出里边的药丸在掌心,眸子清亮,将手凑到将军唇边,说:“吃了这个,可长生不死。”   那个浪人临死之前,告诉他的正是这句话“可长生不死。”   将军没看那东西,他轻抚着姬赢的面庞,轻声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那年,将军35岁,他比将军小三岁,年32,已经不年轻了,将军却还是看不够他。   陵墓阴寒冷寂,一日两日还好,第三日,已有人饥饿到去吃祭品。   进入陵墓之前,他们或许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法,可真到临死之前,人却都想再活上一时半刻。   两人穿着素白孝衣,缩在角落里,没吃祭品,也没有像其他人那些哭喊砸那万吨巨石祈求放他们出去。   他们依靠在一起说着话,从他们相识时说起,说小将军初见时将他摔在马下,说细腰蜂蛰人好疼,说他们玩耍六博时,姬赢曾耍过赖,将军知道,但方才拆穿。   姬赢很饿,很困,他很想睡觉。   陵墓密封,空气被里边的人一点点耗尽,人要么饿死,要么窒息而死。   将军常常把他摇晃醒,两个人再继续之前的话。   有时,姬赢也不知道自己中间睡了多久,只是睁开一次眼睛,眼前死的人就多些。   一次,他看到那盏鲛人灯已经有些黯淡了,转头看向将军,见将军也睡着了。   他将一直收在掌中的药丸拿起,轻轻掰开将军的唇,将药喂了进去。   他抚上将军的脸,轻声说:“我想你长生,许你长生,要记得我,勿忘我。”   可话音刚,他就撞上了将军漆黑凌厉的眼眸,他心虚地向后退了退,却被将军捏住了下巴。   将军将他已经失温的薄唇贴上了他的,那粒药顺着两人的唇舌,滑进了他的喉咙。   他立刻掐住喉咙,想吐出来,被将军按住了手。   那粒药进入肺腑,灼得他慢慢恍惚,眼前越来越模糊。   他拼命抱住将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却没了力气,意识渐渐消散的过程中,他听到将军在他耳边说:“子赢,醒来别怕,若是看不见我,便是出去给你找好吃的了。”   他就这样睡了过去,无梦。   再醒时,陵墓中的灯已灭了,但很奇怪,这么黑的地方,他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以为只过了一两日,从地上坐起,却见眼前一片白骨累累。   他心中惊惶,扬声叫道:“汋!”   声音在阴森腐朽的地下陵墓中阵阵回响,却没等来将军的回应。   他一副一副尸骨看过去,没有将军。   在凌宫里找了一遍,甚至撬开了穆公的棺椁,还是没有。   他看着那位已经腐烂成白骨的秦国霸主,想起他曾经的意气风发,又默默将棺材合上。   他走回了原地,慢慢坐下,抱膝乖乖在那里等着将军。   他想,将军不会食言的,他会带着裹腹的东西回来给他吃,而那时,他却忽略了,他根本没觉得饿。   就在那样极度安静腐朽的陵墓里,他恍恍惚惚过了不知多久,可能有一年,也可能是两年,他站起了身,终于决定,将军不来找他,他就去找将军。   他从穆公的随葬品里,翻出器具,向陵墓墙上挖,一刻不停,一直挖,忽然有一天,他看到了星辰。   那夜,又是个上弦月,月亮如勾,是缺非盈。   他满身尘土,向秦国都城走去,却隐隐察觉不对。   这里的建筑都变了。   他回到了将军府邸原地,却见那里成了寻常的百姓院落。   他心里不安,跑上去叩门,有人披衣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穿着,警惕道:“你找谁?”   姬赢行礼道:“请问夏侯将军可在此处?”   “夏侯将军?”那人奇怪道:“从未听说。”   门合上,他才忽然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沧海桑田,久到王权更迭,久到莺儿燕子俱黄土。   他一路走,一路问,问世人可见过夏侯将军,可没人知道,他在人间行走千年,磨破了双足,没再见过将军。   ……   眼泪慢慢滑了满脸,夏侯汋将他揽进怀里,他看着那双盈满泪的眼,忽觉胸口绞痛,他仿佛看到了眼前人在古今独行而过,独自走过闹市与空旷,孤身一人伴着绝望的孤独与恐惧。   他轻轻吻去姬赢脸上的泪,轻声道:“对不住。”   姬赢摇头,他贪婪地望着将军,轻声说:“能再见将军容颜,子赢死而无憾。”   姬赢拿过桌上的酒,灌了一大口,揽住将军的脖颈,重重吻了上去。   他扯下将军的衣衫,手轻轻抚上他赤裸的胸膛,将军没拒绝他。   于是,他侧头,一口咬上了将军的脖子。   不同于那夜小将军为他苦恼、为他乱了分寸时在脸上咬了一口那样,姬赢这一口极重,有种想将他的骨肉撕碎的狠意。   夏侯汋并不在意那钝痛,他轻轻挑开医生古板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直至那具完美的躯体裸露在自己眼前。   “嗯……”   鬼市酒店最高楼,华丽灯光下,一片旖旎,姬赢跨坐在将军身上,紧紧缠着将军的腰,时深时浅的呻吟,双眼微阖着,随着他的动作颠簸。   夏侯汋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看着他沉醉的欲望,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张一样的脸,但那张脸似乎比现在要成熟。   “汋……”恍惚隔了千年岁月,那人睁开眼,含笑望向自己。   “汋……”眼前的人眸中欲望慢慢退去,浮起了一层无措与悲伤,他问:“你是不是厌弃我了?”   太过了解对方,所以他察觉了方才夏侯汋那一瞬的心不在焉。   “怎么会?”夏侯汋将他放倒在沙发上,覆在他的身上,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脸,轻轻道:“你的脸……怎么了?”   姬赢猛然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脸……   夏侯汋俯身贴到他的耳侧,轻轻说:“子赢,将故事说完,我必须要知道。” 第381章 赢雀   他从坟墓里爬出来时,并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在寻找将军的途中,他遇见了一个人。   “我曾见过穆公那位后人,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完成了穆公一辈子都没能完成的雄心壮志,他横扫六国,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他北定匈奴,南抚夷越,功绩千秋。”   那时姬赢才知道,自己一睡大梦四百年。   姬赢轻叹道:“他曾问我从何处来,我说,我来自四百年前的秦地,我同许多人说过,唯有他一人信我,他曾让我留在秦宫,同他一起看这秦国的强盛,我没有留下。”   姬赢寻不到将军,便遍访神与巫的踪迹,秦国有个大巫告诉他,将军还在这世上,于是他又燃起了希望。   踏遍千山万水,处处寻他,直至一日,他忽然觉得皮肉钝痛。   那一日他正走在街上,记忆里,应是汉时的事,他走着走着,忽然全身疼痛,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将自己的脸皮蹭了下去。   周边百姓吓得四处尖叫逃离,他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人皮尽数剥离,落在了地上,烈日下,他只剩下血糊糊的一滩肉。   那时他没有为自己的变化惊恐,他只是想   “我想,将军最爱我的脸,可我全身皮肉都没了,将军怕是不会再喜爱我了。”他凝视着夏侯汋,轻轻说道。   “将军爱你,又怎会只爱你一张脸?”夏侯汋望进了他的眸子,开口道:“我爱你,自然是爱你的全部,没有皮肉、或是只剩白骨,我依然会爱。”   这句话说完,姬赢仿佛落下了一个重大的心事,唇角轻轻扬了起来,他搂住将军的脖颈,感受着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律动。   “那之后,我躲进了深山里,过了三年,我的皮肉却又长回来了,我对着溪水看自己,发觉自己仿佛年轻了几岁。”他轻轻道:“之后又有几次,时间规律,直至我想起,我在穆公墓时没有过这样的情形,所以每当要换皮时,我都会去穆公墓,在穆公墓就能躲过去,可……多次换了面皮,我的脸,留在了二十三四岁的模样。”   他生怕将军介意这张脸,这么多年,他甚至不敢照镜子。   夏侯汋不语,他将人紧紧搂在怀中,挺动的腰一下比一下重,粗喘声中带着某种愉悦,更多的是沉沉的痛。   天光渐渐亮起了,鬼市慢慢寂静,酒楼的灯关了,一片青灰色间,身下的沙发、华美的浮雕、长长的鬼市店铺如纸张被点燃,从边缘处向里,渐渐化成了灰,慢慢消散。   姬赢再次睁开眼,又回到了人间。   还是那条小路,有流浪猫在垃圾桶里翻食。   风衣披在他的肩上,他仰头看向将军,轻挑起唇,说:“汋,我们要分开了吗?”   夏侯汋摇头,他将赢雀递到了姬赢面前,开口道:“你愿意的话,跟我在一起吧。”   如两千多年前,他将赢雀为信物送给公子,那个很好骗的小少年说接就接了。   赢雀重新握在掌心时,仿佛认出了另一个主人,兴奋地阵阵嗡鸣,姬赢却摇了头,敛眸道:“若是将军想不起来了,那便算了,子赢不想用千年前的旧情裹挟将军,不想将军为一个如今不熟悉的人而强迫自己接纳。我走到你面前,只是想再看一眼你的容颜,如今,心愿已了。”   说完这句话,姬赢将赢雀还了将军,向后退了两步,微微颔首,又恢复了前夜那个陌生又得体的医生模样。   他含笑道:“若是将军想得供奉,便托梦给我,祝将军……”   他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他不知该祝愿一个魂使什么,那样千百年行走在幽冥界,他知道将军的孤寂与苦,不比他少。   夏侯汋站在原地,等他说完,方有了动作,他缓缓走到医生面前,垂眸看他,道:“昨夜你我的欢愉不是假的。”   医生低着头,轻抿起了唇。   夏侯汋:“我会尝试慢慢想起来,那之前,你留在我身边吧。”   姬赢一怔,仰头看他。   夏侯汋微微欠身,看着他的眼睛,温和地商量道:“我已经想起了一点,你再给我一点耐心。”   姬赢想,他怎么会对将军没有耐心呢?   他回视这将军,勾唇应声:“好。”   这座城市醒了,重新开始运转,医生昨晚夜班,今天休息。   街上早餐铺子已经开了,早市上人来人往,这是人间的集市。   姬赢与将军并排走着,问道:“汋,你在人间有住的地方吗?”   一道明亮娇柔的声音插了过来:“他穷得要命,哪来钱买房子?”   姬赢看了过去,就见一个包子铺前站了一个红衣美人,美艳如海棠。   夏侯汋说:“这是琼鹿。”   姬赢含笑打了招呼:“也是汋的同事吧?一起去家里坐坐吧,就在前边不远。”   琼鹿笑着说道:“昨夜听连理说了这件稀奇事,特意赶过来看一看,今日就不过去了,等下一回聚会,你一起来。”   姬赢点头:“一定。”   医生的家很大,很豪华,是两个大平层打通的,入门就是一副丹青画,是一位身披战甲的将军图。   那上面的眉眼,与自己分毫不差。   夏侯汋有一瞬恍惚,仿佛那幅画动了起来,让他看到了千年前的自己。   他信医生说的每一个字,并且不论千年前如何,他又一次喜欢上了医生,大约是从那夜他向自己走来,抚着自己的脸说的那一句“怎么伤了?”开始。   一眼钟情。   医生找他两千年,磨破了双足走到他的面前,他却说了什么?   他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医生不是人,也不是鬼,他孤独地游离于人鬼外。他不知道那粒药是什么东西,但很明显,医生吃了那粒药后,就从地府除了名。   姬赢将门关上,走到夏侯汋身旁,牵起他的手,脸上笑容很软,很暖,望着他,是很眼熟的崇拜与欢喜。   他拉着夏侯汋向里边走去,将他领到了卧室。   夏侯汋挑起他瘦得微尖的下巴,调侃道:“还要吗?”   姬赢“嗯?”了声。   被压在床上的时候,他想解释,只是想给他看看自己四处收藏的春秋时期的藏品,那个收藏室就在卧室后面。   可那都不重要了。   他缠住了将军,赤裸着与他纠缠,性感的粗喘声和略微粗鲁的性爱,与以前的将军一模一样。   姬赢曾在这个床上梦到过许多次与将军交欢,醒来都是一场空。   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他轻闭着双眸,说道:“汋,若是你现在选了要我,就别再把我抛下了。”   夏侯汋动作微停,低沉应道:“嗯。”   姬赢说:“我能再找你千年,可,比起疼来,我更怕这世上的空。”   他怕再一次从坟墓里出来,所有的东西他都不认得了,那种惶恐,太过难捱。   夏侯汋轻轻吻住他的眉心,低语道:“这次换我找你。”   姬赢忽然哭了起来,他说:“你在骗我。”   他没想到去黄泉寻他,因为夏侯汋说过,会回来找他。   夏侯汋恍惚想起另一个场景,小少年站在华美的大殿里号啕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就如现在一样。   夏侯汋还是尝试哄他,未果,便将焦急与心疼全都化成了旖旎的交欢。   再次过奈何桥,姬赢已经轻车熟路。   那个红衣女鬼还在那里杵着当石头,孟婆今日清闲,坐在亭下嗑瓜子。   姬赢提着丰厚的礼品送到亭下,孟婆笑着站了起来,嗔怪道:“又送这么多东西,多麻烦啊?”   这态度,与初次来时已大不相同。   姬赢亲昵熟稔地说道:“年节了,自然要吃好用好,里头还有我们两个特意为您选的衣裳,看看喜不喜欢。”   孟婆连忙应道:“自然是喜欢的。”   琼鹿在一旁看热闹,对夏侯汋道:“你命好,傍上大款了,这一堆一堆的礼送着,如今孟婆现在对你的态度都好了起来。”   夏侯汋微勾着唇,目光始终落在那个陪孟婆说着话的人身上,没说话。   琼鹿觉得这些年夏侯变了许多,比起从前总是醉生梦死,事事不挂心,如今多了几分活人气。   对,就是活人气,以前的夏侯,比鬼更像是一抹幽魂。   姬赢下了桥,走到两人面前,夏侯汋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幽冥彼岸。   姬赢家里今天很热闹,今日除夕。   一群人分别忙碌,夏侯汋出去买酒,聊着聊着,就说起了从前的事,琼鹿忽然说道:“你也不必怪夏侯将前尘尽忘,其实他也不想。”   姬赢将灯笼挂在窗前,随口道:“他说你们都会忘掉一些事的。”   琼鹿:“是,但是夏侯是属于被封掉了记忆那一类。”   连理好奇地看向子桑:“真的吗?为什么把记忆封起来?”   子桑微微颔首,解释道:“若是生前执念过深,成为摆渡人之前就会封去那部分记忆。”   “因为成为摆渡人的条件极其严苛,”琼鹿道:“所以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符合条件的,下边很珍惜。”   姬赢怔了片刻,后,缓缓抿起了唇。   “封了又不是想不起来,”守岁时,朋友们都走了,两个人窝在沙发里,夏侯汋抱着姬赢,像在抱一个大型娃娃。将下巴垫在他颈窝,慵慵懒懒地说:“我前些日子想起来,你的这只手曾肿得像一只猪蹄。”   姬赢:“……”   姬赢转头看他,撇嘴道:“猪蹄?”   “嗯……”夏侯汋抬起他的右手,将他的指尖浅浅含入口中,轻声说:“宴席上,我曾看过你的手,你遮掩了,但露出一会儿,我那时觉得,很像一只白嫩的猪蹄。”   姬赢:“……”   姬赢嘴唇开合了好几回,最后还是无法生气,可怜巴巴道:“你轻一点啃。”   夏侯汋轻轻“嗯”了声,将他的几个手指咬在指尖,最后,将唇贴在了他的手心,不动了。   姬赢仰首靠在他的肩头,轻轻闭上了眼。   明月盈缺有时,今夜九州同庆。冬夜除夕,外边燃放了烟花,绽放在巨大落地窗外。   这样静静依偎着,时间一点一滴过了零点。   夏侯汋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放细腰蜂咬你。”   等了千年,他终于等来了一句道歉。   姬赢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越笑越停不住了,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他伏在夏侯汋肩上,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眼里却还是带着笑意的。   他轻声说:“汋,新的一年,愿你的工作越来越清闲。”   夏侯汋轻笑了声,低语道:“同愿。”   祝愿医生与摆渡人的工作越来越清闲,祝愿自古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无疾,无忧,无虑。。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391章 《赢雀》元宵节番外   千年来,姬赢总有一段时日是在暗无天日的古墓里度过。   飞机飞过辽阔的关中平原,地表交通脉络纵横交错,较四百年前相比,唯有渭河形态如初。   穆公墓地处荒凉,如今还未曾有人发现,他祈祷着不要有人发现,若是真的公诸于世,那他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这身人皮,最后变成什么模样……   他有意保护穆公墓,出入的地方选在人迹罕至的隐蔽处,挖了半日,才见曾经自己出入的洞口。   洞中幽黑不见光亮,阴气渗出,皮肤顿时一片冰冷。   但对于现在他满身的灼热来说,是最好的解药。   深埋地下沉睡墓葬,他是两千年间唯一访客。   灯光照亮殉葬墓室,那些白骨已经泛黄,身上裹的素服早已化为灰烬,姬赢仍记得这些人两千年前的风姿卓越,记得那首《黄鸟》唱的子车三良,死前仍谈笑风生。   如今,墓室里只余一片漆黑死寂,过往种种,已成黄沙。   这里是姬赢睡着的地方。   他走到了角落里,扶着壁画慢慢坐下,灯光熄灭,他靠在冰冷石壁上,微微转头,看向身旁,弯弯唇,轻声唤道:“汋。”   两千年间,他重回故地时,总是产生幻觉,或是自己欺骗自己出的幻觉,他认为将军还在他身旁,抱着他,护着他。   只是这里太黑了,他看不清将军。   月亮渐渐升起,照在荒林的梢头,前日立春,万物复苏,再过些时日,草木该冒出新芽了。   姬赢倚靠着石壁,慢慢睡了过去。   “子赢……”   “子赢……”   耳侧仿佛有人在呼唤,声音很熟悉,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他有些醒不过来,梦呓般地叫了声:“将军……”   “嗯。”身体被人轻轻环住,那个声音贴近他耳朵说话:“我在这里。”   姬赢的心缓缓落下,靠在那个怀抱里,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他做了一个冗长又枯燥的梦。   他一个人走在阴森浩大的墓中,四处寻找,不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汋。”   “将军。”   墓道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偶尔回响,他欣喜转身,却发现身后一场空。   他不断走着,累了,就坐在墓葬中精美的石椅上歇息,或是干脆席地而坐。   他坐在地上,忽然想起,或许将军在下边,便挨个翘起青石砖,趴在地上找。   这个墓葬他找过每一个角落,独不见将军的影子。   墓里没有通向外面的通道,将军去了哪里?   “将军……”姬赢靠在坚实的肩头,轻声问道:“你在哪?”   “我在这里。”那人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手指冰冷,语气平稳,带有安抚。   梦里的姬赢又撬开一块砖,下边只有黄土,没有将军。   他怔怔看了半晌,缓慢地轻声说:“将军不在这里。”   “我在。”   他颓然地坐在了冰冷的甬道中,四处看,寻找那声音的来处,眼前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   “你在哪里?”姬赢微微扬声,想要寻到那模糊梦境外的声音。   “我就在你眼前啊。”那个声音轻叹道。   眼睛缓缓睁开,身上的灼热已经消失。   他睡了许久了。   “汋……”他靠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轻轻弯唇,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由着你在这陪葬坑里长睡不醒吗?”夏侯汋捏起他的下巴,重重咬了一口。   疼痛是那样鲜明,身旁人的存在感是那般强烈,坚实的臂膀、温柔的怀抱,让姬赢渐渐回过神来,这已经不是千年前。   他寻到了将军。   三魂七魄归位,他轻笑着搂住了将军的腰,闭目低低地说:“曾经,将军也是这样抱着我,同我说……”   “醒来别怕,若是看不见我,便是出去给你找好吃的了。”夏侯汋闭上眼睛,仰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道。   姬赢身体一颤,一滴泪滑落在将军的胸膛。   墓道里一片漆黑阴森,那些白骨仍在死去时的位置,没人动过。   恍惚又回到了千年前,殉葬的人濒死挣扎,两人静静坐在角落里,如寻常一般说着话。   那颗药没能让将军吃下去,反而是他吃了,将军怜惜他,哄他了那样一句话,是生怕他醒了,见将军死了,不再存有生志,他都知晓。   姬赢轻声问:“为何我寻不到你?连尸骨也寻不到。”   “穆公长眠处,为防盗墓者,暗处设有碱池。”他遗失的记忆都在这里寻见,在姬赢睡去的半月里,他一点一点记起。   他轻声解释自己的失约:“跳下去,尸骨无存。”   姬赢紧紧咬着唇,浅浅“嗯”了声。   “魂使来引魂,我不得不走了,那时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睡得正沉,我便知,那药当真能让你活下来。”夏侯汋缓缓叙说着。   他过了奈何桥,不肯喝孟婆汤,那时的十殿阎罗同他说,只要夏侯汋还在这世上,便能再次与子赢相见。   他可以换一个身份在世间行走,便是魂使,只是执念太深,做不成一个真正的魂使,要封去记忆。   他不肯,只想回去墓中守着子赢。   十殿阎罗看他可怜,便说   “与他相见的时候,便是你记忆苏醒的时候。”   要么喝孟婆汤,要么魂飞魄散,要么等候那么一日,他与子赢再次相见。   这漫长的千年,他总觉得自己在等什么,可刚要捉住,又无影无踪。   等了千年的缘,终于再次回到他身边。   从墓里出来时,天上月亮圆满,恰逢元宵佳节。   元夕,根源于民间开灯祈福古俗,在汉魏后正式作为传统节日,是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城里挂满了兔子灯,舞狮队伍穿街而过,街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姬赢坐在街旁小店里,舀起一个汤圆,吹凉,小心咬了一口。   流心花生馅料,甘甜软糯,香气盈盈。   只咬了一小口,便被握住手腕,挪到另一人唇边,一整个吃了下去。   姬赢舀起一个,吹得温热,再次喂到他唇边,夏侯汋含笑望着他,问道:“你想要兔子灯吗?”   窗外的年轻人手上提着灯,精致漂亮,他弯起眼眸,轻轻点头。   慢慢吃着那碗元宵,他透过窗去追寻将军的身影,一个错神,那人忽然在眼前消失不见。   姬赢放下勺子,撑着桌子直起腰,唇微微绷紧,四处寻找。   好在,他很快找到了将军的身影。   那个高挑俊美的男子站在街边卖灯的商贩摊位前,手上提着一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正在付钱。   似乎察觉他的视线,回首看他,眼底笑意温柔。   元夜。   街头龙鱼舞动,明月照耀古今,点点灯光浮城,盈盈暗香疏影转入璀璨眼眸。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千机 第382章 千机   子夜,酩酊山。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自山上滚落。   刚下过雨,山间崎岖窄路泥泞不堪,四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夏末蝉鸣与雨后蛙叫,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梢头,一只夜枭歪着头,幽幽绿眸盯着他看了少顷,忽然转动脖颈,无声望向远处浓黑的夜色。   那滚在泥水里,半晌没动静的黑影忽然动了动。   他勉力爬起,踉跄了几步,向一旁的深草中滚去。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地面忽然轻微震动,那躲进草丛里的人屏息,将草丛掩好,高高竖起耳朵。   不多时,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自远处遥遥传来,行路急,几个喘息已到了近前。   草木新洗,雨珠攒聚,纤弱叶片不堪重负,慢慢低头。   暗夜寒光炸起,骨节匀称的手缓缓握紧短刃。   骏马嘶鸣撕破群山夜色。   嘀嗒。   冰凉雨滴砸落眉心,鲜血溅染指尖。   马重重摔落在泥坑中,一声巨大闷响,马上的人一个翻滚,勉力爬起,他手脚虚软,不等站稳,便跌跌撞撞向前逃。   行不过两步,刀锋已至。   夜枭歪头,无声地看着这暗夜中的杀戮,隐在暗处的人,静静与面前苍白脸庞对视。   大雨如注。   “中了毒也能跑这么远,不愧是碧水山庄庄主,”一个年轻的声音哼道:“什么天下第一刀客?不过如此。”   “动作快些,当心藏剑山庄的人发现。”另一人翻身下马,声音渐近。   短刃悄无声息出鞘。   雨越发大了,将人包裹在茫茫雨幕,几乎不得喘息,暴雨砸落泥泞山路,将那把横在尸前的长刀冲刷得不染尘埃。   黑衣人走到尸体前,俯身握住长刀,却没能拿得起来。   那双已经僵硬的手死死握着刀,应了他“刀痴”的江湖名号,生前死后,片刻不离身。   “都死了还不放手!”先前那年轻男子一踢马鞍,飞身而来,剑斩断路旁整片草茎。   双眸一眨不眨,看着剑气展破雨幕,直奔他的双目而来。   同时,五指齐刷刷断裂,落在水中。   惊澜长刀终于脱手。   两人捡起长刀,将尸身扔在了马背上。   不多时,山路恢复了平静。   夜枭已经离开,避雨去了。   草丛中的人终于动了动,扶着湿透的膝盖缓缓起身,向那两骑离去的方向看去。   半晌,他迈步走出,向相同的方向而去。   这条路只通往一个地方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近日热闹,江湖人士汇聚,为了七日后的武林大会,不少人提前月余前来。   山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地处荆楚,钟灵毓秀。   时值七月,天气炎热,午后更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常居北方的武林人不适应这种潮闷,多数都选择闭门不出。   山庄最里,酩酊阁。   院中花香鸟语,水声潺潺,除此之外,一片静谧。   吱嘎。   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微重的脚步跨入门口。   “兄长,今日天热,我给你煮了绿豆汤来。”   炎炎夏日,院中草木被晒得晃人眼,廊下一只蝴蝶飞起,落进了窗边桌上青玉镇纸,忽闪着翅膀。   清雅室内,白衣少侠凝神打坐,动也未动一下,仿佛对来人毫无察觉。   来人也不介意,将汤碗放在桌上,信步走到床榻边上,姿态随意地在俊美少侠身旁坐下。   “我离开这几日,你可曾想我?”悦耳的少年音色在室内响起,略微慵懒。   见对方还不理自己,他又自顾自说道:“我想你了,日日想,夜夜想。”   水眼山眉间满是认真,少年拉住白衣少侠放在膝头的手,放在掌心牵着,抱怨道:“知道我不在这几日你高兴着呢,倒也不用这样明显。”   他依偎进那人怀里,闭上了双眸,打了个哈欠道:“许翀,我睡一刻钟。”   角落冰盆散着丝丝凉气,解了午后暑气,很舒适。   “你回去吧。”   停在窗口的蝶轻轻震翼,飞出了窗口。   狭长凤眼缓缓睁开,眸色平和坚毅,   语气平稳,如长辈般规劝:“莫要再来了。”   “名门正派,”少年轻哼了声,道:“都如你这般道貌岸然?”   他慵懒地撑在那人的腿上,慢慢直起身,靠近那张满脸正派的俊脸,轻轻在那张另他魂牵梦萦的脸庞上啄吻一下,低低诱导:“无妨,没人知道我在这里。”   许翀垂下眼眸,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又说了一次已警告他无数次的话:“你是我的弟婿。”   是了,他是他的弟婿,半月后要与他的堂弟拜堂成亲。   “此刻无人知晓,你便是我的夫婿,”少年闭上了眼睛,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困倦地说:“乖乖夫君,让我睡一睡。”   语气轻挑孟浪,又软又媚,也不知是在哪学得这么说话,能哄得人骨头都酥了。   换个人都要心软,然而身旁的人却不为所动。   身侧一空,他摔在了床上,许翀已经抽身背对他,满身正气里带着不可忽视的淡漠:“我无心与你纠缠,既是要与许晏成婚,这副做派还是收收为好,藏剑山庄……”   那只轻盈美丽的蝶撞上了蛛网,方才自由自在震颤的蝶翼挣扎两下,却越陷越深,一直偌大的黑色蜘蛛悄无声息出现在它的下方。   “并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   蝶翼残渣飘飘落下,蜘蛛再次隐入暗处,夏日蝉鸣依旧,蛛网如新,了无痕迹。   身后的人轻笑了声,带了股子促狭,俊美公子微微蹙眉,腰被缓缓环住。   “你既然关心我,又做出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做派何用?”明艳少年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声线微哑,诱哄道:“我不介意有两个夫君,不如……我们现在就洞房。”   一声闷响,少年被摔到了床上,他并不在意那人的粗暴,相反,看到一向一本正经仿佛老夫子的公子情绪波澜,他觉得十分有趣。   他顺势躺在床上,闷笑着调侃:“不愿便不愿,总有一日,我让你心甘情愿在床上为我发狂。”   白衣少侠脊背僵直,不言不语,夏日一时静了下来。   一刻钟时间,不过眨眼。   许翀静静等着,沙钟细细流淌,并未到一刻钟时间,院外乱了起来。   堂弟许晏在外边大喊:“兄长,出事了!”   许翀微微侧身,看向床上那人,他已经踢掉靴子,抱着他的被子,睡着了。   碧水山庄庄主扬明视死了,尸体在藏剑山庄的冰窖被发现,死状极其骇人。   武林人士聚集在冰窖门口,都目睹了这位满身傲骨的江湖第一刀客的惨状。   被按着骨节切成了碎块,零零碎碎拼成了人形。   刀口平齐,非利刃不能及。   而他从不离身的“惊澜”却不见踪迹。   藏剑山庄老庄主许无归脸色铁青,怒道:“庶子如此猖狂,竟敢在我藏剑山庄杀人!”   武林人士窃窃私语,有义愤填膺的,有看热闹的,也有人忧心忡忡。   这已经是筹备武林大会以来,在藏剑山庄死去的第四个高手。   都是横死。   唯一共同点便是,他们的随身兵器不见了,而他们的死因,似乎都与他们的兵器有关。   威明阁阁主被寒金钩挂在厨房里,同一排猪肉挂成一排。   潲水帮帮主被镇海枪捅了九十一个窟窿,扔进了自家后花园的荷花池里,发现时血已流尽,鱼食死尸,撑得翻了肚皮,血红配着白肚飘了满池。   花楼楼主人长得最美,死得也最美,躺在满地落花间,含笑晏晏,仿佛只是夏日午睡,四周摆满了最美绘图的折扇,而她的乾坤扇却不在其中。   这是第四个,本来前日收到惊澜主的传书,正待迎接,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碧水山庄的人已经匆匆赶来,冲过人群,一眼看见自家庄主的死状,眼睛都红了,直接拔了刀,怒道:“藏剑山庄欺人太甚!”   人是在藏剑山庄出的事,自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痛失掌门的怒火上涌,一时间剑拔弩张。   许翀站在许无归身后,静默无声。   许晏有些不安,忧虑道:“兄长,这可如何是好啊?”   许翀垂眸打量了眼冰上的尸体。   场面已经极其混乱,藏剑山庄弟子拔剑相抵,许无归躲在人群后,负手看着眼前乱像,身侧二八年华的眉夫人扶着他的手臂,美眸满是惊惶。   冰面寒光一闪,许翀微眯起眼眸。   “嗡……”   持续的兵器碰撞嗡鸣声在冰室响起,一支飞镖嵌入墙面,许翀收回了手。   方才那暗器直奔许无归的面门,是下了杀手的,许无归吓得倒退两步,虚胖的脸色煞白。   场面十分混乱,不知是从哪里射出的。   许晏走过去拿下飞镖,也没发现任何标记。   “江湖七大神兵,如今四件不知所踪,除却从未现世的千机,只剩下两件。”   许翀用浑厚内力发出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清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侧,并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停。   “燃儿,你怎么过来了?这里边冷。”许晏轻声细语地说道:“当心染了风寒。”   余光里,许晏脱了外衫,披在少年的肩上,动作温柔,极尽呵护。   许翀转开目光,在众目所视中,缓缓开口:“得七件神兵,便可号令中原武林,诸位,莫中了不轨之人的圈套。”   这个传说流传数十年,说得到七件神兵,便可号令中原武林,传得玄之又玄,至于如何号令,没人知道。   这层关系其实稍微敏锐些的人都有所猜测。   只是如今在藏剑山庄的地界,最该被怀疑的就是许无归。   许无归自然也知道,他迈步上前,在众人不善的目光中,昂首挺胸,指天发誓:“我许无归,若有半分不轨之心,不得好死。”   毒誓谁不会发?没有人将这话当回事。   “既是在我藏剑山庄出的事,我定会给诸位英雄一个交代。”许无归扬声道:“许平许安。”   “父亲。”   “七日之内,找出凶手。”   “是!”   “我许无归向诸位保证,七日之内必会将凶手找出来,请诸位耐心等待。”   许无归也算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物,年轻时一人一剑将本式微的藏剑山庄发扬光大,并不简单。   他再三保证,群情激愤的江湖人都稍显犹豫。   角落里,许晏看着自己的父亲,面色沉郁。   “别这样,”他的肩头被拍了拍,带笑的活泼声音安抚:“等下我给你烤鸡吃。”   许晏:“……”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看向身侧的少年,温声说:“你说的,不许耍赖。”   两人感情好,是长眼的人都能看出的。   藏剑山庄三少爷许晏半月后大婚,此次藏剑山庄来客一是为了武林大会,二是来喝喜酒的。   许翀本该在飞来峰闭关,是许无归写信叫他来的。   “就七天,若是让我们发现此事是你藏剑山庄所为,我等血洗你满门,为掌门报仇!”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那群江湖人士撤走后,只剩山庄的自己人,许翀是外人,正要离开,被许无归叫住。   “你们先出去吧。”许无归道。   许晏抓着百里燃的手腕向外走,许翀敛眸,向后退了半步,让了路。   深青色衣袍轻摆,百里燃从他身边走过,并未看他,经过那具零碎的尸体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了眼,随后跟着许晏出了冰室。   江湖短短数月死了四位高手,都是七大神兵持有者。   除了从未问世的千机,就只剩下少林智虚大师的达摩念珠和明秀派掌门李铭心   手中的敕勒鞭。   这两位尚未到藏剑山庄,不过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夜,天气终于清凉下来,藏剑山庄却并不热闹。   多数人都被今日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杨琚死得实在是惨,凡事看过那一幕的,没有几个能吃得下去饭的。   这里边不包括百里燃。   他手里捧着荷叶,新摘的荷叶上是一只刚烤好的鸡,色泽诱人,香气浓郁。   他脚步轻快地向前跑,除了草叶儿上的露珠被惊扰,脚下没有丝毫声响。   只是这夜实在不算平静。   经过一处院落,假山后有正派人士三两只“庄主已死,我定会拥立师兄继任掌门,届时还要师兄照顾一二……”   转过一处屋檐,有人忧心忡忡“死了这么多人,三四个月了,一点线索都没有,难不成是厉鬼索命?”   屋顶瓦片上长了青苔,有些滑,他放慢了脚步,被迫听见了柴房里“非礼勿听”的野鸳鸯。   只有那个院子是静的。   许翀正在沐浴,猛然睁开眼睛,握住一旁的佩剑。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隔着屏风,少年含笑的声音传来:“我给你带了烤鸡。”   许翀微微皱眉,放下了佩剑,闭目道:“出去。”   百里燃进来了,顺便插上了门。   他将烤鸡放在桌上,跑到了屏风前,抓着边缘,探出个脑袋。   里间水汽弥漫,俊美正派的少侠裸着身体,在水雾里半遮半掩,烛光映照在他坚实的手臂上,一滴水珠缓缓滑落,滑向他看不见的地方,诱人到了极致,也色气到了极致。   越是看起来正经、不染纤尘的人脱了衣裳越是诱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许翀眉头越皱越紧,语气终于有些冷了:“百里燃,再不出去,休怪许翀无礼。”   身后的人没说话,只有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他睁开眼睛,伸手拿自己的衣裳,动作却忽得一顿。   背上贴上了一个细腻的触感,微重的呼吸声响在耳侧,人影投落轻轻荡漾的水中,他看了一眼,立刻闭上了双眼。   他屏住了呼吸,这样情景,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生了火气,他冷声呵斥:“出去。”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肩,细软的掌心在肩上轻轻揉了两下,缓缓向下,指尖顺着他的锁骨,慢慢的、慢慢的抚向了他的胸前。   然后,落入水中。   他不知是在哪里学的这种见不得人的功夫,只是轻轻触摸,便好似在身上勾扯出了万千的痒,如玉的指尖在他胸前一点轻轻戳弄,仿佛弹奏一曲旖旎琵琶语。   “阿翀……”   这两个字仿佛是含在口齿中不忍吐出,腻得人心里发慌,又仿佛他只是在纯粹撒娇,向他呢喃。   许翀闭着眼睛,面不改色,冷声道:“稍后有人过来,你不想被许晏知道,就快走。”   水花四溅。   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摸到了一片赤裸的肌肤,他又急急放手。   百里燃黑发尽湿,秀美的脸上沾了水,靠在浴桶另一侧,笑着说:“水温正好。”   许翀眉心跳动,尽管两个人并未全身赤裸,可两个人的身份,这样实在不妥。   他撇开脸,扶住浴桶,预备起身,忽然动作一停。   房门一阵轻响,随后,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变故让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许翀瞥了一眼面前的人,见他眉心微皱,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他心里一晒,无声拿起一旁的剑,开口道:“谁?”   那脚步声在屏风外停住,接着,一个含羞带怯的女声传了过来:“许少侠,是庄主派我来伺候你的。”   许翀:“……”   对面,靠在浴桶上的人明澈的眸子盯着他,嘲弄地哼了声,他的声音并不遮掩,许翀眉心一跳。   “许少侠?”那美人奇怪地叫了声。   许翀警告地看了百里燃一眼,预备起身,应道:“稍后。”   美人只听一阵哗啦啦水声,心里紧张更甚,掖了掖头发。   可等了一会儿,那水声却没停。   这位江湖新起的剑客爱玩水?   美人忐忑了一阵,试探着说道:“妾进去服侍少侠。”   “别进来!”   向来温厚的音色稍显急促,甚至有些严厉。   许翀从来没有这样窘迫过,拧眉看着百里燃。   对方正满不在乎地笑着,似乎并不知道如果被人看见这一幕会有多大麻烦。   “许少侠……”那美人今日是被下了死命令的,咬咬牙,柔媚道:“我来服侍少侠。”   说着,脚步声响了起来。   从屏风转过来也只有两三步,许翀沉声道:“别进来!”   同时,抓起一旁的衣裳,遮在了百里燃的头上。   那美人并没停步,眨眼绕过了屏风,一眼就看见浴桶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许少侠,另一个……看不清。   她瞪大了美眸,满眼都是破碎谁不知道许翀向来洁身自好,谁不知道他们门派修的是清净。   这……   这简直……   美人望着许翀,眼睛渐渐蓄了泪,羞愤道:“妾绝不接受三人行!”   说罢,转身,大哭着跑走。   房间静了下来,许翀面无表情地起身,跨出了浴桶。   夜色清凉,夜风吹进房门,荷花清香怡人。   浴桶里,那个人还没将衣裳扯下,扒着桶边笑得发抖。   换好衣裳,许翀才开口:“人走了,你也走吧。”   百里燃扯下衣裳,还没止笑:“兄长,坏了你的好事,真是对不住。”   许翀没说话。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百里燃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的长发湿了,贴在脸上,深青色衣裳衬得他的肌肤更加白嫩,水染着他的唇更加艳丽。   许翀避开目光,在桌边坐下,扫了眼荷叶上的鸡,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只烤鸡已经凉了。   百里燃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只他满心欢喜捧过来的鸡,转身就走。   一声长长的蝉鸣声过后,百里燃已经到了门口,背对着他嘲讽道:“倒是不知道兄长这么缺人服侍,想必也不会稀罕这只鸡,我便拿去喂狗了。”   许翀:“……”   许翀皱眉:“我事先不知……”   他分明是与几个江湖好友相约,没料到许无归会给他送人。   百里燃已经出了门,院子里重归寂静。   许翀垂眸看了眼地上残留的水痕,半晌,轻叹了口气。   383,385,386被吞了,去大眼仔里看 第383章 千机   藏剑山庄财大气粗,就连一顿早宴也能吃上寻常人家一年花销。   许晏剥了虾,笑着递到百里燃唇边,百里燃懒散地张开口,咬住了那只虾仁,眉心舒展。   席上无人说话,许无归家教严苛。   隔着三两个人,许翀垂着眼眸,吃着自己的饭。许无归开口道:“贤侄,今日就劳烦你去迎一迎智虚大师了。”   许翀颔首,放下碗筷,抱手行礼,道:“许翀这就去。”   那碗粥放在桌上,他几乎未动。   智虚大师从苏杭来,明日就到,许无归生怕再出杨琚那桩事,让许翀提前去迎,而李铭心交由许晏带人去迎。   见许翀走了,许晏也不敢多吃,连忙起身,道:“我也去准备。”   百里燃自然是跟着他一起出来。   出了正厅,许晏叹了口气,将手臂搭在百里燃的肩上,道:“你不许跟着我啊,跟着我准出事。”   百里燃:“……”   百里燃不满:“你什么意思?”   许晏撇嘴:“你那倒霉运势,本来我这一趟好好的,有你在,非撞上点事不可。”   百里燃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皮笑肉不笑道:“我还非跟着你不可了。”   许晏反手扯住他的头发,嬉笑道:“倒霉鬼倒霉鬼……堂兄!”   紫薇花影后,许翀面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收回目光,微微点头,道了句“万事小心”,便提步向前走。   不多时,离开了院落。   许晏拍拍胸口,低声道:“那我先走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万万小心。”   百里燃扫了眼许翀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轻描淡写道:“放心吧。”   一路疾驰,在日落前赶到了城镇。   大雨如注,街上鲜有行人,许翀翻身下马,伙计忙跑出来牵马,将他迎进客栈。   客栈里躲雨的人不少,看打扮有过路行商,也有江湖客。   智虚大师一行人已经到了,就坐在东南角,位置很好,并不显眼,却能将大堂的动静尽收眼底。   许翀脱下蓑衣,径直走了过去,一群和尚警惕地按住了手上棍棒。   许翀在两步之外停下,有礼有节地抱拳道:“智虚大师,许久不见。”   他与智虚大师有过几面之缘,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是师父的故交。   智虚大师笑道:“早就接到传书,知道是你过来,快坐。”   藏剑山庄的事已经传遍江湖,这是第四位被杀的高手。   大堂里的人也正在议论此事,只是风向有些奇怪。   “定是鬼怪作祟,”一个瘦小汉子压低声音道:“我曾见过,花楼楼主死时,有红衣厉鬼在楼主房里游荡,眼睛里都是血啊!”   “潲水帮帮主也是,”有人牙齿打颤,接道:“他死时周围没有一个人,听说是被鬼上身,将自己戳了八十一个窟窿,又自己走到荷花池,跳了下去。”   “还有碧水庄庄主,听说是被一个无头鬼砍成数段,含恨而死。”   “听说是七大神兵刀下亡魂的煞气所化,向主人索命了……”   ……   许翀静静听着,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如今江湖上尽是这样的传言,”智虚大师道:“不知谁散出的言论,越来越邪,倒是许多人深信不疑了。”   许翀不屑道:“子虚乌有。”   “只是……”智虚大师看向客栈大门,一道闪电划过,雨下得更大了,他叹息道:“这厉鬼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天色暗了,这场雨,似乎刚起。   客栈上房,许翀推开房门,向门外扫视一眼,关了门。   他缓步走到桌前,并未点燃烛台,抱着剑,闭目,在桌旁静坐。   智虚大师就在隔壁,有一丁点动静他都能即刻赶到。   雨越下越大,夜深了,客栈的人多数都已歇息,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   然而许翀没有丝毫懈怠。   约么时辰已到子夜,耳侧忽然传来脚步声。   来人脚步声虚浮,呼吸粗重,向着这个方向过来。   他微微皱眉,睁眼向门口看去。   客栈走廊燃了灯,能看到来往的行人。   那个脚步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他的门前,他握紧佩剑,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然后,门被叩响。   许翀:“……”   他缓步走到门边,手上长剑半出鞘,并未做声,手按住房门。   门开的一瞬,剑刃无声抵上了来人的脖领。   而对方似乎未察,门开后就向他倒了过来。   许翀面色一变,急急收剑,接住了那个狼狈的人影。   百里燃身上很烫,烫得吓人,身上湿透了,软倒在许翀怀里,颤声道:“阿翀……”   许翀紧紧皱眉,抬手将他抱起,走到床边放下,刚要起身,却被拉了一个踉跄,扑在了少年身上。   “怎么回事?”许翀望着他几乎被咬烂的唇,低声道:“中毒了?”   百里燃轻笑了声,将手抚上他的俊脸,目光迷离地看他,呵气道:“趁他不在,来与你私会。”   许翀:“……”   他避开百里燃的手,起身冷斥道:“莫要再说这种话。”   “那个老乌龟给我下药,往我房里塞了三个男人。”百里燃蜷缩在床上,身体细细发着抖,喘息声里仿佛带了几分呻吟,令人耳朵发酥:“中了药,我就想你,想得厉害。”   许翀缓缓握紧手中的剑,沉声问:“什么药?”   百里燃:“一夜合欢。”   许翀蓦然转身。   百里燃看着他,眼底如平常一样带着笑意,仿佛方才那句话是在同他开玩笑,可他痛苦蜷缩起的身体,却证实了他的话。   一夜合欢,江湖上最烈的春药,千金难求。   许翀垂眸看他:“多久了?”   百里燃:“将近三个时辰。”   许翀转身向外走:“我去给你找个人。”   此药无解也无耻,三个时辰内不交合,人亡。   许无归老了,开始注重子嗣,他不想与儿子反目,便给了他选择,要么背叛许晏,要么死。   百里燃浑身湿透,有雨水,也有汗水。   他躺在床上,视线模糊,望着那人的背影,毫无力气地威胁:“许翀,你若是找了别人,我就自裁。”   许翀脚步停住。   百里燃强忍着身体里的燥热与蚂蚁啃食般的欲望,咬唇道:“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不会碰我,就陪我坐一会儿。”   许翀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百里燃深吸了口气,不受控地泄露一丝呻吟。   他已经忍到极致了。   他千防万防,没料到许无归会在许晏留给他的饭菜里下了一夜合欢。   这真他娘的是无妄之灾,许晏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出的什么馊主意?这次委屈怕是没机会还他了。   他很热,控制不住地撕扯身上的衣裳,肌肤接触到凉气,舒服了一瞬,又更加难捱。   痒,是被血灼的。   他控制不住抓向自己的胸口,钝痛下,血肉模糊。   他低低呻吟着,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哪里,直至一双手按住了他。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认出来,缱绻唤道:“夫君。”   他勉强弯起唇,说道:“燃儿难受。”   唇被重重堵上,接着,一条濡湿柔软的舌头莽撞地侵入了他的口中,他干渴得厉害,下意识索取对方的津液,不断吞咽。   被放开的双手本能地撕扯对方的衣裳,又被制止。   “我就这一件,别撕。”对方在他耳侧低语道。   恍惚间,他看见白衣少侠将衣裳一件件褪去,随后,向他俯身。   他迫不及待地缠住了对方赤裸的身体,那种清凉的温度几乎让他迷失。   双腿被大大打开,下身一阵钝痛。   他疼得醒了神,看着身上满脸正经的人,他微微怔愣。   许翀的脸偏向一边,在这种时候都在避嫌,没有丝毫做那档子事的状态,一板一眼,他是把自己当药,给他解毒。   百里燃重重咬了下唇,眸光微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侧脸,开口自带媚色:“我都来找你偷情了,你进都进来了,便把许晏放一放,忘了我是你弟婿,好不好?”   许翀身体一僵。   他被那个粗俗的词汇刺了一下,就着泄进来的灯光低头看着那个媚色天成的少年,眼神晦暗不明,几经变化。   半晌,捂住了他的唇。   百里燃呼吸一滞,紧接着,他感觉许翀在他身体里动了起来。   身体的干渴被那个粗壮的东西抚慰,另一种陌生的快感从脚心腾起,随着对方越来越快的动作,他难耐地蹬着身下的被褥。   疼痛已经没有了,耳边传来身体的碰撞声与床榻的吱嘎声。   迷迷糊糊中,许翀刻意压抑的粗喘让他心神激荡。   他被弄得喘不过气来,扒着许翀堵他嘴的手,室内光线模糊,他看见许翀俯身,将唇抵在他的耳边,低语道:“智虚大师在隔壁,我放开,你不许出声。”   吹入耳中的暖流让他心脏狂跳,百里燃虚弱地点头。可刚刚放开,许翀向里重重一顶,他禁不住叫出来,“啊”了一声。   尾音没落,他被吻住了唇。   百里燃亲昵搂住他的脖领,渴望地与他唇舌纠缠。   他感觉到许翀在他口中胡乱搅动,动作也越发凶猛,几乎将他的腰撞断。   同时,身体里的药劲好像越来越猛烈,空虚被快感填充,眨眼又空了下来,他只能不断疯狂索取,当一阵灼热烫进他的身体时,他才终于感觉神志清明。   双腿还在不住颤栗着,无力地大张,没力气动,唇角的津液还没干,他大口喘息着,望着隐在夜色中的男人。   “夫君……”静谧的室内,他轻声道:“燃儿还要。”   许翀翻身,覆在少年身上,将重新硬起来的东西又插了进去。   这一次很温柔,一潮推着一潮,仿佛泡在温泉水中,心都满满当当。   百里燃舒服地享受着,双手插进了他的发间,低声问:“累不累?”   许翀结实的手臂撑在他的耳侧,低声道:“不累。”   被顶到了敏感,百里燃低叫了声,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许翀沉默地将脸埋进他的颈侧,低低喘息着,慢慢抽送。   他心里满涨,全身酥软无力,环住了他光裸的背脊,闭上了眼睛。   夜色中,只有两个人身体碰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渐渐停了,许翀再次在他身体里泄了出来。   百里燃搂住许翀的劲腰往回带,不让他离开,闭目喘息道:“夫君,我有些冷。”   夜雨初歇,有凉气泄露进来,他的药这是解了,才觉得冷。   许翀将被子一扯,盖在了两人身上。   百里燃扬起唇,仰头看他,透过夜色,他含情仰慕地说:“你刚刚真厉害。”   许翀忽然捂住了他的唇,汗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英俊周正的脸上,黑眸深沉漆黑,垂眸看进他的眼睛。   百里燃愣了愣,随即屏住了呼吸。   ——屋顶有人。   许翀向后抽身,悄无声息地下床,扯起地上的衣裳,眨眼间就已穿好。   这一下弄得百里燃又低低叫了声,腰身虚软,微喘着强撑坐起来,许翀低声道:“等我回来。”   百里燃蜷起长腿,微微点头。   许晏说得没错,他走到哪里都会出事。   许翀打开窗,闪身进了夜色。   隔壁就是智虚大师的房间,许翀离开了,里边也没有声响。   百里燃手脚虚软地将破碎的衣裳裹在身上,挪动着下了床。   刚刚触及地面,他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坚硬地面。   他没想到自己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后面有暖流缓缓顺着腿流下,流到了脚踝。   他轻轻弯起唇,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窗虚掩着,雨后的泥腥味传了进来,他抬手推开一个缝隙,向外看去。   忽然,瞳孔微缩。   夜色里,许翀一身白衣胜雪,右手执剑,站在楼顶。   他并没动作,静静看着前方。   百里燃也在看那里。   房上虚空四五丈,有一个人影漂浮在半空,手执长枪,身披铠甲,威武得仿佛远古传闻中的战神。   身高体型巨大,即便是忘川谷五怪在他面前都仿佛是个小儿。   而最诡异的是,他没有头颅。   脖领之处空荡荡,仿佛被人斩去。   离地四五丈,幽幽漂浮,仿若厉鬼。   许翀显然也有些匪夷所思,站在原地同“它”对峙,皱眉观察着对方。   莫非……江湖上的传言是真的,果然有厉鬼作祟?   许翀脑中闪过这一念头,转瞬又抛诸脑后,是人是鬼,一试便知!   霜雪剑出鞘,冷茫划破夜空,对面那个庞然大物也有了动作,抬枪格挡。   “锵——”   一阵火光四溅,许翀向后退了三步。   对方动作迟缓,可力气实在大得惊人。   百里燃总觉得哪里不对,透过夜色直直看向那个“无头鬼”。   许翀的功夫已经是如今江湖上小一辈的翘楚,年方十九,剑术便排在江湖前三。   一击不成,再次攻了上去,他看出这东西反应迟缓,于是加快了动作。   许翀的招式非常干净利落,几个回合下来,很快找到了“无头鬼”的破绽。   长剑在手下翻转,灵巧地换了方向,在“无头鬼”长枪未收回之际,顺势而上,反手将剑刃送向“它”的胸口。   而剑尖刺破铠甲的前一瞬间,百里燃失声道:“别碰他!”   许翀的反应十分迅速,剑在半空硬生生划了半周,剑气削断了十几步外的树干,同时,他向后退到安全距离。   四野死寂。   许翀背对着窗口,淡声道:“回去。”   话音刚落,百里燃眉心一跳,向房门跑去,急促道:“阿翀,调虎离山!”   许翀一凛,当即不再与那怪物纠缠,向智虚大师窗口奔去。   屋里没有旁人,大概已经跑了。   智虚大师受了伤,倒在地上,念珠丢了。   许翀将大师扶了起来,检查一番,只见脖领上被念珠勒出了重重淤青,许翀输入内力,智虚大师闷咳一声,幽幽转醒。   “无头鬼”已经走了。   客栈里这才热闹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不把人弄醒是不可能的,只是没人敢出声。   经此一事,恐怕会对“厉鬼索命”一事深信不疑。   一群小师傅挤在屋里,并不需要许翀留下。   他给智虚大师留了伤药,赔罪道:“许翀无能。”   智虚大师摇头,声音仿佛苍老了十个年岁,叹息道:“果然是厉鬼索命吗?”   许翀:“大师可曾看见来人的模样?”   智虚大师闭目道:“不曾。”   许翀微微皱眉,一个小师傅已经下了逐客令:“许少侠,让师父歇息吧。”   门口围了不少人,见房门关了,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许翀走到隔壁,推门进去。   百里燃正站在窗口,向外看。   雨又下了起来,不过是淅沥小雨,因为方才哗乱,廊下点了灯,能看清这夜雨风光,烂漫文雅。   许翀关了门,站在门口,静静看着那人的身影。   烛光点亮了客栈房间,能清晰看清百里燃的模样。   衣裳被撕破,露出大半个右肩,腰身窄而韧,修长笔直的双腿被烛光蒙上了一层橘色光华,他懒散地撑在窗沿上,开口道:“兄长,今晚夜色真美。”   许翀没吭声。   明晃晃的灯光点上,仿佛将两个人的关系摆在了明面上。   包括这一声“兄长”。   一片沉默中,百里燃轻声说:“兄长,再给我一次。”   许翀:“……”   楼里的声响久久不歇,今夜似乎大多数人都会无眠。   良久,许翀迈动步子,目光掠过少年脚踝的干涸,缓缓来到他的身后。   玉带落在地上,衣料摩擦声中,少年畅快地闷哼了声。   接着,肉体相撞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窗边送来席席夜风,掩在青瓦间的树如同新洗,瓦片上缓缓低落水珠,烛光通明。   百里燃趴在窗沿上,不住向后迎合,腿不住发着抖,口齿含着媚色,低喘道:“阿翀,我站不住了。”   许翀便将他抱了起来,放在屋里的八仙桌上。   冰凉的桌面蹭着敏感的肌肤,他像一道菜品,被许翀细细品尝。   交合处的水声令人面红耳赤,那根想象不到的巨大插进了最里面,被他层层吮住。   那个正人君子一身白衣只褪了裤子,穿戴整齐,而他,几乎赤裸。   而百里燃并不知道什么叫羞怯。   他与许翀对视着,媚眼如丝,轻轻呵气道:“夫君,我们洞房了。”   许翀面无表情,无波无澜,如果不是那里牢牢契在他的身体里,根本看不出他在做这档子下流事——和他的弟婿,在他堂弟之前,同弟婿洞房。   门外有人敲门,小二哥的声音传进来:“客官,可要叫宵夜?”   许翀没吭声,沉默地在百里燃身体里抽送。   百里燃并不满足他这样的态度,盯着他的眼睛,开口道:“亲亲我,否则我就叫出来。”   许翀垂下眼眸,俯身,将唇贴在了他被咬破的唇瓣上。   百里燃顺着那条缝隙,撬开了他的齿缝,吸取他口中的津液。   许翀低眸望着他,漆黑的眸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雾色,明明近在眼前,却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只是沉默地与他交欢。   夜色很长,没再下雨了,天上渐渐亮起了星星,百里燃疲倦地睡着了,许翀无声起身,穿好衣裳,下了床。   客栈里的人很少再有睡着的,恐怕无头鬼再回来,楼下声音杂乱,也有连夜离开的。   许翀抱着剑,静立房门口。   第二日天气晴好,天刚蒙蒙亮,百里燃准时睁开了眼。   先是打量了一周,才渐渐回神。   床头摆着一套新衣裳。   他撑着身子坐起,轻轻弯起唇。   换好了衣裳,大约是因为心情好,纵使身体疲软,可依然神采奕奕。   推开房门,就见许翀站在门口,闭目休憩。   百里燃一愣,看见他剑鞘上的薄雾,才明白许翀怕是在这里站了一夜。   宁愿在房门外站着,也不愿同他一起睡。   百里燃缓缓皱起眉,方才的欢喜一扫而空。   他咬咬牙,抬腿,对着许翀笔直的长腿就是一脚。   他没收力,许翀也没防备,踉跄了一下,醒了。   百里燃睨他一眼,似笑非笑。   许翀脸上也没什么异样,仿佛昨夜要了他三回的不是自己,有礼有节地颔首道:“百里公子,请自便。”   客气,倒也疏离,看似温厚,可也一点责任都不想付。   正人君子与道貌岸然之间,根本毫无界限。   百里燃望着他,折腾了一夜而微红的圆眼微闪,片刻后,他迈步,走到许翀面前。   有人从身后经过,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   百里燃在过路人经过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兄长昨夜好生勇猛,弟婿如今腿还软着。”   这声音实在动听,公子样貌实在媚而不俗,那话也实在露骨。   那人脚下一软,耳朵竖了起来。   许翀站在原地,并未做声,依然是那副不染纤尘的正派模样。   百里燃笑了声,懒散地向外走,慢悠悠道:“我该回去了,晚了我的夫婿要起疑了。”   说走就走,绝不留恋。 第384章 千机   百里燃消失在了楼梯转角,那个无辜过路人在两人身上来回看,恋恋不舍地也下了楼。   廊上无人了。   许翀转动脚步,望向那转角处,慢慢的,敛住黑眸,不辨神色。   达摩念珠丢了,好歹智虚大师还活着。   昨夜客栈遇了无头鬼的消息一夜之间仿佛长了腿,传遍江湖。   藏剑山庄众人也早早知道了。   正午时分,许翀到了许无归面前请罪,刚开了口,许无归就摆摆手,道:“智虚大师无事便好,你已尽力。”   相较于他这边的险象环生,许晏要顺得多,接到了李铭心,高高兴兴回来复命。   在堂上不见百里燃,没说几句话就往院子里跑。   许翀扫了眼许无归,见他看着许晏的背影面色微冷。   堂上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李铭心长相艳丽,年过三十,却依然是十分窈窕的美人。   她摆弄着手上的鞭子,眉宇间满是傲气,不以为意道:“我人就在这儿,倒是要看看,那无头鬼怎么将我的鞭子夺了去。”   许无归道:“藏剑山庄会倾尽全力护李楼主周全。”   “七大神兵,丢了五件,”智虚大师面色苍白,虚弱道:“便是六件都给拿了去又如何?没有千机也没什么用处,难不成,那贼人已经得了千机?”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千机从未面世,连是什么东西都没人知道,怎么可能?”   “若是当真得了千机……”有人倒抽了口凉气:“这江湖,怕是要不太平了……”   许翀低垂着眉眼,在一众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前并不起眼。   七日之期已过一日,什么也没查不出来,众人口风倒是向着怪力乱神的方向走了。   许平看向许翀,道:“堂弟,你当真看见了无头鬼?”   堂中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了他身上。   许翀姿态谦逊,答道:“是。”   众人一阵私语,许无归也坐直身体,忍不住问道:“那当真是鬼?”   许翀敛眸:“在下并不信鬼神之说,昨夜交手几个回合,除了知道它力大无穷,并未试探出底细。”   “只是……”   他抬眸看向智虚大师,谦逊问道:“大师昨夜当真未曾看到来人模样吗?”   他进入房内时,门窗紧闭,百里燃在门口,他在窗外,都没看到可疑之人。   达摩念珠就这样丢了,太过匪夷所思,也正是因此,坐实了神兵索命之说。   智虚大师宣了句佛号,道:“老衲昨夜闭目参禅,到了后半夜却不知为何睡了过去,并未看见。”   许晏给百里燃带了酱牛肉和酒,两人说着说着,又闹了起来,院子里伺候的仆婢都出来避难。   “百里燃!”许晏跳上墙头,委屈道:“你把我打死了,就等着守活寡吧!”   一条肥硕的红锦鲤凌空飞出,照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   许晏灵巧一躲,那条倒霉的锦鲤“啪”地砸在了院外小路上。   许翀脚步微顿,隔着疏朗树影,看向墙上的义气少年。   藏剑山庄三公子,自小有家族庇佑,自由自在,行侠仗义,无人敢动他分毫,长大遇上心上人,即将成婚,何其幸运。   他低头,望着那条滚烫石板路上奋力挣扎的锦鲤,良久,俯身,将锦鲤拾了起来。   院中声响热闹,他再未看一眼,抬步,向前走去。   他的院子不用人伺候,他从雪山来,习惯了苦寒与寂静。   院中池塘里也养着锦鲤,偶尔他会在这里看看生命的鲜活。   锦鲤被放进水里,摆尾逃走,索性,并无大碍。   午间炎热,院里虫鸣悦耳,他靠在池边树下,慢慢抿了一口酒。   树影婆娑,幽幽夏日,太长了些。   距武林大会还有五天。   藏剑山庄越来越热闹,五湖四海的绿林人士陆陆续续都到了。   武林大会上,江湖侠客会在此以武会友,展示绝学,几日后一过,江湖上的高手排名又要变上一变了。   许平是许无归的长子,四十来岁的年纪,武功一般,留着青须,更像文人,常年打理庄内事物,很少行走江湖。   许安是次子,三十多岁,面容阴鸷不好相与,常年行走江湖,功夫不差,算是藏剑山庄的门面。   相较来说,三子许晏,武功稀松,不堪大用,只是长得好,像个花瓶。   可他就算再花瓶,也是藏剑山庄的花瓶,许无归向来重视血脉,虽面上不反对许晏娶男妻,可背后动作不会少。   百里燃躺在屋顶,望着天上的月亮,越想越气,连带着早上受的气,一股脑全算在了许无归的身上。   指腹缓缓摩擦着身下粗糙的瓦片,他缓缓眯起了眼。   这一夜,山庄里的动静实在不少。   他翻身坐起,看着月色下的偌大山庄,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院落。   那里一片安静,他已经一整天没见过他了,不知在做什么。   百里燃这人,一向心胸狭窄,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他站起身,脚步平稳地走在屋脊上,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后半夜了,小猫都睡了,有人还没睡。   许无归在书房里与三个儿子议事,许晏困得哈欠连天,迷迷糊糊,遭了不少白眼。   百里燃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坐在树上,也等得哈欠连天。   要他说,许平和许安就是两个废物,到了今日,连杨琚的尸首都没验明白,还指望他们找出凶手?   许无归今日被碧水山庄的人挤兑,对两人发了一通火气,在书房里骂人。   百里燃躺在树上打哈欠,视野良好,院子里头正在咆哮,院子外头美妇人正附耳偷听。   要不今夜还是算了。   百里燃困了,准备回去睡觉。   刚预备动身,就见一个美人端着汤盅婀娜行来。   貌似是许安的夫人。   他眼前一亮,趴在树上向下看。   等待美人走到树下,他将纸包打开倒下。   细细药粉落在白瓷碗里,一夜合欢无色无味,否则他也不至于中招。   做完这些,他心情舒畅,原路出了院子。   许晏很快就回来了,困得冒鼻涕,把百里燃往里推了推,抢过他的被子就要睡:“我要困死了困死了。”   百里燃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你没留下看热闹?”   许晏睁开眼睛,一扫困意,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什么热闹?”   百里燃很困,随意道:“我还了你爹一包一夜合欢。”   许晏呆了呆,接着噗嗤笑了,伸手拉他:“跟我去看热闹。”   百里燃把他踢到了床下,烦道:“再吵我灭口。”   许晏毫不在意,掸了掸衣裳,坐在地上忍不住哼道:“你怎么不直接下砒霜?”   百里燃不理他,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饭桌上,似乎没什么异样。   许晏瞪大眼睛观察了一顿饭的时间,有些失望。   今天早上,许翀并没过来吃饭。   外院,各门各派的弟子已经开始私下来比武会友,除却那些骇人听闻的凶杀,武林大会实在是个交流武艺的好机会。   百里燃闲得无聊,和许晏一起把他的那群朋友认了个七七八八。   酩酊山瀑布旁,风景如画,鹤鸣派的小师弟陆荏抱剑走到百里燃面前,躬身行礼道:“百里公子请赐教。”   许晏没忍住笑,揽住百里燃的肩,道:“你看他像是功夫好的模样?”   众人都是一愣。   百里燃笑着举杯,模样有些混:“要不我们比酒量?”   风动,树影摇晃,面前少年被他的笑晃了眼,脸色一红,应道:“好。”   在外浪荡了一日,落日后,两人摇摇晃晃回了山庄,半路许晏被叫了去。   百里燃咬着梨,往自己的院子走。   走到院门口,他脚步微顿,垂眸看了眼那白梨上的血红,缓缓抬头。   百年老树上,一具热乎乎的尸体正趴在枝干上,被割开的脖子正向下嘀嗒着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怪瘆人的。   他默了默,轻叹了声,并没进院子,抬步,继续向前走。   那个院子依旧安静,百里燃走过石桥,将那染血的梨扔进了池塘,砸散了一池塘的鱼。   许翀没在,他的房门虚掩着,夜色渐渐侵入室内,幽幽暗暗。   百里燃脱了外袍,走到床边,在床上躺了下来。   院外一片哗乱,百里燃并没理会,闭上眼睛,放松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骚乱停了,院中除了风吹树叶和虫鸣声,一片安静。   房门被推开,轻功高到一定程度,走路无声。   人影走到床边,低头看他。   百里燃迷迷糊糊睁眼,看着那个背对月色的黑影,低低叫他:“兄长。”   许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鹤鸣派死了人。”   百里燃“嗯”了声,道:“不是我杀的。”   许翀:“他们说是你。”   百里燃挑唇:“你也觉得是我?”   许翀:“没有。”   这两个字他说得笃定,毫不迟疑,于是百里燃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伸手扯住许翀的手腕,稍微使力,将他拉了过来。   百里燃倒在许翀的腿上,广袖盖住了两人交叠的手。   见他丝毫没挂心,许翀皱眉道:“若是许无归将事推到你的身上,你和许晏就结不成亲了。”   百里燃“嗯”了声,缓缓收紧握着他的手,满不在乎道:“那正好,和阿翀私奔。”   许翀:“……”   他未等反驳,百里燃轻轻含住了他的手指。   濡湿温热的口中撩拨着他的指尖,或轻或重的吸吮,一路痒到了心底,他缓缓闭了眼,微微仰头,不说话了。   这夜色实在撩人,手指湿答答地被吐出,与微凉夜色碰撞,有些不适应。   许翀蜷起指节,轻声开口:“百里燃,我们到此为止吧,我送你出山庄。”   他的话没人回应。   身体缓缓躺在了床上,少年白皙的手抵着他的胸前,浅浅吻着他的眉眼,低语道:“好夫君,别赶我走。”   许翀没再说话,也没睁开眼睛。   月色侵入雅致的室内,落在了床上,百里燃的墨发垂在锦缎被面上,唇贴在一起,缓缓辗转,无声亲吻,只有月华能窥见两条舌头的缠绵。   ——“堂兄!”   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许翀偏过头,急促地喘了一声。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许晏的声音道:“堂兄,燃儿来过吗?”   “——没有。”   这是他下意识的回答,答完后就是一怔。   “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省心的。”许晏嘀嘀咕咕,可许翀也能听出他对百里燃的信任与宠溺。   他失神了一瞬,却忽然身体一僵。   百里燃伏在了他的双腿间。   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解开的,那张刚刚与他唇齿交缠的嘴含住了他的下身。   他刚刚分神,竟然没察觉,反应过来,顿时全身一麻。   “堂兄,我有事与你商议。”   他低头,紧紧盯着百里燃,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竟然没听到许晏说什么。   ——“我进来了啊。”   房门被推开,电石火光之间,他挥手放下了床帐。   那里涨得很大,百里燃吞得很费力,微微吐出一些,换成了吸吮。   许翀从未如此狼狈,骨子里的礼义廉耻与身体上的极致快感冲击着他的脑海,他头皮发麻,心一瞬间陷入寒冰之渊,一瞬间又像烈火燎原。   “堂兄?”   许晏的声音近了。   “你先出去吧,”许翀向后撑着床榻,微微仰首,轻闭起双眼,认命道:“我要睡了。”   许晏:“……”   许晏狐疑地往床上看了一眼,倒也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百里燃便更加大胆,吸吮出了水声。   许久之后,男子一声闷哼,之后,百里燃躺在床上,大口喘息。   “无妨,不必忧心于我,”百里燃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悠悠道:“还会死人的。”   床帐内一片漆黑,月亮照不进来。   许翀没回话,闭着眼睛,不知是否听见。   第二日清晨,许晏将百里燃从床上拔起来,咬牙道:“你还好意思睡?昨天去哪了?找了你一夜,还以为你被我爹给弄死了。”   百里燃懒懒地看他一眼,闲闲道:“偷情呗,还能去哪?”   许晏差点被他气死,摇晃破布娃娃一样摇他的肩:“醒醒啊你醒醒!你都变成杀人犯了!”   百里燃:“打住打住,我就是路过,又不是冲我来的。”   许晏累了一宿,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道:“你有头绪了没?那群装神弄鬼的是谁?”   百里燃:“我心里有数。”   许晏并不感兴趣,倒在床上,叹了口气,又道:“那夜若是下了砒霜该多好。”   百里燃瞟他一眼,道:“我看你像砒霜”   许翀的父亲与许无归是亲兄弟,只不过他的父母在十四年前的一次武林内乱中死去,留下了不足五岁的许翀,被飞来峰收养。   多年来与许无归没见过几次面,并不亲厚。   这一次见面,许无归倒是对他表现得极为关心。   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拉拢他的师门。   先前许翀在江湖游历曾与许晏交情尚可,除他之外,与藏剑山庄的他人都是交情泛泛。   便是这样交情泛泛的一群人,将他叫到了一群女眷中间。   许无归的宠妾眉夫人、婉夫人年纪都不大,同许翀岁数相当,却做出了一副长辈姿态。   “阿翀,”眉夫人温婉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比你小了一岁的晏儿都要成婚了,你却还未成家,你父母走得早,没人帮你操持,今日我们便帮你定下。”   许翀是谦谦君子,为人正派和善,便给人印象是温吞好拿捏。   她们料定许翀人品佳,并不会给长辈难堪,会顺势应下。   未等许翀开口,婉夫人叫道:“燕晴。”   她身后走出一个姑娘,容貌清丽,并不多么美貌,只是看着很舒服。   她对着许翀盈盈一拜,眉眼间并不见羞怯,举止大大方方。   婉夫人:“这是我舅父家的妹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便带回去,让她在你身旁服侍。”   许翀敛眸道:“在下无意成家。”   “没叫你娶了她,”眉夫人笑道:“就叫她给你做个暖床丫头。”   她端起茶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微微沉了下来,慢悠悠道:“这是庄主的意思。”   她以为拿许无归来压他,他不收也得收。   却不料许翀丝毫没给她面子,他一袭白衣亭亭站在凉亭下,不疾不徐道:“在下师门修的是清净,若是背弃,便是叛出师门,二位夫人的好意,在下恕难从命。”   说罢,转身离去,根本没留意两个人难看的脸色。   花园中百花盛放,花香引了不少蝶上下翩飞,十分美丽。   转过一处十字路,一阵爽朗笑声传来,他脚步微顿,向湖边看去。   百里燃和许晏正坐在一起钓鱼,也没正经掉,拿着鱼竿相互打闹。   晚夏的风轻拂垂柳,少年脸上的笑容不是作假,他们两个欢喜是真的好。   他缓缓握紧掌心,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望着这一幕。   ——“许公子。”   一道清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微微回神,侧身看去。   就见方才那个姑娘追了上来,她在许翀面前盈盈一拜,大大方方说明来意:“许公子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你我并不相熟,武林大会要持续一个月,我们便慢慢相处,到时你再拒绝也不迟。”   许翀不想与人纠缠这种事,本就无意,多说一句都是耽误人家。   他干脆不说话,行了个礼,转身向前走去。   目光不经意扫过湖畔,他对上了百里燃的目光。   他们相距不远,说话很容易被听见。   许翀俊脸上无波无澜,避开了他的目光,抽身离去。   许晏护着百里燃,那些要拿人的也没法子,毕竟这是藏剑山庄的地盘。   只是积怨越发深了,鹤鸣派死了人,碧水山庄也死了人,都压着火气,想看藏剑山庄如何给出一个交代。   夜幕降临,百里燃在院中烤鱼,许晏又被叫去骂了。   下人过来通传,鹤鸣派来人求见。   是之前邀他比武的小公子。   他走到百里燃面前,先行了礼,直奔主题:“是不是你杀的人?”   百里燃将烤好的鱼递给他。   那十五六岁的小公子懵了一瞬,接过,别别扭扭道:“多谢。”   “我没杀人,”百里燃起身,淡淡道:“你若是不想卷进这些事端,便早些离开。”   “这是何意?”陆荏下意识追出一步。   百里燃没回应,随意摆了摆手,进了房门。   今夜无月,外头起了雾,窗边的桌上一片湿润。   百里燃将下人遣散,褪去衣袍,将自己泡在温水里。   那些人一定就在藏剑山庄里,到底在哪?   前些日子他快马加鞭去了一趟潲水帮,那时江湖便有传言是鬼怪作祟。   那里比前两个做得更干净,人被鱼咬得血肉模糊,什么线索也没了。三个死者看下来,他本来毫无头绪,回来时下雨遇上滑坡,从山上滚了下来,不经意撞上杨琚被杀。   第二日杨琚的尸体被发现,他更加肯定那些人藏在山庄里。   达摩念珠丢失时,他就在隔壁,与许翀一里一外,短短时间,他没听到任何动静,可念珠就是没了。   还有那个无头鬼……到底是什么来历,比忘川谷五怪都要高大,即便离了老远,他依然能嗅到“它”身上难闻的气味儿。   水哗啦啦作响,他起身,迈步出了浴桶,披上了外衫。 第385章 千机   或许那一夜百里燃就如他这般难受,不,应该比他更加难受。   中了一夜合欢,能忍上三个时辰,本身就已经意志力非凡。   他只是中了普通春药,就如此狼狈了。   这藏剑山庄果然都是无耻之徒,上上下下都爱用药,白日里他拒了的“好意”,夜里直接送到他的房里。   身上像是着了火,口中干渴,血液沸腾,一潮一潮向下身涌去。   他脚步微沉,扶着树低喘,那双眼睛被夜色染得愈发黝黑。   今夜降了大雾。   花木树影都隐在大雾间,偶见人影,被他避开。   他意识混沌。   就快到了……   房门“咣”的一声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百里燃抓紧匕首,起身向门口看。   即便夜色浓稠,屋里没点灯,以许翀的视力也能看清他的肩裸着,衣裳半遮半掩,坐在床上,坐在他与许晏的床上。   “阿翀?”   百里燃慢慢放松了下来,随后皱眉道:“你怎么了?”   许翀没答,大步走过来。   百里燃仰头看他,还没等开口,许翀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拖到了床边。   百里燃察觉到他的异常,想要扣住他的脉搏,却被控制住双手,压在了床上。   许翀单手解开玉带,轻而易举地将他翻了个身,握住他的腰身,抵住了他的下面,坚硬如铁。   他闯进来就是为了这个?   百里燃心脏狂跳,呼吸也乱了,低声道:“快点,一会儿许晏该回来了。”   “你怕他回来?”许翀今夜很不正常,说话仿佛带了股子狠劲儿,他牢牢禁锢着百里燃,试了好几次都进不去,将一根手指插了进去。   百里燃腰一软,闷哼一声,没等答话,就听许翀又问:“你是在等他回来?”   问完,又添了一根手指。   许翀的手很好看,剑客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却满是老茧,狠狠摩擦着他的内壁,让他身体开始颤栗。   “我……你怎么了?”   许翀没答,将手指抽了出来,换上了比手指粗大太多的东西。   “不行……”百里燃急促道:“等等。”   他向床里边爬,去摸自己的包袱,刚爬出一步,又被拽回来。   如此几次,百里燃终于碰到,从里边摸出药膏,扔给许翀,开口道:“用这个。”   许翀静了下来。   他攥着那个冰凉的瓶子,忽然语气好像平静了下来,淡声问:“你们也是用这个?”   百里燃:“……”   百里燃有些好笑,低声道:“我们没有过。”   许翀仿佛没听见,他直接将那粘腻的药膏挖出一大半,涂在了百里燃的下身。   百里燃浑身颤栗,闭上眼睛,等待许翀进入,却忽然低低叫了声。   他没等到那个粗硬的东西,而是一条柔软。   许翀俯身,将俊脸埋在他的后面,舔了进去。   百里燃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天下第一厚了,却在此时羞红了脸,并变得胆怯与窘迫。   太舒服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侠在夜色里为他舔弄着,搅弄出淫靡的水声。   里边又烫又湿,冰凉的夜里,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手脚都是汗意。   他腿软地摊在床上,颤声恳求:“夫君,快进来,我快不行了。”   许翀并未听他的,向更深的地方钻了进去。   原来,只是被舔也能弄出来。   他躺在床上失神喘息时,许翀脱掉了雪白衣衫,爬上了床。   他将百里燃的双腿分开,握着他的腰,畅通无阻地插了进去。   细细的酥麻从脚心腾起,百里燃仰头叫了一声。   许翀俯身,抽掉了他束发用的蓝色带子,墨发散开。   他望着凌乱发丝间那张诱人的脸,低语道:“怎么不说那些我不爱听的话了?”   百里燃搂住许翀赤裸的肩,去吻他的唇,许翀却避开了。   他又快又狠地在百里燃身体里抽动:“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   百里燃几乎被快感激得喘不过气,更难开口。   许翀也没用他答,将脸埋进他的测井颈,在十分显眼的地方重重吸吮。   “你怕他知道,我便偏要他知道,”许翀掐着百里燃的脖子,崩溃低吼道:“我就是可笑,他最好现在就回来,看看你在我身下的淫浪模样。”   百里燃连连摇头,在他身下挣扎,他快被掐得窒息了,可诡异的是,这种时候,他身上的快感却越发浓烈,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如同脱水的鱼,摊在床上,大口喘息。   许翀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跪在床上,发狠地冲撞。   室内只有肉体冲撞和粘腻的水声,连续两次,百里燃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   汗水湿了纠缠的墨发,他目光涣散地望着浓黑夜色,喃喃叫道:“阿翀……夫君……”   许翀俯身,在他方才裸露出的肩上重重咬了一口,激烈的颠簸间,他在仰头痛呼的百里燃耳边说:“多谢你,让我知道自己有多卑鄙。”   身体里射入灼灼热浪,百里燃瘫倒在了床上,他连指尖都是麻的,许翀在他身旁躺下,大口喘息,从身后抱住了他。   连肌肤触碰一下,他都觉得仿佛过了电,舒爽以至心惊胆战。   方才当真是,酣畅淋漓。   他转头,吻住了许翀的唇,两个人唇舌交缠在一起,亲着亲着,又情动。   许翀挺跨从他身后顶了进去,掰开他的一条长腿,慢慢抽动。   百里燃微微退开,隔着夜色望着他,声音慵懒魅惑,轻笑着问:“夫君,可舒畅?”   许翀轻闭着双眸,缓缓道:“世间极乐。”   许晏一夜没回来,他所做好的冲动决定没了下文。   清晨,太阳出来,大雾缓缓散去。   距离武林大会仅剩三天。   许翀从许无归书房出来,没有去饭厅。   今日饭桌上的人脸色有些古怪,吃饭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百里燃没在,许晏吃得也没什么意思,一双眼睛不动声色打量众人神色。   饭至一半,匆匆有人来报——又有人死了。   昨夜大雾,真是热闹。   清晨暖阳驱散雾后,将草木照得亮亮堂堂,今日起了风,院中竹林簌簌作响。   百里燃一袭黑衣,趴在塌上补眠,嘴唇微肿,修长的脖颈上被种了好几个青紫吮痕,明晃晃的,十分显眼。   许晏把山庄外买的糕点肉脯扔在他身上,兴致盎然道:“快起来,去瞧热闹。”   百里燃打了个哈欠,日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与浓密的眼睫上,浅色的瞳仁里泛着清透光波,他犯懒地问:“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许晏:“老乌龟让我在李铭心房外守了一夜。”   百里燃:“可有异常?”   “没有,”许晏咬着点心,嗤嗤笑道:“那女人泼辣得很,真碰上鬼,不知道是谁倒霉。”   百里燃对李铭心有所了解,她是蜀中人,性情泼辣不拘小节,明秀派只收女弟子,多少江湖落难女子都是被她收容捡回一条命,是个真正的侠客。   且此人虽表面傲慢,但心机深沉,又极为谨慎,敕勒鞭在她手里,想必一时半刻丢不了。   “有什么好看的?”百里燃往嘴里塞了块甜糕,对着镜子涂抹药膏,含糊道:“左右是想搅乱浑水,和十四年前一样。”   许晏从窗口跳了进来,问:“那他们的目的呢?”   百里燃:“自然也是和十四年前一样。”   十四年前,多少人死在那场内乱里,当年七大神兵除了达摩念珠和千机外,有五个易主,争抢来争抢去,也没真有谁集齐了。   可笑的是,千机从未问世,也没人知道七大神兵即便聚齐了,又如何号令武林,偏偏就有人对此事深信不疑,不惜杀人舍命。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急。”许晏悠闲地晃着腿,比他还轻松。   “急也没用,他们太过谨慎,”百里燃敛好衣裳,转身看他:“动作多了才能露出马脚,该来的自然会来,等着便是。”   许晏轻笑了声:“那我便等着看热闹,只要你没事,其他人的死活也不关我的事。”   湖中荷花开得正好,风浮动着柳色,一片清香。   藏剑山庄今日闹得很凶,没人有心思出来欣赏美景。   所有人都集结在了一起,最里头满目猩红的中年人便是昨夜的苦主,嵩山派掌门的独子昨夜被杀害,胸口插着的暗器是韶山派独有。   两个门派有世仇,十四年前韶山派掌门就是让嵩山派的人一剑戳死的。   一大早发现了尸体,两个大门派都人多势众,不管不顾怒火上头,直接打了一架,砸了藏剑山庄好几个院子,好不容易被众人拦了下来。   许晏要他去看的热闹就是这个。   百里燃戴着斗笠,站在武林人中间,目光却没往上看,而是观察着人群。   那夜在酩酊山天色太暗,那两人又穿着夜行衣,看不清面貌,但身形他记得很清楚,只是这些天他乱逛查探,并没线索。   许无归后面站着许翀,他依然一身白衣胜雪,安静地站在后面,身姿挺拔,俊美无双。   他这样隔着白纱看着他,想起昨夜的事,不禁身体发热。   腰上还酸着,肩上伤口还疼,他遥望着台上的人,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许翀忽然抬头,看向了台下。   人群拥挤,他的目光当不当正不正望向了他的方向。   风将白纱掀起,惊鸿一面,又垂落下来。   许翀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虽然脸上依然无波无澜,可百里燃的脸还是烫了起来。   智虚大师拖着病躯上来打圆场,直言道:“此事怕是另有隐情,临近武林大会,怪事频发,诸位不要上了贼人的当。”   有人冷笑一声:“老秃驴,你连达摩念珠都护不住,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说话?”   这话说得不客气,可依然有许多人附和,显然这事已经有许多人不满。   智虚大师宣了句佛号,不说话了。   底下又有人喊道:“七大神兵就剩下敕勒鞭仍在,我说李美人,你一个女人家能护得住吗?不如拿出来,由我们共同看护,也比你把它丢了好。”   李铭心端坐在梨花木椅上,右手握着鞭子,妆容精致美艳,她冷笑一声,道:“我护不住,你们就护得住?”   台上众人仿佛早就说好一般,说道:“一起看护,总比你一个人看要周全。”   “是啊,杨庄主他们死得如此蹊跷,这也是为了李掌门好。”   许无归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若是李掌门将敕勒鞭交出来,藏剑山庄定当倾全力护卫,况且,若是敕勒鞭真的丢了,李掌门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话说完,台下人顿时喧嚷起来。   这敕勒鞭本就是李铭心的,而他这句话听起来倒是大义凛然,倒是让这些人开始认为敕勒鞭是自己的东西了。   李铭心似笑非笑,将那俊俏的鞭子在掌心拍了拍,慢慢环视一周,慢条斯理道:“哪个想要这鞭子,上台来,若是能打得过我,尽管拿去。”   台下一瘦小汉子不怀好意地笑道:“要打也不能在这儿打啊,在床上不是更够劲儿?”   一道白练闪过,只见那瘦子被锁住喉咙,直接从下边拖上了高台,李铭心身后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娇俏面容冷若冰霜,白练在她手中仿佛是活的,飞上了高高木台。   那瘦子被勒着脖子直直拔起,吊在了三丈高台之上。   台上台下一时鸦雀无声。   李铭心站起了身,舒展了下婀娜身姿,泼辣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敕勒鞭我自然守得住,守不住,我就毁了它。”   夜里又下起了雾,将夜色里的一切蠢蠢欲动遮掩了起来。   藏剑山庄一如往日热闹,且越来越热闹。   内院,还是那间柴房,还是那对野鸳鸯,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几乎摇塌了床。   “平哥哥……慢点……眉儿不行了。”   “夫人,小声些,别叫我爹听见了。”   “呵……你爹怕是也正忙,想不起来我呢。”   “老不死的!”男人发狠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手刃了他!”   一只猫儿踩着瓦片走过,绿油油的猫瞳看了眼也正经过的百里燃,二者静静对对峙,忽然一只乌鸦低空飞过。   百里燃还未等出手,那猫脚下一蹬,向乌鸦飞扑。   一片瓦滑落下去,重重摔到柴房门前,碎了一地。   里边的声音停了,雾色里一片死寂。   百里燃:“……”   一个喘息的功夫,有人提剑从房里出来,正是许平。   目光阴鸷,看向房顶。   上边空荡荡,一只野猫走过,嘴里叼着乌鸦,黑羽飘飘荡荡,落了一片在潮湿地面。   许平松了口气,收起剑,转身回去。   另一个荒院,野草长了老高,无人打理,树后,百里燃被捂着嘴,抱在怀里。   他将那只手拿开,身体却被推到了树上。   他仰起头,唇被重重亲了一口。   他忍不住笑,环住那人的腰,低声叫他:“夫君。”   许翀低低应了声,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他。   百里燃:“这是什么?”   “饴糖,”许翀垂眸,声音有些轻:“许晏给你买过。”   百里燃打开纸包,凑到眼前看,眸中隐带惊喜,他抬眸看他:“夫君,你喂我。”   许翀顿了顿,少顷抬手,拿起一块。   百里燃小声说:“用嘴。”   许翀:“……”   他垂眸,将糖送到自己的口中,放在齿间咬着。   随后,俯身,对着百里燃喂了过去。   甜蜜的香气在两人口齿中化开,百里燃轻吮着许翀的舌尖,唇贴在一起,变换角度厮磨,直至那块糖已经化了,甜浆被吞食干净,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分开。   百里燃:“你是来找我吗?”   许翀抿唇,“嗯”了声。   他也没料到会撞上这种事,藏剑山庄的人当真是无耻。   而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许翀今夜真好说话,百里燃心情愉悦,拉起他的手,说:“藏剑山庄夜色好,我们逛逛吧。”   他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大雾弥漫,五步之外人畜不分,哪来什么好的夜色?   不过许翀并未多言,同他一起,走进了雾里。   这江湖上的人,个个面上装得光风霁月,谁知道皮下是人是鬼。   往前行了半刻钟,树后传来鬼祟说话声:“二少爷吩咐,将这包东西下到老爷明日的朝食里。”   两人轻功好,走路无声,没人察觉。   转进一个宽敞院落,里边传来男女说笑的声响。   这是许无归的院子,自然是许无归在里头。   而那女人,却并不是他的任何一位夫人。   院中无人伺候,廊下许无归与美人含情脉脉相拥,清丽的脸模糊露出,正是方才被塞了毒药那位,也是那夜为许无归送去一夜合欢那位儿媳。   这许无归很有本事,三个儿子个个想要他的命。   避开那个院子向外走,大多数人都睡了,前方似乎只有雾。   许翀忽然开口:“你还是同以前一样。”   百里燃一愣,蓦然转头看他。   许翀:“总是能撞上许多要命的秘密。”   若是寻常人,便是夜行千百回,也未必能撞上这些事。   百里燃仿佛生来就是听人秘密的,若是他功夫差点,生来就会麻烦不断。   蓬莱阁起了火光,火光透过了大雾,如同夜色中鬼魅的幽灯,正是李铭心住的地方。   许晏正守在那里。   百里燃顾不上方才的话,快步向那个方向跑。   许翀比他更快,擦肩而过时,他听到许翀轻飘飘地说:“他不会有事。”   眨眼,许翀已经消失在了雾里。   百里燃重重咬了一下唇,运起轻功,向他追去。   蓬莱阁起了大火,火烧得很旺。   一群武林人赶到时,已经烧得只剩个架子了。   李铭心和一群弟子坐在阁前喝茶,许晏灰头土脸,蹲在百里燃脚下,抱着他的腿欲哭无泪。   见许无归来了,李铭心站起来,冷嘲道:“看来许庄主要给我预备新的住处了。”   许无归怒道:“许晏,给我滚过来!”   许晏躲在百里燃身后不出来,做足了他的“花瓶”名声。   已经有人嗤嗤笑了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别是三公子玩蜡烛不留意把楼给点了。”   “这楼是怎么起的火,诸位比我心里清楚。”李铭心似笑非笑,从在场的人脸上一个个看过去,长鞭甩出,凌空炸响,一旁的粗壮大树应声而倒,轰隆一声,摔进火场。   “想要这鞭子就凭本事过来拿,我最看不得这些下作手段,”李铭心面色一厉,森然道:“火场里那几个废物快烧熟了,谁派过来的,谁去收尸。”   在场没一个敢吭声的,个别几个目光躲闪,甚至有人开始为她的狠辣心生惧意。   许晏急冲冲跑入房门,跳进了洗澡水。   百里燃落后一步,与许翀并肩,一路无话。   送到门口,百里燃转头看看房门,开口道:“你早些歇息。”   许翀没动。   他站在石阶下看他,眼眸被雾色染得更加深,显得有些执拗。   他抬手,拉住了百里燃的手。   许晏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燃儿,给我找块皂角!”   百里燃刚动了动,忽然被重重扯了一下,撞上了许翀坚实的胸膛。   “别去。”许翀低而急促地说。   百里燃的唇被重重堵上,仿佛带着毁灭意味的吻侵入他的口中。   许翀按着他的双手,撕咬他的嘴唇,他知道许晏就在一门之隔,他什么都知道。   百里燃轻轻环住了他的腰,亲吻的空隙含糊道:“好,我不去。”   许翀紧紧盯着他,放轻了力道。   不知道是不是百里燃的错觉,那双向来清正的眼中仿佛带了不熟练的诱惑,让他的心脏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栗。   许晏在里头喊了几声,便没了声响。   百里燃抬手,轻轻抚上他英气的眉眼,轻声问:“阿翀,你在想什么?”   许翀望着他的眼睛,说:“我给你做侧室,你要吗?”   百里燃:“……”   百里燃推开房门,许晏正坐在窗边津津有味地看戏。   见他进来,捂着肚子开始笑。   他忍了不少时候了,笑得在塌上打滚。   “我堂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撞见了你。”他抹着眼泪道:“好玩吗?还玩吗?”   百里燃难得语塞,他轻轻吐了口气,蔫巴道:“我之前只是气他。”   “气他不认识你?”许晏翻了个白眼,道:“你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再说,你不知道自己变化多大吗?”   百里燃:“……”   他没理他,到柜子里翻找衣裳。   “你知道他向来循规蹈矩,你知道他品性高洁,你把他弄成这副模样,如今你满意了?”许晏溜达到他身后,道:“方才在火场里他舍命救我,你没看出来他存了死志?”   百里燃动作一顿,片刻后又继续了动作。   许晏:“我和他的交情还没到他舍命的地步,你当他是为了谁?真遇上生死攸关的事,他还真能做到舍弃自己成全你我,你信吗?”   百里燃转身,对着许晏的肚子就是一脚。   许晏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委屈道:“你谋杀亲……”   百里燃不善的脸色中,他很有眼色地拐了个弯:“……亲师弟。”   百里燃不理他的贫嘴,攥着手中的东西向外走。   “你今夜还回来吗?”许晏在他身后喊道。 第386章 千机   百里燃已经消失在了雾里。   后半夜了,山庄里静了下来。   百里燃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向许翀的院子走。   四周极静,没有风,连虫鸣都没听见半声。   雾色浓重,道路两旁挂了灯笼,大红的,光幽幽散在雾里,像在闹鬼。   百里燃独自走在一片死寂的青石路上,手紧紧扣在衣袖里,目光盯着前路。   鞋履触地而无声,缓步前行。   瞳孔骤然收缩,他脚步一顿,站在道路中央,眯起眼睛看向浓雾里走来的影子。   铁甲碰撞声渐近,那身形也越来越清晰,那巨影高七尺有余,仅身高就七尺有余,他没有头颅。   咚。   咚。   咚。   每行一步,都让脚下石板路震荡。   那身形已经走出了浓雾,灯笼的红光朦胧洒在那身铁甲上,一缕粘稠的液体自他巨大的手上滴落。   那只手上,握着敕勒鞭。   百里燃站在原地未动,那东西也停了,隔着五步距离,无声相对。   耳侧传来窸窸窣窣轻响,仿佛蚕食桑叶,渐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百里燃缓缓抬手,这仿佛是什么信号,对面那东西同时动了。   地面震动,高大的躯体向他快速奔来,只有五步距离,一个眨眼就能交锋。   粗壮的手成勾,向少年抓来,然而还未等触碰,那个清逸身影已不在眼前。   那东西反应很快,转身再次袭来,百里燃飞身而起,横踢向那东西的胸口。   仿佛踢到了石头,那东西轻轻晃了晃,丝毫不受影响。   巨大的拳头对着百里燃头部袭来,带起的风撩起他的发丝,百里燃在半空扭身,借着出拳的力道向后退了几步,隐在了雾里。   脚下“噗”的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爆裂开。   他低头看,眉头轻挑。   他这才明白刚刚听到的声响是什么。   雾里全都是毒虫,种类繁多,各个毒性强烈,即便是在岭南,他也没见过这么全的。   他踩碎了一只毒蝎子。   而那些毒虫也并未攻击他,反而向后退了退,以他为中心,闪开了一个圈。   可他这一声轻响足够无头鬼找到他的方位,浓雾里一声低吼,拳头仿佛带了雷霆之势,直取他的面门。   百里燃随手抓起一条细蛇,扔向了那东西,同时极速后退。   那蛇在触碰到无头鬼时,竟仿佛真的见了鬼,忙不迭地跑了。   百里燃无声后退,再次隐入雾里,无头鬼紧追不舍。   行至一处空地,百里燃忽地停了。   他背对着无头鬼,低着头。   如此纠缠了小半个时辰,无头鬼已经没了耐性,寻到了人,不管不顾快速奔来。   而就在跑到中间时,他脚步忽得停了。   整个躯体仿佛定格,维持在一条腿向前,倾身奔跑的滑稽姿态。   “啪!”   他的右手掉了下来。   仿佛是拨弄了什么开关,紧接着,他巨大的躯体一块一块散落,仿佛山峦崩裂,肉块七零八落地掉在了空地上。   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地方,一条条银丝显露。   那丝比头发还要细,不仔细看肉眼无法察觉,如今染了浓稠的黑血,才变得清晰。   “咦?”一道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什么兵器?怎么从未见过?”   百里燃缓缓转身,看向那凌乱的尸块,喷出血液所侵染之地,草木尽毁,这东西本就不是人,只是人饲养的蛊。   “你是谁?怎么不怕它们?”那个声音又问:“中原武林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的人?”   “我啊,”百里燃微微侧身,看向那出声的方向,他慢条斯理、彬彬有礼道:“我是你爷爷。”   “燃儿!”   许晏赶到了,看到那堆尸块,急声道:“你没事吧?”   那人没再出声,毒虫不知什么时候也散了。   百里燃垂眸看了眼,尸块里没有敕勒鞭,不知什么时候被取走。   他轻叹了声,道:“敕勒鞭,丢了。”   许晏一怔。   起风了,雾散了些。   百里燃收起银丝,抬步,向原来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许晏不可思议:“出了这么大事,你还去?”   百里燃:“有什么事比哄他高兴还大?”   许晏是没有过心上人,实在弄不懂这事到底有什么好理直气壮的。   他捂住鼻子,看了眼那疾速腐烂的尸块,想起敕勒鞭的事,快速往李铭心的新住处跑去。   小院里依然宁静,外边的事没有惊扰这里半分。   百里燃握紧手中的木牌,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人应声。   门被推开,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百里燃胸口一阵发闷,迈步进去,合上了门。   屋里没开灯,许翀倚坐在窗前喝酒,一条长腿曲起,一袭白衣,干净潇洒。   他正低眸看着院中的池塘,雾色半退,只能看清个模糊影子。   手中拿着个酒坛,微微仰首,喝了一口,喉结滚动间,既清雅又诱人。   百里燃看得有些呆了,提步走了过来,叫道:“阿翀哥哥。”   许翀转头看过来,唇角轻轻扬起,声音柔和:“你来了。”   他从窗沿下来,将酒坛放下,那双握剑的漂亮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衣带,在百里燃的注视中,缓缓解开。   百里燃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低声问:“你做什么?”   白衣缓缓滑落,结实的臂膀在夜色中裸露,夜色间,每一个沟壑起伏都引人无限遐想。   他背对着窗,光线暗淡,看不清他的神色,百里燃看到他向自己伸出手:“燃儿,你来了,就是应了。”   他的语气澄澈得近乎无辜,甚至带了几分笑意,可百里燃却分不清他是愉悦还是悲伤。   应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来,许翀和他说,要做他的侧室。   心中泛起阵阵酸涩,涌到了他的眼眶,他一时都没能开口。   他快步走到许翀面前,被男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炽热的胸膛,灼得百里燃一阵轻颤。   他回抱住许翀赤裸的上身,轻闭双眼,低低地说:“你怎么能做侧室呢?我们早就拜堂了啊。”   许翀静默了下来。   手中的木牌仿佛被人把弄了无数遍,上边铭刻的稚气字体有些模糊了,可依然能分辨。   院中起风了,雾散了更多,朦胧能见月色。   许翀自后环着他的身体,垂眸看着手中的牌子,良久,轻声说:“我以为你不认得我了。”   百里燃顺着:“我以为是你不认得我了。”   藏剑山庄初见,两人由许晏引荐,百里燃怔怔望着面前的白衣少侠,想要叫他一声,可那人只是对他行了一礼,连看都没多看。   陌生得仿佛当真是初见。   “我不敢认你……”许翀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说:“你要成婚了,你与许晏那样要好。”   他自小就把他当成此生伴侣,可长大后再见就是要参加他的大婚。   能让他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随了心意吧,哪怕下一刻会死呢。   许翀靠在床头,就着烛光细细看他,一寸一寸,一错不错。   “没有要成婚,骗傻子的。”百里燃躺在他的怀里,灵巧的手在他身上慢慢抚摸,低声道:“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想出来找你,若不是这次七大神兵出事,师父不会让我出谷。”   许翀低低抽了口气,按住百里燃在他胸前拨弄的手。   院外传来急促敲门声,有人叫道:“许少侠,快醒醒,出事了!庄主叫你过去!”   许翀没应,他翻身将百里燃压在身下,将他的双手按在被褥上。   “你同谁学的?”许翀抵着他的鼻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不容他错开:“这些床上的手段,同谁学的?”   百里燃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挑眉道:“醋了?”   许翀认真应道:“嗯。”   百里燃灵巧一翻,反扣住他的手腕,两人眨眼间换了位置,他跨坐在百里燃身上,俯身含住了他的喉间的凸起。   舌尖轻轻抵上,在上边画了个圈,柔软的舌头舔过,又轻而慢地吸吮。   许翀高高仰起头,任他玩弄自己的致命处,放轻呼吸,仿佛投诚。   院门口一声闷响,有人闯了进来。   百里燃皱眉看过去,许翀起身,堵住了他的唇。   呼喊声越来越近,百里燃闭上眼睛,与他沾染酒香的舌尖缠绕。   人已经到了门口,有人拍门道:“许少侠,庄主叫你过去。”   许翀往后退了退,低沉应道:“这就过去。”   百里燃理了理衣裳,下了床。   许翀已经跟着来找的人去了,他向门口走去,经过桌边,不经意踢到了什么。   低头看,这才发现,地上堆着好几个酒坛。   许翀竟然喝了这么多……在自己来之前,他都想了什么?   孩童时那个呆小子,如今仍然呆。   若他是许翀,在知道心上人即将与旁人成婚,第一件事便是手刃了许晏,然后将人困在掌心里,看他还敢和谁成婚。   正因为他自小性情极端,才难以抑制地喜欢上这样的许翀吧。   他轻轻扬起唇,出了房门。   李铭心死了。   是被鞭子勒死的,吊在楼阁之上,被夜风吹得来回摇晃。   明秀派的弟子们将她抱下来,体体面面给她梳了妆。   后半夜了,这是第二次折腾,雾已经散了,各个门派聚在一起,吵吵嚷嚷。   没有一个为李铭心的死感到惋惜,反是抱怨谩骂多些。   “妇道人家,就知道敕勒鞭会在她手里丢失。”   “狂妄自大!”   “如今已现世的六大神兵都丢了,若是武林当真有劫难,那就是李铭心害的。”   “谁让她不交出敕勒鞭?”   ……   百里燃到的时候,正是群情激愤。   人群中许晏冲他眨了眨眼,他看到了他身后的许翀,禁不住挑起唇,走了过去。   李铭心死了,明秀派群龙无首,又都是一群年轻小姑娘,这时矛头都指向了她们。   百里燃走到了许晏身边,许晏凑过来,低声道:“已经让人搜查山庄,什么也没找到,真是闹了鬼了。”   百里燃:“能让你轻易找到才真是闹了鬼了。”   许晏:“……”   他正要说什么,前方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那声色偏冷,年纪不大,却听得出功力不俗。   她的一句话,便让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   ——“敕勒鞭没丢。”   百里燃一怔,也看了过去。   只见明秀派的一个白衣小姑娘走了出来,她站在高高台阶上,俯瞰这一群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与愤恨。   “敕勒鞭在我这里。”小姑娘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这一顿折腾,天已经蒙蒙亮,火把还没熄,照在她秀丽的脸上。   一片静默中,她将一个鞭子从袖中取出,扬手在众人面前展过:“姑姑说了,若是她有不测,敕勒鞭就交由他来保管。”   众人齐刷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人群里,许晏颤巍巍的:“啊?”   人群爆起一阵强烈不满,许无归立刻站出来,主持“大局”。   敕勒鞭落在许晏手里,那就是在藏剑山庄手上。   小姑娘从台上下来,走到许晏面前,将鞭子递向他,方才还万分强,如今眼底却仿佛含了泪:“姑姑说这算物归原主,我们这就离开藏剑山庄回明秀派,日后……”   她垂眸道:“日后若是你路过明秀派,便带着鞭子来做客,我等定当以上宾之礼相待。”   许晏:“……”   他本不想要的,可这一番话下来,却伸手接了下来。   一旁许平与许安望着许晏,面色惊疑。   许晏抱拳恭敬道:“后会有期。”   明秀派的人就这么走了,带着李铭心的遗体,来时红粉罗裙,各有各的美法,走时满身缟素。   许晏将鞭子翻来覆去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将鞭子递给百里燃,道:“就这么个东西,能号令武林?”   他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凭这个就能号令武林,这武林未免太听话了些。   百里燃将鞭子放在桌上,并没多看,随意道:“既然东西在你这里,那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   许晏有点委屈:“燃儿……”   阳光洒进室内,百里燃晃着腿,闲闲道:“我今夜要去阿翀那里睡,你自己好自为之。”   许晏:“……”   许晏拍桌子站起来:“不行!”   他来回转了两圈,惊恐道:“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百里燃:“关我什么事?”   许晏:“我不管!你若是去找他,我也去,我不介意咱们三个一起。”   许翀敲门的手一顿,看向室内两人,虽面上表情平静,百里燃依然看出了里边的震惊。   他有点想笑,开口逗许晏:“我倒是不打紧,就是不知道阿翀愿不愿意。”   许翀望向他,不知该不该说话。   许晏立刻说:“他愿意。”   “好啊,”百里燃站起来,笑着说:“阿翀,找个结实点的绳子把他绑起来,他愿意看,就让他在一旁看上一夜。”   许翀:“……”   许翀俊脸微红,轻咳了声,道:“堂弟,叔父叫你过去。”   许晏眼睛一亮,忽然灵光一闪:“我把鞭子给他,让那些人去找他就是了!”   许翀不语。   百里燃无所谓道:“随你的便。”   他走到许翀身旁,眼睛晶亮:“阿翀,我们去捞鱼。”   许翀仍然没有转变过来三人的身份,下意识看了一眼许晏,却见少年已经抓起鞭子,风一样跑了出去。   “当真将鞭子给出去?”许翀问。   百里燃:“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他愿意给就给。”   山间泉水清凉,瀑布自山顶倾泄而下。   岸边落英缤纷,水中鱼儿肥美,百里燃将烤好的鱼分给许翀一串,高高兴兴在他身边坐下,侧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许翀眉眼舒展,抬手,将他抱进了怀里,低语道:“我的燃儿。”   百里燃被他这一句叹息撩拨得心里一塌,不自禁靠在他的怀里,抬眸看他,轻声说:“夫君。”   许翀闷闷“嗯”了声,低头,含住了他的唇。   山间鸟儿叫声清脆,风拂过两人纠缠的墨发,百里燃扯住了许翀的衣襟,这些日子初尝情爱,他已经有些上瘾,看见许翀就腿软。   直至两人分开,百里燃失神地望着眼前人,轻轻道:“当真是许久未见了,阿翀哥哥。”   他们有十年未见了。   百里燃小时候身体不好,因先天不足,身体瘦弱,干巴巴的,几乎养不活。   他的师父为他寻了许多药续命,他自小被师父捡到,因为身体不好,是被娇养大的。   师父有个多年好友,常来找他下棋,每每来时,身旁都带着个小哥哥。   两人年龄相仿,玩得很好,百里燃蹲在树下看他抓鸟,蹲在溪边看他捞鱼,坐在桃花林间看他练剑,把师父给他的零嘴省下,同他一起吃。   百里燃自小只与师父同住,小小年纪为了根治他身上的病和师父走过天南海北,从来没有玩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哥哥。   闲来无事的时候,两个人会趁着两个师父不注意,溜到山下去玩。   百里燃七岁那年,小哥哥红着脸送他一个自己雕的木牌,上边刻了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他拉住百里燃的手,问他愿不愿意嫁给他。   其实那时候两个人什么也不懂,根本不知道嫁娶的含义,可百里燃很高兴,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他们学着山下的夫妻,对着满山桃林拜了天地,私许了终生。   而也是那一日,两位师父不知为何翻了脸,大打出手,从山上打到山下,毁了半山的桃林。   之后,百里燃的师父带着他扬长而去,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木牌,转头看了许翀一眼,他们都不知道,那是最后一眼。   自那以后,两个师父再不相往来,之后不久,百里燃心疾发作,几乎丧命,师父带他归隐,他也被管束着再未踏出过门一步。   许翀轻声说:“我几次下山就是为了寻你,可我到处找不到你,我以为……以为你死了。”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百里燃了,然而在藏剑山庄,他又遇见了他。   知道他要与许晏成婚的时候,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如今想起来,还是难过。   泉水清澈见底,午时日光落在水中交叠在一起的人。   百里燃骑在那人的身上,上下套弄,痴迷地望着那人轻阖的双眼。   流畅惑人的身躯半浸在水中,他微微仰着头,在百里燃一下又一下的动作中,难以自抑地轻舔了下唇。   他扶着百里燃赤裸的腰,帮着他起伏,直到怀中的人脱力倒在他的怀里,他射进了他的肚子。   百里燃想喘口气,却被人抱了起来。   树荫下,百里燃跪在凌乱的衣裳上,深深浅浅地哼着。   身体被一下一下冲撞,快感传遍四肢百骸,他与许翀都闭着眼睛,手紧紧牵在一起,共同享受着。   他们许久未见,又都是初尝这种滋味,谁也不愿意分开,从正午一直做到了夕阳满天。   百里燃蜷缩在地上,枕着许翀的腿,满身白灼,喘息都没了气力。   许翀心满意足,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唇角擎着笑意,低头看他:“燃儿,起得来吗?”   百里燃将脸上的一点白灼蹭到了他的手上,明亮的眸子看着他,是同小时候一样的钦佩与仰慕:“阿翀哥哥,你今天当真是好厉害。”   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欢后,谁也禁不住心上人这样夸赞。   他轻笑了声,望进他的眸子,低声道:“我每一天都这样厉害。”   百里燃脸皮很厚,可每每在他面前害羞。   他的脸烧了起来,浅浅“嗯”了声,轻声说:“那……那便一直这样厉害吧。”   许翀笑了起来,把他从地上抱起,走到泉水边,一点一点为他擦拭。   直至将他清理干净,两人套上衣裳,百里燃拉住他的胳膊,昂首轻哼道:“还没问过,你这些年,可碰过旁人?”   许翀:“没有。”   他问心无愧,俯身凑到百里燃面前,白衣少侠神采飞扬,朗朗说道:“为你守身如玉。” 第387章 千机   到了山庄,已经落日。   许晏站在山庄门口,抱臂等候。   见两人回来,他立刻飞奔过来,盯了两人一眼,扭扭捏捏道:“我想了又想,你们可以把我绑在床边上,我保证不看。”   许翀:“……”   百里燃无言片刻,问:“鞭子呢?”   许晏:“给我爹了啊。”   百里燃:“那你怕什么?”   许晏很谨慎:“我怕他们不知道,找错人啊。”   一路说着,进了山庄,路上人见了许晏,也只看两眼,并不多加关注。   又行了几步,遇上了几个许晏相熟的少年。   一人调侃:“哟,这不是敕勒鞭的新主人吗?”   只见许晏掐着腰,声音大得二十步外的蚂蚁都能听清:“献给我爹了,我哪配得上这种神兵利器呢?”   凭着百里燃对许晏的了解,这消息恐怕早就在一日之内传遍了整个山庄。   即便如此,他还是怕死怕得要死。   夜,许翀的院子,院中灯笼都点了,灯火通明,桌上满满当当地摆着珍馐美味。   许晏今夜不敢睡,拉着百里燃陪着,许翀是顺带的。   再过两日就是武林大会,等武林大会结束,早早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浪荡江湖去。   许晏大咧咧说着,给许翀倒了酒,抻头问:“堂兄,此间事了,你要去哪?”   许翀握杯的手一顿,转头看向百里燃:“燃儿,你要去哪?”   许晏:“他定是要回去的啊。”   许翀:“回去哪?”   许晏:“回……”   他将要脱口而出,又紧紧闭上了嘴。   许晏讪讪道:“喝酒,喝酒。”   百里燃今日累狠了,肚子饿。   许翀熟练地给他夹了鱼腮肉,把他的酒换成了清茶。   许晏看在眼里,心疼地奖励了自己一块鱼肚子肉。   许晏很健谈,有他在的地方都有热闹,今夜没有雾,满天繁星闪烁,说说笑笑,倒也快活。   吃到半夜,百里燃睡着了,许翀将他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许晏坐在桥上喂鱼,见他出来,笑嘻嘻道:“堂兄,你们不用管我,我就坐在这里就行。”   许翀抬步走了过来,与他并肩,看着池塘里的鱼。   里边最胖的那个,是许翀救回来的,如今已经苗条了不少。   “我以为燃儿一辈子都不会习武。”许翀道。   “学还是要学一点的,强身健体,”许晏耸耸肩,道:“他身子弱,你应该知道。”   许翀:“他……若是他走了,我日后去何处寻他?”   许晏:“……”   许晏苦着脸道:“别问我了,说不得。”   许翀颔首:“多谢。”   许晏一愣,转头看他,纳闷儿道:“谢我什么?”   许翀已经进了房门。   这夜实在是静,许晏撑着腮坐在湖边,脑袋一点一点。   他半梦半醒,想着,这大夏天的,连个虫子叫声都没有。   怎么连虫子叫声都没有呢?   他心中一凛,骤然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睛,他差点吓过去,只见一张惨白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师兄!!!”   他满身汗毛倒竖,惊骇之下大吼一声,连滚带爬往后退,房门打开,许翀执剑而出,直直攻向那个白脸人。   许晏惊魂未定,得了喘息,再次看过去,却见那不是什么人脸,而是一个人戴着鬼面具的人!   这大半夜的,戴着面具来吓唬他,方才的惊恐都化成了恼怒,他拔出腰间平时被他用来切菜的刀,跟着攻了上去。   室内,百里燃静静睡在床上,呼吸平稳,屋里没燃灯,星光落在里头,并不算暗。   一个黑影无声向床边逼近,行到床前,他俯身,打量了百里燃少顷,伸手,慢慢向他探去。   就在要触碰到他的胸前时,他的动作忽得一顿,接着,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了一双冷到极致的眸子。   “嘭!”   一道黑影从窗户飞出,落在了石桥栏杆之上。   许晏转头看过去,还未等开口,忽然跳起脚来:“虫子,有虫子!”   许翀脸色微变,不再恋战,几个起落回到了百里燃身旁,挡在了他的前面。   许晏也跑了过来。   星空下,院中黑压压一片,遮蔽了院中草木,向三人压了过来。   可已经近前了,那些虫子却停在了三步之外,不敢再向前。   两个不速之客互相看了一眼,并未恋战,悄无声息从院门退了出去。   那些虫子也紧跟着退了出去。   许晏拍拍胸口,庆幸道:“差点丢了我金贵的小命。”   百里燃皱起眉,看向院外,语气有些不确定:“找我……报仇?”   许翀无声牵住了他的手,力道有点大,百里燃转头看他,却见他面色有些难看,低声道:“我以后不会把你独自丢下。”   百里燃:“……”   他已经不是那个走几步路都要歇半晌的小病秧子了,许翀却万分自责。   许晏跃上屋顶查看情况,许翀微微俯身,与他平视,认真问:“燃儿,毒虫为何怕你?”   百里燃眼睫微颤,轻抿起唇,回视他,没有回话。   “你不愿意说便不说。”许翀脾气一向好,在他面前向来百依百顺,他微微上前,在他的唇上亲昵吻了一下,便真的不打算再问。   “你们!”   两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就见许平和许安站在门口,望着两人,满脸震惊。   许晏低头看下去,顿时头皮发麻。   许平和许安身后带了不少人,都是藏剑山庄的弟子,他们自然也看见了在屋顶上的许晏。   一片诡异的寂静后,许晏心虚地搅着手,犹疑着磕绊谴责:“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夫,百里燃,我们的亲事算了。”   百里燃:“……”   许翀:“……”   还是静,还是没人吭声,极度尴尬。   许晏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成全你们。”   许翀张了张嘴,要说点什么。   却见百里燃毫无感情地配合道:“好。”   许翀闭上了嘴。   许平和许安惊疑不定,看着院中的三人,正想开口,东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响动震得房上瓦片簌簌作响,众人抬头看过去,就听站得最高的许晏正色道:“是庄主的院子。”   许无归的院子起了一片火海,外边围了一圈人,见许无归三个儿子赶来,给让开了路。   许无归的丫鬟哭着扑过来:“庄主还在里边。”   可面对着这熊熊烈焰,三个儿子似乎没有一个打算往里闯的。   过一直到凌晨才被扑灭,里边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连尸骨都没有。   许无归失踪了,整个山庄都没有他的影子,一起消失的,还有敕勒鞭。   九重回廊上,许翀对迎面走来的人行礼道:“智虚大师。”   智虚大师宣了句佛号,他伤势未愈,看起来精神不济,并未多话。   百里燃跟在许翀身后,与一群和尚擦肩时,脚步忽得停了停。   许翀侧身看他,百里燃笑了笑,挽上了他的胳膊,柔声撒娇:“夫君,困了。”   折腾了半宿,也该累了。   许翀挑唇道:“我们回去。”   百里燃还未等开口,前方传来一阵嗤笑:“都说飞来峰的人品行端方,现在看来不过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同自己的弟婿私会,许少侠还真是连师门的脸面都不要了。”   那群人正是和许晏玩得好的几个少年。   这些日子各个门派摩擦不断,多数人都有些心烦气躁,说话也并不客气。   许翀并未开口,静默地垂下了眼眸。   他无可辩驳。   即便百里燃与许晏的婚约是假的,在他还不知情时还是做了那种事,他没什么好争辩的。   众人愤愤不平还要再逞几句口舌之快时,百里燃轻笑了声,他抬手,轻轻抚上了许翀的俊脸。   “他都有我了,还要那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他本就长得秀美,这般作态时添了几分说不清的媚,并不艳俗,可仍十分勾人,让人觉得心里发痒,不敢直视。   几个少年一时语塞,花影摇晃间,许翀凝视着百里燃的双眼,半晌,启唇道:“你不嫌我人品低劣,旁人如何看,我不在乎。”   许无归不知是死是活,反正敕勒鞭是丢了。   大半个武林人都聚在藏剑山庄,背后的人若是想有动作,也就这两天了。   这次主办武林大会的东家丢了,大会仍要办下去,许安暂代了庄主的位子。   碧水山庄的人此时也不催促他们找出杀人凶手了,毕竟他们自己的当家人都一起丢了。   许晏被叫进了书房,许平和许安都在,平常对他不假辞色的两个哥哥此时倒是和颜悦色,让许晏下意识警觉起来,但是面上不显。   “三弟,你和那个百里燃的婚事作罢了,也不必伤神,大哥会替你找回公道。”   许晏表现得十分大方,真心实意道:“不必,堂兄也姓许,都是自家人,嫁谁都一样。”   两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两位哥哥表情有点奇怪。   还没等他多想,许安进了正题:“三弟,昨日明秀派的小姑娘把敕勒鞭给你时,说了一句话。”   “她说‘物归原主’。”他观察着许晏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精明的眼睛眯起,缓缓道:“这是何意?”   许晏:“……”   许无归妻妾成群,只有三个儿子,许平和许安的娘是正室,生下两人便撒手人寰。   许晏的娘是妾室,曾经只是个粗使丫鬟,是许无归喝醉酒时犯下的错。虽说生了个儿子,可身份低贱,人人见了都踩一脚,更别提能对她的孩子有什么好脸色了,于是许晏是个自小常受白眼的小可怜。   许无归更是厌恶她,视她为自己的耻辱史,稍不顺心就会想起她。许晏小时候的记忆只有躲在角落里,亲眼看着亲娘被许无归暴戾殴打,他想去护着她,可亲娘不许,她说,许晏若是出来,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许晏六岁那年,亲娘果然就不要他了,他眼睁睁看着亲娘在自己面前被打死,自己躲在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等许无归走了,他爬出去,轻轻摇晃她,亲娘没像往常一样起来抱他。   那之后,许晏便行事更加小心,可也免不了被人推下池塘、在饭菜里下药的倒霉事儿。   外人只看他锦衣玉食,整日无忧无虑,其实过得很谨慎。   许翀静静听着,开口道:“若是当年没上飞来峰,我大约也是在这藏剑山庄长大。”   下午阴天了,似乎要下雨,天气很闷,让人透不过气,连池塘里的鱼都探出头来换气。   一只蜻蜓落在荷叶上,百里燃忽然道:“许无归丢得稀奇。”   许翀没答话。   百里燃转头看他,却见他坐在身旁,提笔画着丹青。   他凑过去看,是自己的小相。   功底深厚,栩栩如生。百里燃记起,许翀的师父尤擅丹青。   他来了兴致,躺倒在塌上,摆了个姿势,眨眨眼道:“接着画。”   许翀浅笑了声,沾墨勾勒线条,说:“飞来峰有许多幅你的画像,从小到大,我闲来无事就会画。”   百里燃挑眉:“你又没见过我长大的模样。”   许翀:“我知道你的骨相,想着你长大的模样作画,那日见了你,和我画中的你像极了。”   百里燃心里一烫,垂眸说:“我就手笨,除了那个牌子什么也没有。”   许翀放下笔,温和望着他,向他伸出手:“过来,我教你。”   百里燃眼尾微扬,应了声,牵住了他的手。   一滴雨砸在了池中,院中起了薄雾,绿意葱茏。   许晏过来,正撞见两人拥在一处,手交叠着作画。   百里燃很少做事这样认真,他印象里的师兄总是漫不经心的,而此时他唇角轻轻扬着,眉眼舒展,明澈的眸子盯着面前的画纸,动作小心再小心。   还是画错了。   他转头看身后的人,低声抱怨,被哄了两句,又接着落笔。   这一幕当真赏心悦目,他烦闷的心情也稍缓,在廊下找了个地方坐下,观赏盛夏雨落。   天色渐渐暗下,许晏冒雨跑了进来,说道:“我买了烧鸡。”   百里燃兴致勃勃地拿了张纸过来,递给许晏:“我给你画了小相。”   许晏一愣,接着,浓密的感动涌上心头,鼻子也酸了。   燃儿真好,与情郎在一起时还想着自己。   他接过画,含泪看去,一瞬变得面无表情。   他毫不吝惜地用那张纸垫着,给自己掰了一个大鸡腿。   百里燃笑个不停,凑过来问:“像不像?”   许晏掐腰:“你才是头驴!”   许翀净了手,走过来,道:“画了一天,这张最好。”   许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怎么样?”百里燃问:“有许无归的踪迹了?”   许晏:“没有。”   百里燃咬了块鸡肉,顿了顿,开口道:“我记得智虚大师十四年前曾因达摩念珠断了一条腿。”   许翀:“确有此事。”   说完,他缓缓皱起了眉,再次低语道:“确有此事……”   许晏不解,看着两人:“是我看他现在走路还有些跛脚。”   百里燃问:“许安可曾问你敕勒鞭的事?你怎么说的?”   许晏耸耸肩,道:“我说我不知道我能怎么说,编瞎话也骗不过去,不如装傻。”   百里燃:“现在起你别乱跑了,我到哪里你到哪里。”   许晏:“你不用说我也不敢乱跑。”   他倾身瞅着两人,笑嘻嘻道:“我睡你们两个中间?”   许翀脸色微红,轻咳了声:“你们两个尽管睡,我给你们守夜。”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也没见放晴,这一夜过得很安静,似乎没什么事发生。   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了。   今日的雨密密绵绵,不大,可也一刻不停,水汽裹在人身上一片潮湿。   许翀换了身衣裳,依然一身白衣,芝兰玉树,清雅脱俗。   百里燃靠在床头,目光一直未曾他的身上挪开,见他转身,扬了扬下巴,轻挑笑道:“过来,让爷好好看看。”   许翀望向一席墨蓝衣裳的少年,他一条腿蜷起,踩在床沿,墨发用红色发带高高束起,露出一张秀美艳丽的脸,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正笑吟吟望着他,潇洒又随性。   他缓步走了过去,走到他的面前,很正经地问道:“这位爷,可还满意?”   这样一个稳重端正的人,说起撩拨人的话,实在有趣。   许晏在一旁闲得打哈欠,撇嘴道:“堂兄,你还真愿意理他。”   百里燃抬手搂住了许翀的腰,将他揽在自己身旁,贴在他耳侧,低语道:“阿翀哥哥真是越发俊了,真想把你藏起来,不给旁人看。”   许翀抬眸看他,语气温和坚定,不似玩笑:“那我收拾了东西,陪你归隐。”   百里燃一怔,与他对望着,清亮的眼眸微颤。   片刻后,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声说:“等我造一座金屋,将你装进去。”   许翀垂眸看他柔软的发丝,温声道:“茅草屋便可。”   百里燃:“茅草屋住着不舒坦,要建就建个竹楼。”   许翀:“最好邻水,你爱吃鱼。”   百里燃玩着他的衣带,勾唇说:“开垦些荒地,种菜吃。”   许翀:“闲来无事我带你去打猎,养一窝猪和兔子。”   许晏说:“我爱吃兔子。”   百里燃忍不住笑了声,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过上了那样的日子,惬意道:“当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雨时下时停,到了夜里,反而更大了。   许晏饿了,往外看了好几回,送饭的还没过来。   大雨拍打着青瓦,顺着房檐淌了下来,声音密集,吵得人心烦,整个山庄里,仿佛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   百里燃趴在床上画画,墨迹染得被褥上一团一团。   许翀静坐调息。   屋里没人说话,很平静。   百里燃又画毁了一张,将纸揉皱,扔在了地上,许翀睁开眼,院中有脚步声,许晏蹦了起来,嘀咕道:“终于来了。”   百里燃画累了,躺在床上,抻了个懒腰,顺势将头枕在了许翀的腿上。   许翀低头看他,唇轻轻扬着,只安静看着他。   他的影子映在眸中,仿佛这样就满足了。   院中传来说话声,许晏问:“今日怎么这么晚?”   百里燃抬手,指腹轻蹭过他的薄唇,正要开口,动作倏地一顿。   两人同时看向门外。   房门大敞着,院中一片雨声,灯光模糊照出去,没有人影。   百里燃面色一冷,飞身而出。   天色已经黑了,山庄被隐在夜雨里。   百里燃站在屋脊之上,目光掠过茫茫雨幕,眯起眼眸,向东追去。   许翀与他并肩,茫茫雨幕中两道人影飞速闪过,若不细看,几乎像两道鬼影。   一路追到一处荒院,百里燃微微皱眉,这里他们来过,院中荒草丛生,有棵百年老树,许翀曾在这里喂他一颗糖。   那道人影就是进了这个院子,随后消失不见。   许翀握着长剑,走到那扇漏风的木门前。   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哐!”   门被破开,大雨随风倾灌进去,里边一片寂静。   许翀吹亮火折子,向里探照一周,没见人影。   这从前大概是下人住的地方,里边是长长通铺,如今落满了灰,房里堆了许多杂物,因为地方太小,一眼便能了然。   这个院子就这么大,根本无处藏人,除非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有暗道。   百里燃抬步走进房门,取出一个火折子,蹲在地上查看。   地上没有脚印,倒是有几滴雨水,一路延伸到了那排床铺上。   许翀低声道:“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别动。”   百里燃点头。   他功夫实在算不上好,他只精轻功,其他都是粗通,师父不指望他能成为什么高手,只希望他这个常走霉运的遇上危险能有余力逃命。   长剑出鞘,许翀缓步上前。   那满是灰尘的床铺十分平常,似乎并无不妥,可许翀丝毫没有放松,目光锐利谨慎。   “咔”   一声轻响,几乎被淹没在泼天大雨中。   冷锐剑气割破夜雨,百里燃眼瞳骤然收缩,失声道:“阿翀哥哥!”   床铺前半步距离,上方一张带着铁刺的巨网兜头罩下,同时,地面裂开一个巨大的洞。   百里燃快步上前,许翀挥剑斩断巨网,却陷进了漆黑的洞里。   这过程十分快,百里燃才刚到,许翀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格楞楞。”   石板上的洞正在快速关起,百里燃迅速跳了进去。   人影刚刚消失,机关闭合,荒废房屋还是原来的模样,地上仍是遍布灰尘,仿佛多年未曾有人踏足。   夜雨被风吹了进来,院中安安静静。 第388章 千机   百里燃轻巧落地,四周一片漆黑,他点燃了火折子,四处查看,却没见许翀的影子。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这个地方空间很大,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地洞,周围都是岩石。   藏剑山庄依山而建,这倒也不稀奇。   岩壁潮湿,渗出水痕,在上方攒聚,嘀嗒落在地面。   百里燃踩过水坑,手中扣着短刃,警惕前行。   这里没有人影,可百里燃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始终未曾放松下来。   往前行了一刻钟,来到一处空地,百里燃停了步。   岩壁上点了火把,昏暗的光照亮这个洞穴。   空地中间有个巨石,上头绑了个人。   身材臃肿,发丝灰白,无声无息地低垂着头,不知生死。   百里燃脚步微顿,淡漠地看过去,那人身上的衣裳面料名贵,不过几乎成了碎布,从他的身上的血迹看,大概是糟了酷刑。   许晏大概爱看这一幕。   他缓步走过去,半蹲下来,用刀子抵在那人下颚,缓缓抬起。   他对上了一张扭曲恐怖的脸,混浊的眼珠充血,向外凸愣着,死死盯着前方,仿佛临死仍在不平。   百里燃默了默,淡漠开口道:“如此也好,免得脏了我师弟的手。”   火把轻轻跳动了一下,百里燃抬眸看去。   洞里依然寂静无声。   他站起了身,抬步向前走,走到一个洞口,里边隐隐有风吹出来,夹杂着一股不明显的香气。   这个洞低矮逼仄,只够一人通过,有的路过于窄,还需弯腰侧身。   这样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一直见不到尽头,百里燃往前又走两步,脚步忽然停了停。   他举起火折子,抬头看过去,就见山洞顶端爬了数不尽的毒虫,密密麻麻,无声蠕动,稍不留意,便会落在人的身上。   这地方又潮又闷,前后都被架着,上方又有毒虫,若是换个人进来,早就毒虫啃噬光了。   这样的环境让百里燃生出了些烦躁,加快了脚步继续前行。   又有了约一柱香,终于从那狭窄的通道出来,这又是一个山洞,阴暗潮湿,与先前进来的那个几乎没什么分别。   他的目光落在五步外的石壁上,那里有一个凸起,上边蹲了个人。   惨白的面具,身材干瘦,像个猴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蹲在那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微微歪头,仿佛在好奇。   火把光线昏暗,百里燃负手道:“许晏呢?”   那个白面鬼脸没答,只是直勾勾盯着他,有股子诡异的意味。   阴沟里的东西最爱装神弄鬼。   百里燃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轻笑了声,语气柔和温软:“你告诉我他们两个在哪,我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如何?”   百年鬼脸慢慢站了起来。   双手上的三棱刺闪着森森寒光,直直向百里燃门面攻来。   “当真是沉不住气,”百里燃冷嘲了声,往后退了半步。   冷兵追着他的面门而来,百里燃向后倾身,身形飘忽,退了四五步,尖锐的刺压在了他明澈的眼眸,已经近在咫尺。   刺在触碰到那双眼前一刻,停了。   瘦小的身形生生在半空扭开身体,向后退去。   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他的脖颈被割开一条口子,不算深,可血还是不断涌出。   他伸手捂住,却讶异地发现血止不住。   “嘀嗒。”   一滴水从上方滴落,细细银丝上闪过一丝血红,顺着银丝划开,他手中的东西才见端倪。   细如蛛丝,刃如陨铁。   百里燃随意收起,就听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道:“这就是千机?”   “千机?”百里燃有些惊讶,看向那白面鬼脸。   血越流越多,落在地面,聚成一滩。   那人向后退了退,百里燃不知他碰到了哪,只见墙上开了一扇门,白面人一闪身,不见了踪迹。   百里燃走上前,在墙上摸索,没有找到机关痕迹。   这会儿他才后悔,师父教他机关术时,因为不感兴趣,经常睡着。   许晏倒是精通机关,只是这个不省心的,被人掳了去,不知受没受伤。   这里有两个通道,一个是他来的那个,另一个看起来宽敞,只是不知道通往何处。   许晏被铁链绑着双手吊在半空,下边是一口锅,里边烧着热水,正翻滚着。   这要是掉下去,他就熟了。   藏剑山庄下边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巨大的地下通道里开凿出一个宫殿模样的厅堂,上边摆了一张巨大椅子,垫了白虎皮,中间端坐着一个人影,戴着罗刹鬼面具,看不清样貌。   长长的石阶两侧五步一人,都戴着面具,火把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得通明。   而他的两个哥哥正恭敬地站在石阶下,一副狗腿子模样。   “三弟,为何李铭心心甘情愿将敕勒鞭交给你,”许平语气倒还平和,问道:“百里燃又是什么人?”   许晏朗朗大笑:“因为我人品好,长得好,李掌门院子将鞭子给我。”   被吊在铁锅之上,他却悠闲从容,丝毫不像那个唯诺胆小的废物,他露出一口白牙,望着许平,笑道:“你长得丑,她自然就不愿意给你。”   “你!”许平怒而上前一步。   许安拦住了他,心平气和道:“三弟,我们是一家人,日后藏剑山庄就是武林第一,你只要告诉我,我们大可共享荣华。”   许晏眼珠子转了转。   许安上前一步,正要再接再厉,就见许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他万分委屈:“二哥,百里燃给我戴了绿帽子,我实在憋屈。”   许安眉心跳了跳,道:“我定把他擒来,给你出气,你告诉二哥,他手上的那东西,到底是不是千机?”   “千机?”许晏愣了愣,但他没答,而是看向高高在上坐着的那个罗刹鬼:“就是你拿了那六件东西吧?”   “是又如何?”出乎许晏的意料,这人声音十分年轻,说话仿佛带着促狭笑意,但有股子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和阴冷。   许晏遥遥望着他,好商好量道:“要不这样,你把我放下去,把他俩吊上来,我告诉你那到底是不是千机。”   许平一愣,怒道:“许晏!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许晏缩了缩脖子,又朝那人喊了一声:“行不行?”   许平正要上前,就听那位大人开了口,无可无不可地说:“倒也没什么不行。”   许平兄弟俩脚底顿时泛起一阵凉意。   罗刹鬼将许晏打量了少顷,轻笑道:“不过你要先告诉我,李铭心说的‘物归原主’是何意。”   “……”   百里燃胸口“咚咚”跳着,跳得不详。   身上黑袍被染透,他捂着胸口喘息,身后两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银丝已经被血染透,这一路,当真是不好走。   不过他应该是找对方向了。   即便师父已经将他调理得与常人无异,可他还从未杀过这么多人,血的腥味儿涌入鼻腔,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收起银丝,继续向前走。   转出一个石洞,前方传来沉重脚步声,地面微微颤动,他握紧手上的银丝,看着面前出现的三个高大身影,慢慢抽了口气。   无头鬼的无头鬼。   在自己体力不支的时候用它们拦路,还不算笨。   他请挑起唇,望着那三个庞然大物,温声开口:“我送你们走吧,免得在这世上受苦。”   一只无头鬼率先上前,举起巨锤,兜头砸了下去。   百里燃灵敏向后一闪,身后一阵劲风,向他后脑袭来。   他贴地狼狈翻滚,躲开致命一击。   他稍稍喘口气,抹去唇间血迹,冷冷看着包围过来的五个巨影。   无声蓄力,正待上前,他的手腕忽然被扯住。   身后石壁悄无声息开了,在他进入后又无声关闭。   眼前一片漆黑。   他上前一步,用力抱住身前的人影,蛮横道:“再把我丢下一次,我就休了你。”   许翀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   微沉的呼吸暴露了他此刻的后悔和后怕。   他低头亲了亲百里燃的嘴,片刻后,两人轻轻纠缠出了水声。   百里燃腿有点软,红着脸小声问:“燃儿好亲吗?”   许翀贴在他耳边,闭目低语道:“你是我的极乐。”   这地下城堡并不比藏剑山庄小,仿佛把山体掏空了,一路向下走,水流声越发清晰。   许翀将百里燃背在背上,这样的场景让百里燃想起幼时,他出去玩久了,体力不支,许翀总是把他背在背上一起回去。   那时许翀年纪不大,但体格已经足够健壮,背着轻飘飘的他还能在山间抓兔子。   那时候他们抓了一只肥兔子,雪白雪白,很好看,许翀送给他养着,两人每天拔草给它吃。   一日百里燃睡醒,发现兔子被师父给扒皮烤了,他抱着许翀的腿大哭了半日,许翀要给他捉一只新的,他说什么也不要。   他将脸贴在许翀的脖颈上,轻声问:“阿翀哥哥,这些年行走江湖,你可曾对旁人动过心?”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同他说说话,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即便是有,也没关系。   许翀沉稳的声音道:“有。”   百里燃抱紧他,低低“哦”了声。   片刻后,他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许翀回答得很老实:“是个极张扬极惊艳的人。”   百里燃垂下了眼眸,又“哦”了声。   他问:“那之后呢?”   许翀:“之后?之后他缠着我亲他,抱他,同时又让我吃醋吃到心肺翻涌,几乎走火入魔。”   百里燃不想再听了,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想要转移话题,可许翀继续说了下去:“每一回他这样时,我都想将他按在床上,狠狠折腾,让他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又碍于虚名,不敢如此。”   他将百里燃往上背了背,缓缓道:“直到他自己跑到我床上,那模样又浪又魅惑,他求着我要他。”   他低低地说:“你知道那一夜我在想什么吗?”   百里燃脸上滚烫,他已经听出许翀说的是谁。   他小声说:“想怎么把他丢出去。”   许翀:“不。”   他说:“我想,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了,便由着你吧,我给你,我的命也给你。”   通道里,只有滴水声。   百里燃小声说:“我不后悔那样对你。”   许翀脚步沉稳,低声道:“燃儿聪慧,是我愚笨古板,我只有庆幸,无悔。”   “……”   许晏已经在琢磨自己下去后会不会直接脱骨了,脚尖已经触碰到沸水水面。   许平知道他不吃软的那一套,干脆也不与他装兄友弟恭了。   “你幼时被赶出藏剑山庄,那之后你去了哪儿?”许平道:“敕勒鞭的原主,与你是什么关系?”   许晏四处看,看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脱身,说:“你们把我赶出去,我就在江湖上飘着我还能去哪?我怎么知道敕勒鞭的原主是谁?我连敕勒鞭是干什么用的都不知道,否则我怎么会把鞭子给爹呢?”   顿了顿,他看向两个哥哥,沉默了片刻,问:“爹呢?”   “……”   “许无归死了,像是被人虐打至死的。”   许翀叹了口气,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那夜……那夜春药的事,我同他说我的婚事由师门做主,那日我见他身体似乎有恙。”   想起那夜两人私会,许安让人向许无归饭菜里下药的事,想必这事和许安有干系。   山庄下边有这样的地方,许氏兄弟不可能不知情。   以他们对许晏的厌恶程度,许晏怕是很危险。   许晏确实很危险,铁链又向下放了,他被那大锅烤得喘不上气。   若不是他爬上铁链,他半个身子已经在锅里了。   他猴子一样攀附在铁链上,往上爬,铁链却一点点向下放。   他想起百里燃小时候逗他玩的题目一只蚂蚁,攀附在草径上,人向水里放,蚂蚁向上爬,蚂蚁要爬多快才能自救。   他直接将草径扔进了水里,道:“蚂蚁是否自救,那要看拿着草径的人想不想他死。”   他现在就是那个蚂蚁,如今他还是这个解,想来想去,想不出第二条路了。   他低低笑了起来,眼白自眼皮子底下抬起,审视那高位上的罗刹鬼:“你们当真以为七大神兵能一统武林?”   “能知道此中秘密最好,”那人好整以暇道:“不知道也无妨,我要的是中原武林的臣服,本就不是什么兵器。”   许晏嗤笑了声,闭目,不再开口。   “可惜了这张脸,”那人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煮了吧。”   许平与许安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先。   铁锅后,握着粗大铁链的面具人松了手。   许晏咬牙,打算最后拼一次,身体疾速落下,即将落入锅中,他的手脚都被铁链绑着,像个钢铁围成的蛹,根本动不了。   “嘭!”   一阵铁器嗡鸣,身下沸水向外倾泄而下,许平与许安急急后退,可还是被烫了双腿。   许晏被银丝捆住腰身,向后掠去。   刚一站稳,他几乎哭了出来,呜呜咽咽道:“燃儿……”   百里燃拔出短刃,在他手上铁链一切。   这短刃看着其貌不扬,竟然削铁如泥。   许翀执剑守在两人身前,高台上的人悠闲地看着他们,微微直起身。   “百里燃?”他饶有兴致道:“又见面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百里燃认了出来,李铭心死的那夜雾里他曾经出现过。   百里燃走到许翀身侧,抬头看过去,道:“请你爷爷来做什么?”   那人闷笑了几声,道:“你真有趣。”   而旋即,他骤然翻了脸,阴沉道:“你手上那兵器,我上回没看清,再给我看看。”   说罢,一群面具人拔出兵器,面向两人,而同时,四侧山壁大开,一个个无头鬼露了出来。   许晏刚刚挣脱铁链,抬头一看,头皮发麻,低呼道:“这么多……”   四个石门里全都是这东西,每个里头都有四五个。   许翀上一次与这东西交过手,那时候就有些惊骇,不过也确实有了几分好奇。   他横起长剑,眼眸微屈,开口道:“燃儿,我来试试。”   那些东西迈步走了出来,虽然没有头,但目的十分明确,向三人走了过来。   百里燃:“他们是人身蛊虫,身上的血有剧毒,别沾着。”   许翀点头,随即飞跃而起,剑气横扫而出,将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庞然大物逼退几步。   百里燃抬头,看向最高处那人,缓缓抽出银丝,淡声道:“你既然想看,我便给你看。”   他的轻功好看,飘然跃起,凌空踏虚,如同脱兔,一跃数丈,掠向高台。   许翀面色冷厉,长剑斩断一个无头鬼的手臂,喷涌出的黑色血迹洒落地面,灼起阵阵黑烟,可见毒性之烈。   那一夜在客栈里,燃儿叫他不要碰这东西,那时他离得很近,若是血喷涌而出,会溅在他的身上。   他眸色渐渐肃然,手下速度越来越快,剑气凌厉飘逸,白衣游走于高大鬼影之间,几乎只能看清残影。   那个罗刹鬼站了起来,身前顷刻挡了层层护卫。   百里燃刚一落地,许平和许安率先攻了过来,直取百里燃的后心。   “铮”   手臂发麻,几乎脱手,二人向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许晏   他们眼里的废物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许晏剑指着两个哥哥,与百里燃背对而立,唇角挑起一抹笑,只是没什么温度。   “我被你们赶出藏剑山庄后,你们还不放心我,”许晏神色睥睨,淡淡地说:“你们派人杀我,把我逼下悬崖,也没想过我能活吧?”   许平两兄弟本以为他不知道,所以他回藏剑山庄以后才相安无事,原来……   “你们倒是做了件好事,把许无归杀了。”   说罢,他腾空而起,剑气在火光闪耀下闪出虹芒,逼向满脸惊骇的两兄弟。   “便给二位兄长看看,”剑气自半空急坠而下,许晏面露杀气,冷然道:“如今是谁为刀下鱼肉!”   百里燃直视人群后的罗刹鬼,眯起双眸,手腕一翻,最前头的几个小鬼脖间闪过一丝血痕。   百里燃脚下不停,欺身直近,银丝仿若灵蛇,染上了鲜红霞色,身上的蓝衣早被血染透,透过层层人墙,他看向那个罗刹鬼。   臂上一阵刺痛,他并不理会,衣摆轻旋,翻飞间仿若游龙,翻覆间割断身旁人的喉咙。   他的武功其实并不高,只是手中银丝厉害,银丝划出的伤口,不会愈合,只会一直淌血,直至死去。   这地下“殿堂”里藏的人不少,藏的鬼也不少。   许翀身旁已经尽是些断肢,这些东西很奇怪,没有头,却能灵敏辨别方位,斩断部分驱干,依然能在地上爬行,像死而不僵的百节虫。   除非,把它们都切碎。   他避开一阵毒液,间隙里抬头看向高台,顿时眉心紧皱。   周围都是刀光剑影,一柄长刀刺开层层银丝,向百里燃胸口刺来,他脚步顿停,向后闪避。   刚退开一步,眼前剑芒一闪,疾风劲急,刹那将长刀斩断。   许翀手背一阵灼烫,他看也不看,向高台飞掠而来,无头鬼紧紧跟在身后。   白衣翩飞,稳稳落地,他将百里燃护外身侧,看见眼前已经一地死尸。   长剑横扫而出,将人逼退三步之外,他紧盯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影。   身后“咚咚”巨响,无头鬼的跑动速度很快,已经就到了身后。   前后夹击。   罗刹鬼面具扭曲诡异,鬼脸仿佛正在微笑着,小鬼们再次攻了上来。   许翀与百里燃同时动作。   刀剑丛中,银丝绷到极致,长剑挥洒而下,碰撞间剑气四溢,将小鬼们脸上的面具寸寸割破。   许翀年少行走江湖,并不显山露水,武林里多数人都知道他是新起之秀,在剑客排行上有名,多数也是看他师门,没有人真正知道他的深浅。   罗刹鬼显然也有些惊疑,护外身前的人不断后退,他也往后退了几步。   一道灼热血色溅上他的衣袖,他怒甩衣袖,转身大步向后走去。   “嗡”   耳侧仿佛传来一阵细细嗡鸣,他脚步霎时停住。   只一寸。   他额上渗出冷汗,方才只要再往前一寸,银丝就会割破他的喉咙。   他反应十分迅速,银丝袭来的同时向后飞退,那根银丝仿佛有生命一般,紧随着他,步步紧逼。   这若不是千机,也必定能在江湖上排上名号,而他熟知中原武林重重兵器,从来也没见过这个东西。   没见过,所以危险。   “嘭!”   一阵巨响在身后炸开。   百里燃转头看去,就见无头鬼已经跑了上来,巨锤砸落在地,许翀向后闪躲,面色有些发白。   百里燃咬咬牙,扯紧手中银丝,准备绞杀那罗刹鬼,这时,耳边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密密麻麻的毒虫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聚拢,逼向两人。   百里燃一个闪神,那个罗刹鬼趁机脱身,疾步跑到“王座”旁,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毒虫已经近在咫尺了,百里燃放弃去追,回到了许翀身边。   无头鬼十分难缠,另一侧又有小鬼缠斗,加上毒虫倾覆,百里燃与许翀被逼得步步后退。   脚下的地面阵阵颤动,越来越剧烈,几乎站立不稳,头顶石头不断坠落。   眼前尘烟滚滚,山洞将塌!   “轰隆”一声,许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燃儿!过来!”   百里燃与许翀对视一眼,足尖轻点,向后掠去。 第389章 千机   酩酊山塌了。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山间幽暗潮湿。   山腹塌下去一大片,尘烟滚滚。   许翀长剑入鞘,轻轻碰了碰百里燃的肩,又很快挪开,低声问:“燃儿,伤哪了?”   百里燃摇摇头,问一旁的许晏:“怎么回事?”   许晏满身狼狈:“我方才找出去的机关,刚找到山洞就要塌了,约么是他们想把咱们埋了。”   这么辛辛苦苦开凿的地方,说毁就毁,恰恰说明他们断定以后用不上了。   许翀道:“先回去吧。”   百里燃点头应了声。   几人向山下走去,刚走出几步,百里燃忽然停了。   他转身,直直望向许翀,开口道:“阿翀哥哥,你受伤了。”   许翀:“……”   他轻轻掀了掀唇角,还没说什么,唇角溢出一点黑色血痕。   雨又下了起来,方才只是暂歇,这会儿越来越大,泥水哗哗冲落,向山下滚去。   百里燃抱住许翀的身体,白衣染了污泥,触碰之下,满身冰凉。   许晏沉默立在百里燃身后,垂眸望着雨中的两人。   接天连地的大雨里,百里燃俯身,吻上了那人冰冷的薄唇,慢慢闭上了眼睛。   鲜血从口中溢出,被冲刷进了泥水中。   浓黑夜色越来越浅,天色将明,藏剑山庄的人要么一夜未睡,要么起了大早。   今日,便是武林大会。   鹤鸣派的小师弟陆荏就是那个一夜没睡的。   他总觉得心里不安,临近天亮轰隆一声巨响,许多人出去看,听说是酩酊山塌了。   没有藏剑山庄的人来告知情况,又下起了大雨,他们议论一番,又回了房。   卯时,雨停了,天光大亮。   早早吃过朝饭,众人纷纷去武林大会举办场地聚集,陆荏也没胃口吃。   他没看到许晏,也没看到他那个“水性杨花”的夫婿。   朝阳渐渐升起,即将辰时,藏剑山庄的人依然没有出现。   几个大门派掌门相互议论一翻,去寻人的回禀,藏剑山庄的新主人也不见了踪影。   日头越来越烈了,下边的人都有些口渴。   师兄舔了舔干燥的唇,烦躁道:“这武林大会还开不开了?”   陆荏总觉得哪里不对,四处看看,发现多数人面上都有些不耐,眉间隐带戾气。   他低声安抚:“可能是有事耽搁了。”   一向好脾气的师兄没有理会他。   一片议论声中,韶山派掌门站了出来:“总不能许无归丢了,武林大会就不开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开始吧。”   这话倒是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几个掌门也都同意,由韶山派掌门主持,武林大会就这么开始了。   陆荏越来越觉得不对了。   最先上场的是韶山派的人,上去挑战的是他们老仇家嵩山派。   武林大会的规矩就是点到为止,没有说下死手的。   可这两人面容狠戾,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夺命杀手,几个回合下来,嵩山派的人被直接挑下了台,受了重伤。   若说这两家有仇,可下一个上去的和韶山派没什么关系。   可台上的人还是刀刀夺命,那神情……仿佛疯了。   对!   就是疯了!   台上那人他认得,是韶山派比较优秀的青年弟子,功夫很好,连上几个人也不是对手。   他正思索时,身旁的人动了。   师兄正要向前走。   陆荏看了眼上边险些丧命的人,连忙将他拉住。   师兄转头,极其不耐烦道:“你做什么?”   陆荏从未见过师兄这样,唇开合了几次,小声说:“师兄,你怎么了?”   这话仿佛一个重锤,敲在了那人头上。   是他怎么了?   怎么能对小师弟这么说话,满心杀气。   他怔住,捏着眉心,开口道:“我……我也不知道。”   嵩山派第一个被挑下台的弟子,死了。   台上的人已经换了好几轮,各有受伤,战况惨烈,有人喊停,但没人理会。   嵩山派的人死了,这好像是一个讯号,嵩山派的弟子直接拔剑,指向韶山派的人。   武林人各个门派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摩擦,此刻好像被放大了。   陆荏眼睁睁看着台下的人乱起,心里慌乱越来越深。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个“水性杨花”的百里燃对他说的话。   他说,让他快点离开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欺人太甚!”耳侧传来同门师兄的暴躁声音:“我要杀了你们为师弟报仇!”   陆荏心里一跳,急急看过去,就见师兄拔出了刀,将一旁藏剑山庄的弟子捅了个对穿。   坏了!   他脑袋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台上在打,台下也在打。   几个门派掌门有下去拦人的,有的端坐在台上,不管不问。   陆荏躲过向他劈砍过来的刀,到处拉架,可师兄们已经杀红了眼,不听他的。   这场混乱仿佛持续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很短。   台上有人说话,传入耳中,他再次抬头看过去,就见台下的武林人,几乎没有几个全乎的了。   他抬头看向台上,就见一个只见过几面,有些眼生的小门派掌门手里拿着样东西。   他定睛看去,心下大骇。   那是敕勒鞭。   七大神兵中有六件都在一人之手,所有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盯向那人。   碧水山庄的人怒道:“是你杀了庄主?”   那人笑了笑,道:“七大神兵在手,我便有资格一统武林,武林盟主这个头衔已废三十余年,如今也是时候重新启用了。”   碧水山庄的人不管他说什么,心里的杀气已经满溢,提刀向前走去,而刚走出两步,不知从哪出来的黑衣人,将在场武林人重重包围。   碧水山庄的人带头往前闯,被斩断了头颅。   人头落地的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握不住自己的兵器了。   不只是他,台下的人都仿佛力气被抽干一样,方才力气大得惊人,现在浑身虚软,几乎动弹不得。   陆荏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   他扶着师兄,看向台上那人,硬着头皮喊道:“你手上只有六件,没有千机!”   台下纷纷有人应和。   那人也看向了他,眼神轻飘飘的,开口道:“千机在百里燃手上,如今,他已经被埋在了酩酊山下。”   陆荏心里一凉。   莫名的,他心口有点发闷,眼前浮现那日瀑布清泉下笑容明媚的少年,又一瞬回想到那夜递给他烤鱼,告诉他离开藏剑山庄,那时的他,带着股子明显的疏离,让人摸不透。   他负了许晏,实在人品低劣,可他心里一直没这样觉得,他觉得那人干净得很。   “如今武林中大半高手都在此聚集,”台上那人道:“我在此保证,只要你们臣服于我,我不会为难你们,若是反抗”   他轻飘飘道:“灭你满门。”   韶山派掌门冷笑一声,提起剑直冲那人后心,他们韶山派绝不会沦为他人走狗!   那人向后疾退,甩开长鞭,卷住他的剑刃。   陆荏将师兄扶坐在地上,握紧长剑,迈步向人群最前走。   师兄急急叫道:“荏儿,回来!”   陆荏没回头,也没停步。   狼藉的人群里,慢慢走出更多人。   多是江湖少侠,他们踩着鲜血走出,不卑不亢,似有胆怯,但没有停步。   围堵的黑衣人上前阻拦,杀气一触即发。   韶山派掌门是个古板的老头子,心眼很小,在江湖上名声不算好,他也中了毒,但功力深厚,能压上一时半刻。   他出手狠戾,招招取命,唇间溢出血迹,他也丝毫未停。   刀光剑影,这是侠客的江湖,那些贪生怕死的,都躲在后面,冷眼看着。   嵩山派掌门也紧随其后,一时间台上打斗激烈,令人目不暇接。   陆荏看向台上自己的师父,他被敕勒鞭抽在了胸口,吐出大口鲜血,倒在了台上。   他能看出来那些高手的行动迟缓,功力几乎不如平时的十之一二。   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他也不能给师门丢人!   贯穿面前黑衣人的心口,他凌空跃起,冲向台上,长剑劈向手执敕勒鞭那人的头顶。   他年纪小,不如师兄们功夫好,剑谱的第三重,两年了从来也没成过。   在这一刻,他仿佛一下福至心灵,在半空使出了那一招。   剑带着雷霆之势,重重劈下,剑气逼起木屑四溅,就要成了!他心头一喜。   而就在他将劈上那人头顶时,他脸色突变。   余光里飞来一柄飞刀,只取他的面门。   他没有躲,咬紧牙关,重重劈下。   同时,闭上了双眼。   “铮”   一阵兵器嗡鸣响在耳侧,让他有短暂的失聪。   身体横飞出去,他落在了擂台之下。   那人已经被他斩杀在台上,飞刀扎在那人身旁。   他瞪大眼睛看过去,就见一道墨蓝色身影踏空而来。   他身轻如风,身形飞下,飘忽落在高台之上,负手转身。   陆荏胸口忽得重重一震。   是百里燃!   那位公子一席蓝衣,干净潇洒,面容如玉,只使出一样轻功,便风华绝代。   还未等他回过神,百里燃身旁跃下一人,是许晏。   他依然是那副不靠谱的样子,慢悠悠在台上走了几步,看看几个毒发倒地的掌门,随后又看看台下的众人。   他挑挑眉,对百里燃说:“师兄,没赶上热闹。”   师兄?   陆荏以为自己听错了,许晏不是藏剑山庄的人吗?   师兄……   莫非……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百里燃没应,往前走了两步,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众人,俯身拾起了那炳刀。   这是那夜的雨里,杨琚舍命也不放手的东西,被许多人争抢的东西。   “百里燃,”台上有人道:“你手里有千机?”   这话一出,众人神情一肃。   如果百里燃有千机,那么七大神兵现在都在他手上。   号令武林……那个传闻若是真的……   台下有人喊道:“你想怎么样?”   他面生,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连他的名字都是头一回听说。   百里燃握起长刀,转身,目光却落在了一直静坐的智虚大师身上。   他抬步走向那仿佛置身红尘外的和尚,俯身,戏谑地说:“大师,你可喜欢这些东西?”   大师抬眸看他,和气道:“施主何意?”   百里燃随手转了转刀,那炳重刀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   问完这一句,他将刀扔了回去,道:“许晏,告诉他们什么是千机。”   众目睽睽下,许晏轻快应了声,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正是百里燃随身携带那把。   他拔起长刀,将短刃在那刀身上重重一划,众人只见那炳刀一分为二,断了。   那可是七大神兵,被他毫不犹豫地毁了,就像切豆腐一样,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许晏拿起敕勒鞭,随便割了几下,那条鞭子碎成了几节。   六大神兵,依次这样毁下去,有人阻止,却没力气,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   最后一样毁掉后,许晏收起短刃,踢了踢那堆废铁,开口道:“七大神兵只有六件,第七样千机只是一个玩笑话,只因为筑就这六件兵器的人那天心情抑郁喝了七杯酒,便称它们为七大神兵。”   一片静默中,有人问:“那个传说呢?”   许晏无奈道:“只因为这六件兵器实在都有瑕疵,他造得不满意,于是将六件兵器扔在了江湖上,与老友闲谈时,随便说了句玩笑。”   玩笑话本来面目也不是什么一统武林,传着传着,就成了这样。   有人问:“你是谁?”   百里燃唇角轻挑,俯身与智虚大师平视,轻飘飘道:“你是谁?”   智虚大师叹息道:“原来如此……”   他望着百里燃,慈眉善目的脸上满是惋惜,轻叹道:“亏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   “砰!”   一阵硝烟里,百里燃向后疾退,暗处瞬时涌上了许多鬼面人。   智虚大师脚步稳健,双腿根本没有残疾。   众人惊愕目光中,他撕掉了脸上的面皮,一张略带异域轮廓的面孔露了出来。   这人竟然十分年轻,只有二十出头。   一连串暴响在百里燃面前炸开,他步步后退,接着,数不清的毒虫从暗处涌出,众人顿时顾不上什么神兵了。   百里燃足尖轻点,凌空而起,飞冲向那穿着袈裟的假和尚。   手中银丝甩出,顿时收割了几条人命。   这不是什么千机,它甚至没有名字,是师父给他量身打造的兵器,他一直称它为银丝。   那假和尚躲在最后,并不交手,看起来十分惜命。   毒虫慢慢将台下众人包围。   “智虚大师”满是恶意地笑了声,道:“既然你们都这么不听话,那就都去死吧!”   百里燃眯起眼眸,银丝轻扯,缠住了那人的手腕。   银丝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手腕缠上了他的腰。   “智虚大师”昨夜见的那个“罗刹鬼”,笑容顿时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隔着少说四五人外的百里燃。   银丝收紧的一瞬,他向百里燃扔出一枚炸雷。   “砰!”   巨大的爆炸声想将百里燃逼向台下。   百里燃轻飘飘向后退去,蓝衣翩飞,落在台下。   却并没落地。   他安稳坐在一个健壮的肩头,慢慢收起手中银丝。   银丝上沾了血,硝烟散去,那里只有一具断成了两截的尸体。   陆荏震惊地看向那忽然出现的几人,身后有人惊呼:“忘川谷五怪!”   忘川谷五怪功夫极古怪,极刁钻,早年恶名远扬,躲入忘川谷后数十年没出江湖,没想到在这里见到。   那五人长得实在怪极了,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丑的丑。   百里燃坐在最高的那个巨人肩头,似乎与他们极相熟。   其他四怪守在他身前,仿佛是为了他而来的。   陆荏见一人拿起竖笛,吹了几声古怪曲调,毒虫竟然向后退去。   百里燃随意坐在巨人肩头,拍拍他的头,那人转了身。   百里燃看向那群群龙无首的黑衣人,开口道:“现在滚,饶你们一命。”   “这怎么行!”有人屈辱道。   蹲在台上的许晏往他身旁扔下一把剑,剑入地面二三寸,微微颤动,他笑嘻嘻道:“那你去杀。”   那人竟然闭了嘴。   百里燃不再理会明显有些乱了的黑衣人,对武林众人朗朗道:“家师烛九庸,曾造达摩念珠、敕勒鞭等兵器共六件,与人玩笑话被人听去,数次引起武林内乱,今日他托我告知诸位”   他面色古怪了一瞬,还是继续说道:“有那闲功夫不如回家多生几个孩子,如今的武林太不济了,没准下一代还有几个能看的。”   烛九庸!天下第一兵器铸造大师,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数十年,若是七大神兵那样的兵器都是有瑕疵的,那这样的传说有人信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段话说罢,那巨人转身,驮着百里燃向外走去。   那些黑衣人步步后退,竟然不敢拦。   许晏跳下高台,蹦跳着跟了上去。   经过陆荏面前时,他忽然道:“许晏,他不是你的……”   “自然不是,我喜欢姑娘,”许晏没等他说完,许晏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道:“那是我师兄,我们师门的人都爱讲玩笑话。”   他还是同以前一般不靠谱的样子,笑着说道:“下回见面一起喝酒。”   陆荏看着那高矮胖瘦渐行渐远的人影,微微有些出神,这时的他还没料到,他会因为此战一朝成名。 第390章 千机   山庄外依然一片宁静,绿意苁蓉。   百里燃撑在巨人头上,闷闷地问:“石叔,师父叫你们带我回去吗?”   大块头话少,闷头应道:“嗯。”   矮个子只到他的腿弯,声音桀桀刺耳:“让你出来把兵器毁了,你却伤成这样。”   他怒拍大块头的腿弯,道:“跟我们回忘川谷,以后不能出谷了。”   百里燃曾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几人虽然性情古怪,可对他极好,这次出谷也是为了他和许晏。   许晏勾着瘦子的脖子,叼了个草棒,闲闲道:“师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么快回去太可惜了。”   瘦子和许晏一向穿一条裤子:“就是就是,那老东西管得忒严了些。”   “是什么是?”胖得跟弥勒佛似的那位道:“回家!英娘一日念道你们八回,再不回去耳朵都要被她念聋了。”   丑的那个道:“便在此地游玩一番,我们也许久没出来了。”   忘川谷极静,只有他们这么几个人,许久没出来看看了。   藏剑山庄十里外,城中客栈。   许晏点了一大桌酒菜,笑嘻嘻与几个叔叔一同喝酒,十分快活。   百里燃上了楼。   楼上客房,许翀面色苍白,坐在床边调息。   听到门口轻响,看了过去,轻轻弯起唇。   “燃儿。”他温声叫道。   百里燃走了过来,咬破舌尖,俯身贴上了他的唇。   鲜血渡进唇舌间,微苦。   许翀垂下眼眸,只是片刻,他先转开了脸,不亲了。   苍白的薄唇间露出一抹血红,他低低道:“够了。”   百里燃幼时因为体弱,师父给他试了许多法子,毒物草药都试过,积在体内,累成了剧毒。   所以那些毒虫怕他。   也是好事,以毒攻毒,救了人。   许翀不想饮他的血,半点都不想,他挑起百里燃的脸,看进他的口中,舌尖被他咬破了。   但是百里燃丝毫不在意,眉眼带笑地同他说:“我们先走。”   许翀:“好。”   酒过三巡,五人吃得快活,许晏寻了个由头出来,绕到客栈后门。   两匹骏马在原地踱步,还没走。   许晏忙跑过去,扬头问道:“师兄,你要去哪?等师傅责骂我也好有个地方寻你。”   百里燃神采奕奕,笑了声,同许翀对视一眼,勒马扬鞭。   晚夏天色变换,雨落悄无声息,林间路上马蹄声渐远。   有他,又何必纠结去处。   青箬绿雨倚朝暮,万里山川自在行。   一场大雨,将酩酊山冲塌,山里冲出不少尸体,藏剑山庄的庄主许无归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此列。   武林大会后,藏剑山庄便荒废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山庄弟子搜刮走,各寻去处。   途径扬州城,正逢新春,街上十分热闹。   许翀在路旁摊位买了早点。   回到客栈,百里燃还没起。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他,禁不住俯身,轻轻在他唇上辗转亲吻。   床上的人轻笑了声,他动作微顿,这才发现他在装睡。   他扬起唇,将人按在床上,再次亲了下去,百里燃搂住他的脖领,低笑着说:“今日除夕。”   许翀“嗯”了声,垂眸看他,眼中是化不开的痴迷,他低声说:“我想要你。”   百里燃红着脸,应了声。   床幔放下,清晨窗外鸟雀鸣叫,床轻晃着。   百里燃轻咬着手背,将脸侧到一旁,止不住羞赧,身体赤裸,双腿大开,下身被慢慢填满,他忍不住蜷起指节。   细碎泪痕从眼尾滑落,许翀一身白衣几乎未乱,他慢慢俯身,贴到百里燃耳侧,将他的耳垂含入口中。   “嗯……”   抑制不住的呻吟从口中吐出,激起那人更粗暴的抽动。   许翀按着他的腰,快进快出,粗喘吹进他的耳朵里,他的心也湿漉漉一片,张开的双腿阵阵颤栗,他颤声道:“夫君,好硬……”   许翀声音低沉暗哑,与平日的光风霁月全然不同:“他是为了燃儿硬的,燃儿要帮帮他。”   百里燃被他的话羞得脑中一阵白光闪过,泄了第一回。   他的荤话都是百里燃教的,等他真的在床上说出来,百里燃又受不了了。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许翀有些强硬地说:“你敢跑,我今日就不让你下床了。”   阿翀哥哥平日很好说话,但是在床上又很不好说话,他很被动。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搂住他的脖领,急促低喘着,低声魅惑道:“燃儿不想跑,燃儿帮夫君……”   这样做,他能快一点。   最终还是腰软地下了床,除夕夜里,扬州城放起了烟花。   窗边饭桌前,百里燃被抱在人膝上,喝着酒,欣赏着漫天繁花,万家团圆。   清酒不醉人,少年眼底一片满足。   这几月光阴,他同许翀回过飞来峰,也在江湖上见着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很高兴。   他双手捧起许翀的脸,眸光清澈见底:“夫君,我们在哪建个竹屋?”   许翀望进了他的眸子,读道:“忘川谷吧。”   越明年,夏雨纷飞。   谷底繁花盛放,溪中鱼儿肥美。   再寻常不过的一日,烛九庸闲来无事同五怪喝酒赌钱。   许晏又跑出去“行走江湖”了。   英姑做了芝麻饼,提着篮子向溪边走。   溪边新起了一座竹屋,害得精细漂亮,外边围了篱笆,几只兔子在里头蹦来蹦去。   她扬起唇,快步走了进去,里头两人正在一起捡兔子,刚生下来的,一窝十来个,像小老鼠。   英姑眼看着他们两个硬往外拽,眉心跳了跳,一人踢了一脚,嫌弃道:“住手住手,出去出去。”   许翀接过她手里的篮子,百里燃就见她撸起袖子,利落地帮着那难产的兔子接生。   一小窝,趴在筐里,动来动去,看起来更像老鼠了。   英姑瞪了两人一眼,眉眼间风情万种,数落几句,扭着窈窕腰肢走了。   许翀初来时见她第一眼就知道百里燃那些招数大概就是师从这位。   英姑比百里燃晚来忘川谷一两年,她以前是个上了年纪的青楼女子,被那无耻的老鸨逼得活不下去,跳了崖,被烛九庸从水里捞了起来,从此给百里燃当了半个娘。   忘川谷只有这几个人,平日里很幽静,但有这些妙人在,并不无聊。   烛九庸对许翀没什么好脸色,因为看不上他的师父。   但听许晏说过他舍命救百里燃,也没怎么拦着两人,只是从不搭理他。   他们建了竹楼,养了兔子和猪,溪里的肥鱼随便捞,秋季枫叶红遍山谷时,许晏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家,蹦蹦哒哒回来了。   他拜过师父,往竹屋走,即将走到,脚步停了。   岁月如妖,只是眨眼枫叶悠悠翻涌如潮。   溪旁陌上,谁家良田青菜二三亩,被偷跑出的一窝兔子悄悄啃光。   竹马闲卧扁舟里,兴来薄醉吹箫听。   醒罢。   楚天阔,大江流,侠客江湖,任意行。   # 异时空逢你 第392章 异时空逢你   半夜从自己的床上醒过来,发现脖子上架了一把刀是什么体验?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除了自己微沉的呼吸外,另一道呼吸几不可闻。   床头那个黑影一动不动,矗立在浓黑夜色里,像一件死物。   如果不是他清楚知道自己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只凭眼睛看到的,他会以为那真是一种视觉错觉,比方说这是个很高的柜子什么的,因为那个人真的几乎没有一点声息。   没有一点生息,可他却存在感十足。   刀刃贴着自己的脖子,他能感觉到一线疼痛,微麻,微凉,他分不清那是因为被割破了皮肤,还是刀刃的冷意侵袭。   乔述一睁开眼睛有十几秒钟了,这过程中对方没有一点举动,但他清楚对方正在看着自己,目光冰冷,带着森森杀意。   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他喉结轻微滚动,尽量以很平和的语气开口:“好汉饶命……”   床旁人影:“……”   乔述一尝试与他沟通:“保险柜的密码是六个八,客厅电视柜里有现金,你可以随便拿,我保证不报警。”   刀动了动,在漆黑夜色里显得白森森的,乔述一手心沁出了冷汗,一片潮意,感觉自己的头发被削掉几根。   目光顺着那吓人的东西慢慢上移,划过七八十公分才看到末处。   这年头入室抢劫都流行带这么长的刀了吗?跟cosplay似的。   他一动不敢动,目光扫过床头的手机,尝试着再次沟通:“你想要什么?只要不伤害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卧室里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后,床旁的人终于发出声响。   “你是谁?”   那声音清冽,微低,传进耳朵里,那种硬朗带来的磁性很好听。   乔述一轻皱起眉,小心开口道:“我叫乔述一,这是我家。”   你在我家,问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语气冷厉,像在审犯人。   刀割破了他的羽绒枕头,绒毛窜出来,漫到了他的鼻间,很痒。   乔述一不敢动,强忍着痒,开口道:“我睡觉前你还没在这里。”   这都什么鬼问题?   他鼻子痒得要命,刀又架在脖子上,二者结合成了一个酷刑。   他不好呼吸,低声商量:“能不能先让我……”   漆黑的夜色忽然亮起一道蓝光,照亮了床头这片光线。   乔述一在那一瞬看到了床旁那人的模样,心中刚闪过一丝诡异和荒诞,难以克制的生理反应忽然来袭“阿嚏!”   脑袋条件反射地前倾让他的脖子直直撞向那片冰冷的刀刃,濒死前一瞬的电石火光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像在碰瓷。   只有不到半秒时间,他甚至没来得及眨眼,一片森森冷意紧贴着他的脸划过。   卧室里重新陷入黑暗,余光里,他的手机变成了两半。   刀很利,他甚至没听到什么声音,跟切豆腐似的。   乔述一:“……”   枕头里的鹅毛因为刚刚的动作四散飞起,又轻飘飘落下,落在了他的指尖。   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将那朵鹅毛握在掌心,缓缓抬头望向床边那人,匪夷所思道:“大哥,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刚刚只有一瞬,可足够他看分明他的轮廓,他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衣上暗纹刺绣,皮质护腕护住大半小臂,精瘦的腰间系的也是皮质腰带,似乎嵌着金玉,长裤塞进黑靴中,而他手中那玩意儿,压根也不是什么刀,而是一把长剑。   夜色里又是一阵沉默,静到乔述一怀疑自己正在做梦的时候,那人重新将剑抵在了他的颈前,声音冰冷残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杀了你。”   乔述一:“……”   天地可鉴!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在很平常的一天很平常地睡了一觉,半夜三更,房间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莫名其妙多了场生命危险。   乔述一整理了一下思路,几秒后,幽幽开口道:“我叫乔述一,今年27,职业是整形医生,能动的存款都在保险箱,密码六个八,你只要不伤害我,我都给你。”   话说完,空气安静了少顷,那人缓缓问:“什么是整形医生?”   乔述一:“……”   房间里的灯打开的时候,那人把剑收了回去,剑入鞘的声音凛利,乔述一禁不住往后躲了躲。   目光顺着那看上去就十分精巧的剑鞘缓缓向上看,划过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向上。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极其俊朗的脸。   方才手机亮起的时候只有一瞬,他没看清,现在仔细看过去,即便乔述一审美苛刻,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十分出色。   骨相立体度极高,五官略带瑞感,显得脸小,眉骨高且黑浓,眼窝微凹,显得那双大眼睛很深邃。   长发尽数被束在发冠中,露出清晰的面部轮廓。他略微侧脸对着自己,看向床头那盏台风。暖色的灯光下,高挺的鼻梁与薄唇呈现的线条锐利且冷冽,只是那尖且上扬的眼尾和紧皱的眉心,让他看起来似乎有几分茫然。   乔述一轻咳了声,开口道:“我们谈谈。”   可那人并没出声。   他的目光从台灯上挪开,落在了乔述一断成两截的手机上,随后,慢慢转头,沉默地在乔述一的卧室扫视一周。   乔述一心里打鼓,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见那人忽然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门把手被折腾了几下,没过多长时间,他听到了门的开合声。   人走了。   一片鹅毛飘悠悠落在地毯上,乔述一迟缓地收回目光,如果没有洒了半床的鹅毛还有那光荣阵亡的手机,他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个荒诞的噩梦。   下床,从柜子里翻出备用机,打开一看,现在是凌晨三点钟。   乔述一赤脚走到窗前,掀开床帘一角向外看,楼下静悄悄,没有人影。   他发了会儿愣,走回床边坐下,插上电话卡,发了条动态“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好像见鬼了。”   今天是阴天,出门就迎上了潮湿空气,江南十二月遇雨,又湿又冷。   乔述一咬出一根烟,半落下车窗,漫不经心等着前边的红灯。   “嗨~帅哥!”   乔述一转头看过去,就见旁边一辆跑车也降下了车窗,里边一个火辣性感的美女摆摆手,热情爽朗地向他打招呼。   乔述一歪歪头,轻笑了声,同样爽朗地回道:“早啊。”   美女趴在车窗上冲他笑:“加个联系方式?”   乔述一咬住烟蒂,随手摸出了自己的电话,垂眸点了几下,大大方方调出二维码。   交通指示灯变绿,乔述一看向路况,脑中却还想着昨晚的事。   今天医院里清闲,没什么大手术。   下午,天阴得更加厉害,医院楼外的草木都染了湿寒。   乔述一走到窗前,刚拉开办公椅,就见玻璃上落了一点水痕。   “小述,”对面有人叫他,语气温柔平和:“昨晚做噩梦了吗?”   乔述一正看着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雨发呆,闻言转头看过去,眼眸定住片刻,发了会儿呆,又迅速松开,捏了捏眉心,点头道:“可能是。”   丁梓维将咖啡递过去,温声道:“最近你太累了,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师兄。”乔述一打断了他的话,那双柳叶一样形状漂亮的眼眸看向他,目光灼灼,语气古怪地问了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丁梓维向后靠在椅子上,挑眉道:“不信。”   乔述一点点头,端起咖啡,长腿撑地,将椅子转了半圈,面向办公室巨大明亮的落地窗。   窗外的枇杷树叶被簌簌冬雨打得低下了头,今天的室外温度只有零上三四度。   丁梓维翻开病历,不经意扫过他桌上的黑色手机,随口问:“怎么换手机了?”   乔述一搅动咖啡的手一顿,眉心微起皱痕,又顿了顿,才开口道:“原来那个被鬼砍成了两半。”   丁梓维没忍住笑,纵容地应声:“是是是,用不用陪你去庙里拜拜?”   乔述一:“……”   就知道不会有人信,他也不再开口。   垂眸望着手中香气氤氲的咖啡,他又想起昨夜那只鬼。   指节微微收紧,他转过椅子,滑到自己的电脑前,点开搜索引擎。   中国历代男子服饰特征。   目光一点点划过屏幕上的图片,他按动鼠标,下载了几张类似的,搜索查询。   雨下了整整一下午,四点下班出来,天暗沉沉的。   阴冷的空气裹在身上,皮肤表面一片冰冷。   乔述一没撑伞,快步跑向自己的车,进了车里才缓了口气。   车里播放着轻音乐,路上拥堵,地面湿滑,红绿灯光变换在柏油路上,被雨水揉得朦胧。   乔述一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耐心等待着拥堵路段过去。   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乔述一点开看了眼,是早上加的那个美女。   他挑唇,将话筒拿近,有礼有节地回复:“抱歉,最近有点忙,有机会再一起玩。”   距离小区不到两公里了,路面已经畅通,他又回了几条语音消息,刚放下手机,目光忽地一顿。   路旁的公交站台上,站着一个人影。   隔着细细雨雾,那人身姿修长挺拔,一身古装冷峻肃杀,腰间皮带勾勒着劲瘦窄腰,他怀中抱着一把长剑,雨水莹润了嵌上的玉,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雨飘飘洒洒,落在他的肩头与发上,这个公交站台偏僻,只站了他一个人,巨大的广告牌在他身后,他仿佛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乔述一有一种很怪的感觉,他总觉得,那个人不止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而且与这个世界都是分明的,一人独立在江南的雨里,视觉上看,有种彻骨的孤独。   乔述一将车开了过去。   几分钟后,车挑了头,停靠在路边。   乔述一降下车窗,按了下鸣笛,几步外的人缓缓抬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没动。   接触到那样隐带压迫感的目光,乔述一忍不住想起了昨夜的场景,轻咳了声,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那个人没说话,几秒后敛目,轻微摇了摇头。   江南的雨挂在他短密的眼睫上,仿佛在寒冷的空气中破碎成了冰。   乔述一抿抿唇,移开目光,淡淡道:“上来吧。”   他假装看前玻璃,雨刷器安静地来回摆动,余光却始终注意些那人的动静,那个人挪步的时候,他心里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起来紧张。   副驾的门开了,那个人矮身坐了进来。   “砰!”   门重重一声响,震得车身晃动。   乔述一:“……”   他没敢给车门打抱不平,转头看向副驾上坐着的人,开口问:“你家住在哪?”   “……”   那人微低着头,脸上挂着雨水,唇合着,没说话。   乔述一伸手,探向副驾驶的储物箱。   那把长剑就靠在那人的腿上,乔述一有点怕那东西,观察他的表情,等把纸巾拿出来时,那个人依然没动作。   乔述一松了口气,将纸巾递给他,道:“先擦擦,我送你去派出所。”   “……”   那个人接过纸巾,却没擦雨水,而是将纸巾握在掌心。   “派出所?就是衙门吗?”那人声音低沉。   乔述一:“……”   那种从昨夜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古怪感越发强烈,乔述一谨慎地点了下头,迟疑道:“大哥,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那个人侧过脸,深邃的眸子盯着他,带了几分审视:“我被人追杀,醒过来就看到了你。”   乔述一:“……”   这世界上古怪的事有很多,但都不会比乔述一遇到的情况更古怪了,古怪到他一时都没说出话来。   “我必须回到你家,”男人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同不同意。”   乔述一:“……”   乔述一一言不发,车平稳地开了出去,那人身体微僵,转过了头,看向前方。   余光里,乔述一扫见他正紧紧握着手中的剑,骨节都有些泛白。   车还没加速,又缓缓停了下来。   乔述一转头看他,开口道:“你不用怕,我开车很稳。”   轻抿的薄唇微张,那人眉心有些不耐地皱着,语气略微冷硬:“谁告诉你我在怕?”   乔述一咬唇看了他一小会儿,有点欠地说:“你那无处安放的小手告诉我的。”   “……”   眼看那人眉心皱了起来,乔述一转移话题说:“你的右手边,有个带子,拉出来。”   “……”   男人转头,看向右侧,片刻后,抬手扯了出来。   乔述一歪头看他,从他生涩迟疑的动作中,乔述一断定,他要么没坐过车,否则装成这样,也太过了。   安全带被拉出一大截,一圈一圈勒在那人修长的手上,乔述一对上他的目光,指了指自己身上,开口道:“像我一样,系上。”   那个人的目光划过他的身上,片刻后,松了手。   安全带迅速恢复了原位。   “我不会把自己绑上。”那人淡漠道。   乔述一:“……”   乔述一点点头,说:“那你下车。”   “……”   安全带扣上了。   这个人看起来高高在上,每一个眼神都有种上位者的睥睨与冷漠,但似乎还算能交流。   车重新开动,乔述一问:“怎么称呼?”   “商侃。”过了一会儿,那人回道。   我写的文,我喜欢就行了,你哪里不喜欢、看不惯也别告诉我,我为爱发电哄自己高兴,不欠谁的,不希望被别人打扰了心情。别在评论区烦我,更别追到微博去烦我ヾ( ̄0 ̄; )ノ 第393章 异时空逢你   八楼,电梯门打开,落在实地,乔述一发觉身旁的人似乎放松了些。   乔述一翻出自己最大码的一套衣裳出来,扔到沙发上,道:“那边是卫生间,可以洗澡,换衣服。”   男人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向洗手间走过去。   乔述一正想再说句话,洗手间门已经关了。   他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移开目光,拿起衣服进了卧室。   换好衣服,他边向卧室外边走,边低着头点外卖,刚打开房门,就听“咔哒”一声脆响。   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他愣了愣,抬眸看向洗手间,门正关着。   他走到洗手间门口,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商……商……大哥,你没事吧?”   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乔述一看着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下来。   自己那套简单的宽松休闲服套在男人身上短了一截,上衣的帽子挂在前头,裤子的绑带被穿在后头,看起来十分糟心。   乔述一抿抿唇,轻咳了声,向里边看:“刚刚什么声音?”   男人让开了路。   乔述一摸不着头脑,跟着他向里走,走到了浴缸边上。   两个人并排站在浴缸前,一起看向浴缸的出水阀门。   乔述一眼睛微微瞪大,还没反应过来,上边悬挂着的岌岌可危的断裂开关“当啷”一声掉在了浴缸里,同时,水压强劲的水流瞬时喷涌而出,直直喷向两人身上。   一百八十度平面无死角地喷洒,乔述一差点没喘过气来。   乔述一:“……”   反应过来,他连忙转身,把身旁的人往外推。   乔述一拧了把衣裳,水哗啦啦淌了一地。   他掀起衣摆,默默擦了把脸,坐在地毯上,将险些再次阵亡的手机甩了甩,拨通了维修电话。   男人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等他挂断电话,方才开口:“力气用大了。”   乔述一抬头看他,就见男人微低着头,发冠有些乱了,水顺着碎发滴落,划过他微皱的眉心。   他看上去有点烦躁。   乔述一微扬起唇角,笑了笑,拍拍自己面前柔软的地毯,说:“坐。”   男人默不作声在他面前坐下了,抬眸看着他,道:“我会赔给你。”   乔述一扯过沙发上的大浴巾,披在了男人肩上,说:“不用,只是小事。”   男人垂眸看着肩上的东西,默了默,半晌抬手,将脸埋在上面,擦干。   “我们来聊聊,”乔述一蜷起一条长腿,歪头看他,略带好奇道:“你是哪朝哪代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商侃:“……”   他缓缓攥紧手上从未见过的吸水布料,良久,开口道:“我是南魏人,来时是光宗十四年。”   乔述一想了想,问:“你们皇帝姓什么?”   商侃:“燕姓。”   乔述一愣住。   男人看到他的反应,似乎意识到有什么反常,问道:“怎么?”   乔述一揉了揉脸,叹气说:“我们的历史上,没有这个朝代,也没有姓燕的皇帝。”   商侃:“……”   那么……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只是隔着一个昼夜,翻天覆地。   慎刑司掌大魏邢狱、诉讼等重大案件,又兼顾宫廷内务等事务,拥有司法权限,从设立之初过去多年,权势几乎成了大燕只手遮天的存在。   更因为邢狱手段十分残暴可怖,在民间几乎与猛兽阎罗比肩,只提一句“慎刑司”便会让孩童夜啼,又因手上权势,遭皇帝忌惮。   而他,便是慎刑司的大司监。   身为一个权臣,他向来谨慎缜密,不让皇帝拿到一丝一毫把柄,但是……   穿破夜色的利箭,红雨瓢泼砸落山崖,脚下倒着的都是为了护他拼死而战的下属。   他握紧剑柄,冷冷抬头,独身立于悬崖之上,隔着雨幕看向对面层层官兵。   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连罪名都不给他安一个,竟是直接下了杀令。   他有点记不清了……   脑中一阵剧烈刺痛,仿佛有一把刀在搅弄,头痛欲裂。   眼前的景象被揉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他举起了剑,然后呢?   “这位……老祖宗,”乔述一看着面前痛苦抱着头的男人,有点无措:“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眼眸慢慢聚焦,映入眼中的是极陌生的景象,那些他都不曾看到过的东西。   比如会传音的小方块,不用火种就能亮起的灯,材质特异的布料,还有眼前这个头发不黑不黄的异世界人。   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客厅里,灯光明亮恬静,摆在吧台上的高脚杯透亮,倒映着房间里的安静。   “你不是大夫吗?”男人盯着他,面露审视。   乔述一:“……”   乔述一:“是,但我不能治病。”   “庸医?”   “……嗯。”   乔述一观察他的脸色,见他似乎除了脸色略微苍白,没有什么异样了,又问:“你昨晚去了哪里?”   昨晚。   商侃意识到了不对劲,在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就意识到了不对,他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一路看着周围的房屋店铺,看着那些无处不在的灯光。   直至天空破晓,有铁盒子在路上跑动,这里的人穿着、形象,都与他不同,与他认知里的任何种族、国家都不同。   他走了整整一天,观察着他们的生活与说话,忽然明白过来,不是他们与自己不同,而是自己与他们不同。   雨落了下来,他抱剑抬头看,冰冷雨丝让他短暂清醒了一瞬,他挪动步子,继续前行。   他走了许久,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门铃响了起来,物业的维修人员过来了。   乔述一去开了门,转身回来,看男人还坐在原地,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   他走到他的面前,俯身看他,说:“别想了。”   商侃:“……”   一只漂亮又细皮嫩肉的手伸到他的面前,他缓缓抬眸。   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子眼眸清透,略带安抚。   “跟我走。”他说。   乔述一没有他能穿的衣服了,因为两个人身高相差很大,乔述一不到一米八,而男人几乎一米九出头。   乔述一推开次卧房门,里边干净整洁,没人住过,灰白色调的床被整整齐齐铺着。   他开了灯,走到衣柜前,从下边取出一件浴袍,进了洗手间。   推开独立洗手间的门,里边雾气氤氲,乔述一抬头看他:“我给你放好了水,里边有毛巾,随便用,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做完这些,他出了房间,没关门。   又换了套衣裳出来,维修工已经修理好了那个可怜的阀门,乔述一送人出去,那大叔还忍不住问:“怎么断的呢?你用钳子掰的?”   乔述一转头看看次卧的方向,心想,这力气是有多大……   这位老祖宗洗澡很慢,外卖已经到了,乔述一去敲门,他才出来。   他穿着那件深蓝色浴袍,长发披散着,没戴发冠,看起来少了几分凌厉。   乔述一从他出来,目光就盯着他的头发看,长短到他的后心处,浓密乌黑……不像假发。   “吃饭,”他指指餐桌,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都点了一些。”   餐桌不小,摆了大大小小的餐盒,种类繁多。   乔述一观察他的神情,见他坐在自己对面,却并未动筷,于是自己先拿起筷子吃。   每一个菜都吃了一口,对方果然拿起了筷子。   乔述一咬着筷子,问:“你打算怎么办?”   商侃吃饭很快,没什么声音,但动作很优雅,闻言动作停了停,敛眸道:“我既然能到你这里,其中一定有因由,等我找到,就会回去。”   乔述一点点头。   说实话,他对这个人和这件事很感兴趣。   任谁在平凡无趣的日子里忽然出现一位天外来客都会感到好奇和兴致勃勃。   他大方地说:“你就住在我这里,慢慢找。”   商侃放下筷子,那双丝毫不露情绪又隐带压迫的眸子凝视他:“我想看你们的史书。”   乔述一:“我明天给你买。”   商侃点点头,道:“我要知道你们的邢狱法典。”   乔述一:“买。”   商侃:“我需要几套衣裳。”   乔述一:“买。”   商侃:“……”   乔述一目光炯炯地看他,有点期待地问:“还要什么?”   商侃盯了他两秒,拿起筷子,敛眸继续吃饭,淡声道:“没了。”   乔述一有点失望:“……好吧。”   ……   隔壁非常安静,乔述一趴在墙上听声,也没听到对方有什么声音,旁边简直像是空的。   他回到床上,倒在柔软的被子里,片刻后,翻身捞起手机,打开了游戏。   丁梓维在线,他刚上线就收到了组队邀请。   “小述。”夜里,丁梓维的声音有点慵懒,很性感,但凡乔述一是个弯的,单凭这一句话就得腿软。   乔述一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还没睡?”   丁梓维:“在等你。”   乔述一乐了声:“等我带你连跪?”   “嗯,”丁梓维语气放松,带着笑意:“你困了?”   乔述一揉了揉眼睛,随便选了个角色排队进入游戏:“嗯,吃多了。”   丁梓维问:“吃什么了?”   乔述一想起今天的晚餐,他点了很多,但几乎没怎么剩。   老祖宗吃了很多,他平时一个人,吃得少,但是多一个食量好的人一起吃,他不留神吃多了。   “不知道他到底爱吃什么……”乔述一有点走神,自语道:“感觉都不挑。”   “谁?”丁梓维打断了他的思绪。   乔述一随口道:“老祖宗啊。”   丁梓维:“……”   他失笑道:“你是我的小祖宗,好好玩。”   玩了没两局,乔述一关了手机。   江南冬季潮冷,好在他家装了地暖,暖烘烘的,他钻进被子,很快就睡了过去。   睁开眼睛时,周围依然一片漆黑。   压抑的痛呼声隐约传进他的耳中,刚醒过来有点懵,他揉了揉眼睛,看向隔壁。   那阵痛呼声没有压住,如野兽的低吼变成了濒死般的嘶吼,只从声音就能听出那种绝望的痛苦。   乔述一掀开被子,没顾得上穿鞋,向外跑去。   隔壁门没有锁,乔述一推门进去,就见床上的身影蜷缩着,昏沉夜色下,安静房间里的嘶吼声更加清晰,沉重痛苦的粗喘,让乔述一心惊胆战。   床上的床被凌乱,乔述一小心走过去,就见男人抱着头,手死死攥着床单,灯光从客厅照进来,窄窄一条,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映入眼中。   脸深深埋着,乔述一看不清他的神情,走近一步,试图向他靠近。   “铮”   乔述一脚步顿停,床边的件出鞘几寸,冰冷刀刃映出他的影子。   乔述一举起双手,正想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一声沉重的闷响,剑掉落在了地毯上。   那只握剑的手痛苦地蜷起,徒劳地捞了一把,又无力落下。   乔述一迈步近前,接住了那只手。   触碰到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手上全是汗,简直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皱起眉,打开台风,半坐在床边,观察他的情况。   “滚……”那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来的,带着浓浓戾气与戒备。   乔述一声音很温柔,安抚哄道:“很疼吗?让我看看。”   “滚开!”暴戾的声音从耳侧炸响,乔述一眼前一阵旋转,身体重重砸在了床上。   脖子被手臂重重抵住,很疼,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皱皱眉,望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立刻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沉稳看不清深浅的深邃眼眸此刻目光涣散,似乎已经有些意识模糊,束起的发凌乱地垂落几捋下来,被汗浸湿。   压着自己的力气越来越轻,乔述一下意识抬起手,下一瞬,男人摔在了他的身上。   “老祖宗……”乔述一差点被他压死,刚缓了口气,湿热的呼吸扑在了他的颈侧。   急促、痛苦,他甚至没力气呼痛了。   乔述一推他的力气放松了点,小心将他从身上挪开,侧躺在了床上。   他坐了起来,喘了两口气,往床边爬:“你挺住,我带你去医……馆。”   “不去……”   乔述一下床动作一顿,转头看他。   “我不疼了,”那人痛苦地蜷缩起来,全身发着抖,说话声音飘渺,像是梦呓:“我不能出去……”   乔述一:“……”   他垂眸看着地上的长剑,发了会儿呆。   随后,转过身,爬到男人身旁。   他伸手,将男人揽在膝上,伸手触摸他的额头,却发现男人现在温度很低很低,简直不像活人。   乔述一把他抱在怀里,扯起被子,将两个人一起裹了进去。   “我再问你一次,”安静的床头灯光下,他盯着男人苍白的脸,开口道:“你是哪里人?”   “我……”薄唇微启,被咬破的唇沁出血色,他已经神志模糊,呓语道:“我到底在哪里?”   乔述一:“……”   姐夫将检查结果拿到他面前时,脸上表情也很奇怪。   “所有一切指标都很正常,”杨浩汀纳闷道:“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比一般人健康多了,所有能想到的检查都做了,没查出来有什么病。”   乔述一坐在病床边,翻看检查报告,一项一项看过去,最后捏了捏眉心,疲惫道:“庸医。”   杨浩汀:“……”   杨浩汀气不打一出来:“你去找别人去!”   乔述一没吭声,皱眉看向床上的人。   “这是谁?”杨浩汀挑眉道:“很帅嘛。”   乔述一在出神,还是没说话。   杨浩汀大半夜被他叫醒,也困得不行,摆摆手道:“你要是不信我们的检查结果,可以再去三甲医院看看,查到告诉我一声。”   凌晨四点,天色晦暗,豪华的单人病房里很安静,药水无声地滴下,输入那只苍白的手中。   乔述一将左手垫在他打针的那只手下边,右手撑着腮,打瞌睡。   商侃缓缓睁开了眼,他身上流失的力气似乎回来了,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就像之前要命的头痛是一场梦。   手背冰冷,他转眸看去,瞟见刺入手上的针,下意识将手收紧。   刚动一下,就察觉了掌中的温度。   他抬眸看过去,那人睡颜安静,手平摊,托着他的手。   脑中残存的记忆零星浮现,他的剑脱了手,最虚弱的时候,他没有害自己。   他叫什么来着……   “乔……”   “你醒了……”乔述一睡意朦胧,揉着眼睛看他,扫过他的手时,目光微顿。   愣了愣,他抬手,随意将针拔了出来,道:“滚针了。”   商侃没吭声。   那瓶子里的东西在他醒时已经快见底了,手背上除了微凉外,没什么不适。   乔述一站起来,把人往里推了推。   商侃嘴张了张,还没开口,乔述一已经躺在他身边了。   医院的床不大,两个人一起睡有点挤,可乔述一已经困得不行了。   他拉开被子,闭上眼睛,含含糊糊道:“你别怕,这里很安全,我要睡一下……”   声音越来越轻,随后,就这么睡着了。   商侃闭了嘴,侧身垂眸看着他,眉心微皱。   这一觉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乔述一被闹钟吵醒,坐起来时,屋子里空荡荡,商侃没在。   天还是阴着,雨停了。   他穿好鞋,下床向外走,推开病房门,商侃正站在隔壁病房门口,向里看。   乔述一打了个哈欠,走到他身旁,凑着头向里看,见里边住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睡得很安静,正在输液。   “老祖宗,”乔述一刚睡醒时声音有点娇气,像绵羊一样,软绵绵的:“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商侃望着病房里的孩子,开口道:“你们这里,都是这样治病吗?”   乔述一说:“也有中医。”   他抬头看他,眸中还带着明显困倦:“我今天请假,领你去看看中医。”   商侃垂眸,望进他的眼睛,辨不清神色,默了片刻,微微颔首,道:“多谢。”   他连道谢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乔述一想,昨晚已经检查过,他没有精神疾病,那么他真的是穿越而来的吗?   那也太酷了吧!   回家时路过书店,乔述一停了车。   书店里没多少人,书香气漫散,很清净。   书店最里,整整一面墙都是史学相关的书,修长的手抚过书脊,乔述一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为了不那么显眼,从医院出来后乔述一给他买了一个皮筋。   头发被皮筋约束着,不那么长的碎发微微散下,些许收敛了他的锋芒。   纸张翻阅的声音很轻,但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也很清晰。   “你们的文字……”乔述一怔了怔,过了会儿反应过来,目光才从他的脸上挪开,问:“怎么了?”   “十分简便。”商侃缓缓道。   他都认识,又看着别扭。   乔述一直起身,探头问正在柜台躲懒的工作人员:“你们这里有繁体书吗?”   “有,”员工答道:“往后走。” 第394章 异时空逢你   书摞满后座,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阳台的门上又落了雨下来,天暗沉沉的,压得人没精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放晴。   乔述一拉好窗帘,转身走回客厅。   客厅里灯光明亮,舒适温暖,乳白色的沙发上,男人穿着那件深蓝色浴袍安静坐着,侧颜俊美,即便以直男的目光去评价,也十分养眼。   旁边地毯上堆了一座小山,他正在看那些书。   乔述一没打扰他,打开扫地机器人,走到吧台给自己调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又拿出一个杯子。   今天发挥不错,他扬起唇,端着两杯酒走向沙发。   他伸手,将那杯酒递向他,说:“你喝不……”   话音没落,一声轻响自沙发后响起,乔述一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见眼前一阵寒光闪过。   他瞳孔皱缩,下意识喊道:“住手!”   长沙发翻倒在地,慢慢一分为二,露出了后边等分成两个半圆的扫地机,徒劳地蹬了两下腿,光荣阵亡。   乔述一:“……”   商侃长剑回鞘,皱眉看过去。   客厅里尴尬地沉默了几秒,商侃一言不发转身,走向了次卧。   乔述一长长叹了口气,抿了一口酒,拿出手机准备订个新的。   还没下单,那人已经出来了。   一个袋子递到乔述一面前,看起来沉甸甸的。   乔述一抬手去接,好奇道:“是什么?”   袋子打开,那是一袋金子。   乔述一:“……”   他捧着那袋金子,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他掂了掂袋子,说:“在我们这里,金子可以换钱,钱可以买东西,但金子不能直接买东西。”   商侃没吭声。   乔述一把金子抛还给他,指了指电视柜的抽屉,道:“里边有钱,以后你出门用那个。”   手里的手机响铃,进来电话了。   他一边接起,一边说:“沙发坏了就坏了,明天我让人换……喂?”   美女有约,乔述一欣然前往,冲了个澡,换好衣裳,在身上喷了几下香水。   出来时,商侃正拿着书向客卧走。   “我出去一趟,一会儿有人给你送饭,你开门拿进来吃就行。”乔述一往门口走,换好鞋,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转身。   他转了转车钥匙,冲屋里静静听着他说话的人飞了个吻,眨眼道:“我帅吗?”   “花枝招展。”语气平淡,客观公正地说完这四个字,商侃都没怎么看他,转身,回了房。   乔述一:“……”   乔述一撇嘴:“审美也不怎么样嘛。”   乔述一爱玩,属于那种大方又放得开的小少爷,晚上偶尔会出去喝酒,玩儿到凌晨或者一个通宵。   凌晨一点左右,他被代驾送回来,哼着歌开门。   他没开灯,踢掉鞋,低头给美女回消息。   消息还没发出去,里屋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   他的酒一下就醒了,快步向客卧走。   今天去看中医,依然没查出任何问题,那位中医的话还在耳边。   “如果中西医都查不出来,或许是你的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   这得是什么心理才能出现这么大的问题?   屋里没开灯,床上的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接着,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   乔述一快步走到床边,打开灯,拧眉道:“我们去医院!”   床上的人好像没听见,痛苦地抱着头翻滚着,如坠炼狱。   眼看他滚到了床边,就要掉下去,乔述一爬上床,伸手将他捞了回来。   滚烫的体温灼得乔述一心惊了一下,但紧接着,就被他唇上的鲜血弄得一怔。   一个人得多痛,才会把自己的唇都咬烂。   剑眉紧皱,冷汗覆在他的额上,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惨白。   乔述一抚上他的脸,轻声说:“别咬。”   那个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依然痛苦挣扎着,乔述一几乎按不住他。   他将半边滑在地上的被子扯起来,裹在男人身上,指腹轻轻划过他的唇畔,凑在他耳侧,哄道:“别咬了,都出血了。”   或许是他的话有作用,又或许是痛苦减轻了,那人的嘴缓缓张开,大口呼吸了起来。   乔述一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就感觉怀中的人忽得一震。   接着,更加痛苦的嘶吼划破了夜色。   乔述一眼看着他用力砸着自己的头,无措之下,手脚并用将他的四肢锁住。   大床上,两个人紧紧缠在一起,痛苦的嘶吼挣扎声中,乔述一低着头,一遍一遍贴在他耳边说:“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乔述一将他发上的皮筋解下,双手插入他汗湿的发间,一下一下,慢慢按揉。   贴在怀中的人过了多久安静下去的,他都没注意,他困了,手下动作没停,轻闭着眼睛,温柔道:“我又想起一个笑话。”   他打了个哈欠,轻按着他的穴位,轻缓的声音散在静谧的房内,慵懒而困倦:“小明问小红,你有橡皮膏吗?小红说,我没有。”   “橡皮膏是什么?”低沉疲倦的声音响起。   “你好了?”乔述一睁开眼睛看他,那张俊脸上虽然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眉心已经平复,呼吸也已平稳。微仰着头,距离太近,呼吸安静地交缠,深沉的黑眸映着乔述一的影子,已经看不到痛楚。   乔述一的手下滑,摸他的脸。   是温热的,恢复正常了。   他没力气折腾了,准备就在这里睡,又在那张冷峻沉静的脸上摸几下确定,才松了口气。他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于是错过了刚刚男人眉心微皱,却忍住没躲开他的表情。   橡皮膏是什么?   乔述一忘了回答他,就这样睡了过去。   商侃没再开口,睁着眼睛看着安静的房屋。   半晌,将目光挪到了乔述一脸上。   他的身上很香,不同于熏香的气味,但嗅起来很让人放松,外衣脱了,原本整齐的衣裳皱巴巴的,有些狼狈,脸上……有两个鲜红色的唇印,像是胭脂。   商侃闭了闭干涩的双眼,起身,走进了浴室。   每一次头痛都剧烈到致命,而疼痛一过去,他就像一个完完全全健康的人,太过古怪。   他没有丝毫头绪,也依然想不起悬崖之后的事。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他还回得去吗?   杨浩汀那里已经是市里顶尖的私立医院了,配备完善,水平很高,依然检查不出来什么。   乔述一想去公立医院再看看,可刚要出门想起来,老祖宗是个黑户。   握着手机在客厅里走了两圈,乔述一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商侃坐在刚送过来的沙发上,垂眸看书,开口道:“查不出来,别问了。”   他适应能力很强,洞察力细致入微,清楚那个曾被他劈成两截的东西能够传音。   电话还没通,乔述一走到他身侧坐下,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却摸了个空。   电话通了,乔述一一边说话,一边勾住这位祖宗的脖子,硬是将掌心在他额头上贴了贴。   商侃拿书的手缓缓收紧,眸色微深,眉心微皱。   “嗯,你把李叔电话给我。”   “嗯。”   “嗯。”   “知道了,下周回去。”   电话挂断,他拨通了电话,客客气气说了两句,起身道:“走,咱们在去看看。”   “不去。”商侃翻了一页书,没挪地方的意思。   乔述一伸手拉他:“看看我放心。”   他那力气在商侃面前不够看的,没拉动。   拉了几下根本没有效果,乔述一忽然有点惊奇,放下手机,两只手去拉他的臂弯。   用吃奶的劲儿往后拔。   商侃一动不动。   乔述一没忍住笑,换了个角度蓄力拔他。   商侃:“……”   身体蓦然前倾,乔述一被自己的力带进了沙发里,砸得懵了一瞬,他想要起身,却被商侃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压住。   他试了几次没起来,忍不住躺在沙发上笑了起来。   商侃目光从书上挪开,瞟他一眼。   自己也能玩起来,玩得倒是开心。   乔述一一向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他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拉住了老祖宗的手,眯着眼睛哄道:“最后一次,还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商侃沉默片刻,合上了书。   这家医院在隔壁市,驱车三四个小时才到。   上一回检查是商侃昏迷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一次醒着,乔述一不敢大意,好说歹说才把剑留在车里,几乎亦步亦趋跟着,拆家就算了,要是把这医院拆了,他就得被老爸给拆了。   采血室前,几个小护士望着这边窃窃私语,目光大多落在老祖宗身上。   乔述一抬手,将大衣从男人身上脱下来,从对方熟练地等待别人伺候和自己殷勤的动作看,乔述一有一瞬间想起了太监和皇帝。   想着想着,又想笑,抱着衣裳给男人卷袖子。   商侃居高临下地看他,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见他唇角微翘,眼尾下压,眼睛明明亮亮,似在隐忍笑意。   采血室前安静,商侃的声音也微低,淡声道:“你笑什么?”   乔述一将他的毛衣袖子挽到手臂上方,这是他选的,高领素款黑色毛衣,很衬他冷傲的气质。   “主子,我忽然觉得有点像太监。”乔述一低声道。   商侃:“……”   “以前伺候我的,的确都是太监。”商侃将袖子又往上拉了拉,随口道。   乔述一:“……”   他看着男人无波无澜的侧脸,咬唇瞪他一会儿,拉起他的手往窗口走。   那只手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商侃垂眸看看两人交握的手,片刻后,轻敛眉目。   “多抽点,他血多。”乔述一将他的手交了出去,对那个清纯漂亮的小护士眨了下眼,惹得人一阵笑。   另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商侃微微皱眉,垂眸看过去。   就见坐在透明墙后穿着白衣的蒙面大夫将一个带子向他的手臂上系。   微凉的湿棉在他的胳膊上擦拭,一只纤细的手上拿着一根针,向被擦过的地方扎过来。   商侃攥起了手,向后抽离。   护士微微一愣,抬头看两人。   乔述一俯身,靠近他,低声问:“怎么了?”   商侃声音冷淡:“你要做什么?”   乔述一:“抽血。”   商侃面色更淡,起身向外走:“不抽。”   乔述一:“……”   乔述一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叹了口气,在将自己的手臂伸到护士面前,说:“先给我抽吧。”   护士:“哦……”   她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默默低头,熟练地给乔述一抽了血。   针管埋在白皙的肌肤里,鲜血缓缓淌进采血管中,商侃垂眸看着,目光缓缓挪到乔述一脸上,恰好与他转眸的视线相对。   乔述一把他往回扯了扯,两人靠得更近了点,他低声说:“祖宗,你看,只需要一管血,我晚上给你补回来。”   商侃:“……”   他微微侧头,避开乔述一的视线,没吭声,也没拒绝,随后,被拉着重新坐了回去。刺痛感很轻微,并不疼,他没见过这样的采血法子。   采过血,他收回了手臂,将衣袖放了下去。   放到一半,乔述一攥住了他的手臂,又给衣袖拉了回去,轻轻把棉球压在了他的针孔上。   那里刚刚没按住,出了一点血。   两个人一起向外走,商侃的目光落在那双纤长秀气的手上,开口道:“无妨。”   乔述一问:“疼吗?”   商侃微微摇头。   乔述一轻哼了声:“我疼,我从小到大最怕扎针了。”   商侃:“……”   他轻微勾了勾唇,只有一瞬间,乔述一没发现。   他按了一会儿,将棉球扔掉,翻了翻单子,道:“一样一样来,我们现在去做脑电图检查。”   商侃低低“嗯”了声。   乔述一纠结了一下,犹豫着开口:“还有个脑脊液检查,上次没做,这个是有创的,要打麻药……”   乔述一仰头看他,对着那双深邃看不清思绪的眸子,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也一起检查吧。”   商侃淡淡道:“不用。”   乔述一:“……”   他很怕商侃会伤害医生,所以前后在他耳边说了好几遍脑脊液检查的过程,可真到了检查时,他看着那位一向孤傲睥睨的人安静蜷缩在床上,还是有点揪心。   他站在床边,看着医生将麻药一点点注入他的腰椎,忍不住皱眉,他半蹲下来,与商侃平视,用两个人能够听清的声音道:“祖宗,你疼吗?”   商侃发丝垂落静静望着他的眸子,慢慢启唇,以同样的分贝低声道:“不疼。”   乔述一抱着大衣,凑得更近了些,轻声说:“做完这个咱们就回去,你想吃什么?”   商侃轻轻摇头。   过了会儿,麻药起作用了,看医生拿起了穿刺针,乔述一决定自己腰椎都开始疼,他抬手,遮住商侃的双眼,趴在床边,小声道:“不看。”   他本来也看不到……   商侃闭上眼睛,低低“嗯”了声。   这感觉很奇怪。在他的世界也有让人失去痛感的药物,可没有这样只有特定地方麻痹的东西。   他感觉到有人在后边动作,也能察觉他们没有恶意,可还是禁不住身体紧绷,随时做好了反击准备。   只是那只温热的手覆在眼前,那种不安全感渐渐退了下去。   只要一会儿,他想给自己一点耐心,应该很快就完了。   而这个过程,比他想象中要快许多,只是不能立刻起来。   又耐着性子淌了两个时辰,乔述一扶他起来,将衣裳披在他的肩上,细细和大夫确认了出结果的时间,随后,低头看他,弯弯眼睛,说:“我们回家吧。”   花了一整天时间,回去路上已经天黑了。   商侃坐在副驾上,静静看着窗外的璀璨灯光,车海高楼。   乔述一往嘴里扔了一粒口香糖,说:“我刚订了餐厅,带你去补血。”   商侃没应声。   乔述一转头看他一眼,挑眉道:“你看我。”   商侃转过头,霓虹灯光在他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界限,疏朗的眉目被掩在暗处,看起来莫名遥远,仿佛隔着跨不过的界限与距离。   红灯了,乔述一停了车,抬手抚向他的唇。   商侃微微往后退了退,幅度不大,被捏住了唇角。   商侃:“……”   乔述一按住他的唇角,向里捏。   薄唇被迫变形,噘了起来,嘴里被塞了一样东西。   商侃轻抿起唇,舌尖化开一抹清甜,抬眸看他:“什么?”   “是糖,”乔述一轻笑了声,说:“甜的,只能嚼,别往下咽。”   商侃靠回了位置上,唇角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温度,他垂眸,望着怀中的长剑。   车开出百米,他缓缓开口:“你家里有什么东西是比较特别的吗?”   “有啊。”乔述一吹了个泡泡,“啪”的一声破裂,笑着说:“我。”   商侃稍显锐利的眼尾微微下压,嗓音低沉,在漫漫夜色下有些性感。   “除了你呢?”   乔述一想了想,摇摇头,道:“回家你找找吧,我想不起来。”   出了市区,高速上车明显少了起来,车里放着轻音乐,这一路副驾上的人都很安静。   乔述一总是忍不住看他,转头看了三四回,叫了他一声:“老祖宗。”   商侃没应声。   乔述一:“你给我讲讲你们那里的事呗。”   他其实没指望自己说一回这位祖宗就会搭理他,但是出乎意料,对方答了话,低低沉沉地问:“想听什么?”   乔述一受宠若惊,想了几秒,说:“说说你吧,我还不知道你多大。”   商侃:“二十有四。”   乔述一的口香糖差点卡嗓子。   他竟然比自己还要小三岁!   也对,他看起来年纪很轻,只是气质沉稳,显得老成。   不不,这人说不准比他大上百千岁,是个真正的祖宗。   那这要怎么论啊……   乔述一:“我比你大三岁,你得叫我一声哥。”   商侃:“……哦?”   乔述一被那个刻意拉长、隐带嘲弄的“哦?”弄得心虚,他很识时务,伏小做低,捏着嗓子装模作样赔笑道:“主子,是奴才逾越了。”   商侃弯弯唇,齿间咬着糖,从嗓子里“嗯”了声。   乔述一忍不住八卦:“那你成婚了吗?”   商侃:“没有。”   “为什么?”乔述一好奇:“你们应该成婚很早才对。”   商侃的眸中映着飞驰而过的夜幕,幽深冷寂。   他平淡道:“他们怕我。”   乔述一:“谁们?”   商侃:“所有人。”   百姓与君王,幼子与老叟,无论男女,都惧他如猛虎。   他行到何处,那处必有血流成河,谁敢嫁他?   大魏,那个世界里,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天地间唯有他孤身一人,说不准哪日就会死在暗杀之下,又何必成家?   “我爸妈就总催我,催催催,烦死了……”耳侧传来絮絮叨叨的抱怨唤回了他的思绪,商侃微微闪神,启唇道:“我帮你杀了他们。”   高速上,乔述一差点一个急刹。   他欲哭无泪道:“祖宗,那是我爸妈……爹娘,你要不先把我砍了。”   商侃没说话。   乔述一越想越觉得不安全,他正色道:“都法治社会了,不能随便打人杀人,你那剑以后只能放家里,不许乱砍人。”   商侃依然不应声。   乔述一凶他:“否则把你赶出去。”   “……”   商侃转眸望向窗外,淡淡道:“知道了。” 第395章 异时空逢你   乔述一订的餐厅在市中心,到地下停车场时,商侃已经睡着了。   乔述一关了音乐,准备叫他,刚开口又咽了回去。   昨夜和前夜,他都是后半夜疼,一疼就是两三个小时,现在养养神也好。   他把外套脱了,动作很轻地盖在商侃的身上,趴在方向盘上,安安静静看他。   这个位置灯光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碎发零散着贴在脸上,眉心微皱,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乔述一总是忍不住看他,有的时候他觉得商侃只安静不动就像一幅水墨画,线条优雅清贵,笔锋中又藏着凌厉阴鸷。   一缕头发垂落在他的唇侧,乔述一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碍眼。   他伸出手,悄悄靠近,触碰到了那缕碎发,准备拂向一旁。   还没等动作,手腕忽得被人攥住,力道不重。   乔述一愣了愣,对上了商侃那双暗沉沉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乔述一没说出话来。   车里沉默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气氛有点奇怪,又有点说不出的默契。   有车经过,灯光直射进来,晃了商侃的眼,在昏暗光线下待久了,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睁开时,一只手遮在了他的眼前。   商侃看着那只手,出了会儿神,片刻后,低低开口:“我还没那么弱不禁风。”   乔述一讪讪将手收了回来,坐回驾驶位,低着头,无意识搅弄自己的手指,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点不敢看他。   商侃:“乔述一。”   乔述一瞪大眼睛,纳罕地转头看他,模样有点呆。   商侃偏过头,看向窗外,眼睫低垂,修长的手抵在唇畔,遮住微扬的弧度,打开车门,道:“走吗?”   “走!”   他立刻开门下车,殷勤地跑到商侃身侧,两个人一起向电梯走,乔述一探头看他,正正经经地问:“老祖宗,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叫了我的名字,我会不会长命百岁啊?”   商侃:“不知道。”   乔述一却自顾自地高兴,心满意足道:“一定能。”   乔述一订了个十人厅,就两个人用餐,满桌子都是菜。   他坐在商侃身侧,给他盛了汤,说:“多吃点,万一晚上……”   商侃低头吃菜,没说什么。   夜里十一点多,两个人才到家。   乔述一洗完澡出来,见商侃依然在看书。   新的扫地机在他脚边转来转去,他也没有不耐烦。   乔述一走过去,将干毛巾盖在他的头上,探头问:“你看出什么了?”   商侃看着手中的史书,道:“战国以前,我们的历史是相同的。”   乔述一:“以后呢?”   商侃:“文字、风俗相似,只是朝代都不同。”   就像一条江水,走到一个节点,奔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保留了一些本源特征,又各自发展成巍巍江流。   ……   头痛时间似乎是规律的,商侃躺在床上,感受着脑中的钝刀一点一点磋磨着自己的意志,疼痛渐渐加重,变得剧烈,仿佛有千万把刀,在他的脑中千刀万剐。   他隐忍着,没吭声。   门一声轻响,被推开。   有人站在门口,问道:“疼了吗?”   他想开口,却没力气,只能摇摇头。   门合上,那个人影走到了床边,随后,爬上了床。   他意识模糊地看着身旁的影子,看他俯身,捏住了自己的脸,然后用力将自己的唇掰开。   他没有力气挣扎,松开了牙关,然后,嘴里被塞了一块软绵绵的布料。   撑住他的整个口腔,他没法咬自己了。   他想要伸手去扯,手被压在了床上。   那个人俯身凑近他的面前,透过昏暗夜色望着自己,低声说:“我给你揉揉,一会儿就不疼了。”   商侃缓缓闭上了眼睛。   其实按揉起的作用很小,疼还是疼,一潮接着一潮,让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几乎崩盘。   冷汗染湿了床单,他蜷缩起来,不断发着抖。   乔述一将他抱在怀里,跟他说话。   他想起了昨天的话尾,低声说:“橡皮膏是什么并不重要,橡皮才重要。”   他按揉着商侃的穴位,低声道:“小红说自己还没有橡皮高,你说好不好笑?”   “我为了你都拒绝了美女的约会,”乔述一低低地说:“又错过了一段美好的爱情,你得赔我……我不要金子。”   “对了,”乔述一絮叨道:“我给你买了一部手机,明天就到了,电脑用我的就好,我明天开始教你……”   话说了很多,说得口干,羽绒被盖在身上,很暖,想睡觉。   商侃已经不抖了,体温恢复了正常,疲惫地闭着眼睛,齿间的布料蹭落,他慢慢说道:“可我还是不知道橡皮是什么。”   乔述一没答他,摸摸抵在胸口的额头,眨眼就睡着了。   这人能吃能睡,心大得没边,商侃撑着床坐起身,低头看他。   浓浓夜色中,床上的黑影静静望着熟睡的人坐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动了动,将人从被汗水浸湿的被子里抱了出来。   乔述一醒时是在自己的房里,今天天晴了,阳光直射进来,舒服得要命。   周末了,他一觉睡到中午,躺在床上懒了一会儿,忽然坐了起来。   商侃在阳台的椅子上坐着,正在晒太阳,一本书摊在他的膝头,白毛衣穿在他身上,金灿灿的阳光落下,显得干净儒雅。   乔述一拿着牙刷刷牙,站在客厅里,口齿不清地问:“我起晚了,你饿不饿?”   商侃转头看他,目光在他翘起的栗色发上定了定,微微点头。   乔述一讪讪道:“我先给你热杯牛奶,等一下就能吃饭了。”   “你想要什么?”商侃问。   乔述一满嘴泡沫,歪头看他。   商侃:“你昨夜说的,叫我赔给你。”   乔述一眼前一亮,快速冲进洗手间漱口洗脸,跑到了阳台。   他笑得很乖,甚至有点谄媚:“我能不能……”   商侃合上书,挑眉问:“怎么?”   乔述一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说:“我能不能玩一会儿你的剑?”   商侃:“……”   他的目光落在乔述一疏朗的眉眼上,慢慢下滑,停在他的唇畔,他的上唇靠右有一颗小小的痣,笑起来时精致灵动。   “老祖宗?”乔述一扯着他的毛衣,晃了晃。   商侃轻挑起唇,望着他的眼眸,说:“可以,只是剑利,别伤了自己。”   乔述一立刻弹起,往客卧跑,只听了前两个字。   那把剑就立在床头,古朴精致的剑鞘、锋利凛冽的剑刃彰显着重兵的气魄。   乔述一小心翼翼将剑拔出一寸,后,慢慢抽出。   他早就对这东西好奇了,这个能一下就劈开他的沙发的东西。   到手的份量很重,他拿了一会儿,换成双手。   想着商侃拿剑的帅气威风,他握着剑往外走,准备找镜子照照自己此刻的一英武。   手握重剑,心里好奇又豪气顿生,他走进客厅,直奔玄关处的全身镜。   恰好这时候门铃响了,乔述一没来得及照镜子,握着剑去开了门。   送手机的快递小哥艳羡地盯着他手上的剑看,赞道:“这个帅啊!”   乔述一有点显摆,扬扬下巴,道:“这可是老祖宗的东西。”   “那得是古董了吧?”小哥目光盯在那剑上,笑着说。   乔述一还没说话,电梯门又开了,外卖到了。   门合上,乔述一转身往客厅走。   他左手拎着十几斤的剑,右手拿着手机和外卖,喊道:“祖宗,吃饭。”   商侃放下水杯,刚一转身,眼瞳瞬时微缩,只是眨眼间已不在原地。   剑只离乔述一的脚背不到三公分,他低着头,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在拆外卖,把剑放桌边,没留神给碰掉了。   他张张嘴,仰头看将他揽在怀里的人,结结巴巴道:“我……我的脚差点变成一个半。”   商侃手里握着剑,面色有点沉,他皱眉道:“你以后别碰它。”   乔述一:“……”   乔述一不大高兴:“你凶我?”   商侃:“……没有”   他慢慢松开手臂揽着的细腰,欲要把剑放回去,可刚放松一点,背忽然被搂住,他的身体一僵,没了动作。   乔述一双手抱着他,不让他走,盯着他的眼睛不悦道:“你的东西那么金贵,我以后不碰了,那我的东西你也别碰。”   商侃:“……”   他垂眸望着他,声音微低:“不是它金贵。”   乔述一没吭声,听着他语气平和地解释:“是它会伤了你。”   乔述一:“……”   心因为这句话跳乱了半拍,他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片刻后,他扬起了唇,低下头,小声说:“我逗你玩呢。”   商侃没说话,长臂勒住他的腰身,轻而易举将他抱了起来。   乔述一坐在餐桌上,轻咬着唇,心扑通扑通跳,抬头看他,小声说:“吃饭了。”   商侃离去的脚步微顿,道:“嗯。”   乔述一低下头,唇角扬起,轻笑了声,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心情忽然很好。   商侃的学习能力很强,乔述一早就发现了。   他来到这里后,很少问问题,只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看别人做过一次的事他能立刻学会,告诉他怎么做,他就能够立刻掌握。而他看过的书,几乎过目不忘,这样的学习能力堪称恐怖。   乔述一盘腿坐在沙发上,咬着草莓,在新手机屏幕上戳了一串数字,说:“这是我的电话,放在紧急联系人了,你这样,再按这个,就能和我说话了。”   商侃手里是乔述一的手机,在上边观察探索时,不小心点进了一个图标。   他垂眸看了会儿,问:“亲爱的是什么意思?”   乔述一探头看过去,是之前认识的美女的消息。   商侃这样一本正经地提问真的很有趣,乔述一眯起眼睛,抬手,轻轻勾起他的下巴。   商侃没吭声,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抬头。   午后的阳光很好,洒在阳台的花草上头,明媚静谧。   乔述一拿起一颗草莓,喂进他的唇间,有些轻佻地向他抛了个媚眼,含笑说:“这个意思。”   这样水果他以前没吃过,柔嫩多汁,酸甜可口,咬在齿间,软软糯糯。   商侃咬住草莓,微微点头,右滑,退出了那个图标。   乔述一伸手去拿手机:“我先回个消息。”   商侃避开了他的手,拿远了些,道:“我还没学会。”   “就一句话,”乔述一撑着他的腿去拿,说:“很快的。”   商侃忽然道:“她是你的女人?”   乔述一动作一顿,摸不着头脑地转头看他:“……哈?”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解释说:“不是,就是一个朋友,也没多熟,暧昧期……你懂吗?”   “你若是心悦她,就该大方承认,若不是,就不该这样不清不楚,”商侃将手机还给他,拿起一旁的新手机,淡淡道:“无论这世间如何变化,这个道理都不该变。”   乔述一:“……”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一顿,懵住了,想辩解却说不出话来,又确实尴尬心虚,一时有点抬不起头来。   手机就在身侧,他都没敢拿,抱着草莓默默吃。   阳光渐渐从茶几爬上了腿,他有些失神地看着江南的暖阳落在那双交叠的长腿上,目光无意识地随着星点尘埃向上,英俊耀目的侧颜在光影下,有种令人心惊的美感。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晃眼,他感觉到了轻微眩晕。   他谈好地往商侃身边凑了凑,殷勤地奉上盘中最大的一颗草莓,声音软软糯糯地试图和好:“老祖宗,我教你学拼音写字,好不好?”   商侃关上手机,转眸看他,说:“好。”   然后,他吃掉了那颗草莓,仿佛刚刚的尴尬氛围没存在过。   乔述一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教人学拼音。   声母韵母的字母写在纸上时,他都有点不确定对不对。   家里有书房,只是几乎没怎么进去过,里边有点闷,乔述一开了窗,空气流通后,舒服了很多。   他读完一遍,他将笔递给商侃,道:“你写一遍试试。”   商侃坐在书桌后,接过笔,却没动。   乔述一走到他身侧,问:“怎么了?”   商侃:“……”   他不会用笔。   用笔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他尝试用乔述一的方式握笔,可根本用不上力气。   他皱了皱眉,用那个硬笔尖的短笔写了几个字,然后,笔尖断了,纸上墨迹斑斑。   这里的纸他也不习惯。   乔述一重新拿了一支笔递给他,说:“我教你。”   商侃拧眉,盯着那几个刻在纸上、丑到伤眼的字,冷淡道:“不必。”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力。   从来到这里,他已经尽全力模仿他们的规则和方式,可模仿终究只是模仿,他适应不了,融入不了。   他握着新的笔,尝试着再次动笔,刚画了个横线,手背上忽然一热。   “轻一点,”乔述一握住他的手,俯身,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说:“我教你写我的名字。”   阳光洒落低敛着的深邃眼眸,笔尖轻轻在纸面摩擦,三个漂亮潇洒的字出现在眼前。   眸中的阴郁渐渐消散,他凝视着纸上的三个字,缓缓道:“我叫商侃。”   乔述一挪动着手,慢慢在纸上写出两个字,歪头看他,弯起眼睛问:“对不对?”   “侃,从容也,”商侃转头,望着他的眸子,低声说:“不是砍人的砍。”   乔述一本就趴在他的肩头,任肩再宽阔,也不够两人这样近的距离,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唇与唇之间只余一寸之隔。   书房里极静,明明开着窗,温度微凉,乔述一却觉得脸上发烫。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躲开,失神地望着眼前的黑眸,他觉得对方身上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引力,迫使他慢慢靠近。   心脏狂跳,微微麻痹,一片安静中,他忽然靠前,轻轻亲了商侃一下。   唇贴着唇的,一触即分,一阵电流从唇瓣直接窜入四肢百骸,麻痹的心脏仿佛被点击,一片酥麻,而大脑却被这股电流给劈醒了。   乔述一一下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做投降状,闷声闷气地埋首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   商侃:“……”   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抬手,轻碰了一下唇,拿起笔,语气平稳道:“不写了吗?”   半分钟过去,乔述一从手臂间露出一只眼睛,观察他的脸色,没见什么危险,慢吞吞站了起来。   半晌,磨磨蹭蹭凑到商侃身旁坐下,这次不敢靠太近了,连话都不好意思说了,就这么呆呆看着他写。   等太阳西斜,他才发觉,商侃的字一遍比一遍好,一遍比一遍与他的字体神似。   他趴在桌上,下巴垫在手背,歪头看着圆珠笔的笔尖慢慢滑动。   夕阳将白纸覆上了柔和的昏黄,连同那只白皙的手一起,形成了一副静谧画卷。   “老祖宗,”乔述一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副画卷:“你如果回不去了怎么办?”   笔尖一顿。   商侃敛眸,继续走笔,平和道:“既来之,则安之。” 第396章 异时空逢你   乔述一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李叔亲自打过来的,项目加急,结果出得很快,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乔述一泡在浴缸里,挂断电话,拧眉想了一会儿,给朋友打了个电话。   那边还是没有查到商侃的任何身份信息,完全没有痕迹。   出来时,商侃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他放轻了脚步,悄悄从后边靠近,刚在他身后站定,展开毛巾,就听他开了口:“别闹。”   乔述一把毛巾罩了下去,遮住了商侃的眼睛。   商侃抬手,精准地握住他的手腕,直接将人从沙发后边扯了过来。   乔述一跌在沙发上时还是懵的,反应过来惊奇地瞪大眼睛,笑着爬起来,又跑回了沙发后边,催促道:“再来一次。”   商侃:“……”   他轻扬起唇,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真的又来了一次,轻而易举地将他带过沙发靠背,摔进了柔软的沙发。   乔述一枕在了他的腿上,笑着往起爬,还想再玩一次,被按住。   他挣扎了好几次起不来,捉住按在他胸口的手,清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商侃把手机屏幕给他看,上边是搜索引擎,都是些历史相关的讯息,他还在试图寻找南魏的蛛丝马迹。   乔述一没往下看,抬眸看他,抬起手,触碰他的下巴。   商侃没避开,似是不经意一般微微低头,继续看手机屏幕。   指腹蹭过轮廓锋利的下颚,乔述一低声说:“该刮胡子了。”   商侃低低“嗯”了声。   乔述一摊开双手,暗戳戳活动手指,有点欠地说:“我帮你拔了吧。”   商侃:“……”   他轻笑了声,垂眸看他,说:“你拔得过来?”   乔述一晒着的双手停住,整个人都呆了。   他将一双预备做坏事的手捂在眼睛上,用力揉了揉,把眼睛都揉花了,瞪大双眸看他:“原来你不是面瘫啊?”   商侃一只手捂住他的双眼,勾着唇看手机,没理他。   乔述一从指缝看他,说:“我以为你是狂炫酷霸拽的那种老祖宗。”   商侃:“……”   乔述一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震惊,抓着个成语乱用:“你笑得我心潮澎湃的。”   于是商侃没忍住,又笑了声。   他将唇抵在拳后,微微抬头,将脸转到另一侧,客厅里的灯光明亮,将他稍显锐利的眼尾上未散的笑意照得清清楚楚。   乔述一抬手去摸他的脸,笑着说:“给我看看。”   长着胡茬儿的下巴并不邋遢,反而为他添了几分野性与性感,乔述一将手覆在他的侧脸,往自己这边掰过来,受到了一点阻力,还是成功了。   商侃微挑着唇看他,问:“干什么?”   乔述一想干什么?   他一时也忘了,就这样呆呆看着他的脸,良久,他将商侃的手拉起来,重新遮在了自己的眼睛前,小声说:“我不干什么。”   声音带了一点点腼腆,耳尖有一点点红。   商侃也不再说话了。   每夜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乔述一推开客卧门时,商侃正蜷缩在床上。   乔述一合上门,走过来,打开了床头灯。   商侃呼吸沉重,没有出声,因为嘴里咬着东西。   乔述一爬上床,熟练地躺在他身侧,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能感觉到那个强大的人此刻的痛苦,感觉到他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抱着他,开始跟他说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今天他说起了自己的职业。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整形医生是什么吗?”乔述一低声说:“整形医生其实是外科医生的一种,可以进行修复创伤,能做五官整形……”   他说了很多自己的工作范围,也说了一些案例,搂着男人的腰,噘起嘴,有点小骄傲地低头看他:“我才不是你说的什么庸医,只是术业有专攻而已,并且,我可是这个领域的天才。”   腰微微一紧,被坚实的手臂搂住,乔述一心跳了跳,小声问:“还是疼得很厉害吗?”   商侃咬着软布,从嗓子里闷哼了声,不知是否神志清醒。   乔述一抿唇,小心翼翼将他口中的布扯了出来,低声问:“你想不想喝一点水?”   商侃大口大口喘着气,急促地“嗯”了声。   乔述一被他抱着,起不来,只好伸长手臂去摸床头的杯子。   好在有惊无险,拿到了。   “祖宗,”乔述一小声叫他,将被子贴在他的唇边,哄道:“张嘴。”   商侃微微张口,微凉的水顺着唇淌进了喉中,他禁不住大口吞咽。   乔述一:“慢点。”   商侃恍若未闻,几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了。   乔述一正要将杯子拿开,就听到身旁的人咳嗽了一声,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咳嗽。   乔述一慌忙拍他的背,追问:“是不是呛到了?”   商侃紧紧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肚子上,一声声闷咳。   直至渐渐平息。   乔述一松了口气,这才将杯子放下,拉起羽绒被盖在他的肩上,倒在枕头上微微喘息。   今夜疼痛的时间似乎短了一点,三点刚过,他的疼痛就开始减轻。   商侃缓缓睁开眼,卧室里很静,乔述一的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慢慢放开紧扣的手臂,撑身坐起,看向身旁的人,却发现乔述一仍睁着眼,静静望着他。   商侃张了张干燥的唇,良久,低缓道:“我抱你回去。”   乔述一弯弯眼睛,一言不发地张开了双臂。   商侃轻弯起唇,俯身,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只要疼过,商侃就会迅速恢复体力,方才的痛苦像梦一样,了无痕迹。   他的脚步很稳,抱着一个成年人像抱棉花娃娃一样轻松。   深夜,房间很静,只有衣料间的摩擦声。   乔述一被放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看床侧站着的人,没说话。   商侃站了一会儿,微微调转脚步,向外走。   还没迈出步子,他脚步微顿,侧过身,沉默地望向床上的人。   睡衣与床单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长腿半跪在床沿,枕侧微微凹陷,乔述一缓缓扣紧被子边缘,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今晚的夜色有些性感,让他的心脏始终漂浮着,像是一片无根的羽毛,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床轻微响动,压迫感慢慢贴近,他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唇上微微一烫,柔软的触感一触即逝,如自己模糊期待的那样。   他紧张地抿起唇,不敢睁开眼睛。   然后,那个吻了他的人呼吸远离,没有开口,离开了房间。   房门一声轻响,合上了。   乔述一缓缓睁开眼,房间里恢复安静,只剩下他自己。   指尖轻轻触上唇瓣,后知后觉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   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闷头在被子里滚了几圈,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滚烫的脸,他从来没这样过。   他咬着唇滚到床边,抓起自己的手机。   脑子短路地发了一条动态“我这算冒犯祖宗嘛?”   好在他们医院平时很清闲,客户都是需要预约的,一天也就一两个,所以他能补觉。   但同事还是看出了他的精神不济,眼睛上挂着黑眼圈,跟被妖怪吸了精气一样。   “我那是熬夜……”乔述一路过时,跟一群小护士解释:“你们都没有夜生活的吗?”   小护士们捂着嘴看着他身后“嗤嗤”地笑,他转头,就见丁梓维站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到点下班了,乔述一打了个哈欠,随意道:“师哥,我有事先走了。”   丁梓维:“……”   他还没等开口说话,乔述一已经跑了。   最近他下班特别积极……丁梓维慢慢皱起了眉。   乔述一站在门口,有点紧张地深呼吸两下,推开了门。   他第一次为回自己家感到紧张。   商侃没在客厅,他换了鞋往里走,走出几步,就看到他坐在露天阳台上。   现在快五点,太阳西沉,天开始冷了。   乔述一走过去,从透明阳台门边缘探出一双眼睛,略带紧张地叫他:“喂,你不冷吗?”   商侃的目光从书上抬起,转头看他,道:“过来。”   乔述一往后躲了躲,小声拒绝:“不去。”   商侃:“……”   商侃挑挑眉,好整以暇地重复道:“过来。”   乔述一的脸有些发烫,抿起唇笑,扯着薄纱窗帘挡在了自己面前。   窗帘很薄,能隐约看清对面人的影子,他看到商侃站了起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隔着一片白色薄纱,两个人相对而立,夕阳将商侃的影子投落,显得身材更加高大修长。   想起昨夜的吻,乔述一有点不敢面对他,小声说:“我……我们吃点什么?”   商侃拉开了窗帘,迈步进了客厅,直接站在了他面前。   乔述一往后退了一步,商侃略略俯身,平视他,深邃的眸子里笑意清浅:“你在怕我吗?”   乔述一不说话,转身向客厅走,被扯住了手腕。   “放开我,”乔述一忍笑,往后挣扎:“我打人很疼。”   商侃上前一步,抬手搂住他的腰。   乔述一眼前一阵旋转,大头朝下,被抗在了肩上。   除了只有几岁的时候,他已经好久没这样玩过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趴在他的肩上边笑边说:“这个好玩,再走两圈。”   商侃脚步平稳,扛着他向客厅里走,然后,脚步微转,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乔述一玩心起来了,还没玩够,被放了下来,这才发现他坐在了商侃的床上。   他笑得有点岔气,捂着肚子滚到了床里边,大字躺在床上,懒懒地说:“老祖宗,我饿了。”   商侃从另一侧上了床,左臂撑在床上,俯身看他。   乔述一这次没躲,眼中还残存着未散的笑,眸子水润晶亮,是刚刚笑出的泪光。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他声音却压得很低,用悄悄话的气音,轻声说:“离我远点。”   商侃眉眼染笑,反而更靠近了一点。   乔述一发现商侃笑起来的时候并不像平时看起来那样沉稳正经,而是很有少年气,是那种沾了点痞气的坏,却又奇异地非常干净,自带撩拨。   他的呼吸很近,唇几乎要相撞,乔述一心跳得发慌,忍不住蜷起身体,避开脸,恰好埋进了他的怀里。   商侃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抚过的动作轻柔,俯身贴近他的耳朵,闭目,轻声说:“我也饿了。”   灼烫的呼吸传入他的耳中,乔述一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声音闷闷的,小得可怜:“那你饿着吧。”   商侃笑了声,低低的,略带揶揄。   乔述一忍不住抬头瞪他:“你笑什么?”   最后一个字停在齿间,鼻尖相抵,乔述一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没笑。”商侃眸中带笑,低声说。   “你笑了。”乔述一语气肯定,有点骄横。   “没有。”   说话时灼热的气息变成了实质,唇瓣相碾间,乔述一声音破碎地辩解:“有,唔……”   这个吻有点失控,乔述一紧紧搂着商侃的脖子索吻时,昏昏沉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   可商侃是男人啊……   他躺在坚实宽阔的怀抱里,细细碎碎地与男人接吻,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呼吸都在灼热发颤。   太阳渐渐落下,夜幕降临。   亲吻时的水声偶尔溢出静谧的房间。   直至一阵响声,打破了这份旖旎。   商侃伸手,覆在乔述一的肚子上,低喘着说:“饿了?”   乔述一窘迫地捂住肚子,同时理智瞬时回到了他那短路的脑子。   他从床上弹了起来,捂住自己的嘴,脸烫得要命,他甚至不敢看商侃,匆匆爬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跑了出去。   躲在洗手间里订了外卖,他慢慢回过神,靠在墙上,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容易脸红,他觉得现在自己可以做一个蒸汽小火车头,无需能源就可以咕嘟咕嘟冒蒸汽。   唇上还有水光,眼睛里也是,乔述一不敢看也不敢想,走到花洒下边,打开水。   温水淋下时他才想起来,他忘了脱衣服。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乔述一一言不发,商侃试图和他说话,均被忽略。   吃过饭,乔述一躲回了房间,商侃垂眸,望着掌心的玉,缓缓收紧。   后半夜,乔述一爬上了商侃的床,熟练地将他搂进了怀里。   或许乔述一今夜不过来,先前的种种两个人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因为他们心照不宣,那代表了乔述一明确的拒绝。   可他来了,将他搂在怀里,一样和他说着话,温柔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今夜的疼痛时间似乎又缩短了,这次还不到三点。   乔述一坐起身,想要回去,瞥见了枕侧的玉。   “给你的,”商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低低喘息:“你扔着玩。”   乔述一抿起唇,低头下了床。   房间里恢复安静,商侃转头看过去,那块玉不在了。   乔述一下班后开车回了爸妈家,他很久没回家了,这次回来却一样安静。   乔妈给他洗了水果,往沙发上一坐,乔述一立刻就知道她下一句话要说什么,自动把耳朵闭上了。   他低着头,享受着老妈全方面的催婚,低着头,轻轻摩擦着掌心的玉。   即便是不懂玉,从那细腻顺滑的触感也能看出这玉是极品,且,是个古董。   乔爸翘着腿看报纸,从老花镜下瞅了他一眼,眼尖地看到了那块玉,眼亮起了光,道:“哪来的?给我看看。”   天都黑了,乔述一看看窗外,说:“我得走了。”   乔爸:“就看一眼。”   乔妈很不满意他的态度:“说说你就要走,你都这么大了,该面对现实了。”   乔述一皱了皱眉,沉默着,不说话。   他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听这些,不想知道所谓的现实是什么。   他闷头往外走,妈妈怒道:“你再走一步试试!”   乔述一脚步顿了顿,继续向前走。   “啪!”   玻璃杯在他脚边碎裂,溅了一地破碎的玻璃,每一个都映着沉默的自己,像一个个分身影子,扭曲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年龄到了,就必须要结婚,明明以前他和爸妈关系很好。   乔爸放下报纸,皱眉道:“给你妈道歉。”   乔述一低着头,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一言不发地抬步走向门口。   车里开着小灯,乔述一将那块玉挂在后视镜上,歪头看了一会儿,又摘下。   他将玉放在掌心,反复摩擦了几下,泄气地趴在方向盘上,闭目叹气道:“都是祖宗……”   片刻后,他又爬了起来,将玉好好放在了口袋里,小声嘀咕:“做奴才的,想那么多也没人给升职,没必要。”   他给商侃订过饭,是新疆菜。   这些日子,他点的外卖没重过,一来怕这位曾养尊处优的主子吃不惯,二来也让他见识见识他们大天朝的饮食文化有多牛13。   家里没开灯,静悄悄的。   乔述一微愣,打开灯向里走,客卧没人,家里没有商侃的影子。   他莫名觉得心里不安,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只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   商侃的声音传了出来,平稳低沉:“乔述一吗?”   心慢慢放下,乔述一撇嘴,低声道:“除了我还有谁?”   商侃顿了顿,问:“你不高兴吗?”   乔述一:“……”   乔述一坐在了他的床上,蜷起长腿,吐槽道:“我高兴,嘿嘿。”   那个“嘿嘿”很没灵魂,就这样平板地读出来,有点黑色幽默。   商侃:“……”   他沉默了一下,说:“好吧。”   乔述一:“……”   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乔述一躺在新换的床单上,轻轻闭起眼睛,听着电话里的喘息,良久,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你去哪了?”   商侃声音温和:“我没走远。”   乔述一翻身,小声说:“回来。”   商侃低低应声:“嗯。” 第397章 异时空逢你   真的很快,不到十几分钟而已,商侃就回来了。   乔述一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了一捧开得正好的太阳花。   商侃将花放在他的枕侧,花香扑鼻,让人心情不自觉好了起来。   他抬起指尖触碰花瓣,脸颊被人轻轻蹭过。   乔述一轻笑了声,绵绵地说:“痒。”   柔软的唇瓣贴在了脸颊,乔述一指尖轻颤了一下,拨弄下了细碎花粉,落在蓝色床单上。   湿润的舌尖舔过他的脸侧,湿漉漉的,轻微刺痛,更多的是痒。   乔述一忍不住笑,往枕头下钻:“都愈合了。”   商侃捏住他的下巴,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乔述一躲了下,略带羞赧地小声说:“干嘛又亲?”   商侃眯起眼睛,语气有些居高临下的霸道:“只因我想了。”   乔述一被他逗笑了,紧紧搂住了他的背,将脸埋进了他的颈侧,笑得发抖:“你这样很像逼良为娼。”   商侃:“……”   他搂着人,侧躺在床上,挑唇说:“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乔述一趴在他怀里,问:“那该用什么?”   商侃想了想,说:“郎情妾意?”   乔述一笑得更厉害了。   笑了一会儿,他笑累了,往他怀里蹭了蹭,说:“这叫强人所难。”   商侃眯起眼睛,有点危险地慢悠悠问:“有吗?”   乔述一抬起头,在他的下巴上轻吻了一下,语气里的笑意艰难隐忍:“每一次这样,我都有一种冒犯祖宗的罪恶感。”   商侃:“……”   他将唇贴在乔述一的耳侧,低声说:“这样玩起来更有趣,不是吗?”   乔述一:“……”   他是真没想到商侃这样的人会说出这么露骨撩拨的话,没等惊讶,脸先红了。   他推开商侃,往床边爬,谴责道:“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右腿被扯了回去,他摔在了床上,商侃似笑非笑地看他,问:“还有呢?”   乔述一说:“为老不尊。”   商侃将他困在怀里,指尖顺着他的脸颊缓缓下滑,目光仿佛实质抚摸过他的肌肤,带着引诱意味。   指尖慢慢抬手他的下巴,乔述一喉咙轻微滚动,心脏砰砰跳着,紧张地说不出话。   “是你说比我大三岁的,”商侃慢条斯理地吐字:“你愿意,我不介意唤你一声兄长……或是哥。”   他的每一个字都让心脏颤动,泛起一潮接着一潮的酥,乔述一再也受不了了,扯过他的领口,不管不顾地将唇贴了上去。   “妖精……”乔述一捏他的脸,轻哼道。   他对这个妖精实在好奇,从第一面开始,他就对商侃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即便是……自己差点死在他的剑下。   今夜发作时间更短了,乔述一看着躺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人,低声说:“我有时候无聊,会想如果是我穿越到你的时代,半夜忽然出现在你床边,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商侃弯了弯唇,说:“没有人生。”   乔述一:“为什么?”   商侃:“我会在发现你的第一时间杀掉你。”   乔述一:“……”   他不甘心,翻身坐起,低头盯着他瞧,目光灼灼:“假如你回去了,认识我的情况下呢?”   商侃睁开眼睛,抬手搭住乔述一的肩,坐了起来。   “那我想办法把你送回来。”他凑到乔述一唇边亲吻了一下,低语道。   乔述一舔舔唇,往床边爬了一步,看他向洗手间走的背影,追问:“为什么啊?穿越多酷还是你不希望我留在那里?”   玩笑话说着,他还真就较真了。   商侃脚步顿了顿,垂着头,低沉道:“你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在那里,你会觉得很陌生,受不住的。”   “我不是有你吗!”乔述一坐在床边,晃荡着腿,没心没肺道。   他抱着手臂,认真思索,豪气道:“凭着你奸臣贼子的身份,我可以横行霸道、恃强凌弱、欺男霸女,谁也不敢惹我。”   商侃忍不住笑了声,往洗手间走,随意道:“你没有那样的天分。”   乔述一在床上滚了两圈,有点无聊,洗手间里传出沥沥水声,他翻身坐起,望着洗手间的门呆了会儿,下床,出了房间。   他也冲了个澡,换好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老祖宗方才的话他往心里去了,不是自己有没有胡作非为的天分那事儿,而是他说的“陌生”,还有“受不住”。   大概这两个字的根源,都起自一个“孤独”。   他能理解,但肯定做不到感同身受,忽然到一个陌生地方的那种无尽的恐慌与孤独,只是想想就可怖。   门口传来敲门声。   乔述一闭上眼睛,装睡。   他听到门开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停在床边。   乔述一呼吸平稳,耳朵竖得高高的,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盖住了他的肩。   大概夜色太静,太温柔了,乔述一心里软趴趴的。   那个人并没有多留,将台灯关掉,转身离开。   乔述一拉住了他的手腕。   隔着浓黑夜色,乔述一望着他,轻声说:“我被子里凉。”   商侃沉默地站了片刻,撑着床沿,轻巧地翻到了床里侧,乔述一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被子里不凉,很软也很暖。   乔述一的手下滑,攥住了那只掌心布满薄茧的手,那只手缓缓收紧,将他的握在了掌心。   “老祖宗,”乔述一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睁着眼睛,无焦距地望着虚空,轻声说:“我私下里让人查你了。”   “嗯。”商侃的声音很平静。   乔述一:“你不生气吗?”   商侃说:“如果你不查,我会觉得你傻。”   乔述一:“……”   乔述一忍了忍,说:“我决定了,明天开始,带你到处玩。”   商侃:“哦。”   乔述一:“……”   乔述一:“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回来。”   商侃慢条斯理道:“我以前养过一只熊猫。”   乔述一:“……”   商侃:“我很想它。”   乔述一:“……”   乔述一把眼睛瞪到最大,手指圈起一个圆,贴在自己眼睛上,靠近他,没好气道:“你看我像不像熊猫?”   商侃闷笑了声。   乔述一才发现商侃在逗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忽然靠前,张口,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他瞄得很准,正好咬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商侃笑得更厉害了,伸手捏了捏鼻梁,低语道:“不困吗?”   明天还要上班,现在已经三点多了,乔述一没有丝毫睡意。   商侃轻轻捏了捏手中嫩滑的指尖,低声问:“要不要亲一亲?”   乔述一的脸轰的一下红了。   他轻抿着唇,撇开头,小声说:“你那晚为什么亲我啊?”   商侃反问:“那天你为什么亲我?”   乔述一心脏砰砰跳着,为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他嘴硬道:“好玩。”   商侃撑起手臂,俯身咬住了他的唇,声音低哑:“好,我陪你玩。”   商侃的那句话可能是无意的,可乔述一放在了心上。   他怕商侃孤身一个人会感到孤单,开始试图抽空陪他,动不动给他发条消息。   夜店去的少了,酒吧也去的少了,连朋友的邀约都不去了。   可他发觉自己好像错付了,因为老祖宗似乎并不需要他陪。   老祖宗聪明,学会用手机也只是几天的时间,拼音打字用的时间些,虽然慢点,但已经完全掌握了。   所以他不回自己的消息,可能是不想回,或是很忙。   丁梓维看他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忍不住问:“心情不好吗?下班去喝一杯?”   “不了……”话音一顿,他忽然想起最近回家,老祖宗一般都不在家。   “算了,”他爬起来,说:“我请,大家都去。”   几个同事都纷纷应了。   丁梓维低头,咳嗽一声,立刻有反应快的。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有约了。”   “我也是。”   “我也……”   乔述一趴在桌上摆弄手机,说:“那就我们两个去。”   丁梓维挑唇,温文应声:“好。”   好久没出去玩了,乔述一好像又回了以前放纵的时候,举着酒在舞池里兴奋乱蹦,下来时衣领上多了几个唇印。   丁梓维皱了皱眉,将他拉了出来,说:“时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乔述一玩嗨了,那边美女还在等着他,酒吧里太吵,他大声喊:“师兄,你先回去吧,我今晚不回了。”   看清他唇角蹭上的口红,丁梓维脸彻底黑了,硬把他扯到了外面。   江南冬天的夜风一吹,乔述一缩了缩脖子。   “太冷了,我先进去了。”他醉意上头,嘀嘀咕咕,刚走出一步,丁梓维揽住了他的肩,抬手打车,直接给他塞进了车里。   乔述一上车不久就睡着了,没什么形象地躺在他的腿上,嘴张着,口水流到了他的裤子上。   丁梓维生着气,低头看他一会儿,又忍不住弯起唇。   他伸出指尖,在他柔软的唇上戳了戳,乔述一无知无觉。   沾染着那人温度的指尖轻轻贴上自己的唇,霓虹灯光斑驳了眼底的温柔,他低语道:“小述,你要不要看看我?”   那个脑子少根弦的人睡得人事不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望向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长长叹了口气。   乔述一到了家楼下才醒,他挠挠脑袋,迷迷糊糊道:“师兄,我自己上去就行。”   丁梓维不放心:“你行吗?”   乔述一硬是在他面前来回走了两条直线。   丁梓维被他都得想笑,想送他上去,又一时想不出必要理由。   等乔述一进了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机会了。   乔述一酒量好,这点酒不至于烂醉,只是身上味道不怎么好闻,酒气掺杂着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儿。   他悄悄开了门,探头看进去,客厅一片漆黑。   他稍稍放心,老祖宗不在就行,免得遭他嫌弃。   他低着头换好鞋,摸索着墙去开灯。   “咔哒”一声,眼前灯光大亮,他的心脏猛地拔了起来,向后退了半步。   看清面前站的人时,他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祖宗,你想吓死我吗?”   商侃就靠墙站着,抱着手臂,面色阴沉,没说话。   乔述一关了门,抬头看他,眨眨眼,凑到他面前,拖着绵软的醉音哄他:“这是谁惹我的祖宗生气了?我去打他。”   商侃垂眸看他,目光从他唇角的红痕慢慢滑落他白色衬衫领口的口脂印,眯眯眼睛,缓缓道:“打他?”   乔述一点头,伸出一根指头,笑着哄他:“我带一卡车的人去打他。”   商侃轻描淡写地“哦”了声,抬手,抚上了他的脸。   乔述一微微一愣。   粗糙的指腹蹭过唇瓣,力道有点重,他疼得皱了皱眉。   “我不舍得别人打你,”商侃语气平静柔和,可乔述一却听出了某种危险的信号,商侃低眸望着他的唇,轻飘飘道:“你自罚吧。”   乔述一这时才明白商侃说过的话,他从前是一个天下人都惧怕的煞神阎王,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就令人惧怕,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就让人腿软。   乔述一静静望着他的眼眸“啪”打开了他的手。   商侃似乎愣了愣,望向他的眼神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然而下一秒,怀里撞进了一个人。   乔述一蹦了起来,搂紧他的脖子,双腿缠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侧,使劲儿蹭。   “呜呜呜你回来啦。”   “你去哪了?我都准备去找你了。”   “快来抱抱,mua!”   嘴上被重重亲了一口,商侃微微瞪大眼睛,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他下意识托住了乔述一的屁股,怕他掉下去,乔述一捧起他的脸,噘起嘴,轻哼道:“你去哪了?说!”   商侃:“我……”   乔述一却捏住了他的嘴,把薄唇捏成了扁嘴鸭。   商侃脸有点黑了,可下一瞬,他的唇又被亲了一下。   这次配音的“Mua!”   商侃微皱的眉心渐渐舒展,追上去吻他,却亲上了他的掌心,乔述一看着他,眼带挑衅。   商侃:“……”   他眼底露出笑意,方才环绕心底的的戾气消散无影,他抱着乔述一往浴室走,教训道:“以后不许出去喝花酒。”   乔述一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也没纠正他的理解,兴致勃勃地问:“你去喝过花酒吗?”   商侃行的正坐的直:“没有。”   浴室到了,乔述一被放在了洗手池上,商侃就准备出去了,还没挪步,腰被勾住。   商侃垂眸,望着那双裹着薄薄一层布料的长腿,顺着流畅美好的弧度,慢慢看到了自己的腰。   乔述一用脚勾住他的腿,往身边带。   没费任何力气,商侃被“拉”到了他的面前。   乔述一双手撑着洗手台,仰头看他,眉宇间有些骄横:“我们来谈谈。”   商侃:“……”   乔述一眯起眼睛,命令道:“站好。”   商侃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形,自己被审问。   他配合地微微站直身。   乔述一:“这几天去哪了?”   商侃:“找办法回去。”   乔述一噎了噎,干巴巴“哦”了声。   他不太想谈这个话题,于是换了个问题问,他有点紧张地扣住大理石的洗手台,仰头问:“你为什么生气?你是不是喜欢我?”   浴室空间不大,门关着,说话声音被放大,环绕在两人耳侧。   那句话说完,浴室里空白了很长时间,商侃低着头,没说话。   乔述一尴尬了,耳朵红彤彤的,微凉的掌心贴了贴自己滚烫的脸,嘀咕道:“我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弯的……”   “是我太过含蓄吗?”商侃的声音出现在他耳侧,乔述一僵着身体,呆呆坐在原地,温热的呼吸吹进耳侧,他微微闭起眼睛,听着那个性感燎人的声音低低道:“我赠你玉佩,自然是认定你。”   “你……让我扔着玩的。”半边身体都是酥的,乔述一呼吸有些发颤。   商侃:“我给你了,自然随你处置。”   “那……”   “我喜欢你。”   牙齿咬住他耳垂的一瞬,他微微仰头,气短地给自己找补:“我……是人都会带有一点弧度的……”   商侃来到这个世界一月有余,已经临近过年了,最近几天,他的头疾疼的时候越来越短。   乔述一这些天的心情都很好,他们医院是私立,相对自由,放假早。   放假第一天他就收拾行李,准备去温暖的地方度假。   商侃的户口补办好了,和他在一个本上,身份证没下来,弄了个临时的。   上飞机后,商侃一直没怎么吭声,静静望着窗外。   乔述一一上飞机就犯困,几乎睡到了地方。   酒店是他早就定好的,终于进了房间,他累瘫在了床上。   商侃走到落地窗前,沉默地看着浩瀚海洋。   乔述一翻身看他,好奇地问:“老祖宗,你看什么呢?”   商侃转身,走了过来,淡声道:“从前,能飞到天上的只有神仙。”   乔述一弯起眼睛,扯住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说:“你在我眼里就是神仙呀。”   微沉的心绪渐渐放松,面上的凝重慢慢化开,商侃扬起唇,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沿,问:“你带我来玩什么?”   乔述一爬起来,动作利落地爬到他的腿上,然后,将他按倒在超大的圆床上。   他趴在商侃的胸前,有点孩子气地冲他嘟起嘴。   商侃观察了他一会儿,学着他,含了一口气在口中,噘起了嘴。   他也太可爱了吧!   剑眉微扬,眼眸半眯,平日里看起来锐利薄情的薄唇轻嘟起来,显出几分无辜,干干净净的无辜。   他这模样招得乔述一心悸,忍不住抬起双手,捏住了他的腮。   商侃口中的气没吐出来,被他捏住腮,受气包一样往两边扯,黑眸望着他,似乎带了几分惬意与撒娇意味,乔述一的心跳要失控了。   他揉面团一样揉着那张英俊的脸,微尖的下巴垫在他的胸前,任由饱胀的悸动充盈他的心脏,轻叹道:“商侃,怎么办?我好喜欢你对我撒娇啊……”   商侃吐出一口气,勾唇轻揉他的脑袋,低声问:“真的吗?”   “嗯。”乔述一说。 第398章 异时空逢你   来这边过年的人不少,这里气候好,即便是冬天,温度也在二十摄氏度左右,早上需要套个外套,其他时候短袖就好,不过下海要在中午前后。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橙色夕阳铺在不见边际的海面,海水静静起落,漫过细软的沙。   商侃逆着夕阳从海边走来,乔述一没看他,盘腿坐在沙滩上,摆弄手中的东西。   商侃站在他面前,挡了他的阳光,他头也没抬,伸手把他扯到了一边。   商侃:“……”   他在乔述一身旁坐下,修长的指间捏着一只漂亮的贝壳。   他没打扰乔述一的专心,枕着手臂躺在沙滩上,就着灿烂夕阳,眯起眼睛,细细看那只贝壳。   沙滩上的人不多,松松散散地分布着,在散步或是拍照。   两个人安安静静吹着海风。   乔述一弯起唇,翻身压在了商侃身上。   商侃的目光从贝壳上移开,落在他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挑唇道:“做什么?”   “别说话。”乔述一抬起手,低声命令道。   商侃不说话了,唇被轻轻蹭过。   乔述一忍着笑,手上的动作小心谨慎,可仍是生涩,涂鸦一样在薄唇上擦擦补补,还是难免几次出了界。   金色精致的小管蹭出鲜艳的红色,散着淡淡的香气,手微微一抖,又涂出了界,在完美的唇峰拖出了一道红痕。   乔述一伸手,屏息抿唇,认认真真用指腹蹭去。   他掰正商侃的脸,认真欣赏自己的杰作,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清晰映着那人的影子。   “唔……”   眼前世界颠倒,他躺在了沙子上,唇贴在唇上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搂住了商侃的腰。   他尝到了口红的味道,类似果香,沁入鼻息,性感撩人。   夕阳下变换角度的亲吻,纠缠在一处片刻不肯离开。   乔述一腰软了,海浪声一潮接着一潮,如他骨子里的悸动一样,他低低“哼哼”了起来,无意识的。   商侃微微离开,近距离望着他,有些失控的低喘着。   厚厚的口红晕在两人唇上、唇边,一片狼藉。   商侃眸色深沉,有力的手臂搂着他的腰,蜻蜓点水般又问了一下他的鼻尖,然后是脸侧。   乔述一小声抱怨:“不玩了……”   话刚开口,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软,多勾人,耳朵一下就红了起来,但当他看到商侃唇上糊成一团的口红,又实在忍不住笑。   他咬着唇,用衣袖蹭他的唇,商侃眸色温柔,安安静静地配合。   太阳慢慢落下,天色渐青。   商侃的脸被蹭干净了,乔述一坐在沙滩上,老老实实等着商侃为他收拾残局。   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男人,其实按生理年龄算,商侃比他还要小三岁,如果他生在现代,一定也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   他专注地为乔述一擦着嘴唇,动作很轻柔,浓密的眼睫微垂着,那双曾经满是阴鸷与冰冷的眼眸此刻很静,遥远的灯光投射过来,眼底流转出微波。   他收回了手,抬眸看他,轻笑着说:“好了。”   沙滩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他们俩,乔述一屈膝半跪近前,搂住了他的脖子,贴着他的鼻尖,很小声地说:“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商侃声音晕着笑意,他毫不抗拒,乖乖巧巧地说:“哥哥。”   海风拂过,他的碎发撩乱了乔述一的心跳,他低声说:“叫老公。”   商侃低笑着,轻声说:“老公。”   乔述一一时语塞,他想更过分一些,却发现自己被这两句话弄得说不出话来了。   风撩的他心尖儿都在颤动,商侃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乔述一下意识捏住了他的嘴,制止他说话。   他看着被自己捏成包子的帅脸,边笑边蹂躏:“我今晚可以奖励你。”   那双精明的眼眸里满是装出的无辜,整张脸被他胡乱揉着,嘴巴受制于人,他尝试说话,吐出的字含含糊糊:“会不会稍快了些?”   乔述一挑眉:“吃龙虾,分什么快慢?”   酒店里的餐厅富丽堂皇,客人很多,柔和的灯光映在玻璃杯子上,清透如水晶。   满桌都是美食,乔述一把能点的都点了,不在乎能不能吃得完。   大概就是因为点的太多了,但凡走过路过的人都会往他这里看一眼,但他从小习惯了瞩目,并不在乎。   商侃抿了一口葡萄酒,拿杯子的动作并不标准,却优雅得仿佛贵族。   “这些太多了。”他放下了杯子。   乔述一:“你没吃过,点给你尝的,不用多吃。”   商侃:“……”   他抬眸,看了乔述一一会儿,扬扬唇,没说什么,拿起了筷子,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饭快吃完时,走过来一个人。   他站在桌边,目光落在商侃身上,礼貌地打招呼:“您好,先生,这是我的名片。”   商侃皱了皱眉,没理睬,垂眸拿起湿毛巾,擦拭那双修长的手。   见那人有点尴尬,乔述一开口道:“您有什么事吗?”   那人连忙转身看向乔述一,将名片递给他,道:“我是星光传媒的文字总监,这是我的名片。”   乔述一接过,在他脸上看了少顷,迟疑地又问了一次:“您有什么事吗?”   那人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连来意都忘了说。   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像站在那个人面前就被他的气势压住了。   “不知道这位先生有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想法,”他下意识挺直脊背,客客气气地说:“我们公司资源雄厚,旗下艺人也有很多,像……”   “我知道,”乔述一开玩笑道:“就算不追星,你们公司的人多少也认识一两个。”   那人底气更足了些,转头看向商侃,道:“您看……”   “我吃饱了,”商侃看向乔述一,勾唇道:“回去吧。”   酒店走廊铺着地毯,踩在上边很安静,乔述一将名片随手塞进了口袋里,说:“刚刚你很没礼貌。”   商侃语气淡淡:“哦,所以呢?”   乔述一笑了起来:“所以你吃饱了吗?”   “吃撑了,”商侃勾唇说:“那个虾很鲜美,在我们那里,虾不可食。”   到了房间门口,乔述一刷卡进门,灯光亮了起来。   乔述一换了鞋,往里走,刚走出几步,“嗯?”了声,又退了回来。   酒店干净明亮的玻璃上,映出了他的影子,他右脸上的红痕也清晰地映在上头。   那是一枚唇印。   乔述一满头黑线,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餐厅里那么多人看他。   商侃已经走了进去,放松地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乔述一眯起眼睛,走到床边。   商侃歪头瞧他,眼底笑意揶揄,显然是故意的。   乔述一没吭声,曲腿跪在了床沿,然后,上了床。   他双腿跨坐在商侃身体两侧,慢慢爬了上去,爬到商侃腹间,他双臂霸气地撑在了他的脑袋两侧。   然后,面无表情地慢慢俯身。   越来越近。   商侃双手毫无戒备地摊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待那份来之不易的、主动的亲吻。   而柔软的触感没有贴到唇上,而是贴到了脸上。   他微微一愣,睁开眼睛。   “让你捉弄我让你捉弄我!”乔述一双手固定着他的脸,把自己脸上的口红印不停往商侃右脸上蹭。   脸贴着脸,摇着头不断地蹭,像一只炸毛的猫在张牙舞爪地报复。   商侃:“……”   他闷闷笑了起来,控制住他的脑袋,慢慢抬手他的脸。   乔述一不愿意看他,翻了个白眼,轻哼了声,看向一旁。   他的脸上唇印已经蹭花了,晕成了淡淡的红。   商侃眸色渐渐变深,两条长腿锁住他的腿,不让他离开,扬起下巴,微微噘起嘴。   乔述一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瞥一眼。   几秒后,将唇贴了上去。   “乔述一。”   “小乔。”   商侃弯弯唇,从善如流道:“小乔。”   乔述一趴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轻轻应声:“嗯。”   商侃:“我要沐浴了。”   乔述一脸色薄红,故作镇定道:“去啊,我不看你。”   总统套房的全景浴缸设置在窗前,是嵌入式,圆形,很大,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夜色中深邃的海洋。   房间里很静,他能听到商侃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然后,是水流碰撞的声音。   他悄悄翻了个身,挡在眼前的手从指间露出一道缝隙,白色浴缸里,商侃面向这个方向而坐。   乔述一吞了吞口水。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身体对他这么有吸引力。   那边没开灯,光线半明半暗,仿佛撩人夜色为他披上了一层薄纱,透过薄纱,隐约窥见他性感流畅的肌肉。   水流哗啦轻响,他抬起手,摸了一把脸,水珠顺着轮廓锋利的下巴滴落,落入乔述一看不见的水中。   他放松地靠在浴缸边缘,微微仰着头,闭目养神,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间,仿佛在给人关于色气的暗示。   乔述一的心无端乱了起来。   “小乔。”商侃睁开眼,对上了他的眸子。   乔述一侧躺在床上,怔怔“嗯”了声。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去了,正无遮无拦地看着他的身体。   可……也不用了,他就这样羞涩且坦然地望着他,不遮不掩自己的欣赏。   “过来。”商侃声音低沉温柔,向他伸出了手。   仿佛受了蛊惑般,没有半分抗拒的想法,乔述一慢慢爬了起来,下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缓缓走了过去。   他停在了浴缸边缘,眼眸映着商侃全然赤裸的身躯,低下头,看他的眼睛。   商侃仰头看他,低低地问:“一起洗吗?”   乔述一抿起唇,缓缓抬手,解了自己的衬衫扣子。   腰带碰撞在池边发出一声轻响,水溢出,浸湿了旁边的衣裳。   乔述一的手撑在男人坚硬的胸前,唇迫不及待地与男人相贴,激烈地吸吻。   手--贪婪地摸索着彼此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抚过敏感的窄腰,摸过性感的脊背,没有章法,急迫地想要索取。   乔述一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那个烙铁一样坚硬灼热的东西,他下意识想要躲开,被握住了手。   那只手指引他、强迫他握了上去,他脑中“嗡"的一声响,闭上眼睛,无需商侃的暗示,轻轻撸动起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又长又粗,他一个男人的手,几乎握不住。   那是商侃的,他反应过来,商侃这是因为他而起的反应,便忍不住心颤。   他甚至产生了臣服欲望,为商侃这样的人因他而起性欲而感到自傲。   他向后推开,商侃呼吸粗重,薄唇红润,上面染着两人的津液,不满足地追上来,乔述一推开了他。   商侃想要将他搂回来时,却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水波揉碎了他精致俊美的面容,红唇含住了那根挺立在水中的巨物。   商侃眸色幽深,他低头,紧紧盯若伏在水中的人,感受着他生涩的舔弄,与比水温还要高的热度。   手,抚上了他赤裸的肩头,顺着优美的脊背弧度,缓缓下滑。   他像是在抚摸着最上等的丝绸,动作轻柔,又仿佛摩擦着最上等的美玉,不错过一寸。   胸前的红樱被捻住,乔述一身体一颤,更加细致地吸吮口中的分身。   轻拢慢捻,挑动情丝,一种陌生的痒从尾椎溢散,泛滥成灾。   氧气耗尽,他从水面浮出,对上了商侃那张充满情欲的俊脸。   他仓惶避开视线,却看到了全景落地床上清晰映出的两个人的影子。   两个男人赤身裸体,他几乎贴着另一个健壮的男人的身体,只差没有把情欲两个字写在睑上。“啊......"   乔述一瞪大眼睛看着那片玻璃,男人英俊的侧脸足以令人心神俱荡,他张开唇,含住了自己胸前的红果。吸吮、轻咬,痒、麻、拨弄出的水声清晰响在豪华的房间里。   乔述一再也挺不住,腰一软,跌坐在了他的身上。   恰好,肉肉的臀间夹住了那个巨大。   "你是故意的吗?“商侃忽然勒住他的腰,痛得他低低抽了口气,耳边的声音低哑,轻笑着,仿佛带了点坏坏的戏弄,粗糙的拨弄着胸前的红果,他绅士地问:"我可以动吗?”   乔述一心脏砰砰乱跳,他能清晰感觉到那种令人脸红的热度。   “不可以……"出口的声音像是呻吟,乔述一羞窘地不敢看商侃,他挫败地抬头,堵住了商侃的嘴。   肉体撞击声中,水一下一下溢出,他明明没进去,只是在那条缝隙中蹭,乔述一却感觉到了类似性交的刺激。   他忘我地与商侃激吻,他忘记了自己和商侃都是男人,手握住自己的分身,腰被握在那人掌心,随着他的动作,在风浪中起伏。   商侃胸腹上的白浊已经添了两次,水下的动作才停。   乔述一力竭地趴在他的身上,闭着眼睛,手向下摸索,握住了商侃的那个仍半硬的家伙。   “射了?"乔述一揉着那东西,轻声问道。   “嗯。”商侃闭目低喘着,搂住了他的肩。   乔述一:“水凉了。”   就着水,商侃把两人简单清洗了一遍,抱着乔述一走了出来。   圆床很大,很柔软,乔述一用浴巾擦干净身体,滚了进去。   事后了,他开始害羞,把被子盖好了。   他想抽根烟,但酒店禁止。   商侃也上来了,掀开被子,把他搂了过来,脸埋在他的颈肩,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只是听他放松的呼吸,能听出他此时心情大概很愉悦。   慢慢的,乔述一也不再紧张了。   乔述一闭上了眼睛,轻声说:“老祖宗。”   商侃闷闷应声:“嗯。”   乔述一:“关灯。”   眼前一暗,灯关了,房间里静了下来。   他好像和商侃更近了,经过那一场梦一样的荒唐。   他躺在商侃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第一次感觉他是真实的。   之前,他对于乔述一而言,有点类似于梦中客。   从一开始的怀疑,到越来越相信他是穿越时空而来,越来越多察觉两个人之间的差别,他在心里已经把商侃想成了遥远天边、不可触碰的存在,即便是以前接吻,也是感觉虚无缥缈,像梦一样。   而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抓住了商侃的什么东西,无形却犹如实质。   那或许是一根线,握在掌心,让他感觉到了一点真实。   商侃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真实。   困了。   意识渐沉,乔述一陷入了一场美梦。   半夜,乔述一睁开了眼睛。   他是被商侃吵醒的。   商侃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口中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像是呓语。   乔述一连忙抱住他,低声问:“是头开始疼了吗?”   商侃没回答他,身体颤动的更加厉害,他摸到了一头冷汗。   他仿佛在与什么对抗,醒不过来。   乔述一打开灯,怎么也叫不醒他。   他狠了狠心,掀开被子,俯身在他肚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商侃身体剧烈一颤,猛地坐了起来。   凌厉阴鸷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乔述一的脸时,他眸中的杀意渐渐淡去,抬手,摸了摸乔述一柔软的头发。   乔述一捉住他的手,问:“是头痛了吗?”   商侃摇头。   乔述一一愣,爬到床头去摸手机。   现在已经凌晨四点,商侃今夜没有疼。   商侃显然也察觉了,他皱起眉,敲了敲自己的头,片刻后,一言不发地向后倒在了床上,低低喘息。   乔述一扯过浴袍裹上,盘腿坐在他身旁,轻声问:“做噩梦了吗?”   商侃闭目,点点头。   “是什么梦?”乔述一说:“别怕,告诉我。”   商侃:“……”   从来到这个世界,身旁的人已经对他说了许多次“别怕”,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两个字,他也从来没有惧怕过。   他抬手,将乔述一搂着躺到自己身边。   高大的身体蜷缩进了他的怀里,额头抵在他的胸膛。   他闭上眼睛,轻声说:“小乔,我吓坏了。”   他梦到了那夜的断崖。   他又回到了断崖之上,眼前熟悉的面孔一个一个倒下,雨水被血染红。   箭雨一阵接着一阵,他们已经力竭,却挡成了人墙,护在他的身前,最后只剩下寥寥数人。   他杀红了眼,手中的剑机械地挥舞,每一剑都取人性命。   脚下的人越来越多,雨越下越急,浓黑的夜色里出现了点点火光。   如同长龙,一直蜿蜒到山下。   那是皇帝的亲兵,倾巢而出,只为取他性命。   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商侃,你奸佞祸国,罪该当诛。”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即便是胜券在握,依然惧他如虎,躲在层层护卫后,连说话都没什么底气,懦弱无能。   商侃执剑,上前一步,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脑子里一片空茫。   然后呢?   那道寒光是从何而来?   他记不清了,全都忘了。   头不疼了。   不同于之前一回响便头痛欲裂,这一次只剩下空。   而且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现在好像已经渐渐淡忘了龙椅上那人的模样。   “忘记不好吗?”乔述一垂眸,随手编着他的头发,低声问。   “我还有事没做完,”商侃语气坚定:“我必须要去做。”   乔述一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我们一起想办法,”乔述一揉揉他的头发,缓缓闭上眼睛,轻声说:“想办法把你送回去。”   商侃不再吭声,只是慢慢搂紧了他的腰。 第399章 异时空逢你   这个春节过得很好,手机关掉,没有催婚,没有争吵。   “你们那里也过春节吗?”海滩上放着烟火,许多人在狂欢,各自有各自的热闹。   两个人没出去,就在房间里观赏,年夜饭摆在窗前,两个人对坐着碰杯,烛光轻薄地落在眼中,乔述一第一次明白烛光晚餐的浪漫。   浪漫不在氛围,在对面坐着的人身上。   “过,”商侃抿了一口酒,道:“这倒是没什么不同。”   窗外烟花漫天,乔述一撑着腮看他,勾唇问:“从前谁陪着你过?”   商侃摇头:“我不过,那一日没有宵禁,要增加城防,警惕有贼人混入。”   乔述一歪歪头,眨眼问:“那你就没有个红颜知己之类的吗?”   商侃抬眸看他,靠在椅子上,姿态随意潇洒,挑了挑眉,道:“你想问什么?”   乔述一忍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夜色中暗茫茫的海洋被烟花照亮,水天一色间炸起繁花,美不胜收。   有人在倒计时。   商侃:“没有。”   乔述一仍看着窗外,听着那个人莞尔道:“想看你吃味,可又实在是没有,要么……你装一下给我看看吧。”   乔述一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他转头看他,眉眼间笑意盈盈,鲜活如春天提前到来,干净纯粹如盛放的山茶。   “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你,爱慕那种喜欢。”乔述一满心的悸动只从口中矜持地泄露出一点点。   倒计时归零,新的一年开始了。   “足够了。”商侃弯唇道。   两个人过了元宵节才回江南,这几日天气好,暖阳高照,风催开了早春的花。   商侃手里拿着行李箱,乔述一站在门口输密码,道:“好饿啊,你想不想吃蟹黄包?”   商侃:“好。”   密码没输完,门忽然动了一下。   乔述一微微一愣,随手拉了一下。   门开了。   屋里一片狼藉,被翻得七零八落,乔述一走进来,面色沉了下来。   他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商侃的手腕,催促道:“快去看看你的东西还在不在。”   他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少,随便一瓶酒都几万、十几万,更别提各种奢侈品。   但这些都不如商侃的东西重要。   商侃眉心微皱,快步走进卧室,不多时就出来了。   乔述一心下一沉,问:“什么东西丢了?”   商侃:“都没有了。”   他来到这个地方,身上没带什么东西。   就一把剑,一袋金子,还有一块玉。   玉佩乔述一随身携带,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   而剑和金子,都没了。   他知道那些东西对商侃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乔述一气得脑仁疼,立刻报警给物业打电话。   这些天他就没看手机,开机后消息涌进来,差点卡死机。   他顾不上看,打完电话从手机上调出家里的监控。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气压都很低,乔述一有点焦虑地咬着手指,盯着屏幕看。刚走那几天家里一切正常。   一直到除夕夜,家里的门忽然开了,进来了三个人影。   三个人影都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也没有多话,专业地戴好鞋套和手套,各自奔一个方向,在屋里扫荡。   乔述一抽屉里的现金没了,放在家里的电脑平板都没了,保险箱还在,几个贼研究了很久才不甘心地放弃。   商侃的卧室里没有监控,就见一个人进去,手里拿着商侃的剑,还有那个装金子的口袋。   “你别担心,”乔述一无意识啃着拇指,试图从视频里找出蛛丝马迹,低低道:“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手腕忽地被攥住,手被握在了温暖的掌心。   他焦急的情绪微微一缓,随后,缓缓靠进了商侃的怀中。   眼眸中映出满屋的狼藉,他语气很淡,却很清晰,一字一句道:“我一定给你找回来,你别担心。”   商侃轻叹了声,把下巴抵在他的发上,低低道:“丢了就丢了。”   物业和警察都上门了,没法确定丢掉的东西的价值,只是那把剑在现代就已经价值连城。   物业一个劲地道歉,并表示一定配合将失物追回,乔述一没有立刻追责。   他叫了保洁过来收拾房间,午后,乔述一换好了床单,家里重新变得干净整洁。   他这才察觉自己饿了。   他走出卧室,走到沙发后边,伸手捂住了靠在沙发里男人的眼睛,俯身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问:“猜猜我是谁?”   幼稚透了。   商侃却很配合:“是小乔吗?”   他很喜欢商侃叫他小乔,他说这两个字时总是很慢、很平和,像是在认认真真咬字。乔述一总觉得那两个字从他那微微低沉清冷的声线中说出,带了股子不一样的亲近,很苏。   他闷笑了声,说:“不是我。”   商侃抬手,扯住他的手腕,轻轻巧巧地将他从沙发后边扯了过来。   他摔在了柔软的沙发上,枕在商侃腿上,清澈的眸子望着他,轻声说:“老祖宗,对不起。”   商侃没吭声,抬手修长的手。   乔述一的视线随着那只漂亮的手挪动,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捂上了自己的嘴。   乔述一:“……”   商侃没有和他说话,又看向了手机。   乔述一呜呜抗议了两声,在他腿上翻了个身,一起看向屏幕,这才发现他正反复看着手机里的监控视频。   看视频里的一小段,是一个套着黑色头套的男人拿着剑出来的画面。   乔述一咬住了手指,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了?”   商侃:“眼熟。”   乔述一一愣。   商侃刚来这里多久,见的人太有限了,怎么可能眼熟?   商侃重新把画面退了回去,那个人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商侃道:“像不像那日给你送手机的人。”   乔述一心头一凛。   他瞪大眼睛,仔细又看了两遍,无奈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他早就忘了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就算记得,这监控里全副武装的模样,恐怕连他妈都不认识。   “你怎么看出来的?”乔述一问。   商侃:“这是我的本职。”   差点忘记,商侃在他的世界里,主司邢狱探案。   乔述一又多了一个崇拜商侃的地方,盯着他,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有点期待地说:“如果你回不去……我是说如果哈,我们开一个侦探事务所吧!”   商侃歪头看他:“什么是侦探事务所?”   乔述一弯起眼睛:“不重要。”   他拿起手机,调出门口的监控,好在还没被覆盖。   他将那个人的头像截出来,发给了堂哥,然后打过去电话。   他与商侃十指紧扣着,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对电话说:“哥,就算搜城,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竟是没有丝毫怀疑商侃的话。   这个城市这么大,搜城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话,但对方很快答应了。   商侃这些日子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更明白乔述一说出这句话会耗费多大的成本,最主要的是,他有那个能耐。   商侃并没多言,只垂眸静静看着他。   电话挂断,乔述一打开外卖软件,习惯性地将拇指咬在齿间。   刚刚下完单,听到商侃问:“含够了吗?”   乔述一一愣,目光慢慢垂下,就见齿间咬着的分明是商侃的手指。   他抬起眼眸,就见商侃靠在沙发上,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好整以暇地撑着头看他,眼中略带调笑。   他丢了东西,倒是丝毫不急。   乔述一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手,在商侃的视线中,轻轻含住了他的食指。   商侃微微一怔,接着,眸色渐渐变深。   灼热的口腔,湿滑柔软的触感,寸寸舔过他的手指,十指连心,连着他的血脉,一点点磋磨着他的意志。   胯间的东西慢慢苏醒,贴在了乔述一的脸侧。   乔述一抬手,摸了上去,轻轻揉了揉。   他吐出商侃的手指,翻身看着那一团东西,轻笑着说:"呀,你怎么醒了?是痛了吗?"商侃:“....”   就好像那东西真能听懂他说话一样,他柔软的掌心慢慢揉搓着那东西,天真无邪地安抚:"我给你揉揉啊,别怕。"商侃:“...….”   “嗯?”乔述一轻轻拍了它一下,满眼笑意:"怎么越来越大了?缩回去。"   "缩不回去了。"商侃语气凉凉。   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撑着头垂眸看他,慵懒性感。   被放开的那只手抚上了他精巧的锁骨,然后,顺着他睡衣宽容的衣领滑了进去。   乔述一被他弄得痒,忍不住一直笑,然后,就是一声不受控制的低吟。   他在玩弄自己的那个地方。   乔述一噘嘴瞪他,佯装着凶道:“你别碰我,我今天戒色。"   商侃勾起唇,斯斯文文,慢条斯理道:“我没做什么。"   乔述一眼眸中渐渐起了潋滟水雾,他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窘,按住了他的手,又忍不住笑:"你别摸了。"商侃的眼中清清白白,睁眼说瞎话:“没摸。"   乔述一被他的无耻弄失语了,抱着他的手往外拉。   阳光晒进客厅里,两个人边拉扯边笑,乔述一用了全身力气,把商侃推来,把他的双手按在沙发背上。   商侃轻松挣脱,去搂他的腰,却见乔述一忽然趴了下去。   全身一僵,腰间一松,受困的巨龙弹出,被吞进了口中。   乔述一跪在宽敞柔软的沙发上,拉着他宽松的休闲裤,埋头在他的腰腹间。   他明显在报复,用嘴含住,吞咽几下,开始吮吸。   商侃闷哼了声,低哑道:"轻一点。"   没有效果,反而变本加厉。   商侃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愉悦的折磨,强忍着快感,有点撒娇意味地哑声道:“我错了,哥。"乔述一:"......"   心跳慢慢加快,他红着耳根,慢慢放松了含吮的力气。   午后安静的客厅里传来细碎的水声,细腻的手扶住了那两个沉甸甸的丸子,慢慢揉捏。   他做得很细致,也很温柔,陶醉在刚刚商侃的撤娇里。   门铃电话响了,是外卖到了。   乔述一慢慢将他吐出,哈.…...哈……地喘着粗气,水润的红唇上与那处仍连着细细津液。   他坐起身,没敢看商侃,去打开了门禁。   然后,就站在门口等着,没有回来。商侃开口:“我…..….”   乔述一红若脸打断了他:“自己弄。”   冷静下来,他开始觉得自己刚刚太过放荡了,怎么大白天的就......   "我自己不行。”商侃碰了碰自己那里,水光潋滟,沾若乔述一的口水。   乔述一不敢回头,他知道商侃现在什么状态,僵着脊背道:“不行也要行。”   商侃不再说话了。   外卖员上来的很快,乔述一只开了一条小缝,把外卖拿了进来。   刚关好门,忽然低呼一声。   身后压上来一个人,粗重的呼吸扑在他的耳侧,灼热的吻若即若离,一路从脸颊到了侧颈。   当颈肉被咬住时,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手中的外卖被拿走,放在了一旁柜子上,有些粗糙的大手从衣摆探了进去,薄茧摩擦着他敏感的腰。   裤子被剥开,腿间被重重顶了一下,他一下扑到了门上。   颈侧被不断的亲吻,他禁不住仰起头,低低哼了起来,腿并得很紧,那个灼热在中间不断进出,肉体相撞的声音仿佛真的在交合,令人面红耳赤。   腿间一片粘腻,乔述一趴在门上大口喘息,低着头,看那里的白浊,闭了闭眼,轻声说:"我真的要戒色了.....别勾引我了。"   商侃没忍住笑,轻轻松松把他扛了起来,一手拎起外卖,随口附和:“好,我陪你一起戒。”   他把乔述一放在沙发上,半蹲下来,不顾他脸红拒绝,用纸给他擦拭腿间的污秽。   他动作很慢,很细,指尖划过他的肌肤,惹得那里一片绯红。   污秽可以擦去,腥膻的气味却不行,乔述一嗅到,下意识想并起腿。   商侃按住他的双腿,掰开,俯身,在他的大腿内侧轻轻吻了一下。   还敏感的身体瞬时闪过一阵电流,乔述一捏住了他的嘴,扬起精致的下巴,道:“说好的戒色呢?”   “是小狗说的。”商侃轻轻摇头,眉目清纯:“我没说过。”   乔述一:“……”   两个星期后,堂兄先一步找到了人,金子已经融了,卖了,找不回来。   好消息是,剑还没出手。   乔述一抱着剑回来,珍而重之地交给了商侃,道:“我不会再让它丢了,我买了一个超大的保险柜。”   商侃拔出陪了自己十余年的剑,像是重新迎回了自己的老朋友,随口问:“那些小偷呢?”   乔述一轻描淡写道:“送牢里去了,估计要住上几年。”   商侃淡淡道:“可惜了。”   乔述一:“……嗯?”   商侃:“碰过这把剑的,除了你,都死了。”   乔述一:“……”   乔述一捏住他的脸,在他疼得微微皱起眉时,略微严厉地说:“我说过,你如果杀人,我会把你赶出去。”   商侃直视他的眼眸,平静地问:“我杀了人,你真的会把我赶走吗?”   乔述一反而被问愣住了。   会吗?   不会的。   乔述一是是非观没那么端正,他只在意自己在意的。   商侃走了,能去哪里呢?   他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一个朋友。   他垂下眼眸,望向商侃手中的剑,轻声说:“不会。”   商侃眸中隐藏的偏执戾气慢慢散了,他合上剑,仰头看他,勾唇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听你的。”   乔述一俯身,在他唇上浅浅吻了一下,弯起明亮的眸子,说:“盖戳。”   商侃捧住他的脸,重新重重亲了一口,低低地说:“盖牢了。”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江南桃花开了,春至。   商侃头疾没再发生过,医学奇迹。   乔述一在电脑上记录。   上边是一个表格,整整齐齐记录着商侃的生活状况、身体状况,事无巨细。   表上有无限个格子,可以记到永远,但里边的内容会随时停止,停在商侃离开的那一天。   快下班,乔述一关了表格,给商侃打电话,准备询问他想吃什么。   他戴着蓝牙耳机,丁梓维没留意他在通话,笑着问:“小述,下个月你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乔述一拿着手机站了起来,笑着说:“今年不过阳历,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   丁梓维还没等说话,就见他急匆匆地走了。   他最近总是这样,下班很积极,好像也很少出去玩了。   他皱起眉,询问一旁的护士长:“小述他……是不是恋爱了?”   护士长:“没有吧,没见什么迹象啊。”   “倒是他最近动态总是提什么老祖宗,”另一个医生笑着接口道:“不过哪有叫自己女朋友一口一个老祖宗的?”   “不会是养猫了吧……”   丁梓维打开朋友圈,刷出了昨晚乔述一的动态——“老祖宗开始健忘了。”   他慢慢放了心,弯起唇,关掉了手机。   商侃开始健忘了,忘记以前的事。   夜里,他忽然对乔述一说:“我忘记朝中一些大臣的名字了。”   乔述一从来没见他这样焦虑过,想了很久,他下班去了趟文玩市场。   商侃正坐在书房看书,乔述一悄悄走过去,趴到他的肩上,轻声说:“我回来啦。”   商侃抬起头,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面容平静,眉宇间却隐约藏着阴霾。   乔述一把厚厚的本子放在桌上,弯唇说:“你把重要的事都记下,我会背下来,如果你忘记,我会提醒你。”   商侃:“……”   他眸子轻轻颤了颤,半晌,敛眸,轻轻抚过桌上崭新未开封的笔墨纸砚,轻声道:“好。”   商侃开始写字,乔述一第一次看他写毛笔字,笔锋凌厉,大气磅礴。   他趴在书桌边看他在台灯下一个个字写下,细细辨认。   ——燕庆十一年冬,生于皖南郡,五岁大旱,父母俱亡……   乔述一静静看着,墨香幽幽,窗外清风吹进书房,杏花雨落湿春台。   纸张轻轻掀起一角,狼毫筛下一点墨痕,像是为坎坷平生做注。   他从头写起,是担忧自己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而乔述一也是初次,对他开始了解。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青砖灰瓦马头墙,这个世界,亦有皖南。   雾绕青山,花开半城,走过曲折小巷,转过多情山水,停在古朴的格子窗前,俊美容颜微微扬起,深邃眼眸缓缓划过一景一木一窗棂。   这里神似皖南,却不是皖南。   乔述一向他伸出手,唇轻轻弯着,笑容柔和,如同三月晒进天井中的阳光。   微凝的神色渐渐松开,剑眉轻扬,他握住了乔述一的手。   往前行过几条静谧街巷,便到了水边,乔述一按动快门,将商侃收入画中。   “如果你回不去……”乔述一低着头看那张照片,江南的风恰好撩起他的长发,细碎发丝有一缕抚上了他的唇畔,他微微低眸,眼底流转出水波微茫,气质俊美出尘。   乔述一弯唇说:“我们就常出来玩好不好?我带你看看这个世界。”   商侃望着桥下的春水,没答。   乔述一从相机后抬头看他时,他才缓缓开口:“我们向前走走吧。”   他没应他,乔述一假装没在意,笑着挽起他的手,一道向前。   难得今日游客少,阳光温和,走出古镇,便看到了成片油菜花,半山明媚的鲜黄中间夹杂着点点桃花。   油菜花间的木板路被春雨洗刷得干干净净,落了些许花瓣,点缀春光。   坐在其中,人便被花海遮掩。   乔述一舒展着长腿,坐在地上,低头摆弄相机。   一张俊脸凑到眼前,替代了相机里固定的色彩。   “忽然很想亲一亲你。”商侃含住一口气,微微扬起下巴,噘嘴看他。   其实商侃年纪比他要小,性格也正该是活泼的时候。   他似乎捉到了乔述一的弱点,每一次撒娇时,无论乔述一在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乔述一放下相机,抬手,慢慢挑起他的下巴,微微凑前,贴上了他的唇。   相机静静将眼前画面记录,湛蓝天幕之下,明媚的油菜花间,两人相互依偎着,静静接吻。   那个本子已经写了许多,商侃最近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乔述一常常能看见他在疾书,但到了后来,他落笔的时候越来越犹豫。   有一次他提着笔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乔述一问他:“你在想什么?”   商侃轻蹙着眉,垂下眼眸,低声道:“我忘记我最信任的下属的模样了。”   乔述一能看清楚他眼底的落寞与茫然,忘记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正在和那个世界一点点割离。   乔述一没办法安慰他,他也在想办法送商侃回去,并且找了很多关系,问过了很多相关的学者,都没有任何进展。   他没有希望商侃一直留在他身边,正如他曾经问过商侃的那个问题,如果他穿越到了商侃的世界,商侃会想办法把他送回来一样,他会做同样的选择。   乔述一的生日快到了,过了这个生日,他就二十八了。   五月份,今年雨水较往年要多,下班前又下了雨。   乔述一开车回家,商侃却没在。   最近他又是经常出去,白天也经常不回消息,大概又出去寻找回去的办法,乔述一轻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给他打电话。   电话忙音,一连两个都是。   乔述一挂断电话,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他回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晚上八点钟,电话响了。   乔述一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捏着眉心,接起电话,直接开口道:“回来。”   电话里有雨声,还有熟悉频率的平稳呼吸。   “下雨了,你来接我。”顿了顿,商侃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乔述一轻轻弯起唇,说:“被雨挡在外面了?”   商侃应道:“嗯。”   乔述一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说:“这么可怜呀?”   商侃声音带了点笑意,声音微微拉长,压低,像在撒娇:“嗯,很可怜,过来接我回去。”   乔述一拿起车钥匙,大步向外走,轻笑道:“找个地方躲雨,乖乖等我。”   商侃发来的位置竟然是市中心的一个大型商场,乔述一确定了导航无误,向市里开过去。   他本以为商侃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一个人安静等着,可意外的是,他刚把车停好就看见商场门口被围得严严实实的人。   商侃就靠在商场门口的墙边站着,周围的姑娘们正拿着手机对着他拍。   男人个头极高,鹤立鸡群,很显眼,透过朦胧雨幕,乔述一看到他正在和几个姑娘说着什么,似乎很耐心。   乔述一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类似吃醋,却又有一点开心,他似乎正在慢慢适应这个世界。   他没下车,将车窗微微开了一条缝隙,咬出一根烟,点燃。   细细雨丝偶尔被吹进来几滴,落在他的指尖,微凉。   他吸着烟,静静看着那个方向,他看到商侃结过纸笔,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递还给一个人。   接着,他低下头,似乎在摆弄什么。   乔述一的电话响了。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商侃看到人群瞩目中的他低着头,传入耳中的声音有些低。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不吭声了。   乔述一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软了下来,他敛眸,磕了磕烟灰,低声道:“我过来了。”   蓝牙耳机在夜色中闪着微芒,修长的腿迈出车门,黑色雨伞撑起。   商场门前人很多,来来往往,很拥挤。   乔述一走在人群中,咬着烟含含糊糊道:“你往外走吧。”   他一直看着商侃的方向,当他这句话说完时,却忽地一愣,停了步。   雨夜路灯下,川流不息的人海中,隔了百米的距离,商侃不偏不倚地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的目光静静相望,雨水顺着雨伞边缘滴落,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变缓,乔述一缓缓吐出一口烟。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他只看他。   或许,乔述一有些自恋地想,这个世界,他是为他而来的呢?   烟雾迷蒙间,他看到商侃大步向他而来的身影。   那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衣裳、黑发,被雨淋湿。   乔述一将伞遮在了他的头顶,将烟熄灭,道:“回家吧。”   乔述一没什么烟瘾,只偶尔抽一根,但商侃没见过。   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车里轻微的木制香水味,形成了一种莫名撩人的气息,晚归的车里放着慵懒的情歌,两个人都没说话。   走出市区拥堵路段,乔述一开口道:“你去做什么了?”   商侃没吭声。   乔述一:“这么着急出去,你写完了吗?”   商侃依然没吭声。   乔述一挑挑眉:“吃饭了吗?”   商侃这次说话了:“没有。”   乔述一:“……” 第400章 异时空逢你   到家已经九点多了,进了门,商侃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直接进了浴室。   乔述一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咬唇走到浴室门口,拍门:“你为什么亲我?”   商侃把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线赤裸的胸膛,垂眸看他。   乔述一扬扬下巴,说:“我要亲回来。”   商侃把门开得大了一点,乔述一上前一步,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低声说:“以后不许漏接我的电话,否则我不给你饭吃。”   商侃薄唇微扬,说:“好。”   吃过饭,商侃又回了书房,他仍在写。   乔述一一觉睡醒,走到书房门口,夜色下,那张英俊的侧脸微冷,执笔的手影子静静投在桌上,在深夜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孤寂。   乔述一走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   商侃动作一顿,轻声问:“怎么了?”   乔述一趴在他温热宽阔的背上,闭着眼睛,语气里带着浓浓困意,声音绵绵的:“我想坐在这里睡。”   书房的椅子不小,却也不够两个人坐。   商侃背着他起身,关掉台灯,走进了卧室。   乔述一迷迷糊糊地问:“你写完了吗?”   商侃闭着眼睛,脑中回溯着越来越模糊的影像,说:“没有。”   莫名的,乔述一的心稍安,沉沉睡了过去。   乔述一过生日那天,一群同事决定去家里聚餐。   以前也有过,他不好拒绝。   回去之前已经给商侃发过消息,如果他想一起玩就出来,不喜欢就在房间里躲一躲,商侃没回他。   下班后,五六个人一起去采购,然后到了乔述一家。   乔述一打开门,客厅里没人,书房门开着,也没人。   商侃的鞋还在,客卧的门关着,大概人在里边。   同事们热热闹闹地开火做饭,丁梓维今天话很少,低着头择菜。   同事一个劲儿向他使眼色,他耳朵有点红,看看乔述一,张张嘴,又闭上。   做好饭已经挺晚了,乔述一担心商侃会不会饿,有些心不在焉。   屋里的灯全灭了,蜡烛亮了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快许愿!”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催促。   乔述一弯起唇,看着大蛋糕上温柔跳动的火光,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希望老祖宗能找到回去的路。”   ——   “老祖宗到底是谁?”   “对啊,你经常发关于他的动态。”   ……   蜡烛吹灭,灯开了。   乔述一眼睛里晶亮,笑着说:“老祖宗就是……”   话音还没落,他无意间瞥见一个同事亮起的手机屏幕,霎时顿住。   他盯着那部手机的屏保,语气古怪地说:“这是……”   “最近出的一个素人明星,你不知道吗?”女同事打开手机,兴致勃勃给他介绍:“前几天一个剧组的路透视频火起来的,因为太帅,上了好几个热搜。”   乔述一:“……”   他接过手机,在上边划了几下,还没回过神来,听到丁梓维说:“小述,我有话对你说。”   走到同事们听不到的地方,乔述一挑眉问他:“师兄,什么事这么神秘?”   丁梓维脸有点红了,轻咳了声,支支吾吾半晌,开口道:“我……我……”   乔述一好心地指了指他身后:“厕所在后边。”   丁梓维:“……”   这一个打岔,他除了紧张,又添了窘迫,更说不出来了。   他盯着乔述一,忽然上前一步,乔述一抬手挡住,上下交错,做咏春状,眯眯眼睛道:“咏春,乔述一。”   丁梓维:“……”   他算是服了乔述一这个逗比了。   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无言地指了指他,蔫头蔫脑地转身,走了。   乔述一纳闷地叫他:“师兄?”   刚叫一声,手忽然被攥住,接着,整个人被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是商侃的卧室。   他紧紧靠在门上,耳边的声音低沉沙哑:“他爱慕你。”   乔述一刚刚喝了酒,有点在状态,加上这人的声音实在太迷人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腹肌,心不在焉地哑声道:“谁?”   商侃按住他的手,有点暴躁地说:“还能有谁?”   乔述一的脑子缓慢动了动:“丁梓维?”   商侃:“门口那个。”   乔述一差点笑出来,耐心安慰醋精:“他喜欢女人。”   商侃:“你以前也喜欢女人。”   乔述一被他噎住,片刻后,温柔地将唇贴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重重咬了下去。   商侃没吭声,俯身,臂弯勾住他的腿,将他抱了起来,抵在门板上。   乔述一偏过头,透过浓黑夜色去看他优雅的下颚轮廓,阴阳怪气道:“什么时候老祖宗也有那个追求去当明星了?火了以后不知奴才还有资格伺候你吗?”   商侃:“……”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我的金子丢了。”   乔述一“啊”了声。   废话,他当然知道。   商侃:“我身上没有钱。”   乔述一捏他的耳朵:“问我要啊。”   商侃:“你的生辰礼,我该用自己的钱。”   乔述一哑了哑。   片刻后,紧紧搂住商侃的脖子,闭目轻声道:“傻祖宗。”   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语言来起。   呼吸渐重,两个人的唇慢慢贴近,身后的门忽然被敲响。   乔述一一把捂住商侃的嘴。   商侃:“……”   乔述一匆忙应声道:“这就来。”   商侃:“……”   晚上十点多,人才散。   乔述一没顾得上收拾客厅,跑向了客卧。   里边开着台灯,商侃靠在床头,在看书。   乔述一跑到床边,直接扑到了他身上。   笑着四处乱摸。   “礼物呢?礼物呢?”   商侃穿着蚕丝睡衣,轻薄柔软,没有藏东西的地方,反而被他摸得眸色渐深。   他放下书,捏起乔述一的下巴,转向床的另一侧。   乔述一微微一愣。   上边摆了两套衣裳,红色的。   乔述一爬了过去,拿起一件,小心展开,发现这竟然是一身婚服。   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款式,上边的刺绣是没见过的图腾,很华丽,很震撼。   乔述一抱着婚服,转头看他:“老祖宗,今晚要洞房吗?”   商侃:“……”   顿了片刻,他耳朵微红,微微移开视线,略微腼腆地问:“你想吗?”   乔述一笑了起来,他望着商侃的侧脸,认真地说:“我真的太想了。”   乔述一抱着衣裳回了自己的房间。   商侃站在镜子前,正衣冠。   这是他们那里的婚服样式,他趁着还记得清,在这里做出一套。   对这个世界他了解得太浅薄,实在想不出送给那人什么作为贺礼,挑选来挑选去,最终都觉得浅薄。   那就送套衣裳吧,那人穿起来一定很俊美。   房门开了,他侧身看过去,就见一身红衣的人走了出来。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俊美,身姿挺拔,气质出尘,这两世里,他没见过比他更美的人了。   他赤足,缓缓向他走来,胸前按上了一只细腻的手。   他垂眸看过去,红色喜服衬得那人眉目如画,仿佛江南烟雨熄不灭的那簇最热烈的火焰,灼得他心头微疼。   身体跌落柔软的床上,大红的广袖扑在青灰色床单,那人带着一身水汽跨坐在他身上,伸手,扯开了他的腰带。   商侃按住了他的手,低低道:“拜堂。”   乔述一:“等下再拜。”   商侃很坚持:“拜堂。”   乔述一看了他一小会儿,起身,问:“为什么一定要拜堂?”   商侃坐起身,低头整理弄乱的衣裳,低声说:“如果我走了,你对我那一点爱慕消散了,也要记得,你是我的正妻。”   乔述一心头一颤,望着那个穿着婚服如芝兰玉树般的男人……或者该称他为古人,眼底微涩。   他说:“无论在哪个时空,你也要记住,你是我的正妻。”   商侃抬眸看他,颔首道:“好。”   拜堂这件事两个世界没什么分别,对天对地对他。   乔述一俯身拜着天,玻璃窗上映着两人的影,他怔怔看着,心里微微发烫。   他忽然明白,这或许不只是一个仪式,而是对老天许下的诺言。   于是屏气凝神,认认真真地拜过。   对拜时,他看见了商侃的脸,他微微勾着唇,似乎心情很好很好。   于是,他的心悄悄跳快了。   (400   胸前那点被舔过,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他紧张得不敢呼吸,感觉到那只手慢慢覆上自己的胸膛,慢慢揉捏。   红果被轻轻吮住,他听到商侃微哑的声音道:“秦楼楚馆的把戏。”乔述一:“....”   他特意为这一天准备的,想着或许商侃会喜欢,特意买了中式的情趣内衣,竟然被他这么看不起。   他有点不高兴,也忘了害羞,睁开眼睛,却望见商侃一寸不错地盯着自己的身体,口嫌体正直。   他不生气了,抬起腿,用脚趾挑开了他的衣带,翻身坐起来,慢慢褪下他的衣裳,眸中盈着笑意:“你说你喜不喜欢?”   商侃声音低哑,只简短应道:“嗯。”   他扶住商侃赤裸的肩,轻轻道:“戴套。”   商侃剑眉微挑:“什么套?”   乔述一从喜服袖子里摸出带过来的东西。   几分钟后。   “能不能不戴?”商侃有些急躁。   乔述一趴在他腿上,将被商侃扯破的丢掉,又拆开一个,套在他暴起青筋的分身上。   商侃闭上眼睛,双手撑在床上,轻抿着唇。   乔述一这会儿反而不急了,慢条斯理地逗他,将那东西一点点套好。   很明显,商侃不喜欢这样,他的眉头皱得很紧,问:“不要这个好吗?”   乔述一:“不好。”   商侃紧紧闭了闭眼,搂住他的腰,翻身将他压在了床上。   “小乔……”他声音放得很软,很慢,眼眸中有几分可怜:“我不喜欢那个。”   乔述一挑挑眉,没吭声。   商侃噘起嘴,在他唇上亲了亲,轻哼道:“我不管,你比我年纪大,需让着我。”   商侃:“哥....…”   乔述一:“……”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摸着那张俊脸,亮起白旗:“好,不戴。”   商侃立刻坐了起来。   乔述一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商侃收起了刚刚所有撒娇的姿态,眯起眼睛,不留情面地命令道:“跪下!”   乔述一喉咙紧了紧,心脏砰砰跳得发慌,他看清了商侃眼中浓浓的欲念,于是腰有点软了。   他爬起来,慢慢跪在床上,身上羞出了一片薄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他的下身没有任何遮挡,仅有的可怜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滑在了身上,屁股上纵横交错着几根红色绑带,那里一览无余,很色。   他不敢看商侃,将脸埋进枕头里,紧紧闭着眼睛。   商侃粗糙的指腹慢慢抚过他的背脊,他忽然感到紧张,忍不住叫道:“老祖宗。”   商侃纠正道:“叫夫君。”   这个并不常用的词汇让乔述一胸口有什么东西满溢出来,他感觉到自己和商侃结合在了一起,随着他缓慢的动作,脚趾禁不住蜷起。   他叫道:“大奸臣。”   商侃重重顶弄他。   乔述一:“老古董。”   身下的大红喜服被揉皱,室内春意盎然,令人面红耳赤的碰撞声中,……)   乔述一轻声问:“你第一次见面还想杀了我,现在还想吗?”   商侃贴在乔述一耳边道:“我想你长命千岁,万岁,若我当真是你的老祖宗就好了,即便是死了,也拼力护佑你,一生平安。”   “夫君,”乔述一闭目轻声说:“谢谢你穿越时空,来到我身边。”   那夜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狂欢,以至于之后一段时间里,他上班都在走神。   或许同事都看出了他的不一样,有人问他是否谈恋爱了时,他不假思索地肯定。   他笑着说:“等有机会,我带他给你们看。”   丁梓维笑得勉强,说了恭喜的话,之后就很少和他说话。   乔述一看出来了,但没做多余的事。   六七月梅雨季来了,江南总是下雨,湿漉漉的。   乔述一回到家里,抱怨道:“太潮了。”   他看进室内,发现今日商侃没在写字,而是站在厨房,正在洗菜。   乔述一走了过去,从冰箱拿出瓶可乐,挑眉问:“今天怎么不写了?”   商侃抬眸看他,莫名其妙道:“写什么?”   乔述一愣了愣,道:“南魏啊。”   商侃目光微顿,疑惑道:“什么南魏?”   乔述一:“……”   他盯着商侃看,没看出什么开玩笑的迹象,快步走到书房,那个本子就摊在桌面,墨已经干了。   他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恐慌。   商侃站在门口看他,手上还拿着锅铲,关心道:“小乔,你没事吧?”   乔述一身体一颤,望向他,沉默着,缓缓摇头。   你明明就在我面前,也把前尘忘记,没什么能让你坚持离开了,可我……为什么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可能是江南梅雨季痴痴缠缠,把人弄得迷迷糊糊,商侃才会忘记那些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过往。   乔述一翻着那个本子,靠在床头,一字一句给他念着。   商侃认真在听,听了几分钟后,抱着他睡着了。   乔述一轻轻摸着他的头发,那头长发已经被他自己剪短,变得与现代人没什么分别。   那把曾日日擦的剑,被随意扔在了柜子里,许久无人问津。   乔述一又拉着商侃去了医院,商侃对他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但很配合。   全套做下来,没有任何问题。   他变得一天比一天更适应现代人的生活,乔述一却一天比一天恐慌。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连身怀武艺也忘了,会被扫地机器人险些拌倒。   除了不耐烦听他念那本子上莫名其妙的故事,他对乔述一很好很好,会想出去赚钱,给乔述一买礼物。   有一天,乔述一下班时,发现他在门口等着,手里撑着伞。   单位的小姑娘们惊喜得不得了,围上去要签名。   好不容易脱身,乔述一牵着他的手,问:“你来做什么?”   商侃俯身亲他:“接你下班。”   乔述一笑着说:“夫君真好。”   商侃挑眉,调侃道:“现在谁还用这么老土的称呼?”   乔述一:“……”   他缓缓低下头,握紧掌心的玉佩,轻声说:“是你啊,可你忘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商侃回去?   乔述一坐在阳台,慢慢喝着酒。   他的手中躺着那块玉佩,楼外烟雨细细落着,潮气附着在玉上,他的心仿佛也在慢慢变潮。   身后传来脚步声。   商侃走到他身后,慢慢俯身,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将下巴搁在乔述一的肩上,有些茫然地说:“小乔,我好像有什么东西丢了。”   乔述一缓缓闭上眼睛,轻声说:“别怕,我帮你找。”   他没能帮商侃找到。   商侃为了给他买礼物而随便接的一个电视剧开播那天,他一出场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乔述一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他为商侃开的那个微博疯狂涨粉,看到他的照片被转得铺天盖地,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人认识商侃。   他已经切切实实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足迹。   他下了班,向外走。   今天路很堵,他没有开车,准备打个车回去。   刚走出医院门口,就见道路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梧桐树叶金黄,在他身后簌簌飘落,如今天气已经凉了,商侃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的毛呢大衣,短发利落帅气,手里接地气地提着一袋子菜。   他扬起唇,向商侃招手,正好商侃也看到了他。   交通指示灯变路,英俊的男人迈开长腿,向他走来。   乔述一弯起眼睛,向他伸出手,耳中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后,画面后一步印到了眼睛里。   他脑中一片嗡鸣,向马路中央跑去。   菜散落一地,鲜血染湿了衣裳,乔述一小心翼翼将他抱起,声音轻得像是商侃是根羽毛,一吹就飞了,他叫他:“老祖宗……”   商侃静静望着他,唇角轻轻扬起。   “别哭,”他说:“我想起我怎么来的了。”   乔述一愣住。   怀中的重量好像越来越轻,他听到商侃说:“我知道这不是一场梦境,遇见你,是商侃三生有幸。”   卡车司机匆匆跑过来,疑惑道:“人呢?我明明看见撞到了人啊。”   他问乔述一:“小伙子,你看到这里刚刚有个人吗?”   乔述一沉默着站起身,身上与地上的血迹都没有了。   他回了家,客卧的剑不见了,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也不见了。   商侃写的那本笔记放在床头。   他坐下,翻开第一页,眼泪晕开了墨迹。   ——燕庆十一年冬,生于皖南郡,五岁大旱,父母俱亡……   这些他给商侃念过无数次,已经能熟练背诵。   他蜷缩在床上,一点一点翻着那些字句,翻到最后,手一抖,翻过两页空白。   正要翻回时,忽然看到了墨迹。   那行字匆忙潦草,像是笔者焦急,全力写下的。   ——异世界,遇述一公子,心倾神驰,赠苍山玉,欲求百年之好。   本子哗哗翻动,那人早已泣不成声。   乔述一请了假,半年。   院长是爸妈的朋友,老两口和姐姐姐夫一起来了,准备为他的任性兴师问罪。   门打开,他们看到的是瘦了一圈的乔述一。   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妈妈心疼地问:“小述,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乔述一摇摇头,相比于以前总是没心没肺的小少爷,他似乎变得更加沉默稳重,眼眸也变得黯淡。   爸爸试探着问:“是失恋了吗?”   乔述一抬眸看他,认真地说:“我们没有分手,我在等我的恋人,他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家里人面面相觑,莫名中满脸担忧。 第401章 异时空逢你   那夜后来发生什么了?   缓缓睁开眼,药香先一步传入鼻间,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架子床,四面床牙浮雕螭,设有承尘月洞门,是商侃熟悉的景象。   一阵脚步声走来,步履沉稳而身轻,隔了三两步距离,忽然停住,又疾步走到床前。   那人利落地跪在地上,开口时声音沙哑,几乎哽咽不能言:“大司监,您终于醒了。”   商侃缓缓坐起身,淡漠的眼眸望着地上跪着的汉子,不急不缓道:“沙赫,我睡了多久?”   沙赫眼眶泛红,哽咽道:“从三日前在山崖下寻到司监,便一直在睡。”   商侃欲要站起,胸口忽然一阵轻微闷痛。   他微微蹙眉,又很快松开,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淡声道:“如今局势如何?”   沙赫抬起手臂,重重擦了一下眼睛,愤恨道:“如今,天下大乱。”   鲜少人知,深山里还有这样一个去处,藏了这么多人居住。   议事厅,商侃的心腹下属,除了那夜护他而亡的,都在这里了。   “……自那日司监出事,我们在山崖下寻了许久,都没有您的踪迹。”   司监醒了,他们大喜过望,冷静下来后,开始诉说着这半年来的事。   在商侃出事的当天,整个慎刑司一夜之间就空了,各地暗桩一夜蛰伏,无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他们慎刑司的人,藏到曾经慎刑司的秘密练兵处,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大司监。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让大司监曝尸荒野。   而自从那夜兵乱之后,无论是皇帝的人还是他们,都没有寻到商侃。   直至三日前,慎刑司的人照例去那里巡查,却发现了躺在溪流中的司监。   贯穿他胸口的利箭已经消失不见,身上也不见什么伤痕,就这样一直昏迷到现在。   其实……商侃本该已经死了。   那夜他握着剑,准备上前为弟兄们报仇,殊死一搏时,不知何处射来一支冷箭,有雷霆之势,穿破雨幕,那时他已经筋疲力竭,又因那速度奇快,他根本无力躲开,抬剑格挡,只挑开一寸距离,那支箭仍刺入了他的心脏。   巨大的冲力将他步步逼退,他清晰感受到胸口破裂的剧痛,他知晓,这次必死无疑,而后,在冰冷的雨中,他跌下了悬崖。   可现在胸口只剩下丝缕疼痛,没有半点伤痕。   “司监失踪后,皇帝开始大肆清理朝中的大臣,将与司监交好的、还有一众清流杀的杀,贬的贬,如今的朝中,几乎奸佞当道。”   说起奸佞,谁又比得过商侃呢?   他嘲讽地勾起唇,手无意识摸向了腿侧,动作一顿,又收回,道:“还有呢?”   “还有……”一名属下犹豫了下,有些说不出口。   另一人道:“皇帝扩充六宫,在民间掳掠貌美女子无数,若是用了不合心意,便赏给旁人,前些日子,一个妃子惹了他不悦,他当众架起铁锅,把妃子扔进去,给煮了。”   “煮了?”商侃微微挑眉:“他疯了不成?”   “对,就是疯了。”沙赫道:“如今赋税高得百姓苦不堪言,今年渑东洪涝,百姓颗粒无收,朝廷非但不给拨款赈灾,反而催缴赋税,已有人将妻子儿女作为菜人交换而食。”   商侃:“……”   “如今民间都在议论……”商侃看过去,一属下低下头,低声道:“若是司监还在,这天下一定还是太平盛世。”   真是有趣,疯子掌权,他们又想起了阎罗的好。   “司监……”有人哽咽道:“这大半年,您去了何处?”   他去了何处?   “我可有带什么东西回来?”商侃轻阖着眼眸,下人细细为他伺候衣冠。   剪短的发又变得与从前一样长短,似乎与从前没什么分别。   “将军的剑和玉佩都在。”沙赫道。   “玉佩?”商侃睁开眼,凌厉的目光扫过去,拧眉道:“玉佩也在?”   “是啊……”沙赫不知将军为何这么大反应,憨憨地继续道:“还有一个方型东西,不知是何物,属下好生收起来了。”   “方形?”商侃紧紧盯着他,道:“给我拿过来!”   东西并不多,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一把剑,一块玉,那袋金子竟然也回来了,而多了那件,轻薄、光滑,可照清人脸。   只是裂了一道纹。   商侃拿了起来,将指腹触在上面,亮起了光。   那上面,出现了一个人的画面,弯着眼睛,笑得温柔明媚,如三月春光。   商侃的指腹慢慢划过那张俊美的脸庞,屏幕上的纹路恰好将那张脸割开,像是预示着什么,也像是告知他命运如此。   屏幕上显示,电量还剩下49%,信号格一个也没有。   他心中微麻,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期待与恐怖交织最终化成的轻微刺痛的麻木。他沉默着点开了通话,拨打了最上面的那串数字。   “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电话里平板的女声回道。   不是乔述一不在服务区,是他不在。   沙赫从未见过那个杀伐果决的司监这个模样,眼中仿佛蕴着某种执拗与期盼,他一遍一遍地戳着那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听着里边那个女人一遍一遍重复同样的话。   他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道:“司监,这是什么?”   商侃动作一顿,垂眸看向手机屏幕,剩余电量,48%。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关掉屏幕,然后,关了机。   他捏了捏眉心,开口道:“拿纸笔来。”   沙赫立刻领命出去。   如今深秋,山林间落叶纷纷,沙赫远去的背影十分熟悉,毕竟沙赫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   可……他曾忘记了沙赫的模样。   若是有一日,他将他的小乔也忘了,那该怎么办可好?   “异世界,遇述一公子,心倾神驰,赠苍山玉,欲求百年之好。”   沙赫安静侍奉在一旁,看着司监在纸上落下这一行字。   心中惊异,而后,司监再落笔。   洋洋洒洒百千字,掌灯时,屋外落了雨。   皖南地区也属江南,同那个皖南其实极为相似,秋末东初,天气湿冷。   他想起,那一日,小乔便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将他领回了家。   纸上写着“我又想起来一个笑话,你知道……”   屋外二百余人尽数到齐,静待着司监的命令。   沙赫将蓑衣披在司监肩上,随着他走到了门前。   夜幕下,山雨簌簌落下,一片肃杀。   “回京。”商侃沉声道。   “是!”   应喝声刺穿重重深林,冲破云霄,大雨砸落,马蹄溅起重重水花。   悬在南魏一道利刃,蛰伏许久,终于再次出鞘。   山河动荡,乱世该用重典,沉珂该下猛药那日他坐在明静的客厅里,翻阅书籍,目光微顿。   皇宫。   自商侃跌落山崖,慎刑司所有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后,这南魏再无皇帝忌惮的人了。   他夜夜笙歌,沉迷酒色,性情也愈发乖戾,稍有不顺,便下令杀人,如今,竟开始以杀人为乐。   先帝在时,曾与商侃说起几个儿子,各有长短,唯独对太子不满,他早看出太子性情乖戾,只是会做戏,装得好,并不适合做帝位,而同时,太子也并无错处。   先帝去时,曾让商侃辅佐皇帝,商侃跪在床边问他,若是皇帝昏庸,臣该如何?先帝答:“百姓为先。”   这句话说完,他便去了,商侃曾是先帝最信任的人,但帝王权衡间,他手上的权利并不多强。   多年来,为了约束皇帝登基后的种种荒诞行为,他的权利却日渐增多,成了权臣,也成了“奸臣”。   枫叶悠悠飘落,飘入马车车窗,商侃抬手,红叶落入掌心。   小乔单位门口有许多梧桐树,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树,树皮光滑,老枝秃净,叶片很大,形似五指舒展,与枫叶相似,可大小形状有差异,落叶也不是红的,   沙赫走到马车旁,恭敬道:“司监,平康帝姬找到了。”   如今,皇室血脉只剩下帝位上那一个,还有早早分了封地的本朝唯一的帝姬,那位自小便聪明过人的睿智的帝姬。   “同她说过我的来意了吗?”商侃缓缓将枫叶握在掌心。   “说了,”沙赫道:“她不应。”   商侃闭目道:“她原话是?”   沙赫憨厚地直接复述:“帝姬道:痴人说梦。”   商侃哼笑了声,将枫叶扔出窗外,不急不缓道:“到了那个地步,就都身不由己了,走吧。”   京都,所有被罢黜官职或是已告老还乡的良臣跪在宫门口,满身缟素,求陛下拨款赈灾,减轻赋税。   而宫门紧闭,宫中正大兴土木,为皇帝新宠幸的两个美人建造宫殿,地砖都是金子做的。   这该是上朝的地方。夜里冷肃,白雪覆盖了缩在大殿房梁上的寒鸦。   殿外没有人当值,殿中春意盎然,笙歌漫舞,淫靡嬉笑,花天酒地。   大雪簌簌落下,宫外的老臣们仍跪着,朝堂上,奸佞臣子与帝王纵情欢笑,满目酒池肉林,在这高堂上,做着最不堪的勾当。   冬夜冷寂,那只仿佛已经冻硬的寒鸦忽然歪歪头,望向浓黑夜色。   南方,宫门口,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冲破了雨声。   跪在地上的臣子不知谁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得唇齿打颤,接着,便是老泪纵横。   “商司监……”他喃喃一声,失声喊道:“是商司监回来了!”   紧闭的宫门前一片哗乱,满身缟素的老臣们,无论是曾与他不睦,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还是清流,从不站队的,都纷纷爬起来,看向这边。   商侃从马背跃下,身披玄色大氅,自茫茫雪幕中走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他挡在人群之前,警惕地看向来人,道:“你不是死了吗?还来这里做什么?”   商侃停步,深邃的黑眸扫过这一群老弱病残,唇向一侧挑起,慢条斯理地嘲讽道:“诸位又是在做什么?商某自然同你们一样目的。”   “如今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老者吹胡子瞪眼,愤慨地指着他的鼻子颤声骂道:“你早做什么去了……”   “商司监!”后边冲出几个人,打断了老者的质问,他们仿佛看到了这个王朝最后一丝希望,老泪纵横道:“商司监,你究竟是……到底是回来了……”   商侃肃了容颜,恭敬行礼道:“商侃有事与诸位商议。”   他抬眸缓缓看过雪中这群文人的傲然风骨,轻叹道:“你们这样做,无用的。”   有些事,还是要奸臣做才有效。   下月初十是冬祭礼,是一年一度皇帝祭祀来年国泰民安的日子,不能缺席。   掌管祭祀的礼部早早就开始准备,眼看快到时辰,皇帝却迟迟未起。   一众官员候在皇帝寝宫外,急得催着黄门去请,黄门满头的汗,进去两回,   第三回,是被抬着出来的,血沥沥染了一地。   几个礼部官员跪了一地,面色惨白,再不敢吭一声。   皇帝这才慢悠悠从宠妃床上爬起来,抱着美人抱怨道:“天还未亮就来催,迟早要将这些没眼色的杀光。”   美人战战兢兢赔笑,不敢多言。   皇帝起身,被人伺候着穿衣,从寝宫出来,扫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只冷哼了声,便让人满身冷汗。   京都地处南北交界,冬日下雪,但存不住,天气湿冷,深沁人骨髓。   皇帝从出宫门开始眼皮就开始跳,马车稍微颠簸,他满是戾气地踢翻了桌子,黄门立刻跪下,不敢吭声。   皇帝烦躁地掀开帘子看了眼窗外,天色蒙蒙亮,今日似乎又是个阴天。   他甩下帘子,靠在塌上,伸直腿,搭在跪在地上的黄门肩上,闭上了眼。   马车辘辘,不知何时停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外边的人道:“陛下,到了。”   他一脚踢开黄门,下了车。   祭祀礼前要宰牲,作为贡品,皇帝要在后殿沐浴更衣,等候开始。   一切准备就绪,皇帝被率领百官向祭坛走去。   祭祀礼浩大,皇帝一步一步向圆形祭坛上走去,走到上面,忽觉脸上微凉,抬头一看,漫天飞雪簌簌而下。   这是祥瑞,说明明年一定风调雨顺,皇帝从早上开始一直阴郁烦躁的心绪终于缓了缓,继续向上走。   祭品已经摆好,大祭司等在上面,下边文武百官静候着,更远处是京都百姓,都在等待着皇帝为南魏祈福。   一步。   两步。   三步。   即将登上祭台,一切都很平常,不知怎的,他却忽然看向了戴着厚重面具的大祭司。   心中不安越来越重,脚下步子微微迟疑,身侧的黄门低声催促:“陛下,快些。”   是下边官员和百姓都在等着,他是他们的君王,有什么好怕的!   迟疑的脚步继续向前,他走向了祭台。   大祭司就站在他一步开外。   点燃了香,他傲然地站在最顶端,祭祀礼乐声中,他俯身拜了下去。   而就在低头的瞬间,他忽然瞥见了一阵寒光,自大祭司的袖中。   心中大骇,他吓得立刻扔掉了香,向后跑。   祭台上没有护卫,只有大祭司和一直跟着他的黄门。   他边跑边疾呼:“护驾!”   官员与百姓们一片哗然,下边二十几步外就是护卫,他挥舞着手叫道:“护驾!”   护卫们一动不动,仿佛耳朵一起聋了。   惊惶之下,他已经方寸大乱,抓起黄门道:“护驾!我赏你官位!”   黄门却反扣住他的手臂,文文弱弱,却力气极大,将他向前推了过去。   刀抹开脖子的瞬间,他终于看清面具后那双在梦中仍让他惧怕厌恶的睥睨眼眸。   “嗬嗬”   他捂着脖子,瞪大混浊的眼,想要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雪更大了,鲜血洒落祭台,顺着浮雕,染红了南魏的图腾,作为祭品,向苍天祈求南魏国泰民安。   一片哗然中,黄门尖细的嗓子穿透雪幕:“陛下殁了。”   朝中臣子,如今多数剩下些酒囊饭袋,贪生怕死之人,看在场护卫没有反抗的意思,立刻知晓形势,纷纷跪了下来,更远处,百姓们也跪了下来。   于祭祀入口处缓缓走来一行身穿孝服之人,最前边,是一身缟素的南魏帝姬。   祭台上的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在官员与百姓们的注视下,他放下刀,跪了下来,以臣服的姿态,朗声道:“罪臣商侃,叩见皇上。”   祭台下,所有兵将、老臣纷纷下跪,呼声震颤九霄:“叩见皇上!”   帝姬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商侃,转身时,已面容威严:“平身。”   “慎刑司大司监商侃,”她闭了闭眼,道:“压入死牢。” 第402章 异时空逢你   “你后悔吗?”   “物有甘苦,尝之者识;道有夷险,履之者知。”   “如今天下初定,你也能放心了。”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与商侃无干。”   她是史上第一位女皇,是被眼前的人殚精竭虑,费尽心机送上去的。   如今,那位天下唾骂的乱臣贼子却端坐在牢里,不慌不乱,无欲无求,每日的事,只有写字。   “你在写什么?”她好奇道。   商侃没答她,她便自己拿起来看。   “小乔爱笑,极易满足,抱起转上一周,便央求我再转一回,再一回,直至头晕……”   再拿起一张。   “小乔心软,喜我向他撒娇,只要如此,无所不应……”   “同游皖南,花田之间,想记下小乔的笑颜,然,吾不善丹青……”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看到这句诗时,女帝不禁看向了那个曾位高权重,风头无两的人。   这才发现,不过半年光景,他两鬓已生了白发。   她没见过这句诗,却懂了其中含义。   她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小乔”是谁,于是回宫时问了许多人,无一人知晓。   慎刑司的人早在她登基当日便归于市井,她更是寻不到一个能问的。   年节过后,参商侃的本子如雪一般飞到了她的面前,她看得头疼,深夜在殿上来回踱步。   黄门小心揣测着这位新帝的心思,忽见她停了脚步,决然道:“去大牢。”   已至深夜,那人还未睡,靠在墙上,手中拿着一块玉佩,静静看着。   “我留不住你,也留不得你。”女帝隔着牢门,如是说道。   商侃不语,仿佛没听到,眼前只存得下那块玉。   “便赏你一杯酒,体体面面走吧。”女帝道。   黄门端着酒进来,走到商侃面前,即便是这人已身陷囹圄,他仍然不敢直视,谦卑又恭敬地将头埋得更低。   商侃挪动视线,伸手,拿起了那杯酒。   贴到唇边时,听人问道:“小乔是谁?”   小乔是谁?   小乔是梦中人,是仙人,是此生再无法见的,他的正妻。   酒入喉咙,酒盏落地,手,无力地垂下。   阴冷的死牢一片静寂。   女帝转身,淡淡道:“走吧。”   醒时,沙赫正守在他身边,这是深林中慎刑司躲藏的地方。   商侃茫然一瞬,缓缓坐起,沉默半晌,摇头道:“她放了我一命,心太软,不知能否坐得稳帝位。”   沙赫无言片刻,忍不住道:“这是好事,至少司监您还活着。”   商侃抬眸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把沙赫看得都发毛了,缓缓开口道:“日后,兄弟们便散了吧,我多年的积蓄你知道在哪里,给兄弟们分分。”   沙赫:“司监!”   他看着商侃的背影,急着问:“你去哪?”   商侃:“我的东西在哪?”   他仍带了一袋金子,一块玉,一把剑,这次多了一部手机。   悬崖之上,风拂过嫩绿新草,他静静坐着,望着山崖下。   从白天,一直坐到了黑夜,仿佛一座雕像。   忽然,他动了动,惊跑了一只出来觅食的野鼠。   手中渐渐亮起了光,蓝光映入眼帘,有些刺目,很快又变得黯淡。   上边跳出一个红色提示,电量不足2%。   即便是他再小心,再克制,这东西依然有耗尽电量的一天。   那天结束后,他与小乔就再也没有牵连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看一眼屏幕上的人就迅速关掉,而是这样静静地一直看着。   贪婪地,一寸不错地看着,等着电量耗尽那一刻。   忽然,他的手蓦然一紧,眼前画面上竟然跳出了一个提示。   一绿一红两个标志,是来电提示。   他习惯拿剑,一向很稳的手微微颤了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立刻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一端传来的呼吸频率熟悉,手背一凉,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泪。   那边没有说话,很静,能听到雨声。   商侃弯起唇,轻声说:“你还没告诉过我,橡皮是什么?”   “橡皮”乔述一满脸泪痕,蜷缩在床上,抑制着自己的呼吸,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通话,他说:“是一种可以抹去脏污与瑕疵,是非与荣辱的东西。”   可以让纸张变得空白,重新书写的东西。   后半句话,因喉咙紧涩,却未能说出。   商侃“嗯”了声,说:“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熬夜了?”   乔述一死死咬着手指,调整呼吸道:“可能是经常看你写下的那本记事,我梦见你了,梦里你的头发白了。”   商侃:“……”   电量告急,只剩下百分之一。   见商侃不回话,乔述一匆忙地说:“你别挂断,我想告诉你,有件事我撒谎了,我很爱你,不是一点点。”   商侃闭上眼睛,说:“我们必须要见面了,我太想你。”   悬崖上的风吹乱了发丝,南魏落了第一场春雨。   眼中的泪簌簌滑落,模糊了江南叶落滴雨声。   这通电话是两人用多少次无法接通换来的,只不到一分钟,手机暗了下去,再无法接通。   商侃将手机小心收进怀中,没有丝毫迟疑,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就试一试,大不了一死,左右,电量耗尽,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小乔了。   便让那样东西,把自己也一起抹去吧。   春夜微寒,夜里路上安静无人。   一滴雨吹落眼中,商侃恍惚间,腰间玉佩毫无征兆地碎成了零碎几块,商侃缓缓拾起,试图拼起,却发现玉已经碎到没办法拼上。   抬眸看去,他忽地一愣,路灯高楼,这分明是异世。   眼前道路极为眼熟,他收起玉佩,快步向前跑去。   门口的保安还认识他,笑着打了招呼,夸赞了一下他的打扮,给放了行。   因为乔述一曾对保安说过,他也是业主。   一切都很正常,又都不正常,他觉得这像是自己的梦境。   于是于奔跑中,他微微拔出一截剑,割向自己的掌心,疼痛鲜明。   心脏咚咚跳动,越来越快。   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廊灯光柔和,他来到了门前,抬手,抿唇输入几个数字。   门开了。   家里很安静,似乎没开暖气,屋里有些潮冷。   他没开灯,凭借着对这里的熟悉,轻而易举地走到了卧室门前。   在左右两间卧室中间,他打开了属于自己那间。   床上有一个起伏不大的鼓包,那人呼吸微滞,似乎鼻子不透气,睡得并不安稳。   商侃缓步走到床头,低头看他。   手轻微发着抖,他俯身,缓缓伸手,拉起了蒙在那人头上的被子。   日思夜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轻轻弯起了唇。   “谁!”一声沙哑的呵斥打破了寂静。   床上的人警惕地瞪大眼睛看过来。   商侃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酸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床头手机忽然亮了一下,如鬼灯一线,又飞快寂灭。   只是短短一瞬,房间里一片寂静。   乔述一跌跌撞撞爬起来,紧紧抱住了床旁的黑影,眼泪打湿了商侃的胸口,他哭着说:“好汉……饶命。”   手中长剑放下,商侃半跪下来,牢牢抱住瘦了许多的恋人,低叹道:“终于,又见你。”   还记得初遇时,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如今再见卿容颜,乌发染霜,终于说出那句早已参透的话语:“我为你而来。”   我穿越时空,只为逢你。   爪一爪 第403章 《异时空逢你》番外   记不清多少个日夜未曾睡过,记不清多少个日夜只在恍惚中度过。   再相见后,两人却没有太多想说的,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那时,他们分不清对方是梦还是现实,毕竟这样的情形,这大半年的光景中已经发生过无数回。   梦见商侃忽然出现在他床边的梦有无数回。   梦见推开小乔家门的场景有无数回。   当江南的温暖阳光洒进窗里时,商侃缓缓睁开眼睛。   乔述一静静睡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胸襟,死死不放。   他怔愣一瞬,小心翼翼将手在那张清瘦的脸上戳了戳。   阳光点亮些许微尘,触感温热真实。   指尖忽地被抓住,他视线慢慢下滑,对上了那双澄澈的眸子。   “老祖宗,你是回来看我吗?”乔述一声音哑着,说话很虚弱,似乎没什么气力。   商侃蜷起身体,抵住他的额头,低低地说:“我不走了。”   家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床头扣着那个本子已经被人翻得泛旧,不经意碰了一下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一段影像自动播放。   是皖南的油菜花田,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亲吻的画面,他不知道小乔留了下来。   笔记本被扣上,画面消失,乔述一给商侃的手上药包扎,低垂着眸子,很认真,也很安静。   “在想什么?”商侃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细节,问道。   “在想,可能会留疤,我一会儿给你买药。”乔述一说。   商侃:“……”   乔述一收拾好药箱,预备起身,商侃按住了他的手。   商侃望着他,低低地、略带祈求地说:“哥,你看看我。”   乔述一:“……”   他慢慢抬起眼眸,看向商侃,似乎呆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起手,轻轻贴在了商侃的脸上。   “我是真的。”   一滴泪滑落在了乔述一的手背,灼得他一颤,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慢慢的,抿起了唇。   指腹划过那略显锐利的眼尾,然后,抚上了他衰白的鬓角,他止不住哭腔:“祖宗,你别哭。”   好像这时候才慢慢灵魂归位,商侃走后,独自在这个房子里的每一天,他都浑浑噩噩。   他捧起商侃的脸,忐忑地与他确定:“我终于打通了你的电话,对吗?”   通话记录里,有上万条记录。   是打向异界的、根本不可能接通的号码,他甚至打去运营商官方,询问在另一个世界能否接通电话。   客服人员告诉他:“神经病。”   可他打通了。   昨夜像往常一样机械地、一遍一遍地拨打着那人的电话时,忽然通了,就像上天终于看不过去,为他与异世的他短暂地开了一会儿时空的门。   “嗯,”商侃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你说你很爱我。”   乔述一捧着他的脸,虔诚地吻住他的唇,轻声说:“嗯,我很爱你。”   商侃弯起唇:“你曾提起,要给我开一个侦探事务所,就用我的金子吧。”   半年过去,商侃没头痛过,与上一回来时不同,他记忆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缘由不清,但是好事。   这是侦探事务所接到的第8个单子。   乔述一牵着从垃圾桶里找回来的那只胖成猪的拉布拉多交给了狗主人。   看到狗主人付给商侃尾款时,商侃俊脸上的不耐与受辱的隐忍表情时,实在忍不住想笑。   晚上回家,他在网站上更新了一条规则仅限重大案件。   当天夜里,两个人睡得正香时,接到了一通电话。   “请帮我找到我的女儿,她被拐走了。”电话里的女人嘶哑地说。   大司监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侦探,乔述一看到他寻人时抽丝剥茧的缜密与敏锐,这样肯定地想到。   “你在想什么?”商侃从电脑上抬起视线,对着赖在他腿上的人嘴唇亲了一下。   “我在想……”乔述一弯起眼睛笑着,捧起他的脸,揉搓揉搓成了软软的包子,在他被迫噘起的嘴巴上亲了一下,用悄悄话说:“老公,你真的很迷人。”   # 本该灿烂 第404章 本该灿烂   鹿笛在他们两个中间兢兢业业做了整整九年的小跟班。   从初中到高中毕业,安禾和齐书宇两个人谈恋爱谈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死去活来。   高中从老师到校长,从学生到家长,就没有不知道他们的事迹的。   在那个不大的县城里,那会儿两个人都是学校里风云人物,两个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焦点。   大概在青春期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类人是耀眼到令人自卑、遥不可及的。   鹿笛是一个很平凡的omega,他平凡到扔在人堆里都挑不出来,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和那样出色的两个人走得那么近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的青春期一直是灰扑扑的,在两个人夺目的光彩阴影里,默默地做着一个“好朋友”。   三个人曾经约定,以后还要上同一所大学。   那段时光里没有任何尊严的迁就与无底线的讨好付出让他常常喘不过气,直至现在,梦到这段时光,仍然会胸口压着一口气憋醒。   他大口喘息着从梦里醒过来,睡了一夜身体反而更累,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才早上五点,寝室没开灯,灰蒙蒙的,室友正睡着。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他垂眸望着手机桌面,半晌,轻轻点进了聊天界面。   最上边置顶对话框里的消息还停留在两个月前,那个人的头像换了,看起来有点陌生,但是备注始终是原来那个“最好的安禾”。   安禾无疑是最好的,是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最耀眼的Omega,他长得太过出众,美得让人有距离感,永远骄傲矜贵,只要他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立刻被他夺走。   他是鹿笛最好的朋友,但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或者好好聊聊天了。   这一年多来,他似乎将鹿笛忘在了脑后,他没有主动给鹿笛发过消息,都是鹿笛单方面去找他闲聊,他要么就是不回复,要么就是“嗯”、“啊”的敷衍,点进新动态,却发现他和一群朋友玩得开心,笑得明媚开怀。   他看起来不需要自己了。   于是,鹿笛慢慢地就不再发消息了。   心里微微泛酸,他的目光下滑,呼吸下意识顿了顿,打开那条新消息的对话框,把那句话看了好几遍,打字输入:“对不起我今天要补个实验,你自己去吃吧。”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松了口气,准备关掉手机再睡一会儿,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   对方几乎是秒回的:“那你早上想吃什么?我买好给你送过去。”   鹿笛心脏仿佛抽了下筋,一阵闪痛,随后沉甸甸的压力压在了他的周身,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压抑。   良久,他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他在屏幕上打字:“我不太饿。”   对面发过来一条语音。   鹿笛眼睛干涩疲惫,盯着那条语音看了几秒,没点开,接着,又是一条语音。   “小鹿。”   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背景音很静,并不像在外面的样子。   他说:“你很长时间没理我了,是在躲我吗?”   “……”   齐书宇。   每一次和这个人接触时,他都会有莫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在青春时期有另外的名字,名曰羞耻、不堪和自我厌恶   这不是齐书宇的错,全是他的原因。   鹿笛喜欢他。   他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喜欢着同一个人。   当青春时期最纯粹的心动碰上平凡与自卑怯懦,是一场酷刑。   他在那场没有任何可能性的暗恋中挣扎了九年时光,也痛苦了九年。   “没有,”鹿笛缓慢地打字说:“我好困。”   齐书宇发了条语音过来,低沉温柔的声音带着微弱的电流声传过来:“那你接着睡。”   鹿笛头又开始疼,皱眉闭上眼睛,下一条语音自动播放:“晚安。”   鹿笛醒的时候,室友正趴在床头叫他:“快上课了,你快点。”   说完就跳下床,风一样闪进了洗手间。   大学生活很好,他每天生活都算平静,他年纪最小,几个室友都很照顾他,他也交到了不错的朋友。   一夜断断续续的压抑梦魇渐渐散去,阳光洒进寝室,鹿笛套上件白色毛衣。   今年的春天很冷,教学楼门口的冰结了化,化了结,人走在上边像在漂移。   鹿笛又是飘过去的,起步,加速,潇洒转身,平稳落地。   滑完,他略带得意地转头看那几个平衡性很差的室友,就见几个人翻着白眼结成铁索一起走了过来。   室友林峥勾住他的脖子,眯起眼睛,阴岑岑道:“得意什么呢?”   鹿笛装傻,眼睛清澈,有点憨厚的愚蠢。   林峥手痒,正要捏他的脸,忽然被人搂住腰,抱进了怀里。   抬头一看,是自己男朋友。   他笑着说了两句话,再看过去,鹿笛已经溜进了早起上课的人海里。   一天的课,紧凑又繁重,下课时天边黄昏绚烂,鹿笛看了一会儿,稍微放松了些。   室友叫他:“快走,饿死了。”   今晚寝室聚餐,吃烤肉。   这家店是新开的,据说口碑不错,几个人去得巧,恰好有空位。   鹿笛吃饭很积极,肉烤好就开始低头吃,嘴空不下来,几个室友闲聊着,生怕他噎着,给他倒了饮料。   饭吃到一半时,他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周围的室友也停止了说话。   鹿笛寻声望去,耳侧轻轻嗡鸣一瞬。   隔了几步外的另一个餐桌旁,坐着一个人,是一个曾经他很熟悉的人。   塞了满嘴的美食失去了滋味,他鼓着腮帮子,缓慢嚼了两下,没吭声。   那个alpha依然出众,甚至比中学时代更加英俊。   齐书宇是那种有点沉默的人,不太爱说话,那种沉默疏离让他清秀的眉目看起来有几分冷漠。   你的青春时代有这样一个人吗?他被许多人注目着,你常常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偷偷仰望,没勇气去和他主动说上一句话。   那时安禾和齐书宇还不认识,鹿笛就这样默默喜欢着他。   嘴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倒是心慢慢酸涩起来,呼吸都微滞。   齐书宇站了起来,他个子高,腿也长,依然喜欢穿一身黑色,头发有点长了,微微遮着眼。   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天啊。”   “这张脸也太妖孽了。”   “……”   他听到隔壁桌在八卦地窃窃私语。   “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他过来了!”   鹿笛匆忙咽下嘴里的东西,食物到了胸口却没下去,噎住了。   他拿起杯子喝水,微凉的水吞进口中时,他听到了那个无比耳熟的声音说:“小鹿,你刚下课吗”   周围室友炯炯的好奇目光让他窘迫又焦虑,同时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脸慢慢红了,低下头,一只手捂着胸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峥最先发现他的不对,眼睛来回瞟,压低声音凑过来说了句:“这么悲伤吗?不会是前男友吧?”   鹿笛握紧拳头,对自己的胸口用力锤了两下。   林峥大惊,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他的自残行为:“我说笛笛,不至于吧?”   “老婆……”   一旁走过来几个人,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说道:“笛笛好像是噎着了。”   林峥:“……”   他只来得及看刚到的男友一眼,就低下头观察鹿笛的表情,这才发现他的脸都憋红了。   还没等他做什么,刚刚那个帅哥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近前了,alpha的威压让林峥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清新的茶香环绕在鼻间,鹿笛下意识停了停呼吸,企图屏蔽齐书宇的存在。   印象里,他的身上总是带有两个人的味道,是清新的茶香混着甜奶油的香味,那是安禾的味道。   单独嗅到他一个人的气味,其实很罕见。   心里好像有刀在搅弄一样,阵阵钝痛。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那个人声音温柔又熟稔,俯身低语道:“怎么还这么笨啊?”   胸口的憋闷已经散了,他心情一团乱麻,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已经好了。   众人的视线里,他定了定神,不敢看齐书宇,勉强结结巴巴道:“我……我好了,谢谢。”   齐书宇直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和我说什么谢?”   他似乎只是过来打个招呼,目光在刚刚过来的几个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抬手揉了把鹿笛的脑袋,就回去了。   林峥的男朋友带着三个室友一起来的,他们偶尔会一起玩,说熟也熟,说不熟也算是点头之交。   一群人说着话,但鹿笛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吃饭了。   总是这样,齐书宇在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会不自觉被分散,会下意识不安和自卑。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线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齐书宇的消息出现在上面。   安禾的对话框仍在置顶,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他垂眸,看着下边对话框里,齐书宇发来的消息。   “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齐书宇问。   他们以前没有这样客气过。   鹿笛咬着唇,紧紧攥着手机,良久,他把满是汗的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他在对话框里打字:“我无意的。”   “好。”   鹿笛偷偷看过去,就见齐书宇正低头看手机,微长的额发遮挡着他的眼睛,完美优越的面部轮廓在灯光下有种清冷的质感。   他和同学一起来的,长腿舒展地撑在地上,随意慵懒,可和印象中的他有点不一样了,可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同。   “我信了。”   手机重新震动。   鹿笛指节一僵,狼狈地关了手机,不敢再看。   “我先走了。”他低声对林峥说。   林峥往对面桌瞟了一眼,了然地问他:“躲他?”   鹿笛垂眸,点点头。   林峥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趁着齐书宇没在,鹿笛拿起外套,瞧准时机,直接冲出了店门。   春季夜里微冷的空气没能遮住他身上烟熏火燎的烤肉味儿,他冷得打了个哆嗦,套上外套,预备回寝室,刚走出几步,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浑身一僵,他停了脚步,低下了头。   “鹿笛,”齐书宇的声音顺着夜风飘了过来,含含糊糊,有些发闷,他说:“不至于躲着我吧?”   鹿笛:“……”   他缓缓转身,那个人就站在角落里,那里没灯,光线黯淡,只有一点红色火光明灭。   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鹿笛重重咬了一下唇角,低低地说:“我没有。”   他看到齐书宇把烟熄灭,然后抬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微微俯身,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很喜欢撒谎,”齐书宇平静地说:“我很了解你。”   鹿笛:“……”   齐书宇说得没错,他是个撒谎精,他经常撒谎。   他经常骗人,骗别人,也骗自己。   “我……”鹿笛缓缓收紧手,抬眸,望向齐书宇的眼睛。   齐书宇微微一愣,然后听到鹿笛坚定而冷漠地说:“我觉得,我们已经长大了。”   齐书宇皱起眉。   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许多,他盯着齐书宇的眼睛,冷静地一字一句说:“我不想再做你或者安禾的小跟班了,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我觉得我们已经长大了,就不要在一起玩过家家了。”   他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带了颤音的,他说着他这些年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心上割离,见了血。   齐书宇沉默了,定定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鹿笛也不再废话了,立刻转身,不想在他面前丢人,而转身的时候,他看到几步外站着的一个人。   他不知来了多久,就在几步外站着,表情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兴致盎然。   见两人看过来,还无辜地耸了耸肩,并没有任何尴尬。   他抬步走到鹿笛面前,随意地说:“我也要回宿舍,一起吧。”   齐书宇的目光落在男生脸上,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鹿笛点头,低低道:“走吧。”   鹿笛知道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但也并不在意,因为真的没有多少人正眼看过自己,他太不起眼了。   可这种事被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看到,实在太尴尬。   那个人就走在他身旁,虽说同路,但没和他说话的意思,低着头看手机,像是在聊天。   手机蓝光映在那张清俊的脸上,漫不经心中有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举手投足都透着从小到大被钱和各种资源堆起来的优越,他可以和他们这群人做朋友,但鹿笛知道,他眼里根本看不上他们。   厉寒。   这个人和他们都不一样,虽然一起玩过几回,但鹿笛很少和他说话,他和林峥的男朋友成松一个宿舍,但从他们相处的细枝末节处,鹿笛能看出来,成松几个有点不自觉地捧着他,忌惮他。   鹿笛不喜欢和这样的人走得太近,一个是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法相容,另一个是鹿笛有点惧他。   那双狭长的眸子总是带了几分似笑非笑,好像一切都是了然的,什么都能看透,别人眼里痛彻心扉、死去活来的事儿在他眼里跟个笑话似的。   就比如说现在。   鹿笛脚下好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挪,直至再也走不动了,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公子哥儿让他吓了一激灵,终于放下手机,侧身看他,那眼神儿跟看什么稀罕物种似的。   “哎我说,”厉寒啧了声,像是怕鹿笛讹上他,还往后退了半步:“你哭什么?”   可鹿笛已经顾不上他的反应了,他那不大的脑仁儿里装不了太多东西,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我好喜欢他,”鹿笛坐在春天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哭着喊:“我喜欢了他九年,九年!”   他们是从学校的小池塘边上的小路往回走的,这会儿小池塘边上有不少野鸳鸯,这一嗓子嚎出来,真是惊起一滩鸥鹭。   厉寒眼神儿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咱能不丢人吗?”   鹿笛满脸泪痕地仰头看他,眼泪吧嗒吧嗒顺着下巴往地上砸,那眼神儿跟小锥子似的,充满愤怒:“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你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要是他那会儿还清醒,是不会说出这么矫情弱智的话的,可他就是说了,还是理直气壮地吼出来的,他不喜欢厉寒那一副居高临下看不起他的姿态,混着本就乱七八糟的心情,一起向这个他并不怎么熟悉的人发泄出去了。   厉寒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儿更复杂了。   周围渐渐围了几个人,端着手机往这儿拍,厉寒扫了一眼,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起拉,低声道:“回去说。”   “我不!”鹿笛这会儿怎么看他怎么像坏人,非要跟他犟,坐在地上跟他拔河:“厉寒,你得讲道理!”   那边都亮起闪光灯了,厉寒皱眉避开,压低声音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   鹿笛嘴瘪了瘪,又哭了,他甩开厉寒的手,坐在地上低头呜呜咽咽地哭。   他刚刚用那番话结束了他长达九年的暗恋,那个在他生命力占有绝对分量的、强行剥离就像抽筋拔骨一样疼痛的爱恋,他告别了自己的青春,浑身都疼。   厉寒走了。   他余光里看到。   有人问他:“同学,你没事吧?”   鹿笛摇头,没应声。   过了一会儿,眼前重新走过来一个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脚下踩着一双价值不菲的白球鞋。   鹿笛慢慢抬头,看见了厉寒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他伸手抓住鹿笛的手臂,硬将他从地上薅了起来,手臂被攥得疼,同时,一阵轻微的雨后森林的气味传进鼻间,静谧、清雅,是厉寒信息素的味道。   “讲道理是吧?”厉寒扯着他的手,往小池塘外边走,鹿笛踉踉跄跄,像是一个破麻袋一样被他拖着,走到没人的地方,厉寒一把向他拖到面前,俯身看向他的眼睛:“来,讲吧。”   Alpha强大的威压将他笼罩时,他短路的脑袋忽然通畅,终于知道怕了,他红着眼睛,吓得往后躲,厉寒那双手却像是铁索一样,他半点都动不了。   鹿笛沉默了一下,满脸泪痕,悲悲切切望着他。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开口,就这么相互对视着,呼吸很轻。他们两个并不熟,没到那个能吵架或是往深里说话的程度,所以闹成这样,其实很尴尬。   鹿笛知道,人家厉寒根本不想理他,就是刚刚被他给闹毛了。   厉寒好整以暇地看他表演:“又想唱哪出?继续。”   鹿笛:“……”   他早就看明白自己的属性了,所以示弱或是说谎根本没用。   鹿笛收回了那副可怜样儿,转开头,闷声闷气道:“不唱了,动手吧。”   厉寒沉默了片刻,鹿笛心里忐忑,准备偷偷看他时,听到他“呵”了声,手臂被放开,厉寒嘴毒地嘲讽道:“就你这样的,下不去手。”   鹿笛:“……” 第405章 本该灿烂   他和厉寒不熟,好在他们并不熟,院系也不一样,不会常见面。   鹿笛回去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醒过来,几个室友兴致勃勃拉他一起看学校论坛。   “这不是厉寒吗?”   “啧啧,没看出来他还是始乱终弃的那种人。”   “听在场的人说,那个小omega哀怨的,声声泣血,哭着喊着说暗恋他年。”   “可惜了,看不清脸。”   鹿笛脑袋嗡嗡的,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几张照片,小池塘旁边没什么灯,光线暗,拍出来的都是糊的,能看出厉寒还是因为他这人在学校里太引人注目,凭个背影都能认出来。   翻到底,他的照片都是模糊的,室友都没认出来,他稍微松了口气。   倒是现在冷静下来,他才反思昨晚厉寒跟自己一起回来,是倒了大霉,遭了无妄之灾。   他犹豫了许久,想跟厉寒道个歉,但是他没有厉寒的联系方式,转念想起昨晚厉寒说过的话,他又开始憋屈。   什么叫他这样的下不去手?他知道自己很一般,很不起眼,但是这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还是难免让人生气。   想来想去,他决定以后还是离这位公子哥远一点,对他对自己都好。   从那夜后,鹿笛的情绪一直不高。   失恋是一场奔赴刀山火海的刑罚,能扛过来也是脱了一层皮的。   他这不算失恋,暗恋又算哪门子恋呢?   可也足够他疼了,那是他九年的青春。   不到一个月,他瘦了十来斤,本来健康的身体瘦得像是皮包骨,尖下巴都瘦出来了。   室友邓小添怜惜地摸着他的脸,啧啧叹息:“这是为谁伤心呢?真是看不过去。”   鹿笛闷着头学习,谁也不理。   林峥从床上探下个脑袋,怂恿道:“要不你给我们讲讲,你跟那个如花似玉的大帅哥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过往。”   鹿笛:“……”   他和齐书宇能有什么过往呢?他们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一个人兵荒马乱,一个人的惊惶不安。   安禾对齐书宇是一见钟情,是那种见了一面就非他不可的钟情。   鹿笛和安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疯狂迷恋一个人,也没见过有什么人会真的拒绝他。   安禾追了齐书宇一个多月,果然就成功了。   那之后三个人常在一起,他们也曾问过鹿笛有没有喜欢的人,鹿笛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坚定且决绝。   他把自己所有的好感全部掩埋,在两个人之间兢兢业业做着最好的“好朋友”角色。   那时鹿笛和安禾是同桌,齐书宇和他们不同班,每天的奶茶情书都是他帮着接送,每次的闹别扭与争吵都是他两边劝,整天两个人呼来喝去,比起朋友,他更像是一个小保姆吧,有时候自己发呆,他会这样想。   其实学校的很多人都把他称为两个人的小跟班,没正眼看过他,那两个人谈恋爱常常腻在一起,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他没有别的朋友。   他偶尔会看到两个人在一起接吻,那样激烈和渴求对方,他总会立刻转身逃开。   没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知道,在安禾和齐书宇认识之前,他就已经喜欢齐书宇了。   高考成绩下来后,只有他一个人考上了这所他们三个人目标中的大学,齐书宇调剂到隔壁大学,在大学城里,两个学校只隔了一条马路,但学校不算太好,而安禾,他高考失败,甚至没考上及格线,是补录的一个院校。   安禾哭了很长时间,深夜打电话,想要鹿笛陪他复读,鹿笛妈妈那晚和他一起睡的,在一边听着,用眼神逼迫他直接拒绝。   挂断电话后就气愤地把安禾骂了一顿,说他是坏心眼。   鹿笛偷偷给安禾发了一条消息:“对不起。”   这所大学是他梦寐以求的学校,他不想放弃。   这世上的很多事是不能放在友谊范围内参考决定的,也不该把两者混为一谈。   他那时觉得,齐书宇可能会选择陪安禾复读的,但事实是齐书宇没有。   后来,三个人都上了大学,但是安禾和齐书宇开始频繁吵架,分分合合,没个安生。   他大一那一年,经常半夜接到电话,上课也要盯着手机,像中学时一样两边劝,承受两边的锋芒与怒气。   再后来,忽然有一天,安禾发了条动态,他有了新的男朋友。   那时候他还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问他:“你和书宇怎么办?”   安禾回复了他一个视频,是他和一个alpha接吻的视频,看起来热情又深情。   他呆住了,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话。   他想问问齐书宇的,可最后,他也没发出那条消息。   过了半个多月,齐书宇主动给他发了消息,他说:“我们两个分手了,你知道吗?”   那天他刚从实验室里出来,连续熬了一个星期,终于把实验结果赶出来了,累得昏昏沉沉,头昏脑涨。   然而在听到齐书宇声音的那一刻,脑袋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一阵嗡鸣,接着,是难受的酸涩。   他靠着实验室的墙,闭着眼睛,捏着疲惫的眉心,慢慢蹲下,声音沙哑道:“你别难过。”   他尝试像以前那样安慰对方,但齐书宇的语气很平静,没听出难过或是着急。   他说:“小鹿,过来陪陪我。”   出实验楼时,天已经黑了。   他握着手机,匆忙向校外赶。   他在一个小酒馆的角落找到了齐书宇,那时他脚下已经多了许多空瓶子,趴在桌上,慢慢喝着酒。   鹿笛走过去,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齐书宇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带着醉意说:“小鹿,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是好久没见面。   明明他们两个的学校那么近,好像没有安禾,他们两个就没有什么必要联系了。   鹿笛给自己点了一份炒饭,往嘴里塞,他一整天没吃饭,快饿虚脱了。   齐书宇也没在喝酒,给他倒了温水,静静看着他,问:“最近很忙吗?”   鹿笛点头,没敢看他,含含糊糊道:“嗯,很饿。”   齐书宇说:“以后你忙的话,我给你送饭。”   鹿笛愣了愣,垂着眸子没应声。   以前,他经常给安禾送饭的。   和齐书宇在一起,他总是想到安禾,也绕不过安禾。   他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向他提起:“书宇,你和安禾……”   话只到这里,齐书宇打断了他:“我们做个约定吧。”   鹿笛怔怔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表情,他很平静地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提别人了。”   “别人”这个词很有意思,在他们三个多年的友情里,自己一直是属于那个别人。   而现在,安禾成了齐书宇口中的别人。   说实话,那时他心里是有一瞬间的开心的,那点近乎卑鄙的开心包含了他对齐书宇多年暗恋似乎终于透过一口气,还有,在这段友情里,他第一次被重视。   那晚他也喝了很多酒,但是话很少,大多是他听着齐书宇在说,说他上大学后的生活,说他曾经没对自己说过的,一些喜欢和不喜欢。   那晚齐书宇送他回宿舍,在宿舍楼下昏黄的路灯光线里看他,俯身在他发上揉了揉,那双曾经盛过阳光的眸子盛着落寞与沉默,他抬手,覆在鹿笛的发上。   他的掌心很暖很温柔,但是对鹿笛来说很陌生。   然后他听到齐书宇说:“这么多年,没变的只有你。”   时间会改变很多人,那代表圈子的更替与人的成长,没变化不是什么好的词汇,而是说明鹿笛仍然困在原来的圈子里,没往前走过,没任何长进。   那时已经大二了,鹿笛和宿舍的人还是都不熟。   他不适应集体生活,不会和人交朋友,总是独来独往,性格并不讨喜。   室友们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出去玩,也都不会叫他,他是被排斥在外的。   那时候只有安禾和他说话,每天他的社交只有安禾一个人,他们在社交软件上分享每天的生活,像是以前一样,像是从没分开。   他在情感上很依赖安禾,他甚至没法想象,如果没有安禾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怕安禾生气,怕安禾不再理他,怕安禾有什么事不告诉他,怕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疏远。所以,就像以前一样,安禾不高兴,或是骂他两句,他都会下意识去哄,他把安禾当做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对安禾的情感,要远远高于对齐书宇的喜欢,他永远会站在安禾这边,不会做任何让他不开心的事,因为安禾早就成为他的一部分。   只是有时,他会想逃离,因为有时候这一部分太重、太让人窒息。   “你又在发呆了,笛笛。”林峥扔了个小西红柿下来,砸在他的脑门上,随后骨碌碌掉在睡衣上。   鹿笛缓过神来,抬头看他,说:“我和他只是中学校友。”   林峥似笑非笑看他,仿佛把他看透:“这个话题都过去多久了?”   鹿笛:“……”   他慢慢低下了头,小声说:“我就是心情有点不好,你们应该哄我。”   这句话说完,寝室里一片欢腾。   一个室友嬉笑着冲过来,一个泰山压顶压在鹿笛身上,接着又是一个,三个人把他压在最底下,几乎喘不过气来,鹿笛没忍住笑,挣扎着说:“放开我!”   几个人把他压着他一阵折腾,林峥的电话响了,他边喘息边笑着接了电话,应了几声,拍拍鹿笛的小脸:“松哥给买零食了,都给你吃。”   林峥下楼了,鹿笛靠在椅子上缓气,郁郁的心情都缓解了许多,他勾着唇,准备继续看书,桌上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他看着那条新消息,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   “小鹿,我在你楼下,我们好好谈谈。”   齐书宇说。   青春是一场潮湿的大雨,上面长满青苔,覆盖了他曾经荒草遍野的可怜的自尊。   如果可以不喜欢齐书宇,他的痛苦大概会减少一半。   那个人就在寝室楼下等着他,夜幕下,他一身黑衣,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可鹿笛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他总是可以一眼在人群里找到他。   他停在齐书宇面前,抬头看他,问:“有什么事吗?”   齐书宇垂眸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死寂让鹿笛的心疼得一颤。   齐书宇只是静静看着他,并没开口。   寝室楼前人不少,来来去去,或是情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没人注意他们。   鹿笛垂下眼眸,低声说:“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向寝室大门走。   刚迈出一步,齐书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鹿,我喜欢你。”   脚步倏地一顿,仿佛有什么东西照着他的脑袋兜头一砸,全身发麻,他眼前冒着金星,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就这样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那个声音仍是他记忆中的温柔,那个少年是他九年的青春,他的心一阵刺痛,眼泪同时滑了下来,他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背对着齐书宇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齐书宇似乎早就把他看穿,很平静地说:“我不信。”   “记得那晚上和我一起回学校的男生吗?”鹿笛抬手袖子,用力蹭了一把脸,说话时甚至带了点笑意:“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没他我都活不了。”   齐书宇:“……”   鹿笛僵硬地勾了勾唇,转身,背对着光影看他,轻轻地说:“就像你曾经爱安禾一样。”   他在齐书宇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瞬的茫然,心像是刀割一样,呼吸都疼,他撑到极限了,想要回去,齐书宇却低下了头,先他一步,转身离开。   他看着曾经那个少年熟悉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春散场,荒芜、沉寂,一刹那万里冰封。   他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脚下发飘,唇角漾起微笑都不受自己控制。   他感觉到自己挪动脚步,往宿舍门口走,刚走出两步,他倏地一停。   厉寒就在阴影处站着,距离不远不近,完全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鹿笛,就像在看一个杂技团里演戏的大马猴。   一阵诡异的沉默里,鹿笛听到厉寒慢悠悠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爱我啊?”   鹿笛:“……”   厉寒从阴影里缓步走出来,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体遮了眼前的所有光线,他低头看鹿笛,并不为自己刚刚当了挡箭牌而生气,反而笑得很高兴。   鹿笛知道,这种高兴不是因为自己说喜欢他,而是他平白捡到了一个乐子。   心神俱疲,鹿笛忽然什么也不在乎了,他不怕这个气势强大的alpha了,仰头看他,破罐破摔道:“是,我爱你爱得吃不下,睡不着,你就是我的白月光,一出现就能照亮我这双目失明的狗眼。”   厉寒一愣,目光奇异地盯了他一眼,随后笑得更厉害了。   鹿笛不想搭理他,绕过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alpha往宿舍走,厉寒在他身后叫他:“鹿笛。”   他声音还带着未散的笑,鹿笛本来不想理,可厉寒下一句话却让他怔住了。   他说:“你矫情什么呢?”   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他说话时主观上并不带什么恶意,也无意嘲讽你,可如果对方是个矫情的人,听了便会难受、便会觉得被冒犯,一句轻飘飘的话就会被打击得七落。   鹿笛不喜欢厉寒这种人,他自信、可以游戏人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也有那个资本,可他们毫无瓜葛才会相对安全,若是真有摩擦,怕是会天天针尖对麦芒。   鹿笛冷笑一声,忽然转身,直直盯向厉寒。   厉寒冲他挑挑眉,无辜道:“怎么?”   寝室门口有人认出厉寒了,正有意无意向这边看。   鹿笛将卫衣帽子一扣,在厉寒莫名的目光中大步向他走过去。   纤白的手扯住他的衣领,用力向下一拉。   “啵”   一阵轻响。   厉寒捂住自己的嘴,目光复杂地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眼神一变,立刻阻止道:“你最好别说话。”   鹿笛扬声说:“厉寒,我怀孕了。”   “……”   回宿舍以后,他扬眉吐气,连刚才的难受都淡了许多。   厉寒疯狂加他好友。   一条一条的好友申请跳出来,鹿笛就这么看着,有点小人得志的快乐。   寝室里正快乐地聊着八卦,学校帖子飘了红,标题是某某学院某厉姓alpha已当爹,万千omega碎今夜。   以厉寒的出名程度,这相当于指名道姓了。   下边帖子叠出上百。   厉寒新的好友消息备注:“鹿笛,我怎么得罪你了?”   鹿笛挺不要脸地回他:“你没得罪我,你只是命犯小人。”   就在那条申请消息下边,厉寒飞速回复:“你给我澄清。”   鹿笛躲在被子里坚定回复:“不要。”   隔了许久,厉寒都没回复他。   手机界面忽然跳转,鹿笛吓了一跳,下意识点了一下。   接着,一道懒洋洋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出来:“鹿笛,我们讲和。”   丝毫没有鹿笛想象中的气急败坏,态度甚至很讲道理。   鹿笛开始后悔了,蒙上被子,攥着手机,小声说:“对不起……”   “嗯,”厉寒说:“我也不对,不该插嘴你的事。”   鹿笛更加愧疚,低声说:“我去贴吧道歉。”   厉寒:“不用,他们能拆了你。”   鹿笛:“那……”   厉寒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儿过了。”   贴吧里已经有人在阴阳怪气地攻击厉寒了,说话很难听,鹿笛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多不讲理,多烦人,多么不顾后果。   电话里呼吸声平稳低缓,好像真的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小声说:“厉寒,你人真的很好。”   电话里安静了片刻,厉寒说:“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可以原谅一切吗?”   鹿笛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灵魂出窍一样怔住,酸涩涌上了鼻腔,脸火辣辣的疼,一时说不出话来。   厉寒说:“如果你刚刚和我犟两句,我会把录音直接放到网上。”   鹿笛缓缓蜷起身体,眼泪顺着眼眶滑落,为厉寒一眼看透的那句话,也为蠢得要命的自己。   “你想怎么样?”鹿笛哑声说。   厉寒语气懒散地说:“我说过了就过了,你别管了。”   他冷淡地说:“挂了。” 第406章 本该灿烂   电话一阵忙音,挂断了。   寝室里还在八卦,室友们没发现他的异样,鹿笛闭上眼睛,忽然没了力气。   手机轻响一下,他摸起来看,是齐书宇的消息:“小鹿,我不喜欢安禾了。”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齐书宇会亲口说不喜欢安禾。   那场轰轰烈烈的青春里,他们的勇气与固执被所有人羡慕向往着,他们是天生一对,没人怀疑过。   或许是因为那句话,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恍惚梦里又回到了中学时代。   那种无力和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一动也动不了,仿佛梦魇。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浑身没力气,精神状态也很差。   室友邵煜上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是不是发情期快到了?”   鹿笛点点头,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声说:“我需要一个alpha。”   邵煜没忍住笑,慈爱地看他,那眼神儿就像老祖宗看孙子:“你需要喝点补脑液。”   鹿笛:“……”   他下了床,很听话地翻出补脑液喝了两支。   天气一天一天暖了起来,学校里的花草树木都渐渐转绿,春风暖融融的,让他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们学校很大,很漂亮,是整个联盟里排名前几的院校,优秀的人太多,他那时考上只是运气。   他很庆幸来到这个学校,只需要专注学习,大多数时候不用去为了杂乱的闲事优心。   中学时代对他来说并不美好,时隔多年,他现在每次想起,仍会感觉到沉重压抑,相对来说,大学简直是天堂。   即便如此,他最开始的大学生活也是一团遭的,孤独、焦虑、没有安全感。   “我要去取快递,谁需要帮忙带?”邵煜套上外套,站在门口问道。   “我我我!”鹿笛积极举手。   “我两个。”邓小添打着游戏,头也没抬。   林峥:“我一个。”   邵煜看向鹿笛,挑眉:“你?”   鹿笛弯弯圆眼:“我和你一起去。”   天气暖了,学校里的冰激凌很受欢迎,邵煜排队买了两个,走到等在樱花树下的鹿笛面前,递给他一个。   鹿笛没说谢谢,很自然地上去咬了一口才接过来。   邵煜瞧着他,轻笑道:“你就像一只粘人的猫。”   一只肥猫学长踮着脚凑过来,在两个人脚边蹭来蹭去,娇声娇气地喵了声。   鹿笛没有快递要取,他就是想出来和人一起逛逛。   以前除了安禾,他没有其他朋友,但是自己不是安禾唯一的朋友,他大多数时候是自己的。   可能是过去缺了这样的体验,也或许是缺乏安全感,所以他很喜欢粘着人,前提是对方也喜欢自己。   “邵煜!”   两个人往快递站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道。   邵煜停步,转身看过去,笑着打招呼:“好巧,你们干什么去?”   鹿笛从邵煜身后探头看过去,见是三四个男生,邵煜和鹿笛三个不是一个专业的,他的同学一般鹿笛都不认识。   他最近快到发情期,对alpha有点敏感,就老老实实退后几步,躲到旁边的树下啃冰激凌。   邵煜聊天时间有点久,鹿笛冰激凌都吃完了,转头看过去,却见几个人正一起看他。   他有些茫然,眼睛下意识瞪大,就见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邵煜笑着和几个同学告别,走向鹿笛。   “你们笑什么?”   鹿笛很小声地问,有点心虚不安,摸自己的脸和衣服,恰好几个alpha经过,其中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儿微微倾身,从人群里向他摆手,他长得有点帅,很阳光,牙齿很白。   邵煜笑着说:“那个个子最高的,他问你的联系方式。”   鹿笛:“……”   这还是鹿笛第一次被人要联系方式,他一时有点没回过神。   记忆中这种事一向是安禾的专利,他灰扑扑的,谁也看不到他。   “给吗?”到了快递站门口了,前边排了很长的队。   橘色夕阳渐渐浮上人的衣摆,鹿笛缓缓攥紧衬衫袖子,低下头,耳朵有点红地说:“好……”   “鹿笛。”   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蚊子似的说话声,他心头一颤,立刻抬头看过去,就见厉寒站在长龙似的队伍里,就和他们隔着四五个人。   鹿笛看着他,张张口,喉咙却有点哽住,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出挑的alpha。   仿佛没有之前的事一样,且态度好像比之前更熟悉一点。   和厉寒一起的人他不认识,厉寒将手臂撑在那人肩上,微微欠身看他,俊脸带了几分笑意,微微欠身,握着手机随意对他摆了摆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握着一部黑色手机,衬衫袖子折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清爽性感。   他第一次正视厉寒的耀眼,如果是在他的小县城里,齐书宇和厉寒,安禾大概会选择后者。   他抬起手,也对他摆了摆,随后转头对邵煜小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邵煜正看手机,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开了。   取快递的队伍慢慢缩短,日落时分总是特别快,昏黄的夕阳照在快递站的玻璃上,绚烂得仿佛在着火。   鹿笛抱着手里的袋子,气喘吁吁跑回来,看到缩短的队伍里那个高挑俊朗的身影,稍微松了口气。   只差两三个人就赶不上了。   他快步跑了过去,在厉寒面前站定。   他正低头摆弄手机,稍稍抬眸,微微一愣。   夕阳里,鹿笛将手里的大袋子递向他,仰头看他,略微气喘地对他说:“给你吃。”   那是满满一大袋子零食。   厉寒看他的目光有点复杂,几步外的邵煜也愣了。   鹿笛不知道厉寒会不会收,心里有点忐忑,胆子也变小了,手缓缓往回收。   手上一轻。   厉寒低头望着他,漂亮的眼眸里笑意明显,他接下了那个袋子,说话像是有点忍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追我呢。”   鹿笛摇头,厉寒接了,他心里负罪感稍稍减轻一点,微微扬唇回他的玩笑话:“我再努力三辈子,也配不上你的。”   校园的风拂过鹿笛清爽的发梢,那双圆眼里满是认真。   这话说完,厉寒挑挑眉,看他一眼,不可置否。   前边人已经取完了,厉寒上前两步,将手里里的二维码调出来给工作人员,鹿笛回到了邵煜身边。   邵煜眉头微皱着,直接对着鹿笛后脑勺拍了一下。   鹿笛没反应过来呢,抬头看他,就见厉寒已经取完了快递,隔着几步向他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和朋友一起离开了。   邵煜教育他:“你不比任何人差,以后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用贬低自己的方式去吹捧别人。”   鹿笛蔫头耷脑,抱着快递老老实实听他训话。   “厉寒是很厉害,可你也不差,”邵煜说:“以后遇到任何人,你优先想的该是对方能不能配上自己,而不是反过来。”   鹿笛鼻子发酸,闷闷地“嗯”了声,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他们来的时候比较早,食堂人还不多。   打完饭,邵煜已经换了个话题。   “他性格很好,而且算是我们系草了,很多omega追他的,”邵煜吃着饭,给他安利:“他为人很细心,我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   鹿笛已经被他训老实了,说什么都点头:“嗯。”   邵煜有点高兴,当即说:“那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   鹿笛的脑中短暂闪过了齐书宇的脸,眼睛有些黯然,片刻后,他很轻地应声:“嗯。”   他还没谈过恋爱,以前看过齐书宇和安禾谈恋爱,觉得恋爱都是那样刻骨铭心,爱的时候爱得要死要活,闹的时候又恨不得用最锋利的刀子把对方扎个对穿。   可大学后,看到林峥和成松谈恋爱,却是那种细水长流,情绪稳定,时时刻刻把对方放在心上,半点也不腻。   他没经验,所以加上好友后,对方的每一句问候或是试探,他都回答得像机器人,尴尬又别扭。   好在对方好像很耐心,一直也没放弃他,两个人就这样断断续续聊着天。   直到有一天邵煜看到他把对方的消息读给AI,然后复制AI的回答回复给对方,他被深深震撼了。   他慈爱地摸摸鹿笛的脑袋,眼神复杂,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鹿笛很窘迫,脸有点红,给自己打了针抑制剂,匆忙地说:“我去图书馆了。”   他抓起手机,抱着书出了门。   这会儿已经快天黑了,走了一会儿,邓小添给他发消息:“回来给我带份晚餐。”   鹿笛刚要回复,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消息。   他心头重重一震,刹那失去了反应。   而下一瞬,又一条消息无间隙发了过来。   人来人往的林荫路上亮起了路灯,勤劳的蚊子已经先开始工作繁衍生息,一只嗡嗡绕着雕像的脑袋转了一圈,最后选了个地方,搓搓手,稳准狠地扎了下去。   蚊子肚子慢慢鼓了起来,变大。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血迹炸开。   鹿笛动作缓慢地垂下手,目光无焦距地对准手机,好一会儿才聚焦。   屏幕上的两条消息,来自两个人。   “小鹿,我下个月就去新学校报道,我们终于又在一个学校了。”   “小鹿,我有东西要给你,七点过去找你。”   他忽略了后一条消息,安禾要来了。   他曾经说过要重新考他们学校的艺术生,但只说过一两次,后来就没消息了。   原来,他是认真的。   鹿笛并不开心。   他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安禾是自己的朋友,可仍然开心不起来。   点开对话框,他抿着唇回复:“欢迎你。”   安禾回复得很快:“有什么好欢迎的?那以后也是我的学校,又不是只有你能考上。”   鹿笛的脸上有些发热,是被人指责而产生的窘迫无措。   他不是那个意思,连忙解释:“我不会说话,对不起,很希望你能过来。”   等了很久,安禾没有回复他。   他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   图书馆是整个学校最宏伟的建筑,它占地面积很大,设计独特,如整个城市里的一颗璀璨明珠。   鹿笛喜欢图书馆,在这里他可以什么都不想,安安静静看书。   图书馆飘着清雅的书卷香气,人很多,但很安静,只偶尔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鹿笛找了个空位,把书放下。   手机又亮了一下。   是齐书宇的消息:“你在做什么?”   鹿笛目光无焦距地盯着手机,半晌,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仿佛没看见一样,他翻开书,静心看了下去。   上大学后,他越来越发现学习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以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家境不太好,没有能够支撑他学习一个特长的条件。   他曾很羡慕安禾,能歌善舞,绘画天赋也是万中无一。   脖子发酸,他抬手捏了捏,打开手机看了眼,已经晚上八点钟了。   屏幕上多了好几条消息,齐书宇的在最上面,是刚刚发过来的。   “小鹿,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问。   鹿笛垂下眼眸,点开键盘,平静地输入:“安禾要来了,你知道吗?”   齐书宇回复得非常快:“什么时候?”   鹿笛看着上面那条新消息,不知道什么滋味地扯了扯嘴角,回复:“下个月。”   他打字说:“最近看他的动态,他好像和男朋友已经分手了,以后会在我们学校读大学。”   齐书宇问:“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鹿笛说:“因为他是安禾,是你和我都爱的安禾。”   齐书宇没再发消息过来了。   鹿笛心里清清楚楚,安禾对齐书宇是独一无二的,无论他身边出现什么样的人,在安禾面前,都会不值一提。   他如此确信着,因为没有比他更了解那两个人的纠缠和过往。   说完这些话,他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抬手,戴好蓝牙耳机,准备继续看书时,目光却微微一顿。   图书馆灯火通明,几乎座无虚席,鹿笛将脚步声放得很轻,怕打扰到其他人。   他小心翼翼站在男生身后,将手里的奶茶放到他书旁,尽量不发出声音影响到他。   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原路返回。   刚刚坐下,他调整了一下耳机,里边传来一声嘀嗒响声。   鹿笛低头打开手机,上边显示一条新消息。   是厉寒的好友申请。   鹿笛抿起唇,把书竖起来挡在面前,偷偷露出一双眼睛向几米外看过去。   厉寒仍在低着头写字,笔触流畅,俊脸微凝,很投入。   刚刚匆匆一瞥,看到许多陌生复杂的符号和和图纸,厉寒是军工专业的,是他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毕业后直接效力于联盟军事部。   能考上这个专业的,都是智商极高的。   鹿笛犹豫了一下,怕通过了消息打扰他,又怕不通过让人觉得没礼貌。   犹豫了半晌,他硬着头皮点了通过。   厉寒的消息隔了一会儿发了过来:“这次终于同意了?”   鹿笛脸一阵发烧,也不敢抬头看他,抿着唇犹犹豫豫在对话框里输入:“对不起。”   他还是觉得对不起厉寒,很想从别的地方补偿他,否则他很难心安。   正想着,厉寒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只是一句“你要道歉到什么程度?”   鹿笛怔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小心翼翼回复了一句:“对不起。”   厉寒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没有下文了。   鹿笛抬头看过去,厉寒已经将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学习了。   图书馆晚上十点闭馆,寝室十一点封寝。九点半,鹿笛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出了图书馆。   邓小添晚饭时间很奇葩,经常是宵夜时间吃,鹿笛现在去买饭时间正好。   学校食堂早就关了,他要到学校后门的小吃街去买。   打包好,往校门口走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一阵腿软。   这会儿时间已经晚了,学校门口人不算多,鹿笛的身体阵阵发烫,向十几米外的一个男生看过去。   浓烈的alpha信息素迅速传了过来,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整条街上的人几乎都受了影响,杂乱的alpha信息素气味乱飞,鹿笛想快点逃离,但已经腿软地走不动路了。   这对omega很危险,他心里清楚,可意识已经趋近模糊,他只觉得一阵一阵情潮涌上来,海浪一样将他淹没,他嗅到了自己的信息素的味道,肆意地溢散。手上的袋子啪地落地,他慢慢瘫软下去。   “怎么回事?”一道清冷的声音传过来,他求救地看过去,用最后的一点理智认出,是厉寒。   他看到了认识的人,也忘记厉寒也是个alpha,眼泪巴巴地伸手去抱他。   厉寒看起来心情很差,眉心紧紧皱着,低头看他一眼,片刻后,他挪动步子,走到鹿笛面前,微微俯身,想要把他抱起来,动作却是一停。   鹿笛死死抱住了他的右腿。   厉寒:“……”   omega本就稀少,在这夜里的学校后门就更少了,就只有倒霉蛋一个。   街上的alpha受到omega信息素的刺激,显得更加狂躁,都向这边看过来。   那个易感期的alpha反应最大,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鹿笛,像野兽锁定猎物一样恐怖。   厉寒皱眉看过去,往后走了一步,鹿笛抱着他的腿,被拖出一步。   厉寒:“……”   omega信息素的味道也让他心情烦躁,他正勉强控制着自己,那些低等alpha的挑衅和施压让他更加暴躁。   后门路灯光线稀薄,桥边垂柳枝随风晃动,像是鬼影,那个小omega裸露的肌肤都是一片潮红,精致清秀的小脸贴在他的腿上,胡乱蹭着,就像一只粘人的猫。   “你少管闲事!”已经走过来的alpha声音压抑,语气里带着恐怖的攻击欲望,他紧紧盯着鹿笛,瘦弱矮小的身躯释放出信息素,企图这样赶走这个碍眼的alpha,自己独占。   厉寒没动,他垂眸望着鹿笛,语气平静而冷漠,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他说:“鹿笛,你真麻烦。”   鹿笛睁开眼睛,眸中仿佛蒙着一层雾色,他怔怔仰头望着厉寒,半梦半醒地喃喃道:“厉寒,你最好了,救救我。”   一只手已经快握上了鹿笛的肩,鹿笛浑身燥热,已经软得没了力气,茫然地看过去。   他看到了一张陌生而扭曲的脸,他不喜欢那个味道,是一种苦涩腐臭的味道,让人觉得不详和畏惧。   可他却抗拒不了,他身体渴求alpha信息素的抚慰。   意识挣扎间,他害怕地抱着厉寒的腿,紧紧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那个萦绕在他身边令人作呕的信息素骤然一清,一阵雨后森林的清新气味将他包围,像是五月静谧的绿意,令人着迷。   可同时,也带着浓浓的压迫与侵略,令人惧怕。   那是极恐怖的威压,是高等alpha决定的实力碾压,离得最近的那个alpha腿已经软了,惊惧地看着厉寒,手忙脚乱地后退。   鹿笛身体一轻,被人从冰冷的地面抱了起来。   滚烫的脸贴在了微凉修长的脖颈,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那个好听的声音好像说了一句话“小豆。” 第407章 本该灿烂   小豆,香气浓烈,味辣微苦,俗气又熏人,尝起来也令人不喜,鹿笛小心捂着自己的信息素气味,怕让人发现,怕自卑。   醒时已经在医院了,林峥陪在他身边。   身上的不适已经散了,只是还是虚软,没什么力气。   透明药水一点一点顺着血管流进他的身体,他扫了一眼病房,虚弱地问:“厉寒呢?”   林峥正背对着他收拾东西,闻言立刻转身,松了一口气道:“你吓死我了。”   鹿笛望着他,又问了一遍:“厉寒呢?”   “他?”林峥挑挑眉,似笑非笑道:“他被你搞得信息素失控,住院了。”   鹿笛一愣,连忙爬起来。   刚要下去,病房的门开了,是林峥的男朋友成松。   “你逗他干什么?”成松为人脾气好,笑着和鹿笛说:“他没什么大事,先回了。”   鹿笛这才放下心来。   他老老实实躺回床上,垂着眼眸,小声说:“厉寒是不是生气了?我又给他惹麻烦了,我应该当面和他道歉,说声谢谢的。”   “你不用想这些,”林峥坐在他床边,削了个苹果给自己吃,咔嚓咔嚓啃着,说:“有时候过于客气了会给别人带来压力,你总是这样。”   “举手之劳而已,厉寒不会在意的。”成松也说。   鹿笛:“……”   鹿笛垂眸,望着洁白的床单,阳光落在上面,空气里跳跃着点点微尘。   他想他明白昨天厉寒给他发的省略号是什么意思了,他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和自己聊什么,无语了。   鹿笛情商很低,低得可怜。   别人说一句话,林峥能立刻想出来话后边的另一层意思,邓小添能想出两三层,邵煜更厉害,可以转瞬给出周全反应,而换作鹿笛,他能听出表面的意思已经不错了。   他本来就正处于发情期,这一次意外让他受了刺激,在医院躺了两天。   晚上,邵煜陪着他,在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睡着了,鹿笛躲在被子里,点开了厉寒的聊天框。   字打打删删,消息最后也没发出去。   最后,他挫败地发了条动态:寻求高情商聊天秘籍!   漫无目的地刷着动态,几分钟后,他眼睛微微睁大。   晚上零点三十分,厉寒给他评论:“你就算了吧。”   鹿笛的唇角慢慢上扬,说不上是为什么,他的心因为厉寒的一条评论变得轻盈。   他反复思索、思考、组织语言,然后有点紧张地谨慎回复:“你快睡觉吧,都很晚了。”   厉寒:“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个句号。”   鹿笛想了很久,才明白厉寒的意思,他说自己的话,别人接不下去。   五月天,城市多雨。   鹿笛从教学楼出来时,有人撑伞等他。   他叫宋洋,邵煜的同班,那个个子很高的帅哥。   鹿笛有点拘束地走到他面前,赧然道:“你今天也去图书馆吗?”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私下见面,宋洋会在空闲的时候和他一起去图书馆,有两三次了。   男生把雨伞遮在他的发顶,目光带笑,挑唇说:“嗯,有个课题要做。”   第一节大课下课,人流量很大,地面湿滑,走路要小心翼翼。   人群里,两个人离得很近,alpha的气息传过来,让鹿笛有些不习惯。   他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走着,尽量适应身旁人的存在。   他在努力让自己喜欢上宋洋,虽然他心里喜欢齐书宇很多年,可也没有把人当替身或是利用人家什么的,他的想法很单纯也很简单,他想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无目的的、顺其自然的。   “笛笛?”   “笛笛?”   鹿笛晃了下神,转头看他,呐呐地问:“怎么了?”   宋洋没等回答,前边又有人叫他:“笛笛,这么巧。”   鹿笛抬头看过去,见是成松。   看见成松,他下意识往人群里找,问道:“厉寒呢?”   问完这句话,他忽地一愣,自己问他做什么?他们还没熟到那个程度呢。   成松没察觉什么异样,随口答了:“他先去教室了。”   他的目光在一旁的宋洋身上看了看,笑得有点暧昧,逗他:“谈恋爱了不和我们说?”   鹿笛有点尴尬,不敢看宋洋,吞吞吐吐地含糊道:“还不是……”   这句话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宋洋大大方方打了招呼。   成松笑着说了两句,就急急忙忙赶去上课了。   这两天他都泡在图书馆,尽全力让自己投入学习,不想其他。   回宿舍的时候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洗了个澡,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就爬上床,趴在床上看书。   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了,接二连三地打,眼泪都出来了,看书上的字都串行。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准备继续看时,手机上忽然接到一条消息:“在宿舍吗?”   鹿笛愣了一下,看清发消息的人,竟然是厉寒。   莫名的,他心里忽然有点紧张,咬着唇回复:“嗯嗯。”   鹿笛打字很快:“有事吗?”   鹿笛:“我在的在的在的!”   寝室门一开一合,林峥出去了。   厉寒的消息发了进来:“我和成松一起过来送点东西。”   对话框正在输入,还没有消息发过来,鹿笛立刻回过去一条:“等我等我。”   厉寒这次回得很快:“嗯。”   鹿笛一下坐起来,窜下了床,把对面的邵煜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邵煜迟疑道。   鹿笛打开自己的柜子,翻了一通,把自己的零食都翻了出来,然后去翻邓小添和邵煜的,之后飞快挑了几样他觉得最好吃的,抱起来准备往出跑。   刚打开门,又跑回来,把桌上他刚买的、很喜欢的小夜灯给抓了起来。   飞快跑下楼,没看到林峥和成松两个,倒是一眼就看见站在寝室门口一侧的厉寒。   他扬起笑,脚步轻快地跑过去。   厉寒看他过来,微微站直,把手机收了起来。   鹿笛在他面前站定,把怀里的一大包东西递向他,弯弯眼睛仰头看他:“给你的。”   厉寒:“……”   他是赠予别人东西,但自己却一脸期待,如果后边有尾巴,他可能还会摇两圈。   东西很多很杂,厉寒费劲地接了过来,手里攥着那个胖猫咪小夜灯,挑眉问:“没有袋子吗?”   鹿笛:“……”   鹿笛明显有点窘迫了:“忘……忘了。”   厉寒笑了起来,抱着一大堆东西,俯身凑到他面前,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为了见我,这么急吗?”   鹿笛咬唇,低低道:“嗯。”   厉寒笑得更厉害了,直起身说:“你上次给我的还没吃完。”   鹿笛怕他拒绝,连忙说:“保质期很长。”   厉寒挑挑眉,低头看了眼那个琉璃猫咪小夜灯,道:“吃的你拿回去吧,我要这个。”   鹿笛被拒绝,张了张嘴,想再劝劝他,但又憋回去了。   他不能强迫别人接受自己以为的好意。   可眼眸还是有点黯淡下来了,他伸手去拿厉寒怀里的零食。   刚拿过一个,厉寒忽然开口:“我尝一下这个。”   鹿笛一怔,抬头看他,转瞬立刻撕开包装袋,眼睛亮亮地、心满意足地递给他。   厉寒转眸扫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没说话。   鹿笛反应过来,连忙取出一个小肉干,抬手,递到厉寒唇边。   厉寒垂眸看看,微微张开嘴。   “厉寒,走了。”   几步外有人叫他。   厉寒齿间咬着肉干,转头看了一眼,鹿笛也随之看过去,发现是成松。   林峥正往这边走,目光有些稀奇地看着他俩。   这么快,都还没说几句话……   鹿笛接过厉寒怀里的东西,把那袋肉干塞给了他,干巴巴地说:“那你慢点啊。”   厉寒望他一眼,唇角还挂着笑,看起来心情不差,他点点头,转身向成松走了过去。   林峥走到他面前,好奇地问:“你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鹿笛目光紧紧盯着消失在夜色里的高挑身影,有点无辜:“没有很熟啊。”   林峥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怜爱地搂住他的脖子,拖回了宿舍。   他一直想和厉寒说句谢谢和对不起,可是怕厉寒又回复他一串省略号。   今晚也憋住了,他怕冷场。   回了宿舍,他没心思看书了,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准备找个电影看看。   看了十几分钟,昏昏欲睡,他预备自然入睡时,平板上跳出一条消息。   一闪而过,他没看清,揉了揉眼睛切出去,轻微一愣。   是安禾的消息:“我月末到,来机场接我。”   鹿笛抿抿唇,正要回复,安禾又发过来一条:“你这些天帮我找个房子,我不习惯住学校宿舍。”   可……可他这个月有个很重要的考试。   拒绝的话反复斟酌,他小心翼翼发了过去:“可以晚一点吗?我最近有个重要的考试。”   安禾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有点可怜,软软地撒娇:“可我也不想睡大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拜托了。”   “……”   大学城周边的房子很贵,也很难找。   鹿笛冒着雨找了几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安禾满意的。   倒是林峥和邓小添看不下去了,他又一次准备出门时,邓小添皱眉道:“都快考试了,你都没怎么看书,又去哪?”   鹿笛含含糊糊地说:“我有点事……”   林峥:“有什么事也得考完试再说,这关系到学年末的学分。”   鹿笛心里也慌,很焦虑,他跑出宿舍,急急忙忙说道:“我尽快。”   外边的雨还下着,路上一片潮湿,他急匆匆向校外跑,给房东打电话。   房子的价格已经讲得差不多,今天就可以定下来了。   他还有几天可以认真复习。   他到了和房东的约定地点,准备签合同,等待空隙给安禾发消息。   鹿笛:“我等一下就可以签合同了,你过来直接可以住。”   安禾回复道:“对不起啦小鹿,我朋友已经帮我找到合适的了,你那边的就不用了。”   鹿笛:“……”   他很想说昨天明明安禾已经很满意了他才会定下来,怎么能出尔反尔。   可到最后,他还是无力地回复:“好。”   安禾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鹿笛收起手机,不想再看了。   房东冒雨空跑一趟,心情很不好,阴阳怪气把鹿笛说了一通。   鹿笛脸上火辣辣地疼,只敢低着头,小声道歉。   回了学校,他有点没精神,漫无目的地转转悠悠,来到了学校的小池塘边上。   四周簌簌落着雨,连日阴雨天,树下长椅都湿漉漉的。   鹿笛走到小池塘的边缘,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也没嫌湿。   清凉的风拂过他的脸,他眼眸低低垂着,雨伞上的水珠慢慢汇聚,从边沿滴落,落在池塘清澈的水里,鹿笛无意识地看过去,恰好看到一条小鱼从水面探头,嘴一张一合。   雨滴在池塘上漾起点点波纹,水面静谧又活泼,有许多鱼上来透气。   他呆呆看着,心也慢慢平静下来,目光扫过对面岸边,景色熟悉,他忽然想起来,那一夜他曾在那个位置抱着厉寒的腿不肯松手,像极了缺失脑干。   他微微抿起唇,打开手机,对着湖面拍了张照片。   编辑动态下雨了。   宋洋最先给他的评论:“你在外面吗?一会儿有大雨,我去接你吧。”   鹿笛难住了,在评论界面打字足足三分钟,才回复过去:“不用啦,我已经回去了。”   一会儿有大雨,也没关系,反正他都已经湿得差不多了,在外边跑来跑去身上已经湿漉漉,雨伞也没能遮住。   他以前很少到小池塘这边来,因为过来约会的一般都是情侣,心里已经划分好这里不是他能踏进的领地,现在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他才发现这里真的很美,很静。   从手机里调出知识点和课件,他就安安静静在这里投入了学习。   “小鹿。”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复杂的理论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吞吞回头,目光聚焦的时候,他感觉到胸口一阵烦闷。   是齐书宇。   他没带伞,黑发被淋湿,衣服也是湿的,有点狼狈,他低低喘着,像是刚刚走得很急,一双黑眸紧紧盯着他,开口道:“我看到了你的动态,你能别躲我了吗?”   鹿笛确实在躲他,他尽全力在躲他,希望他能快一点清醒过来,和安禾或是其他什么人恋爱,只要别是自己。   鹿笛腿有点麻,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   他撑着伞,慢慢走到齐书宇面前,将伞遮在了他的头顶,仰头看他。   “你快回去吧,小心着凉。”   语气没有丝毫攻击性,甚至听起来很好拿捏,是他在他们面前一惯的姿态。   “我喜欢你,”齐书宇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鹿笛:“……”   他甚至不太明白齐书宇为什么忽然就喜欢他了,漫长的青春时光里,他有时候会偷偷想一下,如果齐书宇有一点点喜欢自己,他大概就会开心得飞起来。   现在,他只觉得荒诞和难过。   他望着齐书宇清秀的眉目,恍惚看到了那个时光里他曾远远眺望的少年,终于问出来那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比安禾乖?”   所以才会选择我,因为我什么都会迁就你,什么都以你为先。   “不是”   齐书宇急急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你怎么能和安禾比……”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立刻解释:“我是说你很好……”   “鹿笛。”   鹿笛眼泪都快落下来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男生撑着伞站在几步外。   雨大了,临近暮色,有点起雾。   朦胧雨幕中,他看到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色休闲,他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脚步从容,不急不缓,在几步外停住。   鹿笛脑袋里紧绷的弦一松,在铺天盖地的难过和不堪里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扔下伞,跑进了雨里。   距离很近,他跑得急,有点停不住,还蒙着的时候,他已经撞到了那人身上。   同时,腰被搂住,他被拎着转了半圈,稳稳落地。   鹿笛抓着男生的衣服,仰头看他,瘪瘪嘴,哑声道:“厉寒,你就像一只召唤兽。”   厉寒眯眯眼睛,微微俯身凑近他,低声说:“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鹿笛大着胆子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了他温暖的颈侧,鼻间嗅到了他身上清爽好闻的气息:“我……我……”   他低促地说了句“对不起”,忽然抬头,在厉寒的喉结上亲了一下。   他本来想亲一下他的唇角的,可厉寒下意识躲了一下,他的唇贴上了他的喉结。   厉寒:“……”   “没反应过来,”厉寒忍笑,语气听起来挺正经地说:“要重新试一下吗?”   鹿笛没说话,隔着大雨,偷偷看向齐书宇的方向。   他正望着他们,面色阴沉,不言不语,也没走。   厉寒拍拍他的肩,道:“走吧。”   鹿笛挪动步子,随着他走出几步。   随后,忽然想起来,这可能是第一次,齐书宇看着他的背影。   厉寒扔给他一包纸巾,道:“你不是说回宿舍了吗?”   鹿笛拘谨地坐在豪车里,呐呐道:“我觉得那里很适合看书。”   厉寒笑了笑,随口说:“行吧。”   鹿笛觉得他是误会了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厉寒发动了车:“我送你回宿舍。”   鹿笛生怕占用厉寒的时间,连忙点头。   天色暗了,车开了灯,照亮茫茫雨幕,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车顶,雨更大了。   小池塘渐渐隐在了雨中,看不见了,鹿笛才收回目光。   厉寒没有开口的意思,目光静静望着前方路况,鹿笛心情低落,也没心情说话。   一路到了宿舍楼下,鹿笛打开车门,刚开了个缝隙,厉寒忽然开口道:“回来。”   鹿笛条件反射地听话,把车门又关上了。   寝室门口没人,车里也很静,没开灯。   鹿笛转头看他,声音很弱,蔫巴巴问:“怎么了?”   厉寒屈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道:“车费。”   鹿笛:“……”   鹿笛当然知道厉寒不是真向他要钱。   “你想要什么?”鹿笛很配合。   厉寒挑眉,目光落在他那双大眼睛上,向他勾了勾手指。   鹿笛老老实实把耳朵凑了过去。   厉寒又勾了勾,他又凑近一点。   到了一个他觉得不会冒犯到的距离时,鹿笛停住。   而厉寒忽然微微低头,靠近了他耳边,清朗的声音刻意压低,就显出了几分暧昧,私语道:“亲我一下。”   脑袋里好像有小火花炸开,鹿笛瞪大眼睛,心脏砰砰乱跳,像是坏掉了。   厉寒的呼吸扑在他的耳朵上,距离他的腺体位置很近。   他感觉到了危险和属于alpha的侵略感,同时,他的手脚都开始发软,使不上力气,这感觉很没安全感。   “我……可以换一个吗?”鹿笛眼睫轻颤,声音都有点发抖,示弱地问。   厉寒:“不行。”   鹿笛:“可是我长得很丑。”   厉寒挑唇:“那我闭上眼睛不看你。”   鹿笛只想说服他放弃这个想法,脑子锈住了,呐呐挣扎道:“我没吃饭。”   厉寒似笑非笑,垂眸欣赏他不安颤动的眼睫:“我让你亲我,又没让你把我吃了,费什么力气?”   鹿笛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蠢,干巴巴地陈述事实:“你是高等alpha,我只是一个omega,没办法吃掉你。”   厉寒到底没忍住,笑了起来。   “知道怎么让一个alpha听话吗?”厉寒语气懒散。   鹿笛诚实地摇头,他要是知道,早鼓起勇气脱单了。   厉寒挑唇道:“给他释放你的信息素。”   鹿笛被转移了注意力,眨眨眼,好学地问:“……真的吗?”   厉寒退开,恢复了安全距离,声音带笑,斯文温和:“不逗你了,快回去吧。” 第408章 本该灿烂   晚上,他辗转反侧,失眠了。   第n次打开厉寒的对话框,犹豫着输入:“厉寒,你睡了吗?”   厉寒隔了十几分钟才回复:“没有。”   都快凌晨一点了。   鹿笛在对话框里输入:“你困了吗?”   厉寒:“没有。”   鹿笛:“你饿吗?”   厉寒:“不饿。”   鹿笛:“哦,我也不饿。”   厉寒半分钟没回复他,他尝试把聊天继续下去:“我今晚吃了鸡肉和鸡蛋,你呢?”   厉寒回复他:“你是睡不着吗?”   鹿笛翻了个身,打字说:“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   厉寒:“为什么睡不着?”   鹿笛说:“我在想事情。”   厉寒没回复。   鹿笛等了一会儿,分享了个搞笑视频过去试探。   隔了一会儿,厉寒回复:“刚刚接了个电话。”   厉寒问:“你在想什么?”   他打开小夜灯,准备把图纸收个尾,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会有人喜欢小豆的味道吗?”鹿笛很不自信地问道。   厉寒挑挑眉,在椅子上坐下,回复:“我喜欢。”   漆黑安静的宿舍里,鹿笛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回复:“我也很喜欢你的信息素的味道,像雨后的森林。”   像雨后的森林,生机盎然,静谧清爽。   他觉得厉寒非常可靠,所以想和他说话,但忘记omega与alpha之间谈论这种隐私问题,本身就已经越界了,甚至,已经带了撩拨和暗示的意味。   考试顺利结束,鹿笛连续熬了好几夜,困得要命。   林峥终于空了下来,准备出去约会。   鹿笛换好睡衣,趴在床上探出头,揉着眼睛说:“阿峥,今天是厉寒的生日,你帮我把桌上的礼物带着,让松哥帮忙转交一下。”   林峥抱着手臂,眯起眼睛审视他:“你什么时候和厉寒关系这么好了?”   鹿笛很无辜:“没有啊。”   林峥不信:“不好你给他送礼物?”   “那是因为厉寒人好。”鹿笛坦坦荡荡,理所当然地说。   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我要自然醒,谁叫我咬谁。”   室友们:“……”   可睡到一半,他还是被叫醒了。   鹿笛抓住正在摇他的那只手臂,往自己唇边拉,没睁眼,张开嘴,直接咬了下去。   林峥笑了起来,哄道:“起来吃饭,都晚上十点了。”   他咬得力道不重,像猫咪闹脾气撒娇一样,很可爱。   鹿笛抱着被子,含含糊糊道:“不吃了。”   林峥挑眉:“那厉寒给你带的蛋糕你吃不吃?”   厉寒?   鹿笛困意散了点,揉着眼睛,他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声音带着困意的绵软:“他怎么这么好啊!还记得给我留蛋糕。”   林峥忍笑,特意问道:“他哪里好?”   鹿笛很真诚:“哪里都好。”   林峥凑近了些,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很喜欢厉寒吗?”   鹿笛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当然喜欢……我是不是该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爬起来,在自己凌乱的被子里翻手机。   林峥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摘下耳机,点了公放,扬了扬下巴,说:“直接说吧,他听着呢。”   鹿笛:“……”   鹿笛脑袋还蒙着,然后更懵了,他迟缓地眨了下眼睛,用口型问林峥:“厉寒?”   林峥点头。   鹿笛抿唇凑过去,特意清了清嗓子,说:“厉寒,祝你生日快乐。”   电话对面传来厉寒带着笑意的声音:“刚睡醒吗?”   鹿笛抱着被子,乖乖应声:“嗯。”   厉寒:“那你先吃东西,等一下说。”   语音对面,传来成松他们几个嬉笑着起哄的喧哗声,有人问:“这就完了?”   厉寒不知说了什么,他没听清,语音里换成了成松的声音。   鹿笛呆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耳朵有点发红。   他爬下床,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份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块小蛋糕。   邵煜:“刚给你买的饭,快点吃。”   他真的太喜欢邵煜了,以前不会有人在意他饿不饿,鼻子有点泛酸,他轻轻“嗯”了声。   邓小添抱着书从外边回来,嘴里咬着一根烤肉肠,看他起来了,勾住他的脖子,把剩下的半根塞到了他的嘴里,笑着说:“居然起来了,是谁被咬了?”   林峥举手。   鹿笛高高兴兴吃着烤肉肠,走到桌边坐下,拆开蛋糕盒子。   那是很大一块蛋糕,都够几个人一起吃了,清甜的奶油味扑鼻,他慢慢勾起唇角,忽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幸福。   他喜欢小添,喜欢阿峥,也喜欢厉寒。   吃过饭,他打开了手机。   聊天列表最上边是安禾的对话框,那天晚上,他给安禾发了四五条消息,安禾没回复他,已经一星期了。   齐书宇的消息也很多,他没有看,直接往下翻,他找到了厉寒的对话框。   唇角轻轻扬着,心也轻盈地飘着,他趴在桌子上给厉寒发消息:“厉寒厉寒厉寒。”   厉寒回得很快,对话框另一端出现了回复:“在在在。”   鹿笛弯起眼睛,问:“你在做什么?”   厉寒:“洗澡。”   鹿笛:“……”   鹿笛:“啊……”   厉寒:“想开视频吗?”   鹿笛愣了愣,接着脸都烧红了,连忙说:“不用不用。”   厉寒:“那给我十分钟可以吗?”   鹿笛:“二十分钟也可以。”   厉寒:“嗯。”   鹿笛撑着腮,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林峥刚挂断语音路过,问道:“你干嘛呢?”   鹿笛:“等厉寒。”   林峥:“……”   他停了步,靠在他柜子上,抱着手臂低头看他:“厉寒那个人我也不了解,以前出去玩他其实很少到,跟我们也就是点头之交,挺疏离的,但他这回从自己生日宴上特意给你留蛋糕带回来,你怎么看?”   鹿笛认真思索了一下,有点感动,坚定道:“他人好。”   林峥:“……”   林峥很无语,翻着白眼走了。   十分钟后,厉寒给他发消息:“鹿笛。”   鹿笛:“在呢。”   鹿笛捧起手机,缩在椅子上,弯着眼睛给他发消息:“有拆我的礼物吗?”   厉寒:“拆了。”   他随手翻了翻那厚厚的纸页:“一套真题,你怎么想的?”   鹿笛:“……”   他就很喜欢做题,别人送他书或者题典,他会非常高兴。   鹿笛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礼物的独特和优秀:“我挑了很久,还发邮件咨询了你们学院的教授,才选定的。”   鹿笛已经意识到厉寒似乎不太喜欢,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我再给你买一份吧。”   厉寒说:“我很喜欢。”   鹿笛连忙说:“我也喜欢你的蛋糕。”   厉寒轻笑了声,靠在椅子上,打字说:“你那里什么都有来有回吗?我喜欢一样你的东西,你就会同等喜欢我的。”   鹿笛愣了愣。   已经熄灯,寝室里很安静。   半晌,鹿笛敛目,轻轻打字:“如果别人对我好,但我不回应,别人就不会对我好了。”   厉寒皱了皱眉,打开琉璃小夜灯,双臂撑在桌上,打字回复:“谁告诉你的?”   鹿笛有自己的一套生存理论:“本来就是这样,而且就算回应了,别人也有可能不再对我好。”   厉寒问:“所以这就是你总是过度给予的原因?”   鹿笛有点心慌,咬着唇问:“你讨厌我了吗?”   厉寒问:“明天要一起吃午饭吗?”   鹿笛慢慢放下心来,他刚要答应,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抱歉道:“对不起,明天我约了人。”   鹿笛约了宋洋。   他和宋洋关系已经有发展了,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和宋洋的耐心包容下。   下课的时候宋洋在教学楼门口等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去食堂,这段时间慢慢熟了,相处也随意很多。   两个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饭,然后宋洋送鹿笛回了宿舍。   中午阳光很好,宿舍门口有很多情侣,鹿笛站在台阶上,看着宋洋,弯起眼睛说:“那我们就周末一起看电影吧。”   宋洋笑容很暖,很阳光,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好。”   顿了顿,他轻咳了声:“鹿笛。”   鹿笛:“嗯?”   宋洋脸有点红,看着他的眼睛,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鹿笛愣了一下。   随即道:“可以啊。”   周围都是甜蜜拥抱接吻的情侣,他们两个也并不突兀。   鹿笛大大方方扬起脸,宋洋倾身靠前。   随后,他蜻蜓点水般的在鹿笛脸颊吻了一下。   鹿笛倒是脸不红心不跳:“那我先进去啦。”   宋洋不自在地轻咳了声,笑着点头。   下午的课很多,晚上又去图书馆泡了几个小时。   洗完澡,他凑到邓小添旁边,擦着头发跟他看了一会儿剧,被喂了一块芒果干,又到邵煜旁边聊了会儿天,林峥正在打游戏,笑着说:“笛笛不会玩。”   鹿笛蹭过去,黏糊糊地凑着头往屏幕上看:“怎么啦?”   林峥戴着蓝牙耳机,说:“他们问你会不会打游戏。”   鹿笛看了眼屏幕上的id,都认识,是成松的室友,厉寒竟然也在。   鹿笛笑着打招呼:“厉寒,我在这里。”   林峥关掉蓝牙,游戏的声音传出来,队伍麦闪了闪,厉寒声音带笑,问:“你在哪?”   鹿笛看着满屏幕乱跑的人,小声问:“哪个是厉寒啊?”   林峥指了指。   鹿笛“哦”了声,看着那个人物,说:“我在宿舍啊。”   成松问:“要不要一起玩?”   鹿笛犹豫:“我不会……”   厉寒:“来吧,我们也是随便玩玩。”   林峥很有眼色,直接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玩自己的。   几分钟后,成松另一个室友韩冰受不了了。   他和鹿笛算熟悉,是个很好玩的胖子,平时见面也经常开玩笑,这会儿毫不留情地吐槽道:“笛笛,你是敌方吗?”   鹿笛窘迫:“再给我个机会。”   几分钟后。   “笛笛回来!你跑反了!”   “你别动了我的老天。”   “求求你快把手机还给林峥!”   他越崩溃,鹿笛越想笑,正要开口,厉寒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鹿笛,你什么也不用做,跟在我后面就好。”   鹿笛“嗯”了声,老老实实跟在厉寒身后。   虽然看不懂,但也能看出来厉寒玩得非常棒。   厉寒拿到一个人头,鹿笛赞道:“酷!”   拿到两个,鹿笛:“哇!”   “好帅!”   “厉寒好厉害啊!”   “天”他拉拉林峥,眼睛晶亮地说:“你快来看他,多厉害!”   但凡是个人,都顶不住这么夸吧?   林峥目光复杂地看他,没说话。   成松忍俊不禁地看向厉寒,说:“笛笛在搞盲目崇拜。”   厉寒唇角始终带笑,轻飘飘地说:“盲目吗?”   “一点也不盲目,”鹿笛激动又真诚地说:“厉寒就是最厉害的。”   厉寒轻笑了声,操纵人物,绕着鹿笛转了一圈,低低沉沉地说:“你跟着我。”   鹿笛连忙追了上去。   这局游戏结束得很快,鹿笛还没反应过来就赢了。   成松道:“笛笛准备。”   鹿笛点了一下,恰好这时候电话响了,他的外卖到了。   鹿笛连忙放下手机,跑出了门。   拎着外卖回来,听到游戏里边成松他们正说话。   林峥去洗手间了,所以游戏没人管。   鹿笛连忙跑过来,发现里边的人物正在自己动,挂机了。   韩冰:“笛笛是从来没玩过吗?打得也太差了。”   成松:“第一次玩,很正常。”   厉寒帮他说话:“差吗?这不是好很多了?”   鹿笛:“……”   鹿笛小声插话:“我没在玩,是它自己在动。”   几人:“……”   宿舍里,韩冰看着厉寒一阵猛笑。   厉寒轻抿着唇,也忍不住笑了,勾着唇角正要说话,听到那边有人叫鹿笛。   “笛笛,你的视频电话。”邵煜提醒道。   鹿笛随口问:“谁呀?”   邵煜看了眼,笑着说:“宋洋的。”   鹿笛“哦”了声,对着几人说:“我有事先走啦,你们玩吧。”   还不等几个人说话,他跑回了自己位置。   “怎么不玩了?”林峥出来,从桌子上捡起手机,跟着操作了下。   成松:“笛笛说有事,不过宋洋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呢?”   林峥笑了声:“你还问过我,自己都忘了,是笛笛那个追求者啊。”   成松恍然大悟:“是那天碰到那个,两个人关系还不错,还视频通话。”   林峥有心眼,留意厉寒的人物,说:“嗯,两个人经常走在一起,笛笛好像也有那个意思。”   隔了两秒,麦里忽然传来厉寒冰凉的声音:“你们玩,我下了。”   林峥:“……”   这也太明显了。   都不用他观察,连他那脑袋慢半拍的男朋友都发现了。   早知道也好,厉寒有八百个心眼,鹿笛连一个都没长全,在一起确实太不合适。   第二天,鹿笛从实验室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化学部实验室楼里没什么人,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实验室还开着灯。   一般鹿笛不敢留太晚,因为他们学校一直有实验室闹鬼的传闻。   虽然这三年他也没见过,可仍然会害怕。   四楼一整层楼都没有灯光了,鹿笛看着实验室正对面电梯上那鲜红的数字,一阵冷风从走廊尽头幽幽吹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发毛。   好像很多鬼故事都是从电梯开始的。   鹿笛没敢按,加快脚步向步梯走过去。   推开步梯的门向下走,刚下了几节台阶,他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脚步微顿,他壮着胆子从楼梯间隙向下看,就见一个很眼熟的身影正抱着一个纤瘦的beta亲吻。   鹿笛看着那个beta的脸发了会儿呆,默默往后退开。   他心里没有不开心,反而挺平静的,只是想着,自己果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他一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不相信被一见钟情这种事真能降临在他头上,原来是因为自己大众脸的原因。   刚刚那个被吻得手脚都软了的beta,和他长得真有一点像。   他认识那个beta,是一个研究生助教。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四楼,看见这一幕,他害怕的心思反而淡了一点,他走回了电梯门口,按了一层。   电梯显示屏数字跳动,缓缓上升。   他呆呆看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心忽地高高拔了起来,安全通道指示标的光照得漆黑的走廊绿森森的。   一只手忽然无声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一格一格,僵硬地转头,在绿森森的灯光里,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心瞬时就放松了下来。   “厉寒”   “唔……”话被堵在了嘴里。   他被人紧紧扣住腰,唇与唇紧紧贴在了一起。   心狂乱地疯跳,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alpha,脑袋里边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了,但奇异的是,他根本没有拒绝的念头。   “滴”   电梯门开了。   鹿笛向里扫了一眼,看见一张满眼震惊的脸,里边拎着面包矿泉水满脸疲惫的beta悲愤地“靠”了声,看起来就要骂了。   鹿笛连忙伸手遮住厉寒的脸,气短地低声说:“去实验室。”   他只是被人看清厉寒的脸,再给他带来麻烦,却忘了自己的处境。   实验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灯光照了些进来,室内模模糊糊,一片灰暗。   靠近门口的第一个实验台上,鹿笛半坐在上面,被厉寒捏着下巴,肆意发泄地撕咬。   属于alpha的信息素将他紧紧包围,引诱逼迫着他濒临失控,他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手脚都是一片绵软。   心脏无规律地乱跳,他红着脸被迫吞咽着津液,怕弄坏仪器,他紧紧抓着厉寒的肩。   不知过了多久,快要喘不过气时,他终于被放开。   他能感觉到厉寒心情不好,所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有没有好一点?”   厉寒冷笑了声,语气满是暴戾:“鹿笛,你可以你真可以!”   鹿笛:“……”   他被咬得嘴有点疼,心跳还没缓过来,迷糊地“啊?”了声。   这声无辜的询问瞬间惹火了厉寒,他忽地伸手掐住鹿笛的脖子,缓缓收紧。   Alpha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向他压过来,鹿笛开始瑟瑟发抖。   他一直知道厉寒很厉害,高等alpha的存在对于普通alpha都是碾压级别,更别提对他这样一个没用的omega。   脑袋因为缺氧阵阵眩晕,一片恐怖的窒息间,他透过夜色,茫然地望着厉寒,脑袋里浮现的却都是他温柔的样子,笑时的样子,那天夜里,他把自己抱在怀里,带离了那群可怕的alpha的中间。   细细的小豆气息散出,缠绕上了厉寒的手臂。   微苦的气味与雨后森林的气息轻轻调和,没有丝毫攻击性,带着讨好和安抚的意味。   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放轻,厉寒缓缓靠近他的耳侧,密密麻麻的酥传入指尖,他几乎呼吸不畅,灼热的唇瓣顺着耳侧,缓缓下滑、移动,然后,贴上了他的后颈。   那是omega最敏感的地方,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厉寒嘲讽地、冷漠地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怀上?”   鹿笛:“……”   他轻轻闭上眼睛,没有挣扎,轻声说:“孩子像我,会非常笨。”   厉寒:“我聪明就够了。”   鹿笛问:“你想标记我吗?”   厉寒:“想。”   他张开口,齿尖轻轻磨过那脆弱诱人的腺体,低低地威胁:“你最好忍着,否则我会在这里给你永久标记。”   锋利的齿尖刺破后颈,属于alpha的信息素缓缓注入身体。   那是一种绝对陌生的体验。   鹿笛无力地伏在男生宽阔的肩上,满脸潮红,全身酥麻,他感觉到厉寒在强行攻占自己的领地,让他从身到心都没办法抗拒。   他无焦距地望着实验室迷蒙的虚空,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厉寒的脖颈。   他觉得临时标记的过程很快,但好像又非常慢,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变化。   厉寒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他。   两个人距离很近,鹿笛灼热得不正常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   双腿也缠上了他的腰。   鹿笛满眼潮湿地看着他,观察他,像是没见过他一样。   接着,他慢慢靠近,亲上了厉寒的唇。   比刚刚要温柔太多的吻纠缠着,唇没有片刻分开,鹿笛主动且毫无自制力地展示自己的渴求。   厉寒动作有点粗鲁,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声隔着门都能听清,路过的保安忍无可忍地用力敲了两下门。   厉寒皱眉,微微退开,鹿笛搂住他的脖子,粘上来说:“厉寒,你别走。”   厉寒:“……”   他的心情已经慢慢转好,看着满脸渴望的小omega,心里的征服欲与控制欲已经得到了很大满足。   他把鹿笛抱了起来,低哼道:“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要有男朋友了?”   鹿笛将下巴撑在他的肩上,软软地说:“没有。”   厉寒没放过他,说:“我本来以为你会有一点喜欢我。”   鹿笛将脸埋进他的脖颈,贪婪地嗅他信息素的气味。   他发现他开始对厉寒的信息素上瘾,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之前两个人还没什么关系,可标记之后,他忽然觉得两个人非常近,是全世界最亲近的人。   厉寒掐他腰上的细肉,用了点狠劲儿:“一个喜欢九年,一个准备交往,我在你这里什么也不算是吗?”   鹿笛喃喃地说:“我配不上你,也不敢想。”   厉寒这次什么也没说,踢开个椅子坐下,把他抱在腿上。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互相靠近,啄吻了一下水润的唇。   实验室里的仪器静静摆放着,鹿笛习惯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他望着唯一不该在这里出现的alpha,然后,眉眼弯弯。   鹿笛有一点高兴,如果后边有尾巴,一定会摇成花。   他歪着头反复看厉寒,看不够似的。   厉寒皱眉问:“你笑什么?”   “我在高兴”鹿笛一点也不害羞,反而很骄傲:“以后回想起来也值得骄傲,我曾经被一个这么优秀的alpha标记过。”   太幼稚了,厉寒心情好了一瞬,但立刻就反问:“为什么想的不是那个alpha竟然那么幸运标记了你?”   鹿笛一怔,靠在他的怀里,嗅着他的味道,良久,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第409章 本该灿烂   他根本没办法遮掩,身上那么那么浓重的另一个人的信息素气味,还有后颈上清晰的齿痕。   寝室门口,鹿笛紧紧缠在厉寒身上,被他抵在墙上亲吻。   以前他很不理解为什么那些情侣会那样难舍难分,到了闭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现在他明白了。   他热情地回应着厉寒的吻,抱着他的腰,低喘着撒娇:“厉寒,你别走。”   “嗯……我不走。”厉寒有点烦躁,他非常想把他带走,可理智上又知道自己已经做得过了。   同时,他也察觉了鹿笛的磨人本事有多厉害,这样下去肯定没节制,曾经他听林峥说起过,说他只要一开始缠着你撒娇,你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半点办法都没有。   鹿笛的唇顺着他的喉结轻轻蹭了下去,顺着流畅的下颚线条亲吻,一路到了他的喉结上。   鹿笛张口含住,轻吮。   厉寒扬起头,微闭着眼睛,低哑的声音透过喉结的震动传入鹿笛的耳中:“你好像很喜欢亲我。”   鹿笛轻轻“嗯?”了声。   厉寒:“说你怀了我的孩子那次,还有小池塘边上。”   鹿笛微微离开,将下巴抵在他的胸前,抬眸看他。   厉寒低头看进他的眸子,宿舍楼下的紫罗兰随风送来幽香,路灯光影将他眼中的水痕照得仿若破碎的星星,鹿笛眼睛大,而且纯,小鹿一样,清澈懵懂。   厉寒浅浅勾起唇,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低声说:“在想什么?”   鹿笛眼睛里漾起笑意:“厉寒,你说……”   “鹿笛!”一旁的低喝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个人一起转头看过去,就见林峥站在寝室门口。   看清和鹿笛在一起的人是谁,林峥的脑袋嗡的一声,薄怒道:“鹿笛,你给我回来!”   鹿笛一哆嗦,像被家长抓包的小学生,连忙原地站好,规规矩矩,甚至偷偷擦了擦嘴巴上的口水。   林峥脸色已经阴了,又凶了一句:“过来!”   鹿笛不舍地偷偷看了眼厉寒,低着头,灰溜溜走到林峥身旁。   林峥一把将他拉到身后,立刻嗅到了他身上明显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他冷冷瞪着厉寒,浑然没有了半分好脸色,他冷声警告道:“厉寒,你过了!”   厉寒站在原地,没吭声。   林峥一向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怎么大声说过话,也没见和谁红过脸,现在为了他对一向忌惮的厉寒对峙。   鹿笛很想打圆场,却看到厉寒眼底的暗示,又咽了回去,他开口,以他的天赋,没准更糟。   一路被薅着后脖颈拖回了宿舍。   鹿笛很快被室友们围上。   邵煜皱皱眉,耐心地询问:“小鹿,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鹿笛唯唯诺诺:“没……没有啊。”   林峥气得不轻:“厉寒那狗东西,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竟然直接用这种办法!”   鹿笛:“厉寒他……”   林峥摇他:“那狗东西是不是强行标记你了?你跟我说。”   摇晃时他留意到了鹿笛脖子上的淤痕,很明显是被人掐出来的,他立刻炸了。   邓小添皱眉:“他是不是疯了?”   鹿笛:“没……没有。”   几个人一起心疼地看他,就听他说:“我还是很喜欢他这样的。”   没有用虚假的笑意敷衍,让人看不清深浅,那是很真实的厉寒,他能感觉到那时的厉寒对自己是在意的。   几个人差点疯了。   林峥更是警告:“你以后不许和他接触,听到了吗?你知道厉寒的底细吗?你知道厉寒的家庭背景吗?他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够得着的吗?”   鹿笛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不想让室友担心,于是蔫头耷脑地点了头。   被训斥到熄灯,鹿笛洗了个澡,爬上床。   打开台灯看书。   他用上了小时候读书偷懒的招数,把被子得高高的,然后把手机夹在书里。   他第一次被标记,根本离不开自己的alpha,尤其是心理上。   鹿笛悄悄给厉寒发消息:“厉寒,我好想你。”   厉寒回复得很快:“我也是。”   鹿笛控制自己的心跳,面上一副认真看书的表情,诚实地说:“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因为被你标记的原因。”   厉寒说:“一个月后你就会知道。”   一个月,临时标记失效。   鹿笛忽然有点患得患失:“一个月后,你会不会不理我了?”   厉寒:“不会。”   鹿笛:“可是标记后omega会离不开他的alpha,但是alpha可以离开omega,并且可以继续标记别人。”   厉寒:“谁说的?”   鹿笛想起分开时厉寒没有半点想留他的意思,别别扭扭地说:“你就是这样啊。”   厉寒:“我在你楼下。”   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了。   鹿笛一怔。   他爬下了床,在宿舍里,几个室友没怎么防备他,鹿笛悄悄遛进了洗手间。   宿舍在三楼,洗手间的窗可以看到楼下,鹿笛打开,探头向下看。   路灯灯光昏黄,挺直的杆子上静静靠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这时的校园已经完全寂静下来,宿舍楼全部熄灯,没有人在走动,只有虫鸣和清凉晚风,他的身影显得有几分清冷和寂寥。   Alpha手里拿着手机,若有所察,抬头看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对上的一刹那,鹿笛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厉寒更好的人了。   厉寒收起手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懒散地仰头望着他。   他姿态放松,眼神很平静,也很柔软,风拂过他身边未眠的紫罗兰,轻轻摇曳,几只蛾子在路灯下静谧飞舞,正逢初夏。   明明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好像这样互相看着也很浪漫。   鹿笛意识到,自己恋爱了。   对方的名字叫厉寒。   洗手间外有人敲门,鹿笛慌忙转头,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睡吧,我今晚在这里守着你。”   鹿笛关上窗,在催促中出了洗手间,爬上床。   他心疼地说:“你回去吧。”   厉寒说:“我离你近一点,会有安全感。”   鹿笛无意识地弯起唇。   他不再劝厉寒回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天,厉寒就真的在楼下守了他一夜。   鹿笛被看得很紧,林峥几乎不怎么约会了,三个人轮流跟他一起上课、吃饭、图书馆。   直到安禾来的这一天。   鹿笛忽然收到久久没理他的安禾的消息:“我两个小时后到机场,来接我。”   鹿笛下了课才看到消息,匆匆往外边跑。   林峥拉住他,阴岑岑问:“又去哪?”   鹿笛连忙解释:“安禾来了,我去接他。”   林峥:“……”   林峥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自己不会打车?而且机场到咱们学校光是公车就三个。”   很显然,林峥对安禾印象并不好,甚至非常差。   他不想让鹿笛去,但没立场,吐槽几句,说:“接完他必须快点回来。”   鹿笛小鸡啄米点头:“好!”   说完,他直接跑没了影子。   进了人群,回头看不到林峥了,他弯起眼睛,立刻戴上耳机,给厉寒发语音通话。   厉寒接得很快,话音带着笑意:“逃离监控了?”   鹿笛:“嗯嗯!”   厉寒:“找个地方等我,带你去吃饭。”   鹿笛:“我不去了。”   厉寒脚步一顿,挑眉:“嗯?”   厉寒:“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行。”   鹿笛笑了起来:“我要去机场接我的好朋友,你自己去吃吧。”   厉寒挑唇:“我开车和你一起。”   鹿笛雀跃道:“嗯!”   西门是距离他们两个都近的一个校门,外面是马路,人不多。   鹿笛买了两盒冰激凌在树下等他,十几分钟后,他看到了厉寒的车。   厉寒把车停在他的身旁,鹿笛立刻跑到了副驾驶,开门窜了进去。   刚上车,他就搂住厉寒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撒娇道:“厉寒,我想你。”   厉寒按住他的后颈,探出舌尖,侵入了他的唇舌。   脸红得发烫,心砰砰乱跳,鹿笛情难自禁地叫他:“厉寒……”   厉寒:“叫老公。”   鹿笛心一颤,某个角落像是塌方一样,软得要命:“老公……”   厉寒轻轻咬住他的唇瓣,眸色幽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你怎么这么乖啊?”   鹿笛弯起亮晶晶的眸子,说:“你喜欢不乖的吗?那我给你变身。”   厉寒忍不住笑,牙齿咬着他的下唇瓣,轻轻往后扯了扯,边笑边说:“都喜欢,乖的时候会有冲动一口把你吃了。”   他的语气不像作假,好像就是这么想的。   鹿笛双手捧着他的脸,追着问:“不乖的时候呢?”   厉寒正儿八经地说:“想让你怀孕。”   鹿笛:“……”   厉寒一把将瞪圆眼睛懵住的他按在怀里,笑个不停。   鹿笛的心轻轻扬着,抓着他的衣角,略带羞赧地低垂着眼眸,忍不住说:“厉寒,你好帅。”   厉寒揉揉他的脑袋,低声说:“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漂亮。”   鹿笛摇头。   厉寒轻轻挑起他的下巴,望进他有些茫然的眼睛,认真地说:“宝贝,你长得很漂亮。”   看着厉寒的眼睛,鹿笛心里想,无论厉寒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他都会因为这句话高兴,会高兴一辈子。   这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告诉他,他长得很好看。   和厉寒在一起,总是能开心。   他坐好,老老实实系好安全带。   车辆驶入主路,鹿笛挖出一勺冰激凌喂给厉寒,说:“我的朋友叫安禾,他特别优秀,一会儿介绍你认识。”   厉寒含着冰激凌,点头:“好。”   他含含糊糊说:“那我订餐厅,顺路给他接个风吧。”   鹿笛犹豫了下,说:“好,我来付钱。”   厉寒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微微张开嘴。   鹿笛笑着又喂给他一勺冰激凌。   飞机晚点,到机场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安禾的航班才到。   鹿笛有点紧张地举着牌子,站在接机人群里紧紧看着出来的人,生怕错过。   好在,安禾非常显眼。   他穿着时尚的潮牌,戴着副墨镜,气质优越,一出来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鹿笛好久没见他,大概从大二开始就没见过了,他发现安禾更加夺目了。   鹿笛连忙挥手,喊道:“安禾!”   安禾闻声看过来,脸上露出了笑意,走了过来。   真的面对面了,鹿笛又觉得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安禾相处了,毕竟,他们分开太久了。   于是他接过了安禾的行李箱,笑着对他说:“欢迎你,安禾。”   安禾挑挑眉,微微欠身,凑到他面前,眨眨眼,问:“想我了吗?”   鹿笛认真点头:“想了。”   安禾伸出双臂,笑道:“那还不抱抱我?”   他好像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安禾,鹿笛觉得慢慢找回了以前,于是张开双臂,和他紧紧拥抱了一下。   “我的房子在学校附近,需要先过去安顿一下,”安禾说:“打车过去吧。”   鹿笛:“先去吃饭吧,我订了餐厅。”   安禾点点头:“也可以,我有点饿了。”   鹿笛跟在他身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笑着说:“安禾,你这两年好像变了很多。”   安禾从手机上移开目光,慢悠悠道:“你好像没怎么变。”   他抬头看向四周:“打车走吗?”   鹿笛抬头看过去,立刻看到了厉寒的车。   他伸手摆了摆,说:“不用打车。”   黑色低调的豪车缓缓靠近,鹿笛心里忽然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开始后悔,不该让厉寒一起来。   他生出了嫉妒心和刻在骨子里的自卑,都是很糟糕的情绪。   因为向来有安禾在的地方,没人能看到他,因为他不想让厉寒看到安禾,他想厉寒只看着自己。   车停下。   厉寒下了车,绕过来,绅士地从鹿笛手里接过行李箱。   鹿笛知道不该这样,可他还是紧紧看着厉寒的脸,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和任何一个眼神。   一旦他有丝毫的动容,就算只有一点,他就放弃。   然而,厉寒只是对安禾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多看,也没说话的意思,把行李箱拖到了后备箱,放好。   车平稳开出机场,安禾摘下墨镜,挑起眉,目光落在厉寒的身上,迟疑道:“这位是?”   鹿笛坐在副驾驶上,说:“我同……”   厉寒:“他老公。”   鹿笛的脸一下烧了起来,转头看向厉寒,慢慢的,轻轻弯起了唇,同时,他的警惕与不安也慢慢消散。   他点头,说:“他是我男朋友,叫厉寒。”   安禾:“……”   安禾显然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儿,说:“小鹿,你没有和我说你有男朋友了。”   鹿笛:“嗯……最近有点忙。”   事实上,他谁也没说。   安禾语速有点快:“你以前什么事都和我说的。”   鹿笛陪着笑说:“我们在一起也没多久。”   安禾“哦”了声,看向厉寒,片刻后,语气有点天真地说:“看不出来,你居然能找到一个这么优秀的。”   鹿笛低下头,张了张口,笑得干巴巴的:“对,他……他属于向下兼容我。”   安禾没应答,明艳的眸子看着后视镜里厉寒的眼睛,大大方方地说:“厉寒,我叫安禾,以后可能会经常见面了。”   “不会经常见面。”一直安静的厉寒开口:“我平时很忙。”   鹿笛:“……”   他的语气微冷,隐约带着股子嘲讽,不像平常在学校张弛有度,左右逢源的样子。   安禾闭了嘴,不知道在想什么,鹿笛没敢看他。   他轻咳了声,试图打破尴尬:“那家餐厅我没去过,听说很好吃。”   安禾仍然没说话。   厉寒弯弯唇,说:“嗯,我把你们送到那里就走了,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   可他们刚见面没多久啊……   到了餐厅,厉寒把两个人放下,真的就走了。   他做事很周全,甚至已经把行李托给了餐厅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帮忙送到学校。   安禾脸色不大好,看看富丽堂皇的星级餐厅,再看看离开的车,拧眉道:“你男朋友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敌意?”   鹿笛懵了懵,说:“不会他刚认识你。”   顿了顿,他笑着安抚道:“他可能有急事,平时不这样的,我们快进去吧。”   安禾这才缓和脸色,跟他一起进了餐厅。   就算是他,这种餐厅也不是能常来的。   一顿饭倒是吃得算是开心,安禾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忽然开口问:“齐书宇最近还好吗?”   鹿笛手顿了顿,语气平稳地说:“我们也很久没联系了,我不知道。”   安禾有些意外地挑眉:“很久没联系?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鹿笛摇头:“没有啊。”   安禾看着他无辜的表情,眼神闪了闪,没再就齐书宇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道:“还没说,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鹿笛:“……”   鹿笛:“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厉寒是干什么的,非要说一个,他的身份是军工专业的大三学生。   安禾租的房子不大不小,位置不错,安保也好,确实比自己找的地方要好很多,他放下心,只要安禾住得舒服就好。   行李早就已经寄过来了,他陪着一起去取了回来,到新房子里,帮忙收拾东西。   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鹿笛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又饿了。   他擦着桌子,正想叫安禾出去吃饭,门铃响了。   安禾打开门,随后高兴地和来人拥抱了下,说话都热热情情,看起来很亲近。   鹿笛直起身看过去,就见安禾脸上仍挂着笑,探头进来,说:“小鹿,我和朋友出去吃饭了,你收拾完先回宿舍吧。”   鹿笛:“……哦。”   门被关上。   陌生空荡荡的房子慢慢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了。   鹿笛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也要被黑暗侵蚀。   自己不该在这里的,他慢吞吞地想。   浓烈的委屈在没人的时候涌了出来,他想,安禾总是这样,把自己忘在脑后。   浑身都累,酸疼酸疼。   他觉得自己没力气站起来。   慢慢弯下腰,他疲惫地将脸埋进了掌心。   手机响了一下。   声音很轻,好像是错觉。   鹿笛动了动,然后听到铃声在安静的房子里响了起来。   在身上摸了好一会儿,才在沙发空隙里找到手机。   他拿起来看,厉寒的名字出现在了屏幕上。   一瞬间心都酸了,他怕厉寒挂断,飞快接通电话,想高高兴兴叫他,开口时声音却哑了。   他说:“厉寒,我饿。”   厉寒声音很温柔:“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事实上,这个房子离学校真的非常非常近。   几乎不到十分钟,厉寒就出现在了小区门口。   鹿笛站在保安亭,看到车停下,然后厉寒从车里出来。   他眼睛一热,飞快向他跑过去。   然后一跳,厉寒将他接住,轻松抱了起来。   厉寒轻笑着,随意又懒散,好像什么事在他这里都不值一提,他问:“受委屈了还是想我了?”   鹿笛挂在他高大的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说:“都有。”   厉寒抱着他走到副驾驶,将他放了进去,很自然地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回了驾驶室。   “去我那里吧,”厉寒低头系安全带,说:“我在学校附近有套房子。”   鹿笛没说话,转头看他。   厉寒挑眉,问:“怎么了?”   鹿笛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下午是不是没有事?”   厉寒笑了笑,发动车子,随口说:“我本来以为是什么好朋友呢。”   鹿笛:“……”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现在的他非常在意,他抓住这个话茬,问厉寒:“你觉得我们不好吗?”   厉寒想了想,反问:“你定义的好是什么?”   鹿笛愣了,很认真想了许久,才说:“我们四岁就认识了。”   厉寒:“然后呢?”   鹿笛:“我们是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经常在一起。”   厉寒看着路况,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记忆里所有关于安禾的事情一起涌了上来,他觉得鼻腔一阵酸涩,有高兴,也有难过。 第410章 本该灿烂   他从不在室友面前提安禾,也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安禾,这个世界上,他只有这么几个亲近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厉寒在他身边,他忽然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他很信任厉寒,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已经开始依赖厉寒。   这可能是因为临时标记的原因,但都无所谓。   厉寒的住处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高档公寓里,很大,很干净,让他有点不敢进。   玄关,厉寒把他的书包接下来,推着他的肩,把他带进了客厅。   屋里灯光明亮,赛博朋克风格的装修让这里看起来科技感十足。   夜色渐渐浮现,城市灯光璀璨闪耀,远方的城市之塔静静矗立,很遥远的地方,只剩光斑。   鹿笛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上,眸中映着客厅里明亮的灯光,轻声说:“我和安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除了他,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玩。”   他说:“安禾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从小到大,只有安禾一个朋友。安禾是大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家境好,长得好,几乎十项全能。   相比来说,他就灰扑扑的,毫无亮点。   他性格也不讨喜,因为他经常说谎。   他总是跟在安禾身后,因为安禾是他唯一的朋友。   中学时,他遇到了齐书宇。   他喜欢这个男生,他太耀眼了,就像他灰暗世界里的一束阳光。   他被那么多人喜欢着,追逐着,而鹿笛只是一个被同学排挤,被老师忽视的小豆芽。   他长得太丑,太瘦,像一只从煤灰里钻出来的小猫。   初中时,安禾和他不是一个班的,但是知道他被排挤,被人欺负的事,所以经常来他们班找他,带着人教训欺负他的人。   安禾保护着他,不让人欺负他,安禾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所以当安禾说喜欢齐书宇,让他帮忙递情书时,他又怎么能拒绝呢?   他时常会嫉妒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但他分不清嫉妒的是安禾独占了齐书宇,还是齐书宇抢走了安禾。   但没关系,只要安禾幸福就可以了。   可是那两个人的恋爱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平静,相反,十分能折腾。   他们经常吵架,吵架时鹿笛就在两个人中间递信,当说客,他就像一个小信使,每天下课就楼上楼下来回跑,手里攥着他们传信的小纸条。   安禾有许多朋友,但是只用他一个人和齐书宇联系,鹿笛虽然觉得为难,可大体还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安禾一定是把他当最好的朋友才这样。   高二那年,家长和老师都知道了他们两个的恋情,试图阻止,让他们专心备考。   用的方式很激烈,甚至全校通报,全校批评,家长关禁闭,打了,也骂了,两个人都不肯分开,反而关系更加牢靠。   青春时总是这样的,越是不被认可,他们的反抗越是激烈。   在一个晴天,安禾站上了天台,惊动了全校,惊动了消防。   鹿笛在楼下,看着他坐在天台边上,悠闲地晃荡着腿,对着人群里的齐书宇大声喊:“齐书宇,我爱你!”   然后,齐书宇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教学楼,冲上了天台。   他们两个在蓝天白云、灿烂的阳光下,在全校师生、自己的家长面前,拥抱接吻。   全校学生都欢呼了起来,从那以后,没人敢在约束他们的爱情。   他们的青春轰轰烈烈,爱得那么肆意,那么让人羡慕。   时隔多年,鹿笛想起那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他们是那样好,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   ……   厉寒喝着啤酒,却给了他酸奶。   听到齐书宇的名字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略带嘲讽地笑了声,道:“够幼稚的。”   鹿笛抬起纤长的眼睫,歪头看他,说:“可是我很羡慕。”   厉寒挑眉,思索了一下可行性,说:“那明天我们也去跳一次,你喜欢学校的哪栋楼?”   鹿笛:“……”   鹿笛想象了一下,讪讪道:“那就算了。”   厉寒提出疑问:“可我没看到你那个朋友对你的好,如果他们两个关系好,为什么姓齐的会向你表白?”   鹿笛茫然了一瞬,摇头说:“你没和安禾相处过,可能不太了解他,他人很好的。”   厉寒不可置否,听着他继续说:“至于齐书宇……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鹿笛说:“刚上高三的时候,我的成绩依然平平,只能考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   他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就想这样混过去,回去帮妈妈开小卖部。   但忽然有一天,安禾对他说,他想考军科大,让他也一定考进去,他们做校友。   他从小到大都是追逐安禾的脚步的,所以理所当然开始努力用功。   他好像在读书方面有点天赋,成绩在高三突飞猛进,老师都觉得惊讶,开始对他关注。   他和安禾从那时候开始,关系变得有点微妙。   他们是同桌,安禾却很少和他说话,下课和别的朋友一起玩,放学也不等他了。   鹿笛在班里没有朋友,和同学关系也不亲近,大家和他说话,也只是看着安禾的面子。   现在安禾不理他了,所有人都不理他了。   他尝试和安禾说话,但安禾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把他当做空气。   以前他们闹别扭时也总是这样的,安禾会不理他。   每一次安禾不理自己,鹿笛就会陷入绝对的孤独和惶恐,他很害怕那样的状态,整天都会胸口发闷,提心吊胆,他总是怕自己失去安禾,他唯一的朋友。   厉寒对此的评价是:“你太依赖他了,所以他可以随便对你发脾气,因为你不会离开。”   鹿笛抿唇看他,没说什么。   后来安禾依旧对他不冷不热,直到高考结束,成绩下发。   安禾哭着给他打电话,希望他可以陪自己复读,被妈妈听到了。   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能考上军科大的,几年都出不了一个,虽然鹿笛只是吊车尾进去的,也是足够妈妈扬眉吐气的骄傲。   因为那通电话,妈妈让鹿笛不要再和安禾玩在一起,由原来对安禾的喜欢变成了厌恶。   可鹿笛只有安禾一个朋友,上大学后,安禾也像以前一样,每天在社交软件和他聊天,两个人分享着各自的日常,像没分开过一样。   那时候他和室友们都不太熟,也不知道怎么相处,最开始,室友们一起出去玩,一起出去吃饭,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有时候他和安禾闹别扭,安禾不理他时,他会非常焦虑,他的大学生活最开始非常孤独,他只有安禾。   但是后来,安禾慢慢的就不怎么理他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们一起玩,有时候不回鹿笛的消息,但会发动态,分享生活,过得很开心。   他和齐书宇也分分合合,直至有一次,安禾好几天没回他消息,但是偶然间,他看到安禾来到了这个城市,和齐书宇牵着手旅行拍照,但是自己早上的消息他却没回复鹿笛早上对他说,我想你了,我过去找你玩可以吗?   ……   他们说起了“矫情”。   厉寒曾经只用了两个字就把鹿笛激怒了。   他抓住厉寒的衣服,凑上去亲了他的嘴,还造谣怀了他的孩子,幼稚地报复他。   虽然第二天帖子删得干干净净,可还是给厉寒带去了麻烦。   本来厉寒可以合理报复或者反击的,可又放弃了。   那时候,鹿笛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给厉寒补偿,所以他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对厉寒好,尽管,他那么点“好”对于什么也不缺的厉寒那么微不足道。   他吸了口酸奶,刚刚被晚餐撑到的胃已经舒服了很多。   看着对面坐的厉寒,弯起眼睛,快乐地说:“干杯,我的限时alpha男友。”   厉寒似笑非笑,盯着他,啤酒在指尖转了转,没喝。   他缓缓开口,语气酝酿着风雨:“限时多久?”   鹿笛算了算:“还有17天。”   厉寒随意点点头,忽然笑了,他说:“鹿笛,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所以你觉得我特别好说话啊?”   鹿笛:“……”   厉寒将啤酒重重放下。   砰的一声摔到地上,鹿笛心提了起来。   厉寒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扛起来,大步向卧室走去。   鹿笛还懵着,天旋地转间,被摔进了的柔软的大床上。   卧室里没开灯,客厅的灯光照了进来,半明半暗,床上是暗的。   厉寒背对着灯光,面向他站着。   抬手,解开了衬衫扣子。   一颗一颗,慢慢向下,露出了锁骨和大片胸膛。   鹿笛脸上烧透了,吞了吞口水,仰头看他,小声叫他:“厉寒。”   厉寒没应声,质地良好的衬衫落在地上,露出了鲜明的腹肌与宽阔的胸膛。   厉寒目光始终落在鹿笛身上,像是猛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那只修长的手,摸向了腰带。   “咔哒”一声轻响。   一片沉默中,鹿笛忽然从床上爬起来,红着脸爬到了床边。   厉寒动作一顿,低头看他,却见他红着脸,撩起了自己的T恤。   白皙诱人的身体主动贴上了健壮性感的胸膛,火瞬间燎原。   厉寒瞳色深不见底,握着他的腰,慢慢将他放倒在床上。   Omega的信息素越来越浓烈,催生了他摧毁和暴戾的欲望。   背上的抓痕血迹斑斑,鹿笛在他身下求饶的声音诱人,诱人到热血沸腾。   Alpha信息素的味道让鹿笛依赖、兴奋、沉迷,缓解了一部分的疼痛,他攀附着厉寒的身体,紧紧缠在他的身上。   他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和一个alpha什么也不穿,在床上滚。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和一个beta结婚,然后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过度的快感催出情热和颤栗,他望着面前的俊脸,热情而诱惑地邀请:“厉寒,你标记我吧,我们生一个孩子。”   厉寒被他的话刺激到几乎失控,掰开他白皙匀称的双腿,重重挺弄。   鹿笛说:“没关系,你标记我以后,还可以标记其他omega,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一个和你的孩子就好。”   厉寒:“……”   Alpha的信息素味道骤然浓烈,几近暴怒,厉寒俯身,重重将他按在床上,他暴戾地说:“鹿笛,你把我当什么?”   他说:“你对我没感觉,乱撩什么?”   “说我好,说喜欢我,都只是嘴甜是吧?”   厉寒重重堵上他的唇,舌头在他口中肆虐,剥夺了他的呼吸。   “唔……不要了……”鹿笛挣扎着,眼泪滑在了汗湿的床单,晕出一片深色。   “新潮去父留子?”厉寒在他身上狠狠进出,冷冷道:“你确实会骗人,每次见我那双眼睛都会亮起来。”   他盯着鹿笛湿漉漉的圆圆的眼睛,温柔吻住,声音却冷到了骨子里:“鹿笛,你现在说一句你不喜欢我,我立刻放你走,以后绝对不再找你。”   “我不走。”鹿笛大哭着,眼泪唰唰地流:“我喜欢你,我不走,你别赶我走。”   厉寒:“……”   一句话就让愤怒消散无影,他将omega搂进怀里,鼻间贴上他的后颈,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鹿笛轻轻抽泣的声音。   “厉寒……”良久,鹿笛声音嘶哑,可怜巴巴地开口叫他。   厉寒低低应声。   鹿笛:“你动一动啊。”   厉寒:“……”   厉寒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声的震颤顺着他敏感的腺体传到他的全身,鹿笛全身都是薄红。   他涨红着脸问:“你笑什么?”   厉寒贴近他的耳朵,张口,轻轻说:“鹿笛,你就像一只发情的猫。”   那里没有含过东西,害羞地想要合上,那个硬硬的东西却强硬地将他撑开,摩擦间滚烫酥麻,舒服得让他指尖都在轻颤。   鹿笛闭上眼睛,乖巧道:“我是一只发情的猫……老公喂我。”   哪个alpha能受得了这样的撩拨?   鹿笛这个人,太会磨人了,大概也是一种天赋。   客厅里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两个人根本没听见,在床上纵情欲色。   从洗手间里出来,鹿笛终于听到了铃声,可那时候他正跪在沙发上和厉寒做爱。   电话是室友打开的,他看清时间,差点惊叫出来。   都晚上十二点多了。   鹿笛欲哭无泪,心又虚,有种和男朋友外出鬼混,被家长抓包的慌张。   他趴在沙发背上,断断续续地说:“哈……厉寒……我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厉寒俯身,低笑着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对不起,忘了时间。”   鹿笛:“我必须接电话他们会担心我的。”   厉寒:“那就接。”   鹿笛着急:“我说什么?”   厉寒直接抽出他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即便是林峥着急的声音:“笛笛,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   他在做爱啊……鹿笛窘迫地蜷缩起来,想要离开厉寒,却被他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厉寒坐在沙发上,慢慢动作着,说话声却很平稳,听不出任何端倪:“鹿笛睡了,今天他有点累,就没回去。”   鹿笛连气都不敢喘,望着厉寒的俊脸,又慢慢放心下来,他轻轻搂住厉寒的脖子,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林峥:“厉寒!你个狗东西,还是不是人了?”   厉寒挑挑眉,目光带笑地看着鹿笛,被骂了,倒是没什么不高兴。   他捏捏鹿笛软软的脸,慢条斯理道:“我理解你们对他的关心,不过……怎么办?他看起来很喜欢我这个狗东西。”   林峥震惊了,他以前并不知道厉寒这么不要脸。   邓小添皱眉,抢过手机:“笛笛真睡了?你不会把他先杀后奸了吧?”   厉寒沉默了一下:“……没有。”   鹿笛趴在他的肩上,安静听着,眼睛弯弯的,偷笑。   床单换好了,鹿笛穿着厉寒的T恤,一下扑到了厉寒的身上。   他是个omega,个子不高,也不重,厉寒躺在床上,笑着撑起他的双臂,把他举起来,轻松得像举小孩子一样,声音是被满足后的魇足和慵懒:“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omega在我床上。”   鹿笛心情很好,伸长脖子去亲他,可每次要亲到,身体都会被撑起一点。   鹿笛很喜欢厉寒这么逗他玩,弯着眼睛,软软地撒娇:“厉寒,亲。”   夜色安静,家里拉了厚厚床帘,床头灯开着,光线很温柔。   厉寒眸中带笑:“你说你是谁家的。”   鹿笛边笑边说:“我是你邻居家的。”   厉寒:“……”   厉寒沉默了一下:“谁?”   鹿笛眸中满是狡黠,戏很好,撅起嘴去亲他:“你快让我亲一下,否则我老公就要回来了。”   厉寒没忍住笑,翻身把他压到身下,抵上他的鼻间,说:“别着急,你老公回来,会更刺激。”   厉寒太可爱了,他居然可以陪自己演戏。鹿笛笑得停不下来,快乐地搂住他,说:“厉寒,我最喜欢你了,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你,你是世界第一好,我好爱你!”   厉寒相信。   他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鹿笛起床,手忙脚乱从他身边溜走了,连句话都没留。   这是鹿笛第一次在校外过夜,就让人给吃干净了。   几个人都不高兴,邵煜脸色最不好看,尤其在他知道宋洋追鹿笛是因为他长得像白月光以后。   接下来几天,鹿笛身边都会至少有一个室友跟着,林峥几个人坚持认为,鹿笛和厉寒在一起是因为临时标记的原因,所以必须熬过这段时间。   鹿笛甚至睡觉都被看得很严,不让他碰手机。他太单纯了,没谈过恋爱就直接和人上床了,肯定是被人骗了。   安禾最近入学了,偶尔会和鹿笛聊天。但是每到睡前鹿笛的手机使用权就会被收回,晚上十一点,鹿笛匆忙对安禾说:“我要关机了,明天再说吧。”   安禾不太高兴:“这才十一点,你关什么机?”   鹿笛情商很低,加上着急,一时说漏了嘴:“室友晚上不让我玩手机。”   安禾:“你室友怎么那么多管闲事?你离他们远点。”   这话被一直在等他交手机的邓小添看见了,他差点冒火:“他是不是有病?这么爱挑拨离间。”   鹿笛连忙关掉手机,伸手去抱他。   邓小添看他一眼,想发火,又怕鹿笛难过,只好忍下来,把手机收走,警告鹿笛:“你,看书,睡觉,不许上网。”   鹿笛唯唯诺诺:“哦,哦。”   可他想厉寒。   想得非常厉害,晚上睡不着觉。   他瞪着大眼睛看漆黑的夜色,想着厉寒笑时的样子,想他生气的样子,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厉寒第一次标记他的那个晚上。   在化学实验楼。   他喜欢厉寒,是那种一见他就开心,想对他超级好,看到他笑起来时就会心跳加速的喜欢。   他没有对宋洋这样过,也没有对齐书宇这样过。   身上属于厉寒的气味正在一点点变淡,他有点没安全感。   好不容易睡着了,第二天拿到手机,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下课时间,他躲进洗手间偷偷给厉寒发消息。   鹿笛:“厉寒!”   厉寒回复得超快:“我在。”   鹿笛:“好想你!打滚求摸摸。”   厉寒:“摸摸宝贝。”   厉寒:“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可以和你的室友们谈谈吗?”   鹿笛:“……”   厉寒对他的几个室友很尊重,尤其是在一起后,就算被骂,被针对,也始终和和气气地说话。   鹿笛犹豫,还是说:“我们坚持一下,过了这个月再说好不好?”   他觉得过了这个月,临时标记消失,阿峥他们就会理解了。   厉寒输入了好长时间,然后说:“好吧。”   外边林峥在敲门了,鹿笛连忙删掉了对话框,装模作样地开了下水,打开门出去了。   鹿笛也很喜欢林峥他们管着自己,因为他们在用心关心自己,反正这个阶段,除了见不到厉寒,他都是很开心的,因为不用他黏着几个人,几个人会轮流抽时间陪他。   从某种角度来说,20岁的鹿笛仍然心智发育不完全,他缺乏安全感,很喜欢黏人。   夏天,天气炎热。   韩冰是个胖子,每到夏天出去一趟都汗流浃背。   他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回了宿舍,累得气喘吁吁,成松笑着问:“买这么多?分我点。”   韩冰有气无力地把袋子放在厉寒桌上,羡慕嫉妒道:“笛笛给他买的。”   厉寒刚从洗手间出来,闻言挑了挑眉。   韩冰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刚刚我不是下去买烟吗,在校园超市遇上笛笛和他室友了,”他坐在凳子上,拿着本书扇风,边笑边说:“那小家伙见着我就奔着我跑过来了,抓住我说要给我买零食。”   厉寒勾起唇:“然后呢?”   韩冰:“然后他室友就过来了,就是邵煜,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还问他是给谁买的,笛笛一口咬定给我买,邵煜也没拆穿他,我就被他拉着在超市逛了一圈。”   厉寒打开袋子,里边都是一些零食,还有冰激凌,东西多又杂,但看出来都是精心挑选的。   厉寒轻叹了口气:“他没说别的?”   韩冰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说:“他倒是想说,室友在,没敢。”   厉寒打开手机,片刻后,又关掉。   韩冰揶揄:“要我说,笛笛也够黏人的,厉寒,你受得了吗?”   厉寒看着一袋子零食发呆,忽然笑了笑,说:“巧了,我也喜欢黏人。” 第411章 本该灿烂   黏人的鹿笛今天课少,课一结束就去图书馆自习了。   安禾最近经常和他聊天,比以前频繁很多,说的事不怎么重要,无非是说一些日常生活,和吐槽一下新环境。   于是鹿笛也要分出一点时间回复他。   几个室友都不喜欢安禾,但是并不会阻止他和朋友聊天。   今晚是宿舍聚餐,到了下午六点左右,鹿笛和邵煜收拾好书,往楼下走。   图书馆有电梯,但是很慢,但走步梯从三楼下去就很方便。   鹿笛笑着和邵煜吐槽今天课堂上的事,楼道里没什么人,很静。   快要走到三楼转角时,鹿笛脚步忽然顿了顿,抬头看过去。   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闭了嘴。   四个人擦肩而过,衣料摩擦,手臂轻轻蹭过,仿佛带了电流,一阵酥麻。   两个人向上,两个人向下,脚步声平稳而清晰。   走下几节台阶,就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声音了。   鹿笛忽然停了脚步,扒着扶手,偷偷从步梯缝隙向上看。   然后,立刻脸红着缩回了脑袋。   厉寒将双臂撑在扶手上正向下看,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回头,狭长的眼眸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鹿笛想要追上邵煜,又不舍得走,他的心飘着,像是有人在牵着他的心。   厉寒的声音从上边传下来:“宝贝,吃不吃糖?”   鹿笛扬起唇:“要吃!”   他伸出手,到楼梯空隙,上边传来轻响,很快,他稳稳接住了一盒糖。   邵煜:“走吧。”   鹿笛已经满足了,他攥着糖,跑向了邵煜。   新开的海鲜店里,满桌都是贝壳。   桌上有驱寒的酒,鹿笛浅浅尝了几口。   边吃边聊,到了晚上八点左右,鹿笛已经吃撑了,凑到邓小添身边,看他打游戏。   店里几乎桌桌爆满,很热闹,邵煜撑着下巴看向鹿笛,勾着唇问:“笛笛,你觉得厉寒很好吗?”   说出这个名字,他看到的鹿笛眼睛瞬时亮了起来,然后鹿笛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了。”   林峥轻哼了声:“你趁早死心,厉寒那种成长环境里,身边根本不会缺人,你被他骗了还不知道。”   鹿笛短暂地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我想过他毕竟是我见过最最优秀的alpha,我和他提出过去父留子的想法,但是他并不太高兴。”   邓小添差点呛死,放下杯子咳嗽了半天,匪夷所思道:“你跟他说这个,他没掐死你?”   鹿笛一脸无辜:“没有他脾气很好。”   林峥要笑不笑,问:“你觉得他喜欢你?”   这次鹿笛迟疑了,他想了想,说:“应该是喜欢的。”   邓小添微微凑近,八卦地问:“那他床上功夫怎么样?”   鹿笛脸红扑扑的,喝了酒后,他几乎不会撒谎,他肯定道:“非常棒,他说我像猫。”   林峥:“什么猫?”   鹿笛:“发情的猫。”   邓小添不该喝水,他又呛着了,一阵狂笑。   仅仅隔着一道屏风,另一张桌上,几个人忍笑忍得快吐血。   韩冰低声说:“笛笛被卖了都会帮人数钱。”   厉寒姿态慵懒,靠在藤椅上,唇角轻轻扬着,垂眸听着那边的对话。   邵煜又问:“那你确定自己真的喜欢他吗?”   鹿笛眼睛亮晶晶的,用力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我看不到他会疯狂想他,我想对他好,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厉寒屈指,敲了敲屏风。   鹿笛好奇地转头,站起来,扒着屏风向另一面看。   然后,他看到了厉寒。   他反应有点慢,看了他两秒,弯起眼睛招财猫一样慢动作向他挥手:“厉寒,好巧。”   厉寒没忍住,低低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屏风前,抬手,扶住鹿笛的后脑,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成松几个人开始起哄,接着,整个店里都沸腾了起来。   没想躲开,就这么由着他们拍照,喧哗。   鹿笛懵了一瞬,然后,柔软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认认真真和他亲吻。   周围的声音好像都远了,他只能尝到厉寒嘴里糖果的味道,嗅到他身上令人着迷的气息,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舌尖相触,相缠,那种惊心动魄的心动。   一吻结束,他低喘着抬起纤长的眼睫,看着厉寒深邃的眼睛,他轻声说:“厉寒,你好甜。”   于是,厉寒又吻了他一下。   这件事传得很快,晚上就在贴吧里疯转。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课,一行人一起去了厉寒家里打牌。   邓小添没兴趣,坐在沙发里刷帖子,边刷边笑。   鹿笛酒量不好,回来路上就睡着了。   他躺在厉寒床上呼呼大睡,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听到自己的电话响了。   胡乱摸了摸,在枕头边摸到了电话。   电话接通,安禾的声音传了过来:“小鹿,你的恋爱谈得真够惊天动地。”   鹿笛没反应过来,低低“嗯?”了声。   安禾:“不过为什么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这种重要的场合却没在场?”   他语气有点沉,鹿笛有点反应过来了,揉了揉眼睛,说:“不是,你误会了,今天就是出去吃一顿饭。”   “你男朋友不是说很忙吗,不会常见面吗?”安禾语气越来越不好:“怎么和你的室友出去就有时间?鹿笛,你还拿我当你的朋友吗?”   鹿笛:“……”   他胸口有点发闷,不知道说什么好,结结巴巴道:“当然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房门忽然被打开,外边传来笑声,又很快关上。   鹿笛紧紧攥着手机,抬头看过去,小声说:“厉寒……”   厉寒走过来,放轻声音说:“你刚睡了半个小时。”   电话里的声音传了出来:“鹿笛,你怎么可以半夜和他在一起?你快点回宿舍。”   厉寒皱起了眉。   他抽走鹿笛的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直接挂断。   然后,他糊弄傻子一样糊弄鹿笛,说:“你刚刚做梦了,接着睡吧。”   鹿笛:“……”   鹿笛躺回了床上,认真地看着厉寒,说:“厉寒,我是情商低,但我的智商不低。”   厉寒上了床,在他身旁躺下,鹿笛立刻钻进了他的怀里,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在厉寒身边很安心,很容易睡着,很快,他又睡了过去。   厉寒悄声起身,给他盖好被子,来到了客厅。   “安禾吗?”邓小添打着游戏,分出神来说:“那就是个菩萨,要天天上供才行。”   那边几个人在玩牌,热火朝天,只有邓小添闲着。   他提起这个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当笛笛最开始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玩?因为他给笛笛洗脑,说我们都讨厌他,说他才是这个世界上笛笛最好的朋友,把笛笛教育得每天跟个小奴隶似的。”   邓小添的大学室友都很优秀,性格也好,除了那一个。   他每天都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敢和他们说话,和他说一句话他都会肉眼可见的紧张,他们以为他社恐,或者不喜欢他们,直到有一天他无意听到两个人的通话。   鹿笛说室友很好,今早他睡过了头,被他们叫醒了。   然后鹿笛就被日常洗脑,说好也是暂时的,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目的?   厉寒总算清楚鹿笛描述时,他感觉到的怪异之处了。   鹿笛描述的时候很拧巴,厉寒能明显感觉到他在自己跟自己拧巴,他说安禾好的时候,就会露出自己很差的情绪,说起安禾,他又感激又自卑,同时,他会流露出一点点不满,并且把这份不满归咎于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喜欢妒忌,都是自己的错。   邓小添抬头瞟了他一眼,道:“你知道笛笛是为什么和我们熟悉起来的吗?”   厉寒向他举了举杯,示意他说下去。   邓小添:“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笛笛总往外边跑,回来的时候心情都会非常差,他躲着我们去洗手间打电话,打视频,忽然有一天,他自己坐在椅子上哭了。”   厉寒皱起眉。   邓小添说:“我们都知道他有个朋友,他们经常联系,但是那天我们才看清他长什么样子,那天都半夜了,他以为我们睡了,就放开了点声音,我们就听到那个人说……”   那天半夜,鹿笛和安禾视频。   因为安禾很久很久没回他消息了,他鼓起勇气给他打视频求和。   视频电话接通,安禾正和朋友在外面玩。   鹿笛问:“安禾,你在外面吗?注意安全。”   安禾和朋友说说笑笑,抽空回复他:“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们一群人在一起。”   有个陌生的脸闯进了镜头,看到视频里的鹿笛,不知是恶意还是玩笑,说:“这丑八怪是谁啊?”   鹿笛不高兴,说:“你才丑。”   那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安禾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他看着鹿笛,很不高兴地说:“鹿笛,你如果再对我的朋友闹脾气,别怪我翻脸。”   那时候鹿笛已经快崩溃了,他那时候非常没安全感,非常孤独,上大学以后,他只和安禾有联系,一旦断了,他的世界就剩自己了。   安禾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依赖安禾,可在安禾眼里,分了“他”和“我的朋友”。   视频挂断后,鹿笛趴在桌上,哭了。   寝室里一片安静。   邵煜先下去的,拍拍他的肩膀,说:“哭什么?饿了吗?我给你弄碗面。”   于是寝室里开着台灯,几个人陪着他,看他边哭边吃面,他们的关系从那晚开始改变。   改变后,他们发现鹿笛真的很可爱,很真诚,而且,超级黏人,就像一只猫一样。   他们都喜欢鹿笛,就算是后加入他们的,他们依然把他当团宠。   厉寒只知道以前鹿笛不和林峥他们玩在一起,原来,他一向独来独往。   林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他可能把笛笛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了,不允许他和别人相处,又或者,他嫉妒笛笛。”   厉寒起身,道:“我回去看看他有没有醒。”   看他进了卧室,邓小添忍不住笑,阴阳怪气道:“发情的猫。”   林峥踢了他一下,回去找成松了。   鹿笛已经醒了,他靠在床头,在和安禾说话。   我是没开灯,只有幽蓝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他平直的唇线。   厉寒上了床,坐在他身边,鹿笛下意识把手机叩下,欲盖弥彰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厉寒躺下,把他抱进了怀里,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鹿笛松了口气,揪住他的衣裳,说:“好啊。”   厉寒:“我认识一个omega。”   鹿笛:“……”   鹿笛不太高兴:“哦,你认识很多omega。”   厉寒:“他从小有一个比他优秀太多的朋友,他的朋友好像对他很好,帮他赶走欺负他的人,但是又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   鹿笛:“……然后呢?”   厉寒:“他经常说他是他最好的朋友,自己又同时拥有很多好朋友。”   “他经常告诉那个小omega,别人接近他都是有目的的,不让他和别人做朋友,所以小omega只能自己玩。”   “小omega社交圈非常非常小,变得孤独和过度依赖友情,他可能觉得是自己的依赖给对方带去压力了,可能觉得是自己说错做错惹对方不高兴了,所以在对方疏远的时候,会一边自责,一边放低姿态去讨好。”   “他觉得,自己差劲极了,自己的情绪都是坏的,他很自卑,什么都不敢要好的。”   鹿笛咬着唇,不说话。   厉寒说:“但其实那个小omega特别优秀,他是一个很完整的人,有说喜欢和不喜欢的权利。不合理的他可以拒绝,喜欢的他可以大胆接受。别人给他东西的时候,他首先应该想的是,我真优秀,能够得到那样的馈赠,而不是,他真好,愿意施舍给我善意。”   鹿笛声音发闷,说:“你太幼稚了,指桑骂槐。”   厉寒:“你语言课一定不及格。”   鹿笛抱着他的腰,低声说:“上次没说完你就生气了,我们继续吧。”   厉寒“嗯”了声。   鹿笛:“他们两个分手后,齐书宇开始经常找我,约我出去,对我很好。”   厉寒:“之后呢?”   鹿笛翻身,趴在他的胸膛,指尖轻轻摩擦他的锁骨:“我最初当然很高兴毕竟我暗恋他那么多年。”   厉寒:“……”   厉寒:“然后呢?”   鹿笛:“然后,我觉得他对我好得有点过,有一点暧昧。”   厉寒很大度,没做什么表示,点点头,说:“继续。”   鹿笛垂下眼眸,轻声说:“然后有一天,齐书宇约我去吃饭,我去他学校门口等他,看到他和安禾在接吻。”   厉寒:“不是分手了吗?”   鹿笛点头。   “那天的事,齐书宇没和我说过,还是和以前一样。”鹿笛说:“接下来有几次,每一次在我动摇,想要尝试一下喜欢他时,我都会发现蛛丝马迹,他和安禾始终没有断了联系。”   厉寒冷哼了声。   鹿笛:“所以就有了你说的矫情。”   厉寒:“……”   厉寒:“这句话你要记一辈子吗?”   鹿笛摇头,给他解释:“这个道理很简单,当一只猫想吃鱼,刚刚伸出爪子,就被打一下,再次伸出爪子,再被打,反复几次,再笨的猫也会变聪明。”   厉寒不冷不热:“可猫还是爱吃鱼。”   鹿笛的心情忽然轻松下来:“还好我不是猫,我喜欢吃很多东西。”   厉寒笑了起来,他捏鹿笛的脸,说:“谁说你情商低的?你分明非常聪明。”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当着鹿笛的面打开,找到鹿笛的对话框,然后设置置顶。   鹿笛瞪大眼睛看他给自己的备注,要笑不笑:“邻居家的omega?”   厉寒说:“你现在应该把我换成置顶。”   鹿笛握着自己的手机,半晌,递给厉寒,做了决定:“好吧,你来换。”   多年不变的置顶消失,鹿笛忽然觉得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散开了,莫名有种喘过一口气的感觉。   他给厉寒的备注就是他的名字。   厉寒把手机还给他,问:“如果给我要换一个备注,你会起什么名字?”   鹿笛说:“超等alpha。”   厉寒开始笑:“换一个。”   鹿笛举起双臂,夸张道:“超级召唤兽。”   厉寒笑:“再换一个。”   鹿笛眼睛转了一圈,比了个剪刀手,眨着圆眼:“小豆的最终使用者。”   厉寒笑得停不下来,拍他脑袋:“换成老公。”   鹿笛乖乖捧起手机,改备注。   他探头看厉寒那部昂贵的手机,说:“你的手机好漂亮,我可以玩一下吗?”   厉寒的手机是最新限量款,他看到好几次,想看一看,都不太好意思开口。   厉寒勾着唇,随手把电话卡取了出来,手机递给他,说:“我们换着用。”   那是比他贵好几倍的价格,厉寒对自己太好了。   鹿笛没拒绝,捧起厉寒的脸,用力亲了一口。   他顺势躺到厉寒的腿上,摆弄着新手机,说:“以前我想毕业后回小城工作,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给翻着厉寒留在手机上的相册,都是些资料和课件内容,很复杂,看不懂。   他说:“我决定努力进入联盟军事部,做你的同事。”   厉寒闭着眼睛,唇轻挑着:“好我已经开始期待。” 第412章 本该灿烂   1楼:这是什么绝世可爱的omega啊?!!   2楼:心都要化了!都被亲懵了,还要说一句自己的alpha好甜!甜的是你好吗宝贝!   ……   1859楼:他是化学部的吗?化学部什么时候出现这么可爱的omega了?(*/?\*)   1860楼→1859楼:是化学部没错,直系学长,超级学霸,乐于助人,长得可爱清爽,脾气超好,有幸目睹他因吃太撑被室友训斥场景,乖得像小学生,见者皆萌出鼻血。   1861楼:厉寒学长居然恋爱了,我整个寝室都失恋了。   1862楼:呵呵,我们整栋楼除了宿管阿姨都在狼嚎。   ……   2974楼:我来爆料!曾跑肚拉稀,半夜如厕,见一身影在化学部宿舍楼下静立,细看之下,像厉寒学长,我跑到天亮,他站到天亮。   ……   期末复习阶段。   宿舍里,邓小添把看帖子当消遣,一条一条给鹿笛念,边念边笑得抽搐。   在鹿笛不知道的角落里,原来也有人注意到自己。   鹿笛有时候会偷偷翻,自己偷笑。   刷着刷着,他看到了安禾。   安禾恋爱了。   他实在出色,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所以来到学校以后,也偶尔会被拍照,发进表白墙。   安禾最近又不理他了,很久不回消息,他没有强求。   他不像以前那样,等不到安禾的消息就会焦虑不安。   只是,他本以为安禾会和齐书宇和好。   齐书宇没再找过他,也没再给他发过消息。   他多了一个好朋友,厉寒。   他和鹿笛一起吃饭,图书馆自习,偶尔会辅导他功课,他们的专业是有共通的。   期末考试结束,他回了小城过暑假。   妈妈的小卖部生意不好不坏,他们分工明确,假期时鹿笛照看生意,妈妈出去打牌。   他在家仍保持着在学校的学习习惯,只要没有客人的时候,他都会自觉地自习。   夏季炎热,小卖部老旧的空调在坚强地制着冷,鹿笛咬着雪糕,翻过一页书。   手机响了一下,是厉寒的消息。   鹿笛眼睛晶亮地回复:“我在想你啊。”   厉寒:“你已经超过三个小时没有主动联系我,所以大概率在骗我。”   鹿笛趴在桌上,拨通了厉寒的电话,软趴趴地说:“厉寒,暑假怎么这么长?”   厉寒刚刚睡醒,声音有些慵懒,听得人耳朵痒:“我看到了。”   鹿笛:“什么?”   另一个搞笑视频软件上,鹿笛这三个小时内给他分享了四五个视频,每一个下边都是一长串“哈哈哈”,表达着他的快乐。厉寒从头看,问:“又在看店吗?”   鹿笛:“嗯……”   他拖着长音撒娇,声音有点懒,撩得人心痒。   厉寒指尖一顿,低声说:“用这个声音继续叫我。”   鹿笛耳尖有点红,四处看看,用悄悄话的语气小声说:“厉寒,我们晚上可以视频吗?”色色那种的。   厉寒眼底带笑,低低“嗯”了声,没说什么,走出卧室,看到了沙发上难得回家的元帅父亲。   他挑挑眉,给自己倒了杯水,说:“你吃午饭了吗?”   厉寒爸爸翻了翻报纸,表情严肃刻板:“还没有,你想吃什么?”   鹿笛没听见那边动静,说:“吃了,很饱。”   厉寒扫了老爸一眼,问:“妈妈还没回来?”   厉寒爸爸:“没有,外交部有会。”   鹿笛:“早上出去打牌,现在还没回来,等一下我要去把她揪回来了。”   厉寒笑了起来。   厉寒爸爸奇怪,挑起凌厉的眉:“你笑什么?”   鹿笛吐槽:“你不知道,不叫她都不知道回来的。”   厉寒摸摸鼻子,笑着对一旁的老爸说:“你别打岔,我在和笛笛聊天。”   厉寒爸爸:“……”   鹿笛:“……”   厉寒爸爸无言片刻,说:“回你的房间聊。”   厉寒说:“那你先去找妈妈,我去忙。”   这次鹿笛听到那边的背景音了,连忙应声,红着脸挂断了电话。   刚挂断电话,安禾的消息就发了过来,他说:“15号高中同学聚会,我去找你,一起过去。”   鹿笛:“……”   高中同学,他几乎已经忘记他们的名字,去不去根本没有意义。   他很想拒绝,可安禾又发过来一条:“老师也会去。”   高三的老师对他非常好,他受到了很多来自老师的帮助和鼓励,没有他们,他不会有这么好的成绩,他抿唇回复:“好。”   妈妈被抓回来时满面红光,说如果鹿笛没去,她就要把赢到的钱输掉了。   小镇生活很安逸,他们家就住在超市后面的小巷子,房子很旧,但很温馨。   蛾子绕着门前的灯飞舞,木门敞开着,门口的青石路上偶尔会有人散步经过。   鹿笛坐在门口乘凉,边收拾饭桌边听自己妈妈边晾衣服边唠叨:“你不要总是看书,不会有人喜欢一个书呆子的。”   湿衣服搭在晾衣杆上,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鹿笛转头看她,说:“我知道了。”   “你每次都知道了知道了,”妈妈不高兴道:“每次还不是都背着我看吗?”   院子门口有人喊:“好了没?快点。”   妈妈连忙应声。   那人探头进来,看到鹿笛,笑了起来:“小鹿刚吃完饭啊?”   鹿笛弯起眼睛:“嗯,你们别玩太晚。”   每天晚上,小超市门口都有牌局,妈妈偶尔会玩,偶尔看他们玩。   鹿笛坐在椅子上,给厉寒发消息:“厉寒,我吃过晚饭了。”   厉寒没回复,他也不觉得无聊,在对话框里输入一些碎碎念,反正厉寒看到后总会回复他,一句不落。   晚上八点,鹿笛刚洗完澡,收到了厉寒的回复:“我还没有吃。”   鹿笛没回复,弯着眼睛看他一条一条回复自己的消息,回复完最后一条后,鹿笛看到他说:“我给你买了水果,去取一下吧。”   厉寒经常会给他买吃的,频率几乎是每天。   鹿笛已经习惯了,穿好拖鞋,拿着手机出了门。   东西一般都会送到小超市,去小超市要绕过一条小路。   这两天小路灯坏了,但鹿笛从小在这里长大,已经熟练到闭眼睛都可以走过去。   可今天不一样,鹿笛刚刚转过小路,就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他出于本能向后退,想往回走,可刚走出一步,手腕忽然被紧紧攥住,接着,他被那个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道扯进了黑暗里。   “你放开……”   刚刚发出声音,嘴就被粗暴地捂住,胳膊被反扣在身后,他被迫贴上了冰冷的砖墙。   “闭嘴,”那人声音很怪,听起来充满恶意:“否则我会杀了你。”   鹿笛身体颤了颤,眼睛里很快蓄满了泪:“你放过我吧,我给你钱。”   “我不缺钱,"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指腹留连,仿佛在舔舐他光滑的皮肤,他阴鸷地笑笑,贴到鹿笛耳边,说:“omega太稀有了,你和我做一次,我放过你,怎么样?"   鹿笛:“可.……可我有男朋友了……"   男人问:“你不愿意吗?”   鹿笛感觉到那只手顺着他宽松的T恤探进去,摸上了他的胸膛,然后,对着那个脆弱的地方轻撵。   鹿笛抑制不住地低吟了声,低喘道:“嗯....我非常愿意....就在这里吗?’   宽敞的车后座,鹿笛主动跨坐在那人身上,他的双眼被蒙着,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感觉。   纤白的手胡乱地在男人身上摸着,那性感柔韧的腹肌让他心脏砰砰跳动,他温顺地俯下身,迫不及待地撩开他的衣摆,将唇贴了上去。   舌尖舔上了那粒凸起,男人的身体一下软了下来,鹿笛喘息着,低声问:“这样可以吗?”   男人眯起眼睛看他,低声说:“不够。"   车里没开灯,只能看清模糊的影子,而鹿笛什么也看不见。   他脱掉了自己所有的衣服,赤裸地趴在男人的身   上,不太熟练地慢慢吞下男人坚硬的东西。   每一次摩擦,都让他全身颤栗,他抓住男人的手,向自己的身上贴,凑到男人耳边,轻轻吐息,清纯里带着诱惑:“是这样吗?”   “真聪明。”男人重重握住他的腰,接着,一阵疾风骤雨般的侵略让鹿笛几乎被弄晕过去。黑色的车规律摇晃着,在没有灯的小路上,还好这里没有人经过,否则回听到少儿不宜的声响,小豆蔻的信息素在车里萦绕,鹿笛捧着男人的脸,禁不住心里的渴求,重重吻上他的唇,激动而投入的搅弄舌尖。   “这么主动,就不怕你男朋友吃醋吗?"男人语气有点差,将唇贴上了他脆弱的后颈,张开嘴,撩拨一样,轻咬了一下。   鹿笛低叫了一声,软倒在他的身上,他扯掉了眼睛上的领带,笑得身体发颤:“厉寒,不玩了吗?”   厉寒勾起唇,紧紧搂着他,低声说:“不玩了,坏东西。”   在车里做了两次,鹿笛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伸手搂住厉寒的腰,心疼地说:“辛苦你啦老公,抱抱。"   厉寒忍笑,低声说:“不辛苦啊,我完全可以继续的。”   鹿笛腰都酸了,连忙转移话题,捧起他的脸问:“你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吗?我好想你。”   厉寒挑眉:“当然,我就是过来陪你过暑假的。"   鹿笛:“......”   鹿笛瞪大眼睛,追问道:“为了陪我才来的吗?”   “否则呢?”厉寒侧头,含住他一截手指,说:“为了陪你演戏,还特意学习了一下表演课。”   鹿笛低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潮湿:“跟我回家吧。”   他从厉寒的身上下来,浑身酸软地寻找自己的拖鞋,踩上去黏糊糊的,有不明浊液。   脚趾不自在地蜷起,鹿笛耳朵都红透了,故作淡定地说:“下次直接弄到我的身体里好了,别的地方还需要清理。厉寒深邃的眸子看着他,良久,从善如流地笑道:“好,一定。”   晚上十一点多了,鹿笛妈妈还没回来。   鹿笛的房门紧紧关着,清凉夜风撩起白色纱帘。   两个人在小床上接吻。   直到第二天鹿妈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她哈欠打到一半,很快认出来,不等厉寒开口,她惊讶道:“这是厉寒?”   厉寒没准备住在鹿笛家里,他的家太小,也怕鹿妈不习惯,所以在附近租了一个房子。   从那天开始,鹿笛就没着过家。   他跟在厉寒身后,像条小尾巴。   厉寒撑着他的胳膊,把他举起来,然后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说:“好好坐着,别乱转,我去给你烤蛋挞。”   鹿笛立刻爬起来,瞪大眼睛,赞叹道:“你好厉害,连蛋挞都会做。”   厉寒的唇始终轻扬着,他已经习惯了,无论自己做什么鹿笛都会夸他,就连他拧开瓶盖,他都会夸赞一下。   身边有这样一个粘人精加夸夸omega,谁会不开心?   夏天的暖阳透过木窗透进来,窗台上鹿笛从家里搬过来送给厉寒一小盆白色雏菊开得很好,刚刚浇过水,花瓣上水珠晶莹剔透。   虽然是老房子,但是很干净温馨,鹿笛赤着脚踩在实木地板上,走到床边,趴上去刷视频。   蛋挞的焦香味传出来,楼下有邻居经过,偶尔传来说话声,夏日午时十分安逸。   他晃着腿,看着搞笑视频笑。   脚腕被大手握住,轻轻压在床单上,鹿笛没回头,笑着说:“厉寒,你来看这个。”   厉寒“嗯”了声。   床垫微微塌陷,鹿笛的手机掉了下去,他轻轻闭上眼睛,趴在床上,然后,床慢慢晃动了起来。   汗水顺着结实的腹肌滑落,落在他流畅白皙的背上,满身诱人的薄红。   热流深深射进他的身体里,鹿笛瘫软在床上,大口喘息。   长长的眼睫轻颤着,眼尾都染着红晕,厉寒没说话,躺在他身边,浅浅勾着唇,闭目休息。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两个人睡着了。   太阳渐渐西斜,鹿笛睡眼惺松地爬起来,撑着厉寒的胸膛去摸手机。   厉寒被他弄醒了,没睁眼,随手在身边摸了摸,摸到手机,递给他。   “谁啊?”鹿笛满身的骨头都睡懒了,趴在他身上不想起来,声音也是软的:“喂?”   电话里面安静了两秒,传来了安禾迟疑的声音:“小鹿,你在干嘛?”   厉寒缓缓睁开眼睛,皱眉看过去。   鹿笛:“我……我……厉寒来找我了。”   安禾:“他什么时候来的?你没和我说过。”   鹿笛坐起来,含含糊糊:“一个星期了,你最近忙,所以没说。”   事实上是安禾回来从来没找过他。   而他曾经邀请过安禾一起去吃饭,安禾拒绝了。   安禾:“厉寒呢?”   鹿笛立刻说:“厉寒睡着了,他……”   他不喜欢厉寒和除了自己以外的omega对话。看看厉寒慵懒的眼睛,有点心虚地转了转眸子,撒谎道:“他睡得特别沉。”   安禾沉默了一下,说:“小鹿,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谈谈,我觉得厉寒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简单。”   鹿笛张了张口,小声说:“我知道的,他骗我我也愿意。”   安禾:…   厉寒侧身看着他,看起来想笑。   安禾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没有以前关系那么好了?”   鹿笛:“……啊?”   安禾说:“你好像疏远我了。”   鹿笛:……   鹿笛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句话,他觉得心里非常难受,那是明显看到和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中间隔阂,却知道无能为力的难受。   他知道,他们根本回不去以前那样,但安禾对他的好,他始终牢牢记着。   鹿笛轻声说:“我觉得我们这样很好呀。”   安禾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小鹿,你和厉寒分手吧,他和你不合适,你喜欢齐书宇,我帮你追他。”   鹿笛的心好像被一个刀子插中了,痛的他呼吸不畅,他颤着声音,一字一字,艰难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齐书宇?” 电话挂断,安禾没回应他。   厉寒问:“鹿笛,你想和我分手吗?”   鹿笛无知无觉地抬头看他,半晌,用力摇头,说:“我才不要。”   他精神恍惚,无意识说出的话,才是最真的。   厉寒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橘色夕阳渐渐爬上鹿笛的双腿,厉寒勾唇说:“春天的时候,你在快递站给我买了一袋子零食。”   鹿笛注意力渐渐被他吸引,抿抿唇,说:“我记得啊。”   厉寒说:“我会错意了,我以为你从那天开始追我。”   鹿笛:“……啊?”   明澈的眸子里渐渐染上笑意,他抓住厉寒的手,追问:“所以你没拒绝,是允许我继续追求你吗?”   厉寒挑眉:“以这个为前提,听到你要和一个根本没听过的人恋爱时,我觉得自己被你耍了。”   鹿笛忍不住笑。   厉寒说:“如果你的朋友再次说这种话,我就不会允许你再和他联系了。”   鹿笛:“……”   厉寒的指腹缓缓蹭过鹿笛的后颈,轻飘飘地说:“你别忘了,alpha都会有独占欲,并且,非常恐怖。”   鹿笛慢慢低下头:“好……” 第413章 本该灿烂   他不清楚alpha的独占欲有多可怕,他没有经历过,厉寒是个绅士,他非常尊重自己,除了那一夜强行标记自己有点粗暴以外,他简直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同学聚会是选在一个下午,鹿笛带着自己的礼物进了餐厅。   他来得晚,里边已经有好多人都到了,老师也在。   大多同学他都已经忘记名字和长相了,他不熟,也没打招呼,直接走到老师身边。   他把礼物送给了老师,被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安禾后一步到的,走到他面前,不太高兴地说:“不是说好我去找你吗?你怎么先来了?”   鹿笛没说话,静静看着他,平静地说:“安禾,我有事想要问你。”   安禾急着和同学说话,敷衍道:“等一下再说吧。”   安禾人缘很好,刚来就被围上了。   连老师都说,虽然高考成绩不好,但是现在考上军科大,非常厉害,是天才了。   鹿笛高中就不合群,也没有多少人和他说话,想要一会儿偷偷溜走,去和厉寒夜跑。   他起身去了个洗手间,回来时老师已经走了,同学都喝得有点多,很吵。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鹿笛好像和你一个学校吧?我记得当时就他一个人考上了军科大。”   “嗯。”安禾说:“他运气很好。”   鹿笛停了步,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   “高中好像是你的小跟班,”一个同学哈哈大笑,一副开玩笑的语气:“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像条狗一样,现在他怎么样了?”   鹿笛慢慢低下了头。   他很轻易就能辨别人群里安禾清透好听的声音,他笑着说:“我们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毕竟他能考上军科大,身份不一样了。”   “有什么的?考上军科大了不起?”   “忘了以前自己就像一条狗一样,只会跟着人摇尾巴了?”   “他欺负你了?”   “等他回来,我们帮你好好教训他。”   安禾的声音:“算了,其实他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   鹿笛垂下头,摸出手机,给厉寒发消息:“你可以非常炫酷地出场,然后给所有欺负我的人两巴掌,最后带着我闪耀退场,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只敢仰望的背影吗?”   厉寒回复他:“收到,这就去调直升机。”   鹿笛忽然就笑了起来,他发现让他如坠地狱的难堪和愤怒瞬间因为厉寒的一句话而消解。   他说:“不用直升机,你来接我,我们去吃大排档吧。”   厉寒:“好,再稍微坚持一下。”   他推开门,进了包间,那些说得热闹的人都停下了,倒是没有真欺负他什么的,只是眼神里满是不屑和蔑视。   鹿笛淡定地走到角落里,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安禾脸色有点变了,他不确定刚刚鹿笛听没听到他说话。   就算听到也没关系,鹿笛很好哄,等一下随便哄哄就好了。   他和同学聊着天,一直留意鹿笛的动态,见他在角落里坐着,没有人上去理会他,和以前一样可怜。   鹿笛本来就应该这样,胆小愚笨,大学里那些人不知道鹿笛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和他走那么近。   直到鹿笛站了起来,忽然向外走,安禾皱皱眉,扬声叫住他:“小鹿,你干什么去?”   鹿笛脚步一顿,回头时,整个包间的同学都在看他,他不想看到安禾,扫了一眼他们,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你有男朋友了?”有人不可思议道。   鹿笛隐约听到有人低语:“居然有人能喜欢他?”   鹿笛点头,看向人群里:“嗯,他很喜欢我。”   那个低声说话的人脸色一僵,不说话了。   安禾打圆场:“小鹿,他只是随口说说,同学聚会你这么早回去,会不会太不重视了?”   大门被推开,厉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漫不经心在里边扫了一圈,看向鹿笛:“宝贝,还有事?”   他无论是从外表气质还是穿着打扮都是让人难以忽略的存在,尤其那刚进来,就隐隐约约带来的,属于高等alpha的威压,让所有人脸色都有点变了。   这是个绝对的强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鹿笛摇头,看着安禾,平静地说:“这里没有值得我重视的人。”   安禾脸色瞬时阴沉下去。   他盯向厉寒,却发现那个alpha还是没有多看自己一眼的意思,他从小到大,没被忽觉的这么彻底过,而且,鹿笛就要抛下他和那个alpha走了。   看着两个人离开包间,他忽然摔了杯子。   同学们都吓了一跳,就看到他飞快跑了出去。   鹿笛正站在餐厅门口的一辆豪车前和厉寒接吻,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边笑边亲,看起来很开心,而且,那个alpha目光始终落在鹿笛那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脸上,温柔溺爱。   安禾看不下去了,直奔他们面前,怒道:“鹿笛!”   鹿笛愣了愣,转头看他。   安禾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鹿笛垂下眼眸,轻轻说:“我又不是狗。”   厉寒微微皱起眉,低头凝视鹿笛,那双看起来很平静的眼眸里,藏着伤心和愤怒。   安禾哑了哑,立刻明白刚刚鹿笛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他解释道:“是他们说的,我没说。”   鹿笛点点头,没有计较的意思,说:“那我们先走了。”   “等等!”安禾第一次觉得鹿笛有点失控,他说:“你等等,我约了齐书宇。”   鹿笛:“……”   厉寒的注目下,鹿笛问:“和我有关系吗?”   安禾受不了鹿笛这样的语气,鹿笛在他面前永远是小心翼翼的,还没等发作,路边停下一辆车。   齐书宇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变了很多,从那天小池塘边上最后一次见面,他们已经几月没见。   鹿笛发现,现在看到他时,他竟然一点波动都没有,好的坏的情绪都没有,就像一个路人。   齐书宇看到厉寒稍微愣了一下,随后看向了鹿笛,开口道:“小鹿。”   安禾说:“我知道你喜欢鹿笛,鹿笛也喜欢你,你们把话说开,别再错过了。”   厉寒一直很安静,这会儿,忽然插话了。   他抱着手臂,悠闲地靠在车前,似笑非笑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的人可以让你们随便推来推去?”   他的语气仿佛还是带笑的,像是在开玩笑,可鹿笛立刻察觉他生气了,而且非常严重。   他连忙道:“厉寒,我们走吧。”   齐书宇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说:“小鹿,你第一次给我递情书的时候,我以为那个情书是你的,所以收下了。”   鹿笛身体一僵。   少年时期的青涩记忆里都是潮湿的,那天下着雨,他站在陌生班级门口,把情书递给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也在同时,放弃了他。   安禾听到这句话时,脸色有点变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齐书宇,像是不知道这件事。   齐书宇没看他,一双略微忧郁的眸子看向鹿笛,说:“当我知道情书的主人是安禾时,我又犹豫了。请你原谅我那时选择了更加耀眼的人,我一直喜欢你,但我没有打败我的虚荣心。”   鹿笛脑子不够转,呐呐道:“没事。”   说完,他感觉周围的温度都向下降了两度。   安禾忽然笑了起来,他看着鹿笛,无辜地说:“鹿笛,你不知道吧,齐书宇早就知道你喜欢他,我们偶尔还当笑话说起过呢。”   鹿笛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难堪得想找个桥跳下去,为什么要让厉寒听到这些?   求求你们,别再说了……   齐书宇厉声道:“安禾!”   他看向鹿笛,声音有些悲凉:“小鹿,我今天只是来和你说清楚,我和安禾早就结束了,我们以后……”   强大的alpha威压让他把最后的话咽了下去,他拧眉看向厉寒,尽全力扛住那恐怖的压迫,可自己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安禾从来没被人这样对过,他几乎站不稳,很不解地问厉寒:“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那么没用。”   明明释放出那么大的威压,几乎让人崩溃,可他还是笑着的,他搂着鹿笛的肩,亲昵地将高挺的鼻梁贴上了他的后颈,轻轻磨蹭,温文尔雅道:“宝贝,你现在看看他,还觉得他好吗?”   安禾愣住了。   鹿笛不敢说话,他第一次从那么温和阳光的厉寒身上感觉到危险,一种深入骨髓的危险。   他不敢动,由着他抱住自己,然后,讨好地环住了他的腰。   车平稳往回开着,一片安静。   鹿笛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很快,他们来到了厉寒的住处。   他被重重甩上了床。   Alpha的信息素暴戾地在房间里涌动,把鹿笛压在床上,手脚瘫软。   他察觉到厉寒不对劲,害怕得向后躲:“厉寒……你怎么了?”   厉寒轻笑着,指尖拂摸他的脸颊,温柔地哄着他:“乖,你不是想要给我生一个孩子吗?我们现在就生。”   可鹿笛很害怕现在的厉寒,他被alpha的信息素影响、诱导,属于omega的信息素濒临失控,他满脸潮红,摊在床上,大口喘息着,感觉到自己的发情期提前到来。   他半睁着眼睛,张开双臂,抱住自己的alpha,轻声说:“老公,你是不是……是不是易感期?”   夏季轻薄的衣料被轻而易举撕碎,厉寒俯身,锋利的牙齿咬住了他脆弱的脖颈,冷笑道:“是又怎么样?我标记你以后,你就不会看别人,谁都抢不走你了。”   鹿笛指尖颤栗着,闭着眼睛,轻轻触碰alpha的后颈。   他轻声说:“别怕,我陪你过。”   厉寒咬破了他的腺体。   alpha和omega信息素高度的契合是最好的催情剂,让两个人瞬间失去理智,陷入疯狂。   门窗紧闭着,周围一片漆黑,他感觉到那个东西在他身体里成结,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和厉寒,再也没办法分开了。   当鹿笛再次看到太阳,一周已经过去了。   厉寒拉开了床帘,阳台的小雏菊被雨水滋润,开得茂盛。   鹿笛却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厉寒精神很好,他穿着休闲裤,上半身赤裸着,线条流畅的身上深深浅浅都是抓痕。   鹿笛心疼地抬手摸摸,哑声说:“老公,辛苦了。”   厉寒:“……”   他笑着把鹿笛抱了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亲,心情很好地说:“以后这句话由我来说。”   鹿笛眼底还带着乌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肚子,小声说:“如果我怀孕,会不会耽误学习啊?”   大四开学他会非常忙,也要开始准备考研了。   厉寒被他弄得心软,哄道:“不会的,也不一定真的会怀孕。”   三个月后,鹿笛开始有反应,四个月后,厉寒不让他住校了,六个月后,学校贴吧疯传厉寒学长要喜提二胎了。   鹿笛抱着肚子复习的时候,真的非常想哭。   他问边帮他捶腿边看书的厉寒:“你做好做爸爸的准备了吗?”   厉寒摇头,很诚实地说:“完全没有。”   鹿笛低下头,浅浅“哦”了声。   厉寒继续看书:“我很不喜欢我们两个之间有第三个人。”   鹿笛弯起唇,又“哦”了声。   厉寒又说:“你还没答应我的求婚。”   鹿笛:“我……我没做好准备。”   厉寒点点头,表示理解。   片刻后,他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孩子是意外有的,所以不愿意和我结婚?”   鹿笛:“……”   厉寒:“你觉得我们的感情不够稳定?”   鹿笛:“……”   厉寒:“你觉得,结婚后我就会和以前不一样了?”   鹿笛:“……”   鹿笛:“都不是。”   厉寒:“……”   他放下笔,撑着他的手臂,把他从沙发上举起来,仰头看他,皱眉道:“为什么?”   鹿笛:“我……我还是个学生啊……而且我不知道你爸妈会不会喜欢我。”   这明显超出他的想象范围,厉寒很惊讶:“他们超喜欢你好吗?”   鹿笛:“可……他们没见过我,就连我怀孕了都没有过问。”   厉寒把他放下,说:“他们经常问,是我不让他们见你。”   “为什么……”   “他们很严肃,会吓到你,”厉寒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周全:“你胆子小,等到生下来再见他们。”   鹿笛是个傻的,甚至感动起来:“厉寒,你真好。”   鹿笛的崽崽出生三个月,恰好是毕业季。   操场。   林峥几个逗着小婴儿,看鹿笛和厉寒两个一起拍毕业照,有点羡慕:“我们笛笛,现在什么都有了。”   余光里,邓小添看到了安禾,他正看向鹿笛,不知在想什么。   而众人的焦点都在操场中央。   阳光下,厉寒单膝跪地,给鹿笛戴上了戒指。   厉寒的爸妈亲自来参加毕业典礼,身边陪着校长。   学校的人知道厉寒有背景,但并不知道他爸妈是谁,在看到厉寒妈妈和鹿笛笑着拥抱时,都有点傻了。   典礼结束,鹿笛站在门口等厉寒,和厉寒妈妈一起逗着小婴儿。   厉寒妈妈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官,一点也不像厉寒说的那么严肃,她超级温柔,也超级细心。   她笑着问:“笛笛,你在想什么?”   鹿笛呆呆看着那个长得好像自己和厉寒的结合体的漂亮婴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她居然是从我的肚子里边跳出来的。”   厉寒妈妈被逗得花枝乱颤,拍他脑袋:“哪个孩子能是自己跳出来的?”   鹿笛笑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软趴趴,小声说:“还好像厉寒多一点,否则就不漂亮了。”   厉寒妈妈笑了起来,温柔道:“她更像你,而且,我第一次见你照片,就觉得你非常好看。”   鹿笛尾巴摇了摇,眼睛亮晶晶地看她:“真的吗?”   厉寒妈妈笑:“当然。”   “小鹿。”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鹿笛看过去,看到了安禾。   他拘谨地看了眼厉寒妈妈,对鹿笛笑笑,说:“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鹿笛:“……”   他还没等开口,厉寒的声音横插了进来:“不能。”   鹿笛便不再说话,转头逗女儿。   “我那时候说的话都不是真的,我真的很在乎你,我只是因为你忽视我在赌气。”安禾的声音没有着落,散在礼堂空旷的门口,鹿笛没有回头。   再看过去,安禾离开了。   他不会再和安禾和解,也不会和他说话。   他们以后都形同陌路。   安禾有很多朋友,不会孤独,自己现在也一样。   他们都会过得很好,可有些人,不适合纠缠在一起。   无论友情还是爱情,只要会消耗自己,就一定是错误的,错误的事情如果不可调和,就该割舍。   毕竟,每个人都要前行,无论多难,只要往前走,就会找到解。   他和厉寒还有他家宝贝会一起向前走,不会孤独了。   又经过那个小池塘,碧水清澈见底,午时阳光刺眼。   那晚鹿笛哭着喊着喜欢另一个人的情景历历在目。   厉寒似笑非笑:“等到我们满十年,再来这里一次。”   鹿笛还在享受夏天的浪漫,没反应过来:“……干什么?”   厉寒眯起眼睛,慢悠悠道:“告诉我,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你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那是他曾经质问厉寒的话,幼稚透了,现在被拉出来,好像在公开处刑。   鹿笛熟练地跳上了厉寒的背,亲亲密密搂着他,蹭在他耳边,咬他的耳朵:“喜欢一个人,首先要讹上他。”   厉寒没忍住笑了起来。   从那天烤肉店门口,厉寒好心帮他解围开始,就被讹上了。   嫩绿柳梢拂过两人的肩头,一路笑容烂漫。   阳光本该灿烂,你也本该灿烂。   # 苦药配甜茶 第414章 苦药配甜茶   巷口那间空了许久的铺子租出去了,来的是个外乡人。   天刚蒙蒙亮店主就开了门,勤快地添柴沏茶,供来往行人解渴歇脚。   庐州的风吹着门口的幌子微微动,上边用清俊颇具风骨的字迹写着一个“茶”字。   街上叫卖声渐渐热闹,晨光慢慢浮上街道,正是小巷烟火时。三五孩童嘻戏着跑过街头,笑声朗朗,炉灶下添柴的摊贩取出两个大馅肉包子,两个早起巡街的捕快付了银钱,边走边啃,到那“茶”下摆的旧板凳上坐下,那坐在门槛上就着晨光看图画本子的店家立刻站了起来,麻利地给两位客人上了甜汤。   江南带着朦胧水汽的风吹过,把被随意扔在桌上的书翻了几页,一捕快看了眼,笑道:“我还想着你不识字要怎么看书,原来里面都是画。”   那店主眉眼弯弯,笑容爽朗:“是问沈大夫借的,随便翻翻。”   茶碗里的汤清澈甘甜,清火解腻,那捕快喝了一口,舒服地吁了口气,道:“快上元节了,最近当值忙得厉害,小哥儿给我们把甜汤装满,我们好路上喝。”   店主接了他的水袋,好奇道:“庐州城的上元节是什么样的?热闹吗?”   两个捕快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是刚来还不知道,瞧见这条街了吗?”一捕快把包子吃完,抹了把嘴,指着这条看着十分寻常的街道,说道:“上元那日家家户户出来赏灯游玩,城门不关,还有不少城外的百姓进来过节,到时候人挤人,想挪动一步都艰难。”   晨光越过青瓦白墙,掠过新绿拂柳,落在寻常街头巷尾,温润了江南的二月春风。   庐州百姓热闹的叫卖闲谈是薛青提自来那日起日日都能见闻的光景。他这人爱热闹,于是来了这繁华却不失烟火气的庐州城。   路过的行商讨水喝,他给一碗,落魄的乞丐来讨,他也给。收了几枚钱,送走了两位官爷,他又拿起了书,坐在街边自己搭的茶水铺子前慢慢翻看。   风过,不知谁家探出院落的杏树枝头飘了杏花雨,有一瓣随波逐流地飘到尚且泛着墨香的图画书册上。那人看着那片粉红的春色,弯了弯唇,轻轻一吹,它就随着风继续漂泊,飘过姑娘的钗头,飘过公子的宽袖,去往了巷子深处,悠悠停在了一棵老树下。   老树下,药香清幽,门前石阶打扫得干净,那枚花瓣刚一落下,就被正出门的姑娘裙摆带地打了个璇儿,那姑娘手里提着两包药,轻快地说:“沈大夫的药苦死人,我要去薛小公子那里讨碗甜汤带回去。”   那站在柜台后的翩翩公子落笔的手一顿,抬起头,问道:“他开门了?”   “早开了,”那姑娘笑道:“我来时他就在忙着了。”   沈瑶卿将手中笔搁下,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公子实在是俊俏,眉目好看得像画似的,身姿如松,一身青蓝衣裳显得他温润如玉。   他从桌上取了两本书,走到门口,交给了那姑娘,有礼有节道:“劳烦姑娘帮我把这两本书带给他。”   姑娘接了,笑盈盈道:“就两步的路,为何不自己去给他?”   沈瑶卿轻咳了声,耳尖儿有些泛红,道:“医馆忙,走不开。”   沈大夫医术好,这医馆虽开得偏僻,但求医的人并不少。   可这才一大清早,哪来的那么多人?   姑娘扫了眼医馆,只有一个药童在昏昏欲睡地碾着药草。   石头药碾随着动作慢悠悠响着,甘草香气散出,老树上麻雀正叽叽喳喳地梳理翅膀,沈瑶卿在姑娘的明眸中往后退了半步,微微俯身行礼,道:“劳烦姑娘。”   姑娘哼着歌出了药铺,向巷口行了百十步,转出巷子,一眼瞧见了那茶水铺子的老板。   那老板今年十七,是个眉清目朗的俊俏小公子,爱穿蓝色的衣裳,爱笑,性子好,煮的茶水甜汤是一绝。他两个月前刚来庐州,这茶水铺子却开得十分红火。   这会儿他正挽起一只袖子擦桌,与坐着的客人说话,明澈的眼睛里盛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偷偷瞧他。   姑娘左手提着药,右手提着书,笑着走了过来,叫道:“薛小公子,给我一壶甜汤。”   薛青提拿着壶走了过来,道:“喝完再送把壶送回来就好,不急。”   姑娘笑道:“多谢公子,这是沈大夫给你的书。”   薛青提挑眉,拿起书册翻了翻。   姑娘见他靠着桌子看开了书,唇角擎着笑,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书?竟如此有趣?”   薛青提给姑娘瞧了一眼,道:“是猴子与和尚。”   姑娘凑着一起看,讶异道:“竟是画出来的,沈大夫的丹青真是出神入化。”   薛青提想起什么,问道:“沈大夫今日忙吗?”   姑娘:“我方才去时并没什么人。”   薛青提应了声,往那巷口看,巷口有一个卖纸鸢和一些小玩意儿的小贩,风吹过,风车转出了虚影,竹蜻蜓随着轻轻颤。   薛青提勾着唇,道:“沈大夫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日头上了中天,暖洋洋地照着庐州城,多数百姓都回家吃晌饭了,街上清静了许多。薛青提将书盖在脸上,一条腿随意地曲起踩在板凳上,晒着太阳打瞌睡。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将他吵醒,坐直身,书从他脸上滑落,向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一群农户正抬着人匆匆忙忙往巷子里跑。   一旁卖甘蔗的摊贩好奇地抻着脖子跟着看了会儿,道:“这是怎么了?”   薛青提也不知道,他从地上捡起了书,拍了拍尘土,又往那巷口看了眼,那着急救命的人已经进了巷子。   沈大夫的医馆今日忙,从晌午一直忙到日落,半刻没有得闲。   来求医的时庐州城附近的农户,在田间忙碌时惊了蛇,偏偏那还是毒蛇,将三个壮汉挨个咬了一口。   路途远,几个人送到时中毒已经不轻了,沈大夫给施针灌药,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几人的命。   药童锤着腰熬药,蒲扇轻扇,炉上烟悠悠上飘,混着夕阳余晖,慢慢弥散天际。   沈瑶卿沐浴后,换下一身药味儿的衣裳,整理好了衣冠,出门时遇上端着药碗进来的药童,嘱咐道:“我出去片刻,你仔细看着伤者。”   药童点头应是,沈瑶卿出了门,两个药童头凑头地闲聊,一个道:“师父今日这身衣裳好看。”   另一个道:“那头上的玉簪也没见他戴过。”   正是家家户户起炉灶做饭的时候,人间烟火鼎盛,街上的叫卖也正热闹,越走近巷口越是清晰。   那卖茶水甜汤的铺子小炉上正熬着水,少年翘着腿看炉子,手上正拿着一个糖人在吃。   沈瑶卿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他,半晌才捋了捋衣襟,缓步走过去。   这里乡邻都互相熟识,不少人见他都笑着打招呼,叫一声“沈大夫”。他有礼有节地应了,再抬头看向那人时,却见他已经抬起了头,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笑,正看着自己。   沈瑶卿脚步顿了顿,只是须臾,他提步走了过去。   “那书……”   “今日累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接着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沈瑶卿眸目温润,答道:“有些累,过来向你讨杯茶喝。”   新火试新茶,沈瑶卿只饮了一杯,没说多余的话,慢慢将茶水喝下便起了身。   薛青提要给他添茶,沈瑶卿摇了摇头,唇角擎着温和的笑,道:“要回去施针了,多谢你的茶。”   “沈大夫留步,”薛青提追上前半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再给我讲讲那猴儿与和尚的故事。”   沈瑶卿脚步一顿,侧身看他。   落日余晖洒在蓝衣公子的肩头发梢,发顶簪的那块玉仿佛被渗透,他这么站在光中转身看他,薛青提提壶的手莫名微微蜷了蜷。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继续道:“我不识字,看画虽能看懂,可还是……”   “我明日有空,”沈瑶卿温声道:“明日这个时候,我来找你。”   薛青提莫名松了口气,弯起眼睛道:“我备酒菜,你一定来。” 第415章 苦药配甜茶   夜里庐州起了风,沈瑶卿给几个农户施完针,站在庭院仰头望天。   天幕一片漆黑,骤起的风将院中桃枝上的花摇落一地,夜里实在是冷,沈瑶卿敛了敛衣襟,有些懊恼地低语:“只说了两句话。”   药童从屋里出来,正巧听见这句话,疑惑道:“什么话?”   沈瑶卿摇了摇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嘱咐道:“夜里你警醒些照看,若是有什么不对速来寻我。”   药童颔首,凑上头去,笑嘻嘻道:“师父是和薛小公子说了话?”   沈瑶卿脚步微顿,侧眸看他,那双凤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显得柔和清雅,十分好看,但凶起人来就不怎么美好了。   药童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了。   沈瑶卿叹了口气,心道:两个月了,每日至多能说上两句话,若是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胸口不要跳得那么快就好了,说不准能多说上几句。   他抚上了自己的胸口,轻抿起唇,推门进了屋。   一阵风过,将门吹得微微响动,寒意被拦在了门外。   夜,白日里热闹的街道空荡荡,街边商户也都落了板歇息,风从刁钻的地方穿过,带出阵阵悲鸣声,显得鬼气森森。   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儿走,东边瞧瞧,西边看看。   更夫从街道尽头遥遥走过来,敲着竹梆子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两个鬼祟人影听见了,一溜烟儿地躲在了街边放着的大竹筐后边。   等到更夫走远了,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两句话,径直向几步外的钱庄走去,趴在墙头探头探脑半晌,趁着夜色掩护翻进了钱庄。   第二日清晨,沈瑶卿刚起就听闻王氏钱庄糟了盗匪,临近寅时火烧了起来,直至方才才扑灭。   王氏钱庄与医馆隔了两条街,不算远,昨夜动静闹得大,但是沈瑶卿昨夜又忙到后半夜,实在是累,睡得沉,没听见声响。   药童开了大门,好几个伤者涌了进来,王掌柜一家倒是没什么事,都是救火时不小心磕碰烧伤的。   王掌柜灰头土脸地擦着汗,扶着腰气喘吁吁,跟在沈瑶卿身后,道:“沈大夫,用最好的药,邻居们都是为了帮我灭火伤着的,用了多少都算在我账上。”   沈瑶卿点头,道:“伤得都不重,包一下就好。”   王掌柜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抓住了沈瑶卿的衣袖,道:“沈大夫,快去跟我看看薛小公子。”   沈瑶卿一愣:“哪个薛小公子?”   王掌柜急道:“就是巷口茶水铺子的薛小公子他伤了一条腿,我想带他过来,他说自个儿没事,死活不来。”   沈瑶卿脸色变了,道:“他在哪?伤得重不重?”   他匆忙扯过自己的药箱,随着王掌柜快步往外走,听他说道:“昨夜家里进了贼,我们睡得沉,本来并不知道,却被浓烟呛醒了,跑出去时正发现那两个贼翻墙往外跑,我急急忙忙去追,刚跑出去就见薛小公子把一人给按住了。”   沈瑶卿眉头紧皱着,见他捂着胸口喘息着歇气,忍不住催促道:“之后呢?”   王掌柜道:“他按着一个,另一个拿着个棍子打他的头,他躲了一下,砸他腿上了,当时我听着下手十分重。”   沈瑶卿:“他现在在哪?”   王掌柜忙道:“在县衙,在县衙,正巧当时有两位大人路过,帮着薛小公子把人按住了,薛小公子也一起去了县衙。”   沈瑶卿闭了嘴,眉心紧紧皱着,脚下的步子却又快了许多,后边王掌柜的短腿实在跟不上,呼哧带喘道:“沈大夫先去,我就来。”   薛青提腿疼得厉害,不知是不是骨头裂了。他坐在公堂边上,旁边是早上帮他拿人的两位大人。一位着白衣,面如冠玉,眉清目朗,举手投足贵气优雅,一位着黑衣,腰间佩刀立于那人身后,长得很高很俊,面容冷肃,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过话,看他站在那人身后像是他的护卫,但薛青提方才偶然瞧见,那高大的男人在旁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拉了那人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看起来极为亲近。   堂前跪着一男一女,两人正是昨夜潜进王掌柜家的贼,是对夫妻,长得贼眉鼠眼,早就是惯犯了,只是先前一直没抓住。   平日里威风的知府大人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直拿眼睛瞧那穿白衣的公子,谄媚道:“户大人,要不您来审吧?”   那白衣人慢条斯理喝了口茶,道:“我只是过路,你只管审你的。”   薛青提挪了挪腿,疼得轻皱了下眉,虽然很轻微,但那人没错过他的的动静,温声道:“我叫人送公子去医馆吧。”   他转头道:“澹郢,你送……”   “薛青提,”堂下有人叫了声,声音不大,刚好够坐在这边的几人听见。   薛青提本就坐在最外,闻声转头,接着愣了一下,小声道:“沈大夫?”   沈瑶卿提着药箱站在门口,向来整洁的衣裳有些凌乱,他的目光看向了他的左腿,皱着眉,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薛青提挪动了一下,轻微地抽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有点可怜地抬头看他,说:“动不了。”   那小公子眼睛长得好,平日里都是弯弯地笑着,让人像是晒了太阳一样舒坦,沈瑶卿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可怜的时候,眼尾微微垂着,长长的眼睫也耷拉着,眼底水润润的,像是疼得哭了。   沈瑶卿往前半步,想要过去,却被衙役伸手拦住。   上边正在开堂,沈瑶卿进不去,两个人隔了三五步的距离,沈瑶卿将药箱放在地上,安抚道:“别怕,我在呢。”   薛青提没怕,他只是疼,他来庐州不久,相熟的人并不多,其实和沈大夫也不算太熟,但在这一群生人面前,他还是最亲近的。   左右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了,他尝试着站起来,向沈瑶卿走,但刚走出一步就疼得冒了冷汗。   沈瑶卿在几步外看着,见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张开了手臂,好像这样能接住他一样。   那白衣公子看了两人一眼,抬了抬手,叫道:“澹郢。”   他身后的男人上前一步,扶住了薛青提,将他扶到了公堂大门。他左腿使不上力,尝试着自己站稳时,被揽进了一个带着药香的怀抱。   他微微怔愣,抬头去看,一下望进了沈大夫清澈的眸子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薛青提冲他抿唇笑了笑,唇上干燥,他微微一疼,于是沈大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接着,他身子一轻,沈大夫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他今年有十七了,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一时有些赧然,小声道:“沈大夫,我能自己走。”   人群纷纷给他们让路,沈大夫垂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怎么这么轻?”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身上的药香奇异地让他的腿疼缓了不少,薛青提没忍住笑了声,道:“是沈大夫力气大。”   沈瑶卿被他说得弯了弯唇,缓步走着,温声道:“怎么大早上的不睡觉,反而去抓贼了?”   街上已经开始热闹了,包子、馅饼的香气扑鼻,庐州口音的叫卖声悦耳又充满了烟火气。   沈瑶卿抱着少年走过街上,晨露打湿了两人的发梢,早上确实是有些冷。   薛青提缩了缩脖子,说道:“特意早起,打算去城东收茶,正路过那里,瞧着两个人翻墙出来,也没多想。”   沈瑶卿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安抚道:“到医馆了,我给你看看腿。”   医馆里药童正给救火的几人上药,进了大堂,薛青提准备从沈大夫怀中下来,沈大夫却直接抱着他进了后院,行至一扇门前,他忍不住问:“这是?”   沈瑶卿推开门:“我的房间。”   沈大夫的房里很整洁,有股子清幽的药香味儿,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薛青提被他放在床上,看着蹲在床前检查他腿的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沈大夫,我在大堂瞧病就好……”   沈瑶卿挽起他的裤腿,瞧着腿弯处的那一片青紫,皱起了眉。   少年人皮肤白皙,别的地方都是白白净净,腿弯那一处淤青显得十分可怖,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上去,少年轻颤了一下。   沈瑶卿立刻收回了手,少顷,他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薛青提,道:“旁人就罢了,换成是你,我就不舍得碰了,怕你疼。”   薛青提耳尖慢慢红了,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沈瑶卿将手覆上了他的腿弯,缓缓道:“薛小公子,你忍着些。”   “青提。”   沈瑶卿要动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就见那小公子撇过了脸看向一边,耳朵红红的,小声说:“我叫青提。”   沈瑶卿心里一悸,呼吸都有些乱了,屋子里安静了半晌,沈瑶卿温声说:“我比你大三岁,你叫我一声兄长吧。”   薛青提抿唇,轻轻“嗯”了声。   腿没什么事,骨头没断也没裂,只是皮外伤有些严重,沈大夫给他上了药,又给他熬了药。不知是因为折腾了半天,还是药的缘故,他刚喝下不久就困了,躺在沈大夫的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时天已经擦黑,他坐起身来,腿已经没那么疼了。沈大夫没在屋,床边摆了几样糕点,都是他爱吃的。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会儿,想着约么是口味相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慢慢下了床向外走。   行至书桌前,他脚步顿了顿,往门口看了眼,没忍住好奇走了过去。   那桌上正摆着张纸,上边写着字,他不识字,但分得清美丑,知道沈大夫写得是极好的。   他忍不住拿起一旁的笔,在手里摆弄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拿,干脆用拿筷子的姿势握笔,小心翼翼沾了些墨水,在一旁的空白纸上照着葫芦画瓢,歪歪扭扭画了一行字,瞧着实在是丑得看不下去,撇了撇嘴,将笔搁下了。 第416章 苦药配甜茶   沈瑶卿回房时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床上的被褥被折得整齐,床边的糕点不见了。   人去哪了?   沈瑶卿快步出了房门,正遇上一个药童,问道:“薛小公子呢?”   药童挠了挠头,道:“回去了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半个时辰前,他还在给那几个中了蛇毒的病患施针。   天色已经晚了,月亮高高悬着,临近上元,月亮也越发接近圆满。风穿堂过院,一朵桃花吹落枝头,落在沈瑶卿的房门前。   房内掌了灯,沈瑶卿走到书桌前,脚步忽地顿了顿,他俯身从废纸篓里捡起一个墨迹斑斑的纸团,小心展开,就见上边像虫子爬似的写了一行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薛青提不识字,自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他临摹自己的字,却不知一起临摹了自己对他的心意。   纸张被小心翼翼铺平,被镇纸压住,他对着那行字看了又看,许久之后,推门出去了。   陈家的牛肉买二斤,李家的酥肉称一斤,孙家的馅饼、周家的绿豆糕、财旺楼的鱼羹……沈瑶卿提着食盒来到茶水铺子门口,抬手整理了一下衣冠,叩响了门。   薛青提单腿蹦着开了门,门外站着沈大夫,他弯起眼睛,叫道:“沈大夫。”   沈瑶卿一双眸子静静看着他,叫道:“青提。”   薛青提一愣,笑出了声,道:“兄长,快进来。”   沈瑶卿挑起唇,迈步进了茶馆。   茶馆内其实很简陋,只摆了三两张桌子,柜台上点着烛火,只一盏,并不足以照亮这么大的地方,屋子里有些暗,薛青提蹦着过去,将烛台拿起来,抱怨道:“方才在数钱,今日没开张,连茶叶也没买着。”   沈瑶卿将手上的食盒放下,过去扶住了他,道:“明日一早我替你跑一趟,你这腿别折腾了,好生养着。”   沈大夫身上的味道好闻,只是嗅到他的腿疼就缓解了不少,他靠着沈大夫站着,正要说什么,忽地打了个喷嚏。   “外间冷,”薛青提吸了吸鼻子,道:“去我房里吧。”   沈瑶卿有些拘谨,细看下耳尖也有些红了,好在夜色深,无人留意。他一手提着食盒,一边扶着薛青提,走进了后院。   茶馆后院只有一间房,薛青提点了灯,屋子亮了起来,沈瑶卿却轻微皱起了眉。   薛青提来了两个月,也住了两个月,可这屋子里却简陋非常,只一套床褥,一套茶具,几乎不像常有人住的模样。   薛青提取了床上的书,兴致勃勃地冲沈瑶卿挥了挥,道:“今日有空闲,我想听猴儿与和尚的故事。”   沈瑶卿将打量房间的目光收了回来。打开食盒,温声道:“你边吃我边讲。”   今日师父回来的晚,到了夜半才慢悠悠进了门。   小药童正抱着扫帚打瞌睡,见他回来,一溜烟跟了上来,十分好事地问道:“师父今日和薛小公子说了几句话?”   沈瑶卿今日心情好,不和他一般见识,摆了摆手就回了屋。   他今日和薛青提说了好些话,虽说都是猴儿啊猪啊和尚的那些事,但他满足也高兴。   庐州城的清晨如寻常一般热闹,一大早薛青提就开了门,他的腿好的差不多了,走路已经无碍。   沈大夫家的小药童又来了一趟,这回放下了两个青花花瓶。   他收下了,往那巷口看了看,抱着瓶子回了屋。   只是几日的光景,这屋子都快被沈大夫填满了。   大到屏风衣柜,小到茶盏脸盆,比生怕他没的用。   沈大夫是个好人,对自己也好。   他将花瓶好生摆在桌上,又仔仔细细看了位置是否端正,美美地看了会儿,忽然有些发愁道:“这么多钱,可怎么还啊……”   雨水叮咚,檐下铃响。   薛青提撑着油纸伞走到医馆门口,门口的药童见他,连忙向里跑,跑得实在太急,还差点摔了一跤。   薛青提忍住笑,进了门等,不多时沈瑶卿就从后门走了进来,走得有些急,蓝色的衣袖上还沾了些墨水,方才他大概在写字。   沈瑶卿看见他,缓了缓脚步,俊美的翩翩公子有些笨拙地整理了一下衣裳,察觉这动作有些不妥,又把手放下,轻咳了声,道:“青提,你怎么来了?”   这人平日里看着沉稳持重,这会儿居然这么有趣。   薛青提弯起眼睛道:“我做了些菜,来叫你去我那里喝酒,不知你有没有空?”   没等沈瑶卿答,他身后的药童就探出个脑袋,笑嘻嘻道:“有的有的,别人不敢说,只要是薛小公子找,师父一定有空的。”   这话说完,被说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耳朵一起红了。   薛青提撑起伞,揉了揉耳垂,道:“我将鱼烧上,你快些来。”   沈瑶卿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应道:“好。”   雨水将青石板路冲刷得干干净净,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地往家跑,这雨似乎越下越大了,街上摊贩也都早早收摊回家了。   沈瑶卿换了身黑色衣裳,他不常穿黑衣,但今日他换了几身,几个药童都说这身最好看。   领口、袖口银丝暗绣着麒麟纹,玉带束腰,他没簪发,只用墨蓝发带高高束着墨发,这样的打扮儒雅气少了些,多了些英气。   茶水铺子大门开着,雨丝被风吹了些进来。   他进了铺子,将门合上,缓步走向后院,刚一进去就嗅到一股子香气,他循着味道走到厨房,就见薛青提正挽着袖子将一条鱼从锅里舀出来。   薛青提会做饭,真厉害,他都不会。   他这么想着,有些拘谨地站直身,开口叫道:“青提,我来了。”   薛青提转身,粲然一笑,道:“来得正是时候,快先进屋,外头冷。”   这一笑撞进了沈瑶卿的胸口,让他好长时间没回过神来,就这么怔愣地看着薛青提,这模样有点呆,把薛青提看得脸都有些红了,一滴雨水从房檐滑落,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一阵冰凉,他这才反应过来,俊脸上掩不住羞赧,有些慌乱道:“我……我先进去了。”   薛青提的房里已经摆好了酒菜,桌上还有一坛酒。   他落了坐,目光在屋子里看了一周,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那老旧的床幔上。   这个也该换了,他想。   “这雨下得天冷,”薛青提端着鱼跑了进来,道:“越下越大了,瞧着一时半刻停不了。”   沈瑶卿站起身来,拂去他肩上的雨珠,道:“我们喝酒,管雨什么时候停做什么?”   薛青提将鱼放下,笑道:“是这个理。”   酒香弥漫在不大的屋子里,窗外的雨渐渐大了,顺着房檐滴滴答答滚落,庐州城的夜被笼罩在潇潇雨幕里,又潮又冷。   屋里温暖宜人,酒菜入口,让人的五脏庙都熨帖,薛青提做饭实在好吃,尤其是那条西湖醋鱼。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薛青提夹了一块儿鱼腹肉给沈瑶卿,道:“听说极热闹。”   沈瑶卿微微有些醉意,望着灯下那人,胸口有些涨,能这么近地看着他,是可遇不可求。   “你若是明日无事,我带你去逛逛。”沈瑶卿又喝了一口酒,企图压下自己的心思,怕薛青提觉得自己唐突。   薛青提眼睛亮晶晶的,少年人喜欢热闹,他高高兴兴道:“那明日我早些打烊,去找你。”   沈瑶卿温声道:“好。”   薛青提:“也备上几盏花灯去放吧。”   沈瑶卿:“好。”   薛青提:“我不识字,你帮我写几个字捎上。”   沈瑶卿:“好。”   薛青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道:“怎么说什么你都应‘好’?”   沈瑶卿勾唇道:“你说的本就都是好的。”   薛青提微微怔了一下,随后耳朵有些发烧,他垂下眸子,小声说:“也就兄长看着我哪里都好。”   沈瑶卿正待说什么,薛青提又抬了头,他伸手扯住沈瑶卿的衣袖,道:“你给我买的笔墨纸砚,本以为用不上了,这会儿正好,教我写几个字吧。”   笔墨纸砚是沈瑶卿特意精挑细选的,都是买的最好的。之前薛青提在自己房里写过几个字,他想着或许他感兴趣,就算平日里不写字,画着玩也好。   薛青提跑到柜子前,取出珍惜放着的文房四宝,摆在他平日里用来放杂物的书桌上,宝贝地展开带着香气的纸,道:“这纸我都舍不得碰,像锦缎一样,还印着花纹。”   沈瑶卿起身,走到书桌旁,低头看了会儿,道:“纸就是纸,都是用来着墨的,你用来画猴子都行,用完我再给你买。”   薛青提看着他研墨,沈大夫的手指节分明,很好看,这双手捡药、开方、救死扶伤,这会儿在教他写字。   大约是今日酒有些烈,他喝得多了,有些晕眩。他握着狼毫笔,蘸了墨水,悬在那纸张上,墨蘸地太饱,落了一滴在纸上,晕了一片污迹。   他皱眉看着,懊恼道:“毁了好纸。”   带着药香那人站在他身侧,轻轻碰了碰他握着笔的手。   沈大夫的手有些热,灼地他呼吸微微一颤,但他没吭声,顺从地由着沈大夫帮他纠正握笔的姿势。 第417章 苦药配甜茶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屋里很静,两只手交叠着,黑衣公子站在少年身侧,这姿势几乎像是在将人半抱着。   两只手在纸上滑动,浓墨描出一个字“卿”,沈瑶卿在他耳侧说:“青提,这是我的名字。”   清淡的酒香混着药香,气息传入他的耳朵,让他耳朵有些发酥,薛青提胸口砰砰地跳着,轻轻接口:“兄长字好,名字也好。”   沈瑶卿有些不满,凑得近了些,看着他的侧脸,道:“我不好吗?”   沈大夫醉了,平日里他不会这样,但反而有些可爱。   薛青提垂眸望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轻声道:“沈大夫是我见过最俊美的人。”   沈瑶卿呼吸滞了滞,心几乎跳出了胸口,他喉结滚动了下,道:“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薛青提不自觉收紧了握笔的手,垂眸道:“不敢看。”   沈瑶卿稍稍向前,将胸口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说:“你若是心无杂念,为何不敢看我?”   那猴儿啊猪啊和尚的故事里,也有那么一回,和尚路过了都是女儿的国度,那美貌的国王问他:既然无杂念,你又为何不敢睁开眼睛看我?   如今沈瑶卿问了他一样的话。   “兄长今日的衣裳实在好看,”薛青提微微侧头,直直对上了沈瑶卿那双含着醉意的凤眸,那里边的热烈让他瑟缩了一下,却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   他轻声说:“我看了心悸。”   一阵柔软覆上了唇瓣,一触即离,沈瑶卿微微喘息着,垂眸看他,等着他的反应。   薛青提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微微睁大,却没有躲的意思,少年的唇红润润的,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些发烫,带着酒香,很甜美。   酒菜都凉了,屋里只有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   薛青提微微靠前,对着那俊美非凡的人贴过他的唇贴了上去,学着他,浅浅亲了他一下。   这一下后,两个人的心口仿佛有什么发了芽儿,目光纠缠在一起,你一下,我一下地浅吻着,慢慢的唇就分不开了。   细碎的水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着,交握着的手上那支狼嚎跌落,在纸上无意义地画了个弧。   有力的双手抱住劲瘦的腰身,微微用力,将少年抱在了桌子上。   沈瑶卿吮吻他的唇,然后吻移到了他的耳垂,将那红透了的耳垂含进了口中,细细吮着,搅出的水声让两人耳红心跳。   薛青提身体发烫,轻轻颤栗,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原来向来尔雅的端方君子在这种事上也会如此急切。   他将手撑在桌上,衣带抽开,少年的蓝色衣衫散落在书桌上,白皙的肩背裸露在烛光下,黑衣公子将手覆在他的蝴蝶骨上轻揽着,俯身,含住了他胸前的茱萸。   “唔……兄长,”薛青提眼睛里被逼出了泪意,仰着头望着房梁。   出门前精挑细选过的黑色衣衫散落在地上,两道影子密不可分的交叠,少年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身上翻滚着压抑不住的情热,房梁不住的摇晃,他紧紧咬着唇,不想发出那种让自己害羞的叫喊。   沈大夫真的是他见过最美最好的人了。   沈大夫……沈大夫……他的脑袋里此刻全都是沈大夫。   书桌吱呀吱呀地晃动着,不堪其扰地移了位。   沈瑶卿在怀里的少年身体里深入浅出,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快感,这种感觉几乎刻骨,让他有些控制不住。   他低头,在薛青提的唇上亲了亲,染了情欲的声音好听得厉害:“青提,我们去床上弄好不好?”   薛青提被他弄得眼神有些涣散,这会儿被他看着,羞地闭上了眼睛,微哑的声音应道:“好。”   少年被抱了起来,就用这样的姿势缓步向床边走。   等走到床边,少年已经受不住了,他害羞地扯下了窗幔,仿佛是怕别人看见他这羞人的模样,随后抱住了在他脖颈处轻咬的男人。   饭菜冷透了,屋中烛光明亮,窗外的雨越来越急促,如窗幔后影子的动作般急促。   被翻红浪,销魂彻骨。   医馆里,守夜的药童打了个哈欠,望着没动静的门口,嘀咕道:“五更还没回,今日不知说了几句话。”   庐州的又一个清晨,雨已经歇了,这场雨后,桃花、杏花纷纷绽放,街上的落英仿佛花毯。   赵家的姑娘又在阁楼抚琴,几个孩童在街边嬉戏,日头上了老高,街上比寻常日子热闹,两个捕快路过茶馆,纳闷儿道:“今日薛小公子怎么还没开门?”   薛小公子在沈大夫的怀里醒来时,发现那折腾了自己一夜的人正在瞧着自己。   沈大夫长得俊,之前只知道看了心情好,现在看了他胸口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红着脸往被子里躲,沈大夫却俯身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   昨夜种种涌上薛青提的脑海,唇舌纠缠,从书桌一直荒唐到床上的亲密。   他脑袋懵懵,还未等理顺,就听沈大夫开了口,那人眼底含笑,极尽温柔,缓缓道:“青提,我心悦你。”   沈瑶卿回医馆时被自己的几个徒弟围观了,他有些不自在,俊脸微红,但面上看不出什么。   有人来问诊了,沈瑶卿去忙,几个药童在他身后凑着头嘀咕:“师父一直在笑呢。”   “从未见过师父这样。”   一个向来老实巴交的小药童挠了挠腮帮子:“师父那颈侧是不是有块红印子?”   几个人一齐伸长脖子去看:“哪里哪里?”   就在沈瑶卿的脖颈上,衣领堪堪遮住一半。   他说完那句话后,薛青提没说话,却搂住了他的脖颈,柔软的唇贴在了他的脖颈上,然后轻轻吮上,像猫儿撒娇一样又舔又吸,折腾出了个红印子。   沈瑶卿被他弄得心悸,几乎乱了方寸,但知道不能再弄了,下床时照了铜镜,他很欢喜。   今天是好日子,正月十五上元节,鹊踏枝来,暖阳普照。   风轻轻摇晃着桃树枝,摇落了一朵粉红的花,花沾上了一个步履匆匆的药童的衣摆,一路跑到了大街。   今日街头热闹,叫卖声不绝如缕,还有不少庐州城外的商人小贩进了城,街头挤挤攘攘,已经初见上元夜的繁荣。   薛青提又睡了半日,过晌才开了门,往日里他开门时总是习惯向那巷口看一眼,今日不敢看了。   “薛小公子,”药童气喘吁吁地跑到薛青提门前,笑着向他招手:“师父叫我给你送东西。”   送来的是药膏还有熬好的补身药,沈瑶卿知道他害羞,早上离开时就告诉了他用法。   薛青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打开了那一小瓶药膏,淡淡药香传了出来。   沈瑶卿是大夫,昨夜并没有伤着他,但他还是小心地送了药过来。他忍着害羞给自己用了药,随后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半天没好意思出来。   茶水铺子开在街上,来喝茶的客人络绎不绝,一个人忙不过来,薛青提干脆不管摊位了,请一个识字的客人写了字,自己拿着本书靠在门口晒太阳。   那茶水铺子前贴了大字:一碗茶三枚钱,自取即可。   日头西斜时沈瑶卿来寻他,见那茶水铺子前装钱的小竹篓已经冒了尖,可见生意确实是好。   而他挂心了一天的那人靠着门坐着,头轻轻倚着门框,正在打瞌睡。   春风拂过他手中的书,斜阳爬上了他的指尖,那画着猴儿的书页翻动,他浑然不觉。   闹市人群挤挤挨挨,十五的花灯已经挂满了街头,热闹的喧杂声中,少年安睡着。   这简直美得像是一幅画卷,沈瑶卿胸口跳得很凶,又不敢上前扰了这岁月静好,只在原地呆呆看着。   有邻居路过,叫了声:“沈大夫。”   他点头回礼,再看过去时却见薛青提睁开了眼睛。   少年对着他笑,温软叫道:“兄长。”   沈瑶卿喉咙滚动了一下,提步上前,将手伸到他的面前。   薛青提搭上了他的手,突兀地想到了昨夜他用这只手将自己的身子摸了个遍,耳朵先红了。   他借着力站起身,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轻咳了声,道:“我给你沏杯甜茶。”   沈瑶卿弯着唇,在一边的长凳坐下,道:“城南的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等你打烊我们就去看,再去河边放花灯,今日比往年都要热闹,有趣的地方我都带你去转转。”   薛青提把甜茶放到他面前,于喧闹的人群中与他私语,道:“这就打烊了。”   今日上元,是做生意的好时候,沿街的店铺都大开着门,生意红火,只有这茶水铺子关了门。   后院里,卧房内,沈瑶卿执着笔,薛青提站在他身侧,说道:“愿万事顺遂。”   沈瑶卿落笔写下。   薛青提:“愿不愁吃喝。”   沈瑶卿写下。   薛青提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是有些羞赧:“祝愿沈瑶卿一世吉祥。”   沈瑶卿落笔的手一顿,抬眸看他,漂亮的凤眼里蕴着笑意,道:“若是你愿意唤我一声夫君,我下一瞬死了也甘愿。”   薛青提连忙去捂他的唇,渐渐乱了的心跳在安静的屋子里交织,薛青提脸红着抱怨道:“今日是祈福的日子,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沈瑶卿眼底带笑,就这么看着他,不语。   薛青提轻抿了下唇,小声说:“我不叫你,我与兄长并未叩拜过天地高堂。”   没拜过天地高堂,两人无名无分,他不愿意这么叫。   一只手牵住了薛青提,将他捂在自己唇上的手握在掌心,沈瑶卿将他揽进了怀中,轻轻揉着他的墨发,温声道:“是尚未,上元一过我就开始操办,请人测个良辰吉日,你赏个脸与我拜了堂可好?”   薛青提心中一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沈瑶卿将他更深地抱进了怀里,缓缓道:“我实在喜欢你,瑶卿长你三岁,算是兄长,余岁里想牢牢护着你,人间岁月漫长,想一直在你身侧,烹茶煮酒,闲话寻常一二琐事,你可……”   薛青提抬起手,回抱住沈瑶卿的腰,轻闭双眸,低声道:“那一定要挑个好日子,日子不好我不点头。”   沈瑶卿一怔,随即心口狂跳了起来,他低下头,欲要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爆竹声响,两个人一起看出去,只见绚丽烟花自墨色天幕绽放,星星点点落下,仿佛星光坠落。   沈瑶卿轻声应道:“好。” 第418章 苦药配甜茶   灯火缀着庐州城,近看,挂满街巷如盛放的锦绣繁花,自上而下俯瞰,长街上的灯火如同长龙蜿蜒。   携手走上小桥,水下圆月随波轻颤,锣鼓声声催,戏台子上又换了一出戏,这会儿唱的是《夫妻观灯》。   戏台前拥挤,两个人就站在桥上遥遥看了会儿,薛青提的目光很快被穿街过巷的舞龙舞狮抓住,扯着沈瑶卿的手,道:“兄长,你快看。”   那龙和狮子热热闹闹走过人群,过路人纷纷喝彩,一群小孩子在后边追着跑,浩浩汤汤的队伍很快上了小桥。   沈瑶卿没看那热闹,只侧头望着薛青提,少年灵动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映着人间灯火与繁华。   随着龙狮的队伍走,两人转下石桥到了河边,河边不少人在放着河灯,星月倒转在水下,花灯成片开在水上,随着水流悠悠飘远。   薛青提将载了愿的花灯小心放在水上,伸手撩了撩水,目送它渐渐飘远。   沈瑶卿拿出帕子给他擦手,见那灯与成片的花灯飘至一处,轻声道:“约么要开始放烟花了。”   话音刚落,天幕绽开了一朵烟花,接着,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半空盛放,庐州上元的烟花雨将夜色点缀得无比撩人。   锦缎与折扇同游,对视一眼都含羞带怯,灯谜悠悠转着,不知谁能猜得出将那彩头带走。   两人慢慢在人群中走着,共分着一份马蹄糕。   街边传来酒香,有人叫了一声:“沈大夫。”   两人看去,街边有人当垆卖酒。那妇人笑容满面地向沈瑶卿招手,道:“沈大夫,本想过会儿给你送过去一坛,这正好遇上了,带一壶回去吧,这是经年的陈酒。”   沈瑶卿有礼道:“是李家嫂子,你那头痛好些了吗?”   “好了好了,全靠沈大夫妙手回春,”那妇人笑着说:“快来尝尝酒吧。”   薛青提自他身后探出头去看,鼻尖动了动,一副馋样儿。   沈瑶卿勾起唇,道:“你想喝哪一样?”   妇人见两人牵着手,心下了然,笑道:“小公子不妨尝一尝,喜欢哪个就拿哪个。”   ……   酒香飘出老远,混着长街上的小吃味儿,勾人馋虫。   沈瑶卿揽着薛青提的腰,扶着他往回走,带着笑意道:“怎么尝酒也能把自己尝醉?”   薛青提倚靠着他站着,不满地拖着语调道:“青提没醉。”   街上太拥挤,两人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绕路回家。   沈瑶卿将他的手臂搭在肩上,半蹲下来,道:“好青提,我背你回去。”   沈大夫的肩背宽阔,薛青提晕着醉意的眸子呆呆看了会儿,乖乖俯身趴了上去。   沈瑶卿平稳地走着,薛青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庐州真好,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   沈瑶卿弯唇道:“好。”   薛青提安静了下来,又静静走了一会儿,薛青提忽然“唔”了声。   沈瑶卿以为他不舒服,连忙调整了一下姿势,问:“怎么了?”   薛青提望着方才路过的巷口,道:“好像看见了之前见过的两位大人。”   巷子里没有灯光,月华却足够明亮。   方才一走一过,他瞧见那个白衣公子揽着黑衣公子的脖颈,将抱刀靠着墙站着的公子拉得低了些,凑上去亲了一下,接着他被人反压在墙上,两人亲密地亲到了一处。   他看得脸红,又莫名有些心痒,他望着沈大夫俊美的侧脸,懵懂的少年情愫涌上心头,他试探着凑过去,抿着唇,小心在沈瑶卿脸上贴了贴。   沈瑶卿脚步微顿,接着又继续向前,只是脚步快了些。   他说:“今日是青提惹我的。”   今日是青提惹他的,本想克制着自己的喜爱,不要累着心上人。   可只吃了一夜怎么够?   茶馆后院,皎洁月色与满城烟花都被关在了门外,薛青提跪在床上,承受着身后人的冲撞,刚将细碎的呻吟堪堪咽下,却又被重重撞了一下溢出了羞人的叫声,醉酒的脑袋昏沉,身上的欢愉刻骨,他吸着鼻子,眼泪巴巴地叫道:“兄长,轻些,轻些,受不住了。”   沈瑶卿是君子,他望着赤裸的少年,眸色深深,他温声说道:“好,我轻些。”   转瞬却将薛青提抱在了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身上,亲密吻着他的后颈,缓缓动作。   薛青提发现,这样他更加受不住了。   十五月圆,最宜鸳鸯交颈。   翌日清晨,沈瑶卿与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缠绵了会儿才不舍地回了医馆。   今日医馆忙,沈瑶卿一直没得着闲,给人开方时听闻昨夜上元夜丢了几个孩子,正巧大理寺少卿在此地游玩,直接将那可恶的人贩子一伙给端了,大快人心。   沈瑶卿想起来,昨夜薛青提说瞧见了先前那两位大人,那日公堂上他曾见过,想必说得正是那两位了。   等到歇下来,天色已经暗了。   沈瑶卿出了门,一阵水汽袭来,庐州起风了,约么是又要下雨。   他行至茶馆门前,薛青提正要打烊,瞧见他并不理睬,用后脑勺对着他。   沈瑶卿笑着走近,帮着他一起搬桌凳,温声道:“是我错了。”   薛青提轻“哼”了声,进了屋,见他还在门外站着,噘嘴道:“进来。”   他昨夜折腾得太狠,把人得罪了。   店门关上,沈瑶卿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侧头看他,道:“青提,下个月十九是个好日子,就选那一日,你看怎么样?”   薛青提细细想了少顷,轻挑起唇,道:“行。”   庐州下起了雨,刷拉拉地下了一夜,院中的桃花不少被打落在了泥土里。   沈瑶卿这夜睡得不好,窗外风雨交加,扑棱棱拍打着门窗,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拜堂所需的细节。怕想不周全,委屈了薛青提,又因着即将到来的喜事高兴,看着床头精心装裱起来那歪歪扭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公子的唇角总是扬着。   临近清晨刚刚睡着又被叫醒,有人上门求诊。   他穿了衣裳出去,忙了一早上,终于歇下来,换了身衣裳,对药童道:“我出去一会儿。”   药童眉开眼笑道:“又去找薛小公子吗?”   沈瑶卿大大方方地应了,出了门。   可他没找着薛青提,茶馆的门紧闭着,没有半点动静。   他扣了半晌的门,没有人应声。   他蹙眉想了会儿,担忧薛青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绕到后门,却发现被雨淋了一夜湿漉漉的木门上落了锁。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婶子路过,停步问道:“沈大夫找薛小公子?他昨夜就走了。”   薛青提走了,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忽的就不见了。   昨夜刚商议好了成亲的日子,今日就人去楼空。   他不死心地问昨夜守夜的药童薛青提可曾来过。   药童懵懵地摇头,道:“不曾听见有人叫门。”   沈瑶卿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后院。   沈大夫将自己关在屋里,三天没出来,也不吃饭。   徒弟们很担忧,不知怎么劝他,跑到茶水铺子前日日守着,不见薛小公子回来。   最老实的那个拿着剪到一半的喜字窗花,呐呐问道:“那还接着操办吗?”   话没说完就被捂嘴拖了下去。   他们望着那扇紧闭着的门,来来往往时对视一眼,都是摇头叹气。   第三日,那门终于有了动静,沈瑶卿出来了。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没见有什么异样,路过小徒弟身侧,见他在剪窗花,失神了片刻,夸了句:“好看。”   小徒弟憨憨地挠头笑,其他机灵些的连话都不敢说。   沈瑶卿如寻常一样问诊,他们以为师父好了,可每日沈瑶卿都会去茶馆前坐坐,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里,只不过那茶馆一直没开门。   庐州百姓如寻常一样过着日子,这悠长岁月里日子长短是相同的,可有的人过得快,有的人过得慢。 第419章 苦药配甜茶   上元后年算是过完了,街上又恢复了寻常,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春意愈浓。   庐州城外渡口夜泊船,依依杨柳扫在少年的肩头,他付了银钱,撑起伞,灵巧地跳下了船。   雨水落在伞面,不多时就汇成水流淌下,夜半三更,大雨瓢泼,薛青提脚步轻快地往城门口的方向走。   他心里挂念着那人,脚步禁不住又快了些。   可再快他也只能等到第二日开城门才能进城,他撑着伞,站在庐州城高大的城门前仰头看,心里估摸着现在的时辰,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去寻个避雨的去处。   刚走出两步,城门忽的一阵闷响,他转头看,只见城门缓缓开了,两匹快马从里边疾驰而出,城门上有火把为其照明,雨夜中两人都披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这个时候出城,可见两人身份不一般。他往路旁退了几步,给两人让路,跑在前面的那匹马从他身边跑过,马忽然一声嘶鸣,却是往后退了几步,正停在他身前,他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好听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他愣了一下,连忙行礼:“户大人。”   他恭敬道:“草民刚从老家回来,预备明早进城。”   后边那匹马也停住,他一样行了礼。   “原来如此,”那清朗的声音道:“雨下得太大了,你进城吧。”   薛青提微微一怔,就听后边一直没说过话的大人道:“斐儿,我送他进去,你别乱跑。”   那人笑道:“知道了。”   两个身影消失在雨夜,城门缓缓关上,守城的卫兵笑道:“你运气真好。”   他也觉着自己运气好。   没做停留,他向家的方向走去。   伞到底是遮不住全身,他的衣摆已经湿透,贴在腿上又沉又凉,白日里暖和,可下了雨的夜里还是冷,薛青提微微加快了些步子,转过了街角。   夜里大街空旷无人,只有雨水拍打着伞面的声音,前边十几步外就是茶馆了,他脚步却顿住了。   茶馆门口坐着一个人,靠着门坐在地上,微微垂首,墨发湿漉漉的,那身蓝衣也湿漉漉的,瓢泼大雨不留情地淋在他的身上,他就这么静默地在漆黑的夜中坐着,一动也不动,像是守着什么,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薛青提胸口一疼,紧了紧握伞的手,缓步上前。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一直低着头的人忽然动了动。   是梦吧,那人就在街头,于潇潇雨幕中向自己走过来。   他用掌心拂去脸上的雨水,微微撑起身想要看清,那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叫道:“青提。”   夜归的梦境将手中的伞扔下,半跪在了雨中,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感,沈瑶卿微微怔愣,随即紧紧将他拥进了怀里。   力道之大,让薛青提几乎有瞬间喘不过气来。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沈瑶卿将唇贴着他微凉的脸颊,哑声道:“我在这等着,想着你一回来就能见着你。”   薛青提眼眶发酸,轻声道:“傻子。”   沈瑶卿轻轻“嗯”了声。   薛青提就又说了一遍:“兄长是傻子。”   药童早就备着泡澡驱寒的水,一直在灶上烧着,不知第几回出门看,师父终于回来了。他带了人回来,回来时两个人牵着手,牢牢地牵着。   药童瞧见薛青提的脸,心中重重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师父这折腾的日子总算到头了。   浴桶里的水蒸腾着雾气,沈瑶卿抬手解了薛青提的衣裳。   旅途的疲惫都被这药浴带走,薛青提熨帖地叹了声,抬手捉住沈瑶卿的一缕头发,轻轻搓洗,道:“为何大半夜坐在那里?”   沈瑶卿将手覆在他的肩头,轻轻蹭着,道:“为何走了却不告诉我?”   薛青提:……   薛青提:“我说了啊。”   沈瑶卿:……   薛青提抬起头,被水汽蒸的湿漉漉的眸子无辜望着他,道:“老家有丧事,我走得急,将留给你的画装进信封里,夹在你家大门上了。”   沈瑶卿:“……我没收到。”   那日风大,说不准是被刮走了。   可薛青提不会写字啊……   沈瑶卿:“你留了什么?”   薛青提有点得意,道:“画了个猴子踩云走,天上还有十五个日头,告诉你半月回。”   真是聪慧,沈瑶卿忍不住弯了弯唇,随即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薛青提搂进怀里。   “不等了,瑶卿等不了了,”沈瑶卿将唇覆在他的额头,望着晃动的水波中薛少年的影,低声说:“今夜就拜堂吧,先委屈你,大礼到了日子再补上,但今夜就与我签了婚书,拜天地吧。”   此生可能再觅得一人雨中守候?   沈大夫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了,他得早早将他占了,他愿意和他定终生。   薛青提闭着眼睛靠在他的颈窝,唇角弯弯,温软地轻轻“嗯”了声。   庐州三月的雨纷纷,两人独自在这房里携手拜了天,又拜了地,对拜时影子交叠在一起,发丝交缠,无论外人如何看,他们心里结缘礼已成。   烫金的红纸上写着“缔结良缘”,又书从此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携……   薛青提看不懂,只觉得那字极好看。   沈瑶卿唇角笑容温润,在上边属了自己的名字,将笔递向薛青提,道:“青提,把你的名字写上。”   薛青提会写自己的名字,可字实在是丑,他瞧着沈瑶卿那漂亮的字,有些不敢在那旁边并着写下自己的名。   沈瑶卿揽住他的腰,一手握上了他的手,在空白的纸上一笔一划填了他的名。   “夫君。”   “嗯。”   中书君,松使者,楮先生,写下今世缘。   又一年春至,夜幕至时茶馆如寻常日子打烊,正是庐州烟火气息鼎盛时分,薛青提将最后一道菜端出来,沈瑶卿刚好回来。   今日夜色好,春风拂过窗前,一片杏花瓣飘在了饭桌上。   饭桌旁两人不好好吃饭,一人将另一个抱在腿上,亲密地吃着嘴。   花瓣都有些羞了,借着春风跑了出去,屋檐下两人不知小声说了什么,一起笑了起来,它不敢多听。   天色渐暗,屋里点了灯。   桌上饭菜吃了一半,两人慢慢饮酒,随口说着家常。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岁月悠长,慢烹烟火,苦药该配甜茶。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出自宋·王安石《送长安君》   爪   # 渊峤山夜话 第420章 渊峤山夜话   夜,星月皎洁,银辉洒在夜色中的渊峤山。   渊峤山,骑在南北分界线上。巧妙地融合了南北风光与风俗,景色优雅、水木清华,实在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可南船北马都不过它。   居于此的住户也是各有来处,不论南北。村民既有江南的婉约,也有陆北的豪爽。乡邻和睦,民风淳朴,实在是个安身宜居的好去处。   可若不是有乔迁之喜,平日里也只有乌鹊虫鸣相伴,半个生人影也瞧不见。   渊峤山中有棵百年大槐树,槐树下有个坟包包,坟包包上坐了个十六七的少年人。秀气的眉毛耷拉着,葱绿色的宽袖长袍也耷拉着,盖了半个坟头。   江南二月梅花开,月下虹雨蹁跹,落在漫山遍野的坟包包上,也落了几枚在少年葱绿的罗衣上。   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四处地张望,逢着个路过的就问:“你瞧见渡鸦了吗?”   这渊峤山上都是坟,随着经年累月的增加,住的鬼怪也多了许多,正逢年节前,无论旧坟新冢,大伙儿纷纷爬出来吃祭品,没祭品的就厚着脸皮蹭祭品。   四处乱窜时,少不得要被这少年眼巴巴地问上一句:“你瞧见渡鸦了吗?”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路过,光秃秃地眉头一挑,笑吟吟道:“呀呀怎么得了呦,哪家的小娘子没了夫君啊都活不下去了咯?”   竺羊脸红了,昂着脖子瞪她:“我俩是邻居,又都是男子,你不要胡说。”   一只尚未化形的黄鼠狼跑过去,又跑回来,人立起,一爪掐着腰,一爪来回摆,摇头晃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公公母母?”   “渡鸦不在最好,我们能安安心心过个年,”一贼眉鼠眼的青年抻着脖子偷偷吸了一口别家坟前的香烛,撇嘴道:“平日里总是冷着脸,他三尺之内都能冻死鬼,阎王都较他和善些。”   渡鸦才不是他说的那样子。竺羊捡起坟头的石子,照着黄鼠狼和那青年脑袋上一个一下,龇牙凶道:“再不走开我今夜可要加餐了!”   一妖一鬼翻了个白眼,溜溜哒哒走了,嘀咕道:“渡鸦不在你还能吃上饭?”   竺羊没心情和他们一般见识,他在想丰饶。   丰饶是他门前这棵大槐树上住的一只渡鸦,记不清多少年月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春夜,他在坟头晒月亮,忽然有个黑影飞了过来,他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刀锋般凌厉的眼睛。那黑色的凶猛大鸟低头瞧了他半天,他一动不敢动,直挺挺地躺在坟头装死。那大鸟大约嫌弃他肉糙,没吃他,反而在这里安了家,陪了他好些年。   可他突然就走了,也没和他打招呼,这一走就是许久,他实在是挂念。   天上一抹晶莹飘落,落在了竺羊的脸颊。他仰起头,一片雪就这么落入了他的眼睛。   天上月还是月,星还是星,却平白无故地下起了雪来,与这漫山遍野飘着的花瓣一起悠然飘着。月下花前,冷香幽浮,有些冰花落在竺羊的手上,没化。   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   竺羊躺在了铺着花与雪的坟头,望着那光秃秃、空荡荡的大槐树,明澈的眸子染上了愁绪。   渊峤山地上不住人,都在地下。几百年的风雨变迁,外界不知成了什么模样,可渊峤山除了坟包包变多了几乎没什么变化。   这人活着时分贫穷富贵、分三六九等。   其实死后也分。   富贵的墓室精细些、地方宽快些,过得也相对阔绰。   穷困的有些连棺材板都买不起,一张草席子裹了,直接挖个坑埋了。若是命中孤苦或是家中不睦,那是什么供奉也得不着,做鬼也做得十分凄苦。   和这类鬼同病相怜,享不到上供香火的还有那些几百年前的老鬼。他们离开这世上的时候太久了,或是家里已经式微,或是已经没了族人,早就被人忘了。除了头顶这抔黄土,没人记得他们。   渊峤山往山腹的位置,依山傍水最好的地方,早就被百年前的鬼给占了。   月亮升起最先照的地方是那里,草木最为菲微的地方是那里,天地灵气最足的地方也是那里。   那里只有一个墓,是个帝陵,但世上的人和此间的鬼没几个知道。   鬼怪们最多知道那个墓大的离奇,也十分富贵罢了。   富贵到这墓主人挥霍几百年也还是光鲜亮丽,依然是这渊峤山最有钱的。   这墓主人,日子过得也好。   别人家的百年坟那坟头草都长成迎客松了,独独他家门前干干净净。不是墓主勤快,这墓主人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前的坟头草也是老高,只因为他家门口的古槐上栖了只渡鸦,时时给拔拔。   先前那老太太去东头看完自己的曾孙子,回来时见那墓主正拿着坛子酒郁郁寡欢地喝。   “酒入愁肠,”那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瞧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句:“化作相思泪。”   竺羊正想哭呢,被她一句话说得恼羞成怒,撩起衣袍坐起,薄怒道:“小丫头片子,你信不信我啃了你?”   老太太一改刚刚的步履瞒珊,脚底抹油“咻”地没了踪影。   酒香传出老远,勾得荒野上的鬼影们“咕噜咕噜”咽口水,可他们顾及渡鸦的余威,不敢过来讨。   这时,从一个小坟包里钻出来一个小豆丁,迷迷糊糊地对着虚空嗅了嗅,迈步往这边跑。   那小豆丁最多五六岁,干巴巴的,又矮又瘦,是饿死的。穿着件破烂的灰布衣衫,还明显不合身,瞧着尺寸像是大人的衣裳。刚跑出两步,踩着衣摆把自己绊倒了,他跌跌撞撞土豆似的滚了两圈,皮实地笑了起来,张着双臂一路奔到竺羊面前,又瞬间止步,带起的鬼风差点掀翻了一个员外老爷新得的美貌纸人丫头。   他一把将酒坛子给夺了下来,坐下“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   竺羊瞪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一条手臂撑着腮,眸子里有些空。   小豆丁从坛子口抬起头来,咂了咂嘴,问道:“丰饶呢?”   竺羊心不在焉地答:“他走了。”   醉意很快上涌,小豆丁手脚并用地扒着坟头,吐着舌头道:“做什么去了?”   他怎么知道做什么去了?   丰饶百年来或许是和他待腻了,厌倦他了,想换个地方住了。   他越想越是难过,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不再如往日一般明媚,眸子里也晕起了湿意。   他想着,如果丰饶走了,那他接下去的这悠悠岁月该怎么过啊?   贪心不足。   他贪丰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贪丰饶。   若是他没来过就算了,来了又走叫他如何受得了?   一只胖墩墩的鬼阴着一张肾虚的青面走了过来,左右瞧瞧,又往树上瞧了瞧,这才开始放心撒泼。   他生前是个员外爷,横惯了,掐着腰,吹胡子瞪眼地想上来薅小豆丁,怒气冲冲道:“我新得的丫头被你毁了脸,你给我赔!”   一阵嘤嘤鬼哭跟在员外鬼身后,纸人捂着脸,含羞带怯地偷瞄竺羊,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   小豆丁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茫然道:“什么?什么丫头?”   员外鬼一把将丫头从身后薅了出来,毫不怜惜地推搡到了地上,道:“被树叉子戳破了个洞,方才被你撞的,这可是今年最美的一个,你陪。”   竺羊将目光移向那粉雕玉琢的丫头,心想这人间的纸扎师傅手艺真是越发精湛了。   “不陪不陪就不陪!”小豆丁摇摇晃晃站起来,掐着腰冲他扮鬼脸,扬声喊道:“淫贼丢人!”   竺羊:……   这话一出,走过路过的鬼一片“噗嗤噗嗤”地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员外鬼瞬间怨气暴涨。   被戳了痛处谁都不乐意,何况这员外还真是脱阳死在女人床上的。   员外一张鬼脸扭曲,阴气四溢:“今日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   这小豆丁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几十年前他下葬的时候,随葬的就只有一张破席子。   那夜竺羊正因为些闲事和丰饶生气,爬出坟头晒月亮,可没能晒成。   那夜月黑风高,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在渊峤山徘徊,怀里抱着个席子,东家瞧瞧西家看看。好在那日是夏至,一年到头阳气最盛的一天,大伙儿都躲在地下不愿意出来。否则夜里埋尸,这人就算是出的了渊峤山也得被吓出个好歹。   最终那人选了他门口附近的位置,开始挖坑,边挖边哭,中间有好几回差点晕厥过去。看得他十分稀奇。   坑挖好了,他将席子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下去,少顷又给抱了出来。   他哆嗦着手展开了席子。竺羊眼神好,看清了那是个五六岁的孩童,身上干巴巴、光溜溜的,瘦得几乎只剩下把骨头。   那中年汉子抱起那死孩子,全身都发着颤,哭得像是要断气,最终,他抖着手把自己的衣裳解下来,给孩子好生穿上。   寂静的坟地里平日少听人声,竺羊坐在大树上,饶有兴趣地听着他念叨:“儿下辈子投个好胎。”   话至此,他哽咽地不能自已:“若是来世阿爹过得富贵,你再来投胎,若还是如此,就别来了。”   说完,他又摸了摸那死孩子发青的小脸,沉默地把席子重新卷了起来,放进了坑里,接着将土一捧一捧地埋了进去。   小小的坟包很快被垒好,那中年汉子细致地拍了拍坟头土,站起了身。   竺羊以为他要走了,可没曾想那人行至他家门口,“噗通”一下跪下了。   那人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念道:“我儿年纪尚小,还请多多照顾。”   竺羊皱起了眉,就见他站了起来,到了下一个坟头,一样的磕了三个响头,一样的念了这句话。   如此,一夜,直至天明。 第421章 渊峤山夜话   竺羊平日里无聊,又不能平白受了人的跪拜,加上就在自己门口,也就时常对那小豆丁照拂一二。   平时他对那员外鬼也腻味得紧,此时坐起身,眯起眼睛,望向那气势汹汹的恶鬼,慢悠悠道:“你这是在谁的地方撒野呢?”   话音刚落,那员外鬼立刻往后退了三步,退出了竺羊的地界儿。   这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周围众鬼纷纷嗤笑嘲弄,那员外面子挂不住,正要壮着胆子说话,却见那少年眉头稍皱。   他吓得肝胆一跳,把话又咽回了肚子,正想溜走,脑袋就被砸了一下。   小豆丁心思敏感,留意到他这神色微变,问道:“怎么了?”   竺羊慢吞吞拂去发上的雪,恹恹道:“家里来了偷儿。”   话音刚落,竺羊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掀起的轻微的风卷着花瓣与落雪落在员外肥猪一样的头上,他拿起方才砸了自己的东西,登时眉开眼笑。月光照耀下,那枚绿玛瑙剔透无暇,隐带清光,都够在鬼市买千八百个丫头了。   上一回他家里进偷儿还是四百年前,那回几个偷儿其实还没碰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丰饶很生气,要不是他拦着,差点把人给吃了。   他给拦下了,他不喜欢丰饶吃人。   这回……   丰饶没在。   墓殿常年不见天光,只有长明灯日复一日地燃着,于甬道两侧,于这大殿的每一处角落为他照明。   安静的墓道里,他自己的脚步声向更深的地方回荡,最后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产生了一瞬的错觉。   他蓦然转身,脸上挂着惊喜的笑,长明灯火跳动,他的影子长长映在地上,除此之外,身后空空荡荡。他静立良久,缓缓垂下了眸子。   这段路不长不短,漫长的年岁里,他实在太无聊,有时会从头到尾的来回跑,最快时只需要半盏茶的功夫,最慢……要一个时辰。   那时丰饶刚来,冷冰冰的,不爱说话,渊峤山的鬼怪都怕他。   一日外头狂风骤雨,他躺在棺材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实在是忍不住,跑了出去,对树上那只湿淋淋的闭目养神的渡鸦招手:“你来我家躲躲雨吧。”   渡鸦睁开那双锋利的隐带刀锋暗茫的眸子盯了他一会儿,化作人形落了下来。   他一身黑衣也湿答答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明明是被淋惨了,却不见半分狼狈。   他随着自己进了甬道,这是百年来这条甬道里第一回有两人的脚步声,听着竟然十分热闹。   竺羊心情好,把脚步踩得更重了,忍不住转头看他,弯着眼睛说:“你以后常常来吧。”   话音刚落,他突然被推到了一侧的墙上。   他懵懂地望着面前那个高大的身影,接着唇就被堵住了。   渡鸦的身子是热的,唇舌也是热的,不像他,全身上下冷冰冰的。   他许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温度,禁不住贪恋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渡鸦的眼睛阖着,眼睫微颤,十分认真地吮着他的嘴,轻轻咬着他的舌尖。   竺羊也闭上了眼睛,长而寂静的甬道可以把一点点细微的声音放大很多倍,纠缠出的水声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大约一个时辰,渡鸦放开了他,然后俯身,把已经腿软地站不住的他抱了起来。推开了前殿门,进了车马库。   渡鸦以前没来过,不知道去后室其实需要走东西回廊。   他正想告诉他时,渡鸦已经把他放在了石头雕刻的宽阔王座上,手撑在椅背上,俯身又吻住了他。   衣衫纠缠在一起,他有些无措,扯住了渡鸦的发丝,有些怔然,突然想起了什么。   “怎么干了?”他望着近在咫尺,咬着他唇的渡鸦,轻声道:“仿佛进来时就干了,好快。”   渡鸦第一次笑,低低的,眼尾愉快地上挑,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他没答,反而解开了他的白衣,滚烫的唇落在了他的脖颈处。   竺羊被他耍了。他后知后觉想起来,渡鸦是个妖怪,怎么也不至于被雨淋得那么惨。   他推开渡鸦,坐起了身,拉好自己的衣裳,不悦道:“你别乱啃了,我是僵,吃了会坏肚子。”   渡鸦倒也没强求,他抱臂靠在一旁的陶马俑上,语气清淡:“我叫丰饶,你叫什么?”   竺羊这才想起来忘了自报家门,他整理好自己皱了的袖子,端正仪态,道:“我是竺羊。”   顿了顿,他撇过头去,故作不在意地小声说:“你很爱啃人吗?”   那渡鸦反问道:“我啃你时你在想什么?”   竺羊:……   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什么也没想。”   ……   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渐渐消失,眼前的甬道空荡荡。   竺羊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绕进了东回廊。   东回廊往里有好几间配殿,分为酒器室、钱库、书房、兵乐器库等。   最大的一间配殿里边装满了钱,金银珠宝堆成了山,即便是如今的人间帝王估计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如今那山堆似的元宝被整整齐齐垒成了一张大床的形状,上边铺了厚厚的锦缎被褥,几本话本子散在上边,旁边还有侍女雕塑手捧酒壶伺候,夜明珠将整间配殿照得如同白昼。   丰饶不喜欢他成日里往棺材里钻,倒不是为别的,因为棺材就那么大,他进去太挤了。   虽然竺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跟自己挤一个棺材。   自从第一次来过后,丰饶就常常下来找他,但并不像之前那么轻浮,举止堪称有礼有节,简直像个贵族公子,还带好吃的给他。   他做鬼做了许多年,吃不了人间烟火,好不容易成了僵,嘴就变得特别馋。   一日丰饶带了一只烤好的羊过来,香得他直流口水。他开了一坛好酒,在内室和渡鸦一起吃。   羊吃得差不多了,他也醉了,迷迷糊糊地往棺材里爬。   刚躺好,突然身上一重。   他正要开口,棺材盖合上了。   丰饶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有些灼热感,他觉得胸口涨涨的,那感觉像是害怕又像是其他的什么,很陌生。   丰饶的眼神好,在黑漆漆的地方也能准确找到他的嘴,温热与冰凉相触碰,柔软的唇被牙齿啃咬,竺羊能清晰感受到丰饶嘴里每一寸的潮湿蠕动,很烫。   他抬手揽住了丰饶的腰背,感受着自己的耳朵被他含住,轻轻咀嚼噬咬,身子禁不住地发颤。   他有点想被丰饶吃掉,不只是耳朵和嘴,是一整个的,因为他冰冷的身体久违地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   雪白的衣裳被一层一层的剥开,肌肤无障碍的相贴,丰饶的掌心在他身上不断描摹,像是点燃了一团团的火。   他蜷起了双腿,正中丰饶下怀。   丰饶的低喘声充满了狭小拥挤的空间,他抬起了竺羊的腰,将自己的灼热轻轻蹭着他。   吻从唇齿间牵出了银丝,丰饶的气息不稳,向来清冷的嗓音也十分低哑,听得竺羊害臊。   “我喂竺羊吃东西,”丰饶反复亲着他的脸颊,低声说:“这个很烫,你会喜欢。”   竺羊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他也做过王,虽然处在乱世忙得要命,可也习过床第之事。   他于一片黑暗中望着丰饶的眸子,赧然地凶他:“登徒子。”   丰饶低笑了声,凑到他耳边,呵气道:“你懂啊?”   竺羊身体一颤,垂眸轻轻应了声:“嗯。”   丰饶:“那你吃不吃?”   竺羊闭上了眼睛,胸口砰砰地跳着,放软了身体。   丰饶半敞的衣裳散在竺羊身上,手从他的脸颊缓缓向下,在他的腰间重重磨搓,粗喘声就在竺羊的耳边,他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把双腿缠上了他的腰,他很小声地说:“吃。”   丰饶带着笑叹了声:“馋猫。”   灼热抵上了他的柔软,挺动腰身,刚进去一寸就听竺羊疼得呻吟了声,他忙停下,正要询问,眼前突然大亮。   那群盗墓贼灰头土脸地摸到了内室,瞧见新鲜的羊肉还以为来晚了一步,被同行抢了先,也没顾得上许多直接开了棺。   就这么开出了一妖一僵。 第422章 渊峤山夜话   丰饶盛怒。   他抽身,将竺羊身上的衣裳敛好,眸目阴沉,浓重的黑雾弥漫了整个墓室。他缓步迈出棺材,修长的手指慢悠悠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那一群盗墓贼吓得屁滚尿流。   竺羊扒着棺材往外看,正见丰饶赤足踩在地上,轻而易举地拧断了一人的脖子。   其余人终于反应过来,四散而逃。   丰饶阴冷的目光望向墓道方向,正要提步跟上去,竺羊跑了出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竺羊白袍委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蹭了蹭,问道:“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丰饶冷声道:“吃了。”   竺羊:……   竺羊撇了撇嘴,道:“你要是吃人,我就不和你亲亲了。”   丰饶:……   丰饶转身,把他搂进了怀里,心情因为他这一句话变好了。   他将下巴搁在竺羊发顶,挑唇说:“好竺羊,我只吃你一个。”   那群盗墓贼一个不剩,都被丰饶杀了,扔出了渊峤山。   可两人中间那事也继续不下去了,丰饶回来时竺羊正准备睡觉,他刚进来,竺羊就抱怨太挤。   丰饶好脾气地说:“那就弄个大些的床榻。”   竺羊不解:“为何,我睡得好好的。”   丰饶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冷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他跑出去追,丰饶却根本不理他,冷着一张脸,仿佛别人欠他钱。   他心情不好,闷头在墓室里乱转,就瞧见了自己的钱库。   他无聊,坐在地上摆元宝玩,摆着摆着,突然灵光一现。   他摆了两天,摆了一张大床榻出来,连忙出去找丰饶。   丰饶臭着脸进来,瞧见他金灿灿的床榻,果然脸色转晴。   眨眼间,那足够五六个人睡的床榻上边就多了雪白的纱帐和厚厚的被子,他跌坐了上去,接着丰饶压了上来,缠绵地吻他。   ……   那纠缠的影眨眼便散,只剩空荡荡一片,竺羊垂下了眸。   耳侧传来跑动的脚步声,听声响,大约是三人,两重一轻,大约是两男一女。   竺羊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的湿痕,侧身看向回廊深处。   说话声越来越近,听起来似乎在争吵,近前时,又纷纷停住。   一时间回廊里寂静地仿佛能听到人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   长明灯照亮了不足五步的距离,几人打量着这个碧衣少年,他身姿如松柏一样挺拔,容貌惊世绝艳,静立在这百年古墓里,虽出现的诡异,却因着他的容貌,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几人见他没有动的意思,面面相觑片刻,一个容貌猥琐的青年汉子先开了口:“你……你是干什么的?”   竺羊瞧了他们一会儿,开口道:“你们可曾见过渡鸦?”   几人一怔,对视一眼,那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子答道:“没见过。”   竺羊垂下了头,转身,往内室走,竟是理也不想理他们了。   没说过话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忙道:“等等。”   竺羊脚步稍顿,转头看他。   “我们不知道渡鸦是谁,但可以带你去找他。”那青年眼睛里闪着精光,道:“只要你把你找到的财宝分给我们。”   竺羊:……   这是把他当成贼了。   不过……如果能有人带他去找找丰饶也好。   他思索了少顷,指了指几人身旁的那间金屋子,认真道:“你说话要算数。”   没人回应他,几个人进了那屋子就如同疯魔了,抱着金银不撒手。   竺羊靠在门口等着,忽然听到回廊尽头有什么东西拖动的声音。   他直起腰,看过去。   就见小豆丁两手拖着个和他几乎差不多长短的大砍刀费劲巴力地往这边走,一边还“嘿咻嘿咻”地给自己鼓劲。   竺羊:“……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来了偷儿,”小豆丁把刀抗在了肩上,掐着腰,豪迈道:“我特意扛着大刀来看看。”   竺羊:……   那大刀在他单薄的肩头摇摇欲坠,终于“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声音不小,引起了殿里几个盗墓贼的注意,先前那个猥琐男子探出头来,不耐烦道:“你吵什么吵?”   小豆丁刚刚还很霸气,见了人“嗖”地一下躲在了竺羊身后,看起来不像个饿死鬼,像个胆小鬼。   竺羊清凌凌的眸子看那男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渡鸦?”   男子看不见鬼,左右瞧了瞧,瞧见了地上的刀,他警惕地看了会儿竺羊,问道:“你会武?”   竺羊不会。   但是……   他抬起头,直起腰板,挺骄傲地说:“渡鸦在时,这座山我想打哪个打哪个。”   男人:……   男人嗤笑了声,捡起刀,缩回了屋子。   他们已经在装钱了,可是总也装不满,装了一个,瞧着下一个更珍贵,就扔了,捡起贵的那个,到最后也分不清丢了哪个装了哪个了。   几百年沧海桑田,世间诸多变化,唯独人的贪婪未变过。   他看得腻歪,等得心烦,靠墙坐下等着。   小豆丁窜上了甬道顶端,大蜘蛛似的爬了进去,竺羊撑着腮看着那几个人仿佛突然瞎了一样到处摸索,然后大呼小叫,绕着屋子惊恐地乱跑,哆哆嗦嗦念道着“鬼打墙”。   小豆丁缺德地磔磔怪笑,那几个人缩在一团瑟瑟发抖。   此时,西侧走廊尽处又传来了脚步声,走来了两个中年汉子,一人怀里正抱着他的枕头。   竺羊眼看着一人踩上了流沙坑机关,俩人瞬间翻了下去,他伸出去的手又慢慢收了回来。   他的枕头……哪天再下去挖出来吧。   此时,漏了风的后殿,两个老头儿正蹲在地上研究那吃了一半的王记杏花酥。   他们没像几个年轻人那么心大,以为是上一伙盗墓贼留下的。   因为这墓室根本没有被盗过的痕迹,棺材里是空的,墓主不知所踪。   一个老头儿皱起满脸的褶子,道:“怕是成僵了,这墓不能碰了。”   另一个道:“得把他们叫回来。”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穿透力极强,声音像是指甲刮在冰面上,十分刺耳。   两人脸色一变,纷纷起身快速跑了起来一个往墓道深处跑,另一个已经钻进盗洞,只剩下一个屁股在外边。   “给我出来!”前一个踹了那屁股一脚:“你让你大哥我独自去不成?”   这一脚踹得好,那屁股直接消失在盗洞口,不见了踪影。   老头儿骂了声,往盗洞走了两步,阴鸷的目光左右游移片刻,咬了咬牙根儿,往墓道深处跑去。   刚刚那一声尖叫是里边那女人发出的。   半盏茶的功夫前,小豆丁倒悬在墓道上晃悠,眯起眼睛,捏着拳头兴奋道:“我们拿住了他们,引剩下的,一个一个抓,抓到通通杀了。”   竺羊撑着腮看那几个人驴拉磨似的转,轻声道:“不能杀,我要靠他们找丰饶。”   “丰饶到底去哪了?”小豆丁挠了挠稀疏的头发,道:“你们吵架了?”   他们没吵架,只是如同平常一样一起睡觉,醒后丰饶就不见了。   “你别哭”小豆丁忙跳下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脸,心疼道:“丢了就去找嘛,我不逗他们了,让他们去找。”   竺羊将脸埋在膝间,轻轻蹭了蹭,葱绿色的衣裳在长明灯的光晕里,濡湿了一片。   甬道深处又有脚步声传来,步子有些拖沓,走地十分谨慎。   竺羊站起身,走进了装金子的大殿。   他迈进去的一瞬,几人眼前的视野瞬时开阔,那怎么也找不到的门出现在眼前,几人纷纷逃窜而出。   竺羊站在门口,好脾气地问道:“可以去找渡鸦了吗?”   几人靠在甬道里筋疲力竭地粗喘,惊魂不定地四处张望。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叫了声:“大江,是你们吗?”   几人纷纷看过去,猥琐男子忙应道:“九爷爷,是我们。”   转角处拐出来一个老头儿,他绕过了流沙坑机关,谨慎地往这边走。   这墓非常大,占了大半个山腹,但里边机关很少,因为竺羊爱乱跑,自己踩了几回自己的机关后,他干脆能拆的都拆了。   所以这机关也就剩下几个流沙坑还有几个机孥阵了,这三人运气好,从东侧过来的,之前那两个中年男子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那老头儿就差趴在地上寻机关痕迹了,“你四叔和五叔没和你们在一起?”   “没有”那女子说道:“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从墓室到这边的偏殿只有东西两条回廊,老头儿沉吟片刻,道:“一会儿再去找他们,你们方才鬼叫什么?”   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老头儿在装满了财宝的殿门前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眼睛瞬间冒起了精光。   他的目光定在了竺羊身上,一张老脸阴晴不定。   少顷,他笑了起来,道:“既然是你解了那鬼打墙,那这回你和我们一道进去吧。”   竺羊皱起了眉,不情愿道:“你们什么时候带我找渡鸦?”   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把揪住竺羊的领口,一脸阴桀地推搡他:“给我进去。”   “对这位小兄弟客气点,”老头儿锤了锤自己的右肩,和善道:“等我们拿了东西出来,一定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人。” 第423章 渊峤山夜话   竺羊看了眼趴在老头儿肩上的小豆丁,他变了原型,一脸青紫,眼神空洞,扒着没肉的脸皮冲老头儿吐舌头。   那老头儿显然是被阴气冲了,缩起了脖子。   竺羊没再说什么,迈步进了偏殿。   几人四处查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拾起方才散落的包袱,又开始装财宝。   老头走到了那金银垒成的床旁,用手摸了摸床褥,看了眼竺羊,漫不经心道:“这是真丝制的,瞧着很新,墓主定是已经成了僵,还是很厉害的僵,已经开始享人间烟火了。”   猥琐男子不听他说什么,一把掀了被褥,露出了底下整整齐齐的元宝金银。   竺羊冷眼看着,手指蜷起又勉强松开,低下了头。   一阵柔软触碰到了他的脸颊,有些痒。   他抬起手,接住了那片飘落的黑羽。   这是渡鸦的。   他心里一阵酸涩,将那枚轻飘飘的黑羽紧紧握进了掌心。   他和丰饶生气时也打架,都不用法力,像小孩子一样撕扯,你捏我的脸,我揪你的头发。   他心里明白,丰饶总是让着他,这让他越发有恃无恐,往往一揪就把丰饶漂亮的羽毛薅下来好几根。   那是个春日,他那是修为还不够,不敢暴露在日光下,又实在想白日里出来玩,丰饶就找妖怪抢了个大伞,为他撑着,俩人在山上乱溜达。   正巧碰上一家有乔迁之喜,他瞧见了许多活人。   有一个活人穿了件葱绿色的衣裳,于阳春三月桃花纷飞的日头下亭亭而立,十分好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常年的一身白,实在羡慕那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晚上丰饶来找他时就给他带了十几套回来,都是葱绿色,丰饶斜倚在塌上看他穿着衣裳欢喜地转圈,挑唇赞了句:“竺儿真好看。”   他羞赧地低下了头,那之后他就只穿葱绿的衣裳。   也是那个春日,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一只小羊羔,挨个坟头吃草。   丰饶回来时见着了,就把它逮了送给竺羊玩。   一开始那白底黑花的小绵羊还有些怕他,见他就躲着走,过了些时日,反而是见着他就追。   羊长得快,从一只小羊长到有凶猛锋利的角的大羊只需几个月。   它见着竺羊就眼睛发亮,那段日子竺羊几乎天天被它撒着欢满墓道地追。   丰饶来就好了很多,他躲在丰饶身后喘息,到了床上时,他趴在丰饶身上沉思,突然按住了丰饶揉他屁股的手,说道:“我寻思着,你给我的这只羊也太自来熟了,之前看着我吓得就跑,现在瞧见我就追着我跑,我想了许久这是为什么。”   丰饶挑眉,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竺羊眨着清澈的大眼睛,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推敲道:“方才我灵光乍现,这会儿是冬天,没有新鲜草,我是绿的,它估计是想追上我啃一口。”   丰饶:……   丰饶要笑不笑地瞧着他,少顷,把他压在身下,亲吻了下去,很快他就不纠结自己是个什么色了。   墓中无星辰,不辩时辰。他醒时丰饶不在,迷糊了一会儿,就如往常一样去拔草喂羊,可草拔回来了,到处也没找着羊。   路过厨具库时,他忽然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推开门一看,那只肥羊已经饮恨而终,羊皮血淋淋地瘫在地上,一双大眼睛空荡荡地,嘴巴僵硬地张着,仿佛活着的最后一瞬还在叫,完全不见平日的威风。   丰饶站在一边,正有条不紊地割着羊肉,一身黑袍干干净净,只有指尖沾了血,模样依然是俊的,可竺羊那会儿没心思欣赏,他怒从心头起,把手里的枯草扔到他的身上,吼道:“谁让你把羊杀了?”   丰饶愣了愣,不解地说了句:“它肥了。”   竺羊气得眼睛通红:“你让我养着它,就是为了肥了宰着吃?”   “是啊……”见他脸色不好,丰饶顿了顿,放下了手里的刀,安抚道:“你若是舍不得,我再捉一个给你养。”   竺羊气坏了,上前揪住他的领口就打:“再捉一个我给养肥了让你宰吗?”   俩人就打起来了,说是打起来,多是丰饶怕他被器具伤了,张开双臂护着他。最多看他可爱,忍不住掐了把他的脸,这让他更加生气,不分轻重地薅了一把丰饶的墨发。   高高束起的头发散开,断了的发丝落在他的掌心,化成了黑色的羽。丰饶把他搂进怀里,温声哄道:“下一只一定不杀了,这只太凶,我总是怕它碰到你。”   竺羊好哄,被他的花言巧语说得气消了大半,捏着黑羽不说话了。   丰饶啄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犹豫着说:“这杀都杀了……”   杀都杀了,竺羊含泪喝了两大碗羊肉汤。   那之后竺羊在墓道里养过鸡鸭鹅,还养过一头牛,最后丰饶实在受不了这未开化的家畜的味道,说什么也不让他养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那日吃完羊后,他被丰饶给吃了。   丰饶把正在看话本子的他推倒在柔软的床上,将他的指尖含进嘴里,轻轻咀嚼吮吸,把他十个指头都弄得湿答答,身子也软了大半,然后扒了他的衣裳,将他胸前的茱萸含了进去,吃奶一样吸。   没等竺羊反应过来就进入了他。   于是竺羊先感觉到了疼,几下后,他身子就软成了水,只顾着缠着丰饶要。   “小馋猫,”丰饶粗喘着,吻着他的脖颈,语气柔和的不像话:“夫君都不知道能不能喂饱你。”   竺羊知道他在故意羞自己,还是在呻吟着时忍不住辩了一句:“能喂饱的。”   说他馋,他是真的馋,丰饶的阳气重,他贪食。那时他太羞了,全身舒爽的不像话,是生前和死后加起来几百年里第一次尝到情爱的好滋味,羞地不敢看丰饶,都忘了追究他说的那两个字——夫君。   向来死寂的墓殿里,回荡着两人水乳交融的声音,那一段时间在这偌大墓葬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有他们交欢的影子,最多的还是在这塌上。   丰饶最喜欢自己躺着,让他骑在自己身上动作,丰饶到了最高处的时候,是他最快活的时候,因为他的身体里会冲刷着阵阵暖流。 第424章 渊峤山夜话   那金灿灿的床上高亢的叫声消失不见,仰着头失神的少年和被欲望征服粗喘着的冷峭男子也消失了。   几个无耻的盗墓贼终于装好了财宝,那沉甸甸的金银珠宝几乎把他们压弯了腰。   老头儿皮笑肉不笑地推了竺羊一把,道:“小兄弟,走吧,我们带你去找人。”   竺羊敛眸,跟着几人往内室走,看着他们用硬物在自己精美的壁画做标记,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那盗洞就打在他放棺材的主墓室墙角,棺床上方精美的明黄纱帐被扯落在地上,仕女的铜像也凌乱地倒着,一片狼藉。   那几个贼一个一个钻进了那耗子洞,只有老头儿没进去,他笑眯眯地望着竺羊,道:“你先进。”   竺羊没多说什么,撩起衣摆,也出去了。   外头还热闹着,星前月下,众鬼怪其乐融融。梅花伴雪,落在地上,这会儿已经过了脚面。   有鬼瞧见他,打了招呼,好奇地问道:“这几个是谁?”   趴在老头儿肩头的小豆丁笑眯眯道:“贼,刚偷了东西出来。”   “那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一个吊死鬼吐着舌头飘了过来,不明就里:“撅着腚干嘛呢?”   “做好记号,等着下次再来,”那老头儿指挥着几个年轻人填盗洞,道:“这些东西够咱们吃好几辈子了。”   那猥琐男子突然道:“四叔、五叔还没出来。”   众人具是一静,雪纷纷落下,只是几个喘息的功夫,那老头儿道:“他们一身本事,总能出来的,填上吧。”   几人不说话了,默默地往里边填土。   正在这时,一个影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头发散乱,疯疯癫癫,离着老远就高声喊:“有鬼!有鬼!”   正是先前出来的那老头儿。   他身后连跑带跳跟着个坛子,咕噜噜地撞着他的脚后跟,惹得一路的鬼纷纷发笑。   竺羊踩住了坛子,语气淡淡:“走吧,带我找人。”   “呵呵,找人?”   那老头儿从怀里摸出了张黄纸,将一众人护在身后,道:“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墓主吧?”   竺羊皱起了眉。   下一瞬,他的脑门儿就被贴上了一张纸,他愣住了,一时没动作。   老头儿从身后拿出了一柄桃木剑,直直向竺羊刺了过来。   小豆丁扑了上来,大喊:“躲开!”   竺羊提着小豆丁的脖领子把他甩到了一旁的坟包包上,正要接住那桃木剑,面前突起了一阵风,那桃木剑眨眼就化成了灰烬。   熟悉的气息随风而来,竺羊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遭了贼了?”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竺羊转身,那挺拔俊俏的妖怪已经到了几步外,手里提着个盒子。   花与雪中,他一身黑衣缓步走来,俊得让他的心砰砰地跳。   黄鼠狼从酒坛子里冒出个脑袋,醉醺醺道:“怎么停了?”   它眼前一花,绿影划过,转瞬就扑到了那人怀里。   众鬼暧昧地“吁”了声,纷纷趴在坟头看热闹。   “我再不回来你就要带着家底跟着人跑了,”丰饶眯起眼睛看了眼那几个贼,把他搂进怀里,轻声说:“笨死你算了。”   竺羊吸了吸鼻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前,突然又想哭了,他实在是想他。   凡人看不见鬼,于那几个贼来说,这里只有竺羊和这半路杀出来的黑衣男子。   他们人多,虽说忌惮倒也并不害怕,在老头儿的示意下,纷纷摆出了围攻的姿态。   黄鼠狼默默缩进了坛子里,用爪子捂住了耳朵。   可这并不能阻挡凄厉的惨叫声。   只是须臾,外边就没了声音。它双爪扒着坛口探头出去,正对上一张死不瞑目的老脸。它嫌弃地伸长爪子将脸踢开,那脖子软绵绵地换了个方向。   雪地上影子相携,足印渐行渐远,隐有交谈声传来。   “为何要跟着他们走?”   “我以为你走了,想去找你。”   “可我才去了三天啊。”   “……”   “可我觉得有三百年了。”   “你睡前说想吃好吃的,那些东西天南地北的隔的很远,我花了些时日,以后不会走这么久了。”   远处传来“吧唧”一声响,接着是“唔”地一声,影子纠缠,不知谁被亲了嘴。   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路过,“啧啧”两声,悠悠笑道:“呀呀不得了呦,这是谁家的郎君回家,急着抱娘子咯。”   漫山皆种玉,雪落也结缘,月落星沉,天色渐明,渊峤山反而静了。   年节后,春来时,照夜清穿过桃花林,飞过不秋草,终于选了个地方落下歇脚。   竺羊将指尖凑到丰饶眼前,那小虫子的光一闪一闪,短短的一生渺小却闪耀。竺羊很爱照夜清,他觉得自己活着的时候那短暂的一生就如照夜清一样。   “也是个春夜,”竺羊趴在丰饶的膝上,小声说:“你本来都飞过去了,又飞回来,就留在了老槐上,我至今也不知道你为何留下。”   “当时想吃你来着,”丰饶眼底带笑,垂眸瞧他:“可看着实在是瘦小,就想养肥了再吃。”   竺羊:……   竺羊爬起来,鼓着腮瞪他。   丰饶揉着他的发顶,轻笑道:“可我越养越爱,怎么办呢?我爱到不想继续飞了。”   灵泽洒落渊峤山,淅淅沥沥地溅在初生的嫩芽上,山壑间雾气朦胧,盈润着处处生机。   人间沧海化桑田,百年风霜变雨雪,与他们无干。   爪   # 非劫也非煞 第425章 非劫也非煞   这是师父的葬礼,可他却像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些人他都没见过,穿着黑衣服,有条不紊地主持葬礼,脸上却并没什么悲戚。   葬礼办得不算小,里里外外百号人,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像是在这群人里身份不低,被人簇拥着,说话很管用。   他们说给师父穿什么样的衣裳,就穿什么样的衣裳。   说给师父烧了,就给师父烧了。   说往哪个地方埋,就往哪个地方埋。   说谁给戴孝捧骨灰,就让谁捧。   他花光身上的积蓄给师父买的孝服被扔在墙角,骨灰盒就没让往回拿,选好的那块墓地虽偏远,可他看过,风水极好,说了,人家听也没听。   就连骨灰,他都没资格捧。   可这二十二年里,他跟着师父相依为命,无论多难多险,也没见过这些人露过一面。   葬礼是在城南办的。他们将师父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遗体带到了殡仪馆,遗体告别仪式开始之前,一群人聚在大厅里说着话,没人正眼看过他。   他自己一个人,在师父的葬礼上,竟然找不到自己能做什么,能为把他养大的师父最后做点什么。   看有人在搬花圈,他跑过去帮着搬,让人冷淡又客气的拒绝了,这里没有他能站的地方。   他偷偷遛进了尸体停放的地方,趴在师父棺材旁看他,那瘦巴巴的身体、苍白的头发和胡子,和生前一模一样,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伸进去手,薅他的胡子,叫他:“老头儿,你醒醒,要不就让人给烧了。”   老头儿没吭声,一动不动的,板板正正躺着,比他二十来年的任何时候都规矩。   他不想哭,不知道为什么,他老觉得现在跟梦似的,他没觉得师父死了,就觉得他正睡着,一会儿就起来拍拍屁股跟自己回家了。   他不薅他的胡子了,跳进棺材里,把老头儿折腾了起来,一个靠着棺材头坐着,一个靠着棺材尾。   他问:“你是飞升了,还是下了地府?”   老头儿不搭理他。   他又说:“对不住,我没资格给你捧骨灰,他们说,我没在你们师门里挂上名号,不算你真正的徒弟。”   老头儿身子一斜,手从棺材沿上耷拉了下来,像树叉子一样干枯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他看过去,是个“天”字。   哦,是飞升了。   他想了想,觉得老头儿是去享福了,也就心宽了点。   外头有脚步声,他怕人看见,跳了出去,把老头儿重新摆好。   想要起身时,袖子被老头儿勾住了,他低头看,一滴泪就这么砸了下去。   一下子砸到老头儿手背上,那袖子就松了。   有人进来,说:“遗体告别仪式要开始了。”   人是真不少,他没资格往前站,就在最后排遥遥看着。   老头儿躺在棺材里,有人上去发言,屏幕上放着老头儿的生平,都是年轻时候的照片,寥寥几张,循环播放,装着精彩的样子。   他叫严端墨,师父姓严,把他从医院的垃圾桶里捡回来以后,他就跟着师父姓了,端墨意思是端正,正直。   他老说养自己就是为了防老,给他养老送终的,可自己连这么一件事儿都没能给他办成。   那台上一脸严正的人说着他师兄老头儿的生平,那些严端墨都不知道,听着听着,就不想听了,因为他说那些不像是那个嘴馋偷奸耍滑的师父,简直像个伟人。   他蹲在火化室外头,看着老头儿完完整整进去,出来后就剩一堆骨头茬子和灰了。   没得彻底。   火化师傅老王拍拍他的肩,说:“小墨,节哀。”   他们这行,免不了和这些人打交道,也有些熟人,老王开了个后门,没赶他。   骨灰出来,有人接着,是个年轻人,比他大了三四岁,看着很沉稳严肃,他抱着骨灰盒,还有抱照片的。   他看着那么多人,想要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了。   有人问他:“你为什么不去?”   他低下头,咬出一根烟,道:“去不去他也不知道。”   那个人问:“你叫什么?”   他转身,向殡仪馆高高的台阶下边走,说:“严端墨。”   “嘀嗒”   “嘀嗒”   严端墨捏了捏眉心,从梦里醒过来,眼睛一阵干涩。   洗手间的水龙头没拧严实,正滴着水,家里一片安静,静得可怕。   已经晚上了,路灯从狭窄的窗户照了进来,他在沙发上胡乱摸了摸,摸到手机,打开一看,晚上九点了。   怪不得这么饿。   打开灯,逼仄的客厅里乱七八糟,没处下脚。   他穿着拖鞋,耷拉着肩从垃圾堆里熟练地走过,走到冰箱前边,拿出两罐啤酒,打开自己一瓶,剩下那个放在老头儿的遗像前边了。   冰箱里空了,除了酒什么也没有。   他一口气灌了半瓶啤酒,出了门。   老旧的小区里没剩下几户人家了,只有没什么钱的还搬不走,在这里干熬着,也多数是些老头儿老太太,三天两头办丧事。   走出两步,撞上了个头上带孝打电话的年轻人,严端墨往旁边让了让,转了个弯,果然看见又有一个单元楼下设了灵棚。   他没多看,往小区门口走。   小区门口有个小超市,里头东西挺全的,买一次十天半个月不用出门。   他买了半个月的泡面,又买了盒烟,走出几步,他拢着手,挡住春天过大的风,把烟点了。   正抬步要走,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严端墨。”   他后背一紧,没回头,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跟了上来,那个人跟在了他身边,清冷的声音说:“我给你买了吃的。”   严端墨头疼,他烦躁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说:“不用,谢了。”   那人挡在了他面前,一双冷静沉稳的丹凤眼盯着他,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大袋子递到他面前。   面前的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俊脸上稚气未脱,甚至还有点奶膘,只是气质沉稳清冷,让他看起来有点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可再成熟他也是个孩子,是个身上还套着高中校服的孩子。   严端墨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有些无可奈何,他抬起手,压下他递给自己东西的手。   那男孩儿把手慢慢放下,袋子拎在身侧,一双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严端墨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来想去,在人家好学生面前抽烟不好,他把烟扔了,扔在地上,踩灭。   淡淡的烟草味氤氲在两人之间,严端墨皱着眉毛,咬了下舌尖,道:“盖曜,那晚是个意外。”   盖曜连脸色都没变,淡淡道:“什么样的意外?”   严端墨:“……”   三月底,这座城市已经暖了,该开的花也都开了,已经到了万物复苏的时候,草丛里的野猫又开始叫春,连着好几个晚上了。   严端墨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这小子是故意这么问的。   什么样的意外?   总不能让他直说,他一二十多岁的正直男青年让一高中生给睡了吧?   野猫叫春,尖利的声音让人心烦,严端墨开口道:“你以后别来了,让你家里知道了不好。”   盖曜那双丹凤眼擦了他一眼,把手里东西硬塞给他,说:“你还没说,是什么意外。”   他还没完了,非要跟他提一提这件事。   严端墨说不出口,也不想再多说了,绕过他,向家的方向走。   盖曜在他身后说:“严端墨,你别这样颓废下去了。”   严端墨脚步顿了顿,没停。   从师父走以后,他就很少出门了,几乎每天都宅在家里。   倒也没什么颓废不颓废的说法,他就是懒,干什么也提不起力气。   一进家门,差点被倒下来的笤帚拌倒,他一脚踢开,把那袋子东西扔在堆满杂物的桌上,一个盒子顺着没系的袋口露了出来。   他随手拿起师父面前那瓶啤酒喝了口,低头看,那是一个饭盒。   饭盒里装了两三样菜,都带肉,中间是饭,下边是汤,一打开就香气扑鼻,都还热着。   他垂眸看着,慢吞吞又喝了口酒。   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   半晌,他抬步走到窗边。   他住四楼,这楼层便宜,师父买下来后俩人从那小破出租屋里搬出来,也算有了个家。   从窗户往外看下去,视野不高不低,但也能看清楼下走过的猫儿狗儿。   小区破破烂烂,可路灯还亮着,挺亮堂的。   那棵上了年纪又逢新绿的悬铃木下边静静站着一个人。   穿着蓝白相间的宽松校服,单间背着个黑色书包,黑发清爽利落,身材高挑修长,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比他还高上几公分。   盖曜长得确实好看,放在学校里,这样的人应该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他垂眸看了一眼,准备转身,楼下那人却好像所有察觉。   他抬起头,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略深的眼神儿看得严端墨一阵燥。   他微微攥紧手里的酒瓶,关上窗户,回了屋。   食盒里的饭菜味道很好,他一个人在安静的房子里吃饭,咀嚼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吃着吃着,他抬头看了眼桌上摆的老头儿,说:“你吃不吃?”   老头儿没说话,大概是不想吃。   他已经离开半年了,半年来,没见过魂魄,也没来入过梦,够心狠的。   严端墨低下头,一个人安安静静把饭菜都吃了。   吃完往沙发上一躺,闭上眼睛发了会儿呆,摸起手机,看见一条新消息。   “严哥,我的房子又出了点事,你最近有时间吗?过来帮我看一眼。”   这人叫老马,是个倒腾凶宅的,三四十岁,为人倒是很会做事,开口闭口叫哥,给的报酬也够丰厚。   严端墨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好几分钟,想拒绝。   师父走后,他就没接过活儿了,他自己以前也独自处理过很多事,可那时师父还在,他心里有底。   这半年来,有不少活儿找上门来,他都拒了,因为他害怕。   他越来越胆小,怕自己应付不来,一不留神就死了,没人收尸,烂在无名的地方,怕自己一个没处理好,砸了师父的招牌。   手指落在屏幕上的瞬间,脑子里不合时宜响起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   严端墨,你别这样颓废下去了。   盖曜那孩子什么都不懂。   “明天九点。”严端墨闭了闭眼,打字发送。   老马秒回:“好嘞,谢谢严哥,明天我去接你,正好明天我请你吃饭,咱们有日子没见了。”   严端墨:“行。”   严端墨扫了眼桌上的食盒,往窗边又看一眼,半晌,把灯关了。   不管他,自己就走了。   房间重新被黑暗覆盖,严端墨举着手机,点进了短视频软件。   他每天没事的时候,都靠这个消磨着时间,也靠这个缓解紧张。   外头野猫还在叫春,跟闹鬼似的,瘆得慌,要出门了,严端墨心里不踏实,坐立不安。   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随便停在了一个讲灵异志怪故事的视频界面上。   现在网上有很多这种编故事的视频号,神秘兮兮地说是粉丝投稿,真实事件,实则多数是编的,越离谱越受欢迎,越惊悚人越喜欢。   视频里的故事稀松平常,严端墨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半神游地看。   可看着看着,他目光轻微一凝,刚刚那一瞬好像是错觉,有一帧画面,里边灯光阴森森的主播好像忽然口鼻流黑血,圆胖的脸一阵诡异扭曲,可嘴里的话还是一停不停,气息都没变。   只有一瞬,就像画面卡顿一样。   评论里很多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许多人在刷屏,说被吓到,不敢看下去了。   但很快就有人不以为意道,这是主播刻意吸引人眼球的炒作。   严端墨将视频退回去两秒,然后定格,慢慢皱起了眉。   然而还不等他再详细看,手机画面一转,进来一个电话。   他接了,坐起来道:“怎么了?”   电话里是老马,说话声儿都有点哆嗦了,听着带了哭腔儿:“严哥,你快过来一趟,妈的,这也太邪了。”   严端墨挂了电话,界面又切回了视频,那视频账号粉丝不多,也就几千个点赞,多数看看就走了,没掀起什么风浪。   他收藏了一下,起身走到几屋,拿起背包,出了门。   走到楼下,没看到盖曜的身影,看来是走了。   严端墨松了口气,将帽檐往下拉了拉,向小区门口走,抬手打了个车。   刚坐进去,还没等开口,车门又开了,坐进来一穿着校服的男孩儿。   严端墨把棒球帽往上抬了抬,看了眼那人,道:“你下去。”   盖曜随手摘了他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靠在座位上,闭了眼睛,一声不吭。   这是打算沉默应对了。   司机师傅问:“去哪儿?”   严端墨扫了一眼身旁的少年,眉心微蹙,道:“枫林湾小区。”   枫林湾小区,离这里不近,严端墨住东边,枫林湾小区在西南,都快出市郊了。   严端墨打开手机,戴上耳机,继续看那段视频。   视频没什么技术含量,都是些恐怖音效和阴森语气堆砌出来的所谓的恐怖,看到结尾也没看出来什么来。   播完最后一秒,又从头开始。   那个不对劲的地方在第三分二十八秒。   严端墨这次放慢播放速度,一帧一帧看。   耳侧忽然传来盖曜的声音:“这人有问题。”   严端墨:“……”   他转头看盖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嘴里咬着块糖,说话时一股青苹果的甜味儿,严端墨往后躲了躲。   但是盖曜说了,这人有问题,而不是这视频有问题,那看来他想的应该没错。   车里安静了下来,盖曜也没有动静,严端墨转头看。   上了高架,路灯持续洒进来,照亮了盖曜那张年轻的脸。   盖曜是真好看,长了张轮廓感鲜明的瓜子脸,丹凤眼,眼白又多一点,鼻梁高,眉毛重,整张脸都略微冷肃,加上他不爱说话,气质也是这样又冷又酷。   这人非要跟着他,从那晚以后,就一直缠在他身边。   盖曜是个好学生,和他不一样。   严端墨的书只念到高中,他成绩不好,也没心思上学,老头儿和别的家长不一样,看他逃了几回学实在不想念书,干脆就不让他念了。   老头儿向来遵从万事随心,修行人更要随心,万事不强求。   他一向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他只有师父。   现在,师父也没了。   严端墨闭上眼睛,无声叹了口气。   盖曜像是察觉,开口道:“严端墨。”   严端墨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盖曜不说话了。   不是专业的,多是自己编的,不要深究   年下,盖(gě)曜   这篇涉及灵异元素,建议白天看或者跳过 第426章 非劫也非煞   老马早在门口等着了,看到严端墨身边穿着一中校服的盖曜,纳闷儿地多问了句:“怎么带着个学生来了?”   严端墨摸了摸口袋,里边就剩下二十多了。   老马有眼色,连忙递上钱包,严端墨从那一打毛爷爷里头抽出三张,塞进了盖曜的校服口袋,道:“你打车回去吧。”   说完,跟着老马往里走,道:“说说怎么回事。”   “害,也是我倒霉。”老马可算找着人抱怨了,说话跟倒豆子似的:“本来我按照惯例,收了房子以后我的人在里边住了一个月,屁事没有,后来卖给一对小情侣,那女孩儿给我发消息说他俩半夜总是做噩梦,而且只要躺下就醒不了,后来身子越来越虚,非要我过去看,我寻思能虚到什么程度呢,今天去一看,好家伙,俩人那眼圈儿黑的,跟让人吸干了精气似的,一看就不对啊。”   “这么严重,多久了?”严端墨皱眉:“明知道有问题还在那儿住,有毛病啊?”   老马“害”了声,摊手道:“咱都知道规矩,房子是租是卖,都得跟人通个气,价格该折也给折,那俩小年轻倒是爽快人,直接交了全款。俩人坚定唯物主义,就算是中了邪也坚持认为是自己压力过大,一个星期了,才跟我说这事儿。”   严端墨:“……”   “不是说明天过来,出了什么意外吗?”严端墨问。   老马:“这不我怕出什么事,打算过来接俩人去我那儿对付一宿等你过来,可那俩小孩儿犟得很,非说要在家里守着看。”   其实就是俩人把这事儿当稀奇事儿了,好奇多过害怕,根本劝不走。   老马也不敢走,怕真出什么事儿了。   给严端墨发完消息,老马就坐在客厅里跟俩人聊天,打算通宵了。   女孩儿身子骨弱,聊着聊着困了,就回卧室睡觉了。   凶宅,是说那些有意外死亡、闹鬼、凶杀等等不吉利事情的房屋。   这房子本身不大,45平,原来住的是个老太太。   她是洗澡的时候脑袋磕在浴室洗手池上,当场就没了。   这属于意外死亡范畴。   “你说什么事儿邪?”   说着,已经到了单元楼。   两个人进了电梯,刚要关上,盖曜跟着进来了。   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神色,进来后,一言不发地站在严端墨身边。   老马犹豫道:“这事儿学生在会不会不安全……”   那倒是没什么不安全的。   盖曜自小学的是正统道术,又是他们那一辈里最出色的,说不准比他厉害。   于是他没理会盖曜,冲老马点了点头,道:“继续说。”   老马骂了声,想起这事儿脸色还有点发青:“那小姑娘进卧室睡了,怕出什么事,门没关,那屋就那么大点地方,一抬眼就能看见卧室里头,刚进去不到半个点儿吧,都挺正常的,我准备去上个厕所,顺便往那屋里一看,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严端墨:“什么?”   老马鼔着眼珠子,嘴唇哆嗦了下,压低声音,说出口的话带着股子阴森诡气:“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抱着那姑娘,就……就特么躺在那床上。”   电梯“滴”的一声响,开了,老马吓得差点窜起来,锃亮的光头上都是冷汗,他捏着手里的佛珠挡在胸前,心有余悸地往外看。   一个小伙子就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惧色,看上去不敢往里走。   严端墨问:“那姑娘呢?”   那小伙子看着和严端墨差不多年纪,戴着副无框眼镜,清瘦,看上去最近没少让折腾,脸上阴云密布,再这样下去,估计不死也要出意外了。   他指了指屋里,说话都有点应激哆嗦:“在里边,我……我看见有个人把她压住了。”   严端墨没多话,进了屋,盖曜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侧,跟个影子似的。   刚踏进来,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子浓浓的阴气笼罩,最浓重的地方就是卧室方向。   严端墨背着背包,走了过去,卧室门仍开着,只是一眼看进去,什么都没有。   老马壮着胆子跟上来,躲在他身后往里看,哆哆嗦嗦地说:“没……没了?”   严端墨没说话,走了进去。   房里的温度明显比别的地方低,阴冷阴冷的,严端墨走到床边,伸手推了推床上的人,叫道:“姑娘,醒醒。”   小姑娘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见眼前的陌生人,本就惊惧,立刻尖叫了起来。   小伙子连忙跑了过来,把她抱进了怀里。   屋里开着灯,老马三个人在客厅等着。   严端墨掀开了床单,往下边看了眼,下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盖曜在屋里转了一圈,回到严端墨身旁,低声道:“就在这个屋里,但阴气太重了,看不出是哪不对。”   严端墨走出卧室,老马连忙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严端墨摇头。   那对坚定唯物主义者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已经想连夜搬走了,可他们的钱都买了这套房,搬走也没处去。   小姑娘说话都带着哭腔:“你都说了没问题,怎么骗人呢?”   老马这个冤啊。   “我的人在这儿住的时候真没问题,住了一个月,屁事没有,要不我不可能出。”   老马这人做生意虽然奸了点,但绝对不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   可这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严端墨道:“这样,你们今天出去住,我今晚住这儿,看看情况。”   见他接下,老马松了口气,抹抹光头上的汗,道:“那就麻烦严哥了。”   俩小年轻这回不犟了,相互搀扶着跟着老马往外走,严端墨看了眼身旁的盖曜,说:“你也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   盖曜撇开头,淡淡道:“我都会了。”   严端墨:“……”   老马又客气了两句,留下钥匙,半点不想耽误,带着人马不停蹄地溜了,门一关,屋里就剩俩人了。   盖曜走到严端墨面前,静静站着,不说话。   屋里很静,静到墙上挂钟滴滴答答走的声音都能听清。   严端墨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抬头看他,对上棒球帽下那双安静放松的眼睛,无言片刻,起身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万一有事就快走。”   盖曜望向他:“你干什么去?”   严端墨:“睡觉。”   盖曜:“……”   都快十二点了,不睡觉干什么?   这床是新的,还带着股子淡淡漆味儿,严端墨没脱鞋,直接躺在床上,枕着一条手臂,闭上了眼睛。   身侧床垫微微凹陷,咯吱一声轻响,有人在他身边躺下了。   严端墨没吭声,当做没发现。   卧室里沉默良久,估计都快后半夜了,盖曜忽然开口道:“我今年夏天就高考了。”   严端墨没反应。   盖曜:“严端墨。”   严端墨:“……”   他冷淡道:“闭嘴。”   又过了会儿,盖曜翻了个身,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正要甩开,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阴冷。   卧室没开灯,客厅的灯也关了,屋里一片漆黑。   他能感觉到盖曜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温度微烫,背后阵阵阴冷,仿佛是冰从床上慢慢凝结,将人包裹进去。   严端墨微微眯起眼眸,不声不响地打量寂静的四周。   盖曜平稳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侧,好像睡着了。   那股子阴冷气息越来越重,严端墨皱皱眉,翻了个身,面对盖曜躺着。   修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腕上,不合时宜的,严端墨有些走神。   那场恍惚似梦的记忆里,盖曜好像也是这样压着自己,青涩炙热的吻落在自己的肩头、眼尾,还有唇上。   他的眼眸微微有些失神,隔着浓黑夜色,他的目光落在那张长相优越的脸上。   他太年轻了,才刚成年。他还穿着高中的校服,是还在教室里读书的、最好的年纪。   一阵呼吸从他身侧传来,掠过他的发丝,贴着他的侧颈,阴森森的冷意顺着他的领口,冻得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一片。   细细的鸡皮疙瘩跳了起来,他紧抿着唇,闭上眼睛装睡。   床上一片平静,漆黑的卧室里,双人床上,两个人靠在一起,安静躺着,仿佛已经陷入沉睡。   房间里依然静悄悄的。   肩头一冷,一只手按住了他,那只手冷得渗人,仿佛刚从冰窖里抬出来的、死人的手。   那只手伸来的方向,不是身后,不是床上,而是下边。   严端墨悄无声息睁眼,目光直直盯向盖曜。   他仍还闭着眼睛,神色平静,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动不了。   同时,一股腐臭味传进严端墨的鼻子里,这味道太重了,就像什么东西死在了这屋子里,然后烂了,让人胃里翻腾,一阵窒息。   然后,他听到床下有人在笑,奸邪诡异。   那声音太近了,就像是贴着床板直接传进他耳朵的,严端墨手脚冰凉,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鬼故事背靠背,好温暖。   那说的是一具尸体被反绑在床底,主人每天睡在床上,都和一具尸体背靠着背。   不过,他之前检查过,床下没东西。   既然床下没东西,难道……   额头渗出冷汗。   那只腥臭恐怖的手顺着他的肩慢慢向他的胸口挪动,含糊得仿佛含着脱落牙齿的声音诡笑着凑在他耳边念着:“你们怎么睡在我的床上?”   严端墨重重咬唇保持冷静。   不怕是不可能的。   以前他都是和师父一起干活,很少独立出来,而且以前就算和师父一起出来,也很少遇上这种情况,这分明是只厉鬼。   凶宅是一类房屋的统称,可这“凶”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凶险程度自然也不一样。   他道行不够,要是师父在,早就一眼看出门道,哪用得着在这里莽撞地以身犯险。   只是盖曜……   他心里没把握,手里紧紧扣着符咒,严端墨暗暗蓄力,打算先把身旁的盖曜踹下去再说。   刚动了一下,严端墨眼瞳骤然一缩,下一刻从床上弹坐而起,翻身骑在盖曜身上,口中飞快念咒,符咒稳而准地向着盖曜肩上压去。   凄厉的惨叫声从床底响起,那声音怪极了,尖锐恐怖,震得严端墨心烦意乱,几乎想吐,卧室里掀起了一股腥臭的巨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同时,那只扼上盖曜脖子的手飞快缩了回去。   接着,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刚刚那恐怖得几乎能吵醒整栋楼的声音仿佛从没存在过。   严端墨满头冷汗,撑在床上,伸手去拍盖曜的脸。   刚拍了两下,手腕忽然被攥住,盖曜睁开了眼睛。   目光清明,没有丝毫睡意,甚至还有点慵懒。   严端墨一股火气顿时从心头起,抬手对着盖曜的脸就砸了下去。   盖曜根本就没躲的意思,静静看着他。   拳头到了他脸侧,又收了力。   “严端墨,你不舍得打我吗?”晦暗安静的卧室里,盖曜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拳头直接砸了上去。   严端墨冷笑着捏住盖曜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气得咬着牙根道:“凭你的能耐不能躲开?为什么不动手?”   严端墨这一下不轻不重,还是疼的,盖曜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轻微“嘶”了一下,敛眸道:“你能保护我,懒得动。”   严端墨脸冷得要结冰,不想再理他,翻身下床。   灯被打开,接触不良一样闪了几下,恢复平稳,卧室里一片狼藉,摆设都东倒西歪。   严端墨看向了正中间那张大床。   盖曜从床上下来,长腿撑低,一只手揉了揉脸,抬手掀开床单。   床下空荡荡,只有轻微灰尘,可仍然能感受到不详的阴气。   凌晨一点。   一声牙碜的摩擦声后,大床被从原地挪开,露出平整的米色地砖。   盖曜懒散地靠墙站着,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严端墨拿着翻出来的工具箱,翘起一块地砖,轻微腐臭味传了出来。   他手下顿了顿,手腕一翻,直接将整块地砖翘了起来。   下边是已经干掉的水泥,中间夹着一块灰色布料,大概是没干的时候就在里头了。   严端墨抡起锤子用力砸了几下,把半个楼的人都砸醒了。   几分钟后,他停了手,拍拍手上的灰尘,低头看着那被他砸出的窟窿里的东西,给老马打了电话,漫不经心地说:“你这房子,赚了啊。”   凶宅有个不成文规定,一命是七折,每加一命减一折。   老马可没心情回应这冷笑话,他都快吓尿了,还惹上了麻烦。   大半夜的,警察到现场来把砌在水泥里的尸体弄出来,老马也赶过来了,还有那对小年轻,俩人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能表演个双双晕倒。   任谁在尸体上睡这么长时间,脸色都不会比他们好。   蔡青给严端墨递了瓶奶茶,客厅没什么人的角落,看着他脸色有点发白,关切道:“你没事吧?一会儿你直接回去就行,有事明天说。”   语气熟稔,话里话外对严端墨都很照顾,严端墨点点头,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道:“辛苦了。”   蔡青眼底透出一点笑意,说:“明天一起吃个饭吧。”   还没等严端墨说话,那边同事过来了,说道:“队长,有发现。”   严端墨往里看了一眼,对一边积极配合调查的老马道:“他们查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再过来一趟。”   老马连忙点头。   尸体抬走了,这房子里还不干净,怎么都还得过来一趟。   出了单元楼,天已经快亮了。   严端墨打了个哈欠,往小区外头走,身后脚步声不急不缓地跟着。   他脚步顿了顿,开口道:“你回去吧。”   “他是谁?”   严端墨愣了愣,停步,侧身看他:“谁?”   盖曜向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脸上表情很淡,可仍然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那个约你吃饭的,是谁?”盖曜眼神幽深,一字一句问道。   晨光慢慢清晰,严端墨望着眼前的男孩儿,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的目光从盖曜的脸上的淤青挪开,继续向前走,轻描淡写地说:“和你有关系吗?”   盖曜:“……”   身后的脚步声又跟了上来,肩头微微一重,他愣了愣,侧眸看了眼肩上的校服。   清晨的空气湿润,带着潮气,有些冷。   那件衣服上有属于少年人微高的体温,贴在他微凉的身上,就像那夜,灼热的温度贴着他冷透的魂魄。   严端墨垂下了眼眸,微微张了张嘴,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 第427章 非劫也非煞   老马的电话在半个月后打了过来,说请他吃饭,听语气案子应该进展不错。   再次进那个房子,严端墨已经感受不到什么不祥的气息了,约么尸体被发现后那东西的怨气就散了,要么就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反正不在这里了。   严端墨仍给房子里贴了几张符,站里边打了局游戏,不是给鬼看的,是让老马安心,也为多赚他点钱。   干这行的都这样,你要是收钱收少了,人家心里反而不踏实,得多点形式上的东西,表演给人家看。   见他在房子里待了快一个小时才下来,老马连忙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严端墨:“房子干净了。”   老马丝毫不怀疑,长长松了口气:“我也是够倒霉的,这下终于能放心了。”   严端墨瞥他一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要说倒霉,是那俩小年轻更倒霉点。”   老马跟着上来,司机开了车。   “房子我给买回来了,”老马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叹气道:“这房子那俩人说什么也不要了。”   严端墨:“多少钱买回来的?”   老马扭扭捏捏说了个数,一听就是白菜价。   说完连忙解释:“这是按规矩,市场价买回来的。”   一条命折七折,每加一命减一折,刚卖出去又低价收回来,所以严端墨说,老马赚了。   他扫了窗外一眼,周围环境还挺眼熟:“这是往哪去?”   刚说完,车停了,蔡青拉开车门上来了。   百十步外就是公安局,蔡青穿着便装,脸上看起来有些疲惫,隔着窗打了招呼:“端墨。”   严端墨笑着问:“今天不忙?”   蔡青就坐他旁边,舒舒服服地吁了口气,说:“刚结案,下班了。”   严端墨挑眉:“就床底下那哥们儿的案子?”   蔡青给他说笑了:“是他,也是你有本事,失踪两三年了,让你翻出来了。”   那尸体翻出来时脸都烂没了,特别诡异恐怖,也亏他们这么快就能结案。   老马在前边说:“我一直奇怪呢,我们的人住的时候什么事儿也没有,怎么他们一住进去就出事了?”   严端墨想起了那张新床,皱了皱眉,说:“没准是他们打扫得太干净了。”   之前上边肯定有什么东西压着才没事的,不过现在已经无从知晓。   说着,餐厅到了。   蔡青是吃公家饭的,老马也没选什么高规格的地方,就去了一家家常菜馆,这家饭菜好吃,价格实惠,知道的人也不多,师父走后,严端墨就没来过了。   老马擅长察言观色,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举杯感怀道:“敬严师傅。”   严端墨瞟他一眼,没理他的煽情,直白道:“你严师傅喜欢钱,直接打我卡里就行了。”   老马笑呵呵道:“钱肯定不会差,以后就得指望严哥照顾了。”   严端墨和他碰了碰杯,唇刚碰到杯口,他目光轻微一顿,看向了敞开的饭馆门口。   这会儿正好下午五点左右,天还没黑,外边一草一木都能看得清楚,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从门口经过,那校服样式十分眼熟。   应该是放学时间了,外边经过的学生越来越多,三五成群的。   严端墨喝着酒,目光偶尔向外飘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老马和蔡青说话。   “这事儿这么大,根本瞒不住,都知道了,”老马搓着花生米,唏嘘道:“真够变态的,为了几千块钱把自己哥们儿杀了,埋自己老娘床底下。”   “这算什么,”蔡青吃着菜,道:“比这恶心的事儿见得多了。”   老马心有余悸:“要不是严哥过来,我操那非要出事儿不可。”   严端墨看向蔡青,道:“这得死刑吧?”   蔡青耸耸肩:“还得看法院怎么判。”   老马努了努嘴:“十有。”   严端墨开玩笑说:“没准儿床下那哥们儿已经去找杀他那人了。”   蔡青脸色变了变。   他忍了忍,没忍住,皱眉看向严端墨:“操!我说狱警怎么说他跟神经病似的,一进去就念念叨叨,一个人关着都吓得躲墙角里头哆嗦。”   老马听得起鸡皮疙瘩,连忙说:“打住打住,我这因为他找凶宅试睡员的钱都翻了倍,我都想自己去睡了。”   蔡青靠在椅子上,一张俊脸似笑非笑:“那你就去呗,还省钱。”   老马哭丧着脸:“我不行,我宁愿多花点钱。”   一顿酒喝到快十点,天都黑了,蔡青有纪律,没喝,老马和严端墨都有点多了。   出了小餐馆,转出个弯,就看见一灯火通明的大楼,是学校。   严端墨高中没上完,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遗憾,他吹着夜风,遥遥看着那充满书卷气的地方,有些走神。   盖曜就在这里读书,他今年高三,学业重,要上晚自习,灯火通明的窗里,不知道他在哪一扇。   “端墨,”蔡青拦了个车,道:“我送你回去。”   严端墨的目光从教学楼上收回,转头看他,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蔡青靠车边站着,低头,点了根烟。   学校旁边的马路挺静的,路灯光线昏黄,吐了口气,烟雾缭绕,他抬起眼眸看严端墨,叹了口气,道:“我就是嘴欠,要是没跟你表白,你是不是就不会躲着我了?”   严端墨:“……”   严端墨笑了声:“这话我没法接。”   蔡青耸了耸肩,轻松道:“反正你看不上我,我以后不提了,走吧,送你回去。”   严端墨喜欢蔡青这样的人,他一身正气,说话做事儿都有分寸,丝毫不让人尴尬为难。   他点点头,向出租车走了过去。   刚走出两步,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步稍顿,随即转眸,看了眼学校的方向。   蔡青冲他挑挑眉,严端墨收起手机,上了车。   消息是盖曜发来的。   盖曜每天都给他发消息,看起来挺冷挺酷的一人,话倒是不少。   几天没见面了。   严端墨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手机又响了一下,蔡青看过去,无意看到了他手机上的消息“严端墨,我放学了。”   严端墨看起来有点累,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没反应。   隔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严端墨歪着头,闭着眼睛,手摊在座位上,手机没抓牢,露了出来。   一通电话结束,手机又响了起来,蔡青犹豫了一下,拿起来,接了。   严端墨社交圈子非常小,几乎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大概率是客户。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您好,他睡了,你……”   话就到这儿,他被一个听起来十分年轻,却十分冷的声音:“你是谁?”   手机被抽走,蔡青愣了愣,看向身旁醒过来的人。   夜色里,霓虹灯光偶尔洒进来,车里忽明忽暗,严端墨微微皱着眉,捏着眉心接过电话。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严端墨语气听起来有点烦躁:“朋友。”   “说了是朋友。”   “你有完没完?”   “闭嘴。”   那边说了什么蔡青听不到,但他能感觉到严端墨的无奈和无语。   “你学你的习去,我又不高考,我爱喝就喝。”   说完,严端墨直接挂了电话。   蔡青稀奇道:“谁啊?和你都能吵起来。”   车里不透气,严端墨头有点晕,他降下车窗,微凉的夜风让他清醒了点。   想起刚刚盖曜电话里的找茬儿,他又有点头疼,说:“老头儿亲戚家的小孩儿。”   蔡青“哦”了声,没多问,怕提起严大师,严端墨心里难受。   把严端墨送到楼下,蔡青降下车窗,抬头看他,说:“你以后自己小心点,遇上危险给我打电话,再有这样的情况,我陪你去。”   严端墨和蔡青认识五六年了,那会儿严端墨年纪不大,蔡青也还是警局里的愣头青。   前两年他升了大队长,当天跟严端墨表了白。   俩人挺熟的,就一起吃了个饭,蔡青问他:“想和我谈恋爱不?我挺想跟你谈的。”   严端墨一口酒差点呛进了医院。   他看着这个英俊沉稳的男人,不知怎的,想起了另一张年轻的脸。   那个男孩儿在第二天早上,他还没清醒的时候,赤裸着身体压在他的身上,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我们在一起吧。”   夜风吹过他略长的额发,一根发丝戳进了眼里,他低下头,用掌心揉了揉刺痛的右眼,闷声说:“我回去了,你慢点。”   家里乱糟糟的,他没开灯,差点被拖鞋拌倒。   晚上喝得有点多,到家口渴,他又拿了瓶啤酒出来灌了几口,晕晕乎乎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   屋里没开灯,月光顺着窗户爬了进来,一半明一半暗。   静悄悄的房子里,严端墨看着转圈的屋顶,慢慢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夜色有点凉了,从敞开的窗透了进来,皮肤一片凉意。   严端墨有点冷,也懒得动了,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看到身上压着的人影时,心顿时惊得高高拔了起来,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也只是一瞬,他迅速反应了过来,松了口气。   唇被轻轻吮吻着,清新干净的书香气混着自己的酒味儿,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亲吻出的轻微水声。   “起开。”醉酒的慵懒让他懒得动,半闭着眼睛陷在被子里,避开盖曜的唇,灼热湿润的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盖曜呼吸有点沉,没说话,唇就这样贴着他光滑的脸颊慢慢向下,滑到了他的侧颈上。   严端墨脖子特别敏感,无意识“嗯”了声,浑身轻飘飘的,被他碰到的地方一阵发酥。   盖曜熟练地张口,将他的颈肉含进唇间,用力吮了一下。   严端墨微微握紧掌心,抑制住自己的心跳,开口说话声音微哑,带了明显急躁和不耐烦:“盖曜!”   盖曜放开了他,唇瓣仍在那里一下一下亲着,很亲昵,很痒。   他声音有些低沉别扭,湿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脖子上:“我吃醋了。”   严端墨:“……”   一个高中生,严端墨估计他连吃醋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严端墨抬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想把他从身边推开。   盖曜扯住了一旁的被子,直接把两个人都罩了进去。   布料摩擦间,年轻强健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微沉的呼吸在被子下边的密闭空间显得十分明显。   严端墨不合时宜地想起来,那一夜也是这样的,窒息的灼热和性感的低喘交织。他忽然身上越来越燥。   盖曜按住严端墨推他的手,在他耳边低低道:“睡觉,我明天有早自习。”   严端墨:“……”   严端墨挣了一下没挣脱,烦躁道:“你没家吗?”   盖曜回答得非常顺当:“没有。”   严端墨:“滚出去!”   他被直接堵住了嘴。   少年粗暴又热烈的吻有种将他吞噬的暴戾,盖曜绝对不是那种很好说话的人,甚至可以从很多细节看出来他很强势。   老旧的床吱呀作响,严端墨用力挣扎,拳头砸在男生的身上,又被牢牢按住,腿被那双长腿压住,他本来就喝了酒,使不上力气,只能被迫张着嘴,任盖曜在他的嘴里肆意发泄,进出品尝。   津液从唇边流出,他嘴唇都被吸得有点发麻,舌头莽撞地在他嘴里舔舐,他想要咬合,动了一下,听到盖曜沉重的呼吸,又慢慢放弃。   他半睁着眼,看着盖曜双眼轻闭,密集的眼睫轻颤,那张脸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显得沉静又俊朗。   他再大一点,年纪再大一点,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他闭上了眼睛,微微侧首,大口喘息。   盖曜呼吸也有些急促,安静的房间里,两个人的喘息交织,好像做过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一样,暧昧得让人身上发热。   他看着严端墨的脸,将还湿润的唇贴了贴他的眉心,低声说:“不吵了,睡吧。”   严端墨没再吭声。   腰被人搂着,背贴在宽阔安稳的胸膛上,呼吸声存在感很强,这房子倒是难得不显得冷清。   严端墨没精力折腾了,手推着盖曜抱着自己的手臂,没用力气。   约么是后半夜了,眼皮子打架,他沉沉睡了过去,再醒,已经天光大亮。   身边是空的。   他拍了拍宿醉的脑袋,抬起头,微微一愣。   穿着拖鞋下床,走到客厅里,到处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上挂着不少衣服,是洗过的。   这房子,不知有多久没这么干净过,或者说,几乎从来没这么干净过。   他走进厨房,打开锅看了眼,里边热着包子。   盖曜这孩子……   他呆了一会儿,伸手,把包子拿出来塞进了嘴里。   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唇,他又发了会儿呆,现在还肿着,昨晚盖曜亲得很凶,像是真的气狠了。   昨晚他几点过来的?怎么进来的?   他有点心烦,靠在锅边把包子都吃了,走进洗手间洗漱。   刚出来,接到蔡青的消息:“你见过这种情况吗?”   下边是一张照片。   严端墨点了进去,放大,心中微微惊疑。   不像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也看不出是什么动物咬出来的。   严端墨盯着尸体看了许久,一直没吭声。   一旁的法医是新来的,不认识严端墨,不耐烦道:“看完了吗?别影响我工作。”   严端墨点了点头,法医立刻要把挺尸抽屉关上,严端墨拦了一下,抽出一张符,贴在了那满脸青灰的尸体脑袋上。   法医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伸手想要扯下来,边呵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左右已经完成尸检,蔡青插嘴道:“贴着吧。”   法医:“……”   他更加无语,看了眼自己的新同事,到底没说什么难听的,只是还是不满,阴阳怪气地下了逐客令:“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看完了,可以出去了。”   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外头杨柳嫩芽儿都冒了出来,不知不觉已经进了暖春。   蔡青递给严端墨一杯奶茶,俩人在警局附近的小公园里坐着,地方安静,没什么人,暖风一吹,挺舒服的。   “是怎么回事?”蔡青开口问。   他是觉得那死法蹊跷,只在身上找到了那一处类似咬伤,法医报告里提取到了尸毒,全身血液几乎全干,这是致命的原因,就像是哪个爱cosplay的变态在玩僵尸游戏一样。   其实他对严端墨那些东西都半信半疑,以前和他打交道遇到的科学解释不了的,他都用科学给自己解释通了。   当警察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这样的,想着找严端墨问问,一方面碰碰运气,一方面存了点私心,严端墨挺难约的。   “不知道。”严端墨回了他仨字。   蔡青:“……”   蔡青看看他不像开玩笑的脸,没忍住乐了,手肘撑在膝上,他探头凑到严端墨面前,说:“不知道你往他身上贴那东西?”   话音刚落下,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目光落在严端墨修长白皙的脖子上。   今天严端墨穿了个高领的衬衫,白色的衣领边缘,半枚红痕若隐若现,有点扎眼。   “你这……”   他话说到半截儿,严端墨开口道:“看着有点不祥,我没见过也不确定,得找人问问。”   蔡青看着他面色凝重地站起身,忍不住问:“端墨,你的脖子……”   严端墨把领口往上拉了拉,面瘫着脸,轻描淡写地说:“家里闹跳蚤。”   蔡青的心往肚子里放了放,笑了起来:“我那儿有药,给你送过去点。”   严端墨:“不用了。” 第428章 非劫也非煞   面色青灰,眼眶凹陷,指甲青紫,脖子上两个洞深可见骨……   严端墨坐在书架下,周围横七竖八堆了一地的书,他将那古籍孤本随意扔在地上,看着不染纤尘的地面,沉默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太阳微微西斜,一声喜鹊叫声把他叫醒了,他慢吞吞摸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他的微信里人不少,都是些找他看事的,开口闭口严大师,有事很热情,没事都不会打扰,所以他的消息并不多。   唯有最上边的对话框,天天都会刷新新消息。   点进去往上滑了滑,都是对方单方面的说话,他几乎没回过。   手指有些发僵,他把蔡青发给他的图片转发,慢慢在对话框里打字:“你看出什么没有?”   盖曜没回他。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上课。   严端墨把手机放下,给自己煮了泡面,往自己手机那儿看了好几回,手机一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动静。   平时盖曜课间休息也会给他发消息的,这么长时间没回他,是还在因为昨晚的事生气?   严端墨皱了会儿眉,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好事,盖曜对他失去兴趣,对谁都好。   晚上七点左右,严端墨洗完澡出来,赤裸着半身,擦着头发坐在沙发上,调出新闻,拿起茶几上的冰啤酒喝了一口,手机振动了一下。   严端墨喝酒动作顿了顿,目光从电视上挪到手机屏幕,上边是盖曜的消息。   盖曜:“尸变吗?牙和指甲看了吗?”   严端墨垂眸静了半晌,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将啤酒放下,手机上又跳出了一条消息:“对不起,我刚看到消息,今天有模拟考试。”   严端墨抿了抿唇,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输入:“刚死不超过48小时,看不出来。”   盖曜:“我小时候见过,和这种情况很相似,你在哪见到的?”   严端墨没回,心里有七八分确定了。   思索间,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新消息:“我这次如果考第一,会有什么奖励吗?”   严端墨:“没断奶就去找奶喝,找我没用。”   盖曜回得非常快:“你的好喝。”   看清这行字时,严端墨的脸和脖子瞬间红了,没过脑子地骂了声“操!”   盖曜平时看着挺稳重正经的,没看出来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拿着手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半天,还是关了屏幕,没再理他。   家里难得干净一回,看看地上被他乱堆的书,他纠结了会儿,还是挪了地方,一本一本给收拾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   四月是他最喜欢的季节,不冷不热,床上被子没叠,头发还湿着,他上了床,安安静静躺在枕头上。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动的轻微响声。   脑子里回想着今天看到的那具尸体,半晌,他翻了个身,打开手机,继续刷视频。   刚打开界面,推送的第一条视频就是之前看过的那个讲灵异故事的视频主。   他仍在那个熟悉的屋子背景里,看着镜头,用阴森故弄玄虚的语气说着俗套的故事。   “千万不要上陌生人的车!今天的投稿人叫小茹,小茹呢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刚毕业那会儿……”   手机里的声音像无聊的背景音,严端墨没有往耳朵里进,只看着那个博主的一举一动,可惜的是,最近几条视频都没什么端倪。   就算有端倪也没办法,他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住哪儿。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被视频背景里的一个相框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张全家福,几边是三口之家,年轻的视频主就在后边站着,前边有些上了年纪的,约么是他的双亲,照片里一家人看起来很幸福。   而他的家里,甚至找不到一张自己和老头儿的合影。   他滑动了屏幕,漫无目的地向下看过去。   房子里,就只有他手机单一的声响,听起来有些孤独,以后也会一直是这样的。   原来没有那个无赖的老头儿和他偶尔吵吵架,生活会变得那么无聊。   熬到了夜里十二点钟左右,他终于有了点困意,关掉手机准备睡觉。   刚刚把手机放下就有一条新消息进来。   他看了眼,不出意料是盖曜的。   盖曜说:“睡了吗?我在师父那里找到了严师叔受箓时曾穿过的道袍,你要拿回去吗?”   严端墨瞬间醒了。   老头儿当年离开师门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孑然一身,真正和师门有牵扯的,大概只有那一身的本事了,就连道袍都是后来自己给自己做的。   你什么时候过来?   字打完,就要发出去时,严端墨又停住。他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盖曜会来找他。   他把字逐个删除,回复:“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拿。”   盖曜:“明天下午三点,我考完试,学校门口。”   学校门口?   严端墨抿抿唇:“好。”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学校这种地方了,他读书那会儿成绩不好,见着学校就烦,这会儿倒是有点怀念了。   三点多,学校大门开着,他来得晚了会儿,学校门口全是学生,他找了个树荫站着等人。   这个学校的校服很眼熟,男男女女穿的都是一样的,宽宽大大,蓝白相间,盖曜常这么穿着在他眼前晃。   耳边声音嘈杂,学生们三五成群走过,青春逼人,都是十七八的年纪。   这个世界上,时间是最不讲理的东西,你从未觉得时间流逝,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可站在那群孩子中间,你还是会发觉自己格格不入,发觉自己容颜的改变,还有身上那些不再纯粹的细节。   无视若有若无打量他的目光,视线扫视人群,他不想在这里多留,想要找到盖曜快些离开。   一分钟后,他的目光轻微一顿,落在了十几米外的梧桐树下。   那棵梧桐树发了新芽儿,清新明亮,树下站着两个高中生。   严端墨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缓缓靠在身后的树上,向那边看。   小姑娘精致甜美的脸上红扑扑的,带着笑,仰头看着那少年,不知在说什么,眼睛里亮闪闪的,扑闪的眼睫看得人心软又心痒。   高大帅气的少年单肩背着书包,也低着头看那姑娘,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能看出并不反感,与她聊着天,两个容貌出色的人在人群中很显眼,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阳光有点刺目,严端墨微微眯着眼,静静等着。   在这里的盖曜,更加让严端墨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两个人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同时,脑袋里无聊地想着,人在十七八岁时,是最美好的年纪,他这样的人,哪能招惹。   或许是严端墨的目光过于直接,盖曜似乎有所察觉,转过头,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与他对视。   然后,他唇角轻微勾了勾,没再继续交谈,提步向严端墨走了过来。   正是放学的高峰期,这会儿人群拥挤,也亏得他身高腿长,目标明显,总会有人让路。   走过那短短数米距离,盖曜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开口。   可还没等他说话,严端墨先伸了手,语气冷淡疏离,像是两个人是并不熟悉的陌生人:“把道袍给我。”   盖曜唇角本来就不明显的弧度慢慢变平,他紧了紧书包带,没有给的意思。   严端墨皱起了眉,抬头看这个几乎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男生,开口道:“快点,我还有事。”   “什么事?”盖曜语气也有点不好了:“你来找我一次就那么不耐烦吗?”   他们两个一向这样,说着说着就要冲着吵架去。   严端墨心头也有了火气,还嘴道:“不然呢?”   盖曜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沉沉看了他几秒,唇阖动了一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将肩上的书包摘下来,撇开脸,单手递向他。   严端墨接过,想道个谢,可想起刚刚两个人几近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憋了回去。   他站直身,将包背在肩上,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后走。   盖曜没说话,也没拦他。   走到路边,恰好停下辆空车,他打开车门坐进去。   车起步,他忍不住往后视镜看了眼,盖曜还在原地站着,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距离越来越远,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买了香烛贡品回家,他小心翼翼把那看起来有些年岁的道袍从书包里捧出来。   触碰到那布料时,他眼眶开始发酸,他也不知道老头儿到底还记不记得这东西,反正是他的东西,就给他看看。   将那件衣裳摆在老头儿照片前,他摆好香烛和烧鸡酒水,盘腿和老头儿面对面坐着。   也没什么好说的,等了十来分钟,他把小烧鸡和白酒拿了下来,自己安安静静给吃了。   这个城市的夜生活还算丰富。年轻男女悠闲地走过街头,明亮的灯光下边是满目琳琅的摊位店铺。   严端墨一个人沉默地走过,有情侣牵着狗与他迎面走来,大金毛似乎很喜欢他,甩着尾巴往他腿上蹭,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仰头看他。   严端墨面色都没变一下,冷淡地扫了它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走过热闹的夜市,他转入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说是相对安静,也只是没有那么多人经过而已,声音却是有些吵的,偶尔有扑朔迷离的灯光从门口散出,能看到里边暧昧的环境氛围。   严端墨向来对这些地方都不太有好感,这种地方卖的是暧昧和欲望,那些人却叫这个格调和氛围感。   酒吧街邻水,隔了几步就是金水河,河面被那灯光晃得青一块紫一块,偏偏还有人喜欢这景色,对着河面不停拍照。   严端墨沿着河水向前走,速度不快不慢,酒吧门口都有拉客的,有男有女,有清纯有妖艳,都长了一张迷惑人的好相貌,就像比美一样。   有人甚至上手去拉严端墨的胳膊,严端墨都没停留。   直至走到一家看起来有点艺术气息的酒吧门口,他脚步停了停。   门口那男孩儿也没特意上前,他倚靠在墙上玩手机,蓝幽幽的手机灯光照亮了他一张清秀漂亮的脸,从手机上抬眸看向他,干干净净笑了一下,露出两颗虎牙,说:“请你喝杯酒?”   严端墨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片刻后,点了头。   男孩儿收起手机,向他走了过来,在他脸上看了好几秒,开口时带了几分痴迷:“你好帅。”   严端墨脸上仍没什么变化,他微微俯身,靠近那个比盖曜也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儿面前,懒散地说:“你也不赖。”   这句话显然让男孩儿有些愉快,他很自然地拉起严端墨的手,牵着他向酒吧门口走。   门一打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扭动肢体的影像一起扑面而来,与门口的安静相比,这里简直是欲望堆积出的另一个世界。   门在身后合上,他立刻被刺耳的音乐包围,随着那个男孩儿的脚步向里边走了进去。   “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手机啊?”男孩儿紧贴着严端墨的胳膊坐,手里端着酒,好奇地往他的手机屏幕上看,眼看着那通来电自动断掉。   通话界面,红色的未接来电提示后边跟了个括号,里边显示数字5。   这说明已经有五通未接来电。   男孩儿挑挑眉,笑着问:“这个‘祖宗’是谁啊?”   严端墨喝酒喝得有点热,随手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轮廓优美的锁骨和胸膛。   男孩儿的目光往他露出来的地方瞅了好几眼,舔舔唇,声音软得人起鸡皮疙瘩:“不会是女朋友吧?”   严端墨按掉电话,随便往桌上一扔,伸手扣住男孩儿的肩,往自己怀里一搂,将唇凑近他的耳边:“我喜欢你这样的。”   绚丽糜烂的五色灯光里,男孩儿脸红了,不知道是灯光晃的还是错觉,他含羞带怯地往严端墨身上瞄,还是没忍住,轻轻在他颈间嗅了嗅。   盖曜来的时候晚自习刚下课,还穿着校服,他满身寒气,径直往里边闯。   门口酒保看见他的穿着,直接把他拦住了,看着这个高中生,有点调笑的意思:“我们这里不收未成年。”   那高中生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森冷,深不见底,定定看了几秒,把他脸上轻视的笑意都给看僵了。   他从来没在谁身上见过这么重的压迫感,只短短对视几秒钟,他心里就开始起了怯意。   他的手悄悄摸到了手机,正暗暗戒备时,那少年却忽然转身,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看那穿着一身校服,看起来就像一个三好学生的少年,很快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转角。   又等了几分钟,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他正准备偷懒进去喝一杯时,却见又走来一个人,身高腿长,一身黑色休闲装,看起来气质就十分出众。   他扬起笑,正要接待,看清那人的脸时,笑容微滞。   那少年把校服换了,本来规规矩矩的头发被他换了个造型,往后抓了抓,看起来比刚刚成熟了几岁,同时,气质也更加引人注目。   他想上去阻拦,可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过来,他又把话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他一身寒意地推门进去了。   ……   严端墨像是喝多了,走路都有点不稳,那漂亮小男孩儿扶着他去洗手间,穿过扭动狂欢的人群,走到拐角人少的地方,手就开始不老实。   严端墨懒散地靠在墙上,一双清透的眼里染了醉意,这条走廊刻意装饰得暧昧的灯光映照下,带了几分迷离和勾人。   男孩儿贴在他的身上,环着他的窄腰,手灵活地伸进了他的衬衫下乱摸,微微踮起脚,目光里充满不遮掩的欲望,他望着严端墨的眼睛,微微张开嘴,缓缓靠近。   “严端墨。”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因为身高差距,那男孩儿的唇几乎贴到了严端墨的喉结。   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声,两个人一起转头看过去。   转角处走出一个人。   他面沉如水,直直看着两个人的姿势,能看出他在生气,可语气还是平静沉稳的。   灯光暧昧昏暗的走廊里,他只看着严端墨,说:“严端墨,我们走。”   严端墨:“……” 第429章 非劫也非煞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盖曜的打扮,微微皱了皱眉。   他还没见过盖曜这种成熟的打扮,平时他多数是穿校服的,或者是衬衫、运动装,总之是十七八岁少年最平常的打扮。   不合场合的,他有些出神,他想起来唯一一次不一样,是老头儿的葬礼,那个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外边披了白。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低头看自己,问:“你为什么不去?”   面前的盖曜,仍是一身黑色,可风格和以前截然不同,他恍惚间好像看到盖曜长大后的样子,成熟稳重,杀伐果决,还有,迷人心魄。   略微犹豫了一下,他抬手,推了推贴在身上的男孩儿。   男孩儿却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把他抱得更紧了。   “老公,说好了今晚陪我,你不许走。”男孩儿撅着嘴向他撒娇,秀美的脸上写了柔软的祈求。   这条走廊这会儿没别人,就他们仨,外头的嘈杂声虽大,可这句话还是清清楚楚传进了盖曜的耳朵。   严端墨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他看着盖曜有一瞬间攥紧了拳头,几秒后,又慢慢松开。   他不知道盖曜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想了什么,已经做好了盖曜想要打架就把他拉走的打算。   盖曜抬起长腿,向这边走了过来。   严端墨直觉不好,站直了身体,想要把男孩儿推开,可男孩儿抱得很紧,他一时没能推动他。   盖曜已经走到了面前,严端墨太阳穴直跳,微微加重语气:“盖曜,你别乱来!”   可盖曜没听,已经伸手去扯那看起来十分瘦弱的男孩儿了。   他们两个看起来年纪差不多大,可身高体型差在那儿摆着,严端墨并不怕盖曜吃亏,想着意思意思护这男孩儿一下。   可他刚这么想,就见盖曜向后退了两步,重重摔在了对面墙上。   这走廊宽还不到两米,很窄,盖曜摔在墙上,看起来竟然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皱着眉看向严端墨,竟然有几分无措和可怜。   严端墨愣了一下,站在他旁边的小男孩儿也愣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自己的双手,像是在怀疑人生。   严端墨把他推开,小男孩儿连忙解释。   “我……我……”   他“我”了两声,还在懵,但很快反应过来,顿时恼了,红着脸指向那个半路打扰他好事的人:“你是故意的!”   “老公!”他委屈又急切地向严端墨解释:“他故意的!”   严端墨已经走到盖曜身边了,伸手将他扶起来,皱眉看向那男孩儿,眸中隐隐有些不耐。   盖曜踉跄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靠在严端墨身上,将下巴垫在他的肩头,漆黑的眼眸轻描淡写地扫了眼那恼怒的男孩儿,随后偏过头,闭眼将脸埋进了严端墨的颈侧。   那对面的小男孩儿都惊呆了,指着盖曜说不出话来。   盖曜搅局,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收获了,严端墨扶着盖曜,向外走去。   走出几步,就听身后那男孩儿尖声骂道:“妈的,也太茶了!机婊!”   严端墨差点笑出来,盖曜并没什么反应,大部分的体重都压在他身上,贴在他耳边说:“你的手机呢?”   周围光线变换频繁,音乐声太大,震耳欲聋,盖曜贴的太近,说话时亲吻着他的耳朵,所以严端墨听得十分清楚。   他耳朵痒得心里难受,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那手机还在原来的卡座桌上,被他忘了,盖曜给他打电话时是陌生人接的,这才找到位置。   拿了手机,从人群里挤出去,出了酒吧门口,夜风一吹,严端墨清醒了许多。   他没理会靠在他身上装柔弱的盖曜,站在河边上低头翻手机。   刚划了两下,手上忽然一轻,接着,下巴被捏住,唇被堵上了。   激烈的吻几乎剥夺了他的呼吸,口水被搅弄着,然后被另一个人吞下。   他慢慢闭上了眼,然后,对着盖曜的唇咬了下去。   盖曜动作顿了顿,舌头从他的口腔中退出,可还贴着他的唇,低喘着垂眸看他,丝毫看不出刚刚的柔弱。   “老公。”   少年清冷低哑的声音透过触碰的唇瓣传入他的耳中,严端墨的心尖儿不受控地颤了颤。   像盖曜这种人,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带有绝对的禁忌刺激和难以抗拒的诱惑,严端墨看着眼前成熟打扮的盖曜,灯光迷离间仿佛看到了长大时的他。   半晌,他偏开头,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地说:“别乱叫。”   这一句话把盖曜弄火了,他盯着严端墨,沉沉问:“他和我也差不多大,凭什么他行我不行?”   严端墨不耐烦:“你和他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盖曜幽深的黑眸执拗地盯着他,缓缓开口:“因为我们做过,所以不稀罕了?”   严端墨:“……”   这种话被这么直白说出来,想起那夜,严端墨心跳乱了几拍,耳根泛红,咬咬后牙,忍了。   今天刚吵过,他不想再和盖曜吵了,片刻后,他直接转身,向外走。   身后脚步声跟了上来。   晚上十二点多了,家附近也只有烧烤店还开着门。   盖曜换回了校服,说来也奇怪,换一身衣服,整个人的气质就不一样了,安安静静地吃东西,也不吵了。   严端墨喝酒喝得胃不舒服,点了份炒饭,油太大,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放在了一边。   盖曜很自然地拿起来,用他用过的筷子,就着他吃剩下的,继续吃。   严端墨握着竹签的手微微收紧,看了眼对面的少年眼底的青黑,慢慢垂下眼眸。   他不该和盖曜吵,盖曜现在学习很紧张,不应该被别的事影响。   他没参加过高考,不太清楚高考生有多金贵,可从楼下刘大妈对待她孙子的态度看,是怕他冷怕他热,怕他吃不好怕他睡不着,严端墨声音但凡稍微大一点,她都怕惊吓到她孙子脆弱的小心脏,飞快上门理论。   换盖曜呢。   他有事没事给自己发消息,三不五时和自己吵架,再生一次气。   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障碍。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没抬头,心平气和地开口:“盖曜,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盖曜吃着炒饭,也挺心平气和地说:“不行。”   严端墨:“你要高考了,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盖曜吃着饭,声音有些发闷:“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好好学。”   严端墨:“……”   严端墨又有点火气,皱起眉呛他:“你给我学的是吧?”   盖曜点点头:“是,我就是给你学的。”   盖曜这孩子气人本事一流,不讲理也能理直气壮,三句话就能把人噎死。   严端墨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决定不再找气生,起身去付钱,走出两步,脚步顿了顿,淡声说:“你回去吧。”   盖曜低着头吃东西,没说话。   付完钱,严端墨往小区门口走,果然盖曜跟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他说话要是有用,俩人不至于纠缠到现在。   家里又有点乱了,严端墨进门时扫了一眼,想起盖曜原本给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子,有点不想让盖曜看见。   他换鞋进屋,没理会盖曜,拿衣服进了浴室。   热水把身体里的酒精唤醒,本来微醺的大脑有些发晕。   水流簌簌落下,赤裸的身体不断被冲刷。   漫无目的地乱想,他避无可避地想起了今天的盖曜。   盖曜是故意的,他身强体壮一米的身高,当然不至于被那瘦巴巴的小男孩儿一推就受伤,他就是故意示弱,让自己心疼,心软。   他好像学会了一点变通,知道如果硬来自己一定会发火。   今天盖曜那一身确实有点帅,出来那一路,有不少男女都盯上了他,有的甚至直接伸手去摸他的腹肌。   笔挺的西装裤,黑色的衬衫微微凌乱,搂着他的肩时,露出一截腰,晃动拥挤的人群里,灯火迷乱间,他看到有人的手摸了上去,看到盖曜要被人碰,他心里陡然生出火气,伸手挡了,手却无意碰到了他的腰。   年轻蓬勃的力道、灼热的体温烙在掌心……盖曜靠在他的身上,将俊脸贴在他的颈侧,轻轻蹭了蹭,动作很自然,像猫在撒娇。 第430章 非劫也非煞   严端墨颓然地靠在结满水雾的浴室墙上,白色的瓷砖上有水珠慢慢滑落,他微微闭着眼,手握上了自己勃起的下身。   浴室面积不大,哗哗流水声占据了他的所有听觉,他知道盖曜就在外面。   水珠顺着他湿透的发梢滴落,落在白皙的肩头,慢慢汇入水流,顺着优美的腰线滑下。   刻意压制的呼吸混在其中,混着他不敢露于人前的欲望。   代表着青春的校服,清新干净的气质,仍带着点奶膘的俊美面容,漆黑沉稳的眼神,看着自己时,那种毫不遮掩的疯狂占有欲。   他想象着盖曜长大的样子,冷峻、优雅、内敛,沉默寡言。会穿着道袍,或是西装,压迫感十足,充满魅力。那时的他如果还愿意看自己,不知道那样的占有欲还会不会存在。   他这样执着地追着自己,到底是雏鸟情节,还是其他东西在干扰?   他自暴自弃地疏解着自己的欲望,动作潦草又克制,热气缭绕,水声落在地上形成噼啪回响。   可能是太过投入,也或者是酒精作用下反应过于迟钝。   当面前出现另一个人时,他才后知后觉。   盖曜赤裸着身体站在他的面前,水流瞬间将他整个人弄湿,严端墨没说话,也没离开,就这样仰着头静静看着他。   封闭的环境给人一种安全感,酒精让他精神有些惫懒。他与盖曜对视着,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最纯粹的喜欢,心里的防线渐渐变得虚无。   在盖曜面前,欲望来时总是汹涌得如火燎原,扑不灭,也没法用意志抵抗,简直称得上邪门,又察觉不到哪里不对,一切都很自然。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就这样吧,懒得躲了,道家不是向来讲究自在随心吗?   盖曜沉默地上前一步,然后,他被拥进了怀里。   健康年轻的身体紧贴着,温度偏高的水片刻不停地冲刷着两个人,落进眼睛里,严端墨闭上眼,阖动双唇,无力地轻声说:“盖曜,我好累。”   无视他几近于无的挣扎,少年勒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他抱了起来,放在洗手台上,他贴了过来,湿热的呼吸传进了他的耳中,低语道:“我帮你。”   然后,盖曜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下身一热,被含进了口腔。   眼睫上沾染的水珠轻轻颤动,随着眼睛轻垂,滑落下来。   分不清是汗还是水,严端墨轻张着口,低低喘息。   盖曜并不熟练,但做得很小心,那样骄傲、心气极高的少年半蹲在他面前,平时只会气他的嘴为他做着这样淫靡不堪的事,严端墨觉得心疼,又兴奋得发慌。   他缓缓抬手,覆在了盖曜湿漉漉的发上,轻轻揉了揉。   这个动作很随意,像在摸狗,盖曜吞吐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眸色温软,难得很乖。   “小朋友,”严端墨眯起眼,略带警告地说:“你不该进来。”   盖曜慢慢吐出他胀大的部位,伸出舌尖,舔了舔红润的唇,站起身,堵住了他的嘴。   嘴里还有自己的味道,严端墨的心狂乱地跳着,目光迷离地享受沉沦。   “我不是小朋友,”面前的高中生咬着他的下唇,力道很重,带了点狠劲儿,一字一句提醒:“从那晚我把你操哭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个成年的男人。”   腿上被什么粗大的东西“啪”地打了一下,严端墨呼吸有些颤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喑哑道:“出去就忘了这件事。”   盖曜没吭声。   他和盖曜有一种奇怪的默契,这种默契似乎在他们初识时就存在,那就是无论说什么,无论多简短,对方都能立刻明白彼此的意思。   比如现在。   盖曜修长的手握住他的小腿,慢慢分开了他的双腿,挤出许多一旁倒在地上的沐浴露做润滑,直接而莽撞地干了进来。   热水器流出的水已经凉了,浴室里的温度却好像更高,水雾裹上了镜子,严端墨撑着洗手台,身体被那个比平常男性优越太多的东西顶弄得一耸一耸。   盖曜没有什么技巧,只会给最直接的快感,又深又重,几乎要将他弄穿,严端墨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如果不是盖曜握着他的腰,他可能会跪在地上。   浑身躁红,剧烈的快感让严端墨爽到失神,他低着头大口喘息,眼角被逼出了眼泪,低低开口:“盖曜……”   盖曜贴过,胸膛贴在他的背上,同时后边进得更深,严端墨微微侧首,唇角被盖曜亲了一下,或许是他的刻板印象,他总是觉得盖曜身上有一种书香气,他很喜欢这种味道,规矩又禁忌。   严端墨伸出舌头,盖曜立刻舔舐上来,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舌吻,对彼此来说都是第一次,含不住的津液顺着舌头搅弄滴落,淫靡得可怕。   下边的速度越来越快,严端墨腿软得站不住了,渗出的汗滴从年轻的身体上滑落,性感撩人的粗喘无缝隙地传进严端墨耳中,一次性给足的快感让他几乎失控,眼泪滑落的时候,他的后颈被人重重咬住,然后,盖曜射进了他的身体,同时,他射了第二次。 第431章 非劫也非煞   在洗手间里做了三次,出来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严端墨很累,几乎手指都懒得动,可越累越睡不着。   盖曜赤裸着身体躺在他身边看他玩手机,神采奕奕,也不像想睡的样子。   严端墨的酒早就醒透了,自己也清楚说的那句“出来就忘了”,盖曜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扫了眼时间,开口时声音有点哑:“你还不睡?明天上不上课了?”   盖曜懒懒散散地说:“我明天肯定比平时更有精力。”   严端墨:“……”   他往下滑动手机看视频,直接道:“睡觉。”   盖曜沉稳地点点头,掌心在他敏感的侧腰留恋,说:“好。”   严端墨没理他,把手机调了静音。   没有声音的视频没什么意思,他看了会儿终于有点困了,可还记着调闹钟,怕明天盖曜上学迟到。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躺下睡时,视频刚好跳到一个熟悉的界面。   是那个讲灵异故事的博主。   这一次,他又换了一个无聊的故事。   上边有字幕,他懒得看,只盯着那个博主。   他已经关注很久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隔着屏幕,实在看不出来。   他习惯性地把他的视频播放了好几次,想找找蛛丝马迹,一无所获。   “你还不睡吗?”盖曜略带困意的声音从他颈侧传来,慵懒又性感,听得严端墨心乱了乱。   “马上了。”严端墨的目光没从手机上挪开。   盖曜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机挪到眼前。   卧室里暗,手机光线有点刺目,盖曜微微眯了眯眼,看向屏幕。   “还在看他。”盖曜打了个哈欠。   严端墨皱眉,随着他看过去,思索道:“总觉得不舒服。”   盖曜:“去看看就好了。”   严端墨无语:“怎么去看?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   盖曜伸手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   然后严端墨就看到他点进了私信,在里边输入:您好,我是您的老粉丝,想要给您邮寄自己收集的灵异故事薄作为投稿,可以把地址给我一下吗?   严端墨:“……”   他嗤笑了声:“这有用才有鬼。”   盖曜把手机关了,室内陷入了黑暗,他搂住严端墨的腰,困倦时发懒的低语像极了撒娇:“严端墨,睡觉。”   严端墨:“……”   盖曜早上六点五十分开始早自习,那会儿严端墨还在睡,他不知道盖曜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十点多,严端墨头发凌乱地半睁着眼睛魂游到客厅,揉着自己几乎散架的腰。   无意间看到扣着的锅,走过去打开一看,里边正温着豆浆油条,下一层是米饭和肉。   盖曜他是不是只睡了一个小时?   严端墨清醒了点,打开手机,里边果然有盖曜的消息。   他点进去看,里边有一张图片,还有两句话。   他先看的文字消息。   “严端墨,你好可爱。”   “你醒了吗?”   第一条是早上八点多,第二条是十几分钟前发来的。   严端墨轻抿着唇点开最上边的图片,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光线很暗,自己睡得正沉,盖曜低着头,将唇印在自己的唇上,英气的眉眼轻闭着,如果忽略那糟糕的光线,这张照片其实很有艺术感。   目光在盖曜清俊的侧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关了手机,准备去洗漱。   片刻后,他又拿起来,回复:“在学校别给我发消息。”   这才转身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昨晚已经被盖曜收拾干净了,水痕也早就干了,飘着一股沐浴露的花香味儿。   可严端墨总是觉得里边混着另一种味道,昨晚做得太嗨了,乱七八糟射得哪里都有。   刷牙的间隙,恍惚间他好像看到自己和盖曜的影子,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地纠缠在一起,契合到不可思议。   怎么会那么契合呢?简直到了古怪的程度。   半晌,他摇摇头,甩掉脑子里那些不健康的东西,快速洗漱完毕,把锅里的早餐和午餐一起吃了,出了门。   蔡青那儿的那具尸体是外地来务工的民工,四五十岁,生前被统一安排进工地宿舍里住。   严端墨顺着他死亡前的轨迹走过来,一路走到了他住的地方。   他的东西不多,全部家当就那一床被褥和一个军绿色大包。   抽的烟是最廉价的,在床头摆着,金属的老式杯子磕掉了漆,可以看出他平时的节俭,桌上放着一个相框,是张全家福,除了死者本人,里边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女人,面容苍老,后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十岁的年纪。   这么节俭的人,被发现死在纸醉金迷的酒吧街巷子里,真是奇怪。   他放下杯子,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差点和一个人撞上。   这人皮肤黝黑,身上穿着工作服,满是尘土,看着也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看到严端墨,稍微有些惊讶,随即像是明白了他的来意,看了眼里边的铺位,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严端墨向来观察细致入微,没错过那一抹情绪,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拿出两根,一根自己咬着,另一根递给那个青年。   烟是好烟,那人看着眼馋,接了,主动开了口:“你也是为了他来的?”   严端墨点点头,给他点上烟,咬着烟蒂含含糊糊地说:“这么长时间了,他的东西怎么没人收呢?”   青年冷笑了声,往里走:“他那东西,没人稀罕要。”   严端墨坐在了那张床上,道:“总得有人收尸吧。”   “你也不嫌晦气,”青年扫他一眼,道:“他儿女来过了,就看了一眼,东西连碰都没碰一下。”   蔡青自然不会向严端墨透漏案情,这些事他都不知道。   “他们关系不好?”严端墨问。   “有那么一个爹,都已经倒了八辈子霉了。”青年满脸憎恶。   严端墨挑挑眉,道:“你和他关系也不好?”   青年脸更沉了,刚才给他为数不多的好脸色也收了回来,他吐了口唾沫,骂道:“他还想趁我睡着干我屁股,老子没弄死他就算他运气好了。”   严端墨:“……”   从工地宿舍出来,严端墨把烟头扔了,放在地上踩灭。   手机振动,有新消息进来,最上边是盖曜的:“我这次模考第一。”   严端墨看了一会儿,没回。   太阳有点晒,快五月份,天越来越热。   下边那条消息来自于一个叫柳柳的男孩儿,就是那晚在酒吧里,被盖曜气得跳脚的小男孩儿。   他问:“哥哥,今晚有空吗?喝一杯。”   严端墨挑了挑眉,回复:“好,你住哪儿,我去接你。”   柳柳的打字速度快得让人咋舌:“好啊好也可以约在我家的,到时候我给你发地址。”   他眯起眼回忆了一下那晚腻在他身上的男孩儿,他尖利的虎牙和冰凉的体温实在是太特别了。   严端墨:“宝贝,你经常去酒吧吗?”   “也不经常啦……”这次男孩儿发了条语音过来:“我只有遇到喜欢的人才会出去。”   声音夹得让人浑身难受,严端墨不好这样的,但是没准有人会喜欢,比如停尸房那位。   严端墨面无表情:“哦,那宝贝喜欢我?”   柳柳:“对呀,如果没有绿茶婊来打扰就更好了。”   想起那晚的盖曜,严端墨轻轻勾了勾唇,回复得暧昧:“就我们俩,不让别人打扰。”   柳柳打了个亲亲的表情包过来,灵动可爱。   严端墨回了家,简单吃了点东西,翻出了老头儿留下来的东西。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严端墨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将东西一一塞进背包里,他又检查了一遍,有点紧张地抬头看老头儿,开口说:“你教我的东西我都认真听了,也都认真学了,可我心里还是没底。”   他盘着腿,看着老头儿的照片,自言自语道:“我以前不觉得自己胆子小,可现在自己出去,我都会害怕。”   他自嘲地笑了笑,低下头说:“我可能不适合干这行,可我又不会别的了。”   老头儿曾说过他的资质万里无一,最适合走修行路,可老头儿走后,他越来越迷茫。   他变得胆怯,甚至开始怕鬼,鼓起勇气去接了个单子,看着镇定可靠,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恐惧,那一晚如果没有盖曜陪他,他根本不会那么顺利,即便是顺利,他回来仍做了一夜噩梦。   可不做这个,除了这个,他什么也不会,他连高中都没上完。   不像盖曜。   他家世显赫,年纪还小就被收入天师门下,成绩优异,以后前途坦荡。   这样的天之骄子和这么没出息的自己纠缠在一起,情欲到时根本无法抵抗,他们于彼此,是桃花煞还是桃花劫?   没有方法可测算,反正,总归不是好事。   晃了下神,他的目光看向了电视屏幕,然后微微一愣。   电视里报道着一个凶杀案件,是现场直播,警戒线隔着,看不太清现场情况,但那地点很熟悉,就是金水河酒吧街那里。   新闻记者面色凝重,对着镜头报道:“这已经是发生在此地的第二次凶杀案件,与上次发现的尸体状态相似,据目击者回忆,死者男性,三十岁左右……”   话就说到这里,被打断了,镜头里他看到蔡青的脸一闪而过。   手机振动,柳柳给他发消息:“哥哥,你看到新闻了吗?”   严端墨微微皱眉,思索了几秒,点击屏幕打字:“看到了,死了人。”   “是好吓人,”柳柳说:“我有点被吓到了,我们过几天再约吧。”   严端墨抿起唇,面色微冷:“吓到了吗?我去看看你吧。”   柳柳拒绝了:“不用了,有朋友陪我。”   严端墨又尝试哄了几句,柳柳很坚决,不让他过去。   严端墨只能放弃,看着已经收拾好的东西,低咒了声。   他蓦然起身,大步走到冰箱前拿了几瓶啤酒,灌了几口,看向电视。   但是本地新闻已经跳到了广告时间,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深深吐了口气,窝进了沙发里。   宽松的长T,到膝盖的短裤,露出的小腿上吻痕还没褪去,点点红梅,惹人眼。   严端墨醒时,身上有点热,动了动,察觉身上盖了件衣裳。   屋里开着灯,他正枕在一个人的腿上。   盖曜来了。   不知道来了多久,坐在沙发上给他当枕头,身上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青春俊雅,手里拿着习题册,表情放松,下笔果断,看起来做得很顺利。   严端墨没动,怕打扰盖曜学习。   窗外已经全黑了,不知道几点了。   倒是很难得,他醒来后身边有人,让他免于忍受那种空荡荡、令人绝望的孤独,心里难得踏实,睡得也难得很好。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想就这么继续躺一会儿。   过了十来分钟,盖曜轻轻动了动。家里很静,他听到盖曜把卷子放下,然后,他的脸微微一热,贴上了一只手。   他睡得舒服,懒得动,也没睁眼。   他感觉到盖曜的气息靠近,然后,盖曜对着他的鼻尖轻轻亲了一下,又用唇亲昵地轻轻碾磨。   严端墨懒散地开口:“怎么又过来了?”   盖曜的声音很近,唇贴着他的脸没挪开,弄得人痒,也显得有点闷:“想见你。”   被熟悉干净的气息包裹,严端墨难得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问:“几点了?”   盖曜:“七点。”   严端墨皱眉,声音有点沉了:“怎么没去上晚自习?”   “今天周日,”盖曜不满:“你忘了,我周日可以有一个晚自习的休息时间。”   盖曜高三了,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   他一星期上七天课,每天都有早自习和晚自习,只有周日晚上有空闲休息。   现在的小孩儿太卷了,严端墨有时候看盖曜那种学法都会觉得恐怖,换他早就受不了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鸡和狗严端墨都做不了,他喜欢随心所欲,这大概就是他辍学的原因之一。   “回家睡觉吧。”严端墨淡声说。   盖曜错开头,咬咬他的唇,语气难得有点稚气的任性:“不。”   严端墨听着他有些疲倦的声音,想要赶人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难听的话只会让两个人都生气,盖曜决定不会走说什么也没用。   那一夜严端墨的纵容后,盖曜不给他丝毫后退的机会,又逼近一步。以前他怕严端墨生气,来了也只敢在楼下等,现在已经敢进门了,还是撬锁进的。   严端墨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无言片刻,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打算点个外卖。   盖曜却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微微抬头看进了严端墨的眸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回复了。”   “他”是谁?   严端墨的第一反应是柳柳,心不自觉虚了一下,但很快记起来他已经把聊天记录删了。   茫然几秒钟后,他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眸中映出几分天真,压低声音与盖曜确认:“他?”   盖曜静静看着他,勾唇道:“走吗?”   严端墨利落地翻身坐起来,果断道:“走!”   盖曜换了身衣服,帽衫和黑色休闲裤,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严端墨喜欢他穿得不那么像学生一点。   校服被他扔进洗衣机里,出门时正嗡嗡转着。   严端墨背着下午收拾好的包,上下扫了盖曜一眼,等他关好门,一起下楼。   下楼时正好遇上楼下刘老太太的孙子,他也上高三,学习任务重,少白头更严重了,眼镜有啤酒瓶底那么厚,瘦巴巴的,看着可怜。   他性格内向,但和严端墨还是能说上几句,叫了声墨哥。   严端墨随口和他交谈了两句,盖曜与他擦肩而过时,对比异常明显。   严端墨想,这两个人真不像同级的人。   他住四楼,不太吉利的数字,现在只住了他一家。   往下走,楼道里安安静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严端墨看着前边高挑的身影,抿抿唇,开口道:“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声音不大,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却很清晰。   盖曜脚步稍停,于老旧的水泥阶梯上侧身看他,声控灯昏黄,他仰头看着严端墨,温柔地开口:“很好,如果你开心,我会学得更好。”   严端墨忽然想起来盖曜那一句“我就是给你学的。”   他没吭声,继续向下走,走到盖曜身边时,他听到盖曜说:“你喜欢好学生,我就变成好学生。”   “盖曜,你还太小,不知道人只能为自己活着的道理。”严端墨垂下眼眸,低声说:“只为自己活着,也已经够累了。”   盖曜沉默了一下,跟上他的脚步,开口道:“你这句话,可真不像严师叔的徒弟。”   严端墨心里一颤,垂在身侧的指节慢慢蜷起,却没和盖曜继续争论的意思。 第432章 非劫也非煞   那个地址是私信回复过来的,严端墨看着黑色聊天界面上的回复,上边只有一条地址,没有其他多余的话。   点进视频界面,今天还没更新。   这个视频主一向子时更新,在这个范围内,不会提前也不会延后,这个时间很有意思,是一天里阴气最重的时候,评论区的网友都会评论上一句不是美食就是鬼。   回复时间也是昨夜子时,他没看这个软件,所以错过了。   距离他家有一个小时车程,不远不近。   出租车上,严端墨又在翻视频主以前的视频。   这个视频号叫“小张灵异事件馆”,视频主大概姓张。   盖曜跟着他一起看,看了会儿就没精神了,靠在了他肩头。   严端墨转头看他,见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关了手机,微微靠后,也闭上了眼睛。   直到司机师傅停了车,严端墨才睁开眼,推醒盖曜。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居民小区,小区里边开着理发店、超市和餐厅之类的商铺,地方老旧,但充满生活气息。   晚上八点多,这里还是很热闹,有人在这里聚着堆闲聊。   严端墨在超市买了包烟,刚拿起来,被盖曜塞了回去,换成了气泡糖。   青提口味儿的,盖曜拧开,自己吃了两颗,剩下的递给了他。   严端墨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我又不是小孩儿。”   盖曜:“我是。”   严端墨气不打一出来:“你这会儿又是了是吧?”   超市不大,但货架高,把两个人的身影遮得很牢,盖曜忽然俯身凑过来,在他唇上偷亲了一下。   严端墨怕人看见,皱眉躲开,却被按住了后脑。   温热的唇跟着贴上来,一粒糖渡进了他的嘴里。   是那种清爽的甜,丝毫不腻,还带着盖曜的口水和温度。   “我是小朋友,闻烟味儿对身体不好,”盖曜一的身高说这样的话说得毫无压力:“所以你作为大人,要少抽烟。”   严端墨气笑了,把糖抵在后牙重重咬破,说:“行小朋友还穿尿不湿呢,你穿吗?”   盖曜半靠在货架上,也忍不住笑了,他为人沉稳,难得露出稚气的模样。   少年笑得阳光,带了些许痞气,他凑近严端墨,眨眨眼,声音刻意暧昧地压低,半诱哄半开玩笑道:“回家脱了给你看,好不好?”   严端墨耳根子一阵发烧,超市明亮的白炽灯光将那点细节暴露无遗。   盖曜一怔,看得失神,正要抬手摸上去,却见严端墨把脸侧开,看向了门口方向。   “有一个月没见了吧?”   “是在单位里也请了假。”   “不下楼也不买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严端墨拿着那盒糖到门口柜台时,正站着俩人,超市老板娘和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闲聊着,一起往外边看。   “你们说的是一单元501那家吗?”严端墨把糖放下,预备扫码付钱。   “十一,”老板娘说完价格,迫不及待地八卦:“可不是,就那家,都快一个月了没见人。”   严端墨付完钱,往嘴里又扔了颗糖,随口道:“没人去看看吗?”   “我还真去过,”一旁的中年男人接话道:“我和老张一个部门的,本来那天下午还约着一起检查设备,但是下午他没去。”   盖曜站在严端墨身后跟着听,道:“是不是有事出门了?”   中年男人摇头,说:“不知道,那天下午我还挺生气的,两个人的活儿我一个人干了,晚上去找他,敲门没人应,打电话也不接。”   “不像出门”门外闲着聊天的一个男人道:“我前天晚上下班晚,路过楼下的时候,还看老张家亮灯了。”   “这就怪了……”   这条街上住的大多都是在一个工厂打工的,互相都熟悉,门口的几个人也开始议论起来。   那中年男人挠挠头,奇怪道:“在家吗?这些日子我越想越不放心,前天晚上我九点多还去了一趟,里边没声儿啊。”   “我也是九点多下的班,看里边开了会儿灯就关了。”那人道。   严端墨与盖曜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唉?你们是干什么的?”那超市老板娘打量两人:“找他们有事?”   严端墨:“我们是他们家儿子的粉丝,过来送东西。”   他刻意隐去了联系的时间。   超市老板娘恍然大悟:“是小张的朋友这孩子可有出息了,做什么视频,赚了笔钱,都交给爸妈了,不像我家那小子……”   严端墨点点头:“那我们上去看看。”   天已经完全黑了,夜风有些凉意,严端墨站在楼下仰头看向那扇窗户,这个时间多数人都已经到家了,开着灯,只有那一家的窗户一片漆黑。   “严端墨。”盖曜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于是严端墨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盖曜微微低头,凑近严端墨,昏黄路灯下,一只小飞虫从两人眼前飞过,留下一道虚无光影,严端墨听到盖曜说:“严端墨,你是不是在怕?”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严端墨这么长时间强装起的镇定,他那一瞬间甚至因为被直接拆穿而生出了一阵强烈的羞脑。   可看到盖曜那平静温和的目光,他又觉得无处着力,然后他听到了盖曜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我永远和你在一起,”盖曜说:“我和严师叔不一样,我可以一直陪你到生命的终结,所以你不要怕。”   五月的风吹散了严端墨遮眼的额发,掩盖住了他的眼眸,他想张口说什么,可没能成功。   最后,他撇开头,沉闷地说:“回家穿你的尿不湿去吧。”   盖曜低低笑了出来,在他侧过的脸上浅吻了一下,少年清朗的嗓音随着温柔的夜风传入他的耳朵:“我好爱你,严端墨。”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少年的爱恋,严端墨无比清楚盖曜的喜欢有多纯粹,多认真。   但是很奇怪,有时候他觉得盖曜的爱重得他接不住,有的时候又觉得它轻得转眼就散。   归根结底,他没被爱过,除了老头儿,他的人生里再没谁靠得这么近了。   良久,严端墨抬起头,再次看向那扇窗,语气平稳道:“走吧。”   这小区人气挺旺的,走在楼道里,可以嗅到饭香,偶尔会听到人说话的声音,这让严端墨稍微放松了点。   一路上到五楼,严端墨看了眼门牌号,走到走廊尽处那户人家,停了步。   刚停下,他就皱了皱眉。   他天生视觉嗅觉灵敏,立刻察觉了异样,转头与盖曜对视一眼,他抬起手敲响了门。   里边没有声音。   严端墨把耳朵贴在门上,又敲了几下,这次仔细听,里边仍然没有声音,离门缝近了,那股轻微的腐臭腥味儿似乎更加明显。   他卸下背包,盖曜很自然地接过,然后严端墨戴好手套,拿出工具,果断向门锁里插入。   刚动了两下,耳边忽然传来响铃。   严端墨愣了一下,起初以为是里边有响动了,可很快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电话,歪着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开口道:“喂?”   对面蔡青的声音传了出来:“端墨,你现在有空吗?可以过来一趟吗?”   同时,“咔哒”一声,门开了。   里边漆黑一片,走廊的白惨惨的声控灯光照进去一瞬,又眨眼灭了。   盖曜打开手电灯光,先一步走了进去。   严端墨定了定神,跟着走了进去。   盖曜按了两下灯的开关,灯没亮,应该是没电了。   进了门,那股腐臭味就更加重,转过玄关才能看到客厅,盖曜走进去两步,脚步忽然顿了顿。   严端墨走到他身边,向里看去,然后,拿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客厅里满是血迹,从厨房到客厅,地板上拖了长长一道血痕,已经干成了黑色。   沙发上靠着一个长条的东西,人形,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它”被塑料薄膜包裹着,严严实实,胶带缠了又缠,几乎不漏缝隙,所以一个月了,尸体腐烂的气味都没有被邻居察觉。   房子里静得可怕,盖曜走进了客厅,严端墨心里发冷,可还存了一点希望,辨别方向后,向朝南的房间走过去。   房间门关着,金属门把冰凉的温度隔着手套传进了心底,他按了下去。   窗帘拉得很严,里边没有半点光线,严端墨手里握着手机,准备拿起来照亮,只有那么短短的时间,他往前迈了一步,然后整个人失去平衡,被脚下拌倒,差点摔在了地上。   手机还在继续通话,冷蓝色的光屏一闪而过,严端墨瞳孔猛然一缩。   那个被塑料薄膜包裹着的尸体横倒在房门口,透过透明度还算清晰的塑料薄膜,仍能辨别那人的脸,是那个每天兢兢业业更新无聊故事的博主。   而他的尸身保存并不太好,脸部已经腐烂,尸液顺着包裹不严的缝隙流了出来。   严端墨撑着房门站好,打开手电,在房内照了一圈,确定这场景确实与视频里吻合,在扫过墙上的全家福时,他停留了一下,面色冷寂。   身后传来脚步声,盖曜在他身边站定,低声说:“厨房还有一位,是个女性。”   “端墨,你在做什么?”蔡青凝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窗口桌子前的地板,一个台式电脑碎得彻底,盖曜说:“‘他’应该是用这个上网。”   严端墨闭了闭眼,拿起手机,声音有些哑了:“你该过来一趟。”   话音刚落下,严端墨面色微微一凛,倏然转头,盖曜几乎与他同时看向卧室外面。   电话已经被严端墨掐断,整个房间里一片死寂。   刚刚那声轻微的响动好像是幻觉,可两个人谁都没动。   没有抵好的卧室房门忽然动了,慢慢闭合,老旧的门发出轻微声响,盖曜抬手扶住,同时,一墙之隔,一阵明显的仓促脚步声向门外跑去。   盖曜和严端墨同时动作,飞速向外跑去。   楼梯间的声控灯一层一层向下亮,脚步声回响得很重,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一边飞速下楼,一边接通,简单说了这边情况,报了地址,已经到了一楼。   小区里的平和被打破,这个时间仍有很多人在外边聊天散步,严端墨跑出门,就见盖曜追着一个人影向小区门口的方向跑去。   严端墨顾不上许多,关了手机,飞速追了过去。   小区超市门口还有不少人围着聊天,看到有人跑过来还很惊诧。   眼看他快跑到人多的地方了,怕威胁到别人威胁,严端墨咬牙喘息着对着还差几步就追上人的盖曜喊道:“躲开!”   盖曜的身体反应非常迅速,几乎在他话音落下同时向旁边一闪,紧接着眼前飞过一块黑影,就听“噗通”一声响,前边跑着的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严端墨扶着腿喘息,向这边走,那人挣扎着还想起来,超市门口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他们。   盖曜走到绿化带边上,捡起了严端墨碎掉的手机,回来时,严端墨的脚踩在了那人背上,那人彻底爬不起来了。   严端墨想起了那个兢兢业业的小视频主,他的故事其实真的很无聊,但是他做得很认真,也从没有一天是断更的,他很真诚,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严端墨本来已经忘记,这会儿忽然想了起来,那个视频主曾在评论区回复粉丝一句话,说谢谢你们的鼓励,只要还有粉丝投稿,还有粉丝在听故事,我就会一直更新。   他用绳子把那人绑住,半蹲在那人面前,围观的人有人惊讶道:“这不是老李家那小子吗?”   这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偏瘦。   被抓住也没有心慌的表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超市老板娘过来凑热闹,向一旁的人打听:“这是怎么了?”   严端墨低头看那人,低声问:“是你杀的人。”   那青年盯着他,平静地说:“是。”   声音太低,周围人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说了两句,严端墨就没再继续问了,面色冰冷地站到一旁。   盖曜把他的手机卡取了出来,交给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严端墨忽然意识到,盖曜真的很可靠。   他抬头看盖曜,张了张嘴,说了句本不该对小孩儿倾诉的话:“如果我早一点……”   盖曜立刻明白他要说什么,他抬起手,像大人一样覆在严端墨的发上,轻轻揉了揉,望着他的眼睛说:“从你察觉不对开始,就已经晚了,而现在,你来得刚刚好。”   严端墨闭了闭眼,良久,慢慢说:“对,是这样。”   蔡青十几分钟后到的,看完现场后过来,对严端墨说:“正好,一起回去吧。”   严端墨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便道:“我去就行了,他明天还得上学。”   蔡青还没等说什么,盖曜已经开口:“我也去。”   严端墨皱眉:“什么好地方啊?回去。”   盖曜跟他犟:“我就跟着你。”   蔡青已经心力交瘁,听这话笑了:“不好我也天天在那儿待着,走吧,太晚的话我让人送你们回去,耽误不了上学。”   严端墨不同意:“那也不行,他都高三了。”   蔡青:“……”   蔡青要笑不笑看他:“你儿子啊?管这么严。”   严端墨:“……”   盖曜规规矩矩站在严端墨身边,偷偷用眼睛看他,看他一副想骂人又忍着的表情,浅浅勾唇,但下一秒他就对上了严端墨的瞪视,又立刻恢复了成熟稳重。   严端墨和警局里的人很熟,主要原因是老头儿和曾经的局长很熟,严端墨前些年经常过来跑腿,偶尔和他们一起吃顿饭帮帮忙,算是半个特殊顾问。   来配合调查驾轻就熟,很快就完成了,蔡青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个案子上,见他出来就立刻迎上来,道:“你快点跟我去看看。”   严端墨停步,看了一圈,皱眉道:“盖曜呢?”   “那学生?”蔡青摆摆手,道:“早问完了,领办公室喝奶去了。”   “喝奶?”严端墨表情有点古怪,但随即,开口道:“正好,把他也叫上看看。”   蔡青愣了愣:“叫一个学生看尸体?”   严端墨活动了下发酸的后颈,吐了口气,只说:“他专业的。”   蔡青是真不信,但是看着那小孩儿没有丝毫芥蒂地伸手触碰尸体时,才有点将信将疑,看向严端墨,见他也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尸体。   “怎么样?”严端墨问。   盖曜微微皱着眉,表情似乎有点惊讶,他没立刻开口,将那具男尸的眼皮扒开,认真看过,隔了会儿才开口:“死了差不多24小时了吧?”   蔡青更惊讶,看盖曜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他点头说:“差不多。”   严端墨拧眉:“看情况死前就开始尸变了。”   盖曜点头:“嗯。”   即便牙被磨掉,指甲被剪断,尸变后的人也会短短时间重新长出来,死后也不会停止生长,要不是这尸体短短时间变化巨大,看起来太过诡异,蔡青不会这么着急找严端墨。   先前那具尸体也还在原地保存着,法医不耐烦地把尸体拉出来,从停尸抽屉里带出一阵寒气。   那具尸体仍和上次来时一样,脑门儿上贴着的符没人动过,盖曜特意留意了那张符,是克制僵尸的,已经很多年没怎么见过。   “你上次给我看的就是他?”盖曜认出了那张脸。   “嗯,这符都是我翻着笔记现学的,”严端墨皱着眉,说:“我只听老头儿说过这种情况,没亲眼见过,就连老头儿也只是在五六十年前才遇上过。”   盖曜:“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在一个偏远山村见过,不过那是风水出了问题导致尸变,这个……”   “尸变?”法医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满心荒诞,嘲讽道:“你们怎么不说他是僵尸呢?一群神棍。”   两个人都没理他。   “是被咬了,或是从哪里感染了尸毒,”严端墨继续道:“就快变僵尸了。”   “尸毒?”法医更加无语,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把抽屉推进去,转身气势汹汹瞪视严端墨:“要我给你们上上课吗?”   说到这儿,他忽然就哑了,穿过严端墨和盖曜中间的空隙看向他们身后,眼睛瞪的溜圆,嘴唇肉眼可见的在哆嗦,法医室的灯光下,他的脸白得跟鬼一样。   严端墨立刻察觉不对,豁然转身,就见蔡青身后的停尸床上,一个身影正在缓缓、缓缓坐起。   他,不,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它”。   它的骨骼已经僵硬,动起来的样子十分诡异,诡异到没人会觉得是“它”复生,连那坚定的唯物法医也没这样想。   法医室一时陷入了死寂,唯有蔡青没察觉异常。   他背对着那具尸体,中间距离只有半步距离,正在低头打字,毫无察觉。   但好在他还分出点神来注意他们,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口道:“怎么样?查出什么没?”   那具尸体听到了声音,脖子一格一格转动,盯向了蔡青的后脑,无声抬起长了长长锋利指甲的手,向蔡青的脖子伸去。   法医都吓哆嗦了,急得想要开口提醒,可刚开口,就见身边的人动了。   速度快到他的话刚落下,那人已经到了蔡青身后,接着,一道符拍了上去,那东西直接倒了下去。   蔡青吓出一身冷汗,看看严端墨,看看那尸体,刚想问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边自己的同事已经开口了。   “他他他他刚刚是不是动了?”法医牙齿打颤地指着那安安静静的尸体问。   “没动,是你的幻觉。”严端墨面无表情。   “操啊!” 第433章 非劫也非煞   回到家已经后半夜了,盖曜洗完澡,熟门熟路爬上床,湿漉漉的脑袋趴在了严端墨胸前,把严端墨压得有点喘不上气。   卧室里只开了床头灯,温柔宁静,严端墨用平板再次点进那个视频账号,子时已经过了,没有新视频更新。   这个视频账号的最后一条视频下有许多评论,都在询问今天为什么没有更新,还有询问自己的投稿还有多久才能发出来。   但这个账号不会继续更新了,永远停留在昨天,那个很平常的日子,和那个很无聊的故事上。   没有一句告别。   也没办法告别。   严端墨能察觉到那个房子里已经没有鬼魂存在了,维持视频更新的,只有那个年轻人强烈的执念,化为影像,寄托于网络,现在看来,执念也散了。   盖曜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胸前,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房里很安静,他的声音也不大:“严端墨,你在想什么?”   严端墨翻着视频,说:“在想,那个凶手是不是经常返回现场。”   盖曜:“嗯……应该是的,我看过了,那里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严端墨想起在超市时有人说曾去敲门,同一时间,那个房子里亮起过灯。   或许,那个人在敲门时,灭门的凶手就与他一门之隔。   把人抓住时,严端墨和那人说过几句话。   “你和他们有仇?”人群嘈杂中,严端墨冷声问他。   “没有。”   “为什么杀他?”   “不为什么。”那人很平静。   全部真相要等警方通报了。   严端墨捏了捏眉心,不耐道:“你别压着我,很重。”   “那你压着我好了。”盖曜很大度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他根本没起来的意思。   严端墨:“……”   严端墨想起警局里蔡青的话,横他一眼:“还没断奶是吗?”   盖曜已经闭上眼睛昏昏欲睡了,听到这句话又睁开,他撑着手臂微微起身。   严端墨伸手去关灯,“咔哒”一声轻响,屋里陷入了黑暗,同时,严端墨的身上一凉。   睡衣扣子被扯开,接着一只手将他压在了床上,胸前的敏感处被含进了嘴里。   严端墨身体一颤,伸手去推他的肩,然后胸前被重重的吸了一下。   吸吮的水声啧啧作响,舌尖灵活地拨弄着那抹红晕,又吸又舔,真的像在喝奶一样。   莫名其妙的,严端墨想起了盖曜曾给他发的那句“你的好喝。”   严端墨耳根子红透了,觉得脖子都在发烧,身上一片颤栗,脚趾都不自觉地蜷起,他受不住地用力推了盖曜一把。   盖曜的身手不弱于他,在他用力的瞬间勾住了他的腰,两个人在床上颠倒了位置,一道月光顺着没拉严的窗帘铺到床上,恰好洒在两人距离极近的脸上。   月色将彼此的影子映在眸色里,清浅的笑意慢慢被长长眼睫遮挡。   严端墨闭上了眼睛,慢慢向下,将脸埋进了盖曜的颈侧。   因为刚刚的动作,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   “做我男朋友,”良久,盖曜低声说道:“好不好?”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因为紧贴着他的脖颈,带了明显的震颤,让严端墨的指尖也跟着颤了颤。   他抬起手,捂在了盖曜的嘴上。   室内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盖曜在的时候,严端墨总会睡得很好。   但是他知道,盖曜和他在一起,睡眠时间一定不够。   还剩不到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他不想影响盖曜,所以他不想和盖曜吵架,不让他浪费时间,其他事情,留给以后再说。   刘老太太早上又找上门来了,掐着腰指责他昨晚上半夜三更不睡觉作妖。   严端墨还没睡醒,含着牙刷纳闷儿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刘老太太:“半夜两点半,我孙子正做题呢,你在上边咚咚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严端墨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来那会儿他和盖曜在床上打架的事儿。   不过他的关注点没放在这上面,他惊了:“小满那个时间还在学啊!”   刘老太太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呢?他是高考生,要不是他拦着不让上来,我昨天就来了!”   严端墨连忙道歉,好话说了一堆才把人送走。   两点半还在学习,早上五点多就起来,这能休息多久啊?   盖曜平时也是这么学吗?   他转头看看盖曜给自己留的饭,无意识咬了咬唇。   他最近和那个叫柳柳的小男孩儿聊得火热,经常主动找人聊天。   那个视频主的灭门案不复杂,可事传得很大,这年头只要涉及到网络,那简直压也压不住,所以警方通告出得也非常快。   严端墨点进去看了,那个凶手和视频主是好朋友,去借钱赌博被拒绝后杀了人,视频主的爸妈那时候也在家,他心里那时想,杀一个是杀,杀三个也是杀。   如果没有意外,这是他最后一次看那个视频主的动态了,他最后一条视频下边全是哀悼的信息,比之前任何一条视频获得的反馈都要多。   新手机他用着不太习惯,上边滚动出了消息,他点进去,看到对话框里的消息:“在做什么?”   严端墨面无表情地回复:“当然在想你宝贝。”   发完这条消息,他退出对话框,然后手指倏然一顿。   第二个对话框里新消息显示未读,备注是“柳柳”。   第一个……是盖曜。   他心突地跳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赶紧撤回。   可盖曜已经回复:“这句话你本来是要发给谁的?”   严端墨:“……”   盖曜当然不会认为严端墨这话是对他说的,他太聪明,也太通透。   文字没有语气,可严端墨却仿佛看到了盖曜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保持平静的外表下,阴郁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想把自己看透。   严端墨不知怎么回,他想回复“你想多了”,可效果应该是火上浇油。   最终,严端墨什么也没说,抿着唇点进了下一个对话框。   柳柳回复他:“今天不行,明天可以吗?”   严端墨很快忽略了刚刚的事,立刻凝神回复:“你约我,当然随时恭候了。”   严端墨:“我去接你。”   柳柳:“好呀,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严端墨:“乖宝贝,我也是。”   柳柳似乎对这一套很受用,也非常热情,腻腻歪歪说了一会儿话后,严端墨放下手机,给老头儿上了柱香。   然后走到书桌前,用刀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   鲜血一滴滴落下,混入朱砂,严端墨慢慢眯起眼,拿起笔,蘸着血和朱砂,在纸上落笔。   门口传来响动时,他还没画完几张,他停了笔,迅速把东西收了起来,刚收好,门就开了。   盖曜站在门口,面色冷锐,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没进来,也没说话。   下午三点左右,天还没黑,当然,我还不是放学的时间。   严端墨没看他,走到洗手间,将渗出血的伤口在水流下清洗,语气平淡道:“怎么没上课?”   盖曜语气很沉,酝酿着风暴:“他是谁?”   严端墨垂眸看着急促水流,话音平静得几乎有点不近人情:“不关你的事。”   盖曜走了进来,他侧头看着严端墨,疲惫的声线里仿佛几分失望:“严端墨,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这么欺负我。”   严端墨关了水,拿起毛巾,淡淡道:“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盖曜没吭声。   血迹晕在柔软的毛巾上,严端墨看向客厅,却见盖曜已经从沙发上拿起了他的手机。   操!   严端墨把毛巾扔下,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拦,可盖曜已经解了锁。   他的密码盖曜知道,只有盖曜知道。   严端墨抓住盖曜的胳膊,想去抢,可盖曜直接借力将他控制在了怀里,然后顺着他的力度,轻而易举将他按在了沙发上。   这小子太极练得真是不赖。   严端墨想要挣脱,但被压得死死的。   盖曜翻看着他和那个“柳柳”的聊天记录,气到了极致,他反而笑了。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挑起严端墨的下巴,脸上是笑的,可眼中一片冰寒。   他说:“严端墨,你是不是觉得,我非你不可啊?”   这句话说得很轻,也很平静,可严端墨的心却狠狠疼了一下,平白生出了几分恐慌,可他最终还是没说话。   盖曜放开了他,没再发火,也没有继续吵的意思。   他甚至十分平静,转身向门口走去。   今天阴天,外边云层压得很低,越来越暗,打起了雷。   屋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   盖曜站在门口,于光线暗处停步,侧身看他,声音和这阴雨天的空气一样发闷,语气是他对严端墨说话时从未有过的疏离冷漠:“严端墨,我不是什么都无所谓的。”   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窗上,空荡荡的房子里一片寂静。   良久,沙发上的影子终于动了动,起身,慢慢走到窗口。   隔着雨水冲刷的玻璃向下,初夏的绿色葱茏,小区里一片潮湿,安安静静的路上,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没有撑伞,就这样挺直脊背走在雨里。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进了眼里,他抬起手,重重擦了一下眼睛。   严端墨的心,跟着紧紧疼了一下。   直到他的影子再也看不见,他转身,走到了沙发边,从地上捡起了那部手机。   柳柳又给他发了消息,他却没心思应付了。   盖曜他,是不是哭了?   这一夜大雨,电闪雷鸣,他睡得不安稳,总是被梦惊醒。   他梦见盖曜哭了,眼泪顺着那双向来沉稳平和的眼尾滑落,梦里的他心疼到呼吸都疼,他凑上去亲他,被用力推开。   盖曜离他远远的,冷漠而嫌恶地对他说:“严端墨,我不是什么都无所谓的。”   他再一次从梦里惊得坐起来,没有睁开眼睛,将脸埋进了掌心里,许久,深深吸了口气。   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空气很闷,很压抑。   可万幸的是,这次睁开眼睛,天光蒙蒙亮了。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下着。   一夜过去,盖曜没给他发消息,他有点不习惯。   关了手机,他又躺回了床上,睁着眼睛,慢慢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严端墨跟着导航来到那个地址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左右。   天还阴着,看起来没有放晴的意思,老旧小区里的路灯已经开了,隔着几个才亮着一个,没人维修。   灰白基调的巨大高楼在阴雨天背景下沉默耸立,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窗,天色阴沉,却没有窗户是亮的。   严端墨把车停下,背着背包从后门闪进了大楼,一身黑色衣服,戴着口罩,棒球帽拉得很低。   楼道里灯光昏昏沉沉,暗得也只能勉强照明,一片死寂。   严端墨的脚步声很轻,无声走进了一楼大堂,一楼保安室空荡荡,没有人影,桌上摆着一个登记表,上边写了几行字,字迹各异。   严端墨眯起眼眸,目光在其中一行上停留片刻。   一旁公告栏上贴满乱七八糟的广告,破烂斑驳。   严端墨抬步,走到公告栏前,抬眸看去,那些纸张比起被撕,更像是被抓破的,十分锋利,甚至将后边的铁板抓出了抓出痕迹。   身后光影变换,严端墨微微挪动脚步,侧身,目光落在电梯旁的广告视频上,广告没有声音,变化色彩让人眼花缭乱,可放在这个环境下却更让人觉得不适。   严端墨往下拉了拉帽檐,抬步,走进了电梯一旁的楼梯间。   楼梯间里似乎没怎么走过人,也没通过风,透着股子未散的工业漆味儿,这几天天气潮,那味道更浓。   从网上查到的信息,这栋楼是新开发的楼盘,从他进来开始,看到的装修都是新的,但显然并不完善,生活气息也不浓厚,大概住进来的人也并不多。   这是第五层了。   严端墨推开楼道门,提步走了进去。   黑色的衣服几乎融入到漆黑的走廊,短靴踩在地上,落地无声。   长长的走廊上门户很多,都紧闭着,很静,脚下废弃的报纸和杂物凌乱,落了厚厚灰尘,像是根本没人居住过的模样。   长腿抬起,脚落地的瞬间,严端墨却忽地一顿。   摩擦声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脚踩在地面,微微挪动了那么一两公分的距离。   严端墨脚步平稳地落地,抬头,向两步外的门看去。   门牌号2514。   门口看起来与别的房间也没什么区别,垃圾没人清扫,不像住人的样子,不过……   门把手上的灰尘却较别的房门薄一些。   严端墨缓缓抬手,摸向后腰,悄无声息向那扇门走去。   门里又没有声音了,好像刚刚的声音是幻觉一样。   严端墨面色冷凝,抬手,屈指,敲响了门。   咚咚咚。   咚咚咚。   ……   规矩均匀的敲门声在这安静异常的空荡走廊形成了回响,有种诡异的阴森感。   严端墨面无表情,敲着那扇门,只敲了三次,就停下。   站在原地没了动作。   门里依然没有声音,门上也没有猫眼。   半分钟后,他摸出开锁工具,开始撬锁。   这本事他小时候就会,是小区楼下的一个开锁师傅教他的,那人是个非常神秘的人,什么锁都会开,一双手粗糙却极细致,有事没事会教他一手。   这门有点麻烦,可也用不上多久。   咔。   门开了条缝隙,一股阴凉的气息触上了他握门把的指尖。   门缓缓打开,里边一片寂静,黯淡的天光铺到门口,还没有装修的房子里灰暗阴沉。   里边空荡荡的,并不像有人的样子。   严端墨抬步,迈了进去。   “砰!”   眼前一道劲风扫过,重重砸在了走廊上,是直接贴着严端墨的鼻尖摔过去的,但凡他慢一点,就会直接砸到头上。   门后闪出的人影后一步向外跑去,严端墨抬起长腿利落地横扫出去。   房里又恢复了平静,刚刚那一系列动作发生得非常快,几乎是眨眼的时间,   严端墨扼住那人的脖子,死死按在墙上。   当看清这人的模样时,严端墨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身上穿着类似保洁员的工服,甚至领口还有名字。   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力,刚刚扔出去的东西是一个空桶,咕噜噜又滚回了门口。   被人扼住脖子,女人拼命挣扎,想要把他的手掰开,严端墨确定她没什么危险,慢慢放了力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严端墨声音微冷。   “你……你……”   女人神色看起来有点不正常,是那种应激状态下的疯癫,她死死盯着严端墨,嘴唇阖动,嘶哑道:“你是他们吗?”   这话问得奇怪,可严端墨立刻反应过来,神色冷凝:“他们在哪?”   窗外一道惊雷闪过,女人抱着那个被她当做救命稻草的空塑料桶缩在角落里。   门被关得严严实实,女人好像多了一点安全感,神色微微放松下来。   她看着严端墨,哑声说:“你是怎么进来的?门明明是关的。”   门确实是关的,一楼的正门门禁级别很高,似乎是瞳孔识别,相对来说后门容易一点,是普通密码锁。   严端墨:“后门,撬锁。”   女人眼神中迸发出一丝希望:“你能打开门!能带我出去吗?”   严端墨皱皱眉:“你在这里多久了?”   许是终于见着一个正常人,女人一直紧绷的情绪有点崩溃了,她颤着手擦了擦眼泪,说:“一天一夜了。” 第434章 非劫也非煞   雨刷啦啦落在玻璃上,为这过于安静的大楼带来了一点鲜活,密集雨声也让女人稍微有了一点安全感。   她是昨天受委托来打扫卫生的。   委托人是打电话下的单,给了地址,她第一次来这边,不太熟悉,加上大楼结构有点复杂,她还迷了路。   委托人住在25楼,她从电梯上去,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委托人说的门牌号。   她很疑惑,站在楼道里拨通了委托人的电话,手机铃声却在身后响起。   说到这里,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25楼和其他楼层不一样,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干净,大概是因为有几户已经搬进来的缘故,有的门口甚至可以看到一些生活杂物。   那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25楼光线很暗,走廊开着灯,可也只够照亮,看什么东西都模糊。   楼道很长,隐约带着点奇特的香味儿,她特意闻了闻,没闻过这种气味,只觉得稍微有点腥。   她在25楼找那么长时间没见着半个人影,也没觉得什么不对。现在城市人都这样,平时都出门上班,谁都不知道谁的模样。   她提着自己带过来的清洁用具,站在走廊里给雇主打电话。   电话“嘟嘟”两声,她忽然听到身后有铃声响起。   转头看过去,几步外,一扇门开了条缝隙。   她刚刚走过时还没开门呢,也可能是她没注意,她把手机贴着耳朵,走了过去,想打听一下路,刚走到门口,却忽地定在了原地。   “我……我看见……”那女人脸色惨白,身体因为恐惧在不自觉发抖。   “我看见里边的人在咬人。”她闭上眼睛,眼泪又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咬人?”严端墨缓缓问道。   “是咬人,”女人无比确定:“我看到他们把两个人按在地上,用牙咬他。”   那个“牙”字说时尾音明显抖了一下,严端墨问:“是什么样的牙?”   “你怎么知道?”女人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是像狗牙一样,不,比狗牙要长。”   狗牙……   这比喻。   “被咬的人呢?”严端墨追问。   女人摇头,面色灰败道:“看不清,只知道是两个男的。”   严端墨心里惊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刚刚说他们,他们有几个人?”   女人的双眼布满血丝,瑟缩着说:“不知道,追着我出来的有三个,但是咬人的好像有四五个……”   她那时太怕了,惊到失声,她看到他们的瞬间,也被他们看到了。   有个人甚至对她笑了一下,满嘴的血。   她吓得转身就跑,身后跟出来三个人,有男有女,跑得非常快。   她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冲进楼梯间,飞速向下逃,她只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咚咚的,好像就要到她身后了,就要抓住她了,心提到了嗓子眼,25层楼,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跑完。   跑到一楼时,她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赶紧去开门,可大门紧锁。   后门也是。   她已经看到那三个人的影子了,正在向她追过来,冷汗湿透了衣裳。   她被逼得退无可退了,看着那些明显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人向她围过来,她几乎崩溃了,大喊着把手边能砸的都砸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她趁着一个空隙,再次钻进了楼梯间,往上跑。   身后的人一直在追她,但是又不立刻抓住她。   她明显感觉到他们有机会抓住自己,但又好像在戏耍一样,享受着老鹰抓小鸡的快乐。   最后她跑到了这个楼层,意外发现这里有个房间门是开着的,就这样,在这里躲了一天一夜,凌晨与正午偷偷下去过两次,有惊无险。可门根本打不开,只能返回,直至她再次听到声音,准备继续逃跑。   但这次进来的是严端墨。   严端墨听着她把话说完,沉默了一下,最后只问了一句:“只有这个门是开着的?”   这句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女人愣愣点了下头,隔了两秒,她猛地颤了一下。   同时,门把手轻轻动了一下。   两个人同时看了过去。   开门的人动作不急不忙,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咔哒。   咔哒。   空白的死寂里,钥匙碰撞声中,那两次解锁的声音异常清晰。   女人身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浑身冰冷僵硬,混浊的眼死死盯着那扇门,   严端墨挡在女人身前,低声快速道:“你去里边。”   这一句话让女人醒过神来,她因为过度恐惧而僵住的神经一震,终于想起来动作,跌跌撞撞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后跑。   门,悄悄开了一条缝隙。   一片安静,除了女人控制不住的粗喘声,只剩下窗外的潇潇雨声。   门外没什么动静。   严端墨戴着黑色手套,反握手中的匕首,悄无声息拉开房门。   门口没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门上仍在晃动的一串钥匙,微微侧身,像是要往回走。   转身的瞬间,他忽地矮下腰,长腿横空一扫。   同时,房内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上面!”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起,严端墨手中的匕首挥出,利落地向上格挡,从门上跳下来的人向后一跃,落在了走廊空地。   这是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只有十的年纪,和柳柳差不多大。   他们的面色青白,嘴里獠牙长得很长,面相已经发生了改变。   那两人看着门里的严端墨,似乎在疑惑这里怎么多出一个人。   可严端墨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抬步,走出了房门。   走廊里一片安静,房门又关了。   “我认识他们,他们咬人,”女人小心翼翼躲在严端墨身后,看着地上徒劳挣扎的两个人,颤巍巍道:“他……他们是什么东西?”   严端墨面无表情:“狂犬病。”   这句话稍微有点损,还是当着人家面说的,地下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愤怒地低吼,发出声音如同野兽嘶吼,令人心惊胆战。   严端墨半蹲下来,捏起一人的下巴,微微眯起眼,慢条斯理道:“你们有多少人?”   那人眼睛赤红,暴躁到了极点,龇着满是涎水的牙向严端墨愤怒地威胁,手上的指甲渐渐伸长,他盯着严端墨的脖子,目光阴毒。   那眼神让女人怕得直往后退,可严端墨面色都没改一下。   他把口罩拉好,从背上扯下背包,拉开拉链,然后从里边取出了一样东西。   女人看过去,是把钳子。   严端墨起身,一脚踩在那人胸口,让他动也动不了,屈膝俯身,握着钳子,随意敲了敲他的一颗森森白牙。   那人表情空白了一下,剩下那个在旁边,也稍微老实了点,警惕地看着严端墨。   “你们有多少人?”严端墨语气很冷漠,在这种场合里,带了几分阴森。   那人仍没吭声。   严端墨握着钳子,夹住了那颗五六公分的尖牙,手腕一翻。   带血的尖牙甩在地上,那人痛苦地仰首想要嘶叫,被严端墨掐住了脖子。   那人疼得抽搐,也没力气叫了,憎恨地看着严端墨,阖动嘴唇,终于开口说话。   严端墨放松了点掐他的力道,辨认出他说的话:“我要杀了你。”   严端墨面无表情,将他的另一颗牙也拔了。   这次的痛苦让那个人几乎说不出话来了,看起来也老实了很多。   严端墨问了第三个问题:“你的同伴都在哪里?”   还是没答。   严端墨皱了皱眉,看看那金属光泽一片森冷的钳子,往他手上看了一眼。   似乎是预料到他要做什么,那人满嘴是血,拼命摇头。   接着,严端墨拔了他的指甲,一个一个拔,直至最后一片尖锐的甲片落在地上,那只手已经血肉模糊。   “你们杀了多少人?”严端墨最后问。   “你……你别问了,他早就说不了话了。”身边一个细小的声音说。   那个人已经疼晕过去了。   严端墨站起身来,淡淡地“哦”了声,转眸看向另一个人,平静地说:“现在你可以回答了吗?”   脸上还带着雀斑的男生:“……”   “我没办法送你,”严端墨站起身,说:“他们已经知道有人来了,下边一定有人。”   看过刚刚那血腥的一幕,女人对他有点惧怕,可她更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她摇摇头,说:“我不耽误你的事情,我就在这里躲着。”   严端墨淡淡道:“换个地方等我。”   女人眼底一红,忙不迭地点头。   严端墨从背包里摸出一道符,递给她,拉了拉帽檐道:“遇到危险,把这个拍出去。”   女人愣了一下,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低头看手里的东西,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听地上其中一个怪物带着惊惧地说:“你是天师?”   严端墨没应声。   “不,不会,”那细小的声音颤声说:“天师没有你的戾气这样重的。”   严端墨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径直向外走去。   女人看着前边步履稳健的年轻人,她咬咬牙,握紧手里的东西,加快脚步跟了出去。   电梯打开,25楼到了。   如那女人描述的一样,一上来严端墨就闻到了一股子异香。   从浓烈的香气里,他嗅到了尸臭味。   再重的香也压不住,阻止不了他们的腐烂。   走廊里很平静,如那个女人描述的一样灯光黯淡,有几户人家门外摆了些杂物或者鞋架,看起来很居家,可仔细看的话,能看出已经落了灰,像是很久没人动过。   他在楼下时在保安室看过住户信息表,住进来的人家也只有三十几户。   低楼层的几家他都去了,确实是有人住过的样子,却并没有见到人影,桌上的食物也已经是至少半月以前的了。   整栋大楼都没有“4”这个数字,那么“2514”这个门牌号到底是哪一家呢?   真有趣,严端墨嘲讽地想,到底是谁这么期待“要死”呢?   脚步踩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严端墨握着匕首,缓步向前。   这栋大楼的布局很乱,每家每户之间都很挤,开发商发动最大想象力把能利用的边边角角都围了出来,做成一套昂贵的“房子”。   走廊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到边际的,且每个楼层都不太一样,25楼和那些楼层又都不一样,成回字的走廊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严端墨脚步忽地停住,安静站在走廊正中。   手中匕首慢慢收紧,他微微侧身,向身后看去。   经过的路空空荡荡,晦暗的灯光反射在墙壁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红。   走廊尽处吹来一阵风,触过他帽檐下的额发,阴冷。   严端墨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向前。   灯光闪烁了一下。   又走过几步,严端墨再次停下,转身,向后看去。   像是接触不良一样,走廊的灯不规律地闪烁着,幽幽冷风从走廊尽处吹过来,穿过回形走廊,形成一种尖锐声响。   身后仍然没有人影,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严端墨总是觉得有人在后边盯着他。   血腥的、贪婪的、腐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他皱眉又看了一次,这次仍然没有发现,挪了挪步子,转过身。   眼前一片漆黑,转身的瞬间,灯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严端墨下意识闭了闭眼,再次睁开,脚下的“安全出口”提示幽绿的灯光替代了照明。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严端墨却一动没动,他屏住了呼吸,背上起了一层冷汗,过快的心跳让他有些发慌,可面上丝毫不显。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那张腐烂得血肉模糊的脸贴在他的脑后,时间定格,他的鼻尖几乎与那个“东西”触碰。   几乎只有千分之一秒的反应时间,严端墨手上的匕首向前一挡,在那东西的爪子抓来的瞬间匕首归鞘,同时,金钱剑隔了多年,终于再次出世。   走廊里影影绰绰站得满是人影,他丝毫没有察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幽绿的光线里,那些人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严端墨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次你自己去。”老头儿坐在阳台晒着太阳,手里拿着酒盅,鼻子喝得红彤彤的。   严端墨兴奋得一蹦三尺高,那年他十六,终于获得了一次自己独立去除邪祟的机会,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他胆子很大,为人也十分谨慎,出门前跑来跑去给自己收拾东西,能用得上的不能用上的都带了。   包括老头儿的那个宝贝疙瘩金钱剑。   老头儿笑着问他:“怕不怕?”   严端墨摇头,少年的脸上一派沉稳:“我从小不知道什么叫怕。”   那次只是一个小小地缚灵,根本用不上剑也用不上他带的那些个宝贝,轻轻松松解决,拿了一笔丰厚报酬。   自那以后,老头儿开始让他独立出去历练,他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无论遇上什么样的邪祟,也确实如他所说,没怕过。   可老头儿走了,这么久没来看他,没有魂魄,也没有托梦,他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那时候起,他才慢慢明白,他不是不知道怕,是因为老头儿在,他知道自己有依靠的人,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危险,老头儿都会站在他身后,像一座大山。   而山塌了,他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开始怕,怕妖鬼邪祟,怕这些个,本该下地狱的怪物。   金钱剑催动,清光劈开黑雾,严端墨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戾气,控制不住的戾气。   他在对付那个已经完成变成僵尸的死人,却像是在斩着自己的梦魇,眼前一瞬是僵尸的模样,一瞬,又变成了那些他曾斩杀过的恶鬼。   身后传来纷乱沉重的脚步声,怪物的嘶吼声先一步到达。   严端墨甩开那具无声息的僵尸,紧紧握着剑,转身,慢慢向上拉了拉口罩,全身的黑衣,仿佛来自幽冥。   打败恐惧的方法,就只有直面恐惧。   他严端墨,生来就不该有畏惧的事,否则,老头儿也不会收他做徒弟!   金钱剑随意念而动,他三岁就会念咒,七岁拜老头儿为师,老头儿的一身本领,他没有一样敢偷懒放松。   他怕什么?他有什么好怕的?   肩上被重重抓了一道,严端墨脚步顿了顿,看着前面数不尽的人影,眸色愈发的冷锐。   他今天独自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脱离那种废物的状态。   那不是他严端墨该有的样子。   手臂上的伤又疼又痒,剧烈得难以忍受,血顺着指尖流下,染红了符咒的一角。   符咒飞出,巨大刺耳的嘶吼声响彻封闭狭窄的走廊,所被符咒触碰的人影,五一不痛苦地翻倒在地,可仍不断有人影涌出。   符咒几乎耗尽,严端墨握着剑静静看着,忽然轻轻笑了笑。   巨痛的手臂上的血滴滴答答洒落身侧,他轻声说:“有点疼。”   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被那道伤口剥夺,摸出一道符,飞速念咒,牵动伤口带出的疼痛让他面容一阵扭曲。   他没有后退,抬步,一步一步向前。   腐烂晃动的尸体间,他看着那些男男女女,有些很熟悉,他在来25楼之前,曾在他们的家里看过他们笑容灿烂的照片。   现在,他只能让他们尽快安息。   颈侧又被抓了一下,不重,却很疼,金钱剑穿入身后人的胸膛,拔出时动作略有滞涩。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冷眼看着眼前景象,他念了五雷咒。   “天雷隐隐,神雷轰轰。龙雷大作,水雷翻波。社令雷火,霹雳纵横。神威一发,斩灭邪精……”   语速越来越快,隐隐有雷声在外汇聚,越来越响。   “唔……”   “天雷隐隐,神雷轰轰。龙雷大作,水雷翻波。社令雷火,霹雳纵横。神威一发,斩灭邪精。上帝敕下,火急奉行!”   嘴被人捂住,身侧人的声音沉稳,动作干净利落。   眼前光影巨震,严端墨大口喘息,无奈道:“你又逃课了。” 第435章 非劫也非煞   这个房里没人,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严端墨被压在沙发上,口罩被粗鲁地扯下来,唇被重重吻住。   严端墨闭上眼睛,抱住少年宽阔的脊背,张开嘴,发疯一样和他抵死纠缠。   门外恐怖的嘶吼声仍在继续,屋内,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舌尖交缠带来的热度与浓烈情绪,含着情欲与无法发泄暴躁,严端墨用力舔舐着盖曜的口腔,主动又粗暴,淡淡血腥气在两人唇齿间弥散。   盖曜没有躲避,他任由严端墨发泄,抱着严端墨,力气很大,很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这样带来的安全感却渐渐让严端墨渐渐抽离方才满身冰冷的杀意,他的动作慢慢平和,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的唇忽然被重重咬了一下,严端墨闷哼出声。   盖曜抬头,鼻尖抵上严端墨的,少年眸中是他少见的疯狂,他低喘着,咬牙问:“严端墨,你到底爱不爱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想说的竟然是这个。   严端墨没答,从见到盖曜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戾气就慢慢散了,眸中恢复了平和,清亮的眼睛看着盖曜,严端墨却是问了另一件事,他说:“小朋友,你昨天是不是哭了?”   盖曜表情空白了一瞬,慢慢的,轻轻抿起薄唇。   他低头看着严端墨,有点别扭地说:“哭了,又怎么样?”   严端墨说:“以后,我不让你哭了。”   盖曜眼睛微微睁大,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忘了维持一直以来的稳重。   他眼中迸发了一阵喜悦,又很不确定,所以开口时是难得的忐忑:“那……我们恋爱了吗?”   严端墨微微闭了闭眼,咬牙低声说:“盖曜,全世界只有你会在这种时候选择谈恋爱。”   严端墨从背包里拿出镇痛剂注射的时候,盖曜都愣了一下。   他又有点生气,想要说他两句,可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窗外雷声滚滚,雨下大了。   防汛部门通知今晚有大到暴雨。   “我今天去找你。”洗手间里,手电灯光照着明,盖曜站在门口看他清洗着脖子上的伤口,开口道:“你的手机……”   “找我干什么?”水流声中,严端墨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   盖曜:“……”   盖曜偏开头,说了两个字:“讲和。”   严端墨洗了把脸:“这么快?”   盖曜:“……”   “快吗?都已经一整天了……”盖曜低声说了一句,而后道:“我回去想了很久,发现了一点不对。”   严端墨冲着水,语气不明地说:“所以你去我那里是为了讲和还是求证?”   “讲和!”盖曜觉得他的问题略不讲理,丹凤眼尾垂着,闷声说:“你不在家,不小心在平板上看到了你和那个人的聊天记录,打你的电话,你关机。”   “哦,”严端墨不咸不淡地说:“不小心。”   盖曜不自在,想要避开这个话题,正要说正事,就听严端墨说:“要说聊天记录,你的比我的有看头多了。”   盖曜:“……”   盖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他从后边抱住严端墨的腰,望着他俊秀的侧脸,温柔地说:“那我以后换老人机好不好?不接收消息。”   严端墨浅浅勾了勾唇,垂眸看着他搂着自己腰的坚实双臂,低声道:“好。”   盖曜愣了愣。   随后更加忍不住,收紧了抱他的力道,带着笑意说:“严端墨,你就是在吃醋吧?”   严端墨似笑非笑:“谁的?你和那个小美女?”   “哪个?”盖曜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确定严端墨是吃醋了,他说:“不知道你说谁,但我现在很高兴。”   严端墨:“乱高兴什么?”   盖曜从后面抱着他,高挺的鼻梁轻蹭了蹭他的侧脸,声音低低沉沉,却没有任何埋怨:“追你这么久,你终于肯看我一眼。”   严端墨微微侧头,主动贴上了他的唇。   空气空白了两秒,盖曜张开口,抿住了他的下唇,深沉的眼眸看进严端墨的眼底,轻声说:“严端墨,我就快高考了,你停下,等等我。”   严端墨轻轻闭上了眼睛,稍稍向前,堵住了他的嘴。   洗手间里的水流声停了,唇舌间搅弄出的水声轻缓柔和,严端墨半靠在洗手池上,微微仰头,安静地与盖曜接吻。   一开始没有太多欲念,更像是两个人给对方的安抚与安全感。   可慢慢的,两个人显然都不太满足这样简单的触碰。   直至严端墨的T恤被撩到胸前,年轻白皙的身体半遮半掩,盖曜的舌尖舔过他灼热的胸膛,留下一抹水痕。   严端墨向后撑着洗手台,微微仰着头,半阖着眼,低喘声有些重。   那里的痒与酥传至了全身,心脏都在轻微颤栗。   严端墨没制止他。   尽管,这里并不太适合调情。   忽然,他低叫了声,喘息声中,他轻笑道:“真没断奶吗?盖曜。”   盖曜含住他胸前的一抹红晕,不轻不重地吮了一下,动作色气,可看那张正气、尚且带着奶膘的脸,又意外纯情,很酷,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严端墨,”盖曜抬眸看他的眼睛,唇轻轻挑着,说:“你能不能叫我一次哥哥。”   严端墨:“……”   他比盖曜还要大五岁呢。   现在忽然想起来,盖曜称呼他时一向直呼名字,就算上次叫了声“老公”,也是因为赌气。   盖曜好像从来没叫过他哥,也没有把他当做比自己年长的人的想法。   现在,居然还想让自己叫他哥哥。   他低低笑了起来,说:“为什么你会想听我这么叫你?”   “不为什么,”盖曜似乎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垂下眸子,亲吻他的胸膛,随口说:“就是想听。”   “哥。”   “……”   盖曜慢慢松口,抬起头看他,严端墨没有错过他眸中闪过的那一抹不太明显的兴奋。   盖曜勾了勾唇,认真地看着严端墨,开口道:“严端墨,你好乖。”   严端墨挑挑眉,随意地说:“你不喜欢乖的?”   盖曜说:“我喜欢你,你哄我虐我都喜欢。”   严端墨没忍住笑,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了捏盖曜奶膘未退的酷脸,说:“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雏鸟情节啊?”   盖曜:“……”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他了,盖曜有点羞脑,冷冷酷酷地说:“没有。”   严端墨:“那天不是第一次?”   盖曜微皱着眉毛:“你说呢?”   他们的那一天。   虽然过了这么久,两个人都没忘掉,尽管严端墨一直在强调,那天两个人都喝多了。   ——   “你为什么不去?”   “去不去他也不知道。”   “你叫什么?”   ……   严端墨在路边摊喝酒时,又遇上了那个葬礼上唯一与他搭话的少年,他已经脱下了衣服外边带的孝,一身黑衣,冷峻,沉稳,不苟言笑。   盖曜是路过。   低调的豪车停在路边,少年下车,走到他面前,问:“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邻到落日了,晚霞满天,照得眼前的世界都漂漂亮亮。   严端墨抬眸看他,微醉的眼眸茫然一瞬,随后,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多好看,眼睫在晚霞辉映下落了抹金色的光,顺带着在那双明澈的眼中的水波泛起波纹,尖尖的虎牙让他看起来多了活泼,那时的严端墨正是少年意气最浓的时候,最张扬耀眼的时候。   他举起啤酒,就像师父还在,就像没有今天刚刚经历的那回事一样,很热情地邀请盖曜:“哥们儿,一起喝点?”   盖曜看了他三秒,然后,踢开一个凳子,在他对面坐下。   滚上床的时候,盖曜不知道严端墨是不是醒着,但他知道自己醒着。   他想要挑起严端墨的情欲,没废多少心思,两个人的唇贴在一起的时候就如火燎原,扑不灭,只能共同燃烧。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沉沦在难以自拔的情欲时,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怎么能这么契合?简直就像,天生一对。   ……   盖曜往严端墨的手臂上缠着绷带,平静地说:“你把手机关了自己过来,我知道是为了什么。”   严端墨脸上没什么表情,低着头看他的动作,也没吭声。   “我没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想求你一件事。”   盖曜动作小心地把绷带绑好,俯身,凑到他的面前,严端墨抬眼,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   盖曜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赌气的意味,他说:“求你,别让我成为第二个你。”   严端墨眼眸一颤。   盖曜的意思很清楚,他在用自己把严端墨绑住。   如果严端墨出事了,盖曜会成为师父走后严端墨的样子。   洗手间里沉默了良久,只能听到窗外模模糊糊的雨声。   “道德绑架?”严端墨嘲了声。   “是。”盖曜大大方方承认了。   严端墨皱着眉偏开头。   盖曜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他觉得严端墨现在很脆弱,可那挺直的脊梁和高傲的眼神却让人不敢那么想。   盖曜心里一阵悸动,忍不住俯身亲亲他的脸。   唇贴上他脸颊的一瞬,却忽然听严端墨说:“你听。”   严端墨直起身,目光沉沉地望向门口,缓缓开口道:“没有声音了。”   盖曜把门开了一条缝隙,看出去。   走廊里干干净净,连刚刚已经倒下的尸体都不见了踪影。   严端墨摸出自己的手机,长按,开机。天已经完全暗下,窗外一片漆黑,只余雨声。   手机屏幕亮起,一连跳出好几条消息。   盖曜看着最上边那条昵称为“柳柳”的对话框,眉宇间闪过一抹厌恶。   严端墨没点进去,目光却是落到了下一个消息框上。   是蔡青的。   “他喜欢你。”严端墨正要点进去,就听盖曜忽然这样说道。   严端墨动作顿了顿,淡淡道:“没有。”   “你一出现,他的眼睛就不会从你身上挪开。”盖曜顿了顿,语气听起来挺平静的:“所以我不喜欢他。”   严端墨扫他一眼:“小时候喝醋长大的吧?”   盖曜抿了抿唇,痛快地点头:“对。”   房子是密闭的,只有他们俩,手电的灯光并不足以把玄关每个角落照亮,光线明暗界限模糊。   大雨杂乱的背景音下,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严端墨忽然觉得心痒,他避开了盖曜的视线看手机,轻描淡写地说:“今晚有空吗?”   盖曜愣了一下,但立刻说:“有。”   严端墨:“去我家。”   盖曜:“……”   盖曜看着严端墨俊秀平静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声儿有点哑:“好。”   严端墨没再搭理他,低头打着字。   盖曜低头看过去,就看到了蔡青发来的消息:“对,我从昨天就联系不上他们了。”   蔡青的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他只是和严端墨说自己的同事失联,其实话外意也是希望他能给一点提示,或者线索。   毕竟他们现在遇到的事情有点玄。   严端墨皱起眉,正要回复,手机画面忽然变了。   手机铃声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并不算太大,但两个人都齐齐安静了下来。   一红一绿两个选择,纯色的背景下,上面的号码备注上显示——“疑似尸变。”   严端墨的指尖落下,绿色的接听图标向上划起,通话开始计时。   电话对面沉默到了第五秒,然后传出一个带着笑意的慵懒声音:“老公,你的手机怎么在我家里响起来了?”   严端墨脸色蓦然一变。   闪电刺入漆黑的房间,天上炸起一道惊雷。   光线暗下去后,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   ——吱嘎。   身侧的房门忽然缓缓开了,门脚被盖曜挡住,轻轻碰了碰,像是有风一样。   严端墨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此时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动作时衣裳的轻微摩擦声,穹苍上云层间闪电明暗中,严端墨低笑了声,温柔地开口:“宝贝,千万别躲哦。”   盖曜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片刻不移,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严端墨,亦正亦邪,陌生,又实在是令人无法抗拒地迷恋。   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将那开了的房门往回拉,将要关上时,严端墨的手撑在了门上。   盖曜:“……”   盖曜低声说:“就在这里等。”   严端墨摇头,说:“等不了了,要找人。”   盖曜皱眉,还在权衡,严端墨开口道:“你在这里等我,我把金钱剑留给你。”   盖曜:“……”   紧紧握着门把的手慢慢松开,盖曜不再说话,也没接严端墨的东西,率先走了出去。   这走廊里只有指示灯亮着幽幽绿光,深深曲折的过道朦朦胧胧,鬼气森森。   严端墨在楼下时没看错,那一条来客登记上的名字他认识,目光还多停留了片刻。   石晓铭,是蔡青的徒弟。   一天都没消息的话,楼下那个女人说的见到两个被咬的人就很有可能是他们。   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必须快一点。   可是找人,要怎么找呢?   盖曜利落地踹开一扇房门,里边是空的。   这一路走过来,房子都是空的。   “他就是那天酒吧里那个?”盖曜问。   严端墨:“嗯,骂你绿茶心机婊那个。”   盖曜:“……”   盖曜并不怎么生气,与他闲聊:“他也可以啊?”   严端墨漫不经心道:“他和你能比吗?”   盖曜走到他身边,声音带了点笑意:“为什么不能比?”   严端墨清清冷冷地说:“你茶味浓。”   盖曜:“……”   严端墨推开一个房门,将手电往里照了照,这里边有人住,装修还不错,他走了进去。   “你骂小孩儿。”盖曜走在他的身后,声音低沉稳重地抱怨,似乎注意力完全在严端墨身上。   严端墨面无表情:“有十八公分的小孩儿吗?”   盖曜耳根有点红了,走到严端墨身边,伸手去拉他。   两个人已经走进了客厅里,大气的博古架上摆了不少东西,木制的茶桌放在下边,贵气雅致。   盖曜拉住严端墨的手,将他抱进了怀里,严端墨将手垂落在两侧,没动。   盖曜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借用一下。”   ——金钱剑挡煞,镇煞。   是由一百零八枚铜钱用红线穿好成剑再经加持,可斩煞。   金钱剑震颤,无需人手持,从背包中横空而起,径直扎进了夜色里。   一道黑影狼狈地从角落里摔出,看向两人,露出尖利的獠牙,直接扑了过来。   盖曜把严端墨护在身后,长腿向前横踢而出,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胸口,那人身形微顿,力气大得出奇,并没有往后退几步,如野兽般喘着粗气恶狠狠又扑了过来。   可同时,耳侧传来一阵嗡鸣,他惊了一下,下意识想躲,那飞回的金钱剑被盖曜稳稳握在手里,抵上了他的颈侧。   一阵比火烧更加灼痛的感觉让那人仰头嘶吼,他惧怕地向后躲,严端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他站在那人身后,冷声道:“昨天被你们抓来的两个人,还活着吗?”   那人还未开口,盖曜忽地转头,皱眉看向门口。   门口无声无息站着一个人,没有灯光照过去,只能看到一道影子。   严端墨侧身看过去,那诡异的影子微微动了动。   沉默地对峙了几秒,严端墨冷漠地说:“又来了。”   门口被那些已经完全尸变的僵尸死死围住,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空隙能出去,盖曜皱眉,咬了下唇,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   在最先那个影子轻微动了的同时,严端墨抓住盖曜的手腕,将他拽进了一旁的洗手间。   门关上的一瞬,他们听到僵尸嘶吼着闯进来的声音,门被敲得震颤,盖曜把洗衣机推到了门前抵着。   根本没有任何废话时间,严端墨从腿侧拔出匕首,摆着马桶,咬住手电照明,将顶端的通风管道的螺丝拧开,露出入口。   盖曜警惕地看着门口,洗手间门锁已经被撞坏,门被撞得开了条缝隙。   严端墨敏捷地跳起,抓住通风管道壁,爬了上去,然后露出头,向盖曜伸出手。   “砰!”   一声巨响,门开了。   这楼是新楼,通风管道里倒是没有多脏,只是对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有点太过狭窄。   盖曜将腿收了上来,下一瞬,门就开了。   仅靠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办法和这么多僵尸抗衡。   两个人趴在通风管道口向下看,洗手间里光线暗,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一群影子,看不清详细模样。   严端墨低声道:“刚刚我看过,他们和蔡青给我们看的那两具尸体很像,都被咬了。”   盖曜:“但是那个人还活着。”   他是说刚进来这个房间时埋伏着的那个人。   严端墨往前边爬,说:“他们和这些应该不一样。”   通风管道内壁光滑,虽然声音不大,盖曜仍能听清严端墨的声音。   “是猎人和猎物的区别。”盖曜说。   又经过一个房间,严端墨没说话,透过通风管道看下去。   下边没装修,还是毛坯房,透过窗透进来的稀薄光线,能看出里边没有人。   他继续往前爬,隔了一会儿,说:“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把尸体扔在外面,引起那么多人注意。”   盖曜没说话。   严端墨动作倏地一停,呼吸顿住,背上起了一层细汗。   管道狭窄,根本没有回头的空间,但是他知道,盖曜已经不在他的身后了。   那么,那个正在窸窸窣窣向他爬过来的人,是谁?   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严端墨快速向前爬,在看到一个没有封闭的通道口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立刻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瞬间,他感觉有人抓了他的手臂一下,手指很细,像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的手。   这间房子是毛坯房,严端墨跳下来的时候就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很明显,被下雨天的潮气一激,更加让人难受。   严端墨退后两步,那个通道口一阵细微响动,然后,一截瘦弱的身体慢慢探了出来。   先是头部,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配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跟午夜惊魂一样。   严端墨的手慢慢向后,下意识摸向背包侧面,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金钱剑在盖曜那里。   他反倒是松了口气,握紧匕首,紧紧盯着那个正以炫酷姿势往下爬的怪物。   可等了又等,一分钟过去了,那东西还没下来,就挂在那儿了。   严端墨无语一阵,皱眉开口:“你还下不下来了?不下来我走了。”   “啊……那你走吧。”说话声儿细声细气,像个小姑娘,语气听起来还有点小尴尬。   严端墨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又停住。   手电灯光扫过地上和门上混乱的血迹,严端墨语气森冷地说:“这里是2514?”   悬挂着的那人:“……”   那人道:“是啊。”   严端墨转身,缓缓走近,抽出腿上绑的匕首,抵住了卡住的那个人的脖子,声音森冷:“这里不该有人在等吗?”   那人:“……”   那人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都去哪了。”   严端墨:“昨天那两个人,在哪里?”   门外很干净,没有乱窜的僵尸,可也没有盖曜的影子。   严端墨出了门,站在走廊里,拨了盖曜的电话,没人接。   那么狭窄的地方,大概盖曜遇到了同样的事。   他缓缓转头,看向刚刚出来的那扇门,手电灯柱慢慢移到了门上,这个房间没有门牌,这里更像是开发商硬塞进去的一个多余空间,里边几乎所有角落都是不规则的角度,门开在角落位置,很狭窄,很不显眼。   他抬眸看向来路,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响动。   严端墨拿着手机的手放下,上面依然显示未接通。   他正要抬步,而他身后四五步外的一扇门,悄无声息地缓缓开了,然后,再往后,一扇接着一扇,全部大开。   严端墨没有回头,将手机放回了兜里,看着来路,低声说:“小朋友,记得今晚的约会。”   然后,他转动脚步,微微侧身,冷锐的眼眸看向那层层大开的房门。   还有,门口隐影处,那些鬼魅般的人影。   “真麻烦,”严端墨抬手,不急不忙地调整着黑色手套,清冷的声音穿透沉闷阴森、落针可闻的走廊,他说:“居然都还活着。”   几乎是话落的瞬间,最先开的那扇门里飞快扑出两道人影,严端墨手上冷茫一闪,身影如鬼魅般敏捷,迎了上去。   …… 第436章 非劫也非煞   天上一声炸雷,透过开着的房门,闪电在走廊里忽闪忽现。   刀尖的血嘀嗒,嘀嗒,滑落在地板上,染红了夜色,脚步声没有刻意收敛,放得很沉,速度不急不缓,甚至带了几分悠闲。   一扇门被从外面推开,里边是空的。   脚步停留片刻,又继续向前走。   身后的门一扇一扇开着,地上的血迹滴了一路,血液顺着手臂缓缓流至指尖,将刀锋浸染煞气,他抬手,再次推开一扇门。   “看,”他温柔地说:“我找到你了。”   紧闭的房门外,忽然脚步声停了。   闪电在高楼顶的云层忽隐忽现,一声惊雷劈下,窗框嗡嗡作响。   门里,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惧意,不动声色慢慢后退。   他惧怕地死死盯着那扇门。   下一秒,门开了。   闪电光线落在门口穿着黑衣的人身上,也看清了他手里的那炳染满血的短刃,一身煞气,如同深夜上门的厉鬼,更像是催命的罗刹。   “你……”那清秀的少年语气低哑急促,恼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刀收回了鞘中,身上染血的人轻轻笑了笑,张开双臂温柔而无害地说:“宝贝,过来。”   少年反而又向后退了一步。   屋里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不同于他的恐惧,那少年满脸阴鸷,尖锐的獠牙上还残存着血迹,死死盯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那两人都没说话,也没动作。   严端墨皱皱眉,收起手臂,有点可惜地说:“是因为我迟到了,所以你不高兴了吗?”   柳柳抬手,蹭了蹭自己忍着剧痛磨过无数次、又长出的短小獠牙,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他说:“哥哥,你杀了我,放过他,怎么样?”   严端墨冷漠的目光扫过一旁那少年,他和柳柳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完全不同,满身的戾气。   严端墨没应声,他重新看向柳柳,说:“我有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把尸体扔出去,如果老老实实的,还没那么快被人找出来。”   柳柳脸上扭曲了一下,下意识扫了眼身侧的人,开口道:“不为什么。”   可同时,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身侧的人开了口,满不在乎地说:“为了逗你们这群废物玩。”   挑衅。   严端墨猜过,可也没想过他们这么疯。   “闭嘴!”柳柳忍无可忍,挡在了那少年面前。   他打量着门口这个人,那夜在酒吧时他就已经盯上了,很合他的心意,比之前那些加起来质量都要好,包括现在,他也仍旧为他着迷,即便浑身狼狈也遮掩不住的英俊和优雅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与危险让他更加心动。   这是他的猎物,从他发现他来了开始,就已经在期待与他的会面。   可他想错了,就在他忍不住期待给他打电话,听到他那句回复时,他心里开始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或许他们才是猎物。   他想让自己笑起来好看一点:“哥哥,他什么也没做过,你放过他,好不好?”   严端墨的下一句话让他的笑脸僵了僵   “你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这个楼的窗户隔音并不好,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包裹在了雨中。   柳柳忽地拉住了身侧想要攻击的少年,强硬地将他拉到了身后。   他看着严端墨,张了张嘴,他说:“我们,也不想这样。”   严端墨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好在,他打的止疼可以发挥一段时间作用,他没有多疼。   只是疲惫是难免的,走到这里,力气也流失了许多。   他没有表现出来,依然从容,静静看着那个竭力想要保持正常人模样的少年。   他说:“一个多月前,我们不想上课,就一起结伴溜出去玩。”   严端墨:“去了哪?”   柳柳:“平驿山。”   那是一个没被开发的山林,离这里不算远。   严端墨点头,道:“继续。”   柳柳:“我们不想让人找到,决定在里边躲几天,忽然有一天晚上,我的一个同学从外边回来,说他发现了一个可以放松的办法。”   严端墨:“什么?”   柳柳张了张嘴,低头道:“他说,有一种比吸毒更安全,更舒服的方法。”   严端墨:“……”   柳柳:“然后,他咬了我。”   严端墨:“……”   这群孩子和盖曜差不多大,都是高中生,因为家庭压力和学习压力叛逆了一次,然后,出事了。   中尸毒后的状态,其实是很难受的,全身奇痒,之后会陷入一种很舒服的幻觉。   一开始他们都有点怕,但是后来,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等到发现不对,发现身体异变时,他们逃了回来,家不敢回,就跑到了这个还没多少人住的大楼。   不知道在哪里学到的法子,他们延缓了自己尸变的时间,同时,他们把这个大楼完全变成他们的巢穴,诱骗别人来做他们的粮食。   柳柳看着严端墨,说:“哥哥,如果你放过我们,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严端墨笑了笑,戏谑地说:“不行哦。”   柳柳:“……”   看着严端墨抬步,向自己走过来,柳柳护着身旁的弟弟往后退,直到退到了窗边。   在看到柳柳身后少年脸上那抹扭曲的笑容时,严端墨骤然停步,向后退去,可已经来不及了,头顶一个巨大的笼子兜头砸了下来。   就差半步。   严端墨手腕忽地一紧,眼前一阵晃动,接着,沉重的落地声在他身后轰然响起。   严端墨攥住了身前人的手腕,抬起头,半晌,轻轻笑了起来,他说:“盖曜,你来得总是时候。”   盖曜皱眉看着他的一身狼藉,尽管他自己的情况也相差不多。   他把严端墨拉到身后,目光冷厉地盯向窗口的两个人,面沉如水,冷得骇人。   他生气了。   “哥哥……”柳柳这时候的慌乱并不像演出来的,他紧紧护着自己的弟弟,磕磕绊绊说:“你……你别过来。”   盖曜抬步,向他们走过去。   而刚迈出一步,严端墨忽然看向门口。   门口出现一个人。   她手里紧紧握着一道符咒,气喘吁吁,头发散乱,像是被什么追到了这里。   看到严端墨时,她的眼中迸发出了一抹光彩,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说:“道长,救救我……”   是楼下遇到的那个女人。   盖曜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东西,面露疑惑地看向严端墨。   女人也看到了盖曜,警惕地看他一眼,走到了两人面前,喘息着说:“有……有人咬我……”   电石火光间,严端墨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把刀刺向了盖曜,刀尖几乎触碰到他的衣襟。   速度之快,几乎是她拿出来的瞬间严端墨就抓住了她。   女人大惊失色:“你怎么会知道!”   窗口的两个少年得到了这个空隙,向门口逃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严端墨手腕一拧,刀“哐啷”落地,正要去追,盖曜忽然拦住了他。   几秒后,严端墨看到消失在门口的两个少年,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   女人甩开严端墨,跑过去找他们,却在走到门口时僵住了。   门口,站了两个陌生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严端墨却有些眼熟,在葬礼上,他曾经见过他们。   是盖曜叫来的人。   发生了这种事,盖曜不可能不向师门求助。   严端墨在看到盖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他放松了下来,擦了擦脖子上渗出的血迹。   “那个菜青虫也差不多该到了。”盖曜搂住他的腰,唇角露出一抹笑,褪了冷色,阳光帅气:“今晚的约会可以挑一个时间补给我吗?”   严端墨:“……”   被盖曜的师兄弟们看着,他觉得很不舒服,推开盖曜,不耐烦道:“你闭嘴吧。”   顿了顿,他浅浅勾了勾唇,自语道:“菜青虫?小家伙够损的。”   “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又问了一遍,看着严端墨,目光愤恨,没有之前的半点畏缩。   柳柳低声呵止:“妈,别说了!”   严端墨一愣,皱眉在两人脸上看了看,说:“尸毒是可以拔除的。”   女人怔了一下,随后大喜,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   就听严端墨又说:“演技不错,要是有人接戏会更真一点。”   在楼下时,闯进来的两个人如果稍微表现出来一点对女人的攻击欲望他都会信一点,给她符咒是试探,反正已经暴露,就顺便顺着她的指引,踩一踩他们准备的陷阱。   “你干什么去?”盖曜拉住严端墨。   严端墨抽出手,继续向外走:“我知道那两个人在哪。”   盖曜看着他指尖滴落的血珠,皱眉道:“已经找到了。”   “你能不能老实一点?”盖曜再也忍不住,这一夜的担心和心疼都涌了上来,他吼道:“严端墨,你能不能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盖曜的师兄看了两人一眼,对严端墨点了点头,严肃道:“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然后,带着人离开了房间,这里就只剩下两个人对峙。   吼出来的时候,盖曜已经做好准备和严端墨吵架,也做好准备严端墨说那些刺他心脏的话。   可他说完,严端墨却没有他预想中的反应。   雨下得小了,这个房里越发安静。   这么被时间抻着,盖曜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他不怕严端墨讽刺他,骂他,可他怕严端墨的沉默。   他走到严端墨面前,张了张嘴,以一种低姿态,近乎卑微讨好的语气小声说:“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他的尾音被终止在一个温暖的拥抱里。   缓缓低下头,盖曜看着那人疲惫苍白的俊脸和乖巧垂落的眼睫,心里一阵剧烈跳动。   他明白严端墨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这是严端墨第一次对他低头,也是严端墨第一次平等地与他相处,而不是把他当成以往的“小朋友”“高中生”“未成年”。   他小心翼翼拥住严端墨的背,开口的话轻而温柔:“严端墨,我们谈恋爱吧。”   这次,他听到严端墨轻轻应了声:“好。” 第437章 非劫也非煞   严端墨的伤好得差不多时,老马打来电话找他吃饭。   饭桌上说了他刚收的凶宅的事,严端墨喝着酒听着,思索着应对办法,后知后觉发现,他心里的恐惧与焦虑没再出现了。   喝得尽兴,有点多了,回家时摇摇晃晃,开门开了好一会儿。   家里开着灯。   五月末了,天气热了起来,夜里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是暖的,玉兰花的幽香飘了进来,窗帘轻微晃动。   沙发上,少年一身清爽的校服,白色短袖,墨蓝色的长裤,盘腿坐着,膝上放着习题册。   严端墨换了鞋,走到沙发前,伸手,挑起少年轮廓优美的下巴,声音慵懒地说:“呦,大学生来了。”   盖曜看进他的眼睛,声音温柔:“刚下晚自习。”   严端墨挑挑眉,俯下身,很随意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吻带着淡淡的酒香。   随后起身,往屋里走,道:“就剩下十多天了吧?”   盖曜舔了舔唇,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说:“严端墨,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语气挺正经的。   严端墨换衣服的手一顿,转头在他脸上扫了眼,说:“说吧,高考生都是珍稀动物。”   盖曜伸手,搂住了他赤裸的腰,将唇贴在他的侧脸上,低声说:“跟我做一次。”   严端墨:“……”   他又无语了一会儿,酒差点被他的话给弄醒了。   同时,他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   本来应该拒绝的,他不想在盖曜这么重要的时期浪费他的一丁点时间,可……   他将衣服套好,转身,直视盖曜的眼睛。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贴,呼吸交缠,自然又亲密。   他往后靠了靠,倚在衣柜上,懒洋洋地问:“不影响你学习吗?”   “正面影响。”   盖曜呼吸已经有点乱了,向前,吻住了他的唇,含含糊糊的声音和不断上涌的情欲混在微醉的玉兰花香里,严端墨半阖着眼,任他在身上撩拨,低声说:“就一次,做完去做题。”   盖曜闷闷“嗯”了声,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了沙发上。   习题在一旁瘫着,严端墨脑袋昏沉,剧烈的快感让他浑身颤栗,他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上边漂亮潇洒的字体,低低地说:“你在学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他声音很含糊,盖曜没太听清,他没脱衣服,还是那身校服,像是刻意让严端墨感到罪恶感一样,他俯身靠近,在严端墨微肿的唇上亲了亲,问:“你说什么?”   下边还在重重挺弄,每次都擦过那个点,严端墨有点受不了,看着他身上干净整洁的校服,怕弄脏了,伸手想要推开他,重复了一遍刚刚他的话:“你在学校是什么样的?”   “学校?”盖曜撩起他汗湿的额发,向来沉静的目光近乎痴迷地描绘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细节,低喘着熟悉:“以前学习一般,你说你喜欢好学生,我就学一学。”   其实严端墨没说过这话,就是第一次两个人喝酒时,严端墨随口说了一句“羡慕你们这些好学生”,盖曜就记住了。   严端墨推他的手没怎么用力,欲拒还迎似的,他看着盖曜英俊尚带稚气的脸和他身上整整齐齐乖乖巧巧的校服,想象着他在学校时上课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似乎让自己更加兴奋,青春,禁欲,沉默寡言,现在沉迷于欲望时的样子,让人控制不住心跳加速。   可,又实在容易产生罪恶感。   严端墨咬着下唇,说:“把校服脱了,弄得好像我带坏未成年似的。”   “不脱,”盖曜很理所当然地说:“我故意穿的,早就想这么干了。”   严端墨:“……”   严端墨眼中带了水痕,家里的灯光在里边一晃一晃,他低笑了声,说:“你上学的时候都想什么啊?”   “想你,下一次,”盖曜抵住他的额头,闭了闭眼,忍住射精的欲望,呼吸急促道:“下一次,你换上我的校服做,好不好?”   严端墨笑了起来,大大方方道:“好。”   盖曜被他的笑容晃了眼,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腰,加快了动作。   严端墨紧紧抓着沙发,闭着眼等待高潮的到来,高潮还没到,门先响了。   两个人就这么卡在了不上不下的状态。   门外,老刘太太怒气冲冲的砸门:“我说,你咕咚什么呢?楼下还学习呢。”   时间十一点五十多了,马上十二点。   盖曜和严端墨对视一眼,都没敢动。   严端墨缓了缓呼吸,声音尽量平稳,让人听不出异样:“不咕咚了,这就睡。”   老刘太太又嘀咕了两句,脚步声才离开。   室内安静了良久,严端墨没忍住笑,盖曜也笑了出来。   他眸底笑容清亮,压低声音问严端墨:“怎么办?”   严端墨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说:“换个地方吧,快点做完,你去做题。”   盖曜:“好。”   两个人换了个地方,严端墨扶着墙,盖曜这次没有留余力,做得又快又狠又痛快。   然后,全都射进了严端墨的身体里。   洗完澡,严端墨困得要命,直接爬上了床。   盖曜坐在客厅里做题。   严端墨睡醒一觉,是晚上两点多了,客厅的灯还亮着,楼下的灯已经关了。   走到客厅,盖曜听到声音抬头,干干净净的男高中生眼睛有点熬红了,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严端墨“啧”了声,说:“睡吧,和谁比熬鹰呢?”   盖曜点了点头,放下了笔。   大概是真困了,盖曜躺在床上,抱住他,几乎秒睡。   严端墨也困了,打了个哈欠,将脸埋进了那个带着书香气的怀抱   迷迷糊糊里,他起身走到了客厅。   已经中午了,他打着哈欠,抱怨了句:“大中午的,你又喝酒。”   “我高兴,”沙发里的人慢悠悠道:“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严端墨翻了个白眼,看看乱糟糟的客厅,道:“神仙有你这么乱的吗?”   “养你干什么的?”那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哼了声。   严端墨收拾的动作停住,眼泪忽然哗哗流了出来,他看着坐在阳光里的老头儿,因为光太盛,视线有点模糊。   他说:“你怎么才来看我?”   老头儿喝着酒,慢悠悠道:“故意的,我一直在这儿,你自己也成长不起来。”   严端墨笑了声,眼泪却停不住,他说:“那天我没去送你。”   老头儿说:“我也不愿意你去,有人帮你忙活还不好?”   严端墨点点头,说:“我现在挺好的,你呢?”   老头儿把酒放下,转过身看他,眼泪被客厅里过于刺眼的夏日阳光反射,视线还是不清晰,看不清老头儿,他连忙擦擦眼。   老头儿忽然说:“你师叔那个小徒弟不错。”   严端墨愣了愣,摇头苦笑:“我算不出来,想问问你,他是我的桃花劫还是桃花煞。”   老头儿笑呵呵地说:“小墨,你为什么不想他是你的正缘桃花呢?”   梦就到这里,老头儿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笑着对他点点头。   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   盖曜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轻声问:“严端墨,你梦到了什么?”   严端墨怔怔看着他,少年脸上仍带稚气,可心性稳而正,盖曜无论是家世还是修行天赋都是万里挑一的,未来只会比现在更耀眼。   他轻轻笑了笑,重新闭上眼,说:“梦到老头儿了。”   盖曜没说话,只是把他抱紧了点儿。   屋里安静了许久,盖曜低声说:“高考那两天,你去接我,好不好?”   严端墨:“嗯。”   盖曜:“我准备报本市的大学,学校离你这里不远。”   他们市的学校还不错,能考上的都会被发奖金那种。   严端墨无权干涉他的想法,没吭声。   盖曜:“早上吃包子还是肉饼?”   严端墨:“……”   他睁开眼,声音微哑:“闭嘴,去上学。”   盖曜“哦”了声,坐了起来。   他俯身,在严端墨裸露的肩头亲了亲,这才下床,洗漱完,出了门。   严端墨起身,站在窗前。   盖曜穿着校服经过楼下,身后不远走着穿着不同样式校服的高中生,楼下的小满。   天光刚刚亮,晨起的潮湿凉气裹在少年身上,还有路边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清晨的鸟鸣清脆悦耳,生机勃勃,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严端墨心里忽然轻松了起来,仿佛脱胎换骨一样,心境也好像提升了不少。   盖曜若有所觉,抬起头,正对上严端墨看向他的目光。   少年笑了起来,仰头对严端墨招了招手,扬声说:“吃早饭。”   楼层不高,清朗阳光的声音听得清晰。   严端墨弯弯唇,懒懒散散趴在窗边,撑腮看他。   阳光恰好这个时候跳了出来,是今晨的第一缕,静穆,浪漫,充满活力。   就像盖曜一样。   希望下一次相遇,我们都会更好   # 堂上仙 第438章 堂上仙   人言“南茅北马”,前者指的是茅山派,后者说的就是东北的出马仙。   民间传说东北有五大仙家,俗称“灰黄狐白柳”,即老鼠、黄皮子、狐狸、刺猬、蛇几位动物仙家。   故许多人有误解,以为出马仙家就是指这五位,但其实在萨满文化里,五大仙家是指“胡黄常蟒”四位加上“清风鬼主”。   我五岁那年,奶奶生了场大病,病了一个多月,人就要不行了,当时叔叔婶婶已经把棺材预备好摆在了院子里,可有一天晚上,眼看要咽气的奶奶忽然睁开了眼睛,醒了。   第二天奶奶就能下炕去地里打猪草,扛着扁担挑水健步如飞。   我当时年纪小,只记得自己哭了好几天,日日夜夜跪在奶奶身旁守着她,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不见了。   她醒过来那天晚上,后半夜我实在撑不住睡着了,梦里好像看见一个影子,在和奶奶说着话,我竖起耳朵想听,可那说话声缥缈,像是隔着层纱,听不真切。   等那影子走了,我忽然听到奶奶叫我,猛然惊醒,就叫她已经醒了,笑着叫我:“小礼,怎么睡在这儿了?快让奶奶抱抱。”   我抬头在屋子里四处看,屋子里就我和奶奶,没有别的影子,便真以为自己是做了梦。   奶奶从第二天就好了起来,身体甚至较从前更加硬朗。   也是那天开始,家里多了个堂口,靠北墙,红色的堂单,上边供奉着什么,我也不清楚。村里孩子启蒙晚,没有那条件上幼儿园、学前班,所以我那会儿是个小文盲,也不认得上头写了什么,只知道奶奶日日换贡品,上香,从不让我靠近。   而从那时起,村子里开始有人传我家有了仙缘,不久就有人求上门来,找奶奶看事。   我那时太小,不懂这些,就老老实实坐在奶奶身边玩玩具,看着奶奶气定神闲地坐在炕头儿,纸卷的旱烟在炕沿儿磕两下灰,眼睛往来客身上看上几眼,随口说上那么几句,往往直中要害。   老家的小院儿迎来送往,一般都是愁眉苦脸地来,欢欢喜喜地去,来时几分狐疑,交谈几句便越发恭敬。   那个通讯还困难的年代,我奶奶算是十里八乡都有名号的,连县里的大领导都备着重礼来拜访,可我奶奶一律不收。   我奶奶看事儿从来不收好处,她说但凡受了这些东西,就是破了修为。曾经有一回有人趁着奶奶没留意,把钱塞进了我兜里,我攥着钱打算偷摸去小卖部买冰棍儿的时候,被奶奶给发现了,硬生生抡着罗圈腿追了五六里路,把钱给还回去了。   虽不收钱财,但活鸡、活鸭还是偶尔收的,只不过那些活蹦乱跳的鸡鸭从没到我的嘴里。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爸妈在我断奶之后就出去打工,把我扔给奶奶照顾,从小我跟奶奶最亲。   她总是把我抱在瘦得硌人的膝上,边烧着火给我烙苞米饽饽,边给我讲着她年轻时的事儿,对仙家的事却只字不提。   我记得那时候灶台很高,下边总是燃着红彤彤的火,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锅盖上冒着腾腾蒸汽,饭香味儿漂得满屋都是。   门外老树下秋千随风摇晃,阳光亮得刺眼,我没有什么朋友,整天坐在门口发呆,有一天我忽然看见院子里窜出一个红色影子,连忙叫正在屋里睡午觉的奶奶。   我扒着她的胳膊往窗边拉,指着院子里,笑着说:“奶奶,大红狗。”   奶奶笑骂了声,用那经年染着土烟味儿的指头戳我的头,说:“咱们这儿哪有红毛狗?”   说完那句话,她脸色仿佛有些怪异,我却并没注意,兴高采烈地同她说那红狗的模样。   那红狗有好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四个爪子是黑的,风一样快,从房前跑到门口,转头看我一眼,我想要开口叫它时,它已经跳出了墙头。   那天过后,我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连小仓库里沉粮下的耗子窝都翻出来了,却都没见过那只大红狗,约么它只是从我家借路,我有点失落。   沉粮下的耗子被我一窝端了,五六只粉嫩嫩的小耗崽儿没了娘,被我拿着个红底印花的洗脚盆困着,就放在院子东边的鸡窝旁。   每日清晨,奶奶喂鸡,我喂耗子。   奶奶总是笑话我:“耗子养耗子。”   这样说的原因是我的属相是鼠。   这世上很多人都讨厌老鼠,觉得它携带病菌、祸害粮食、长相恶心,人们厌恶它,也怕它。   可我自小就没这个感觉,相反,我觉得它和猫儿狗儿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   奶奶不解我为什么养这东西,笑着问我:“鸡长大了还能吃,你这耗子养大了有什么用?”   我用狗尾巴草逗着小耗子,皮实地回答:“等大红狗来了,喂给它吃。”   奶奶竖起了眉,刚刚还风和日丽的脸上瞬时阴云密布,薅起我就往我屁股上揍:“不许再说这种话!这些东西你给我扔了,要不不给你饭吃!”   不同以往吓唬我时的样子,她下手又重又狠,脸上极凶,枯瘦的手像铁打的,把我揍得嗷嗷哭。   那天我哭了一早晨,捂着红肿的屁股,抱着一群小耗子出了家门。   我跟奶奶赌着气,发誓要带这窝小耗崽子浪迹天涯,让她再也找不着我。   那是夏天,大兴安岭的山杨白桦翠绿茂密,参天大树高耸入云霄,阳光从树叶间隙零零散散洒落,森林里生机盎然。   现在的人应该见不到了,山鸡、野兔、在林间漫步的狍子,野草长了老高,没过了我的小短腿上边僵直的脊背。   我抱着一个铁盆,里边装了六只已经长了灰毛的小耗子,虽然被盆子边缘勒得手生疼,可还是不忍心放下,于是那几只耗崽子一个个被我晃得晕头转向,随着盆子倾斜乱窜。   我搬不动了,用膝盖顶住盆底,歇了会儿气,盆子向外歪,那群小耗子就被吓得顺着坡儿拼命往里爬。   我不想它们再受罪,找了一颗粗壮的白桦树,在树下蹲下来,把盆放在了草地上。   回头看时,来路漫漫,四周都是一个模样,野草遮蔽了视线,我才发觉自己走了很远很远,已经辨不清自己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记得那会儿已经到了中午,早上刚被揍过一顿,屁股还火辣辣的,森林里的蚊子把我全身上下咬的都是包,我又疼又痒又累又饿,当时就已经后悔了,我想奶奶了,想回家。   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盆子里,我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把脸,吸着鼻子,重新站了起来。   然后,选了一个地方,继续走。   我那会儿已经完全迷失方向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不对,四周的绿色晃得我发晕,我模糊记着来路,眼前的景色却越走越陌生。   直至太阳西斜,昏黄的洒进森林,倦鸟归巢,排排站在树枝上扭头看我,我还没有看到村子的影子,那时候我知道,自己真丢了。   可怜那一窝小耗子,跟着我折腾了一整天也没吃的,好在,它们这几天已经大了许多,粉嫩嫩的身体被一层浅灰的绒毛盖住,能四处乱窜了。   我知道,这些小耗子要是跟着我回去,大概要被奶奶打死的,何况我现在找不到路,跟着我怕是要饿死或是变成熊瞎子的口粮意识到这一点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兴安岭迎来了夜色,四周灰蒙蒙的,我瞪大眼睛去看,却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夜风凉,怪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吓得手脚发软,跑到一棵粗大的树旁蹲下。   我怕是出不去了。   我擦着眼泪,把盆上扣的网拿开,盆倾斜下来,几只已经蔫了的小耗子懵了一会儿,然后抬腿就跑。   眨眼就蹿进密林里,不见了踪影。   这下,只剩下我一个了。   周围林子簌簌作响,深林里吹出来的风鬼哭狼嚎的,我吓得浑身冰凉,可我从小胆子还行,没至于就懵了,休息了一会儿,有了点力气,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的两条腿都灌铅了似的,沉得走不动路了,林子里已经黑透了,密集的原始森林里树木参天,把头顶遮得严严实实,我几乎辨不清两米开外的东西到底是草木还是野兽。   这种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汗毛树立。不只是怕鬼的事,主要是兴安岭里活动的野生动物种类繁多,不只有刺猬、兔子、狍子这种较为温和的,还有老虎妈子(东北虎),土豹子(远东豹),熊瞎子(黑熊)这一类我们从小被家长吓唬的、隔三差五来村子叼一个不听话小孩儿的猛兽。   我的神经已经崩到了临界点,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紧张到了极致时,手脚都开始轻飘飘的,不受使唤。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我的右后方草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很明显不是风吹的。   我当时手脚就麻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回头。   然后,声音没了。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就跟有狗追一样,拔腿就跑,身后好像始终有声音如影随形,我越跑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嗓子里已经满是铁锈味时,我忽然看见前方有亮光,那像是一排房子,灯火通明,在这漆黑的森林里十分显眼。   我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我又累又饿又怕,以为自己找到了村子,找到家了,于是大喊着奶奶,拼命往前跑。   可到了近处,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我们村子。   那像是一个大户人家,漂亮的红色大门开着,方才远远看着通明的大灯笼,近了却觉得暗,红彤彤的,让人看着不大舒服。   我往里头看,里头两侧都点了灯,瞧着灯火通明的,地方也阔气,可没见着人。   后头是茫茫深林,不知多远的地方恍惚有野兽的嘶吼,夜风把我脸上的眼泪吹干,紧巴巴的,我疲倦到了极点,打死也不敢再回头。   前边是户人家,可我也不敢进去。   奶奶常跟我说最近他们这儿有拍花子的,会偷小孩儿卖去给人家杀了,所以不让我跟陌生人走,更不能一个人进陌生人的家。   思来想去,我挪了挪步子,在人家门口的石墩子旁边儿蹲下了。   虽是夏天,可大兴安岭是低温地区,山里有些地方仍结着冰,夜里风更是冷,我从家里出来,只穿了身单衣单裤,松松垮垮,根本没办法御寒。   我缩在墙角,冻得打颤,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意惺忪间,我好像看到一盏灯光恍恍惚惚飘了过来。   是那种手提的灯笼,像戏台子上用的那种一样。   在那个年代,外出通常照明通常用手电,是那种铁皮的手电棒,用大电池的,份量特别重,照得又亮又远。   那时候国家正处在发展阶段,新东西正在进入千家万户,虽然还有些人家用油灯省电,但是灯笼这东西实在是少见的。   那东西慢慢走近了,我抬起头看,却发现提灯笼的是个大姑娘。   那姑娘穿的衣裳特别富贵,不像是我们那儿的穷人家能用得起的,两根麻花辫子又粗又长,那张脸长得却实在不算好看,下巴尖得厉害,一双眼高高上挑,颧骨也比平常人高,嘴发尖,是人的五官,可拼起来就瞧着怪异。   我也不知怎的,老是觉得在梦里似的,眼前恍恍惚惚的,就听她笑着对我说:“小金童,外头多冷快跟我进来吧。”   她说话声儿是我们那儿本地的口音,像是本地的老乡,说话也很和善。   我那时候也不知怎的,就像被什么迷了一样,本不想跟进去,可手脚却不听使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朝我伸出一只手,我老老实实将手握了上去。   她引着我进了那大宅子的门。   门里头如我外头看到的一样幽静,道路两旁的灯笼悬着,上头写了些字,我看着眼熟,但不认识,四处打量着,我渐渐被这大宅子里的东西迷了眼。   那时候我就是个乡下的土包子,没什么见识,见过最富贵的人家不过是村长家,他家有个小电视。   这里和村长家不一样,就连人家搭房子的木椽子都是雕了花儿描了彩的,往那院子里越走越深,我慢慢听见了唱戏的声儿。   那戏是真的好听,一腔一调跟神仙似的,我傻呆呆地说:“唱大戏。”   那姑娘噗嗤一声笑了,用长长的指甲戳我的头,嗔道:“你不大点个人儿,还懂戏。”   我点着头,被她拉进了一个院子里。   这偌大的宅子走了几重,就没见过半个人影,感情都在这儿听戏呢,我心里想着。   这院子很大,摆了好几张八仙桌,围坐在八仙桌旁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坐在最中间的是个上了岁数的胖老太太,瞧着比我奶奶还老上许多,满脸的褶子。   她笑得十分和善,在桌子上抓了一大把糖,隔着老远冲我招手:“好孩子,过来给你糖吃。”   那糖像是城里卖的酥糖,我一年到头儿也吃不着几回,加上饿得要命,嘴里当时就淌起了哈喇子。   我松开那大姑娘的手,盯着她手里的糖,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儿,眼巴巴伸手去接。   老太太很大方,直接就把糖全都塞给了我。   戏台上锣鼓声敲得热闹,这院子里也热热闹闹,和我差不多的小孩儿穿梭在人群里嬉戏打闹,大人围在一起嗑瓜子听戏唠嗑儿。   我赶忙把糖塞进了口袋里,手里攥着一块儿,剥开糖油纸往嘴里塞。   真甜化在嘴里都是糖水,我都舍不得咽。   那老太太身边儿有个空位,笑着拍了拍,冲我说:“好孩子,来坐下,听戏。”   我走了过去,吃着糖,喜滋滋地往戏台子上瞧,咿咿呀呀的戏曲,唱的哪一出我也不知道,就知道瞧个热闹。   那老太太穿着绫罗锦缎,手上拄着个兽头拐,笑起来时缺了几颗牙,她问我:“吃饭了没?”   我摇摇头,捂着自己空落落的肚子,被热闹填满了的脑袋里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又眨眼就忘没了影子,只觉得恍恍惚惚的。   老太太笑了起来,向一旁吩咐:“叫人端菜。”   那菜上得特别快,就像已经预备好,就等在门口往里端一样,流水一样,小烧鸡、猪蹄子、猪膀蹄、小鸡炖蘑菇,香气直往我鼻子里窜,刚上来我嘴里开始淌口水,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   这老太太人是真好,只看着我吃,她并不吃,笑吟吟地同我说话,还叫两个小孩儿陪着我玩儿。   我从小到大没什么玩伴儿,也没吃过这么好的席面,上头唱的戏也好听,我几乎忘了自个儿姓什么了,跟着他们笑哈哈地来回跑。   也不知玩了多久,上边的戏散了,我也有点困了,坐在板凳上打哈欠,那老太太颤巍巍走了过来,拉起了我的手,放在胖乎乎的手上紧紧攥着,满是褶子的脸上那双精明的眼死盯着我看。   我迷迷糊糊的,听着她问:“你看我像人不像?”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声儿都静了,灯也更暗了,我两边打量,见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就连方才还笑着同我打闹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也蹲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大红的灯笼照在这院子里,我无意间一扫,恍恍惚惚好像看见那灯笼下边的影子不大对。   是哪儿不大对?我脑子已经转不动了,那种转不动不是我太懒或是没长脑子,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一样,以至于我的嘴都不怎么受使唤。   我张开口,自己的声儿仿佛隔着一层什么似的传进了我的耳朵:“你像我的……”   我想说,你像我的奶奶,也确实就要开口了。   可刚吐出一个气音,只听一声尖锐的,仿佛兽类嚎叫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仿佛直接把我游在天外的魂儿给拽回来了,我一个激灵,醒了。   眼前富贵的宅子仿佛塌方一般层层剥落,我眼睁睁看着那红木头变成了横七竖八的枯树,高高的戏台子成了一块大石头,方才桌上的山珍海味变成了树叶、虫子和泥巴,匆忙看过去,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的人四散而逃,乱七八糟的,慌慌张张,四爪着地,那哪里是人,竟然是一只只黄耗子。   我看向自己脚边儿,那两只小黄耗子也飞快跑了。   变故太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从远处走来了一个人。   也不知怎的,我也没想过跑,就一直盯着那人看,好像知道他不会害我似的。   那人长了张好看到难以形容的脸,我言语匮乏,现在仍没办法描绘他的相貌,不过用我们那儿的话,就是说这人长得妖道的这正常来说不是什么好词儿,可我找不到更适合的形容了,因为他就是长得妖气,一张脸窄瘦而英挺,一双眼长而上挑,眼珠子像最清透的琥珀,尖尖的下巴,有种雌雄莫辨的好看,简直就像只漂亮的狐狸精。   他走得很快,十几米的距离几乎一眨眼就到了近前,那老太太还握着我的手,长长的指甲深深刺进了我的皮肉里,我疼得跳了起来,她还是不撒手,像是不死心一样,十分着急,一个劲儿问我:“你快说,快说我像人么?”   我疼得眼泪巴巴地看她,才发现方才还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狠狠咬着牙,嘴变得很尖,一双眼瞪着我,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大哭了起来,说:“你像黄……”   那个字吐出,我明显看到她的脸僵住了,一双小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一种莫名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接着,我的嘴被人捂住了。   那个好看的男人走到了我的身旁,低眸扫了眼抓着我的爪子,淡淡开口道:“换个人讨封口吧,你也能看出来,你碰不得他。”   我后两个字被卡在了嗓子眼,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捂住,使劲儿瞪大眼睛,就见那老太太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压得越来越矮,越来越矮,最后变成了一个比我稍微矮点的大黄耗子。   它两条腿人立着,不甘心地把爪子收了回去,我的手疼得厉害,也不敢吭声,吓得整个人都在抖。   然后,那个男人把我抱了起来。   “我要上你家的堂口,”那黄耗子眼睛还死死盯着我,我听着从那耗子嘴里吐出的人言十分别扭,虽然年纪小,可也能看出它不怀好意,它说:“当你坏我功德的赔罪。”   “他可什么也没说,坏你什么功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才还云淡风轻的男人忽然沉了脸,一双狐狸眼盯向那黄耗子,我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威压,那黄耗子腿一软,往后缩了几步,低着头抖了抖。   男人抬起手,居高临下道:“这是我家的孩子,再来扰他一回,我废了你的修为!”   “是是!”那黄耗子似乎十分惧怕他发怒,这时脖子都缩起来了,颤巍巍道:“我不敢了。”   说完,转身,一溜烟跑进了黑洞洞的林子,不见了。   我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我哪是进了什么大宅子,这里分明只是一个废弃的林场,满是枯树与倒塌的木屋。   被松开了嘴,我趴在那男人肩上哇哇大哭,他拍了拍我的肩,声音软了好几度,他低声说:“好了好了,不哭。”   我不知道他是谁,从未见过他,可我却十分信任他、亲近他,那种感觉很奇特,我甚至觉得,他就是我家里的人一样。   我搂着他的脖子,看着深沉的大山,还是不住抽泣,眼泪打湿了他白色戏服一样的衣裳还有黑色的长发。   那林子很大,我怎么跑也跑不出去,可他抱着我走,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我就看到了灯光。   那是我们村子,村边儿上那家还亮着灯,门开着,人不少,都是村里人,不时有人进出。   我趴在男人怀里,直起身来叫人,可那些人都没搭理我,像是没看见我一样。   男人抱着我进了家门,我看到奶奶坐在炕头,肃着一张脸,背弯得厉害,一口一口吸着烟袋锅子。   她旁边铺了厚厚的褥子,然后,我看到了“我”正躺在上面,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吓坏了,紧紧抱着男人,这时,奶奶抬起头,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这屋子里有好几个人,都没察觉我的存在,只有奶奶一眼看向了我的位置。   我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吵着要奶奶抱,想跟她说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奶奶站了起来,却没理会我,而是对抱着我的男人恭恭敬敬说:“有劳仙家了。”   我愣住,屋里其他的人也是一脸诧异,可一动不敢动,大气都没敢喘。   男人把我放在地上,牵着我的手往炕边走,开口道:“别打也别骂,他以后会晓事了。”   奶奶点点头,这才将目光望向我,混浊的眼里像是带了泪,我还没等开口,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吸力把我往炕上拽。   天旋地转间,我猛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奶奶那双熬红了的眼。   我惊天动地哭了出来,爬起来往奶奶怀里钻,晃动间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掉出来,看过去,是一个个小石头子,那是我装进兜里的“糖”。   屋里的人赶忙上前,观察我的情况,混乱里,我泪眼婆娑地往炕边看过去,方才还站在那里的好看男人,不见了。   奶奶让我跪在堂前上香,这是奶奶头一回让我和仙家有接触,可也就是磕了几个头,上过香,便再也没提过。   我病了一阵子,不是什么大病,是因为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小孩儿脾胃虚弱,我吃了一肚子泥巴、虫子和树叶子,不病才有鬼。   倒是放走的那窝小耗子让我惦记了许久,不知它们有没有被老虎妈子吃了。   本文纯属虚构,非专业,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439章 堂上仙   奶奶家的木头门已经快散架了,二十几年风吹雨打,木头已经泛白,身上裂开了大小缝隙,似乎一掰就能断。   小心翼翼把门打开,入目的,是满院的荒草,几乎有半人高。   老房子都这样,像是知道没了生人管辖,草就肆无忌惮地欺负到了头顶。   又是一年盛夏,我回到了这个只在梦里才能回来的家。   老式的窗户脏兮兮的,玻璃零星几块还完好,多数已经碎了,不知是村里的小孩儿砸的,还是落了冰雹弄破。   窗户框上刷的蓝漆快掉没了,下边的木头也已经腐朽,北方天气干燥,已经许久没下雨了,木头也干巴巴的。   我趟过高高的杂草,向房前走,原来记忆里高高的房子竟然这样矮小,砖与黄土砌成的墙上嵌着几扇窗,阳光照进去,洒满了红花的炕席。   家贼从房前拍拍翅子飞走,翅膀虚影中,我好像看到了小小的自己跪在炕上,双手推开那两扇总是咯吱咯吱叫唤的窗,探着头看向蓝蓝的天。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干干净净的院子里,几只肥肥的鸡正悠闲地啄着虫,奶奶坐在井边,把我弄得满是泥巴的衣裳泡进水里,细细地搓。   水珠溅出来,闪着虹光,盆子里白白的泡沫飞出来,被路过的飞虫戳破。   夏季大兴安岭的虫与鸟叫声动听,我撑着腮听着,这样静静打发着童年的时光。   铁皮的门上上了锁,方方正正的锁头早已锈迹斑斑,门旁边倒扣着一个咸菜缸,身上光溜溜的,被经年风雨擦得干净,只是缸沿儿豁了个牙,是我小时候淘气推着它满院子跑,磕坏的。   把缸掀开一个口子,里边一阵潮湿的腐朽气息散出,长了青苔。   青苔里头,一个拴着褪色红绳儿的钥匙静静躺着。   钥匙在门口倒扣的咸菜缸下,从小到大一直在那儿。   我攥着那枚开启房门的钥匙,沉默地站在门口,可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动作。   我有将近二十年没回来了,连奶奶过世我都没有回来看看。   我还是没有勇气进去面对这个我生命里唯一的家。   我怕我进去后,奶奶会生气,会不愿意看见我。   最终,我还是挪着步子,走到窗前。   窗前的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很暖,午后的阳光温和,好像小时候一样。   我靠着墙根儿,盘腿坐下,仰着头,看着兴安岭上广袤的天空。   就像小时候我一直望着天空思考着,大兴安岭的外面有什么。   阳光驱散了我的风尘仆仆,满身的疲惫渗入骨头,化成了惫懒,太阳有点刺眼,我轻轻闭上了眼睛。   隔着眼皮的日光泛着薄红,我想起了大红狗。   我小时候那个年代没什么娱乐活动,交通也不便利,不像现在,想去哪儿飞机高铁一会儿就到了,打开手机就能看见电影、看新闻。   我那时候,村子里最热闹的事儿就是有外来的班子唱大戏,高高的台子搭起,穿得大红大绿的人站在上头,浓妆艳抹,脸跳白,眼却黑,大红的嘴唇一开口,锣鼓震天响,开口就让人哄堂大笑。   说哄堂大笑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戏”里二人逗唱有些是粗俗的,用最直接的伦理、脏话去逗人笑,听得人脸红又别扭,和我在那山里听的是两样儿。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个功夫活儿,台上的人吹拉弹唱都要会,刀枪棍棒都会耍,跟头从头翻到尾不带歇气儿的,所以我人小听不懂那些大人笑什么,可也看得津津有味。   村里一年都会来几次这样的戏班子,是村里请的,花了钱的,人免费看,都乐乐呵呵,是难得的娱乐活动。每到那时候都会有小摊贩跟着过来,卖烧烤的、瓜子儿的,香味儿和油烟传得满村头都是,让人止不住咽口水。   那天我搬着小板凳儿坐在奶奶旁边儿仰头看戏,村里大多数人都来了,还有林场、鹿场的人大老远赶过来,挤挤挨挨抻着脖子往台上看,树上都有不少人,奶奶在村里地位很特别,所以我们跟着坐在前头。   可我的心思不在台上,只觉得那烧烤的香味儿可劲儿往我鼻子里钻,嘴里不断咽口水,屁股下边长草一样,坐不住。   奶奶斜我一眼,将烟袋锅子往小马扎沿儿上磕了磕,笑呵呵骂道:“你个馋猫儿。”   我眼巴巴看她,见她从花布的兜里掏出了十块钱,我当时那个开心啊。   人总是越长大越不容易高兴,越难满足,现在想想,我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时光里,再没有比那一次更加纯粹的心满意足和幸福的时候了。   只是因为那十块钱奶奶告诉我,剩下八块钱给她拿回来。   那时候的物价低,烧烤也便宜,那两块钱能买上两根火腿肠或者一串毛蛋,又或者几块豆板。   那时候很少单单卖肉串的,一般都是谁家杀猪宰羊了,把肉拿去,让烧烤摊主串号烤。大夏天的,一群人围着吃串喝酒,热热闹闹的,遇上有带小孩儿的,或是熟悉的小孩儿,一般都会直接给上一大把,肉串儿是纯用炭烤的,肉串上泛着诱人的油花儿,咬一口满口都是香的。   或许是因为美好童年记忆的滤镜,虽说东北烧烤闻名全国,可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烧烤了。   我牢牢攥着那十块钱,生怕丢了,在村里小孩儿羡慕的目光里,两腿倒腾得迅速,向着那香喷喷的烧烤摊跑。   跑过一圈儿吃串喝酒的老爷们儿旁边,有人喊了我一声。   我停步往那扑棱蛾子围着的老灯泡照出的昏黄光影里看,见一个邻居大叔光着膀子冲我招手。   我乖乖巧巧叫了声叔,他招手让我过去,那只蒲扇大的手往桌子上一抓,抓起一大把肉串,塞进了我的手里。   自己串的肉串都实在,铁签子上头一块肉比现在某些地方卖的一串加起来都大。   我有点害羞,可又实在馋,人情世故地扭捏了一番,高高兴兴接了。   手里已经有东西了,我就没再往烧烤摊位走,往回走了几步,走到了人群后边,特意把手上的签子数了数,一共有八串,这对一个嘴馋的小孩儿来说,简直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肉串上的油顺着铁签子滑下,沾了我满手,我也没在意。找了个没人的樟子树下蹲着,听着喜气洋洋的唱戏声,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肉。   还有点烫嘴,我吃得很慢,不忍心就这么快吃完了。   锣鼓唢呐响得热闹,说话起哄声儿也吵吵嚷嚷,夜猫子、蝈蝈儿、蛙鸣与不知名虫子叫声的背景音,编出了大兴安岭的夏天。   我的余光好像捕捉到了一抹红,没有太多灯光,只有月色触及的树下有轻微的枯枝折断声。   我咬着肉串不经意转头,看到了一只大红狗。   它就站在月色里,距离我只有五六步,可好像没人注意到它,红色的皮毛,黑色的爪子,有一条粗大毛茸茸的尾巴,漂亮得令人惊讶。   我连吃烧烤都忘了,眼睛滴溜溜地看它,不敢动,怕它跑了。   我就说有大红狗,奶奶非是不信。   它站在一棵杨树下,侧着头看我,安安静静的,像是不怕人。   嘈杂的背景音里,乡村清澈月色氤氲下,我小心翼翼动了动,蹲着向它挪了挪。   它没动。   我就又往它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我一点一点蹭着,奶奶纳的鞋底在地上发出轻微摩擦声,那只大红狗始终这样静静看着我,没有离开。   到了几乎只有一米距离时,我屏住呼吸,语气轻软,讨好地叫它:“嘬嘬嘬。”   它还是没动,看向我的眼神很安静。   我很怕它离开,因为村子里的小猫也是这样,我靠近想摸摸时,就会一阵风一样溜走,根本追不上。   我犹豫了一下,拿出一串肉串,想要喂给它,可刚刚伸出去,我就意识到,铁签子或许会扎到它。   于是,我将就着我那双沾满油的手,把肉捋了下来,托在掌心。   我重新看向它,把手托起来,望着那双闪着幽绿光线的眼睛,小声说:“大红狗,你过来。”   我一直都不太敢出声呼吸,就这样小心等着,等待时间里好像所有声音都离我远去,我的眼睛里只看到那一只漂亮的狗狗。   夜风轻轻吹动我的衣角,那只大红狗抬起了一只爪子。   我攥紧了手里的铁签,然后看到它慢慢向我走了过来。   它没有吃我手上的东西,走到我的面前,那双幽绿的漂亮眼睛打量着我,然后,它低下头,轻轻嗅了嗅我的手。   我以为它要吃东西,可它却将鼻子轻轻蹭了蹭我的指尖。   触感微凉,湿润,我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塌陷,痒痒的,半跪在地上哄着它:“来吃。”   片刻后,它低下头,将嘴贴上我的掌心,叼了一块肉起来。   我特别高兴,很想摸摸它,可我手上有油,怕弄脏了它漂亮的皮毛。   那几块肉很快被它吃光了,我连忙又换了一串。   月光下只有我们俩,我把所有的肉串都喂给了它。   直至地上只剩下签子,我手上只剩下油。   它踱步到我身旁,趴了下来,我低着头看它,小声问:“你还想吃吗?我去给你买。”   它没回应我,而是懒散地在我手上舔了舔。   热热的,软软的,有点粗糙,舌头舔过我的掌心还有指缝,我心软成了水。   直至它将我手上的油舔干净,我又谨慎地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才敢小心翼翼去摸了摸它漂亮的毛。   蓬松亮泽,温暖柔软,是我摸过最好的触感。   那晚月亮弯弯,没有几颗星星。   我和它坐在杨树下看天空,说了些什么,我自己也忘了,反正都是一些童言童语,没什么重要的。   大小兴安岭的天空很清澈,空气也好。建国以来,这里的动植物精怪传说很多,大概是因为,这里绵延的山水与森林保留住了一些灵气,让精怪们在这样的世界至少还有个地方去修行,最单纯的修行。   奶奶找过来时,我已经有点犯困了,奶奶叫了我一声,我转头应了,回头大红狗就已经不见了。   我困得迷迷糊糊跟奶奶回家,爬上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慌忙摸自己的口袋,上下摸了个遍,手上空空如也,兜比手还干净。   我那十块钱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   十块钱在那个时候并不少,我自责,又怕奶奶骂,奶奶一开口我就说困,直至钻进了被窝我还提心吊胆地想着钱的事,想趁着奶奶睡着出去找,可还没付诸行动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奶奶把干净衣服给我放在炕沿,拎着我昨晚的衣裳,唠叨道:“这钱让你弄得都是油。”   我一个激灵,连忙爬了起来,看到奶奶把那十块钱从我的口袋里拿了出来。   可我昨晚明明翻了不下十次,里边什么都没有。   我不敢提丢过钱的事,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那天之后,我总是想起大红狗。   我到村头遇到它的地方等它,可没有等到。   隔了两三天,我在院子里抓瞎闯子时,又见到了它。   那天奶奶出门了,下午有人来请,她匆匆忙忙出去,到了月亮出来还没回。   它从院外跳了进来,没声儿,吓了我一跳。   我眨巴着眼睛看站在墙根儿下的一双安静幽绿的眼睛,慢慢在房前蹲下,小声对他说:“你还记得我。”   院子里没开灯,屋里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驱光的虫子不停撞在上面,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蝈蝈儿在院子里的苞米地里此起彼伏地唱着。   那只大红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在我一眨不眨的注视中从漆黑的角落里走出。   它走路没有声音,姿态也很好看,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优雅,只觉得它应该是有钱人家的狗,那样贵气好看。   它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与小小的我平视,灯光下,我看清了它的竖瞳和漂亮的毛皮。我想摸摸它尖尖的耳朵,可手里还攥着虫子。   想起了那几个活蹦乱跳的虫子,我献宝地将手伸到它的面前,小声哄:“给你吃。”   瞎闯子是能吃的,小时候那个年代那东西很多,我一晚上就能抓一小盆,奶奶用油和盐往锅里一炒,又香又酥,是难得的美味。   今晚我只抓了这么四五个,用手攥着,摊到了它面前。   几只灵巧力气大的硬从我手里钻出去,逃跑了,扑棱棱撞上了窗,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无止休地奔向那么一点光。   就剩下那么两三个了,也没什么吃头,我坐在窗前的土地上,撑着下巴,将手摊开。   大红狗站在我面前,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虫子从我的掌心跌跌撞撞飞走,在灯光下闪出一道道光影,有一只可能被我闷傻了,并没有飞离,而是拍拍翅膀,爬上了我的指尖,我想把它甩开时,大红狗低下了头,尖尖的长嘴张开,咬住了那只虫子。   我瞪大眼睛,双手捧起它的脸,看到它嚼了两下,把虫子吃了下去。   我笑了起来,说:“你爱吃,我再去给你抓。”   大红狗却在我脚边趴了下来。   那天正好是十五,月亮圆,清辉洒落大兴安岭广袤森林与涓涓河水,落在我家的小院里,我坐在地上,大红狗把脑袋枕在我的掌心,安然地晒着月亮。   我空余的手偷偷摸了两把它厚实的尾巴,又大又细腻,最上等的皮草也不如它。   那天奶奶很晚才回来,我忘记关窗,奶奶被飞进屋里的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我的眼皮也被咬肿了。   那天之后,大红狗经常来我家,在奶奶不在的时候。   房檐下还挂着那时候用的镐头,把手的位置被磨得油量光滑,当年有人常用它。   四五月份时用它刨坑,播种,等到夏天,院子里就都是绿油油的菜了。   我们家院子里种玉米、豆角、大蒜和葱什么的,都是一些平常吃的蔬菜。   我小时候虽然娱乐设施很少,不像现在这些孩子那么多玩具,可以去游乐场,但是我的童年并不匮乏。   春天杨柳刚抽枝时,折一段树枝,将树皮扭下来小手指长短,气味清新,放在唇间可以吹出哨子响。   夏天院子里蝲蝲蛄泛滥,我提着小水桶和水舀子,看到地上拱起的土就往里边灌水,把蝲蝲蛄灌出来喂鸭子,奶奶说鸭子吃了可以下双黄蛋。夏末蓝莓成熟了,我跟着奶奶和村里人一起去采山,那个时代的野生浆果也只有我们当地人能吃到,大兴安岭的气候对它来说得天独厚,它也实在难以运输,我小时候最爱吃野生蓝莓拌白糖,也只有那个季节可以吃到。   秋天用狗尾草编小狗、兔子,打回来的草晒干,上面仍有青草香,草堆厚厚的,又蓬松,像一个大褥子,躺在上面看天。或者爬到房顶上去,拿着木棍帮奶奶敲打已经成熟了的向日葵,躺在成堆的新瓜子里晒着太阳睡觉,记忆里的秋天是甜滋滋的味道。   冬天大雪封山,大兴安岭被大雪覆盖,光秃秃的树枝与火红寒冷的残阳,烟囱咕嘟咕嘟冒着的烟飘向遥远的天空,我在林子里撒上一把小米,趴在雪窝里,带着狗皮帽子捕鸟玩儿。   奶奶家的小院子里有很多菜,春夏时她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里边拔杂草、间苗儿,如果我用肥皂洗了脸,或者刚用洗衣粉洗过衣服,她就不允许我进去,说会把苗儿熏死。   秋天葱已经打籽,蒜也开起了白色的花儿,菠菜花是黄色的,萝卜花是白的,芫荽开花很小,味道很重,招蜜蜂和蝴蝶喜欢。   我经常拿着奶奶的空药瓶去抓蜜蜂,当蜜蜂落在花朵上,我就悄悄用瓶子口接近它,它毫无察觉,我再迅速用瓶盖把它扣住。   奶奶有午睡的习惯,我年纪小,是精力正旺盛的时候,没有多少觉,所以她躺在炕上睡觉时,我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仲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在菜院子里喂蚂蚁,从厨房里偷出几粒米,放在蚂蚁窝旁边,然后趴在地上看那群小蚂蚁搬运,偶尔给它们帮帮忙。   看了一会儿又拿着放大镜和报纸玩,把太阳聚成光圈,落在报纸上,过了一会儿,报纸就烧起来了。   大红狗来时,我正在聚精会神“烧”报纸,上面已经慢慢泛黄,即将点燃,可光圈忽然消失了。   风吹过,带来一阵凉爽,我抬起头,大红狗正站在我身旁,恰好挡住了太阳。   我高兴极了,扔掉放大镜,扑上去抱住大红狗。   它的毛皮并不热,反而凉丝丝的,不像我,在外面晒了一晌午,皮肤都有点烫。   我的脸在它身上蹭了蹭,也知道不敢吵醒奶奶,跟它一起偷偷在菜园子里玩。   我把捉到的蜜蜂喂给它,它低头嗅嗅,张开嘴,吃了。   然后我又捉了菜青虫和蝴蝶。   奶奶出来的时候,我正拿着一朵蒲公英喂它,它有一会儿没张口了,我正哄它。   奶奶一声呵斥,我手一抖,蒲公英的毛毛飞得四散,飘过了我的眼前,就像雪白的花。   然后,我的屁股也开了花。   我这个人其实很执着,用奶奶的话就是“拔犟眼子”,我说什么都要养大红狗。   那天被奶奶发现我和大红狗一起玩,我怕她打它,就抱着它的脖子,死活不撒手,怎么打也不撒手。   奶奶那天很奇怪,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我屁股被她打得肿了起来,她让我放手,大红狗挣扎着想从我的怀里出去,我抱着不让走。   我哭累了,奶奶也打累了,趁她不理我,我抱着大红狗爬上了炕,眼泪巴巴地把眼泪往它身上擦,擦着擦着,就困了。   迷迷糊糊里,天好像黑了,我把肿成核桃的眼睛睁开一道缝儿,透过门缝儿,我看到奶奶正跪在堂单前烧香,她什么也没说,我却觉得她正在和谁说话。   第二天醒过来,大红狗还被我抱在怀里,它趴在我身旁看我,眼睛那么漂亮,让我几乎挪不开目光。   奶奶不再反对我和大红狗一起玩了。   ……   家里好像没什么变化,淡淡沉朽气传出来,我看向了里头的那张八仙桌。   那张桌子有三条半的腿,半条下边垫着几块砖,我小时候经常踢到。   桌子是饭桌,旁边就是灶台,不同我记忆里的高大,事实上,它现在只到我膝盖上面一点。   屋里的锅碗瓢盆没有动过,老旧的碗架子上头放着几个碗,已经积了半碗的灰,用了多年的箅子已经发黑,挂在东边的墙上。   这里好像和我小时候没什么变化,好像我离开以后,奶奶保留着我在时的模样生活了那五年。   门上隐约见着几个贴纸的样子,是小时候我买口香糖里带的贴纸,被我珍惜地贴在门上。   右边的门开着,我站在门口向里看,原本摆着供奉桌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墙上那个写了许多字的红纸也已经不见了。   出马仙有这个规矩,出马弟子死后,堂单要一起烧了,就相当于把仙家送走。   从前,这个屋子里总是被奶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如今,却空荡荡,满是尘土。   我握上门把,想要将门关好,动作却忽然一顿。   我的心悄然跳快了两拍,探头进去,看向窗户的方向,可那里除了几块碎玻璃,什么也没有。   我大概是听错了。   慢慢垂下肩膀,把门关好,我走向了左边的房门,推开门,眼睛倏然一酸,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   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事已经麻木,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掉过眼泪。   可看到那铺炕上属于自己的小褥子时,我还是泣不成声,尽管,它落满了灰尘,早已陈旧。   屋里陈设简单,有一个小电视,仍是大肚子的那种黑白的,旁边乱七八糟缠着线,有一块镜子,是那种老式的,看人不清晰,像是哈哈镜。   我小的时候个子很矮,镜子又吊得高,所以每一次照镜子我都要跳起来,跳起来看一下,再跳起来,再照一下。   奶奶经常笑呵呵地对我说,什么时候你长到镜子那么高,就是长大了。   原来它也并不高,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我童年时光没有过的视角,就算奶奶抱我起来,我也没有这么高过。   奶奶也许不会想到我会长这么高,奶奶再也抱不动我了。   篦子和缺了齿的梳子仍夹在镜子后的空隙里,密集的齿是为了驱赶头皮里的虱子。   我小时候用它来给大红狗梳毛,它没有虱子,这么小的齿梳上去,很顺畅就到了底。   我累了。   这么多年独自一个人,真的累了。   我很多年前就想回来,可直到现在,才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从井里打出水,沉默地把老旧泛黄的炕席都擦了一遍,太阳已经到了西边。   我合衣躺在小时候自己常常躺的位置,轻轻闭上了眼睛。   身下很凉,斑驳参差的老窗户偶尔泄露进来夏天清凉的风,假如我不睁眼,就不会长大。我想着,自己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不好。 第440章 堂上仙   我又看到了雪,夏天的雪。   宽敞的乡村道路两旁是参天的白杨树,笔直地屹立,宁静坚毅。   满天的雪在夏日的阳光下漂浮,随着微风轻轻游荡,轻柔地掠过发丝与脸颊,在指尖依依不舍地缠绕,又被风送去了我触不可及的天上。   走在这条宁静的街上,向前向后只有我一个人,我在道路中央驻足回头望,满目的雪色,全世界都被夏天的雪遮住,望不见白杨的边际。   那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唯一童话。   清凉的风吹过我的小褂子,我蹦蹦跳跳往家的方向走,走出十余步,我看到了一抹红。   它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悠然向我走来,在我看到它,并向他跑去时,调转脚步,侧头看我,在原地等待着我,等待接我回家。   奶奶在家里等着我,午饭已经做好了。   她问我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   我却缄默不语。   一场雨压下了那条路上的飞雪,苍翠的绿意更改了春夏的边界,潮湿又令人无能为力。   我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泪被淹没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里。   那抹红色仍在接我放学的路上等着,竖瞳静静望着我,雨打湿了它漂亮的毛皮。   我走得很慢,没有像往常一样奔向它,这一次它走向了我。   它来到了我的面前,仰头看着我的脸。   我吸了吸鼻子,慢慢蹲下,抬起手,遮在它的头顶,为它遮挡着雨丝。   我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泛红的眼眶,它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定定看了一会儿,好像在询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起来。   和以前的哭泣不一样,这次我没有哭出声,而是一边哭着,一边擦掉眼泪,可还是有眼泪流到脸颊,咸的,刺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它微微靠前,在我的脸上轻轻舔舐,动作温柔又小心。   我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受不住地抱住它的脑袋,哽咽着说:“我不想上学了。”   我们村子里有小学,但没有学前班和幼儿园,这里的孩子都是从一年级开始上学的。   附近几个村子也有小学,因为人少,就把学生一起合并到这里的学校,那时候我上一年级。   那里的孩子上过学前班,基础要比我们这些刚刚学会写数字的孩子好太多了,老师也更喜欢他们。   他们觉得我很笨,不喜欢我,老师也不喜欢我,或许是因为老师不喜欢我,所以他们才不喜欢我。   过去的老师很好当,不用读过很多书,不用上过高中大学,只要识字就好。   管理学生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体罚就好。   那种体罚也很容易,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粗俗地咒骂,用硬竹条抽打身上,一抽就肿起一条印子,用满是烟草味的粗糙的手扇人的脸,一巴掌下去,耳朵就听不见了。   村子里家长的教育方式也很粗暴,和我一样挨打的几个孩子父亲几乎都是陪着笑脸去送礼,往往会说上一句“往死里打,不怕打坏。”   可我奶奶不是那样的人。   我肿着半张脸回家时,坐在屋里给人看事的她当时脸色就沉了。   那天家里来看事的人我不认识,不过看打扮应该是林场的,两个男人看见我脸上的伤,先笑开了,大大咧咧道:“这是不听话挨老师的揍了?”   大人就是这样,把小孩子受到的伤害轻描淡写,当做无关紧要的消遣。我撇过头哼了声,不想理会他们,走到饭桌前,把扣着的碗拿开,坐在板凳上,一个人默默低头扒着米饭。   奶奶从炕上下来,走到我身边,干瘦的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问:“小礼,这是咋了?跟奶奶说说。”   我没抬头,眼泪一滴一滴连成串,往米饭里砸,米饭咸涩的滋味儿实在难以下咽,我觉得难堪又自卑。   难堪是因为被打了脸,这次被奶奶发现了,自卑是因为被打的原因,我第二次写错听写的生字,全班只有我写错了,被当众打了一巴掌。   见我不说话,奶奶更加心疼,她没有像别的家长一样不问缘由就对我吼叫,甚至在那两个客人嘻嘻哈哈调侃时冷了脸,正色说:“我孙子向来懂事知礼,在仙家那儿也是有口碑的,不知道就别乱说话。”   她的名号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谁也不敢触她霉头,那俩人连忙应声,跟着改了口风,骂了两句老师。   我却因为这份信任卸下了所有隐忍,没出息地哭出了声。   奶奶把我的衣袖撸起来,看到我身上的伤痕还有我肿起的脸,心疼得要了命。   她的眼里,就算我做错了事,也不该被这么毒打。   当天下午,她冒着雨拉着我去了学校。   小老太太个子很矮,干巴巴的,不像那些爸妈在身边的家长,我的监护人只有她。   她推着我进了教室里,当时已经开始上课,所有学生都在,老师先看到我,似笑非笑地想要骂两句,然后我奶奶出现在了门口。   我听到底下有同学嘿嘿嬉笑着,说着“这不是那个神婆吗?”“老骗子。”“小心她把你的嘴缝起来。”   我气得发抖,想冲上去和他们打架,可奶奶一把拉住了我。   她看到并无意维持课堂纪律的老师,大概就明白了他什么路数。   她盯着那个满眼轻慢,甚至没有起身意思的男老师,语气慢悠悠说道:“我不给你送礼,也不找你说理,我家童礼就算是笨了点,可也没有你这个打法的,走吧,咱们直接上公安局。”   那个小老太太太酷了,我在童年里仰头看她,她那样高大,那样威严,她像一座永远不会倾倒的大山,扶持着我幼时脆弱的自尊。   还是没去成公安局,她本来也不是奔着公安局去的。   校长过来当了和事佬。   那个老师是搬来的外来户,不信神佛,就是觉得奶奶是个招摇撞骗的老骗子,我家里没有爸妈陪着,他本来对我没有太多顾及。   可校长不一样,老一辈的人都对奶奶特别尊敬,因为奶奶不止是看事,还医病。   东北仙家白老太太最擅长的就是医术,这些动物仙家在深山里修身养性,出古洞就是为了四海扬名的,通过弟马给人治病,也是修行的一种,那时候有许多人都会去找奶奶看病。   校长做了和事佬,恭恭敬敬把奶奶送了回去,也不知是和那个老师怎么说的,总之,那之后那个老师再没再打过我。   虽说没再打过我,但并不妨碍他做一些别的。   我那时个子没长起来,很矮,被安排到最后一排。班里有什么东西丢了,有人说是我拿的,他就只意味深长看我一眼,随后摆摆手,状似很大度地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他破天荒夸我了。   他很喜欢学习好的孩子,对那些孩子是真正的慈师,也从不吝惜夸赞。   所以当他夸奖我时,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被老师夸赞过的孩子,我觉得难为情,脸都有点红了,但同时,我感觉到了一点恐慌。   他把我从学习到长相夸了个遍,全班同学都在看我,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可他就是永远也比不上“某某某”,这就是比较级。   这个“某某某”是班里另一个孩子的名字,他学习好,很受老师喜欢,多年后,我已经忘记他叫什么了,可我仍记得全班人哄堂大笑的场景。   我默默低下了头,攥紧手里的橡皮,一声没吭。   那天是我值日。   农村的学校不像城市,是一栋栋高高漂亮的楼,我们村子里的学校只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采光不好,阴沉沉的,也潮湿,人多时还好,人少了就觉得阴森。   值日生要留下来打扫卫生,擦黑板,锁门。   那天和我一起的同学拉肚子,我让他走了,自己打扫。   夏天北方天长,四点钟时太阳还高高的,学校周围种了一圈树,周围是人家。   放学后的校园里空荡荡,我一个人握着扫帚扫地,想起同学说过的校园鬼故事,难免有点害怕,风从窗户吹进来,一声轻响,我警惕地抬起头看,大红狗从窗户跳了进来。   它从来不在别人面前现身的,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它在我就不会害怕了。   我握着扫帚扫地,气哼哼地跟它说着课上的事,它熟门熟路找到了我的位置,跳上了我的椅子,耐心听着。   等我说完,心情也就好了,放好扫帚跑过去收拾书包,然后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眯眯说:“我们去玩球!”   学校的篮球架简单朴素,一个框上挂着一个圈,屹立在学校的黄土空地上。   我和大红狗在只有我们的学校里一起奔跑玩闹,高高的树和灿烂的夕阳下,所有不开心的事都能忘掉。   那个不发达的年代,我曾留下一样纪念品,是童年时光唯一的纪念品。   邻居家的姐姐要结婚了。   那时候放暑假了,我坐在院子里和大红狗一起洗澡。   红色的大澡盆,温热的水,那天太阳很热,我抱着大红狗给它打香皂,它蓬松的毛被我弄得可怜巴巴贴在身上,但是没有反抗。   我耐心给它梳理着毛,听着隔壁院子里热热闹闹的笑声,心里也跟着高兴。   邻居家的姐姐长得美,对我也好,她结婚我可以吃到糖,也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   大红狗被我搓得满身是泡沫,看着有点发蔫儿。   奶奶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说了句:“晚上来你霞姐家吃饭,我得帮着守一晚上的夜。”   我高高兴兴应了。   那时候的婚礼和现在也不太一样,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新娘子前夜要化好妆,穿着大红的衣裳坐在炕上等,一屋子女眷帮着做喜被,剪窗花,做灯笼。   我抱着大红狗玩水,把它洗干净了,我们两个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等晾干了,我拿着篦子给它梳毛。   它总是很享受我给它梳毛的过程,往往都会趴在我腿上惬意地闭着眼睛,有时会睡着。   我从隔壁分得了一根冰棍,特意跑回来和它分,我一口,它一口,一会儿就能吃完。   到了晚上,我帮着奶奶他们一起剪窗花,红蜡烛映在窗户上,喜气洋洋,霞姐那天真的很美很美,红艳艳的嘴唇,大大的眼睛,脸上笑容矜持又羞涩,开口说话前必然会先笑,那是我这么多年里见过最美最温柔的新娘子。   我坐在她身边拿着小剪子剪“喜”字,她偷偷塞给了我两块酥糖,我那时想着,这样的姑娘,一定会一生顺遂,欢欢喜喜。   玩到半夜,我实在顶不住,趴在炕头儿睡着了,天刚蒙蒙亮时,我被嘈杂声吵醒。   揉着眼睛坐起来,才知道新郎来接新娘子了,屋里的人都出去了。   我顿时清醒了,跟着跑出去凑热闹。   我看到那个年轻男人穿着西装,长得不好看也不丑,捧着塑料的假玫瑰笑着走过来,彩色的碎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好看极了。   我从人墙里探出个脑袋,盯着那个新郎官看,半晌,我歪歪脑袋,说:“他腿上怎么挂了个小孩儿呢?”   奶奶就在我旁边,听到我的话,立刻捂,住了我的嘴。   喜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接到了新郎家里。   本来订好了让我去滚床,寓意子孙满堂,可我看着那铺了厚厚红被子的炕,却没上去。   因为我看到新郎官腿上的小孩儿正死死盯着我,脸上表情愤恨阴毒,它紧紧抱着男人的腿,像是怕我抢走什么。   我害怕它,说我肚子疼,死活不肯上去,众人也就作罢。   婚礼上有专门照相的人,我那时年纪小,很快就忘记那件事,吃过饭就亦步亦趋跟着照相的人,想让他给我拍照,却不好意思开口。   那时候的相机还是用胶卷的,我终于等到了他注意我,奶奶也很高兴,用火柴棍沾着口红在我的眉心点了一点红,抱着我坐在新房新打的椅子上,一起笑着看镜头。   我并没有就此满足,很想和大红狗一起照相,硬拉着那个照相的到我家的院里。   新郎家离我家也不远,走路不需要太长时间,可那个照相的和我在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大红狗。   我很着急,在院子里大喊:“赤岩,出来照相了!”   照相的还有事,已经想要离开了,我看到大红狗缓步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个照相的人看到赤岩惊讶了一瞬,笑着问我:“这是你家养的?”   我随口应了,兴奋地跑向大红狗,我蹲在它身边,抱着它的脖子,高高兴兴地看向镜头。   那个照相的男人按下快门,然后对我说:“我回去看看,这卷胶卷是新的,你自己拍吧,拍完把相机给我。”   那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简直太有吸引力了。   我小心翼翼接过那个老旧的相机,没怎么费力就学会了拍照。   我给大红狗拍了很多很多照片,我站在院子里,镜头里的它站在老房子的门前,阳光下懒洋洋地望着我,漂亮得我不舍得呼吸。   我得到了一卷胶卷,可,我没机会把它洗出来。   几天后爸妈来接我去城里,我只来得及带了那一样东西,我想家了就会拿出来看看,试图透过变换光线角度去看清里边的影子。可无知的我并不知道,显影后的胶卷是不能见光的。   多年以后,当胶卷相机已经被时代淘汰后,我长大了,拿着胶卷进了照相馆,那里面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寻常分别,可二十年间,我再没回去过。   十二岁那年冬天,奶奶要离开了。   电话里,奶奶的声音苍老虚弱,我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回乡的火车上,我紧紧攥着爸爸的小灵通,哭着跟奶奶说:“奶奶,我过山海关了,你等等我。”   奶奶却说:“别回来。”   电话里,她冷漠且决绝地对我爸说:“别让童礼回来,千万别回来。”   离开奶奶去华北上学后,奶奶从不允许我再回家乡,她对我说你就算死也要死在外面,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孙子。   爸爸听完那句话后,沉默了下来,他只问了一句:“就回去这一次也不行吗?”   奶奶说:“不行。”   在下一站爸爸就把我拖下了车,返程,任由我怎么挣扎也挣不脱。   叔叔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让我断了回到故土的念想。   他说:“小礼,这是你奶奶唯一的遗愿,以后,别再回来了。”   同样十二岁那年,我同时失去了爸妈,他们在一次车祸中双双过世,老家我唯一的亲叔叔拒绝抚养我,我被送进了孤儿院。   从那以后,我没有亲人了。   ……   外边好像下雨了,小雨,簌簌地润泽着草木。   细细水汽裹在单衣上,带起淡淡的冷。   灼热的泪从眼尾滚落,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炕沿处坐着的人影。   白色锦缎做长衫,长发垂落至腰间,被一根乌木随意挽着,俊美的容颜一如年少时惊鸿一现的模样,房檐滴水声清越悠远,就像入了梦境。   我看着那双清浅黄琉璃一样的眼眸,轻声说:“赤岩,我回来了。”   它住西北乾为天,乾为天上山连山 。   山前长着灵芝草,山后古洞有清泉 。   朝阳洞中炼人马,傲云峰上苦修仙 。   它不是什么大红狗,它是赤狐。   这是属于我与赤岩的秘密。   天渐渐暗下,外边的雨还没停,小雨下了不知多久,连着屋里都返潮。   邻居家的大姨给送来了棉被和吃的,看看这破败的屋子又看看我,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要不今天去我家睡吧,你霞姐那屋空着。”   我摇摇头,往灶坑里填上几块干木头,通红跳动的火光晃在我的脸上,烫得人面皮发紧,我恍惚想起了小时候我也常常蹲在灶火前,奶奶从灶台前走开一会儿,就让我蹲在这里看着火,不让火着到外面。   大姨看着我,欲言又止,良久,说道:“小礼,你奶奶不让你回来,肯定有她的道理,你别怨她。”   我不怨奶奶,也不怨任何人,我只怨我的命不好。   老旧的门开了却没法关严,门框已经变形了,玻璃碎了一时也没法子补,好在雨是向另一个方向吹。   炕上的潮气散尽,终于变得干燥暖和。   我脱了鞋,坐在干净的棉被上,打开大姨送过来的盆子。   她花了心思的,做了好几样菜,都是本地的菜,栗子鸡,杀猪肉烩菜,粘豆包……还有一小盆野生蓝莓拌白糖。   我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蓝莓,野生蓝莓的酸味很重,糖又很甜,中和出了一种特别的味儿,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砸了下来,不知是被酸的,还是甜的。   大红狗在我身边趴着,轻轻抬头,温热的舌头舔过我的脸,把泪舔干,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低头看它,笑笑说:“我没事。”   仲夏的夜里,村庄很静。事实上,这个小时候热热闹闹的村子如今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了,林场一四年已经取消,国家全面禁伐,鹿场也渐渐少了。   下着雨,虫鸟蛰伏,万籁俱寂,好像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只剩下了我和大红狗,还有一支蜡烛相伴。   它爱吃鸡,我捏起一块肉,凑到它的嘴边,它垂眸看看,张开口咬住。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自己吃饭的热情永远比不上看它吃。   它懒洋洋地趴在我的腿上,安静且自然地吃着我喂给它的东西。   我很久都没吃这么多了,吃过后又不知该干什么了。   躺在被褥上,看着烛光随着窗进来的风微微跳动,房顶的苇子已经烂了,木头做的大梁快被虫子磕空了,这房子没法再住人。   我脑子里好像在想很多东西,但又好像很空。   我翻了个身,猛地将趴在一旁的大红狗紧紧抱进了怀里。   它柔软蓬松的毛皮带着干净阳光的味道,仿佛还有一点蓝莓的清香味儿,让我思念,疯狂地想它。   我将脸深深埋进它厚厚的毛中,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浓烈的情绪,瓮声要求道:“赤岩,你变成人的样子给我看看。”   赤岩没吭声,我轻轻叹了口气,翻过身,背对它。   烛光将我们两个的影子静静投在报纸斑驳的墙上,显得巨大。   它是大红狗时,是一直陪伴我的朋友,他是人的模样,却是仙家。   我看着墙上的影子发着呆,脑子里空荡荡,眨了下眼,我凝起神,看到一个人影渐渐在我身后出现,我翻过身去,恰好,赤岩俯身看我。   那张脸我没有见过很多次,小时候有天下了场大暴雨,雨水很深,路不好走,我跌进了一个坑里。   赤岩来接我放学,它咬着我的衣服想拉我出来,可是半天没什么效果,我甚至往下沉了沉。   然后,赤岩在我眼前变成了人形,我认得他,小时候我抱着一窝小耗子离家出走,把魂儿弄丢了,是他抱着我回家,怕奶奶责骂我,还特意叮嘱。   暴雨砸在混浊的泥土坑里,激起一个个水窝,我呆呆看着那个有如神祇的人,只觉得眨一下眼都算亵渎。   他俯下身,从泥水坑里把我捞了出来,安稳抱在怀里,慢慢隐在雨幕中。 第441章 堂上仙   烛光映在他琉璃珠般好看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昏黄暖色,他低头凝视着我,良久,他缓缓开口:“我想你了。”   我轻轻一怔。   他的声音清润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出马仙中,胡家喜静,黄家喜动,常蟒仙家勇猛好战。   其中胡家仙稳重庄严,美貌殊胜,他们规矩最多最严厉,这样的仙家,是离正果最近的。   赤岩这么多年仍在这里,大约是弟马走了,无法出山修行,还未能成正果。   可我高兴。   我抬起手,大着胆子触碰他温暖的手,我看着那双与人有异的眼,说:“我天天都想你。”   口中一阵酸涩,浓烈的酸楚让我有瞬间说不出话来,我握着他修长的手指,越来越紧,攥得自己的手都开始疼。   我看着赤岩,任性地祈求道:“仙家,你一直陪着我,就陪到我死去那一天,好不好?”   赤岩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灼热的泪烫过眼尾,我怕他拒绝,轻轻地说:“不会太久的。”   我是说真的,不会太久的,一两年而已。   我得了肝癌。   我不打算治了,没钱,也真的不想在这世上折腾了。   我的亲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我做什么都事事不顺,从小到大都不受人待见,身体大病小病不断,长大找了工作,无论打几份工,就像穿过指缝里的水,身上的钱永远留不住,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么多年,我什么都经历过了,也看透了很多事。   这次查出了癌,我也释然了,人生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也都放下了,最后这段日子,我得好好的,高高兴兴的,在我人生中最美好回忆的地方等到死去那一天。   真高兴啊……我的大红狗还在。   赤岩抱住了我,我的眼泪又弄脏了他的衣裳,就像初见时那样。   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让人安心。   我靠在他的胸前,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望着满是灰尘的房梁,弯唇说:“我打听了,现在不让在村里盖房子了,老屋不能住人了,我就在县里租一个房子,找个活儿干。”   赤岩轻轻顺着我的头发,安安静静听着我说话。   “现在外边变化很大,你常在深山里不知道,我领你去看看。”说着说着,我心情慢慢轻松了起来,我问他:“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照相吗?我们再去……”   “小礼,”赤岩打断了我的话,他问我:“你这一世,过得不高兴吗?”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些茫然地望着虚空。   雨停了一阵儿,又开始下了,青草香从破了的玻璃飘进来,清爽干净。   我说:“有的人活着,就只是活着,没什么资格说这个。”   赤岩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是你有一日真的去了阴间,下一世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我不用犹豫了,我摇摇头说:“做人不好,不做了。”   赤岩说:“六道轮回,生死相续,是积了功德、做了善事,等上百年千年才能轮回做人,这很难得。”   我从未听过他说这么多的话,抬起头看他。   这上了年纪的老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就像小时候我抱着他一起说悄悄话,什么都说,只是都是我在说,大红狗静静听着。   我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去阴司的准备,如果可以,我不入轮回了。我弯弯唇,说:“我爱听你说话,你多和我说说。”   赤岩望着我的眼睛,低缓地说:“我想要你活着。”   动物仙家心思纯净,一心一意只想修行,得成正果,除此之外,很少有所它求。   所以赤岩说出这话时,我很惊讶。   望着他俊美的脸,我笑了起来,亲昵地把脸埋进他的颈侧,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身。   我很久没像现在一样快乐,我被人记挂着,被人破例,被人真心实意地希望我着我能好起来,我感觉到我在鲜明地活着。   我笑着说:“赤岩,我答应你,尽量多活些日子。”   可身体在疼,腹部钝痛,胸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赤岩好像知道,他轻轻拍拍我的肩,就像我小时候在山里走丢那次,他也是那样安抚。   雨停了,今天太阳好,我起了个大早,把院子里的草都拔了,又细细把院子里的土夯实。   赤岩从屋里出来,我高高兴兴叫他:“走我去看看奶奶。”   奶奶被葬在山里,需要走上几公里的路。   我自离开大兴安岭,这将近二十年里,还是头一次再回来。   大兴安岭的林木曾被大肆破坏,国家决定决定停止砍伐后生态才重新开始恢复,不过如今在人类活动的地方已经少见野生动物的身影了。   我肚子疼,停了步,拉住赤岩的袖子仰头看他:“走不动了,背。”   温柔清爽的阳光顺着林叶空隙洒下,斑驳在赤岩的肩头与眉梢,我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不再是七岁了。   就好像老房子院里的秋天,晃着晃着,人就大了。   我慢慢松开手,赤岩俯下了身。   我蜷起的手一下一下扣着自己的腿侧,望着赤岩的侧脸,半晌,挪动步子,安安静静趴上了他的背。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能很轻松地把我背起来。   我现在很瘦,以后会越来越瘦,我怕自己的骨头硌着他,所以一动不敢动。   林子里的路有些荒,不是祭祀的日子不会有人走这条路上山。   我趴在他的肩头,慢慢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清凉的空气和偶尔晒下来的阳光,水流声从山里传出来,虽然看不见,但很清晰,大兴安岭在这个季节是温度最高的时候,再下两场雨,就要提前入冬了。   “赤岩,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闭着眼睛,轻声问他。   “没有好与不好。”赤岩优雅平静的声音很近很近,带着轻微震动传进我的耳中。   “是仙家不像我们,”我轻声说:“在深山里修行,不沾凡间的事,清清静静,没有好也没有不好。”   赤岩沉默了会儿,说:“我在等你。”   我心头一颤,轻轻睁开了眼,望着赤岩的脸侧,轻轻问:“等我?”   赤岩说:“等你回来找我。”   我眼睛发烫,却笑了出来:“你等我干什么?一个不懂事的农村小孩儿而已……”   说着说着,我却说不下去,我哑声说:“多谢仙家记挂。”   脚下有心新的纸钱,圆的,做成铜钱模样。人死后都要洒这个,这叫买路钱,不是给逝者的,而是给这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和阴差花的,洒了钱,贿赂一下,好让逝者安安稳稳走下边的路。   奶奶的坟在中间,是早就做好的,人没了以后直接住进去,并不麻烦。   碑是叔叔立的,上头没什么杂草,看得出来常有人来清扫。   我把祭品摆在坟前,跪下来,看着那墓碑,也不知该说什么。   奶奶宁愿让我死在外头也不愿我回来,但她从来没问过我的意愿,如果明天我就会死,我希望在这个地方下葬,陪在奶奶身边,魂魄永远守着赤岩修行的地方。   人有千万种活法,也有千万种人说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世间的事,活明白了。   可这个“明白”又好像每个人都不太一样,我的明白,是可以坦然从容地死去。   我跪在奶奶坟前很长很长时间,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想静静陪着她。   一只胖松鼠窜上了树,树上落了粒榛子砸在了我的脑袋上,不疼。   我攥紧榛子,用手撑着地起身,平静地开口:“我来不了几回了,别赶我了。”   身体忽地一晃,我没站稳,失去平衡向后摔去,赤岩及时地抱住了我的腰。   我疼得轻轻抽着气,肚子疼,腿也抽筋了,我靠在他胸前仰头看他,轻松笑着,说:“咱们回家吧。”   见过了奶奶,我最后一桩心事也放下了,从这一刻到我死去,我都要笑着,高高兴兴的。   我把松鼠砸我的榛子掰开,用牙磕开,取出里边白生生的仁儿,自己吃了一半,塞了一半到赤岩嘴里。   我环着赤岩的脖子,软声说:“我好想去采都柿。”   赤岩脚步顿了顿,低声说:“好。”   都柿就是野生蓝莓,我们当地人都这么叫它。   它是一种古老的野生植物资源,在大兴安岭还没有人类踏足的时候,就已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它的根系生长在零下七十度的永久冻土中,耐寒性极强,穿过层层森林,叠叠灌木,苍翠绿意间一大片蓝莓映入眼帘,它们就像森林里的精灵,生机勃勃,灵性十足。   这片蓝莓生长在深山里的杂木疏林里,因为在深山,没有人踏足,是赤岩特意找的地方。   这里有点凉,我这些日子怕冷,出来时穿着冲锋衣,又恰好给奶奶带的祭品袋子空出来了,正好配合我这一时兴起。   赤岩化成了大红狗的模样,跟在我身旁,我蹲在地上一个一个摘,紫色的果浆染了我的掌心,我将一把采好的蓝莓摊开在赤岩面前,它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吃着。   都柿酸,但是赤岩没有嫌弃,它将一把都柿吃光,然后用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我的掌心,将被沾上的果酱一点点舔净,微微粗糙的温热触感,牵得人心上发痒。   我低头看着大红狗,放下袋子,双手轻轻捧起它的脸。   它的双眼微微眯起来,午时阳光照在柔顺亮泽的毛皮上,它懒洋洋的,看起来很放松惬意。   我笑了起来,俯身,凑到它鼻尖上重重亲了一下,我小时候常这么做,我太喜欢它。   “赤岩,”我摘下它身上夹上的草叶,笑着说:“回去我给你洗澡。”   话音刚落,我忽地一怔,抬起头看向林子深处。   林间鸟虫鸣叫,风吹林叶轻灵,偶有杂声,是野鸡、松鼠之类的小型动物经过,这次却不太相同。   我定耳听着,那轻微的簌簌声好像越来越清晰。   我慢慢起身,挡在赤岩身前,皱眉看向深深密集的草地,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非常迅速,像游鱼分开水流一样,将草地向两侧劈开十数米又并拢,草浪间很清晰可以看见有东西朝着我们过来了。   我屏息死死盯着那草里的动静,那东西在五六米处停住了。   然后,一个东西缓缓从草中抬起头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冷汗都出来了。   刚才看动静也猜到那东西起什么,可我没料到,那竟是一条蟒蛇,身粗和人相近,浑身长着灰棕的斑纹,比正常的成年蟒蛇都要威武巨大。它把头高高探了起来,定定望着我的方向,一动不动,夏天的日光下,我遍体生寒。   我轻轻闭了闭眼,吐出的气轻微打颤,从唇齿间急促地低语:“赤岩,快走。”   仙家深山修行千百年,若是在这时候修为毁于一旦,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赤岩却没动静。   我不敢有大的动作,怕那东西忽然袭击,又说了一次:“赤岩,你快点走。”   赤岩从我的身后出来,慢慢踱步走到了我的身侧。   我侧眸看它,见它也正仰头看着那条巨蟒。   大兴安岭从来不缺传说,在我们眼里,这里的动物植物都沾着灵性,不可冒犯,不可不敬。   可我根本顾不上这么多,左右我是个有今生没来世的,今天就是拼了我这只剩一点点的命也要护住赤岩。   我这时才觉得我的腿软了,被吓得浑身无力,我咬牙再次挡在赤岩身前,仰头看那大蟒,道:“你要是想吃就吃我吧,它都是毛,不好吃。”   话刚说完,我好像听到赤岩轻轻笑了一声,可我不敢回头,与那大蟒对峙着。   正午的阳光和煦,照着周围荒野林木苍翠明亮,我想现在的场景一定很滑稽,我的长短不如那蟒蛇的五分之一大小,却敢梗着脖子与它对峙。   不知何时起,周围的鸟雀虫鸣都消失了,除了微风吹拂的声音万籁俱寂。   我的背后被冷汗浸湿,然后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带着东北口音的女声,她说:“我可吃不了他。”   电石火光间,我瞪大眼望着那大蟒,小时候奶奶家供仙,我很快反应过来是它在说话。   仙家动物形态时是传音,看不到它嘴动。   我立刻站直,恭恭敬敬道:“原来是蟒家仙。”   那大蟒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我,良久,它晃了晃身子。   虽说知道仙家从不主动害人,可这一下仍给我吓了一哆嗦。   我不知它的来意,也不知道它为何说走就走。   只说了这一句话,缘着来路,它又离开了。草丛恢复平静,周围鸟雀虫鸣也回来了,我虚脱地坐在地上,赤岩走到我身旁,安静陪着我。   我望着那样好看的赤岩,苦笑道:“别笑话我,我第一回见这么大的蟒。”   赤岩抬起头,舌尖轻轻舔过我的脸上滚落的汗滴,我抬手挡住,说道:“别舔,脏。”   赤岩在我掌心蹭了蹭,那柔软的毛皮让我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了下来。   既然那位仙家并未说什么,便是不介意我在这里采摘的,歇了一会儿,我继续摘我的蓝莓。   小时候我跟着奶奶摘,摘一会儿玩一会儿,现在倒是认认真真,这一个布袋子被我摘满一半。   我还看到了几株牙格达,美国人叫这个做蔓越莓。“牙格达”是鄂伦春语的音译,翻译过来,它的名字又被叫做“北国红豆”,或是“相思果”,只是这个季节它还没有成熟。   夕阳落满山林,赤岩背着我下山。   我吃着那袋酸果子,偶尔塞给赤岩几个。   一路宁静,未曾有危险,我知道是赤岩的缘故。   我酸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嘶嘶哈哈缓了阵儿,趴在他的肩上,看他含住一颗都柿,弯着唇问他:“不酸吗?”   赤岩勾勾唇,说:“酸。”   我笑他:“酸你还吃。”   赤岩说:“比你从前喂我的野草要好吃一些。”   我愣了愣,呆呆看他。半晌,没忍住笑出了声,往他背上爬了爬,不说话了。   林间染满橘色的夕阳,深林里没有人迹,更没有道路。   又过了一会儿,我靠近他,在他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清澈的水流从山上淌下,一路相伴,清凌凌的。   赤岩脚步顿了顿,并未言语,继续向前走。   我趴在他的肩上,认认真真看着他的侧脸,好像多看一眼,身上就不那么疼了。   倦鸟归巢,夜猫子蹲在村头的树上,走过那段野路,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了村子。   正赶上饭点儿,村里人家的烟囱里冒着炊烟,没什么风,白烟慢慢飘向空中,被火一样的夕阳烧红。   兴安岭里世代生活的人们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曾经充满喧嚣与热忱的时光悄然过去,留下没落时代的见证者,都变成了垂垂老朽。   从学校回家路上卫士般高大的白杨已经消失,变成了两排低矮的小柳树苗,弱不禁风。   我掰下一段柳枝,折出一小截,将树皮拧下。   哨响可以吹出音调,我趴在赤岩背上,在那条空荡荡的路上,断断续续吹着儿时的歌谣。   雪白柳絮轻轻飘过发梢,都是一样柔软,却总觉得失了北疆的豪情。   邻居家大姨院子里传出饭香,我厚着脸皮去要了些,又被她塞了一盆板栗。   如今村子里剩下的多数是老人小孩儿,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很少能在路上遇见人。   倒是吃过晚饭,偶尔会有人来到街上,聊聊天,打发时间。   我搬着小板凳坐在院门口,和几个老邻居聊天。   人老了,爱说从前,人将死,也爱说从前,于是我和他们聊得很来。   他们看着我,感叹着这一年又一年过得飞快,又打听着外边的事,懵懂听着,兴冲冲地议论。   后院儿的王大爷抽着烟问我:“这次回来还走吗?”   我摇摇头,说:“不走了。”   他点点头,说:“外边压力太大了,回来成个家也好。”   我只点点头。   前街的刘老太太提起了自己的小重孙,今年有六岁了,也到了读书的年纪。   爸妈走后我仍继续念书,到了大学开始自己打工赚学费,专业学的是对外贸易,工作后经常各个国家跑,听着好像高端,其实没啥技术含量,也累得要命。   只是说出去也能唬人。   刘老太太叹道:“他以后要是像你一样有出息就好了,整天跟个猢狲似的上蹿下跳,也不知道进了城里能不能学好。”   我想起来个事儿,问道:“我看老学校还在呢,现在还有学生吗?”   邻居大姨说:“在呢,老师比学生都多,现在好几个老师教一个学生。”   刘老太太接道:“教得那是啥玩意儿?还是得出去念。”   这就是农村教育的现状,孩子稍大点,四五岁能上幼儿园了就得去城里念书,租房陪着,陪到大学。   这是趋势,也是无奈。   我想起了什么,说:“我记得我那时候有个老师姓葛,也还在教书吗?”   邻居大姨道:“他还教着呢。”   我低下头,剥着板栗,随口道:“他那会儿老是打我,打人可疼了。”   一圈人都笑了起来。   倒是有个事我这些年一直在意,我问邻居大姨:“我霞姐现在挺好的吧?”   邻居大姨叹了口气:“挺好的,找的这个第二个对她好,家里条件也不错。”   “第二个?”我愣了愣,这事我不知道。   邻居大姨笑着说:“你这么多年不回来当然不知道了,你霞姐找的头一个是个败家子,还老是打她,离了是好事儿。”   我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仙家与鬼魂。   我还清楚记得小时候那场婚礼上看到的小鬼,它满是怨气,扒在那男人腿上,令人毛骨悚然。   我走得急,不知道奶奶有没有管这事。   邻居大姨叹道:“要是当年听你奶奶的就好了,小霞就会不嫁给那么个玩意儿了……”   原来如此啊。   我心里好奇,问她:“那男的现在怎么样了?”   我忘了那家人家姓什么了,邻居大姨反应了一下才说:“腿瘸了,说来也怪,好好的也没摔着也没怎么着,就瘸了。”   万法皆空,唯独因果不空。   该是这个下场的,倒也不意外。   墨蓝的天上已经亮起星星,明明暗暗,铺了满天。   栗子剥了一小盆,我关上院门,向屋里走。   大红狗坐在门口,正看着院门口的方向,像一直在等着我,见我进来,毛茸茸的大尾巴圈在地上,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我在它面前蹲下来,把栗子喂给它,说:“赤岩,我们明天去县里住吧。”   赤岩又轻轻甩了甩尾巴。 第442章 堂上仙   我用自己剩下的钱在县里租了个楼,四十来平,一室一厅。   我里里外外打扫着卫生,干劲十足,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家,因为有赤岩在。   这房子家具都齐全,是新楼,装修简约,不需要添置太多东西。到了晚上,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坐在沙发上细细看这个新家,温馨整洁,清清爽爽。   我躺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心里一片满足,唇间始终没放下。   现在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做点什么都容易累,恍恍惚惚的,我意识越来越沉,没怎么挣扎就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一个老太太,满头白发,慈眉善目的。   她坐在梦里和我说话,说要带我学医,辨认草药。   我现在年纪不小了,记忆里也差,不爱学东西,就想走。   她跟在我身后,念叨着:“年轻人怎么这么不上进?”   我哭笑不得,停下步子跟她说道理:“我就要死了,学了也没用。”   她又跟我唠叨那些药理和大道理,我躲不过,坐在地上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这个梦很荒诞,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也不是不能醒,是懒得睁眼,就随她这么念叨,反正她也并不讨厌。   最后还是肚子疼,疼醒了,我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心里一阵慌乱,一时忘了自己在哪儿,失声叫道:“赤岩!”   身边传来赤岩的声音:“我在,小礼。”   我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低下头,捂住双眼,深深呼出口气。   我重新躺下,躺在他身边,尽量轻松地和他说:“我做了个梦。”   赤岩拍拍我的肩,轻声说:“好了好了,不哭。”   他不太说话,也不擅长哄人,我从小到大哭起来的时候他都这么说。   方才的恐慌慢慢淡去,我擦了擦眼尾,又忍不住笑,翻身透过漆黑的夜色看他,鼻塞地瓮声说:“我每次哭你都这么说。”   赤岩缓缓说:“因为你哭的时候,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一怔,随后欢欢喜喜笑了起来,我想,我是如此幸运,能得到仙家的偏爱与他的无奈。   客厅里响起了响铃,我的手机落在沙发上了,从床上爬起来,我又感觉到了疼,忍了忍,又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我抱着被子看赤岩,懒洋洋地问:“床尾站着的那位怎么办?”   眼睛适应了黑暗,我能看清赤岩的轮廓,他瞳仁微转,目光落在了床脚的位置。   这屋里住了个烟魂。   烟魂是出马一道的叫法,就是女鬼。   我从看房子的时候就看到它了,收拾了一整天,我走到哪她跟到哪,龇牙咧嘴地吓唬我。我不理她,她以为我看不见她,不再折腾,可还是跟着我,偶尔把杯子挪个位置,把门关上,兢兢业业闹着鬼。   我倒是不讨厌她,毕竟因为她,这房子租得是相当便宜。   赤岩开口道:“那你就问问她,人都死了,为何不走。”   我不是顶香弟子,赤岩也不是我的堂上仙,这事儿还是得我自己解决。   我坐了起来,摸烟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烟放客厅了。   我下了床,那烟魂又往我这飘了飘,我伸手挡住,指指她脚下,道:“在那儿立正站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烟魂缓缓抬起头,似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能看见她,那张苍白清秀的脸定格在了愕然。   我在客厅找了烟,摸起手机看了眼,是吕姨来的电话。   吕姨是我在外头工作时遇上的,五十来岁,是个和气爽朗的女人,当时她在泰国旅游,我们偶遇后闲聊了几句,挺投脾气,就加了微信。   这回回东北,也跟她打了招呼,她老是琢磨着让我去她那儿,她家有出马堂口,是个正儿八经的出马弟子,她想收我做徒弟。   我小时候奶奶不让我接触这一道,可我想多了解了解她生前的生活,想看看她眼里的世界和我有什么不同,就常和吕姨聊聊,现在知道的,多数是她告诉我的。   我拿着手机回了屋,那烟魂竟然真还听话地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都没挪地方。   我顺手把灯打开,咬着烟问赤岩:“想吃什么?我订个外卖。”   赤岩对一切都不好奇,说:“吃你爱吃的。”   现在世代更替太快,很多日常的东西都是小时候想都想不出来的,他在深山里待了那么久,对手机、冰箱、洗衣机什么的不了解,也丝毫没兴趣。   这些我会就好了,仙家只管端坐仙堂上,我怎么舍得让赤岩沾上俗事。   点完外卖,我看向那烟魂,开口道:“你有什么诉求就说吧,我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法子,你在这世上停留时间太久对自身也不好,你该掂量掂量。”   这话我说得没毛病,她一看就不是什么恶鬼,有点怨气可也不重,越是怨气重的鬼越有能耐,在这世上停留时间越久,像她这种的,时间再长一点估计就要消散了。   那鬼还在研究我,好像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一张清秀可爱的脸上拌着鬼脸,两边嘴角和眼尾捏到一块儿。我抿唇盯着她,面色严肃。   唇间牵了牵,片刻后,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含着的烟呛进肺管里,一阵闷咳,呛出了眼泪。   那烟魂吓得往后退了退,看着我捂着肚子咳嗽,跺了跺脚,终于开口,气道:“你咋这么烦人呢?”   毛茸茸厚重的尾巴盖在了我的肚子上,我连忙拿开烟,伸手覆在上面,小心翼翼摸了摸。   手感太好,我把烟熄了,慢慢给它顺着毛,这种感觉很奇妙,家里养猫狗的人大概有相似的感觉,摸到它们的毛时,感觉整颗心都被丰盈了,柔软又满足。   我抱着赤岩的尾巴,看那烟魂,笑着说:“你不烦人,你不烦人把这房子住的人一个接一个往出赶?”   这次她沉默了一下。   半晌,她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我,房里阴气蔓延,我感觉浑身发冷,心里也开始有点打鼓。   她紧紧盯着我,身上冒着森森鬼气,说:“我要报仇。”   她这气质也不像是能报仇的样儿,我没好意思刺激她,问道:“什么仇?说说。”   我本以为她这怨气不重,约么也只是点执念,散了就走了。   可没想到这么一问,把我自己也气够呛。   这世上还真有这么恶心的人。   这姑娘叫王小燕,死的时候才二十五。   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人过得苦,也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不平,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让人难受的事,可即便如此,我对王小燕的人生也还是愤愤不平。   她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父亲赶上了国家政策扶持,在那个大多数人家还都贫穷的年代,他们家已经有自己的工厂,用着最先进的东西,自己也一直吃喝不愁。   她的家庭在她七岁的时候破裂,父亲出轨,母亲被净身出户,那个年代一些法律还不健全,总之,母亲想要争夺她的抚养权,但失败了。   父亲虽然得到了抚养权,可也不要她,她被父亲随便甩给了一个不熟的远房亲戚家,可以说,他宁愿不要自己,也不愿意把自己给妈妈。   好在,收养她的那家人心善,对她很好很好,虽然家里已经有一个姐姐了,可对她也并不算亏待,只是到底亲疏有别,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家的人,她是寄人篱下的,所以自小谨小慎微,生怕惹人不高兴,尽量让自己讨喜。   她小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门前等爸爸妈妈,希望爸爸妈妈忙完了来接她,可一直等不来。   妈妈以前是全职的家庭妇女,娘家已经没人了,净身出户后连吃饭都成问题,她只能外出打工。   王小燕哭了起来,鬼哭其实很难听,是那种说不出的拔高的尖细声儿,让人一瞬间寒透身体,心脏控制不住地拔高猛跳,即便我不怕王小燕,可那种来自心底深处对另一个世界东西的恐惧是控制不了的。   可我不忍心打断她,我不知她忍了多久,眼睛里渗出了血泪。   这时,我感觉到赤岩将我围了起来。   他的尾巴盖在我的一条腿上,身体把我围了一圈,脑袋趴在了我的腿上。   我感觉到那股寒意瞬间一清,浑身暖洋洋的,就像钻进了冬天温暖干燥的被窝,惬意舒服。   听说捆窍时胡家仙给人的感觉是最温和的,狐狸的体温是和人类最共通的,我低头看赤岩,抬手,轻轻捏住他竖起的耳朵尖儿。   我小时候就爱玩儿它的耳朵,柔柔软软的,手感很好很好。   王小燕说,妈妈很疼她,她经常会打电话来,在外边扫大街、洗盘子赚的钱大多给她寄过来,自己却什么也没有。   她长大了些,明白事了,知道妈妈很难,也知道妈妈不是想抛下自己,她想和自己一起生活。   中考结束后,养父母家带着她去了南方,特意领她去见了见妈妈。   妈妈苍老得她几乎不认识,见到她一直在哭,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王小燕的养父母,对他们说了许多许多话,那时候王小燕就明白,她不想接自己走了,因为她或许觉得,自己跟着别人过得更好。   可她不明白,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儿,再好能好到哪去呢?   她长到了十九岁,上了大学,特意选了南方的学校,和妈妈在一起生活,那段时间她过得真的很快乐。   毕业回老家看养父母,这才又听到爸爸的消息。   他们怕王小燕难过,这么多年一直没怎么提过她的父亲。王小燕这才知道,和妈妈离婚后,他的生意就开始出问题,就跟中邪一样,什么都不顺,跟着他的那个小三给他生了个儿子,可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又过了几年,他的生意宣布破产,现在和小三在一起,过得紧紧巴巴,身体好像也不大好了。   这样的例子我听吕姨提过,有些女人命里旺夫,可也容易被人抛弃,因为太多男人起家之后就会忘了自己的本,丧了良心。   当两个人的姻缘尽了,那就该所有事都回归原点。   王小燕看着我点点头,说:“我妈后来改嫁了一个小超市的老板,过了一两年后家里就越来越好了,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王小燕那回回去,听说父亲住院了,到底还有血缘,她拎着东西去看过一回。   在那儿她看见了那个抢走爸爸的小三,她如今发了福,并不见一点美貌,她那时候很不理解,这个女人明明连妈妈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为什么爸爸要为了她抛弃自己和妈妈。   在父亲的床边,她还看到了一个男人,那人看起来比她大上几岁,从她进门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说话热情也殷勤。   她不知道这是谁,觉得拘束,躺在床上的爸爸说:“这是你哥,你妈的儿子。”   王小燕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那个小三的孩子。   多年不见爸爸,王小燕觉得陌生,看着他躺在病床上,心里还是觉得难受,想和他说说话,可他却并不太理会自己,只和那两人有说有笑,他们才真正是一家人,王小燕被晾在在那里,觉得难过又难堪。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想起她了,那个继母笑着向她招手,两个人一起到了走廊上。   继母掏出一个单子,上边列的是医药费和手写的吃饭穿衣开销,她把单子给王小燕,说:“把这些交了吧,钱给我就行。”   王小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把单子扔了回去,说:“我没钱,你们不是挺有钱的吗?”   这句话说完,身后传来一阵恶毒的咒骂。   原来父亲在后边偷听着,他说,以后他老了王小燕必须要养老的,现在就开始不孝顺了,还说王小燕对他的家人不尊重,狼心狗肺。   我听着这个来气,薅了两把赤岩的毛,说:“我要是你就上去给他两巴掌,脸皮是真他妈的厚。”   王小燕低下头,说:“我没敢,可也没给钱。”   她那时候工作还没定下来,还真没什么钱,妈妈攒了点,父亲说让她去问妈妈要。   后来王小燕回了广东,她找了个不错的工作,日子过得也很有奔头,她很高兴,妈妈在这边,在她的撮合下,妈妈再婚了。   那天王小燕刚熬夜完成了一个单子,累得头昏脑胀,老家来电话,是她那个继母打来的,说是她爸的病不大好,让她赶紧回去。   她连夜赶飞机回去的,紧赶慢赶到了医院,天刚蒙蒙亮。   她跑到医院去找,到了病房门口,打开门,发现里边安安静静,病人正睡着,还没起。   她吵醒了门口躺着的继母,她皱眉打量她,嫌弃道:“这么大早的,吵什么?”   父亲在里边的床,他睡得鼾声如雷,没有电话里说得就要不行的样子。   她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转身想走,今继母连忙把她拉住。   她死活不让王小燕走,等天亮了她才知道他们叫自己回来是为什么。   父亲没什么大事儿,天亮就办了出院,她被拖着拽着带回了他们的家,那个继兄也在。   父亲开门见山地说:“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你们两个人也挺般配的,以后在一块儿过日子我和你妈也放心。”   王小燕惊呆了。   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儿,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简直要气疯了,把他家里一顿砸。   “我想跑的,没跑成,”王小燕打量着这房子,轻声说:“这是他们给我准备的新房,是租的,我被困在这里好些天,再没出去过。”   我默了默,问:“你是怎么死的?”   王小燕沉默了一会儿,说:“从楼上掉下去,摔死的。”   我抬头看她,她也看着我,相对无言片刻。   我无语道:“是意外啊。”   王小燕臊眉耷眼地说:“我想跑,可根本出不去,也就窗户能走,我在窗户上爬的时候,掉下去了。”   这是十二楼,掉下去人肯定就没了。   我问她:“那你想找谁报仇?”   “那一家子都别想好过,”王小燕阴森森地说:“那个姓吕的把我关在这儿折腾,提起裤子得意洋洋跟我说,等玩够了我,就把我一样踹了,像当年的我妈一样。”   我气不打一处来,就又听王小燕语气轻快地说:“我把他的命根子废了,然后我就死了,他都不敢跟别人说。”   我无言一阵儿,半晌,叹了口气说:“我找个人把你送下去,尽早投个胎,报仇就算了吧。”   王小燕愕然地看着我,慢慢的,阴气越来越盛,清秀可爱的面容开始扭曲,她是摔死的,样子不好看,少了半边的脑袋血一滴一滴往下淌,她盯着我慢慢靠近,笑得渗人:“你不帮我,就去死吧。”   我抬手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我摸不到鬼,只能打到空气,还是感觉一股阴气穿过。   王小燕被我弄愣了,定格看我。   我说:“你其实没想报仇,要不你早就变成厉鬼了,相比报仇,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说了,我替你去办。”   顿了顿,我没忍住补了一句:“过两天我找人去打他们一顿闷棍,妈的,气死我了。”   屋里沉默了很久很久,王小燕一动不动杵在我面前,然后,渐渐恢复了生前的样子,她看着我,慢慢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是真好看,要是还活着,这样的女孩儿该多招人喜欢啊。   人常说,万法皆空,唯有因果不空。   这句话我始终深信不疑。   可我这人好管闲事,遇到不平的事,遇到可怜的人,能帮一把是一把,我以前赚得不少,可留不住钱,可能因为大部分钱都让我这么散出去了。   虽说我信因果报应,可并不妨碍我仍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好打抱不平。   王小燕被我赶到客厅去了,我低头看赤岩。   这才发现,我手里多了几根狐狸毛,它的耳朵被我攥着,团成一团。   我连忙松手,把赤岩抱起来,架着它的爪子举到眼前。   小时候我抱不动它,可长大后就可以了。   赤岩静静看着我,目光慵懒,像是刚睡醒一样。   小时候我看总是爱看那双眼睛,平静,贵气,又充满灵性。   多年在外漂泊,我仍记得小时候赤岩看向我的样子。   直到现在,我仍会被这双眼睛迷住,那双竖瞳是那样优雅,那样漂亮。   我轻轻晃了晃它,弯起眼睛说:“赤岩,疼了吗?”   赤岩看着我,不吭声,优雅尊贵的赤狐被我这样举猫一样举着,竟然多了几分憨态。   我将他凑得近了一点,抵上了它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含笑望着他的眼睛,低低地、软软地向它撒娇:“说疼不疼?”   眼前的竖瞳渐渐发生变化,圆的眼变得狭长,眼尾向上勾出一抹流畅优雅的弧度,湿润清凉的鼻子变得高挺,与我相触碰。   那样近距离的距离,让我的呼吸都下意识止住。   赤岩是狐狸,我不认识别的狐狸,不知是不是所有狐狸都是这样,他的眼睛除了宁静优雅,还带着一种隐约的妩媚。   我没有躲开,就这样凝视着他的眼眸,良久,缓缓合上眼,微微侧首,碰到了他的唇。   然后就这样,轻轻贴着。   冒犯仙家的罪过有多大,我并不在意,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我亲吻过赤岩的嘴,小时候常常亲,在他兽型的时候。   可和现在的感觉截然不同。   我慢慢躺倒在床上,赤岩按着我的肩,覆在我的身上,唇没有分开。   心慌乱着,飘飘瑶瑶,平静水面下有什么剧烈翻涌,海浪一样一下接着又一下,将我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泄露。   我张开唇,将舌头探进了赤岩的嘴里。   柔软的唇,干净的气息,赤岩安静地任我闯入,我不知他到底明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总之,他没拒绝。   “我没有打扰的意思,”门口传来王小燕尴尴尬尬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睛,怔怔望着赤岩轻轻闭合的眸子,听到王小燕说:“但我刚刚开门帮你拿外卖,外卖员好像见了鬼一样,摔楼下去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这个时候就不要用比喻了。”   我说:“他就是见鬼了。” 第443章 堂上仙   外卖员没什么事,我出去的时候他还没爬起来,看到我,脸上加倍惊恐,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坚强地拖着半残的腿跑了。   一溜烟儿,快得我都惊叹。   同时,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怕是以后我都不好点外卖了。   我点了一只烤鸭,还有几样炒菜,算是庆祝我的乔迁之喜。   我把所有菜都给王小燕单独分出来一份,酒也给她倒了一杯。   又拿了两个杯子回来,我走到赤岩身边,俯身检查了一下他的耳朵。   右耳朵仍然有点红,是我捏的。   我给赤岩倒了杯酒赔罪,看向王小燕,她正捧着酒杯猛吸。   之所以给她单独分出来,是因为鬼也吃东西,只不过鬼吃过的东西会失去食物本来的味道,用个比喻,就像是一道菜被抽去了精气神儿,味道就变淡了,如同嚼蜡。   我将筷子放下来,拿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将手机公放,放在了桌上。   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显示归属地是广东。   响了十来声才接,王小燕捧着酒杯,低着头,好像并不在意,可等到那里边传来一个女人声音时,她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眼巴巴盯着电话看。   “喂?”   “喂?”   电话里叫了两声,然后插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憨厚:“打错了吧?”   我把酒杯放下,开了口:“阿姨你好,我是王小燕的朋友。”   电话里静了一瞬,王小燕颤声喊了声“妈”,电话里却没回应。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很可怜,因为她无论说什么,她的妈妈都不会听到。   “你是……”那边终于传来声音,压抑着哭腔和颤音,压得人心里难受。   她吸了口气,说:“小燕走了。”   我开口说:“我知道,是她托我问你一些事。”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女人声音高了好几度,听起来很激动:“小燕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她……她……你……”   我没说太多,按着王小燕的心意问了下去。   “她想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女人怔住,半晌,她哑声说:“我过得很好。”   王小燕飘到桌边,趴在手机旁认认真真看着手机,好像这样能看到自己妈妈一样,乖乖巧巧听着话。   “她问你,她的新爸爸有没有对你不好?如果不好,她会去把他带走。”   “这孩子……”女人似哭似笑,又说:“他对我也好,别担心我了。”   “她问你,还记得她的生日吗?”   “记得……怎么会有母亲不记得自己孩子的生日呢?”女人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说:“今天就是她的生日啊。”   我一愣,王小燕没和我说,也是,人都死了,生日其实已经没了意义,它变成了一串无意义的数字,也只有最爱自己的妈妈还记得,那天她拥有了一个天底下最最可爱的宝贝。   我顿了顿,继续道:“她给你办了个存折,工作后都会定期向里边存钱,密码就是她自己的生日,她交代,等你取出钱,一半自己留下,一半交给她的养父母。”   我听着电话里边不住哭泣的声音,继续道:“她还说,别追究她为什么死了,你要注意身体,她争取早点投胎,说不准下辈子还能做你的女儿。”   王小燕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她看着我,弯起眼睛说:“你记性真好,一字不差。”   我将手按在桌上,欲要起身:“吃完再走吧。”   王小燕笑着摇摇头,她向门口走,我隐约好像听到有铁索碰撞的声音,盯着门口看,王小燕已经到了门口,抬起头,左右看看,似乎在看什么身量很高的人,可我看不见。   她最后向我狡黠地眨了下眼,对我做了个口型。   我认出来,她在对我说:“记得打闷棍。”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冲她摆手告别。   王小燕消失了,我忍不住问一旁的赤岩:“赤岩,你看到了吗?”   赤岩知道我在问什么,他平静地说:“是阴差,刻意隐了身法,不让生人看见。”   我觉得神奇,刚想再问问那些鬼差长什么样,这才注意到电话仍通着。   女人充满期望的声音传出来,她问:“刚刚小燕也在吗?”   我该带的话已经带到,不管她信不信,王小燕最后的执念也没了。   这是个很好的姑娘,遭遇了那么多,心里却并没有装着怨恨,牵绊的是对母亲的爱与养父母的恩情,这世上没有几个能做到,包括我也不行,我想她大概会投个好胎。   我对电话对面的人说:“嗯,她刚走。”   我想她大概不会信,但她一定宁愿相信。   女人的声音紧绷,像是下一刻就挺不住了:“她……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是王小燕那么想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因为她往南去,有千山万水阻拦,鬼魂是跨不过高山,也淌不过河水,她永远也回不去妈妈身边了。   何况,就算找了,她也看不见的,人鬼殊途,天人永隔。   我不想说太多去安慰这个失态的母亲,电话挂断,我看看王小燕面前的食物,食物还是原模原样,但味道可能已经变淡了。   吃过饭,我出了趟门,想先去王小燕她爸家认认门。   可没想到刚到了王小燕她爸家附近巷子,就看到她爸一家三口人被一群人堵在墙角打。   我听那群人的意思是在讨债,下手没往死里打,可也打得不轻。   我趁乱跟着上去踩了两脚,给讨债那哥们儿弄愣了。   他瞅瞅我,问我:“他们也欠你钱啊?”   我摇摇头,递给他一根烟,点上,说:“没有,就路过,看着不顺眼踹两脚。”   那讨债的被我逗乐了,我们聊了两句,还挺投缘的,就此交了个朋友。   他叫虎子,二十出头,是个小混混。   我看着他肩上趴着的小鬼儿,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霞姐第一任丈夫身上看到的那个。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婴灵,每一次见到,我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相较于普通的鬼魂,婴灵的怨气是最重的,他们或是还没出生在这个世上就死去,或是刚刚出生不久就夭折,是一类又可怜又棘手的灵体。   它抱着虎子的脖子,笑嘻嘻看他,青灰色的手锁着他的脖子,慢慢用力。   似乎是察觉我在看它,它骤然转头,直勾勾盯向我。   我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心想,它跟着虎子,应该是和他有什么关系,一般这种鬼魂都是跟着和他有因果关系的人,不会对我怎么样。   可刚这么想着,我就看到那只小鬼飞快从虎子身上下来,笑嘻嘻向我爬了过来。   它的速度极快,我和虎子离得近,它几乎是眨眼就来到我的身边,小手攥住了我的裤脚。   那边几个小弟还在恐吓着一家三口要钱,小巷子里除了哀嚎和求饶只有几道乱晃的手电灯光。   虎子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嘀咕道:“怎么脖子还疼上了?”   我却低着头,浑身紧绷地和那婴灵对峙。   那双眼睛一片白,没有眼仁,直勾勾盯着我,嘴咧着,露出一排密集尖细的牙,小手死死拽着我的裤腿,我往后退了一步,想抽开,那婴灵抱住了我的腿。   一阵阴冷瞬间占据了我的全身,我根本动弹不得。   我还没遇见这样不讲道理的,想要骂它两句,把它骂走。   可还没等开口,那小婴灵嗷一声惨叫,四脚着地,耗子一样窜进了黑暗里。   身上被暖意包裹,我立刻意识到,是仙家来了。   赤岩没现身,我跟虎子聊了两句,嘱咐他:“大半夜的别往这边跑,不吉利。”   这附近是个医院,医院是人间灵魂的中转站,迎来送往,遇上怪事不稀奇。   虎子仍摸着自己的脖子,若有意味地打量我两眼,笑了声,说:“谢了啊。”   我出了巷子,街上没什么人。   小县城就是这样,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居民都早早就睡了。   路灯年久昏暗,天上金星伴月而出。   我看着弯弯的月牙儿和旁边灿烂明亮的星星,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大街上空荡荡,前后只有我一个人,我停在一个路灯下,灯光把我的影子压得很短。   “仙家,”我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影子,叹气道:“累了,想要你背。”   一道影子凭空出现,迈步,缓缓自我身后走来。   他停在我的身边,抬手,将我抱了起来。   身体轻飘飘的,我环住他的脖子,晃动的视线里,我看到了他轻皱的眉头。   我想把他的眉心捋平,可手却垂了下去。   我又梦见了那个老太太,非要教我学医那个。   我不知道这是在哪儿,看植被环境不太像大小兴安岭。   大小兴安岭多是些抗寒林木,比如白桦、落叶松、冷杉之类,因为气候原因,大面积都是落叶针叶林,植被种类并不算多样。   而这里却明显气候湿润,藤蔓纠结在原始森林里,草木种类繁多,大多我都认不出。   那老太太把我带到一个木头做的吊脚楼里,拿着一摞医书让我看,偶尔在一旁提点。   来她这里看病的人很多很多,男女老幼都有,常常排起长队,山间生活枯燥,我四处乱转也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闲着没事只能看她行医。   梦里的世界很真实,就像在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有奇形怪状的群山,有碧蓝的潭水与深不见底的大坑,有时常出没的猴子、刺猬与穿山甲。   在这里我忘了自己是谁,我忘了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知道自己的心境难得开阔,不骄不躁,好像和这沉默的原始大山相容,感受着它的脉动,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   我渐渐入了迷,每天蹲在那个吊脚楼上琢磨医书,不时请教那位慈祥的老太太,她教得十分尽心。   记不清过了多久,山间四季更迭了好几个来回,我已经能代替老太太给人看诊了。   我看到自己坐在堂上,不急不躁地询问,游刃有余地开着方子,那些人对我也十分尊重。   从清晨到日暮,山间岁月轮回不止,一日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老太太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拿着一味草药递到我的手里。   我笑着问:“老太太,这是什么?”   老太太背着手站在月色里,神神秘秘地说:“仙草,好不容易弄到的,快吃下去。”   我疑惑地看看那颗闪着光华的草,问:“给我吃这个做什么?”   老太太只是看着我,但笑不语。   我并不怀疑,我这些年尝的草药不少,也只当寻常试药。   月华下那个穿着灰扑扑褂子的老太太仙风道骨,对我指了指外头,说:“快下山吧,有人该急坏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重重敲击,我的魂魄都颤了三颤。   我急迫地闯出了门,林间沐浴在月光里,这些年一直跟着我玩儿的那窝刺猬崽子跟着在我身后追,球一样,轱辘了一地,我闯进了林子里,然后整个人脚下一空。   我的身体在极速下坠,同时意识却挣扎着上升,那种感觉就好像睡得过久的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睡觉,努力拖着沉重昏沉的身躯清醒过来。   我蓦然睁开眼,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   点评挂在一旁的架子上,静静滴着,已经下去了小半瓶,浑身骨骼发僵,我缓缓转头,在床边看到了赤岩。   他换了身衣裳,是现代人穿的那种复古风格的褂子,长长的头发用皮筋束在后面,双腿交叠着,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这里是医院。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向他弯弯眼睛,坚持着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床尾传来一个带笑的女声,是个大夫,她松了口气,对我说:“你睡了七天了。”   我愣了愣,想要起来,赤岩起身扶我。   大夫说:“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状况,癌细胞扩散,再不化疗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垂眸,点点头,说:“不在这里说这个。”   我怕赤岩听见,最后这段日子,我想像健康的人一样和他一起走完,我不想掉头发,不想那么狼狈。   大夫说:“不过你这七天昏迷,我们还没找到原因,建议你和家属协商一下转去三甲医院看看。”   家属?   我后知后觉,看向大夫,她瞥了眼赤岩,很明显不太赞同。   原来赤岩显了身,我叹了口气,这是为了我,真是难为仙家。   我说:“我觉得现在身体还挺好的,不用了。”   这大夫年纪不小了,要是我妈还活着,约么也是这个年岁,脸上有点严肃,威严又吓人,她不像外头那些大夫一样模棱两可,患者想干什么,劝两句就是尽责了。   看我坚持想走,她脸拉下来了,说:“要走也明天,刚醒再观察观察,住一宿也不耽误你什么事儿。”   我被堵住了嘴,想要拒绝,赤岩已经开了口:“那就住吧。”   病房是三人床位,住满了,另外两个床位都是老人,躺在床上睡着,面色蜡黄,看起来奄奄一息。   人说生老病死,好在这些苦难我能逃过一个“老”,不用看着自己的骨骼和肉体脆弱衰败,看着时光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离,幸也不幸。   原来我才睡了七天,梦里已经经年,赤岩一直在我身边守着。   我这次醒过来,没什么别的不适,就是觉得饿,从未有过的饿。   我点了好几样外卖,看到手机里吕姨给我的留言,还有一个好友申请消息,竟然是霞姐的。   多年在外断了联系,回来后还是觉得亲近的。   我通过了好友申请,打了几个字过去:“霞姐,我是小礼。”   霞姐没回,估计是没看到消息。   听说她现在有一儿一女,都上初中了,肯定忙着。   吕姨给我发了几条语音消息,问了我的身体,又是催我过去找她,让我给她做徒弟。   我简单回了几句,放下手机,看向一旁倒水的赤岩。   “赤岩。”   我伸出手,轻轻撩开他耳侧垂下的碎发,缓缓将枯瘦的手覆在他殊美的脸上。   他放下水杯,抬眸看我。   病房很静,除了那两个床的病人费力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我低声说:“梦里有个老太太,说有人等我等得着急,是你吗?”   赤岩轻轻眨了下眼,良久,凝视我的眸子,开口道:“她把你带走的时间太久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久。”   我愣了愣,心头好像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我脑海中闪过楼里那群调皮捣蛋的小刺猬,惊讶道:“她是白仙?”   赤岩应了声:“嗯。”   我还想再问,病房门忽然开了。   进来的人有点让我出乎预料。   我有好些年没见叔叔了,他是我爸的亲弟弟,在我爸妈车祸离世后过来收拾了后事,之后再没露过面。   我对他的最后印象也只是法院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收养我,他拒绝了。   这么多年不见,他苍老了很多,皮肤粗糙,背也弯了。   他手上提着礼品,走过来,看到我的时候,显得局促。   他站在床尾打量着我,开口声儿洪亮,带着我们这里的方言,吵吵把火的:“你这小兔崽子,回来也不跟我说。”   我好像听到他声音里压抑的难受,心里对他的那么丁点儿怨怼也就散了。   个人有个人的家庭,有个人的难处,他不要我我也能理解,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加上我,真就难了。   我笑着叫他坐下,说话热情,可也遮不住多年不见的疏离。   赤岩从凳子上站起来让了地方,绕到床的另一侧,我给他让了点地方,他坐在我身边,我才感觉到安心。   叔叔看着我的脸色,问:“这是啥病啊?怎么住到这儿了?”   我挺平静地告诉他:“肝癌。”   叔叔一愣,像是不知说什么好。   他拍拍我的手,说:“上回见你,你才那么大点儿,怎么现在……”   我笑笑说:“没事,我现在挺好的。”   叔叔又沉默了下来,那个憨厚的汉子低下头,良久,说道:“你刚回来有地方住吗?出院就住我家吧。”   他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我说:“有地方住,租了个房子。”   叔叔忙说:“那我留下照顾你。”   我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摇摇头,说:“我朋友和我一起住。”   叔叔看看赤岩,目光凝了好几秒。   我理解,赤岩很好看,好看到不像凡人,我每次看他时也会愣神。   又坐了会儿,叔叔实在不知说什么了,起身告辞。   到了晚上我才知道,他临走前把我的医药费给结账结清了。   我心情好,吃了很多东西,胃口好得不像话,穿着病号服盘腿坐在病床上,我舀了一大勺鸡蛋糕,用手托在下边,喂给赤岩。   坐在床边的赤岩探身过来,低眸看着嫩黄的鸡蛋糕,配合地张开嘴,含住。   兽型时他也是这样,无论给什么都会吃,无论好不好吃。   我细细挑了鱼刺,碗里装着小半条鱼喂他,他启唇,一口一口就着我的手吃,细细咀嚼,慢慢吞咽。   查房的小护士进来,看见这一幕,没忍住笑,说道:“你俩谁是病人啊?”   我用指腹蹭掉赤岩唇边沾的酱汁,静静凝视着他,怎么也看不够,我勾了勾唇,说:“他吃了,就是我吃了。” 第445章 堂上仙   和赤岩在一起的日子和童年时一样,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我问以前的朋友借了点钱,开了个网店,取名“童家铺子”,卖的是各种山货。   小区门口有店面出租,我租下一个不大的门脸,收拾妥当后,大兴安岭已经换上了另一套皮肤。   北疆绿屏尽染秋色,五彩斑斓,美轮美奂,蓝宝石一样的水流穿过林间,动物悠闲在水边活动,冷空气先祖国其他地域降临,漫山彩妆。   我穿着羊绒大衣独自行走在林间,偶遇野生的狍子,它转头看我,满眼好奇,也不知道躲避。   水中有肥鱼,岸的两侧绵延的野生榛子树已经可以采摘,松鼠灵巧在林间穿梭,天空飞鸟过,留下耀眼弧度。   冷空气清新,大自然总是可以让人愉悦放松,赤岩从水边走来,用草叶穿起两条五六斤的鱼,递到我面前。   我仰头看他,明亮的阳光从他身后晒下,暖融融的,他穿着我给他挑选的襦裙,黑底银纹,长身玉立,雅致出尘。   他是不怕冷的,只穿着薄薄布料即可,不像我,已经穿起了长大衣。   时候还早,我想再坐一会儿,编了草绳将鱼浸在水里,仰头望着遥远的天。   我希望雪快一点下如果我的身体允许,我想在死前再看一次这里的冬天。   在雪里打洞,看山间麋鹿,静静看着落雪将这一切包裹,万籁俱寂又生机勃勃。   赤岩站在我的身后,我坐累了,就靠在了他的腿上,晒着暖阳,勾唇说:“赤岩,我想长长久久记住你。”   我已经盘算好了,我死后不想投胎进入轮回,那样我就会把他忘了,有个法子可以避免入轮回,我正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赤岩低头看我,良久,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声,说:“在想这条鱼要清蒸还是……”   水对面忽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四肢雄壮,身体肥厚,乌漆麻黑的。   这边的水并不深,可以清晰看见水底石子,也不算宽,想涉水也只是一眨眼的事。   我的声音随着看到它的那瞬间变小,望着它扬起的爪子,续道:“……红烧呢?”   鱼与熊掌,第一次在一起看见。   我望着它的眼睛,风平静地吹拂两岸,水流涓涓向前流淌,它也顿住了,望向我们。   沉默对视里,我缓缓抬起了手,向它摆了摆。   那熊瞎子往后退了半步,人立起来,向水这边张望。   它站起来几乎有人高,压迫感极强,我有点害怕,往后靠了靠,这是人类对庞然大物的本能畏惧。   它在对岸踱了几步,看起来很想靠近水,却又在忌惮。   再待下去就打扰人家捕猎了。   我仰头看赤岩,说:“回家吧。”   赤岩点点头,抬步走向水边。   虽然隔了一条水,可那熊却立刻警惕地四肢着地,往后逃跑,胖墩墩的身体意外灵巧。   野生的黑熊和动物园的不一样,要更聪明也更灵巧,赤岩走到水边,俯下身拎起鱼,熊停下往后观察,见我们离开才又重新走回了水边。   我频频回头看,看它走进水里捕鱼,只是须臾就咬住一条,吞了下去。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约么也会被这么一口吞掉。   日头将要落山时,村里升起袅袅炊烟,老房子让我找人修了修,里边收拾干净了,鱼送给隔壁一条,正巧遇上霞姐回娘家。   我看见了她家的两个小孩儿,胖乎乎的,不像霞姐那种好看,约么是随了爹。   我一人给了五百块钱红包见面礼,霞姐推拒不过,只能接了。   她送我出来,关切地说:“前些日子听说你住院了,想去看看你,第二天你就出院了,现在咋样?身体还好吗?”   这次出院,我还真就没怎么疼过,也胖了不少,我站在她家院门口,笑着说:“好多了,没什么事儿。”   霞姐看着我欲言又止,良久,叹了口气,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也是常常生病,你奶奶还说……”   顿了顿,她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奶奶有两张照片在我家里。”   我一愣,心咚咚跳了起来,眼睛发涩,追问:“什么时候的照片?”   “我结婚那时候的,”她说:“有两张你奶奶抱着你的照片,当年洗出来放着,一直也没动过。”   原来那两张照片没随着我的胶卷一起毁了。   那时候老照片都是浓墨重彩的,光线也不好,背景里的家具是那时候时兴的,也是新打的,我还记得那上头飘的木香味儿,可现在看,总是觉得带了股子陈旧味。   就连我看着我与奶奶的笑容,都觉得陈旧。   火光把我眼中的涩意熏干,鱼香味儿已经飘满了屋,往灶台底下添了块木头,抬头时,我有一瞬间恍惚,下意识说道:“奶奶……”   开锅了……   开锅了,奶奶却不在了。   赤岩走过来,开口道:“小礼,有客到访。”   我一愣,转头看向大门。   灯光从屋门平坦地铺至院中,朦朦胧胧能看清木头院门。   大杏树被风吹落了几片叶子,静静飘落地面,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动静。   我正想说是不是他听错了,堂屋门口忽地出现一道人影。   我被这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客大概不是人类。   这是位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尖下巴大眼睛,身材曼妙,是难得的美人,秋天已经开始穿袄的天气,她穿着条红裙子,站在门口望着我,一双大眼睛含着的泪吧嗒吧嗒往地上杂。   这还没开口就开始哭,把我弄得一阵懵。   “这位……”我不知该如何称呼她,顿了顿,我站起来,小声问赤岩:“这是什么?”   赤岩勾了勾唇,说:“你细看。”   细看?   这一看,我还真看出了点东西。   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可她身后隐约有个影子,细长的身体,扁平的脑袋,周身被红麟,正凄凄惨惨地哭着。   那是蛇。   蛇在我们这儿又被称为长虫,几十年前在这地方随处可见,但随着人迹侵入,能看见的次数就少了。   胡黄常蟒四位仙家的“常”就是指这位。   鱼块糊了,我连忙打开锅盖,开口道:“奶奶已经故去十几年,如今家里堂口早已散了,仙家找错地方了。”   那姑娘悲悲切切望着我,开口道:“我不是冲着旁人来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把鱼从锅里盛出来,递到赤岩手中,又拿了个盆,将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子铲出。   我直起身看向她,诧异道:“找我?”   姑娘点头,可怜巴巴地说道:“他们都说你心善。”   “他们?”我更加疑惑,望向赤岩,小声说:“他们是谁?”   姑娘开口道:“山里修行的精怪,还有一只过路的大耗子。”   “耗子?”   我真是越听越哭笑不得。   “我不认得什么耗子啊。”   姑娘红着眼看我,说:“认得的,它说它没了亲娘,是你把它喂活放生。”   我一怔,攥住筷子,追问:“你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事?”   姑娘点头,我眼睛一酸,心里热乎乎的,笑问道:“它们还好吗?”   姑娘说:“我那日见着是很好的。”   她见我关注点跑偏,又往前一步,急切道:“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我一没出马立堂,二没半点道行,是真的帮不上忙的。   要是我有点能耐,走过修行路,那日在医院里的厕鬼和婴灵我就能收拾了,而不是逃走。   这世上很多事是有心也无力的。   据那姑娘说,从大兴安岭龙脉断后,灵气衰退,她弟弟一直琢磨去南方寻个地方修行,前些日子终于动身,预备从东北前去五行山。   从乾隆帝下旨胡黄不过山海关已经过了百年,现在已无禁制,所以仙家在哪里修行的都有,全国各地都有从东北出去的动物仙家,这不奇怪。   她是不想走的,就一直留在山里,等着弟弟传回来消息,可就在前些天,她发现她和弟弟的感应断了。   她想出去找,可又不晓得人间事,这才找我来帮忙。   我问她:“为何不去找别的出马仙家?”   她泫然欲泣道:“找了,要么是骗人的,家里堂上供的都是些孤魂野鬼,少数几家正规的,还都被人家里的仙家赶出来了,门都没进去。”   这也不奇怪,人家家里供着仙家,你一个野仙去,难免会被当成闯堂的。   我叹了口气,递给她一个饼子,正要开口,忽听隔壁一阵喧哗。   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惊醒了宁静夜色,我心里觉得不好,立刻起身,向隔壁跑过去。   霞姐家院子门大开着,堂屋的饭桌被掀翻,人都跑了出来,我进去时,霞姐正用身体护着两个孩子往外跑,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把刀骂骂咧咧追在后头。   我瞳孔骤然一缩,立刻认出那个满面狰狞的瘸子正是霞姐的前夫。   他腿上的婴灵还趴在上头,不知为何,奶奶当年没有送走它,它一直跟着那男人,如今男人已经极为落魄,满身黑气,我在许多恶人身上见过,那是人心里修出来的魔。   霞姐带着两个孩子,根本跑不远,只能哭着往后躲,一路被堵到了墙角,上了年纪的大姨倒在地上,拼命抱着男人的脚,不让他往前。   这一举动让酒气上头的男人更加恼怒,举起菜单就往下砍,我一阵心惊肉跳,这要是砍下去,脖子可就断了。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我飞速跑了过去,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   可他的力气大得不像常人,狠狠把我往后一搡,我差点摔下去,可手依然没松,大喊道:“快跑!”   霞姐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拉起母亲,往院子外跑。   男人怒火上涌,用力把我推开,拖着腿走过来,满脸狰狞地将刀刃向我的面门劈了过来。   我听到霞姐尖声叫道:“小礼!”   下一瞬,那劈向我的刀在我眼前崩成了碎片。   我看到赤岩握着男人的手,修长漂亮的指节缓缓扣紧,越来越紧,疼得男人面容扭曲,刀柄无力落在了地上,同时,抱着那男人腿的婴灵飞快逃走了。   一条长虫紧紧盘在他的脖子上,他面色涨红,喘不过气了,颓然扑倒在了地上。   是那位姑娘。   这些是霞姐他们看不到的,她跑了过来,将我拉远,哭着上下打量我,问:“有事吗?哪伤了?咱们去医院。”   我一点事都没有,赤岩不会让我受一点伤的。   我皱眉望着那男人,开口道:“松松吧,一会儿给勒死了。”   长虫松了松,但是怕他起来伤人,还是盘库在他身上,没走。   霞姐哭声一顿,也看向那男人周围,小心翼翼地问:“是谁?”   那盘在男人背上的长虫歪了歪头,眼神纯净如孩童,好奇地歪头盯着霞姐看。我想她找人帮忙是对的,要是自己走,保不齐被人骗去泡酒了。   我拿起手机报了警,转移话题道:“他这是干什么?”   霞姐回过神来,心有余悸道:“我爸走后,他隔三差五都来找麻烦的,说……说……”   我随口问:“说什么?”   霞姐低下头,抹着眼泪道:“他说把我的两个孩子杀了,让我回去给他生。”   我气得上去重重踢了他一脚,咬牙骂道:“再他妈的踏进这门一次,我弄死你。”   有些人骨子里欺软怕硬,这样的人就该用恶人模样打压。   男人已经吓到发抖,酒也醒了一半。   他清楚没人控制着他,可身上就是跟压了块大石头一样,那崭新的精铁菜刀跟豆腐渣一样碎了满地,除了撞邪没什么别的解释。   这会儿他终于想起来,隔壁院子原来住了个老太太,她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神婆,在他还年轻的年月里,人人敬畏她,无人敢招惹她,她也曾救过无数人。   这里偏僻,县里的警察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把那人绑得严严实实,挂在大铁门上。   霞姐恨得在他身上边挠边骂,大姨上了年岁,受不得惊,坐在院门口还在抹眼泪。   我惦记我那条鱼,回到家时,赤岩坐在桌边等我。   桌上多了一小堆鱼骨头,我的碗里是一大块鱼肉。   我方才生的气就这么散了,走过去坐下,笑着说:“你先吃就是了。”   桌边那姑娘眼巴巴看着我,小声说:“我帮了你,你也得帮帮我。”   她这话说得没啥底气,估计也是觉得这以恩相挟的事儿不地道,赤岩在呢,她其实动不动手都一样。   我心里叹了口气,喝了口水,问她:“你弟弟走丢多久了?”   姑娘精神一振,连忙道:“四五天了。”   我问她:“从这儿去五台山,怎么去的?”   姑娘:“走过去的。”   我:“……”   从东北到山西,这得走多长时间?   我转头小声问赤岩:“现在的仙家修行都这么朴素吗?”   赤岩望着我,轻轻勾了勾唇,不语。   我犹豫着问道:“你觉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姑娘期待地望着我。   我推测着:“有没有可能,你弟弟没有导航,迷路了?”   姑娘大眼睛里满是天真:“那是个啥?” 第446章 堂上仙   警察过来了,我和赤岩顺便坐警车回了县城。   那人被押进看守所,我去见了他一面,避过旁人,居高临下对他说:“记住我说的话,要是再去找霞姐一家麻烦,我弄死你。”   他望着我的目光愤恨,却又夹杂着浓浓的恐惧,一句话都没吭。   我扫了眼他的腿上,那婴灵又找回来了。   我勾起唇,压低声音:“你腿上那小孩儿跟了你这么多年,腿都拖瘸了,这是多大仇啊?”   男人混浊的眼骤然瞪大,身体控制不住抖了起来,他眼角下斜,看起来很想往腿上看看,可又不敢。   我话到这里便想离开,本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有个忌惮,可刚走出两步,就听男人疯了一样大喊:“回来!你回来!”   我脚步顿了顿,原地侧身,正与那婴灵的白眼仁儿相对,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它就死死盯着我,不让我替他们滚床,那时候我就或多或少意识到,怕是这男人以后都不会有子女了。   我不想招惹它,所以想要快点离开,就听男人说道:“救我!是我掐死的,我掐死的……”   他魔怔了一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婴灵的怨气陡然暴涨,一张肉乎乎的脸上一片狰狞,张开锯齿一样的牙,大哭了起来。   鬼哭声让周围磁场都发生变化,电灯忽闪,明明暗暗,鬼气蔓延,我浑身冰冷,快步向外走去。   警察局里灯火通明的,正气凛然,我慢慢缓了过来。   赤岩等在外面台阶上,仍是我给他买的那一身衣裳,天上夜色漆黑,地上附了一地银白。   下雪了。   我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走到他身后,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他转过身,一点白落在他的眼睫上,晶莹剔透,棱角分明,他微微俯身,将我抱了起来。   我任由雪花落在我的身上,问他:“那人你还记得吗?”   赤岩低低“嗯”了声。   我不解道:“为什么奶奶当初没把那孩子送走?”   赤岩:“送不走。”   我没明白。   赤岩脚步平稳,不急不慢解释道:“缘主不信,便送不走,即便暂时送走了,也还是会回来的。”   原来如此。   不过看他方才的反应,怕是已经信了。   仙家怀里温暖,半点感受不到寒意,我安安稳稳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仰头欣赏着星星点点漫天落雪。   又是一年冬。   店终于开张了,我在门口挂了个牌子,招临时工。   这个临时工我计划临时到我死去的那天。   门口的机器滚来滚去自己炒着松子,冷空气里漂出老远,招了不少人过来。   这都是赤岩采的,质量很高,我就卖的贵点,即使是贵,这一天也忙得脚不沾地。   晌午刚歇了会儿,又有人推门进来。   我低头回网店顾客消息呢,头也没抬,随口道:“想吃啥自个儿幺。”   来人却径直走了过来,面前的柜台被敲了敲,我抬起头,轻微一愣,道:“呦,这么巧,来点啥?”   那人意味深长地盯了我一眼,片刻后,懒懒散散笑道:“不巧,我来找你的。”   来这人跟我有过一面之缘,之前我去给王小燕出气的时候正遇上他打人,还聊了两句。   我稀奇道:“怎么找着我的?”   虎子整了整他脑袋上戴的棒球帽,拄着胳膊往柜台上一靠,说:“在这县城里我要找人不是容易的很?”   我摸了摸鼻子,有点捉摸不透他的来意,便直接问了:“啥事儿?”   虎子没直接说,往店里头和门口扫了一眼,确定没人了,才舔舔唇,凑了过来。   他没说话,而是直接把帽子摘了。   我正要问,话到了嘴边儿却是一顿。   我尽量忍住笑意,瞅着他那卤蛋的脑袋青黑头发茬儿上胡巴乱啃的发型儿,挺礼貌地说:“挺有艺术感的哈。”   虎子瞪向我,气笑了,摆摆手道:“想笑就别憋着,再给你憋坏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出柜台给他倒了杯茶,说:“这是得罪了哪个偷尼啊?”   虎子愤懑道:“我要是知道是哪个偷尼就好了,这特么那天见着你以后,回去睡了一宿就成这样了,我寻思全剃了再长长就好了,可长出一茬儿,剃光的地方还是没有头发,我这不就寻思来找你嘛。”   我连忙说:“这可不是我剃的啊。”   虎子乐了:“我也没说是你剃的啊。”   我奇道:“那你满县城找我干啥?”   虎子顿了顿,直勾勾盯向我,那眼神儿里带着灼灼深意,看得我慎的唠的。   我端起茶水喝了口,说:“哥们儿,我可不是单身。”   虎子愣头愣脑道:“你说啥?”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笑骂了声儿:“老子特么喜欢女的。”   我带着笑意问他:“你就说你啥事儿就是了,我等会儿得出趟远门儿。”   虎子搓了搓手,往我这儿坐了坐,压着声音问:“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看见啥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啊……算是吧,不过那玩意儿不是跟着你的。”   虎子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瞪着牛眼,一脸正色地说:“那不一定,你看我这不就是让鬼给剃头了。”   这人也太逗了,我忍不住一阵乐,啥鬼能给剃成这样啊?跟被蝲蝲蛄拱过似的。   虎子见我只笑不说话,急了,追问我:“你跟我说说那玩意儿长啥样儿,我看看是不是我得罪过的,该给人家送点钱就送点,你瞅我这挺大一帅哥,老顶着这么个头型儿算啥事儿?”   我随手抓了把瓜子儿给他,边磕边说:“你有过孩子?那种因为你胎死腹中的,或是出生夭折的。”   我说得委婉,但虎子显然听明白了,瞪着牛眼骂道:“操!我能干那丧良心的事儿吗?”   我点点头,说:“你这头发就是实病,去医院看看就得了,要不我给你开个方子也行,过些日子就好了。”   虎子:“你还会看病?”   我会,可我还真没给人看过,在梦里学了多年的医术,我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白仙仁慈教我医术,可惜大概花时间做了个赔本买卖,毕竟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扔下瓜子,拍拍手,起身说:“你信我我这会儿就给你写个方子。”   虎子犹豫道:“这真是实病?”   我:“是,你要当虚病治也行。”   虎子连忙问:“虚病咋治?”   我:“当实病我就给你写个方子,虚病你就出门去老市场那儿找个看事儿的花点钱看看,看完记着去医院开点药。”   这就是实病,让他去找人看看,也是为他买个心安,这和心态有关系,你要是总是疑心,心情就不好,病就好得慢,反之,病好得就快。   虎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委婉道:“那我先去那边转转……”   话音还没落呢,门开了,一阵凉风卷进来,伴着个娇媚的女声儿:“童礼是在这儿不?”   我看着探头进来的常小红,笑着叫她:“找对了,进来。”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正想将虎子送走,转头看他,就见这小子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轻咳了声,低声道:“看什么呢?”   虎子回过神来,捂住脸,眼神儿往门口飘,小声说:“那老妹儿长得可以啊。”   那不是你老妹儿,按年纪算,都是你祖宗的祖宗了。   常小红收拾了个小包袱,身穿一身青花棉袄,这得往上几十年的打扮了,土里土气,但胜在她脸好,有一股非主流子的时尚感,她坐在门口的板凳儿上,晃悠着腿往店里瞧,看啥都好奇。   我琢磨着一会儿给她买套衣裳,从柜台后出来,开口道:“我远房亲戚,别吓着人家。”   虎子嘿嘿应了声,偷摸去摸自己的帽子。   手指头刚碰到帽子,我就见常小红盯向了虎子,惊讶道:“哎呀妈呀,这小伙子咋长这么磕碜呢?”   我捂住脸,不忍心看虎子有啥反应。   虎子估计也是臊的慌,默默把帽子扣上了,连句话也没留下,红着脸跑了。   有关大兴安岭有很多民间传说、奇闻异事,像黄皮子迷人,狐狸报恩,野人半夜偷大姑娘。   这样的传说大多有所依托,故事发生在苍苍林海、巍巍雪原间,浪漫、瑰丽、神秘,但主题总是只有那么一个要始终心存善念,要敬畏万物生灵。   外地人不太明白为何东北地区对于刺猬、黄皮子等等动物这样敬畏,我想,这大概是祖祖辈辈言传身教,刻在骨子的信仰。   车行驶在国道线上,道路两侧是笔直的白桦林,遮天蔽日,车灯够不到的地方,一片乌漆麻黑。   我灌了口咖啡,将车停下,耐心等着车前那一串小东西慢慢从路中间儿穿过,问:“是往这边走对吧?”   赤岩停住话音,常小红没应声。   我趴在方向盘上,看那一群小刺猬安安全全经过,钻进了路边的灌木里,这才准备继续往前开。   前些日子下了雪,这边虽然下得少,可可还是冷,我把空调打开了,车里暖烘烘的,容易犯困。   我没等到常小红的回答,转头看,常小红已经躺在后座四仰八叉睡着了。   这也不知道目的地,只能靠常小红的记忆导航,看她睡着了,我也没叫她,推门下车,靠在车边儿点了根烟,准备提提神。   肩上一沉,半夜的冷风被挡住,我转过头,冲赤岩弯弯眼睛,说:“刚才那个故事你还没讲完。”   赤岩站在风口替我遮挡,所以并没有多冷,我咬着烟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轻声说:“那小狐狸为男人续命,废了一身修为,后来呢?”   赤岩语气淡淡,一句话交代了结尾:“后来被那男人发现她是狐狸,打死了,男人剥下它的毛皮又换了一个年轻妻子,一生富足,子孙满堂。”   这真是个恐怖故事,我不喜欢听这种的。   我含笑说:“我喜欢那种善恶有报的,如果让我讲这个故事,结尾我就会这么说一生孤苦,穷困潦倒,不得好死。”   赤岩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好,我下次这样说。”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看他,正撞上他的目光。   那双狐狸眼清澈却无意地掺杂着勾人的妩媚,他认认真真望着我,我的心里就像野火燎原。   夜色深处,我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四野寂静,唯有风声。他扶上了我的腰,含住我探进去的舌尖儿,慢吮吸舔,炙热的唇将我的两片唇含住,反复轻碾。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唇上的口水被夜风吹凉,又被重新舔热,心脏砰砰跳动,按住了他的后颈。   “哈……”我控制不住急促喘息,与他吻着,含含糊糊说:“赤岩,咱俩往下走一步吧。”   赤岩低低“嗯”了声。   我是真的有点冲动,手从他的长衫探进去,胡乱抚摸他的腹肌,低哑道:“找个没人的地方?”   赤岩又“嗯”了声。   这时候我有点想把常小红撇林子里去,气氛太好了,我想和赤岩独自待着。   想到这里,我无意扫了一眼车后窗。   然后安静了一下,默默躲开。   赤岩的唇落在了我的耳朵上,向来平稳的声音起了波澜,他低低叫我:“小礼?”   我脸上烫得不行,十月北方的冷风都没能吹凉。   我忍无可忍地重重敲了几下后车窗,然后打开车门,冲里边说:“小姑娘怎么不知道害臊呢?”   常小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趴在车窗户上眼睛瞪溜圆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知道回避。   常小红被我说得有点委屈,小声说:“我比你大老多了,看看咋了?”   我瞪她一眼,想了想,又忍不住教育道:“以后谁敢这么对你,大巴掌轮圆了往他脸上呼。”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轻轻一怔,转过头。   朦胧车灯光影里,赤岩的眼睛漾起轻柔的笑意,狐狸眼尾向上勾勒的弧度优雅灵动,唇角轻扬着,向来庄严的仙家如今愿意为我展颜一笑,我只觉得三魂被勾去了七魄,连眼睛都忘了眨。   烟不知何时掉落地上被踩灭,我缓过神来,赧然地摸摸鼻子,无奈道:“前边有个县城,咱们住一宿再走吧。”   小县城人休息得早,十点多路上就清清静静,店铺都关了门,所以酒店挺好找的。   开了个标间儿,常小红盘在窗帘杆上,老老实实像个摆件儿,我不知道睡着没睡着。   我快速洗漱完,躺上了床,赤岩跳了上来。   我顺手搂住它,把被子盖好,关了灯。   这地儿不太卫生,我连衣服都没脱,空调不好使,好在赤岩身上暖,缓一会儿能缓过来。   入夜了,灯一关世界就安静了下来。   我将冰冷的手插进了赤岩厚厚的毛里,贴着它的皮肉,为自己汲取暖意,赤岩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将尾巴搭在了我的腰上,慢慢的,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暖意包裹,它把九尾都盖在了我的身上。   身体被毛茸茸地包裹着,我禁不住把冰块儿似的脚探进了它的毛里,舒服地喟叹了声,将脸埋进它的颈侧,轻轻蹭着。   赤岩往后退了退,我抬头看它时,它湿热的舌尖舔了舔我的唇,只浅浅舔了一下,像是意外,我却觉得它在暗示什么。   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紧张得吞咽了下,微微张开嘴,它的舌头侵入了我的口腔。   上一次这样,我差一点受不住刺激晕过去,结束后还缓了好久好久。我微微低头,张嘴含住它的舌头,粗糙的舌头刮过我的口腔内壁,就像舔过我敏感的心脏,酥麻的颤栗感传至全身,被它尾巴护住的腿不自觉地曲起,我吞咽着我们的津液,却仍有部分流出,变换着角度接吻,浪漫又禁忌。   常小红在,我半点不敢出声,怕带坏那个单纯的姑娘,只能闷闷忍耐着,将赤岩抱得更紧。   许久之后,它终于放开我,我已经软到手都抬不起来了,深深埋在它的毛里,缓和自己的心跳。   屋里仍是寂静,我瘫软在床上,轻轻揉了把赤岩的耳朵,安安稳稳闭上了眼睛。   寻找常小花的路不知道有多远,我一路开车,从大兴安岭进了吉林境内。   这边秋收刚结束,金黄的苞米杆斜斜短短,望不见边际,田野上磕头机磕头机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风力发电一下一下转着圈,大片的平原风吹着牛和羊。   天阴了,乡间的水泥路上偶有颠簸,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行驶至一个大院外头,一路晕车萎靡不振的常小红忽然说:“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我以为她又要吐,把车停了下来,却见她掰开车门,像个炮仗一样飞了出去。   我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她已经消失在了院子高墙里头。   我皱眉将目光落在了五六米外的大门上,上边写着四个大字“鑫顺酒厂”。   这不能真给抓去泡酒了吧?   我往前开了开,把车停在酒厂门口。   这酒厂规模不小,看起来也挺正规,门口还有当地政府挂的先进牌子。   我走到保安室门口,敲了敲窗户,里头很快探出一个头。   保安是个五十来岁的大爷,挺面善的,问我:“你有啥事儿啊?”   我往那院里瞅了眼,说:“我家里人在这附近走丢了,一直找呢,想问问你见没见着过。”   “哎呦,咋人还能没呢?”大爷热心道:“啥样的人,你念叨念叨,我瞅着见没见过。”   我想着常小红的描述,说:“穿着白衣裳,十六七的模样儿,唇红齿白的,个儿有一米七左右吧。”   大爷皱眉思索,疑道:“怎么这么大小伙子还丢了?是不是逃学啊?”   我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叹气道:“是脑子不好,走丢了,没上过学。”   大爷眼神儿更同情了,认真思索了一阵儿,还特意用对讲机在厂里问了一下,跟我说:“没见着我天天在这儿待着,有生面孔我一准能认出来,你要不去前边镇子问问呢。”   人家也不至于说谎,我想了想,又说:“咱这儿酒厂地段儿挺好啊。”   大爷:“好啥好,这不都一个样儿。”   我叹了口气,作忧心忡忡状:“我从大兴安岭那儿开车过来的,路上还碰着条蛇,心里觉着不得劲儿,万一我弟也碰上了,不知道跑,那可咋整。”   大爷乐了,安慰道:“这儿哪来的蛇啊?找蛇你得去草垫子,这儿都是庄稼地,多少年没见着蛇了。”   我回了车里,常小红还没回来,估计还在找,我进去不方便,常小红比我合适,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车里预备了开长途吃的粮食,我撕开一袋儿面包,递给赤岩。   他正坐在车里看书,抬头看我,张开了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赤岩估计是让我喂习惯了,我弯起唇,撕下一块儿,喂到他的唇边。   赤岩微微倾过身,张口吃了,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他看的是一部修真玄幻小说,断断续续看了一路了,也不知道哪里吸引他了。   我拧开水递给他,他就写我的手慢慢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目光落在书上,忘了咽。   我静静望着他殊美的侧颜,只觉得心满意足,我的全世界都在这里了,他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窗外的阴云渐渐压下,冷空气随着夜色降临。   车里开着小灯,我抱着赤岩一起看书,将书翻过一页,车后门忽然开了。   常小红终于回来了,蔫头耷脑的,一看就是没找着弟弟。   开着暖气,我怕一氧化碳中毒,把窗户开了点缝隙,往外看了看,天已经全黑了。   我把水和肉干递给常小红,小姑娘连看也没看,闷着头也不吭声。   “没找到就接着找,没事我们和你一块儿找。”我温声安慰她。   常小红默默抹了把眼睛,把东西接了过去,吸着鼻子说:“找不着了,我最后就感应到他在这儿,我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他怕是让人害了。”   我心里想着这绝对不可能,常小白是条白蛇,且不论咱们东北对蛇这种动物有多忌惮和尊敬,光看它那色儿都知道害它能有多刑。   车里灯光昏黄,赤岩打了个哈欠,趴在我腿上假寐,不看书了。   我挪了挪腿,低声说:“腿压麻了。”   它并不轻,趴的时候太久,我腿有点不听使唤了。   赤岩睁开眼,起了身,踩着座椅回了副驾趴着,盯着我的腿看。   它的眼神里有歉意,温温润润,我心里有个地方塌了一下,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说:“缓一会儿就好了,你把安全带系好,咱们今晚去前边镇子住一宿。”   赤岩幻化成了人形,规规矩矩把安全带扯出来,系好了。   常小红一直很沉默,我安慰了两句,腿缓过来了,我发动了车。   夜风从窗口送了进来,有点冷了,我把窗户关上,暖气调高了一点。   刚一个起步,身后常小红忽然激动地叫道:“风!风从哪来的?”   这个季节,当然刮北风了。   常小红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说:“我在风里嗅到了小白的味道。”   一只白鸽从窗前扑棱棱飞过,也不知是谁家养的,很肥,看起来还挺漂亮。   我顺着乡道往北开,越往西北越荒凉,渐渐把村庄的灯火抛在了后面,只有大片庄稼地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常小红开了窗户,探头往外看,吸着鼻子不断催促着,说:“越来越近了,快点。”   我默默裹好衣裳,稍微开快了点。   阴天的夜里,周围庄稼地黑影重重,大片大片的地把视线遮挡得密不透风,只是看着就觉得渗挺。   我聚精会神看路,生怕一不留神窜出个什么来。   可还没被外头的动静吓着,我手里忽然响了。   响铃声在这安静的车里存在感十足,我心突突了两下,反应过来接了电话。   我没看来电显示,直接开了车内公放,然后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了出来。   “童礼,我想你了。”   这话一出,我愣了半天,扫了眼屏幕,上头显示的是个女孩儿的名字,那是我之前的同事。   她声音醉醺醺的,有点含糊不清,我皱眉问:“琳琳,你喝酒了?”   女孩儿意识不太清醒,听起来挺伤心的:“童礼,你为什么辞职?为什么回老家?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这话太容易引起人误会了,我下意识望向赤岩,他的目光正望着音响出声的地方,脸上表情平淡,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常小红把脑袋缩回来了,目光灼灼看我,表情古怪。   我运气运气不行,钱钱没有,唯一一样儿旺的是桃花运,男女桃花都招。   但我敢保证,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赤岩一个。   我爱上他,从六岁那年他在废弃林场找到我开始,我看到了神仙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从此再也没有外物入眼。   我硬着头皮说:“琳琳,你喝醉了,快回去休息吧。”   琳琳:“我决定去见你,我明天就去。”   旁边有人在劝说,我连忙道:“吴姐,是你吗?”   电话对面换了个人,我也认识,松了口气道:“快把她送回去吧。”   吴姐连连应声,问我:“你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她是公司行政,为数不多知道我患癌的人,我盯着前路,含糊答:“好多了。”   顿了顿,我低声说:“把通话记录删了吧。”   琳琳很优秀,也很骄傲,如果她知道自己喝醉了打这通电话,一定会不自在。   吴姐叹了口气,无奈说了句:“但凡你人没这么好呢。”   电话挂断,车里一片死寂。   我轻咳了声,干巴巴道:“以前的同事……”   赤岩没说话,靠在座椅上,轻闭上了眼。   常小红不是好眼神看我,阴阳怪气地说:“你让我大巴掌轮圆了往脸上呼的,是不是就是你这样的?”   我:“……”   我咬唇忍了忍,声音重了点:“你弟在哪呢?别开过了。”   常小红把脑袋探出去,很快道:“前边不远了。” 第447章 堂上仙   车在一处坟地停下了。   看着这阴森森的地方,我很想抽跟烟。   坟地规模不小,一眼望不到头儿,一个一个坟包累起来,一块块碑立着,有门有户,堆得高高的,像一间间房子,人只是换了个地方住。   大半夜到这种地方,我还是觉得心里别扭,浑身发毛,我走到赤岩身旁,牵起了他的手。   赤岩扣住我的手,低声说:“别怕。”   常小红已经跑了进去,眨眼就消失在了重重坟影里头。   她自己找就行了,我没必要跟着往里去,帮不上什么忙。   我抿起唇,转过身,紧紧抱住了赤岩。   他的身体暖,挡住了穿过坟地的风哭声,我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低声说:“我爱你,赤岩。”   时间静止了良久,我的腰被缓缓搂住。   赤岩低低沉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真好。”   我愣了一下,仰头看他,赤岩清澈的眸光落入我的眼底,他又说了一次:“你又一次把心给了我,真好。”   我听不懂,想要等他解释,常小红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你怎么钻进去的?啊?还睡呢,给我出来!”   我转头看过去,没看到常小红的影子,却无意扫见一旁的一座新坟。   墓碑上有照片,是个挺年轻的帅小伙儿,坟前摆的贡品丰富,坟头上艳丽的花圈随着夜风刷啦啦响,吸引我的是他碑前的一只泰迪犬。   那只大型泰迪静静趴在坟前,脑袋依恋地靠在墓碑上,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已经被这低温冻得僵硬。   我自小信奉万物有灵也有情,人并不是其中主宰,也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已,若是不对生命怀有敬意,必会受到惩罚。   我以前工作的时候见过一个挺成功的合作伙伴,他人前斯文谦逊,人后却是个虐猫虐狗的变态。   我每次和他相处都会特别难受,因为他的身上挂满了剥皮、断头、焦炭的猫狗鬼魂,它们在无时无刻撕咬着那个人,痛苦怨恨的惨叫声每声都会让我头皮麻发。   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应自己的因果,被那些惨死的生灵拖下无间地狱。   常小红扛着一条白蛇出来了,我把手电灯光打过去,就见它舌头吐在外头,一副晕乎乎的模样,身上传来挺大一阵酒气。   常小红看起来很生气,把他甩到了地上,我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仙家都爱喝酒,小时候奶奶家堂口上都会摆着酒,供给仙家喝。   出马仙家和弟马把酒叫作“哈拉气儿”,常小白在山里修行没人供奉很少能喝到,这次走到这边正好碰上个酒厂。   这下好了,直接跳人家酒池子里喝了个痛快,把人家这儿当酒库了,这酒是喝也喝不完,醉得都找不着北了,哪还记得自己有个姐姐,这回是喝懵了,找了个坟头钻人家里去了,常小红硬把它拽出来的。   我不太想笑得很明显,可看着那条晕的忽的白蛇,还是忍不住。   我笑道:“走吧,回去了。”   常小红却说:“我就不跟着你们回去了,我得把他送到五行山。”   我挑眉问:“能行吗?要不还是我把你们送过去吧。”   常小红站在原地,笑着摇摇头,说:“走这一路也是修行。”   我哑然,看看赤岩,他并没什么阻止的意思。   看她坚决,我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把里头的现金都取了出来,说:“现在在路上估计比以前还要难,拿着钱也能顺当点,祝二位仙家一路坦途。”   常小红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搅弄手指头,小心翼翼看我。   我:“有什么事就说吧。”   常小红望着我,说:“等有一日宝府立起堂口,可否将我们两个的名字添上一笔?”   回去路上没了常小红,就剩下我和赤岩两个。   车里安静,我连续打了三个哈欠,被逼出了眼泪。   我把车停在了路边,说:“我抽根烟,别一会儿开着来着睡着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开车,腰都是酸的。   我靠在车上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冷空气一起吸进了肺里,一片冰冷。   我仰起头望着漆黑夜空,吐出一口烟,心里不太好受,嘴里也觉得苦,所以赤岩过来时我没回头。   外头风很大,激得我打了个哆嗦,我缩了缩脖子,下一瞬,柔软温暖的触感轻轻卷上了我的颈间,赤岩跳到了车顶,用尾巴把我圈了起来。   我垂眸望着那在夜色中轻轻浮动的绒毛,指间的烟慢慢燃着,我敛眸,轻轻往外扯了扯,温声说:“我不冷。”   赤岩力道松了松,但没挪开。   扑棱棱。   我抬头看,一只白鸽从夜色中飞过,漆黑夜色中的一抹白,如雪花一样停留在了前方的道路上,似乎是飞累了,正在休息。   我静静望着那一抹白,轻声说:“那鸽子不错。”   沉默了几秒,赤岩轻轻将尾巴抽离,绸缎般的触感在我的脖子上留下轻微的痒,像风一样,眨眼消失。   赤岩跳下了车,向鸽子走了过去。   毕竟是天敌,那鸽子再笨也会躲,扑棱棱飞进了苞米地里,赤岩跟了进去。   手里的烟还剩下一半,我抬起手,用力吸了一口。   烟吞进肺里,我缓缓闭上了眼,纷乱的记忆在脑中纠缠,从那年夏天忽然出现在院中那只漂亮的大红狗转头看我那一眼开始,所有场景不断回溯。   奶奶曾跟我说过一句话……   她曾说:“……”   一道灯光穿破夜色,我睁开眼,逆光皱眉看过去。   这都几点了,怎么这种地方还有车?   那辆车缓缓从远处开过来,速度并不快,我咬着烟,隔着一段距离随着往那车里瞟了一眼。   只看这一眼,我的心脏猛地拔高。   我的车灯开着,车迎面开过来,可以清晰看见驾驶室的人影。   开车的是一个十岁的少年,却又……不完全是他。   那少年盯着前方的路,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影子,他握着少年的手,替他开着车,他遮着少年的眼,替他看路。   那张恐怖蜡黄的鬼脸上眼睛像两个黑洞,没有眼白,身上的怨气与戾气几乎立刻让我确定,这是个梗死的鬼。   那少年……可是个人。   我皱起眉,把烟扔了,深呼吸了一下,往前一步,准备拦车。   可刚走出一步,一旁苞米地里忽然闪出一个白影。   是那只肥鸽子。   不知它是不是把赤岩甩掉了,很悠闲地站在水泥路中央,安安稳稳地歇着。   车缓缓开过来,鸽子已经在车灯的照射范围内,然后,车停了。   少年推门下了车。   我能看见那个鬼魂在拼命把他往回拉,但是此刻少年好像出现了一点清明,看着鸽子,直勾勾往道路中央走。   我就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距离,可他就好像看不见一样。   我皱眉喊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忽地停步,惊恐地飞快向来路跑。   我正要过去追,赤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中央的鸽子不见了。   寒风呼啸着,天好像更冷了。   我看到那个阴魂又一次缠上了他,他慢慢停了步,诡异地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恍恍惚惚的,又转身,向车走了过来。   这是纯粹的鬼迷人,他就是想把这个少年弄死的。   我看不过去,开口道:“赤岩,救救他。”   赤岩站在我身旁,却没动,他幻化成了人形,替我挡住了风,他看着那个少年,平静地说:“他的缘分不在我们这里。”   我愣了一下,车已经重新发动,继续向前开,这次车速快了很多,看得出阴魂的急切。   路过我们时,我与那阴魂对视了半秒。   那一瞬我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记得他的样子,刚刚见过。   就是那个坟前有一条泰迪犬的墓主人。   我还在惊骇中,听到赤岩说:“不必忧心。”   既然说缘分不在我们这里,就是他有更好的缘分,自然能逢凶化吉。   我放下心,捏了捏眉心,道:“走吧。”   拉开车门,赤岩却没动。   “小礼,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我一怔,转头看过去。   仙家还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这是少有的他同我说话却没直视我的时候,就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在等待我的回应,就像在不安。   他可是仙啊……仙该高坐仙堂上,不能这样。   我的心一阵酸涩,拧劲儿一样疼。风声激得我嗓子沙哑,我闭了闭眼,轻声说:“我不知道仙家为什么独独对我不同……”   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又一次”把心给了他。   我只给了一次啊……   我笑了笑,望着他低垂的眼睫,说:“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我虔诚地捧起他的脸,吻上他的唇,阻止了他想要说的话,轻声说:“可惜只能陪你这么短暂的时光,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   车转下了狭窄土道,灯关了,四野一片漆黑。   我倾身过去,慢慢放倒了副驾的座椅,然后抬腿,穿过并不宽敞的空隙,撑着座椅靠背,低头静静吻他。   长发穿过指缝,我解开了他马面裙的刺绣腰封。   下一瞬,赤岩勒住我的腰,把我狠狠带进了怀里。   衣料的摩擦声与激烈的亲吻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和赤岩亲密接触的剧烈快感不只单纯源自欲望,还有从小到大的羁绊,与对神明的渴望。   他失控的喘息扑在我的耳侧,是最上乘的春药,炙热的掌心烙在我的腰腹,灼得我心上起火,我用舌苔舔舐他的颈肉,轻闭着双眼,低低道:“赤岩,你有多久没做过了?”   我这句话是属于自虐,完全没有意义。   我不该对仙家有占有欲,我只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可到了这个地步,想起方才赤岩那句话,我又控制不住去问一问。   赤岩却按住了我的后颈,阻止了我的继续动作。   心脏咚咚跳动,慢慢平息,风吹着车轻轻晃动,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我趴在他的胸前,无比后悔和难堪,狼狈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问。”   我撑着他的胸膛,想要起身,赤岩把我抱得更紧。   赤岩的声音透过胸腔震动传入我的耳膜,他低低地说:“我没有过。”   奶奶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不是什么嘱托,只是很平常的一句教诲,就像吃饭不要吧唧嘴、筷子不要插在米饭上那样平常。   可不知为什么,过了这多年,我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冬天,我和赤岩在院子里的雪地打滚,房檐上的冰溜子结成了锥子,锋利地垂下,我一不留神滚到房檐下,恰巧一个冰锥落下,直直扎向我的肚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已经被赤岩咬住胳膊拖开,冰溜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并没觉得刚刚有多惊险,欢欢喜喜抱着赤岩,笑着亲他的鼻子,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我好喜欢你。”   奶奶从房里跑出来,看我没事,松了口气。   她把我拽进屋里,用鸡毛掸子给我掸雪的时候,她对我说:“记住,你不是别人,你就是你。”   我那时听得莫名其妙,过了二十年,我好像刚刚懂了一些。   一片沉默里,我仿佛被心魔占据,不受控制地问赤岩:“我能不能比得上你之前的恋人十之一二?”   赤岩声音难得起了波澜,他近乎急迫地抢过话,说:“明明都是你。”   你看,动物仙家总是心思纯净,稍微试探,就能得到结论。   我笑了笑,揉揉他的发丝,就像揉大红狗的毛一样,轻声说:“好了,找个地方休息了。”   我觉得赤岩在难过,但是我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也挺难过的。   我想抽根烟,同时,我想离他稍微远一点。   我回到了驾驶位,打开车窗。   一片清凉飞进我的眼睛里,我仰起头看,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这里也开始下雪了。   一只白鸽从天空飞过,仗着自己长了翅膀没人能捉到。我弯了弯唇,好整以暇地看它。   车里一片安静。   直至赤岩打破这份从未在我们中间存在过的沉默。   “你喜欢吗?”赤岩推开车门,说:“我去抓来给你。”   回到家里,我觉得非常非常累。   这种累是前所未有的,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只想瘫在床上一直不起来。   我认为那是一种认清自己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后遗症,或许癌细胞已经扩散全身,好的细胞开始举起白旗,我也将要对这个世界亮起白旗了。   可每当我想要提前实施计划,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奶奶的话总是在我耳边重复回放。   她反复说:你不是别人,你就是你。   又一天,我睡得迷迷糊糊,不知白天黑夜,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头是个年轻男孩儿的声音,他似乎在外面,冻得嘶嘶哈哈,问我:“你这儿招人吗?”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店铺的招聘启事。   我已经考虑把店铺转出去,不再经营了。   电话里的男孩儿说:“我想找个活儿干。”   这个世界还是要运转下去的,在我没有坚定地决定死去之前。   我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走到客厅时,赤岩恰好从外面回来。   他手上提着个袋子,我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也没了兴趣。   我和赤岩的话少了很多,平时赤岩话很少,都是我起话题,这些天我话少了,反而赤岩说话的时候多一点。   他站在门口,定定看着我,说:“你要出去吗?”   我点头,笑笑说:“我去面试个临时工,饭在锅里,你用微波炉热热。”   顿了顿,我走向厨房,说:“还是我给你弄吧。”   赤岩仍在原地站着,说:“我不想吃,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我的脚步顿了顿,抬眸看他,温声说:“外面冷,你在家里吧。”   赤岩眉心轻轻皱着,这样的他仍好看得不可思议,就像大兴安岭上落下的第一片雪,灵动,又让人觉得冷。   他说:“你不想我跟着,我回山里去。”   我呆呆看着他,良久,轻点了下头,缓慢说:“也好,山里适合修行。”   赤岩不再说话了,只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想和他相顾无言,那种感觉无疑是在我的心口动刀子。   我只好冲他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那之后,赤岩没再出现。   店铺里新来了个临时工,手脚麻利,爱说爱笑,长得也好看,我挺喜欢的。   男孩儿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回来考公务员,这才决定临时找个工作,边干活边复习。   店里的货物卖得很好,网店也多了很多回头客,没有去采购,但是从来不会缺,因为会有人悄悄把东西放进店里,我不知道是赤岩,还是他让其他山野精怪送来的。   一天下大雪,我趴在柜台后昏昏欲睡,有人推门进来,兴冲冲喊道:“童礼!”   我从清梦中被叫醒,抬起头,眼前被雪色填满。   常小红披风带雪闯了进来,肩上扛了根棍儿,棍儿上挂着个青花小包袱,喊道:“我回来啦!”   白杨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看了常小红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我挺久没见着她了,这都到了年关了,我以为她会在五行山过年,毕竟东北太冷了。   常小红脸红扑扑的,笑呵呵说:“我得准备准备冬眠了。”   白杨又抬头看她一眼,欠欠地说:“狗熊才冬眠呢。”   常小红心眼子没长多少,愣头愣脑说:“我是蛇,蛇也冬眠。”   白杨以为她在逗乐,闷吃闷吃直笑。   常小红好不容易找了回来,我预备了一桌子好菜请她吃饭。   吃饭时她大眼睛往外头瞅,等了会儿憋不住了,问:“胡家老仙不吃吗?”   我指间一颤,敛眸,平静道:“他回深山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赤岩,是不受控制的思念,连方才的梦里也是他。   我梦见它在老屋的院中等人,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它静静坐在锁紧的老屋门口,望着遥远天空。周围景象渐渐衰败,野草疯长又枯黄,门前铁锁招惹了红锈,年迈的秋千吱呀吱呀摇着,大雪渐渐覆盖它火红的毛皮,他始终静静坐在那里,就好像这家主人只是短暂出了趟门,就好像破败的老房子院门还会被推开,他等的人还会回来。   我想起重逢时赤岩对我说的话。   他说“我很想你。”   “我在等你回来找我。”   常小红懵懵懂懂,大眼睛瞪着我,也没有追问,倒是白杨偷偷靠近我,跟我咬耳朵:“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啥问题?神神叨叨的呢?”   我堪堪回过神来,看看大快朵颐的常小红,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温声说:“别嘴欠。”   白杨望着我,嘿嘿傻笑。   常小红走后不久,虎子走了进来,右脸肿得老高,一个巴掌印儿清清楚楚印在上头,光看就知道多疼。   白杨躲在后头乐,我也没忍住,笑着问:“这是咋了?”   虎子头发长出来了,听说是在一个大师那儿花了五六百,又上医院花了五六十开了药膏,好了。   他涨红着脸,气得冲我俩喊:“别笑了!”   我磕着瓜子,闲闲问他:“咋了这是?撞门框上了?”   白杨笑得更欢了。   虎子:“我也不知道就在前边那转眼儿那儿,我一出来,碰着个老妹儿,这不路滑嘛,我顺手扶了一把,还没等碰上呢,‘啪’上来就是一巴掌。”   我默默收了笑。   按这时间算,他估计是碰上常小红了。   虎子抓了把雪给自己冰敷,骂道:“我这倒霉催的。”   白杨笑话他:“该,让你动手动脚的。”   我怕俩人吵起来,连忙插话,道:“你来有什么事儿啊?”   虎子疼得咧嘴,说:“我来找你问问那婴灵的事儿。”   我一愣,皱眉道:“出什么事儿了?”   虎子叹了口气,说:“我有个表弟前些日子腿折了住医院去了,结果半夜老梦见一个小孩儿哭着喊着管他叫爸,一连好几天。”   我听着虎子的描述,他这表弟今年十六,前些日子滑冰把腿给摔折了,倒是没什么大事,接好后还得在医院住着。   虎子的小姨夫在医院里陪护,从刚住进医院那天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他先是发现孩子总是做噩梦,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脸上表情扭曲惊恐,全身冷汗,却动不了分毫。   一开始他小姨夫也没怎么在意,以为只是孩子换地方睡不好。   有天晚上,他小姨夫也睡着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一下就惊醒了,往床上一看,发现儿子没在床上。   那腿上还打着石膏呢,平时上个厕所都费劲,人怎么就没了?   他以为自己做梦了呢,在屋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影,这才慌了,赶忙出门去找。   后半夜,走廊里空荡荡的,值班护士也没在,一片安静。   他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想去那边找找,走到一半,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小孩儿的笑声。   那声音异常清晰,从是从走廊深处传过来的,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两点左右了,虎子小姨夫想,这是谁家孩子不睡觉在这玩儿呢?   心里犯嘀咕,他也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   可那小孩儿的笑声一直没断,“咯咯咯”笑着,清脆的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形成回声,直往人耳朵里钻,是越来越大,越听越瘆人。   他从洗手间里没找着儿子的影子,听着走廊深处的笑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深夜了,两边病房的人都已经熟睡,灯也都关了。   虎子小姨夫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廊尽头是防火通道,门开了条缝隙,声音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他走到门口,那笑声更加清晰,就只隔了一个门板。   “咯咯咯。”   “咯咯咯。”   ……   而就在虎子小姨夫悄悄推开门的瞬间,那声音骤然停了。   防火通道里绿色指示灯亮着,照在空旷白墙上,整个空间绿油油的,跟鬼片现场一样,渗的唠的。   虎子小姨夫心里还想着,这小孩儿咋没声儿了呢,警惕地探出个头往里瞅。   这一瞅不要紧,他当时魂儿都差点吓没了。   墙角处蹲了个人,背对着他,缩着肩膀面对着墙角,光线暗,看不清是个什么人,他含含糊糊正说着话,却听不清说什么,就像犯癔症的人一样,嘿嘿傻笑声在空旷的通道内回响。   这大半夜的也太吓人了,虎子小姨夫下意识想走,可眼神儿往地下一扫,心里“咯噔”一下子。   那人腿上打了石膏,细看下,分明是爬在地上的,虎子小姨夫立刻认出来,这分明就是自己儿子。   他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跑过去叫他。   诡异的是,他儿子好像听不见他说话,就一直对着那空荡荡的墙根儿,绿油油的光线里,那张脸上的笑容极为诡异,虎子小姨夫下意识想起了烧纸铺子里卖得纸扎人。   他浑身汗毛倒竖,僵硬地看着儿子交谈的方向,那里是真的啥也没有。   不对!   虎子小姨夫的冷汗浸透了毛衣,直勾勾盯着白墙的一角。   那个地方,有个很小很小的,像是婴儿大小的手掌印。 第448章 堂上仙   白杨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磕着瓜子听着,此时抛出自己的看法:“恶作剧,绝对恶作剧,这么大的孩子狗都嫌,你那小表弟平时是不是挺叛逆的?”   虎子是真不喜欢白杨,从虎子那回找我后,他三不五时就会过来串门儿蹭饭,他俩人谁也看不上谁,几乎一个说句话另一个就会条件反射杠一下。   可这回虎子是真没杠,他点点头,说:“是挺混的,一天天打架逃课,对我小姨和小姨夫有时候都说骂就骂。”   外边的雪还在下着,天阴沉沉的,大兴安岭的冬天,温度快到零下四十摄氏度了,路上没啥人,估计今天是没有生意了。   我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雪,心里想着赤岩。   入冬了,不知道山里冷不冷。   又想,他是仙家,大概不会冷。   听见虎子哥白杨在那儿说话,我低下头,把暖气开得高了些,问:“后来呢?人没啥事吧?”   虎子:“没事儿我就不来找你了。”   这医院是不敢待了,第二天虎子小姨夫就给办了出院,赶紧回了家。   可回家后就发现儿子不对劲,他老说家里有个小孩儿,非要缠着他一块玩儿。   可别人看不见,虎子小姨夫心想,这肯定是中邪了啊。   就去老市场那儿找人帮看事儿。   老市场是他们这儿比较特别的一个存在,里边住了很多些算命的、看事儿的,也有出马的,十分热闹。   虎子小姨夫找的是个道士,那天刚进去就被人拦住,一个羊胡子老道神神秘秘打量他一番,凑到他跟前儿说:“你身后跟了个阴魂啊。”   虎子小姨夫当场就被拿下了,对老道士说的话深信不疑,当下把他请回了家。   在家里这般那般操作一番,收了两千块钱,走了。   我没接触过道士,还真有点好奇:“他去怎么说的?把事儿平了吗?”   虎子冷笑一声:“压根儿就没管用,现在反而闹得更厉害了,我来之前去了一趟老市场,把他摊子掀了。”   我皱起了眉,说:“以后别干这样的事儿。”   人都说三清门下好挣钱,有朝一日拿命填。   那些个打着三清的幌子赚昧良心钱的早晚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但是这样的人真不能招惹,你不知道人家有没有真本事,惹了人家,万一人家对你做点啥,轻则倒霉,重则丧命,那是得不偿失的。   虎子骂了声:“不打他就算好的了。”   我问:“你上回不是找过一个大师给你治那个鬼剃头吗?”   虎子讪讪道,前些日子他让机关请进去喝茶了。   白杨捂着肚子乐,使劲儿笑话他。   我无奈道:“那你找我也没用我又不会驱鬼。”   虎子也犯了难,他现在是谁也不信,找一个就是一个坑,反而我这边他还放心点。   我思索片刻,说:“那小孩儿我以前见过,听护士说在那儿挺长时间了,上回缠上你也只是闹着玩儿,这回都跟到你弟家里了,我琢磨着,他肯定和你弟有什么渊源。”   虎子愣了愣:“渊源?不能吧?他实岁才十六啊。”   我也闹不懂,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找个人过来给你看看。”   吕姨家住吉林,上回去吉林没去找她,就被唠叨了好几回。这回让她过来,倒也没拒绝,笑呵呵道:“我正好在哈尔滨我婆婆这儿呢,本来就打算去你那儿看看。”   这将近零下四十度的低温,大雪豪天的,过几天就过年了,我本来挺不好意思的,这下也放了心。   我笑着说:“等你过来,我请你吃好的。”   吕姨摆摆手,说:“我看了车票,明天下午你到车站接我吧。”   挂了视频,虎子正眼巴巴看着我,问:“这靠谱吗?”   吕姨绝对靠谱,我劝他放心,拿着手机准备定个饭店给吕姨接风,随口问:“你弟现在是在家吧?等明天咱们吃完饭直接去。”   虎子:“……”   他沉默了一下,说:“在医院呢。”   我一愣:“咋又进医院了?”   虎子叹了口气,说:“今早上送去的,这这儿他是吃不好睡不好,眼眶黑得跟让人揍了似的,早晨发现晕了,送医院挂水去了。”   我心想,这闹得也太厉害了,下意识想问问赤岩这是什么情况。   习惯性转头,却发现身边空荡荡,赤岩不在我身边了。   回老家以后,赤岩一直跟在我身边,我都习惯一扭头就能看见他了,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总是守候在我身边,就像专属于我个人的守护神明。   我疯狂想他。   我一直在想,赤岩是为了他心里那个“我”才对我好的话也没关系的,这个世上再没有只因为“我是我”而对我好的人也没关系,我爱赤岩,他只要能陪着我就好了。   可其实那种期待十分自私。   如果“我”的存在对于赤岩意义非凡,那么让赤岩守着我短暂的生命死去,才是真的残忍,就像我曾经告诉过赤岩,如果我还有来世,就别来找我了。   来世的我若仍是人类,我的寿命像今生一样短暂,我不再认识他,我有我自己的家庭事业,我早就忘记和他的点滴,那么,赤岩会不会孤独?   若来世我是个飞虫、草木,没有灵智,朝生暮死,赤岩会不会难过?   仙毕竟是仙,他花了漫长岁月修行,坎坷艰难,寻找机缘飞升才是正事。   雪一直下着,覆盖了北疆绿屏的大兴安岭,河水凝固,土地冰封,满目雪白,年关了。   吕姨是和老公一起过来的,她老公姓李,我和他关系不错,先是尽了地主之谊请他们吃了顿饭,饭钱是虎子出的。   他不吊儿郎当的时候实在是个场面人,嘴甜会说,给人印象很好。   所以吃完饭吕姨也没多磨叽,直接说去看看人。   我客气了两句:“这都黑天了,明天再去吧。”   虎子也跟着附和。   吕姨笑了声,说:“黑天去正好,说不准能碰上。”   说到这里,她认真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片刻后,问我:“小礼,你最近没去查查身体?”   八点,医院门诊早就关门了,住院部开着,仍有人在来来去去。   虎子领我和吕姨上了五楼,进入病房后,虎子那个小表弟正在拿着手机玩游戏,知道来人了连头都没抬。   虎子小姨和小姨夫已经等着了,连忙招呼,说:“劳烦大师给这孩子看看。”   这屋里一共仨床位,里边那张住了人,有两个陪床的,似乎正吵架。   我往里看了一眼,心里有些意外,不过也没过多关注,收回了目光。   时隔几个月,我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婴灵身上。   它正挂在那少年脖子上,少年浑然不觉,他的脖子被坠得前倾,驼背弯腰,眼睛盯着手机游戏,片刻都不挪开,像是钻进去了一样。   鬼婴警惕地死死盯着我们,龇着密集的尖牙,向我们示威,它在赶我们走。   吕姨自然也看见了,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虎子看着自己表弟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小兔崽子,不知道叫人?”   少年穿着病号服,脸色青白,眼眶发黑,连理也没理他。   吕姨缓慢摇了摇头,低声问我:“你看出什么了没?”   床边的夫妻二人一直紧张地盯着我们脸色看,一看吕姨皱眉,胆战心惊地上前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师你快说说。”   我知道吕姨是在锻炼我,可这种事我不想开口,一是我和虎子关系确实不错,二是我看着面嫩,说话人家未必买账,三是我没有仙家感应,看得也不一定准。   吕姨看出我的想法,也没强迫,看向那夫妻二人,道:“我请老仙下来问问,你们等会儿。”   吕姨丈夫立刻找了个椅子给她坐下。   我小时候常见奶奶请仙,那种感觉很奇妙,我就坐在奶奶身旁做游戏,可奶奶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口音方言东南西北各有各的特色,说话稳重跳脱也各有各的性格,我已经见怪不怪,有时候还会和“奶奶”说两句话,总会被耐心对待。   那时候的奶奶就不是奶奶了,我是说,她请了仙家捆窍,捆窍并不是我们平常说的附身,而是仙家在借弟马之口,替人消灾解惑。   吕姨请仙我见过一次,她家老仙很有本事,堂上的清风教主听说也是很厉害的角色,我盯着她的动静,见她浑身一哆嗦,双手不住搓着腿,平静下来再看,她眼神已经变了,就明白,仙家来了。   吕姨丈夫上前恭恭敬敬询问道:“敢是哪位仙家落马登科?”   “胡天龙。”吕姨语气平稳,不急不慢说道。   “呦,原来是您老人家来了,”吕姨丈夫咧嘴一笑,说:“劳烦您从五行山赶过来。”   这里有个问题,看每家出马堂上供的仙家几乎都有那么几个一样的名字,比如胡家胡天龙、胡天刚、胡天霸,再比如黄家黄天龙、黄天霸、黄天仇。   这不是说他们堂口上供的是一位神仙,要都是这一位,人家老仙得天天东跑西颠,想想也不可能,其实这不算是他们的名字,可以理解为一个修行到了一定程度才能拥有的代号。   能上堂口的仙将都是修为极高深的,差点的也上不来,这就是为什么常小红扭扭捏捏提出来上我家堂口,她修为还不算高,堂单上写了她和弟弟的名字,以后做功德、享供奉也有他们一份儿,是跟着一起修行。   不过我不了解赤岩,我不知道他在奶奶的堂口上叫什么,是不是也有个称号。   那边吕姨丈夫和老仙聊了几句,笑着说:“您快帮着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孩子父母急得够呛。”   “吕姨”没吭声,只见她往那病床上看过去,一动不动盯了好一会儿。   虎子表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握着手机打游戏,打得十分激烈,脸上带着明显戾气。   一旁孩子父母似乎被吕姨这阵仗吓住了,大气不敢吭,紧张地盯着我们看。   “吕姨”将目光收了回来,却没看向那孩子的父母,反而转过头,往我这儿看了一眼。   那一眼有点奇怪,像看我,又好像不是,我往自己右侧看了看,那里什么都没有,犹豫道:“仙家可有什么吩咐?”   “吕姨”却摇摇头,这回看向了那对父母,他伸出指头指了指床上那鬼婴,说:“那婴灵和你们有亲,不缠着你们缠着谁?”   虎子小姨吓了一跳:“什么……什么婴灵?”   我心下了然,那我就是看对了。   虎子凑过来,趴在我耳朵边儿说悄悄话:“哥们儿,这啥意思啊哥们儿?”   我让他吹得耳朵痒痒,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儿。   “吕姨”道:“按理说,它该叫你们一声爷爷奶奶。”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住了。   虎子想起我先前问他是不是惹了这种事,他还骂呢,这话听完,他下意识反驳:“不能吧,他才屁大点儿啊?”   我怼了他肚子一下,他立刻闭嘴。   这时候虎子小姨夫已经大步走到病床边上,提起那少年的脖领子就骂:“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手机滚到地上,“啪”地一声,身后的门被人“砰”地摔上,声儿更大,震得虎子一个哆嗦,他转头去看,冲着出去的人骂道:“妈的有没有点公德心,就跟门不会疼似的。”   让他弄得,我也不知道这会儿笑合不合适了。   倒是这一声门响好像点燃了什么导火索,那边少年暴起,拿着床边的暖壶就砸在了地上,壶胆碎了,开水泼了他妈一腿,他连看也没看一眼,尖叫道:“让你们打扰我玩游戏!去死!去死!”   他这浑身的戾气让人心惊,就像虎子说的,他是屁大点儿人,个儿不高,瘦巴巴,可就是脾气大得没边了。   他爹妈是老实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小小年纪这个模样。   吕姨站了起来,往后退了退,这时候我知道,仙家已经走了,不过该知道的吕姨心里都清楚。   虎子小姨夫胸口剧烈起伏,上去对着少年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说,那小孩儿怎么回事?”   那少年在他爸身上连打带抓,吼道:“什么小孩儿?我不知道!”   吕姨叹了口气,说:“好好说话,别动手。”   但并不管用。   虎子看小姨受伤,在一旁直哭,大吼了声:“好好他妈给我说话,没看你妈都哭了?”   少年浑不在意,坐在床上摸手机,一副不想理会的样子。   我看着那挂在他脖子上的小孩儿,它其实很瘦弱,身上没衣裳,脐带还拖得老长,不知生下来糟了什么样的罪。   它缠着少年,身上布满黑气,直勾勾盯着他的模样,让我想起了霞姐她前夫。   吕姨一句话把那少年订在了原地:“一年前,你亲手在这儿淹死了自己的孩子,它现在跟着你呢。”   少年的父亲惊住,满脸惨白,哆哆嗦嗦道:“什么……什么叫杀了……”   少年眼神闪烁,一看就是慌了,他阴沉地盯着病房里出现的几个陌生人,扯起被子向我们扔过来,骂道:“神经病!你才杀人了,滚!”   虎子是真不惯孩子,抓住被子,大步上前,把少年按在床上就是一顿揍。   我看得都疼,避开了眼,吕姨瞅我一眼,低声说:“他一会儿指定就都说了,这事儿得叫警察过来,你打个电话。”   我点点头,出了病房。   报警电话打完,里头还在吵,我不太想进去,靠在门口,长长吐了口气。   今天住院的人不多,走廊上清净,恰巧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棍儿在走廊溜达,听我叹气,笑着说:“年轻人别老叹气。”   我勾唇笑了笑,说:“事儿多。”   老太太从我身边过去,念叨着:“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我一怔,转头看她,她已经溜溜哒哒走远了。   我回了病房,这会儿情况又变了一个样儿,方才还对爸妈恶语相向拳打脚踢,现在吸溜着鼻涕看着自己父母哭,可怜巴巴的:“爸妈,救我,我哥要打死我。”   虎子小姨不忍心,抹着眼泪道:“虎子,别打了。”   我看她那身上被开水烫出了泡,心里有点难受。   我想起了我妈,她在的时候对我特别好,这要是她身上烫着了,我得心疼死。   可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虎子打累了,气喘吁吁问他:“快点说是咋回事,你知不知道那小孩儿跟着你呢?”   少年脸色一白,眼珠子往两边儿转了一圈,磕磕巴巴说:“你别吓唬我啊。”   吕姨不喜欢这少年,也为那鬼童抱不平,道:“它缺了一根手指头。”   这话说出来,让少年所有狡辩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恐惧地盯着吕姨,哆嗦着嘴唇,说:“你……你怎么知道?”   虎子小姨差点晕过去,我想把她送出去,她摇着头不住说:“这孩子完了,完了……”   事儿还得从一年前说起,那会儿小孩儿还上初中,十分叛逆不服管,抽烟喝酒打架早恋是一样儿没落下,祸闯得不少,家里也赔了不少。   一次和家里吵架,挺长时间都没回来,再回来后还真乖了一段时间,不逃课了,学了两天习。   其实也是那两天,他十五六的小女朋友怀孕了,临产也不敢告诉家里头,在医院厕所里生了出来。   俩人看着这个谁也不敢承担的生命终于感觉害怕了,最后,少年把婴儿倒提起来,脑袋浸在马桶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停止挣扎,放了手。   他想把孩子从马桶里冲下去,但孩子有那么大,根本不行。   脑子混乱之下,他想起自己带了刀,他满脑子只想把婴儿处理了,谁也看不见,所以想把孩子切成一块一块,分批冲,可只切下了一根手指头他就害怕了。   最后,他偷偷在医院找了个下水道盖子,撬开,把孩子扔了进去。   至今没人发现。   鬼童凄厉地哭了起来,张开大口,半张脸上都是牙,它张口,向少年的脖子咬了下去,吕姨脸色一凝,斥道:“住手!”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两道影子向那鬼童扑了过去。   鬼童愤怒地大吼一声,闪身躲开,向门口方向窜过来,我还没等反应,已经被它逃脱了。   吕姨正色道:“我这次来带的兵马不够,你快去跟着看看。”   我:“……”   赤岩在我还敢,赤岩不在,我去送人头吗?   吕姨看我犹豫,直接推了我一把:“快去这要是跑了,可就抓不住了。”   就在那一瞬,我感觉浑身一烫,接着心脏不受控制急促跳动起来,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头儿布满全身,我直接跑了出去。   上回出现这种情况,还是黄小乐占窍,我往楼下跑着,心里问:“是黄家仙吗?”   黄小乐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脑海:“是我。”   我心想你也太冲动了,忽然出现,拔腿就跑,也不问问我想不想来。   黄小乐笑道:“没事儿,我们在呢,你怕啥?”   我心里慢慢安定下来,同时发觉自己正在一路向下。   这楼梯间里没有人,我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层。   两层。   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我这样向下转啊转,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安。   我心想,这楼梯是不是太长了,太多了点?   我刚刚从五层下来的,五楼这么远吗?   我心里下意识叫了声:“赤岩。”   恍惚了一下,又改口:“仙家,怎么还没到头儿啊?”   黄小乐清脆的声音道:“好了,找到了!”   那一刻,我感觉手脚又听自己使唤了。   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到了,特么这是到哪儿了啊? 第449章 堂上仙   北风把我穿了个通透,低温又将我的身体挤压成了一团,住院部后院荒草丛生,没人打理,我抱着自己哆哆嗦嗦看看身后的大楼,心里想着,我也不记得我出门了啊。   同时,我看到了五六步外蹲着的鬼童。   它正死死盯着我,狰狞的小脸上长了半张脸的牙,满身戾气与怨气缭绕,周围不见吕姨的仙将。   我心里害怕,与它对视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它忽然窜起,四肢着地,向我奔了过来。   我心里一阵惊骇,转身就想跑,却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   那味道太熟悉,熟悉到我眼眶发酸,想要逃跑的力气一瞬间抽空,我就想在这里,靠着他,哪也不想去了。   头发被轻轻揉了揉,动作很温柔。   赤岩的声音在我耳旁说:“别怕,你看。”   雪地里出现了几个带着披盔戴甲的仙将,有胡有黄,个个精神抖擞。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它们,它们将那鬼童拦住,在它企图过来时,一起冲了上去。   有组织有纪律有身手,几乎没用多少力气,那鬼童就被他们拿住了,带到了我的面前。   我怔怔看着,一时不知该干什么,下意识仰头看赤岩。   那张脸如我每天梦里一样俊美,他清澈的眸子望着我,平静认真地说:“黄家仙将一直跟在你身边,白老太太住十万大山,常蟒仙修行五台山,你遇到什么难处,他们都会不远万里来帮你。”   我嗓子发涩,听到自己问:“为什么?”   我想问,他为什么说这些。   赤岩说:“因为你们有前世的缘分,他们都喜欢跟着你。”   说完这句话,吕姨跑了过来,她遥遥喊道:“你没事吧?”   我应了声,再转头,赤岩已经不见了,寒风再次将我打透,我忽然觉得,自己四处漏风。   吕姨按下那鬼童,满意地对我点点头,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下水道井盖上,又叹了口气。   站在警戒线外头,我看着警察将一具小小尸骨捞了出来,我垂下眼眸,向外走去。   虎子跟了上来。   我很意外他竟然没陪着他小姨和小姨夫,虎子说:“家里的亲戚都来了,不差我一个,我也不愿意跟着,太闹心了这事儿整的。”   我问:“你表弟怎么样?你姨和姨夫真舍得他坐牢啊?”   我是在问他怨不怨我报警这事儿,反正不管怎么着我肯定都得这么做。   虎子摇摇头,说:“做了错事儿就得担当,他俩不舍得也没招儿,最烦这样的崽子,平时啥都敢干,出了事儿就知道哭,这会儿哭天抢地求他爸妈和审问的警察别让他坐牢,人家能听他的?”   我点点头。   出了住院部门口,虎子分给我一根烟。   我俩边走边聊,走到医院大门口,我余光一扫,意外在墙根儿那儿看见个熟悉的影子。   我停了步,跟虎子说:“你看那儿。”   虎子打眼看过去,纳闷儿道:“他干啥呢?过去看看。”   大晚上的住院部里正热闹,外头倒是冷清,没什么人。   我和虎子悄悄走过去,隔着绿化带往里看,就见医院墙根儿旁的大树上吊着只猫,一个人正拿着刀往猫身上捅,冒着热气的血成股往下淌,融了大兴安岭纯白的雪。   那是只幼猫,已经死了,那人却还没放过,他脸上满是兴奋,握着裁纸刀,将猫的皮给剥了下来。   虎子骂了声:“变态啊?”   我吸了口烟,问他:“看着不眼熟吗?”   虎子“啊?”了声,细看,说:“这不病房摔门那个吗?”   我无语了一阵,说:“我头一回见你,你打的就是这个。”   虎子摸摸脑袋,挺尴尬的:“这打的人太多了,记不住。”   我摸了摸兜儿,从里头掏出手机,给虎子转了一千块钱,说:“我答应了一个朋友,找机会打他一家人闷棍,上回去你已经打了,估计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你帮我找几个人揍他一千块钱的,这顿才能算我的。”   虎子挺无语的,说:“寒碜谁呢?”   他长腿一迈,直接跨过了绿化带,冲着王小燕那继兄就过去了。   吕姨俩人出来时,虎子还在那儿打呢,估计把今晚上的憋闷全发泄出来了,地上那人一直求饶,被打得嗷嗷哭。   吕姨没看懂,悄悄问我:“这是干啥呢?”   我咬着烟回她:“助人为乐。”   我回了老房子过年,推开院门,里边的雪堆到了膝盖,老房子在雪的覆盖下,显得更加低矮。   雪面上无暇,没有人来过,隔壁大姨去了女儿家住,上回那事儿之后霞姐就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了,估计以后都会就近照顾,这是好事。   只是,这村子好像又空了一点。   我在院门口到屋门口扫出一条路,花费了不少功夫。   来了锁,进屋后仍是一阵冰凉。   我从仓子里抱了木头,塞进灶台底下,火慢慢旺起来,也只热了这方寸的地方。   我裹着羽绒服,缩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烤火,静静看着那火焰跳动,恍惚看见了幼时的自己,过年时穿着爸妈寄过来的新衣裳,吃着只有新年才能不限量的糖,那时候太容易满足,我屋里屋外地跑,什么也不做,就从屋门口跑到大门口,再跑回来,都觉得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奶奶做了很多菜,锅一直在冒着蒸汽,灶台下的火一直也不熄灭,烟火点亮大兴安岭的夜色,我靠着赤岩,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一起仰头看着。   如今家里很安静,静到让人害怕,很冷,只有我一个人还在。   今天是大年夜,我本来准备做一桌好菜,可清扫完雪,我的全部力气就好像已经用光了。   我蹭了蹭脸,又抱了些柴火进来。   很久没住人,屋里一时很难热起来,我烧了很多很多,也还是觉得凉。   开门进了主屋,好在这里很暖和,炕上已经烫人了。   我认认真真把炕擦了一遍,脱了外套,躺在炕上。   墙上老钟的电池换了,它竟然还可以走字,年迈的指针嘀嗒走的声音比外头的鞭炮还响,   晚上八点左右,手机里收到很多拜年消息,我都没回。   我觉得很困,也懒得动,慢慢闭上了眼睛。   叔叔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让我过年去他那儿,我拒绝了。   他跟我说了挺长时间的话,我一直默默听着,挂断电话,我就很想奶奶。   叔叔说,他这些年一直很愧疚,他不该听奶奶的话,让我独自在外头。   我没听明白,问他什么意思。   他跟我说:“你奶奶说你命里带着仙缘,回来一定是要走出马这一道的,她不想让你走这一道,她说出马弟子不能入轮回,她不希望你和她一样。”   叔叔说:“你奶奶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自己回来了,就尽力帮帮你,那一定是你走投无路了。”   我在梦里见到了奶奶,我好像回到了六七岁的样子,看着她一直哭,就是不说话。   奶奶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在炕头上眯着眼睛缝缝补补,笑着跟我说:“哭什么?再哭让老虎妈子把你叼走。”   我就这样看着她,说:“不要老虎,要奶奶。”   奶奶就笑,笑声里老钟滴滴答答地走,就像光阴一去不回头。   我好像有点感冒,头一跳一跳的疼,炕太烫了,我把羽绒服垫在身下,翻了个身。   眼前视线模模糊糊的,我的梦又换了一个,我梦见一群小刺猬,它们似乎想我了,一直围着我转来转去,吊脚楼里,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递给我一碗药,说:“喝了它,喝了它就好了。”   我没喝,端着药碗发呆,她问我:“想什么呢?”   我说:“我多了这么久的命,不知道该用来干什么。”   她笑着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明白,随心就是。”   我喝了那碗药,抱起一只刺猬,它收敛了浑身尖刺,小舌头舔着我的手,柔柔软软。   我低着头,笑笑说:“过年好。”   炕太热了,我渴了。   农村的水都是第二天中午统一放那么一两个小时,平时是没水的。   我带来的水,冰还没化,我也懒得下去拿。   我不想睁开眼睛,就这样,半梦半醒地躺着。   这一次,我梦到了赤岩。   我梦到我从炕上坐了起来,赤岩正从门口走进来,他走到炕边,跳了上来,然后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笑着张开双臂,它就钻进了我的怀里,不住将脑袋向我的怀里钻着,扎在里面,不动了。   我摸着它身上湿漉漉的冰冷的毛,温声说:“冷了吗?去哪里了?今天过年,怎么乱跑?”   赤岩将尾巴紧紧缠住我的腰,一声不吭。   我紧紧抱着他,听着风吹到玻璃上的轻微细响,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屋里没开灯,雪色温柔地照了进来,我动了动,赤岩不安地又向我的怀里钻了钻。   他的身上凉气化成了薄薄的雾,蹭到了我的指间。   我轻轻碾过那一点潮湿,然后心也一起潮了。   我缓缓躺倒,将赤岩紧紧搂在怀中,轻声说:“赤岩,我想你了。”   雪色照在热腾腾的炕上,我闭着眼睛,蜷缩在赤岩的怀中。   轻柔的吻落在我的眼睫上,带着一点蓝莓的清香。   我仰起头,堪堪捕捉到了他将离去的吻。   没有深入,就这样贴着,然后,慢慢加重。   “我去给你摘了蓝莓,”赤岩对我说:“摘了很多。”   冬天,要弄开半人深的积雪,要扒开已经封住的冰,蓝莓就在里面,混着零下五六十度彻骨的冰。   我缓缓睁开眼,望着那双宁静的眸子,轻声说:“摘的时候在想什么?”   赤岩说:“在想,要快一点,给你送过去。”   我缓缓握住他灼热的手,静静望着他,不语。   赤岩的掌心贴上了我的胸口,眼眸清澈地望着我,说:“还想,这里给我的东西,能不能多放在我这里一会儿?”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砸了下来。   赤岩替我抹掉,慢慢说:“我那天说的话,不是想要回深山,我只是想要你留一留我。”   我不需要赤岩解释,我心里都明白,只是我那时太自卑,太迷茫了。   过热的炕像把人放在上面煎烤,皮肤的灼烫过于清晰,梦境与现实其实很好分清。   我轻轻扬起唇,说:“我饿了,我们去做饭吧。”   过年大概是这个村子里最最热闹的时候了,我买了挂鞭,放在雪上点燃,噼噼啪啪,打破了这老院子多年的沉寂,洒了满地的红。   家里的灯都开了,饭香也飘满了屋。   我将桌子摆在了炕上,一道一道菜端上来,等到齐了,也差不多快十一点了。   没有春晚,手机也关了,就像多年前我们过年那样。   我喝了很多酒,眩晕地躺在赤岩的腿上,认真说:“以后我们不分开了。”   赤岩那双狐狸眼中氲着醉意,水光潋滟,妩媚勾人,被那双眼睛看着,我根本无力抵抗,商纣王都不行,我又算个什么。   他慢慢说:“没有分开,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怕你心堵,不让你看见。”   他说:“我想通了你为何不高兴,如你奶奶曾说的,前世今生,不该混为一谈。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只是童礼,是自幼时起我一直守护的孩子。我无意拖累你这一辈子,同她约定你若是不回来,就永远不去找你。可如今,那个约定也该作废……”   赤岩醉了,话变多了很多,他试图解释很多事情。   我抬手捂住他的嘴,他的话音停住,安安静静望着我。   我想,今夜他不是仙家,是只属于我的赤岩。   我的目光一点一点描摹着那张俊美的脸,同他说:“不用说得那么明白,我不在意那些了,我已经决定出马顶香,作为弟马修行。”   出马仙不能入轮回,我本也不想入轮回,我不想忘记赤岩,我原计划在我身体坚持不住时自杀,因为自杀的人是不被允许入轮回的,现在却有了更好的选择,更多的时间陪伴他。   赤岩轻轻眨了下眼,温热的唇贴在我的掌心,却烫到了心脏,我也喝醉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我慢慢说:“那条尾不管是怎么断的,我们再修回来就是。”   清凉的蓝莓恰好适配这滚烫的夜晚,我轻轻捧起赤岩的脸,望着他清澈的眼眸,虔诚地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就再也没分开过。   低喘着,影子交叠,覆着优雅美丽的狐狸尾。院中清扫出的路又压满了雪,大雪覆盖了小小的脚印,覆盖了小小脚印后面跟着的梅花。   春将在明年五月再次降临,那时我会重新立起家中的堂口,迎他做我的堂上仙。   葵子有话说:弟马如果没有修成正果成仙,会作为鬼继续修行,出马仙家修成了正果也不会放弃弟马,会来帮助弟马修行,让他早成正果。出马仙很护犊子,弟马对他们说真的就是自家孩子,所以写这个结尾在哄睡里,因为哄睡里的所有人都会和爱的人长长久久在一起,不会有离别的苦。 第450章 《堂上仙》番外   我有时候会想,人的前世与今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却没有之前的记忆,也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拥有自己的亲人、朋友。   如果不是,为什么前世的善缘今世可受益,为什么前世的冤亲债主今生还要背。   赤岩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含住我喂给他的杏子,趴在我的腿上假寐。   我望着他长长的发丝,弯唇说:“我想我的前世一定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能够得到你的青眼,能够得到诸位仙家的爱护。”   赤岩缓缓启唇道:“是这样的。”   我靠在床头,将一旁台风调得暗了些,又喂给赤岩一颗最大个儿的草莓,撑着手臂悠闲看他:“给我说一说吧,我忽然想听。”   赤岩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眼眸定定看了我一会儿,说:“那段故事其实很简短。”   我听明白了,简短的意思,大概是前世的我是个短命的。   我问:“我们的故事呢?”   赤岩缓缓说:“也很短。”   我其实已经并不在意这件事了,尤其出马以后我为许多人还过冤亲债主,心里的固有想法已经开始产生动摇。   前世的我与今生的我,其实都是一个我,累世轮回,缘与冤只会积攒,不会消失。   我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说:“说说吧。”   赤岩抓住我的手,缓缓说:“几百年前,山里曾发生过火灾,许多生灵葬送在那场火里。”   我认真听着,然后赤岩说:“你救了许多仙家,从此他们记住了你的恩。”   我:“……”   我又等了会儿,不见赤岩再开口,才反应过来他说完了,无语片刻,问:“那时候我多大?”   赤岩:“十四岁。”   我轻微一愣,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赤岩:“一百六十年前。”   那该是咸丰年间的事,中国正受到侵略。   我点点头,继续问:“我那么小,怎么救得了?”   赤岩轻闭着眼睛,说:“那时你在山里驯养鹿与马,山火来时,我们都被困在火海里,来不及脱逃,也不知从哪里脱逃,你放跑了鹿和马,跑进山里,见到刺猬就抱起来,见到蛇也捡起来,直至拿不下了再往出跑,往返数次,遍体鳞伤,一片火海里,我们都看到了你,就跟着你跑出来了。”   我“哦”了声。   我绕着他的头发,轻声问:“那我和你呢?”   赤岩:“我受伤了,你把我带回家养伤。”   这感觉很奇妙。   卧室里安静舒适,慵懒的灯光下,我听着那些故事,就好像在听着我曾经历过,却不小心忘掉的往事。   我问:“那我是怎么死的?”   赤岩眼睫颤了颤,睁开眼忘着我,他的目光很认真,像是怕我从眼前消失那样。   赤岩说:“那时天下正乱,你因故随着父兄回到了乌苏里江,可不久那里就发生了战乱。”   他望着我,好像在看着那段泛旧悲伤的历史,他轻轻说:“我再见你,你已经躺在了血泊里,你对我说,你心属我,希望我下一世来寻你。”   我沉默了良久,轻声问:“那你的尾巴是怎么回事?”   赤岩眼睛扫过一旁的果盘,随意道:“知道你遇险时,我正在历劫,我放弃历劫想去救你,断了半尾,这是应得的。”   关于他自己的那部分他语气很平静,这个故事也只是寥寥数语,我却久久没缓过神来。   唇碰触到了一阵清凉,我垂下眼眸,轻轻笑了起来,我张口含住那颗能让人酸到发抖的都柿,俯身压住赤岩的唇,将果子渡给了他。   果皮脆弱,酸味在我和他的口中溢散,我却不想和他分开。   赤岩搂住我的腰,轻轻舔着我的唇角,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温润说:“我心属于你,小礼。”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大家熟悉的应该都知道,其实我对自己现在的水平挺不满意的,所以一直挺悲观   没啥说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写出达到自己标准的文。 第451章 乐园   三哥死了,原本家里准备的六口棺材,只有他的用上了。   我天天守在棺材前,不闭眼睛,不让他们下葬。   我固执地对爸妈说,三哥没死,他就是睡了。   家里人都疼我,他们只心疼地看着我,也都没坚持。   我认为三哥没死是有理由的,三哥只是脸比平常白了一点,安安静静,像睡着一样,一个月了,他一点都没有变化。   没有腐烂的迹象。   晚上,爸妈都走了,我从棺材边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爬进了棺材里,躺在三哥怀里,怔怔看着他。   三哥身上很冷,我就抱着他,想让他暖起来。   这些日子,我一直和他睡在一起。   只是这次半夜时,我做了个梦。   梦里三哥揉着我的脑袋,对我温柔地笑,像以前一样,那个好看得像天上神仙下凡一样的人对我说:“类类,我得走了。”   我死死抓住他的手,不安到了极点,号啕大哭:“三哥,你别走。”   三哥就这样看着我,英俊的眉目里隐隐带着忧伤,可我只顾着求他,我说:“我最爱三哥了,你别离开我。”   三哥沉默很久,然后,把我抱进了怀里,轻声哄道:“好,我不走了。”   第二天醒过来,爸妈和大哥二哥都在。   地下避难所里只有我们一家子,外面那些强盗还没离开。   妈妈给我带了吃的,我手脚虚软地爬起来,去接。   然后爸爸趁机把我拉了出来。   他想劝我让三哥下葬,我深深低下了头,把耳朵关上,装聋。   刚吃了一口压缩饼干,我忽然听到大哥“啊”了声。   下意识转身看,我听到了一声牙碜的“咯咯”声,一道影子如同关节缺油的机器一样,僵硬地缓缓坐了起来。   面容阴鸷,眼神空洞,看向我们,冷得渗人。   三哥活了。   我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顾不上爸妈阻拦,扑了上去。   我抱着三哥的脖子,大声哭:“三哥,你回来了。”   隔了好几秒,那只冰凉的手,轻轻在我发上揉了揉,三哥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类类不舍得我,我就不走了。”   我迫不及待去看他的脸,好像比躺着时更加白,白得不像人。   但我知道,他是三哥,他最疼我。   我禁不住喜悦,捧着他的脸,在他冰冷的脸上小心翼翼亲了亲,喃喃说:“我好想你。”   三哥看向我的身后,我随他们看过去,爸妈脸色一片惨白。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全都乱套了。   一天凌晨,正睡着的我被三哥从床上抱起来,跑出了房门。   我困得迷迷糊糊,趴在三哥肩上,还是半梦半醒。   那个噩梦里,我看到了邻居阿姨出了很多血,倒在门口的大马路上,一辆车没有减速,直接从她身上碾了过去,将她压成了两段。   我看到有个经常来我家喝茶的邻居冲着我们跑过来,边跑边拼命招手。   爸爸把车停下,三哥抱着我进了车里,我搂着三哥的脖子,茫然地问:“三哥,我们去哪?”   车飞速冲了出去,砰砰几声,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我要看过去时,三哥掐了掐我的脸,低声说:“我们去郊游,类类睡醒就到了。”   我“哦”了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冷。”   那时候是冬天,外边下了雪,凌晨的雪花慢慢飘落,把地面覆盖薄薄一层白色毯子。   我仍然记得那天早上异常的低温,城市失去了秩序,很多人在逃跑,呼救。   我第一次见到那些怪物们,他们像是我涂鸦画本上胡乱描出的怪兽,像是各种生物胡乱拼凑,蜘蛛腿长在了人身上,一只狗长了两个头。   三哥遮住我的眼睛,在我耳边低声问:“怕不怕?”   我的眼睛瞪得很大,车窗外疾驰过的炼狱景换成了三哥温热的掌心,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好怕的。”   那年,我七岁。   爸爸给我递了一包压缩饼干,现在的水很难找,我分到了一点,没有喝,捧着往洞穴深处走。   爸妈和大哥二哥面色各异,对视一眼,大哥叫住了我:“类类,你已经十七岁了,也该懂事了。”   我脚步顿了顿,转身看他们,不解地问:“你要说什么?”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个人,不是你三哥。”   我直直看着他,没说话。   长时间的干渴让我的嘴唇有些开裂,丝丝缕缕的疼,开口时,我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这些日子我一直和三哥待在一起,我当然知道他是不是三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看着爸妈和两个哥哥,歪着头,困惑地说:“你们怎么了?三哥就在里面,不信你跟我一起去看。”   老旧的古董矿灯悬在头顶,昏暗阴沉,让人心里也压抑,我看到大哥脸色变了,死死盯着我,满面戒备。   我茫然地转头看,三哥就站在几步外的阴影里,无声无息,不知站了多久。   我也没兴趣听大哥的唠叨,跑到三哥面前,捧起那点珍贵的水,小心凑到三哥唇边。   三哥的目光漫不经心扫了眼我身后的几人,低下头,浅浅抿了抿,只沾了沾嘴唇,就对我说:“够了,类类喝。”   我已经习惯他这样做,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这样的,所有好东西都留给我,我固执地要他一起,他也只是这样象征性地碰一点,让我安心。   可三哥的病刚刚好,他刚醒,需要补充能量。   我牵起三哥的手,被他手上的温度冷得哆嗦了一下,三哥察觉到了,想要把手抽回去,被我牢牢攥住,一步一步走到了最里面。   里面只有一个可怜的小灯,是爸爸为了我接的。   我把水和压缩饼干放下,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暖。   三哥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沉默地看着我,片刻后,搂着我的腰,轻而易举地把我放在了那副棺材上。   他好久没这样抱我了,我很高兴,弯着眼睛看他,说:“三哥,你饿不饿?”   三哥没说话,他拿起一边的压缩饼干,那双骨节分明苍白的手掰下一块,喂到了我的嘴边。   我张口吃了,然后,他把剩下的水都喂给了我。   三哥比以前沉默很多,他不太和爸妈他们说话,可对我还是老样子。   我把手上的饼干渣子舔干净,抬头看他,却发现他靠着棺材,正看向洞口的方向,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三哥向来聪明过人,做什么我都不问,我困了,在地下太久,我已经模糊了时间概念,生物钟早已经乱了,我拉拉三哥,问:“三哥,你困不困?”   三哥转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转头的动作很奇怪,一格一格,像生锈的机器。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浅浅勾了勾苍白的唇角,对我说:“嗯,我想睡觉。”   我在三哥怀里很安稳,就是有点冷,所以我想把棺材盖合上。   三哥又伸手开了一条缝隙,捏捏我的脸,低声说:“也不怕闷着。”   我撇了撇嘴,躺在他的手臂上,满不在乎地说:“三哥不怕,我也不怕。”   三哥没吭声,他翻了个身,侧对着我,我困得迷迷糊糊,总感觉三哥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   这一年长期待在地下,我的皮肤苍白,下边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很瘦,大概也很不好看。   我闭着眼睛,往三哥怀里钻,小声抱怨:“别看我了,太丑了。”   三哥说:“不丑。”   我抬起手,摸索着三哥的脸,小声说:“我和三哥是亲兄弟,为什么三哥比我好看那么多?”   三哥像是笑了,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低声说:“三哥心里,类类最好看。”   他一直这么温柔,因为他,我想活下去。   再醒时我的嘴被堵住了,四肢一动不能动,我剧烈地挣扎着,看到了棺材边的大哥和二哥。   他们把我抱了起来,不让我说话,二哥把我抗在肩上向外走,我拼尽全力让自己的嘴得到自由,喊道:“你干什么?”   二哥说:“我们必须走了,趁着那些强盗离开,戒备松懈。”   我连忙叫三哥,可三哥没有反应。   我愣了愣,想要去看看他,大哥像是忍到极致,爆发了:“傅类!”   他面容扭曲暴戾,眼睛通红,骂道:“他死了!你三哥死了!这是个怪物!”   我觉得大哥很陌生,怔怔看向三哥。   这么大的声音他都没醒,安安静静躺在棺材里,表情平静,和那些守着他的日子一样,就像他从来没醒过。   我不信,他只是睡得太沉了,我不能把他丢下。   我用力咬了二哥一口,力气重得尝到了血腥,二哥吃痛地把我放了下来。   我跑回了棺材边上,着急地摇晃三哥,可三哥还是没有反应。   大哥正要过来,我听到爸爸的声音:“让他死心也好。”   爸爸说:“类类,你看看他,他还有呼吸吗?”   我慌忙把手放到他的鼻间,三哥没有呼吸。   我怕三哥又要离开,慌乱地爬上去,趴到他的身上,掰开他的嘴将唇贴了上去。   我把自己的呼吸给他,用力呼吸,全部都渡给他。   大哥骂我疯了,他们硬把我从三哥身上扯下来,几个人一起把我带走。   昏暗的洞穴里光线昏暗,我看着那昏暗的灯光平和地照在他俊美的脸上,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这个阴暗的角落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么孤单。   我想留下来陪他,就像他从小到大陪着总是被家里忘掉、忽略的我一样,就算他已经死了。   我偷偷拔出大哥身上的刀,紧紧握着,向自己的脖子刺去。   刚刺破了一点血肉,被妈妈死死抓住了手。   出口上的阶梯已经腐朽,踩上去咯吱作响,我的血嘀嗒嘀嗒落在潮湿腐烂的地面,挣扎的动作都被暴力镇压。   眼泪混着血液一起落下,然后,我听到了三哥的声音,幽冷、阴森:“你们要去哪?”   大哥的身体一僵,我的心里瞬间又爆发出希望。   我向三哥张开双臂,满脸泪痕地笑着看他:“三哥,抱。”   三哥一步一步走过来,没人敢动,一片死寂。   “你……你想干什么?”妈妈声音带了颤,她也在怕三哥,我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她却这样惧怕。   三哥在大哥面前站定,好像没听见妈妈说话,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掌心冰冷,但动作很轻。   我从大哥身上跳下来,扑进了三哥的怀里。   我贴在三哥胸口,仔细检查他的身体,仰头问:“三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三哥没答。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爸妈和两个哥哥仍站在原地看着我们,面色古怪僵硬。   三哥并没有计较他们要把自己丢掉的事,他缓缓挑起唇,好脾气地轻柔道:“不是要走吗?” 第452章 乐园   这是自从三哥出事后,我第一次回到地面。   天色漆黑,雨水连成了线,模糊了视野。   三哥把我裹在了胸前,防水布遮着,雨淋不到我。   我已经习惯三哥这样的保护,趴在他的心口上静静听着,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周围只有雨声。   直至三哥停步,我探出一双眼睛看,看见了眼前的火光。   熊熊大火与暴雨激烈碰撞对抗,整座城池都在燃烧,扭曲着的火焰里,有人的尖锐惨叫声和混乱枪声,这在末世中很常见。   这是我们待了一年之久的幸存者基地,自从这个基地两个月前被一伙强盗占领后,我们一家就躲进了地下。   那个藏身的地方是一个老头儿带我们进去的,我们那时正被强盗追杀,他好心肠地把我们带回了自己的躲藏地,还把为数不多的食物分给了我们。   可惜,几天后,一次和爸爸、大哥寻找食物的外出后,他没再回来,爸爸说他被怪物杀死了。   我们在那里躲了很久,想要找机会趁着强盗们不注意离开,这个机会等了很久,而在这个过程中,三哥出事了。   火光点亮了夜色,暴雨中的披着斗篷的家人正望着着火的方向,神色不明。   “他们死了吗?”我问。   三哥没说话,爸爸转头看我,我明显看到他的目光在触及三哥时瑟缩了一下,他的语气放松,我却好像听到了一点僵硬,他说:“嗯,坏人都死了。”   “那我们去哪里?”我问。   爸爸:“去东边,那里有一个避难所。”   我皱皱眉,不情愿地说:“我们可不可以不离开啊?反正他们已经死了。”   大哥望着那片逐渐安静下来的火海,说:“我们已经没有物资了。”   这里是一片荒漠,如果失去了这座城,那么唯一的补给来源都会跟之失去。   有点起风了,有雨水吹到了我的脸上,三哥拢了拢衣裳。   我仰头看三哥,弯着眼睛说:“三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三哥低头看我,目光幽深,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笑,也没有说话。   我抓紧他的衣服,听到爸爸略带僵硬地语气说:“傅越,保护好弟弟。”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三哥的眼神变了一下,有什么令人不安的情绪一闪而过,然后,我的腰重重被勒住,骨骼咯咯作响,几乎喘不过气来。   三哥紧紧把我抱在怀里,力气大得不正常,我没有喊疼,只是反抱住了他,安静望着他的眼睛。   渐渐的,三哥的力道松了,他俯下身,将额头抵上我的,低声说:“宝贝,对不起。”   小的时候三哥经常这么叫我,我长大后,只有偶尔哄我时才会这么叫。   但每次他这样叫我我都会开心,因为我总觉得他这样叫我时,我对他而言是和别人不同的,是最特别的。   雨水沾上了他的眼睫,像清晨破碎的露珠,橘色火光映在上面,像是清晨第一抹朝阳,清澈又干净。   我用手指轻轻拨弄掉了他眼睫上的水色,小声和他说悄悄话:“你在想什么?”   三哥凝视着我,眼睛里有我感到陌生的病态偏执,令人不安,他说的话也很古怪,他说:“在想,给宝贝找一只红色的小熊。”   “——爸,有车!”   不等我细想,大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和三哥一起转头看过去,只见那片火海的一角闯出了一辆体积庞大的大卡车,它以高速穿破雨幕,向我们的方向驶来。   残破的荒漠建筑群扭曲静默,火焰吞噬着这片土地上最后的乐土。   直射过来的车灯刺痛了我的双眼,让久未见光的我有瞬间暴盲,而在那前一瞬,我看到妈妈迎着灯的方向,向道路中央走去。   雨夜中传来一声突兀地刺耳刹车声,眼睛渐渐适应光线,我望了过去。   雨连成珠帘不住落下,车灯的光被雨水打散,一片潮湿。   我看到车上的人谨慎地降下一截车窗,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们,清朗的声音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妈妈身体纤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力,而我个子还没长起来,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让那上面的人感到危机感的是我的爸爸和三个哥哥。   我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车上的人,可逆着光,我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听声音,那人也就二十出头,和三哥差不多大。   妈妈可怜地祈求他:“我们是幸存者,已经在这个基地住了一年多,他们来了我们才躲起来的,求你们带我们一段路。”   那人没立刻答话,而是把头缩回去了,和车里的人在商量什么,妈妈趁机走上去,仰着头,与他们交谈。   声音被雨水搅乱,变得模糊。我仰头问三哥:“三哥,他们会带我们走吗?”   三哥没答,只是看向几十米外的车,眸色晦暗不明。   我不喜欢他这样,以前他对我很有耐心,总是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对我有问必答,无论我说的话到底有没有营养。   我抬起手,捧住了他冰冷的脸。   三哥缓慢地低下头,动作有些僵硬,脸像是被我硬掰过来的。   他看进我的眼睛,避着火光与灯光,眸色漆黑,仿佛漩涡一般深不见底,让我感觉到一瞬间的陌生。   我皱皱眉,不高兴地说:“三哥,我在问你话。”   三哥直直盯着我,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开口道:“对不起,类类,可以重复一遍吗?”   我生气了。   偏过头不理他。   三哥终于不再看别处了,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   我才不在乎那车会不会带我一起走,我本来就不喜欢避难所,人多的地方才最危险,有空余的时间,我不如和三哥吵吵架,验证我对他仍独一无二。   “宝贝。”   身体一轻,我双脚离地,被抱了起来,忍着笑意装作冷漠,不肯看他。   “三哥最近很笨,”三哥的声音有些低落,让人听着心里发酸,他可怜地说:“所以,再说一遍好吗?”   三哥不笨,他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就算变笨了也没关系,我会保护他。   我验证了三哥仍对我好,很满意,环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颈侧,软声撒娇:“我刚刚说,如果你觉得冷,就抱抱我。”   他的身上很冰,我很心疼。   三哥将我搂得紧了些,在我耳边低声说:“类类,在这个世界上,谁的话都不要相信。”   我不能理解三哥的话,不能理解那辆车会被妈妈成功拦停,更不理解他们在商讨了一会儿后竟然真的让我们上了车。   毕竟,这已经是末世的第十年,秩序失去后,为了自己的安全,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当好人了。   车厢里有五个人,三男两女,他们坐在最里面,都很警惕,手上拿了枪。   大雨拍打着上面罩着的防水布,一盏煤油灯固定在头顶,昏黄的灯光照出了末世下人们的生存状态。   衣衫褴褛,肮脏,带着硝烟与糟糕的血腥气味儿。   我坐在最外面的角落里,偷偷打量他们几眼,不太敢和他们说话,但爸爸妈妈和两个哥哥很热情,和他们打起招呼,虽然那些人并不怎么搭理。   三哥挨着我坐下,远离人群,遮雨布落下,车重新启动。   斗篷宽大,这边的灯光更加暗,我悄悄从斗篷下的缝隙里牵住了三哥的手。   三哥转头看我,微微勾了勾唇。   我最近很少见他笑了,我才发现他表情的僵硬,就像是一个被灵魂寄居的躯壳,失去了部分对身体的掌控权。   他一定是太累了。三哥搂住我肩的时候,我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仰头看他,很小声地和他说悄悄话:“三哥,你饿不饿?我有吃的。”   三哥垂眸望着我的眼睛,也很小声地说:“不饿。”   光线太过暗了,暗得三哥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在我的视野里有些失真,我望着那双像是深潭的眼睛,慢慢的感觉到了一种眩晕。   我认识三哥,好像又觉得陌生,那种感觉很分裂,就像小时候我没完成作业惹了妈妈生气,被罚写一百遍阿拉伯数字“9”,写到第三十几个的时候,我就开始不认识那个数字了。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三哥,一言不发,他大概被我盯得莫名其妙,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那么熟悉的动作,我抓住了他的双手,放在胸前,呆呆对他笑了笑,忽然向他靠近。   三哥动作顿了顿。   我将额头抵上了他的。   三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还没等开口,我往后退了退,飞快撞上了他的额头。   “砰。”   一声闷响。   三哥勾起苍白的唇,蜷起长腿,我默契地将头枕在他的膝上,三哥俯身靠近,我们两个的距离变得非常近,鼻尖距离几乎为零。   “傅类小朋友,”三哥低声问:“多大了?”   过近的距离给了我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和亲密感只有三哥能给我。我心里满满涨涨的,与他贴近的皮肤有些麻痒,我笑眯眯地信口胡说:“十八了。”   三哥低低地说:“嗯,哥哥都听你的。”   这句话满是无原则的宠溺,三哥常常这样哄我,我理所当然,心满意足。   湿热的呼吸洒在两人中间,存在感有点太强,慢慢的,我变得有点害羞。   “我的类类……”三哥又靠近了一点,将额头贴上了我的脑门,低语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贴着他冰凉的体温,脸更加烫,听到他低沉性感的声音道:“脸怎么变红了?”   我缓缓蜷缩进了他的怀里,小声说:“没有不舒服,很舒服。”   卡车行走在年久失修的荒路上,摇摇晃晃,并不平稳。   三哥摸了我的额头好几次,确定我没有问题才放松下来。   末世里药物稀缺,最怕生病,我不经常生病,但是每次生病都很凶险,几乎丧命。   车里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路还长。   我缩在三哥怀里听着被遮雨布放大的雨声,一声声像是敲在人心头,实在很难有睡意。   “傅类。”   妈妈在叫我。   我转头看过去,他们已经不再交谈,里边的几个陌生人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似乎睡着了,但我知道,他们始终在警惕我们的动静,还有车外的动静。   妈妈坐在那盏油灯下向我招手,笑得温柔,说:“过来睡,那边冷。”   我撑着三哥的腿坐起来,凑到闭目养神的三哥耳边,叫他:“三哥,过去睡吧。”   三哥缓缓睁开眼,他坐直身,将身上已经干了的斗篷罩在我的肩头,手指轻轻挑起我的脸,眯起眼睛,温柔说道:“类类要一直陪着我,哪里都不可以去哦。”   他的语气很平静,是陈述句,可我却好像听出了一种强硬的命令。   我环住了他的脖子,近距离观察他的表情,然后将唇贴在他的脸颊上,霸道地说:“我不去,不许生气。”   我略带歉疚地看了眼妈妈,却发现妈妈正眼神古怪地望着我们。   “类类,”妈妈表情僵硬地说:“你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像这样黏着哥哥了。”   我很不高兴她这样说,叛逆地把三哥抱得更紧。   三哥转过头,望了过去。   妈妈脸色立刻变了变,避开了三哥的目光,并不再说话。   气氛沉默了许久,三哥揉揉我的脑袋,满意地说:“睡吧。”   我很郁闷,我不明白家人为什么这么排斥三哥。   三哥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的那个,我记得小时候一起出去,亲戚和邻居们都会抓着三哥夸,每个人都很喜欢他。   十年过去了,那些记忆里的人都已经失去下落,是不是都已经变成了怪物?家里的小楼不知还在不在,离开时,我向阳的小房间窗户忘记关没关好了。   三哥的指腹划过我的眼尾,顿住。   我仰起头看他,撞上了他担忧的目光。   “妈妈只是有一点不习惯,”我想三哥现在一定在难过,我蜷缩在他的身上,吻了他的心口,小声说:“我会让他们像以前一样的。”   三哥定定看着我,良久,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说:“我的类类好单纯啊。”   脸上一阵湿润,我转头看过去,车尾被遮雨布围着,偶尔会有风夹着雨丝飘进来,除了雨声和发动机的声音一片寂静。   但我知道,这看似平凡的夜色里危机四伏。   我趴在三哥怀里,渐渐感觉到了困倦。   我想回家。   梦里无数次回到那个并不大的小楼,我的卧室和三哥的紧挨着,住在二楼,一开窗就能看到小院子里盛开的蔷薇花。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有太多高尚的解释,但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懵懂,我理解的唯一意义,是有一天清晨,我还在睡懒觉,三哥打开我的房门,拉开了遮光窗帘。   清晨温柔地阳光晒在我的床上,爬上窗台的蔷薇盛放,三哥将带着焦香的煎鸡蛋和热牛奶放在床头,笑着叫我:“类类,该起床了。”   ——“类类!”   剧烈的撞击让我的耳中一阵轰鸣,梦境被扯了个支离破碎,大雨兜头灌了进来,我瞪大眼睛,看到一个巨大利刃从头顶劈过。   然后,漫天大雨倾泄而下。   我仰起头,迎着雨水看着那巨大的黑影,那东西非常高大,触角细长,头有人脑大小,胫节如镰刀,身体细长,甲壳闪着金属的色泽,那是一只异变的螳螂。   车速很快,它却丝毫没有落后的意思,飞速追了上来,举起巨大利刃,向车劈砍下来。   “砰砰砰!”   密集的开火声在耳侧炸响,但是丝毫没有减慢那东西的速度,它被激怒了,更加暴躁地向车身攻击,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头晕目眩,双翼振动的吱吱声十分密集,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让人心里压抑恐慌。   为了躲避攻击,车速已经达到极限,人狼狈地被重重甩在车壁上,我被三哥紧紧护着,子弹与螳螂坚硬的肢体碰撞,在雨夜里擦出耀眼火花。   “妈的!真难缠!”最里边二十多岁的女孩儿扔下手中的步枪,“刷”一下掀起身后的遮盖物。   我看过去,那堆了小半车的原来是物资和重武器。   我有点惊讶,无意间瞥见爸妈,见他们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些稀缺的、足够在末世中生存一段时间的东西上。   震耳的爆炸声在夜色中炸起,一弹火箭炮轰出,有效将那只异变的怪物阻拦了片刻,可只有那么几秒的停滞,它落后十几步,一个跳跃,直逼过来。   扛着火箭炮的女孩儿面色冷静,一片混乱中,稳稳地在雨夜中瞄准螳螂的方位,冷俏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怪物已经跟了上来,长长的壁刃横扫而来,锋利的倒刺在我的妖瞳中慢慢清晰,向下挥来,越来越近。   “砰!”   又是一阵巨响,炮弹仿佛擦着我的头顶轰出。   我怔怔地仰起头,拿下了捂着三哥耳朵的手,笑着指给他看:“三哥,你看,烟花。”   螳螂的头被轰掉了,远远落在车后。   天上炸起的火光十分漂亮,带着呛鼻的硝烟味儿。   拿火箭炮的女人目光奇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过身去,当着爸妈的面随意将武器扔进了雨布下,坐在了上面。   她这个动作是警告,也是震慑。   爸妈把目光收了回来,不再看了,和两个哥哥靠在一起躲雨。   雨还在下着,但是不敢停车,方才动静实在太大,如果惊扰了这隐藏在夜色中的其他东西,那他们真的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三哥扯了快雨布,遮在头顶,将我搂进怀里,包裹得密不透风。   没了遮挡,土地的腥气和雨的潮气侵袭,夜色漆黑,不算太美好的景色,我却看得兴致勃勃。   “三哥,”我靠着三哥的胸膛,惬意地说:“我现在好幸福。”   三哥揉了揉我的脑袋,温柔地表扬我:“容易满足的好孩子。”   “不。”我否定了他的话,很认真地纠正他:“我不容易满足,也不是个孩子了。”   我半梦半醒睁开眼,雨已经停了,水滴落叶片的清脆嘀嗒声将我从梦中唤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太阳已经出来,我们停在了一片绿洲里。   巨大的古树树干横倒在林间,爬满了青苔和丰富物种的小型植被,就像一个树上王国。   这么丰富的自然资源竟然能在一个荒漠中看到。   我揉揉眼睛,趴在地上观察那些植物,惊喜地叫道:“哥哥,你看这是不是铁皮石斛?”   一般我叫“哥哥”的时候,只会特指三哥,可三哥没有回应我,回复我的是一个清冷的女声:“是。”   我抬起头,看到了昨天抗火箭炮的那个女孩儿。   爸妈和两个哥哥在不远处休息,那几个收留我们的陌生人正在修理卡车。   笑容慢慢收回,我咬着唇四处寻找三哥的踪迹,自从三哥回来,只要他没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都会感到恐慌。   好在,我很快捕捉到了三哥的踪迹,他正从森林里面走出来,清晨的阳光透过林叶落在他俊美的脸上,赏心悦目。   女孩儿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在三哥身上看了片刻,清清冷冷道:“他是你的亲哥哥?”   三哥好端端的,我放下心来,低下头,腼腆地回答:“嗯。”   “咔嚓。”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我抬头看,三哥走过来了。   女孩儿在三哥身上打量着,蹙着眉,眸色有些古怪。   三哥就像没察觉她的目光一样,半蹲在我面前,轻轻勾起唇,温柔地说:“在看什么?”   他身上的气息一向清新干净,靠近的瞬间我却嗅到了一阵淡淡血腥,被晨风一吹,就散了。   “是铁皮石斛,”我指着已经枯朽的古树上新生的翠绿,得意地说:“你教过我的。”   我没有读过几天书,看书的机会也并不多,习字也是三哥手握着手一点一点教的。   有一次逃亡到一个镇上,我们躲进了一个空房子。   空房子里面有很多书,里边记录了许多植物,并绘有插图。   我和三哥蜷缩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烛光看那本书,三哥一样一样地教我,我听得很认真。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冷锐的女声突兀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我转头看过去,那个女孩儿还现在旁边,没有离开。   三哥没说话,方才还温和的目光刹那变得阴沉。我心慌了一下,指尖一颤,脆弱的草径在我的指甲尖断成两截。我仰头望向那个女孩儿,无辜地说:“哥哥去给我找果子,怎么了?”   女孩儿皱眉看我,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在我们两个身上依次扫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我转过头,撞上了三哥探究的目光,抿抿唇,小声说:“三哥,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三哥没说话,漆黑眼眸中戾气渐渐消散,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三哥。他低下头,将手摸进了口袋。   片刻后,两枚翠绿的果子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是枣子。 第453章 乐园   一夜的奔逃让所有人都筋疲力竭。   我靠在枯树上啃着甘甜的枣,那枣个头儿很大,像个小苹果,我收起了一个,因为新鲜的蔬果在末世真的非常珍贵。   三哥坐在我身旁,靠在一颗粗树下翻看着纸质的书。   那本书是我从一个基地里偷出来的,送给了三哥,封面上还残留着我的血迹,我尝试过擦下去,可血已经渗透书页,没办法擦干。   那好像是一本有关哲学的书,我看不懂,但是三哥一直带着,即便纸张已经泛黄,风干。   比起书,我更爱看三哥。   我说三哥长得好看,没有一点夸大的成分。   光从高大古树的枝叶间洒下,斑斑点点落在三哥的身上,活泼地跳跃。满目苍绿的背景下,黑色的作战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可他仍是那么好看,眉眼清明,鼻梁挺拔,五官精美得像是上帝最完美的画作,修长的腿优雅地微蜷着,肩背笔挺,那个和我拥有着最亲近血缘的人完美得像是远古神话故事里的神祇。   枣子清甜,微涩。我呆呆看着三哥的侧脸,片刻不想挪开,我想,三哥真的越来越迷人。   我轻轻吮了吮自己的舌尖,片刻后,撑着腿站了起来,向树下的三哥走了过去。   察觉到我的靠近,三哥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眸望向我。   我靠着他并排坐下,倚在粗大的树干上,继续低着头咬我的枣子。   三哥换了个姿势,膝盖不经意贴上了我的腿,我的目光落在相触碰的地方,心不受控制悄悄跳快。   这个世界有一部分的动物和人发生了异变,有的异变很明显,有的表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可攻击性却足以致命。   这片绿洲里面有普通的虫子和蛇,看起来很安逸,大概是安全的。   天渐渐热起来了,阳光舒缓,晒得很舒服。   我捏着一条猪鼻蛇,不让它去打扰三哥看书。   那条蛇与我面面相觑,头部忽然飞速变扁,张口要尖叫,我直接捏住了它的嘴。   那双小眼睛盯着我,扭着手腕粗的身体挣扎翻转,见挣扎不开,干脆一动不动,装起了死。   三哥忽然靠了过来,看向我手里的蛇。   他靠得稍稍有点近,发丝扫过我的脸颊,带出淡淡的痒,不知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在那一刻忽然屏住了呼吸。   “类类抓到了什么?”三哥温柔地问。   我小心呼吸着,笑眯眯地说:“一条胆小的蛇。”   猪鼻蛇毒性不强,遇到危险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人,如果逃不掉,最擅长的就是装死。   我将捏着它的手松开,一截儿蛇信子丢了出来,它身体有婴儿手腕那么粗,整个蛇僵硬得一动不动,真的像死掉了。   橘黄色的蛇皮在苍绿的森林背景下颜色鲜明,非常漂亮,我举起来给三哥看,笑着说:“好可爱,它在装死。”   三哥又靠过来一点,伸出指尖,在那条蛇的鼻子上轻轻碰了碰。   我张了张口,想要阻止,毕竟虽然猪鼻蛇毒性对于人类来说很弱,可我并不想三哥被咬一口。   好在,那条蛇演技非常棒,依然没有反应。   三哥的手缓缓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的目标控制不住地随着他那只优雅漂亮的手移动着,手背轻轻被凉丝丝的触感覆盖。   冰冷的蛇皮与三哥的触碰,一反一正,掌心手背,温度竟然相差无几。   三哥牢牢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从自己的小腿上摸出匕首。   我不解地侧头看他,唇轻轻擦过他俊美的脸,眨眼问他:“三哥,你干什么?”   下一瞬,我的眼尾轻微一灼,怔怔看向滚落在地上的那颗蛇头。   我心里狂跳,被他被吓得没了反应。   三哥的动作干净利落且冷漠,蛇血鲜红,染了我们两个交握的手,在这之前的那些年里,遇到过无数危机与血腥,可三哥向来都是尽力避免我直接触碰杀戮,我不明白他现在这样是为什么。   “类类以后要学会自己找吃的。”三哥语气很平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从上到下,轻松剥开了那条蛇的皮,血滴滴答答落在污泥里,砸出一个浅浅的血坑,腥味儿窜进了我的大脑,让我止不住反胃。   我僵硬地坐在原地,听着他略带兴奋地说:“看,捕猎其实很简单的。”   我觉得这样的三哥很陌生,让我害怕,我试图向后挣扎,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三哥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没放手,继续他的动作。   我偏过头去,避开那股浓烈得让人不适的血腥味儿,重重咬着唇。   “类类。”三哥的声音贴着我的耳边,低低的,诱哄道:“你来试试。”   我的掌心僵硬地贴着那条蛇,咬着唇不住摇头,指尖恐惧地颤栗。   三哥长长叹了口气,染血的指尖轻轻蹭过我的脸颊,冰凉的气息吹进了我的耳中,说着温柔的话,却让我心中一片冰寒:“我的类类,胆子这么小,会被吃掉的。”   “车修好了。”   太阳升起来,温度高了起来,森林的潮气被蒸起,又潮又热。   收留我们的好心人一句话将我从对方才的不安中解救出来。   昨天开车的青年在我们身上扫了一眼,神色冷漠道:“我们只带你们到下一个基地,中间最好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他身后,一个矮胖子将一把步枪扛在肩头,啐了口,不满道:“让你们不要停车,非要找这一群麻烦。”   爸爸连连应声道谢,大哥和二哥脸色却不怎么好,可也没吭声。   沙漠白天炎热,昨夜的大雨很快就被蒸干,晒得人汗流浃背。   我蜷缩在三哥身旁,低头玩着一颗方才摘的一片草叶,长长的叶子在食指上一圈一圈缠绕,渗出绿色粘稠的汁液染了指尖,很快干涸。   爸妈在试图和那些人攀谈,尽管那些人并不太搭理。   卡车跑得很快,颠得人骨头都快散了,扬起的沙粒细碎落在我的眼睫上,一抖就会落进眼睛里。   我很口渴,嘴唇已经开裂,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我抬起手指,缓缓将编成的青草指环含进了嘴里。   青草的气味很清澈,味道苦涩,侵染了舌尖,蔓延的苦涩麻痹口腔,缓和了片刻的干渴。   手腕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三哥低头看我:“类类在吃自己吗?”   我唇角轻轻扬了扬,唇瓣一阵开裂的刺痛,又不敢不动了。   手指上粘着少得可怜的口水,那跟嫩绿的青草被我啃噬成了墨绿。   车辆颠簸,被握着的手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大漠滚烫的风吹来,指头上濡湿的水痕也快速蒸干。   “类类变成小羊了吗?”三哥低声问我:“草好吃吗?”   我摇摇头。   四十摄氏度以上的高温让我全身都发热,脸上也泛红,可三哥的手仍凉丝丝的,就像怎么也捂不热的亿万年冰川。   手被他轻轻掰过去,苍白的手指扣着我泛红细弱的手腕,我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挪动,最后落在了他微张的簿唇上。   食指曲起的骨节轻轻碰触到了柔软的冰凉,炎炎烈日下,就像火与冰的碰撞,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我垂眸看着三哥低下的头,然后,张开口,将那只草叶儿编成的指环含进了口腔,连着我的手指一起。   冰凉湿润的触感包裹了我的食指,渐渐濡湿了我的眼底。   我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那种陌生又令人着迷的感觉,手指果然连着心脏,我感觉到三哥在我的心脏上轻轻撕咬,力道很轻,是开玩笑用的那种轻,让我脆弱的心脏阵阵轻栗,柔软颤动,又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肺部忘记为自己提供呼吸,大脑和心脏麻痹了我的干渴,我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听到三哥温柔的声音说:“类类把自己吃了,我吃什么?”   我茫然地睁开眼,三哥……他想要吃了我吗?   湿漉漉的手指上草叶指环被三哥咬裂,飘落在了我的腿上。   大漠的风沙掠过,我缓缓蜷起手指,攥在掌心。   三哥随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忽然开口道:“给类类喝水。”   我看向爸妈的方向。   他们停止了和那些陌生人交谈,一起望了过来。   爸爸皱着眉头,目光有些严厉,他看着我,斥责道:“不是刚喝过水?家里这么多人,你再喝就不够了。”   那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只有一小口。   爸爸向来文质彬彬,可冷起脸时很可怕,我躲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没吭声。   有时会这样的,末世资源短缺,由不得自己任性,为了生存,爸妈会要求自己少分一点,毕竟,我太弱了,什么也做不了。   “我在说,给类类喝水。”三哥语气沉下,一字比一字咬得重。   那几乎是威胁,我不想让他和爸妈的关系更加糟糕,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一个水壶抛了过来,三哥接住。   “送你了。”一个有些冷漠的年轻男声道。   我转头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坐的那个少年。   他看上去比我大了一两岁,不同于自己的瘦弱,他十分强壮,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露出的手臂上覆着发达的肌肉。   他眯起眸子扫了爸妈一眼,我向他点头道谢,他也没有多给表情,环着手臂靠在雨布上,闭目养神。   三哥打开水壶,贴到了我的唇上,我才收回目光。   “喝吧。”三哥低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捧着水壶,垂眸抿了一小口。   我含的时间有点长,很珍惜水在口中的感觉,所以克制了吞咽的欲望。   坚持了半分钟后,我再一点一点,分次数把那小半口水咽下,欺骗自己的大脑,假装自己喝了很多水。   然后,我半跪着,捧起水凑到了三哥唇边。   三哥目光落在了我的唇上,问:“够了吗?”   我点头,乖乖说:“够了。”   三哥说:“再喝一口。”   我摇头。   苍白的手攥住了牛皮壶口,我一时猝不及防,水溅出了些在我的手背上。   “哥哥喝。”我连忙稳住水,递到他面前,说:“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三哥微微侧首,将唇贴在了我的手背上。   未来得及被燥热的风吹干的水珠被三哥吮去粗糙的唇瓣带起细微的麻痒,我忽然觉得有点拿不稳这珍贵的水。   我呆呆望着他英俊的侧脸,轻轻凑上前去,就着被他亲吻的手,又喂了自己一口水。   这次喝得比上次多。   因为我可以控制吞咽的本能,却克制不了那种突然涌上来的燥动,仿佛与灵魂与血有关。   我抱着水,遮着厚厚的衣裳,躺在三哥腿上,三哥的作战服外套有清新的草香,我闭上眼睛,悄悄抬手。   把那跟已经失去水分的脆弱草叶,放在了舌尖,轻舔了一下。   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心理,总之是不能被人发现、不能见人的。   所以三哥轻轻动了一下时,我心虚得慌忙将草塞进了嘴里。   被沙漠的风与烈阳晒枯的草叶到了口中化成细碎的粉沫,残留着青草的苦涩,还有一点点特别的。   我闭着眼睛细细品味,多出的令我忐忑的不确定,懦弱的我根本不敢去想。   入夜,漫天繁星时,我们出了沙漠。   车驶进了一个很小的镇子。   夜色里,镇上的房子没有声音,一片死寂。   我仰头看着微弱光线的路灯,大概因为太过偏僻,这里好像没有多少人踏足,被保存得不错,十年过去,高高路灯上的太阳能板仍发挥着作用。   路灯下青草斑驳,长得一块一块的,很丑。   镇上只有五六户人家,一一检查过后,发现一切正常。   我犯困,抱着三哥的腰,靠在他胸前站着睡。   迷迷糊糊听到他们说话,很吵,我就闭着眼睛钻进了三哥拉好的衣服里。   三哥轻轻托住我,恍惚间我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再睁开眼睛,我正躺在一个柔软的床上。   星光透过小窗晒进屋里,玻璃上点点污迹被投落墙上,像勾连起的星辰。   我抱着三哥的衣服坐起来,小声叫坐在床位的人:“三哥。”   他捧着书,屋里这么暗,人脸都看不清,他却在看书。   我对他的行为感觉到一阵怪异,好在他很快回应了我:“是我吵到你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从微硬的床垫上爬向他,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三哥就把书放下,把我抱了起来。   我必须证明我在三哥眼里比一切都重要,这才能让我在末世生存里有足够的安全感。   我趴在三哥的肩上,困倦地小声说:“三哥,给我讲故事。”   三哥把我放回床上。   因为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我们的距离挨得非常近,我躺下后仍不肯松手,三哥就只能这样半跪在我身旁,俯身望着我。   他凝视我的眼睛,星光洒落他的眼睫上,一片清冷。   “我的类类……”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我却觉得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悠远失真,他轻轻说:“你太弱了,可怎么办呢?”   我抿起唇,没吭声。   三哥的脸缓缓靠进,我静静望着他,直至他将脸埋进我的颈侧。   冰凉的唇贴着我鲜活跳动的颈部脉搏,他的声音带了一点神经质,有不明显的兴奋和渴望,让我慢慢觉得浑身僵硬,冷到了心底。   他说:“哥哥把你吃掉吧,一口一口……把类类拆开,吃进肚子里。”   这样的三哥让我感到恐惧和陌生,我无比清醒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可三哥怎么会想要杀死我?   我想要躲开他,搂着他的手臂也放开,抵在他的胸口。我想把他推开,三哥察觉了我的反抗,抬起了头。   稀薄的星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微微低头看我,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种眼神很陌生很空洞,让我慢慢感觉到毛骨悚然,忍不住挣扎起来。   三哥按住了我的手。   他把我的两只手牢牢按压在身侧,力气很大,根本无法挣脱。   “三哥的恐怖故事讲得不好吗?”三哥声音很温柔,缓缓说:“类类怎么哭了?”   眼中滑落的眼泪湿了整张脸,我恐惧地不断摇头,颤声说:“傅越,你放开我。”   三哥可能意识到真的吓到我了,立刻哄道:“哥哥错了,别哭。”   可我太害怕了,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我抬高了声音,几乎在嘶吼:“傅越,你放开我!”   三哥皱起眉,低声说:“类类,别出声。”   他此时的神态和平时的三哥一模一样,我却仍然平静不下来,由刚刚的害怕添上了愤怒,我大声说:“傅越,你太过分了!哪有人……”   哪有人睡前讲恐怖故事的?!   可我的话没有说完,唇被堵上了。   冰凉的柔软贴在了我咸涩湿润的唇上,我呆愣在了床上,瞪大眼睛望着他,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这种响动很奇怪,像是什么东西在贴着地面移动,发出某种粘稠的腻响,不知道是什么怪物。   三哥压着我的手,唇贴在我的唇上,不允许我发出声响,我没法动,也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拼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开得很高的小窗透进的光。   我听到了!   那个东西从道路东边缓缓向这边移动,距离我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整个世界都很静,我甚至能听到那种蠕动的粘液滴落地面的声音。   那个声音慢慢来到了我的头顶。   ——一墙之隔!   它好像停下了。   我惊恐地瞪着三哥,下意识想要从他那里获得一点安全感。   我不知道怪物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存在,屋内的星光被遮挡,一片漆黑,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但这是徒劳的。   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我却能感觉到,那个怪物正在透过小窗向里面偷看,就像一个卑鄙无耻的侵入者,在玩弄着猎物的心态,等待猎物受不了,主动落入陷阱的那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我憋气憋到肺部火辣辣地胀痛,眼前的黑暗已经开始扭曲时,我忽然听到不远处出现一阵轻响。   像石子落地的声音,甚至跟着几声跳跃的当啷啷响动。   声音很小很小,在此时几近于死寂的空间里却清晰异常,也奇怪到了异常。   我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恍恍惚惚间,我努力辨认,那石子落下的方向,是斜前方。   星光重新洒了进来,我听到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离开了窗口,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靠进。   三哥微微抬头,放开了我,我终于可以呼吸。   可我知道危险还很近,不敢出声,将脸埋进三哥的胸前,口鼻贴在他的胸前,控制着呼吸的音量。   三哥揉揉我的脑袋,动作很温柔,手很稳,这让我感觉到了熟悉的安全感。   三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我牵起三哥的手,摊开,在他的掌心一字一字写道:“那是什么?”   刚写完,三哥就攥住了我的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让我的耳朵短暂失去了作用。   石头堆成的墙体沙粒簌簌抖落而下,落了满床,高高的小窗外有火光,我听到了带我们一起来的那些人的咒骂声。   床边地下是原本在这个房间里的被子与床单,被三哥扔下去,他干净的衣裳盖在我的身上。   我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三哥,一股浓烈的愧疚感从心底涌出。   我刚刚怎么可以怀疑三哥,三哥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如果知道我害怕他,他该多难过啊。   外面响起密集的枪声,声音大得震耳,怪物不会留意到我们这边的声音。   我披着三哥的衣服从床上站起来,垫着脚凑到三哥旁边,和他一起向外看。   这一眼,几乎让我呼吸骤停。   “那是个……什么怪物?”   那是个很难形容的怪物,它的本体应该是环节动物,拥有像蚯蚓一样的肉色柔软外体,却并不像蚯蚓那么一长条,它更像是一只很长很粗,几乎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粗的驱干,驱干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男人大腿粗的软足,仿佛是一只蚯蚓身上,长了很多小蚯蚓。   它的体表覆盖着刚毛,刚毛间不住分泌的粘液滴滴答答落下,落在马路上。   似乎不具有腐蚀性,因为路面无恙,但我留意到,当粘液落在马路上长起的青草上时,青草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下去。   那群人都在马路上,一共七个,扛着枪扫射,但打在那个怪物身上,根本毫无作用,只能狼狈地且战且退。   不知为什么,这么混乱的场景中,我却看到了对面门口台阶上的一块儿小石头。   “类类,你还好吗?”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大哥的声音。 第454章 乐园   我跳下床,跑过去开门。   爸妈和两个哥哥都醒着,坐在一楼的客厅里,行李和食物也都摊开着,他们似乎是直接在这里休息的。   来的时候我睡着了,并不知道这个房子的构造,到了一楼才发现,这里的窗都是用木板订死的,似乎是之前来这里的人做出的防护措施。   这个房间看上去应该是很安全的,可我却隐约觉得哪里怪异,心里不安。   “爸爸,妈妈。”我站在木制楼梯转角的台阶上,小声叫道。   一片漆黑里,妈妈的语气有些重,不容拒绝地命令道:“类类,过来。”   我疑惑地看向她的方向,小心走下台阶,一边问:“怎么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爸爸温和地问:“类类为什么喊他放开你?”   他的语气忌惮而警惕,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们以为刚刚三哥伤害了我。   我转身看身后的三哥。   他沉默地站在老旧的楼梯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仿佛一道飘渺鬼影。   我心里慌了一下,我忽然有一种恐惧,三哥就要消失的恐惧紧紧揪住了我的心脏,我迅速往回跑,大哥想要拉住我,可没来得及。   我跑回了三哥身边,大步跨上楼梯,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靠得近了,我能勉强看清三哥的脸,他正垂眸看着我,眸色深不见底,面无表情。   这样的三哥很陌生,我想,他一定是难过了,因为家人们误会了他。   爸妈和大哥二哥盯着我们,面色阴沉,我向他们解释:“三哥刚刚在给我讲故事,我们在玩。”   外面的枪声密集,火光隐隐透过木板缝隙透了进来。   我仰起头,伸手摸摸三哥冰冷的脸,小声哄他:“三哥,不要生气,爸爸妈妈只是误会了。”   三哥缓缓抬起手,掌心贴在了我覆在他脸上的手,低低说:“类类乖,我不生气。”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屋里诡异的氛围,所有人一起看向门口,但却没人有动的意思。   我有点不安,小声打破了死寂:“是他们吗?”   三哥没说话,忽然抬步,走下台阶。   我连忙跟在他身后,我从小就爱跟着他,三哥高高的个子和强壮的身体可以为我遮挡一切的危险。   我踩着他的步子向窗口走去,被木板封住的窗有很小的空隙,火光从这里渗了进来。   我悄悄踮起脚,透过三哥的肩看向外面,下一秒,我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跌落在地上。   我看到了一双满是鲜血的眼睛,他死死从这条缝隙盯向里面,一道血流顺着爆裂的眼珠淌了下来。   爸妈看到我的反应,也站了起来。   三哥仍在窗前站着,我勉强缓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走到他身后。   这次,透过那条不足半公分的缝隙,我看到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胖脸,我认识他,他不太喜欢我们搭车,一路对我们并没有好脸色。   我看到他张开嘴,浓稠的血从口中吐出,他对着缝隙一遍一遍做口型:“让我们进去。”   ——让我们进去!   我心惊胆战,下意识看向门口。   那里堆了很多杂物,有桌子、凳子,以防有东西入侵,但其实这都是心理安慰,如果真的有怪物,这些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   “类类,”三哥冷静的声音传来:“去开门。”   我立刻向门口走。   “不行!”二哥呵斥道:“你想让我们一家给他们陪葬吗?”   我搬开了椅子,伸手去拉桌子。   爸妈冲了过来,想要制止我。   我很不解他们的举动,试图劝说:“再不出去,他们就都要死了。”   “可是,”妈妈说:“放他们进来,我们也会死。”   “他们帮过我们啊。”我尝试去挣脱,去拉桌子,说:“我们不能不管他们。”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很急,带着叠声催促:“快开门,救救我们!”   爸爸一把把我拉开,压低声音,咬牙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以为在这里躲着怪物就会放过你们吗?”三哥的话制止了他的动作,他抬头看向窗前,阴沉道:“你什么意思?”   三哥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为什么末世过去十年,这里还保留得这么完好?为什么所有房间里一点人的痕迹都没有,连跟骨头都没留下?为什么这里看起来这么安全,甚至还有路灯照明?”   我知道了!这是假象,类似怪物的诱捕方式。就像我小时候捉虫子玩,只需要在小灯的下面套一个小瓶子,虫子就会自己飞进来,那么……这一座座看似安全完好的房子,是不是就像一个个装了灯的小瓶子呢?   爸妈都沉默了,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三哥说的话。   “还是你们打的主意,本来就是让他们代替你们去死,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他们的物资?”三哥冷声道。   三哥怎么能这么说,这样爸妈会生气的。为了不让他们争吵,我趁他们不注意,一把推开桌子,用力拧开了门把手。   “不要!”妈妈伸手制止,失声道。   几道人影跌了进来。   为首的,是那个很厉害的女孩儿,她已经浑身浴血。   几个人见门开了,一股脑涌了进来,我正要关门,却没见到那个胖子。   向门外看去,我忽然看到门前的路上倒着一个人。   他面前架着重机枪,不间断扫射。   金属弹壳不间断四处飞溅,子弹如暴雨般倾泻,点燃了夜色。   起风了。   街上在着火,好几个房子都已经被摧毁,那个人半撑在街上,火光中英挺的眉眼坚毅,他在为同伴们争取逃命时间。   可那样强的火力压制并没有阻止怪物前进,只是减缓了它的移速而已,火光里,我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蠕动着数不清的肢体,正慢慢向我们逼近。   “关门!”   震耳的枪声里,那人大声呵斥道。   “不能关门!”   为首的姑娘血流了半张脸,快速向门外跑,又被同伴们拉住。   门把就在我的手中,我紧紧咬着唇,看着外面双腿已经断掉,无法移动正在等死的少年。   脑海中浮现起那天在车上,他把水抛给我的场景,口好像又干了,我看着地上的鲜血,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   硝烟的味道掺杂着一股奇特的潮湿气息,像是泥土的味道,就像是某种东西从地底爬了出来。那个影子越来越大,爸爸抢上前来,试图将门关上。   我被他重重一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门口倾倒。   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门外。   我茫然地转头,看到门正一点一点地合上。   旷野的风呼啸而过,席卷了这个荒凉小镇的街头,街上只有我、那个双腿断掉的少年、两三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有一只庞大的怪物。   我低下头,轻轻用手擦了擦脸,心想,家人一定不会抛下我的。   门关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在这样吵的环境下,我竟然能清楚捕捉。   我转身,走到门口,抬手,在门板上敲了敲。   咚。   咚。   咚。   三下。   门没有开。   “小子。”那个狼狈趴在路上的少年叫我,我迷茫地转头看他,他没看我,语气仍冷静,但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决然无畏,就像那些为了别人把命葬送在末世里的呆瓜们一样。   “跑,能跑多远跑多远。”风声里, 他说。   我摇摇头。   那粘腻的触手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头顶,我抬步,向那个人走去。   那段路其实不算远,五六步的距离,我走得快,很快就来到他的身边。   他瘫倒在地上,我不知道是不是腿断了。   子弹已经用完了,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已经习惯了剧烈噪音的耳朵忽然空下,短暂嗡鸣了一声。   “我要死了。”那个少年望着我说。   我没有答话,站在他的身后,努力用我瘦弱的胳膊抱起他的上半身,向楼的门口拖。   他问我:“你在干什么?”   怪物已经来到了面前,人立起来,巨大的影子压在我们两个的身上,此刻的我们,就像一座大山下的小小蚂蚁,马上就要被碾碎。   我怕软体生物,每次看到都会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我不敢看它,看了它我就会没有力气。   我努力地拖动他,想要带他回去。   可只走了半步,那只怪物立刻发动了攻击。   巨大的压力从头顶凌空压下,我扭头向反方向看,不断扭动的触手影子仿佛怪物伸出的獠牙,恶心又恐怖,我眼睁睁看着怪物狠狠向我扑了下来——   ——“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头顶响起,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向后踉跄了一下。   我转过头,那道门开了,三哥正站在门口。   他扛着一个炮筒,狂风将他的黑发吹乱,遮住了漆黑的眼眸。   我转过头,轻轻叫他一声:“三哥。”   三哥抬步走了出来,并没看我。   我低下头,沉默地拖着那个少年,一步一步,向门口返回。   门没关,他的同伴们正在等着他。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拖了进去,门口蹭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被截断。   我抬手,从外握住门把,将门关上了。   然后,在门前,环着膝盖,慢慢坐下。   我看着三哥高挑挺拔的身体,淡然与怪物相对而立,风摇曳着怪物蠕动的触手,三哥缓缓向前一步,然后极速飞奔,一跃而起,短刃狠狠斜插入了怪物的上方的环节处。   巨大的嘶吼声将整个街区的地面震荡,地上的石子轻微跳动。   火光烈烈,即将点燃整条街道,我的衣角也沾上了一点火星。   我低着头,将那点慢慢扩大的火星掐灭,轻声说:“类类陪你。”   三哥不愿意让我看到血腥的场景,所以遇到危险时,他总是让我躲起来,闭上眼睛捂着耳朵数数。   停止的时候,三哥就会回来,我告诉他我数到了哪里,那个数字一点一点变小,我等待的时间越来越短,三哥,越来越强。   我仍捂着耳朵数数。   大火将整个街道吞噬,身后的房子也燃了起来。   或许里面无法在待下去了,门重新打开。   有人拉我的手,我用力甩开,继续念着手里的数字。   大哥的呵斥声在我耳边响起:“你三哥已经走了。”   我一怔,抬起头。   这才发现,街上已经空了。   大火吞噬了这个看似无害的补食网,我顺着地上血流的方向向前走。   大哥把我拖了回来,说:“我们必须快点上车逃。”   大哥是在开玩笑吗?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能逃这些人早就逃了。   他们的车坏了。   整辆车翻倒在一个巨大的坑里。   那里本来是平地,就像有什么东西把地下掏空,整个塌陷了下去。   我在原地坐下,低声说:“我等三哥回来。”   三哥在清晨时分回来了,身上干干净净,步履稳定,不像受伤。   这个小镇已经烧光了,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晨风吹过,撩起星点火星,飘过我的发梢。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独自站在道路中央,看着三哥一步一步,自晨光中走来。   到了两三步的距离,我看清了他冷淡的模样,然后转身,沉默地拖着疲累虚软的步子向后走去。   身后传来加快的脚步声,脚下一轻,我被人凌空抱起。   “没看到我?”三哥低头看我,语气有些冷硬:“还是类类不想要我了?”   我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和三哥陷入了冷战。   我不和他说话,把他当做空气。   车已经被弄了出来,正在修理。   三哥紧紧抱着我,勒得我骨头发疼,我仍倔强地一声不吭。   地上有三具尸体,确切来说,应该是三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被盖着衣服,整齐地躺在地上。   那个冷峻的姑娘靠在车边,头上简单缠了绷带,被鲜血浸透。   她看着那三具尸体,面无表情,目光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被三哥抱着回来,她只是冷淡地看了我们一眼,并没有开口。   不知怎么的,我却被她手上的动作吸引。   她沾满血与灰的细长手指灵巧地翻动着,把玩着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石子听话地在指缝间穿梭,在晨光中闪出丝丝冷色。   “你们回来了。”妈妈站起来,干巴巴地说。   我想要下来,用力挣扎了几下,三哥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   我紧紧咬着唇瞪他,可他仍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用力瞥开脸,不想看他。   “车修好了,”一个年轻男人从车上跳下来,说:“走吧。”   妈妈松了口气,向我伸出手,说:“类类,我们走吧。”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我不会再让你们上车。”一道冰冷的女声插了进来,我看过去,那个靠着车的女孩儿并不理会我们一家人的脸色,一跃上了卡车。   那个少年的腿已经被接好了,可仍躺在最里面,昏迷着,人事不知。   他们一行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个。   我仍坐在卡车尾部,看着晨光中渐远的火光。   人很脆弱,只需要一把火,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把他们烧成灰。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这样,躺在火海里,被人目送着,变成灰烬,被风轻轻吹起,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会失去方向。   “和哥哥闹别扭了吗?”那个少年靠在形状奇怪的树上,问我。   我揪着地上灰突突、丑巴巴的草,不一会儿就把面前的地面揪秃了一块儿。   我低着头,闷闷地说:“他根本不在乎我。”   “为什么这么说?”他说:“我觉得他很在乎你,比你们家里的所有人都更在乎你。”   我没吭声。   “对了,我叫郑锵,”他语气温和,问我:“你叫什么?”   “傅类。”   他皱起眉:“这个名字……”   我心情很不好,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阴郁,整个人就像一朵被乌云追着淋的蘑菇。   很少会有人愿意听我说话,这个叫做郑锵的人应该是感激我把他拖进屋子里,所以愿意搭理我一下。   我坐在他身边,阴沉沉说:“他根本不在乎我,我被关在门外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出来保护我。”   郑锵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他说:“可他还是出来了,不是吗?”   我知道他出来了,可还是不高兴,我说:“他没有立刻出来,我对他不重要。”   “怎么办?”郑锵笑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很稳重冷厉,可笑起来时很开朗,很有亲和力,他说:“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爱多管闲事的弱鸡弟弟,我也会非常头疼。”   我皱眉,掀起眼皮子斜他:“你才是弱鸡。”   郑锵:“好了,不想不开心的,说说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有很多,也都是和三哥有关,我凝神想了一会儿,忽然看他,说:“你做过那样的事吗?”   郑锵:“什么事?”   “就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窘迫、害羞,又很迷茫。   我瞪大眼睛看他,嘴唇掀了掀,没说出来。   然后,我慢慢抬起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自己的唇上贴了一下。   郑锵疑惑的视线里,我撑着地面半爬过去,将我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很烫,和三哥的不一样。   我看到他僵在原地,瞪着眼睛看我,黝黑的皮肤上慢慢浮起了红晕。   我有些害臊,好奇地问他:“如果有人做了这种事,是为什么?”   郑锵:“……”   “类类,”一道冷到骨子里的声音贴着我的身后响起,他说:“你在做什么?” 第455章 乐园   我和三哥大吵了一架。   从小到大,三哥什么都会让着我,我无论做错了什么事他都会包容,哄我,无论我有没有道理。   但是三哥现在很反常,我用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并大声表达我很疼后,他每一句话都在让我生气。   我蹲在地上,鼓着腮用力咬牙,一言不发。   三哥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语气很冷:“你刚刚在做什么?你喜欢他?”   “你知道他是个男人吗?还是你天生就喜欢男人?你知道这样是错误的吗?”   “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已经有什么事是不能和三哥说的了吗?”   “整整两天都没有理我,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你不要我了,我会自己离开。”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就像所有力气用完了,带着轻微的茫然与疲累。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这是一个临时避难所,藏在深林里,我们花了两天时间到达这里,却发现这里早就已经废弃了。   “你想去哪?”我哑声说:“我没有说不要你。”   三哥没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但是并不打算向我道歉。”我心知肚明,三哥那么聪明,肯定明白我为什么会生气。   “我不会让你有事。”三哥只是说。   我是一个懦弱又是非不分的人,我没有向把我推出门的人生气,反而向独自出来救我的三哥发火。   眼泪不断掉下来,慢慢的,耳边都是眼泪落下的声音。   头顶遮住一片阴影,我抬起头来,天上下雨了。   我拽着三哥的裤子,慢慢站起来,轻轻抱住他,贴在他的胸前。   我低声说:“没有三哥,类类活不下去的。”   一只有力的手臂搂住我的腰,他低声说:“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茫然地问:“明白什么?”   三哥看向远处避难所的入口,冷冷地说:“谁都不要相信。”   我皱起眉反驳他:“爸爸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这样说。”   三哥垂眸看我,看了很久,我感觉自己就要被他看穿了,可他什么也没说。   雨下得越来越大,我却不想回去那个处于地下充满腐烂气息的避难所,我和三哥坐在树下,一起撑着一件衣服,躲在下面说话。   明明雨是冷的,三哥也是冷的,可我却觉得很暖。   我靠在他的肩上,看着深夏的雨落在这些没有叶子、张牙舞爪的树林,地上的草也是灰色的,这很有趣,就像怪诞小说里描绘的巫女所居住的童话森林。   “类类已经到了想谈恋爱的年纪了吗?”三哥温柔的声音透过颈侧轻微的震动传入我的耳中。   “没有。”我有点犯懒,随口说。   三哥:“这很正常,不过类类要明白,一定要变强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   我动了动,抬起头看他,很认真地问:“那我能和三哥恋爱吗?”   三哥侧眸看我,我们的距离真的非常近,鼻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在一起。   我和三哥是同父同母,虽然他比我好看很多,可有些地方我们长得很像,比如鼻子、眼睛的轮廓,还有相似的脸型。   潮湿的雨水簌簌落在头顶的作战服外套上,童话的林子里升起了雾气,将我们两个人包围,连远处的避难所入口都慢慢看不见了。   万籁俱寂里。   “不能。”三哥望着我的眼睛,清晰地说。   我屏住的呼吸失望地吐出,抬起手抱住三哥的脖子,紧紧勒住,任性威胁道:“能。”   三哥唇角轻弯,配合我玩闹,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跪在他身旁,抱着他脖子摇晃:“能。”   三哥揽住我的腰,贴在自己胸前,温柔地说:“小心被雨淋湿了。”   我才不管,微微抬身,将唇贴在他的额头上,轻闭眼眸,低低说:“我不会变强大,没办法保护别人,三哥要永远保护我。”   三哥揉揉我的发顶,没有再说话。   这里的雾气好像会催眠,因为我忽然很困,很想睡觉。   地下避难所里有很多房间,但是里边很狼狈,住了好几个尸体,已经腐烂成胶状,被奇怪的白色菌丝寄居。   他们不是被怪物咬死的,而是被枪杀,更像是内讧。   “你们知道地表还有哪里有避难所吗?”那个雨夜里允许我们上车的年轻男人叫周游,他眉头紧皱着,说:“我们所知道的最后一个避难所就是这里了。”   我坐在角落里靠着三哥的肩打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说话。   地面避难所是他们这些没有价值的人自发建造的,人是群居动物,在末世里,他们会选择聚在一起,这样会让他们有安全感。   末世十年,地表的避难所一个接一个被摧毁,再重建,数量却一直锐减,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幸存者了。   而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最理想的去处,那就是深处地下千英尺的人类乐园。   那是灾难来临之初政府建造的一处非常完善的避难处,听说有能供避难者吃几十年的粮食,有自循环的生态系统,和最发达的科技。   只收纳这个世界上的优等人种,科学家、医生、工程师……还有一些政客、富翁。   所有人都想进去,但是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他们甚至不知道避难所的入口在哪里,只是听说,根本无从找寻。   秩序崩塌后,人类也变得可怕,他们从待宰的羔羊变成了屠戮者,有些人开始疯狂寻找那个避难所的所在,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块肥肉,一个等待被瓜分统治的地方。   “不知道,”爸爸说:“不过,我们有‘乐园’的一点消息。”   他在说谎。   我困意朦胧地看过去,就见那几个人齐齐看向爸爸。   我知道他们没有信,但是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妄想能够找到“乐园”,活下去的希望。   我转头看三哥,他正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已经睡着了。   俊美的脸在朦胧的灯光里像是天神一样毫无缺陷,我轻轻攥住他的指尖,伏在他的膝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是被爸爸叫醒的,他因为小镇的事对我心存愧疚,这两天都不怎么好意思和我说话。   地下避难所没有阳光,我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是所有人都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准备出发。   “类类,我们得走了。”爸爸说。   我揉着眼睛,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叫身旁的三哥:“三哥,走了。”   三哥还在睡,没有醒。   我跪在他身边,轻轻摇了摇他,三哥身体僵硬,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的心高高提了起来,轻轻咽了下口水,小声叫他:“三哥,走啊。”   三哥脸色苍白,眼眸紧闭着,我攥着他的手关节僵硬地半摊开,浑身冷得像一块冰。   我的心都在抖,转过头,语气平常地对等待着的他们说:“三哥说还想睡一会儿,可以再等等吗?”   那些陌生人站在后面,冷漠地看着我和三哥,一言不发,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警惕。   “他已经死了。”爸爸一句话把我钉在了原地。   他强硬地掰过我的脸,力气大得让我的骨头几乎变形,他盯着我,满是心疼地说:“类类,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傅越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这只是一个顶着傅越身体的怪物。”   我挣脱他,慌乱爬到三哥身边,用手堵住了他的耳朵。   三哥听了会难过的,我怨爸爸说这样的话,赌气道:“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等三哥睡醒,再去找你们。”   “傅类……”一个清朗的声音叫我,是那个叫郑锵的人,他走近了些,语气有些同情:“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摇摇头,看着安然沉睡的三哥,低声说:“三哥醒了看不到我,会以为我不要他了。”   大哥大步走了过来,他长得高大,力气也很大,他一把把我提了起来。   我愤怒地大吼:“傅强,你放我下来!”   可我太弱了,弱者的歇斯底里会被人当成笑话,我被他夹在粗壮的手臂下,大步向外走。   我离三哥越来越远,我用力扭头,看到三哥坐在一个逼仄昏暗的角落里,静静闭着眼睛,被家人抛弃,真的好可怜。   我拼尽全力推大哥的手,后颈一沉,我在那一瞬失去了所有意识。   发动机的声轰轰作响,颠簸得人的骨头都要散了。   我缓缓睁开眼,妈妈就坐在我的身边,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我们很久没这样了,就像小时候我躺在小床上,妈妈轻轻拍着我睡觉,拍着拍着,我还醒着,她却睡着了。   蔷薇花的香气从记忆中浮在鼻尖,夹着汽油的难闻气味儿和潮湿的浓雾,我调皮地悄悄从小床上爬起来,没有惊动妈妈,踮着脚来到我的小窗前。   蔷薇花盛放的院中,三哥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坐在白色的桌旁看书,风轻轻吹起他的黑发,露出柔和英俊的轮廓。   他总能捕捉到我,在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前提下,他忽然抬起头,精准地捉到了我偷看的目光。   我高兴地笑了起来,踩着窗口的小椅子向上爬,爬到窗口,看着楼下的三哥,张开双臂,跳了下去。   三哥的怀中有阳光的味道,我把他扑到地上,笑着欢呼:“三哥,我逃出来了!”   泥泞的土地沾满全身,我的手臂骨折了,软塌塌地垂在身侧。   我浑身剧痛地从地上爬起来,顺着车胎的印记向来路奔去。   这次三哥没有接到我,我不怪他。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已经走出多远,大雾弥漫,看不到天空,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好在,我有方向。   沉重的卡车在泥泞的路面印下深深痕迹,那能带我尽快赶回到三哥身边。   扭曲的树林望不见边际,在雾气里张牙舞爪,我不知道浓雾中隐藏了多少怪物。   我怕得发抖,但是不敢停下脚步。   我的目的地是三哥身边,只是这样想,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勇气。   可能已经走了太远太远,我虚弱的身体太累了,断掉的手臂疼得我冒起虚汗。   我想把手臂扔掉,因为它减缓了我的速度,让我的脚步越来越慢。   我奔跑在女巫种的怪树中,左手缓缓搂住右边的手臂,天上隐隐打起了闷雷,轰隆隆,接着,大雨落了下来。   我的喉咙里满是血腥气味,浑身虚软,左手死死攥着剧痛的右臂,闪电穿破浓雾,接着,一道惊雷在我的耳侧轰然炸响。   ——“啊!”   雷声遮住了难以忍受的剧痛,我放开了歪掉的右臂,然后,脚步不停地向前奔跑。   我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周围已经黑漆漆一片了,语气仍旧未散。   车轮的印记时有时无,我跑错好几次方向,又回来重新找路。   上帝在可怜我,我累得跪倒在地上时,看到了几枚凌乱的脚印。   缓缓抬起头,这里的景色很眼熟,是我和三哥昨天吵架的地方。   雨丝牵起地上的雪白,丝丝缕缕,柔和蔓延至我的脚下,我缓缓抬头,那个避难所入口前,站着一只雪白的巨大怪物,它猩红的眼睛直直盯着我,我恐惧地向后退了半步,接着,菌丝缠住了我的双脚。   雨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三哥还在睡,坐在角落里,姿势都没动过,像极了这里每一个坏掉、被遗弃在角落里的破败机器。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回到他的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然后,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身体,轻轻把他放倒,放到自己的腿上。   我擦干净自己脏兮兮的手,左手轻轻扶住他的脸,为他取暖。   这个阴暗腐朽的地下室里好冷,冷得成冰,三哥却睡得那么香。   我低头穿透黑暗看着他的睡颜,轻声说:“三哥,这么多年,你想家吗?”   三哥睡得太香,没有听到我说话,我原谅他,我在空旷死寂的地下,抱着三哥,自问自答:“类类想家。”   可能是三哥睡得太香了,把我也弄得困了,地下分不清白天夜晚,我靠在墙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我希望我醒过来时,三哥已经醒了,就像以前在他的棺材旁等待了一个月,他睡够了,就回到了我身边。   可我醒了好几次,三哥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他一动不动,浑身冰冷,就像真的尸体一样。   有菌丝爬上了他的手臂,向他的耳朵、鼻孔蔓延,我把它们一根一根扯掉,躺在三哥身旁,依恋地抱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忘了我睡过去多少次,有一次我睁开眼睛时,朦朦胧胧看到三哥在看我。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去抚摸他的脸,然后三哥对我说:“类类要变得强壮一点,才能活下去。”   我摇摇头,钻进他的怀里,固执地说:“类类很弱,没有三哥是活不下去的。”   一声幽幽轻叹在我耳边萦绕,我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有光线亮起时,我从地上爬了起来,高亮度的手电筒将地下避难所照得如同白昼。   我被晃得睁不开眼,努力想看清那是谁,一只大手遮在了我的眼前。   被刺激的眼部神经慢慢平静缓和,我一格一格转头,看到了暴露在光下一脸平静地三哥。   我就知道,他只是太累了,贪睡一下。   我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眼泪慢慢濡湿了他的肩头。   三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冰冷的手顺着肩头慢慢向下,一路摸到了我的右臂。   “咔——”   一声轻响,我忽然号啕大哭起来,我边哭边惨叫:“傅越,你弄疼我了!你太过分了!”   三哥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他给我按揉着肩,低声哄我:“是我的错,是我过分,类类乖点。”   “类类,”妈妈僵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还好吗?”   我含着骗三哥来疼我的眼泪,欣喜地转过头去,看到了爸妈、两个哥哥,还有拿着手电的郑锵。   所有家人都在,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指着他们给三哥看,说:“三哥,你看,爸爸妈妈来接我们了。”   三哥没吭声,只静静看着我。   我高兴地看向爸妈,欢呼着说:“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跟着笑,张了张嘴,却并未说什么。   郑锵锐利的眼眸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手电筒的光线在我脏兮兮狼狈的身上扫过,说:“傅类,你遇到危险了吗?”   我摇头,满足地缩在三哥的怀里,说:“没有啊。”   他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说:“走吧。”   外面天空正破晓,阳光慢慢浮上这片怪诞的森林,避难所门口,散落着零碎着一朵朵大蘑菇。   我躲在三哥身后,惊讶地说:“这是蘑菇吗?”   郑锵踢翻一朵蘑菇,露出了一块带血的脏兮兮大肉块。   我恶心得干呕了起来,那门口这满地的蘑菇,都是这种东西吗?肉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下来的,刀工细致完美,甚至没有破坏肉的纹理,不远处,有一只长了长长獠牙的蘑菇。   那竟然是一颗巨大的野猪头。   三哥拍拍我的背,给我顺气。   我勉强缓了缓,抬起头,含着眼泪看三哥,却见他正静静看着我,眼珠很黑、像看不见底的深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有点慌,捉住他的手,说:“三哥,我害怕。”   三哥勾勾唇,动作如他上一次睡着醒后一样,僵硬机械,他遮住了我的眼,说:“不用怕,三哥会陪着你。”   我放下了心,安安稳稳趴在他的胸前,轻轻弯起眼睛。   目光瑟缩地扫过那密集的、无数的蘑菇,不再觉得那么害怕了。   我没有看到车,车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来,那些人里,只有郑锵一个人跟过来。   他把水和食物递给我,我很感激,小声说:“谢谢哥哥。”   三哥倏然转头看我,眉心微皱。   郑锵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这么乖,以后就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抬头看他,认真点点头。   我珍惜地拿着水,小心拧开,捧着凑到三哥唇边,三哥却冷着脸,将头扭开,一言不发地避过。   我猜他现在刚醒,没什么胃口,就小心吃了几口,留下大部分给他。   我牵起三哥的手,问妈妈:“我睡了多久啊?”   妈妈笑容有些勉强,开口道:“两天。”   我找到三哥用了一整天,然后睡了两天,家人们找到了我。   我掰着手指头算,然后攥起拳头轻轻敲了下掌心,他们一定是中间迷路了,才回来得这么慢。   我小心翼翼摸摸妈妈的手,说:“类类最喜欢妈妈了。”   妈妈眼波轻颤,望着我,唇轻轻弯了弯。   我看到她的眼眶红了,片刻后,声音也有点哑了,她摸摸我的头,很温柔地说:“妈妈也最喜欢类类了。”   郑锵说:“我们尽快离开吧,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他看看那个被乳白菌丝包裹的巨大猪头,面色有些凝重。   我听话地点头,迈步跟着向前走。   可脚下忽地一软,我直直摔向了地面。   余光里,两只手同时向我伸过来,三哥单手揽住我的腰,把我抱了起来。   郑锵收回手,皱眉问:“怎么了?”   我的身体垮了。两天滴水未进,眼前都是星星,我不像三哥那样强壮,我太弱了。   我窝在三哥的怀里,用力说话,可声音仍虚弱得要命。   “三哥,”浑身滚烫,眼前的俊脸渐渐模糊,我轻声说:“别把我放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远处慢慢靠近,如潮水般向我们涌来,最后我看到的景象是一只松鼠。   一只被乳白菌丝包裹的松鼠,它的眼睛是红的,可爱的毛茸茸脸面目狰狞,露出尖锐的大板牙。   我想,我知道了那看似无害的菌丝的危险性了,它似乎可以影响动物的心智。   还好我回来了,三哥没事。   密密麻麻的声音迅速涌来,枪声炸响。   我昏睡了过去。 第456章 乐园   梦里我又回到了地下避难所,我浑身酸痛地捧起三哥的脸,确认他是否有醒过来。梦中的我也在不断做梦,梦见三哥醒过来了,温柔地叫我起来,有时候也会梦到三哥趴在我的身上,用牙齿撕开我的皮肉,一点一点,把我吃进了肚子里。   乳白的菌丝爬满了整个地下避难所,就像一个纯净的世界,菌丝柔软,我和三哥在这里一起死去。   这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类类,”三哥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唤:“醒醒。”   好舒服……我心中叹息,尝试睁开眼睛,但没能成功。   “类类,”三哥语气阴沉,慢悠悠地说:“再不醒我就把你吃了。”   我很委屈,我想醒啊,可醒不过来。   锁骨的位置冰冰凉凉,我舒服地又叹了声,然后,一阵钝痛将我从梦里强行拖出。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头乌黑的发。   略长的发丝垂在我的颈侧,我茫然地转动眼珠,接着,一阵毛骨悚然。   我拼力推开三哥,可用了很大的力气,手也是软绵绵的。   三哥抬起头看我。   我惊魂未定地垂眸看我的锁骨,可这个角度看不到。   三哥刚刚在吃我吗?   我惊惧地看他,却发现他的上半身赤裸着。   我看着他的俊脸,反应了好一会儿,发现我也是赤裸的,而且是整个身体赤裸,紧紧贴在三哥的身上。   “你在怕我。”三哥语气有些冷。   我的耳朵慢慢红了,根本没听他说什么,目光落在他强壮的身体上。   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胸前,那里是他为了从变异的大猩猩手里救下我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   慢慢向下,胸腔位置,那里的刀口是他十五岁那年为了我争夺一块面包,被人捅伤。   心口位置,那里也有一道疤,我轻轻摸摸,停留很久,敛眸慢慢下滑。   三哥的腹肌薄薄一层,但轮廓分明,手感很好,很有男子汉气概,我特别羡慕他,可那里也有很多伤口。   烧伤、子弹伤,手渐渐滑至他的腰间,一道豁开的刀疤还没到头,我轻轻扯住裤子边缘,想透过缝隙向里看,忽然被三哥攥住了手。   “醒过来就耍流氓吗?”三哥听起来是生气的,但是又带着笑,他很无奈。   “不可以这样摸哥哥,”他把我搂进怀里,赤裸的胸膛贴在一起,他低低说:“对不起,刚刚咬了类类。”   我可能还在发烧,因为我的身体很烫,三哥是天然的降温药,可好像抵消不了我的热。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像是一个破败的房子,身上盖着三哥的外套,只有我们两个。   我手脚并用缠上了三哥的身体,声音虚软,不高兴地问:“你要趁我睡着,把我吃掉吗?”   “没有,”三哥轻笑了声,说:“只是觉得类类看起来粉粉的,很漂亮,很好吃,只尝了一口。”   我脸更红了,“哦”了声,认真地叮嘱:“可以尝,但是不可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吃了我,知道吗?”   等了一会儿,三哥没说话。   我仰起头看他,直接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张与我近似的脸太过完美,让我顷刻失神,鼻尖触碰他的鼻尖,我轻轻闭上眼睛,将唇向前送去。   唇瓣相贴的感觉太奇怪了,我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口。   然后,三哥轻轻避开了我的唇。   他淡淡地说:“你就是想像这样亲那个男生吧?”   我茫然地睁开眼睛。   听到三哥喃喃说:“我不喜欢他。”   他们在试图寻找“乐园”,用爸爸口中的“传说”。   我穿好衣服出来时,他们正在聊这件事。   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是一个文明消亡后的房子坟墓。   爸妈和大哥二哥都受伤了,脸上都有咬痕,是被松鼠咬的,看起来很狼狈。   我和他们说了会儿话,走到不远处的车旁。   郑锵看到了我,坐在地上仰起头,眼睛很亮,笑着说:“你醒了。”   我太愧疚了,我明明没有帮过他什么,他却可以不顾性命来救我,他就是那种末世里最少见的呆瓜,应该是凭借运气才能活得这么久。   他的伤比我家人的要少一些,我俯身看他,细细打量他脸上的伤口,看起来没多大问题,便问:“你的腿没事了吗?”   他似乎有点不自在,脸也有点红了,含糊道:“没事。”   三哥从房间里出来,整理着凌乱的衣服,领口露出大片皮肤,看起来像刚起床的样子,慵懒、迷人,带着一点点糜烂的意味。   我余光里看着他,低头对郑锵说:“谢谢哥哥去救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郑锵的同伴发出一阵暧昧的“嘘”声,郑锵连忙道:“不……不用。”   三哥抬眸看了过来,我心脏加速跳动,急切地等待着他叫我的名字。   “类类,”三哥的声音很好听,有点不同往常的磁性,这让我更加心急,几乎要跺起脚来。三哥说:“要跟我一起去走走吗?”   我扬起唇,轻轻笑了起来,转过身,用力点头说:“要的。”   相比来说,这个小镇更有末世十年应有的样子。   所有物资都被扫荡殆尽,它的时间就此停滞,如我们匆忙舍弃家园逃亡一样,他们也停留在了灾难爆发那一天。   这里有点像我们的小镇,木制的房屋,宽敞的庭院,还有花朵。如果忽略掉被花朵当做花盆的头骨的话,是真的有点像。   我趴在三哥的背上,轻声说:“三哥,你说家里是不是也像这样,什么都没有了?”   三哥说:“有可能吧。”   我仔细回忆,却发现我记住的细节远不如梦里记的多,毕竟离开家时我太小了。   “希望我房间里的东西没有被人拿走,”我四处看看,说:“三哥,你还记得家是哪个方向吗?”   三哥停步,脚步微转,面向了一个方向。   那是东南的方向。   我能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蓝天,地面重重遮挡,千难万阻,或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之后,我常常看向东南方。有时候我会做美梦,爸妈不再执着寻找人群与“乐园”,我们一家回到家里,过以前的生活。   但是每当那个时候我又想起那样的场景,那是我的末世初临——蜘蛛腿长在了人身上,一只狗长了两个头。   末世秩序崩塌,没有人可以安稳生活。除非,真的找到那个“乐园”。   在寻找“乐园”的途中,我们偶然遇到了一个人类。   我愿意称他为人类,虽然他长得几乎有一头成年的科迪亚克棕熊那样高,身上的体毛有棕熊那样密集覆盖,但他仍是一位非常友善的人类。   那时我正沿着地面的湿润寻找水源,找到了一个很小的水坑,他就四肢着地趴在水坑旁喝水,就像一只真正的熊一样。   我对他很好奇,走到水旁小心翼翼蹲下,观察他的样子。   他很胆小,察觉到我的到来,警惕地向后躲,退出了四五步的距离,他紧紧盯着我。   那是兽类应有的神态,但是他开口说话时,却憨厚笨拙:“你……你……打……熊。”   我的胳膊有他的一半粗就算了,这样的体型差距,我会被他一巴掌打爆脑袋的。   我觉得他的语言能力有点成问题,同时,我也觉得他很有趣。   我摇摇头,骗小孩儿一样的口吻跟他说:“我不打熊。”   他信了。   属于人的手掌撑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水边靠进。   我歪头看着他,在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露出的浓密体毛中看到了带血的伤痕,皱皱眉问他:“有人打你吗?”   熊腼腆地低着头,没说话。   那个庞然大物就距离我四五米的距离,我捧起水,喝了几口,然后蹲在水边洗了把脸。   我低头看着水中倒映的灰蒙蒙的天,说:“我有一个哥哥,所以没有人敢打我。”   “熊没……没有……哥哥。”那个人说。   我好奇地问他:“你不会说话吗?”   他就像一个仅有两三岁语言水平的幼童,在努力用自己有限的词汇与我交谈,但是他明明有这么大一个。   “你过来一点,”我向他招手:“我教你说话。”   我觉得他不会过来的,只是随口这样说。   可是说完过后,他抬头看我。   那双长在密集的皮毛里属于人类的眼睛躲躲闪闪看了我一会儿后,他慢吞吞站了起来。   他有三米那么高,真的很威风,我说:“哇,好厉害。”   他似乎很害羞,因为我的话甚至扭捏地左脚和右脚合拢交叉,侧过身躲避我的夸奖,就像一个只有两三岁的羞涩的孩子。   隔了一小会儿,他迈步,试探着向我走过来。   他坐在了我身边,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没有碰到我,然后弯起长长的腿,用雄壮的手臂环住了膝盖,然后低下了头。   那是一个温顺且无害的举动,如果遇到一个坏心眼的强者,可以轻易从这个距离剥夺他的性命。   我也不知道该教他说什么,他过来后,把蚊虫都吸引走了,我看到蚊虫在他裂开的暗红伤口上爬来爬去,可他却好像毫无知觉,一动不动。   我低下头,学着他的样子发起了呆,天色慢慢暗下。   “类类——”   身后传来三哥的声音,接着一阵巨大的野兽咆哮在耳侧轰然炸响。   我被吓得跳了一下,转身,三哥就在前面五米的距离,微皱着眉,面色微沉,刚刚还无害的熊弓起身,滋着牙,满脸狰狞,如同一张即将弹射出的炮弹。   他虽然这么凶,但我知道它是一个胆小鬼,因为他用恐吓的方式吓着人,却在瑟瑟发抖。   我摸摸他的毛,说:“他就是我哥哥。”   熊慢慢平静下来,蓄起的力渐渐褪去,他垂下头,轻轻说:“熊……没有……哥哥。”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向深林里,庞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翠山林里。   三哥走了过来,用衣袖蹭干净我手上沾染的血污,低声说:“不要和怪物交朋友,和你说过很多次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怪物,动植物在变异,人类也存在变种,只是能活下来的变种太少,他们一般会被人类所不容、驱逐。   我笑了起来,看看熊离去的方向,说:“可是他很可爱。”   三哥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坐了下来。   天黑了,今天必须要在这里过夜。   这是一座山,十年前或是更久远的以前,有工人从山中开凿出了长长隧道,现在早已废弃,被变异的植物侵占,原本平坦的柏油马路碎裂、崩塌,植物从那些缝隙里疯狂繁殖。   爸爸所听说的传闻,“乐园”在一个所有人不会都不会想到的地方,就算你站到面前也不会看到它,就算你触摸到它也会与他擦肩而过,最多的说法是,它可能在天上。   人是不可能盖起空中楼阁的,所以“天上”有可能是一个隐秘的、高海拔的山,他们这样猜想。   很巧,我们前行的路上也遇到了一座山。   末世十年前的地图显示,这里有一条可以通过的路,我们找到了,但是那条隧道太长,有三千多米,里面没有灯光,往里面走上几米就会被黑暗吞噬,危险隐藏未知的地方,不敢轻易通过。   我靠在三哥的腿上捏泥巴,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听话的泥巴,可以轻易捏出形状。   我照着刚刚遇到的熊的模样塑造它,三哥在一边安静看着,神态放松。   天越来越暗,反而晴了,漫天的星星与很长一条银河在头顶闪烁。   我小心翼翼捧着小熊,弯着眼睛对三哥说:“我们回去吧。”   三哥看了眼我的手,懒散地“嗯”了声。   回去时他们正围在一起说话,火光温柔地跳动。   我走在前面,郑锵第一个看到我,抬起头对我招了招手。   我加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把手中成型的熊捧到他面前,弯着眼睛对他笑,说:“哥哥,我给你捏的。”   我感觉到三哥的目光落在我的后脑勺上,所以整个背都有点紧绷。   妈妈笑着说:“类类好不容易找到差不多大的玩伴。”   二哥也说:“是啊,我们都比他大太多了,也没时间陪他玩。”   大哥傅强32岁,二哥傅洋28岁,三哥傅越22岁,我17。   郑锵伸出手小心接过,认真打量那个泥塑,谨慎开口道:“这是一只小老鼠吗?”   我沉默了一下,说:“熊。”   吴玲说:“分明就是老鼠。”   我转头看向那个冷锐的女孩儿,认真说:“就是熊。”   她轻轻弯了弯唇,不明显,但确实是笑了,她很少笑,笑起来也好看,二哥看了她好几眼。   郑锵笑着说:“是熊,一看就是熊,谢谢类类。”   “类类。”身后传来三哥的声音,他语气有点很轻易能察觉的冷:“过来。”   我和三哥待在和人群远一些的地方睡觉,这里有虫子,所以我把自己包裹得很严,罩着有些开线的大帽衫,把带子打在鼻子下边,尽量包住脸。   这是三哥的衣服,虽然对我来说过大,像裙子,但我一直很喜欢。   郑锵人很好,他分给了我们一个帐篷,单人帐篷,我和三哥挤在里面。   我趴在三哥的身上,习惯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静静贴着。   这样三哥的声音很轻易传进我的耳朵里,带着一点麻酥酥的震动:“我以为,你会把那个熊送给我。”   我不解地“啊?”了声。   三哥声音有些沉闷:“从小到大,类类的礼物都是给我的,不是吗?”   我并不在意地说:“三哥也喜欢那个吗?我明天给你捏。”   三哥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喜欢他?”   这个问题有点问我心里去了,我撑着他的胸膛抬起头,透过灰蒙蒙的夜色无辜地看他,问:“可以吗?”   我有点羞涩,含含糊糊说:“和他,谈恋爱那样。”   “不可以。”三哥平静地说。   我咬咬唇,大着胆子凑到他面前,忐忑地说:“那我可以和三哥恋爱吗?”   三哥幽深的眼睛近距离凝视着我,低低开口:“不可以。”   “什么都不可以。”我有点烦,咬着腮肉,不甘愿地说:“你有点过分。”   三哥眯起眼睛,幽幽问:“是谁过分?”   我气得呼吸有点急,说:“反正哥哥也不爱我,肯定不会介意吧?”   “哪个哥哥?”三哥冷冷问。   我低下头,牢牢堵住了他的唇。   帽衫的带子垂在了三哥英俊的脸上,系的蝴蝶结有点堵住我的鼻子呼吸,所以我慢慢感觉到了缺氧。   三哥始终睁着眼睛看我,目光平静,没有波澜,我不看他,舔开三哥的唇瓣,舌头闯进了他凉丝丝的口腔。   那天在卡车上,三哥含住我的手指,轻轻咬断了指上的青草指环,离开时,连着长长的津液,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傅类,”大哥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你们睡了吗?”   隔着拉好的帐篷门,大哥高大的影子投在上面,我没敢出声。   我毫无章法舔着三哥的口腔,然后舌尖舔过他的嘴唇,慢慢上滑,不间断地舔过他英俊的脸,湿漉漉的水痕延伸,到了他的眼睛。   我不敢呼吸,近距离与沉默的三哥对视,然后,舔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那对我来说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我太过高兴了,张开口,想要咬上他的眼睛,又勉强忍住。   大哥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离开了。   三哥伸手,缓缓揽住我的腰,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阵天旋地转,我躺在了三哥身下。   我想他一定要骂我了,精神清明了一瞬,像小狗一样哼唧了一下,耷拉下眉眼偷偷看他,同时缩起了脖子。   三哥的眸色漆黑,掐着我的下巴,摆正了我的脑袋,猝不及防地亲了下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轰然炸起了烟花。   三哥的舌头在我的口腔中肆虐,掠夺过每一寸他没有到过的地方,吻得很用力,用力到让我的头骨都受到压迫,全身被三哥牢牢按在地上。   鼻子吸入的氧气不足以让我维持正常呼吸,而三哥不需要换气,我的灵魂都开始颤栗,为这陌生的悸动,来自于与我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亲哥哥。   “你不要三哥了吗?”三哥轻轻抬起我的脸,看我狼狈地大口喘气,语气仍平稳冷静,他凝视着我,说:“类类可以去喜欢别人,但是,这种事由我替他,好不好?”   我整颗心酥得掉渣了,真的难为我在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话来,我软绵绵地小声问:“哈……为……为什么?”   三哥的声音很低,贴着我的耳朵,像在对我的灵魂深处进行催眠,让我的骨头都软了,软得我控制不住蜷缩起来:“因为,类类从小到大都没有碰过别人,不知道,那些人很脏。”   “好……”我望着灰暗的夜色,掀了掀唇,喃喃道。   太阳烘干了晨起的雾,横倒在路上的异变藤蔓比树干还要粗,人走在其中,就像一只只渺小的蚂蚁。   隧道深不见底,长达三公里,他们昨天商议好了,由三个哥哥,还有那四个人立的三个先进入打探,包括郑锵,那个女孩儿在外面守着。   三哥冷淡地扫他们一眼,开口道:“我不去。”   我也有点惊讶,他们决定让三哥进去,这件事没有和我们商量。   这时候,我忽然响起了昨天来找我们的大哥,当时脑子是晕的,根本没有理睬,他要来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爸爸开口道:“阿越,只是进去打探,有不对立刻就返回。”   这是三哥醒后爸爸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我有点激动,他们的关系终于缓和了。   妈妈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了身边,说:“你跟着两个哥哥进去,我们和类类在外面等你。”   三哥眼眸微眯,目光在爸妈脸上看了一会儿,我觉得那眼神有点奇怪,像是带着某种深意。   爸妈接触到他的目光,都躲闪了一下,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类类,”三哥开口叫了我:“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哪一句?   是“不要相信任何人”,还是昨天说的“别人都很脏”?   我歪歪头,笑眯眯地看他,乖顺地说:“我等你。”   他们进了隧道。   我爬上几乎有我腰高的藤蔓,向里面看,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阳光照不进的黑暗里。   妈妈给了我些食物和水,我坐在藤蔓上,悠闲地踢着腿,目光盯着隧道口,咬着干粮,说:“我在这里等哥哥们出来。”   妈妈并没有强带我回去,而是很随意道:“那就在这里等吧,自己小心。”   我觉得她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好像哪里不太对,撑着粗糙的藤蔓转头看,爸妈和吴玲已经走出了很远。   太阳很晒,我觉得自己要被晒蔫了,躺在藤上闭目养神,打了个哈欠,随手割下一片不知名的大叶子当伞,撑在头顶,准备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   这里哪都好,就是蚂蚁和蛇有点多,我闭着眼睛,挥手赶走打扰我睡眠的虫子,慢慢睡了过去。   ——“砰!”   一阵爆炸声从天外劈下,接着,轰隆隆的崩塌声接踵而至,身下剧烈晃动,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正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这样剧烈的摇晃并未把我从藤上晃下去,这都要归功于这个小眼睛的家伙。   它如水桶般粗壮的身体,一圈、一圈地把我捆在藤上,冰冷腻滑的皮缓缓在我裸露的皮肤轻蹭,渐渐绞紧,扁平的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全身被冷汗浸透,抖得厉害,骨头都被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惊恐地看着它缓缓张开嘴,我甚至看清了它猩红的喉咙。   那是一只成年的巨蚺。 第457章 乐园   大哥和二哥走出来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站在高高的拱起的藤上张开双臂向他们挥手。   他们神态放松,正笑着交谈,我向他们身后看,没有看到三哥,也没有郑锵,只有大哥和二哥两个人。   我抿起唇,盯着那个深不见底的隧道口,心里涌上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两个哥哥已经走近了,我急切地询问他们:“三哥呢?大哥二哥,三哥呢?”   大哥揉揉我的脑袋,温柔地说:“回去说。”   我想起了刚刚的巨响,又看向那里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直视大哥的眼睛,说:“里边塌了,是吗?”   大哥沉默了一下,二哥点头,说:“对不起,类类,太突然了,我们没有把他救出来。”   我慢慢低垂下眼眸,良久,轻轻弯了弯唇,说:“没关系的。”   大哥可能觉得我很奇怪,下意识叫了我一声:“类类,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再看那个隧道,转身,说:“我们回去找爸爸妈妈吧。”   大哥二哥跟了上来,把我夹在中间,低声安慰我。   我和他们年龄差距太大,小时候他们就不爱带我一起玩,所以像这样陪在我身边,一起细心照顾我情绪的时候很少,我觉得很感动。   露营地距离这里不算太远,我们穿过崎岖的山路和树林,终于找到了那片空地。   不过……   我停下脚步,缓缓抬头,慢慢抿起了唇。   “回来了?”冷俏的女孩儿坐在地上,肩上扛着一把步枪。   她不急不慢地向我们身后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并没什么变化。   同时,我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停滞的血液终于慢慢流动,我轻轻将手插回了帽衫口袋,抬起头看向如同滑轮组一样用一根绳子挂在树上的爸妈,疑惑地问:“爸爸,妈妈,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个哥哥面色惨白,同我一起回头看,那几个人沾了一身的尘土与火药,狼狈,却健全。   那最前边,三哥看着我,温柔地说:“类类,你哭了吗?”   我没有哭,只是眼睛有点疼。   我疾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确定没事才放下心来。   一旁的郑锵说:“不看看我吗?”   我很勉强地分出一点精力,说:“你那么厉害,一定不会受伤的。”   说完,我轻轻抱住三哥,将脸贴在他的心口,闭上眼睛,疲惫得不想再说话。   我的话可能取悦了郑锵,他低低笑了声,可那句话后,三哥扣住我肩头的手猛地收紧,我的骨头一阵疼,又疼得睁开了眼。   郑锵锐利的目光落在沉默不语的两个哥哥说:“你们不会以为我们不会提防吧?”   我的肩越来越疼,三哥好像很生气,没有松手的意思,疼得我几乎想跺脚,我不敢吭声,仰起头对三哥说:“三哥。”   三哥的目光终于落在我的身上,表情冷漠,眼神里面的戾气与偏执让我觉得不安又陌生,我好像踩雷了,因为他又加重了力道,我吞了吞口水,勉强笑笑:“我们去洗洗,好不好?”   郑锵忽然叫住我:“类类。”   爸妈也看向了我,他们的嘴被破布堵着,很不安,目光在焦急地求救。   我才想起来,这时候应该说:“求求你们,看在我们也帮过你们的份上,放过他们吧。”   “帮过?”坐在树下的吴玲冷笑了声,手腕一甩,一粒不起眼的石子飞速甩向大哥额头,明明很小一粒,大哥却大叫了声,我看到他的额头在往下流血,流得很快。   我眼皮跳了跳,没敢吭声。   “如果没有这个,先被攻击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吧?”吴玲阴沉沉道。   我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良久,小声说:“对不起……”   “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郑锵说:“你们简直就不像一家人。”   我很不喜欢他这样说,低声反驳:“我们是一家人。”   郑锵:“可他们连你三哥都要一起杀掉。”   我觉得掌心发麻,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郑锵目光怜悯:“那天你跳车去找你三哥,之所以过了两天才去找你,是因为,我劝他们回头救你用了很长时间。”   “傅类,不要听他们的挑拨。”二哥大声向树下的女孩儿说:“你放开他们,这里面有误会。”   二哥很奇怪,即便是这么焦急,他对吴玲说话的语气仍是有些柔和的,也是,他对女孩子一向很好,这一路上都是这样。   吴玲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这让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我现在不会杀你们,”吴玲冷笑了声,从地上站起来,说:“既然隧道已经被你们炸塌了,你们两个就再去找出一条路来,今天日落之前为限。”   我不想再听了,转过身,向林子里走,郑锵担忧地叫了我一声。   没过腰、连片的野草把我绊倒在地上,我的手被木刺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洒在了嫩绿的叶子上,我爬起来,闷头继续走,血淋淋沥沥洒了一路。   身后有脚步声,步伐沉稳等距,始终跟在后面,是三哥。   我找到了昨天的那个水坑。   清澈的水面映出了我无措又难过的脸。   水面上,三哥的一只手贴着我的脸颊缓缓向下抚摸,然后,勾住我的下颚,抬起了我的脸。   我慢慢仰头,害怕地叫他:“三哥。”   我怕他信了郑锵他们的话,怕他误会爸妈,生他们的气。   “帮我洗洗吧。”三哥温柔地说。   三哥身上的这套作战服已经脏了,都是泥巴和黑灰,脸上也脏兮兮的。   脱下外套,露出黑色的紧身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与猎豹般具有攻击性的线条。   手浸在水里,丝丝血红渐渐延伸至深水。   我捧起清水,洒到三哥的黑发上,泥污水顺着他瘦削的下巴缓缓淌下。   我轻抿着唇,这样一捧一捧,将水淋在他的发上,直至水慢慢变清,略长的黑发贴在他英俊的脸上。   我的手轻轻攀附到他的脖子上,半跪在他面前,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后颈,蹭去他脖子上的灰尘,水流顺着后颈缓缓下滑,被黑色的短袖吃掉。   指尖轻轻探入一个指节,湿漉漉的领口下皮肤也是潮湿的,密密麻麻的刺痛从掌心一直传至指尖末端,有种异样细麻的痒,我依赖地趴在三哥的肩头,以一种拥抱的姿势。   手缓缓下滑,从领口开端,蹭出一条粘稠血痕,掌心扣上了三哥凸起的脊椎,那样硬朗,却又那么脆弱。   慢慢向下,擦过数不清的伤疤,我碰到了皮质腰带的边缘。   手腕忽然被攥住,强硬地拉了回来。   我狼狈地摔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三哥。   他抬起我的手,看着我掌中的血滴滴滴答答淌下,粘稠地落在泥泞的地面,慢慢渗入。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三哥的眸色很深,一眨不眨盯着那抹鲜红,就像被鲜血剥夺了灵魂。   慢慢的,他张开了嘴,低下头,吮住了我苍白的手侧即将滴落的那一滴,没有离开,顺着那里,吻到了我的掌心。   那里被水泡得发白,还是有血液流出,冰凉的唇贴在了伤口上,舌尖舔过火辣辣刺痛的伤,减缓了疼痛,却让我更加难以忍受。   我禁不住低低哼了声,腰被揽住,我紧紧贴上了三哥被水打湿的身体。   “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受伤的。”三哥重复了我说过的话,语气很冷,明明他面上那样波澜不惊,他攥着我的右手腕,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双手搂住我,低声说:“我没他那么厉害,所以类类不想要三哥了,对吗?”   “不对,你更厉害。”我慌张地看他,很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曲解我的意思,我急切地说:“我要你。”   “类类的手,是刚刚伤的吗?”三哥像是没听到我的辩解,换了个问题问道。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顶着他压迫感十足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说:“木头划开的,很疼。”   三哥没说话。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我的脸颊。   我失神地看他,微微侧过脸,贴上了他的唇。   三哥没有躲开的意图,很自然地就着这个角度继续亲吻。   唇瓣轻吮,含一下,再放开,反复这样互相啄吻着,直至唇上湿润,张开口时,舌间侵入。   心脏跳得要疯掉,明明三哥很冷,我却热得要命,我仰着头不断和他接吻,唇齿间的血腥溢散,无时无刻在提醒我们,我们身上流淌的血是一样的。   我失神地微睁着眼睛,三哥却轻闭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觉得自己在替代别人与我接吻,还是满足、安抚一下我这个处在难过中的弟弟。   总之,他是不愿意面对我的吧。   我掀起了他的衣服,抚摸上了他的心口,并拉着他的手,贴上了我的。   我的跳动得错乱失衡,他的却很平静。   午时刺眼的阳光落在我们身上,蒸干了衣服上的水,也让三哥的头发变得柔软、干燥。   我半跪着,靠在他的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唇有点肿了,发麻。   三哥的情绪好像也平静了下来,簿唇难得有一点血色,我忍不住抬头望,他俊美儒雅的脸在阳光下的苍翠间,在我眼中,如同神祇。   “明明我和三哥是一个爸妈生的,为什么三哥比我好看那么多?”我又在纠结这个问题。   三哥唇角轻轻扬了扬,低头看我。   微风浮起他乌黑的发梢,他温柔地说:“类类很好看啊,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你着迷。”   我没太听懂他的话,但是抓住了最后两个字,忍不住期待地问:“那里面也有三哥吗?”   三哥噎了一下,漂亮的眼睛瞪我,片刻后,低低说:“你非要这样问吗?”   这句话也很奇怪,我懵懵懂懂地“嗯”了声。   三哥却摇摇头,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上云彩很漂亮,站得高了,天空就会很低。   末世十年里,天气变化有时候会很极端,这样好的天气实在少见。   我随着他看向天空飞过的鸟,一只长了四只翅膀的幼鸟刚学会飞行,可翅膀打起了架,在天空手忙脚乱滑稽地忙了一阵子,直直坠落山林。   人类也是一样,稍加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只是……我疑惑地问三哥:“这里的变种好像很少,是错觉吗?”   三哥望着幼鸟跌落的方向,淡淡说:“不是。”   “不要……打熊。”   “那是……熊。”   和三哥回来时,爸妈已经被放下,但还被绑着,一起被绑在大树上。   大哥和二哥已经回来了,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听到一声很重的落地声,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一眼看到中央平地上那个庞然大物。   二哥踩在那个满身是毛的庞然大物身上,狠狠用脚踢他,道:“恶心的变种,居然讲人话,太恶心了!”   他把枪抵在那颗硕大的脑袋上,暴躁道:“说,这里有没有其他通道?”   两个哥哥不是笨蛋,他们把隧道炸毁,就说明知道那里根本走不通,他们不会做自毁前路的事。   可能是为了救爸妈心切,也可能是因为计划被识破的狼狈与丢脸,他的情绪有点不稳定,他本来可以好好问的。   我咬唇看着地上的巨大人影,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卡车的方向。   车窗里,一只泥塑娃娃被固定在中央,是我亲手捏的。   他笨拙的口齿喃喃道:“那是……熊。”   没有人理解他在说什么。   除了我。   我有点感动,因为我捏的就是他,也只有他认了出来。   我跑到那只笨蛋变种身旁,一把将即将落下脚的二哥推开。   他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怒气冲冲吼道:“傅类!”   三哥走了过来,二哥的话又猛地停了。   “熊……”熊浑身用铁索绑着,歪着脑袋看我,那双幼儿般懵懂的眼睛盯着我,很显然认了出来,他急切地说:“那是熊。”   我以为他会求我放了他,可是他似乎只执着于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泥塑娃娃。   我蹲下来问他:“你喜欢吗?”   熊眼巴巴看着我,说:“喜……欢。”   我抬头看向不远处靠着树悠闲站着的郑锵,他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一愣,开口道:“怎么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那只泥塑娃娃,说:“可以把那个送给他吗?”   郑锵:“……”   他轻皱起眉,过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走到车旁,把娃娃拿了下来。   泥巴娃娃的脖子上围了一个小围巾,军绿色的,不知道是谁有那个闲心,为它缝好的。   郑锵把泥巴娃娃递给我,我接过时受到一点阻力。   我仰起头看他,说:“谢谢哥哥,我以后会捏一个和你一样的泥巴娃娃,送给你。”   郑锵松了手,看着我的眼睛,愉快地说:“好啊,类类。”   我感觉到了一阵低气压,来自我的身后,那里站着三哥。   我背后起了一层细汗,尽量忽略,不高兴地对二哥说:“把他解开。”   二哥更加生气:“凭什么?我好不容易抓到的。”   难得有人这么认可我的作品,三哥这样对待他让我也很生气,向他吼了回去:“你快点解开,不要欺负人,否则我要告诉爸妈了!”   说完这句话我们都静了一下,也都同时没了动作。   没去看坐在角落里的爸妈。   这种对话在我和二哥小时候时有发生,我们会激烈争吵,争吵的结果是我吵不过他,大吼着去告状。   爸爸妈妈有时候会骂二哥一两句,有时候只当耳旁风,轻描淡写地过去。   “阿洋,”绑在树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爸爸说:“听弟弟的。”   二哥仍不服气,路过我时特意推了我一把,我差点跌倒,被就在身旁的郑锵扶住,三哥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熊被放开了。   郑锵半蹲下来,学着我的语气,温和地问他:“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有同伴吗?”   熊好像有点怕人,甩下铁链后,小心翼翼捧起地上的泥塑,快速闪到了我身后。   因为太近了,所以我看清了熊脖子上多出的伤,那应该不是二哥他们弄的,因为那里好像附着一种黏糊糊的、带有杂质颗粒的液体,里边附着着数不清的昆虫,正在吸血,我伸出手指,轻轻蹭过那道划伤,熊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目光欣喜地盯着手上的泥塑娃娃。   他在用眼神告诉我,他有多么欣赏我的作品。多么有眼光啊!   沾了血痕的指尖含进口中,那味道很奇特,腥甜的血液、带着蜂蜜的香醇。   我歪头笑着问熊:“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有同伴吗?”   一样的话,熊只给了我反应,巨大的人影几乎有我的三倍大,但他胆小地躲在我的身后,缩着肩膀,笨拙地说:“有……有同伴。”   我问:“他们在哪里?”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我的方向。   熊却一无所觉,伸起粗壮的手,指向隧道更远的方向:“他们……在那里。”   爸妈用力向我使眼色,郑锵他们也在看着我,催促我继续问。   我盯着他颈上的伤口,柔声说:“可以带我去找他们吗?”   熊看起来很高兴,所有人的注视里,他欢快应道:“带你……当然……可以。”   我钻进了帐篷里,三哥将手上的书合上,放在了一旁。   帐篷里没有灯光,我们在节省用电。   我敲了敲酸痛的肩颈,抬手,把帐篷的门拉好。   刚要往里面爬,被三哥从后面轻轻搂住。   我身体一僵,掌心控制不住隐隐发麻。感觉到三哥将下巴抵在我的右肩上,轻侧过头,低低叫他:“三哥。”   “和他聊了什么?”三哥轻轻握住我缠着布条的手,低声说:“类类在笑,很高兴吗?”   “没什么啊?”我无辜地说:“就是泥塑。”   三哥低垂着眼睫,冰冷的脸颊轻轻贴着我的滚烫的侧脸,很舒服。   帐篷外虫鸣很吵,这是山里,难免会这样,可是这样我就很难让三哥听到我心脏过快跳动的声音了,有点苦恼。   一阵狼嚎在夜色里响起,压过了虫鸣,距离我们很近,我吓得抖了一下,瞪大眼睛盯着帐篷门,胆小地往三哥的怀里缩。   三哥揽着我躺下,把我抱在怀里,裹上了衣服。   他的保护从来无微不至。   我缩在他的怀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响动,好像又没有声音了。   “三哥,你之前说的……”我脸红着,小心翼翼说:“还算数吗?”   我说得很含糊,因为我很害羞,同时也有一点点茫然。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又实在抵挡不住诱惑。   那种诱惑很奇妙,比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体验过的最高快乐都要让我痴迷,好像他从睡梦中醒来后,我对我们身体里的血脉联系认知更加深刻。   那种血缘让我们更加亲密,但同时,有一种糜烂的、令人上瘾的萌芽渐渐从血缘中偷偷长大,我知道,是自己在想方设、法肆无忌惮地浇灌它。   脸被三哥轻轻掰过来,唇被轻轻吻住。   我微微瞪大眼睛,看着隐隐星光从帐篷外渗透,三哥那双漆黑的眼睛微敛,正静静看着我。   舌尖无声无息地挑开我的唇缝,触碰到了我的舌头,轻轻搅动。   我的脸热得要冒烟了,两双极度相似的眼眸相互对视着,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做着最禁忌的事。   我说得含糊,可三哥明白了我想做什么。   他好像并不太高兴,因为他的眸子深处看起来有一点点伤心,他在用自己安抚着我。   一个看起来遇到了喜欢的人,很想要亲密接触的、处于青春期的弟弟。   我发晕的脑袋思索着此刻对我来说有点困难的事,望着他,目光渐渐迷离,我在想,三哥这时候在想什么?   他在用自小疼爱弟弟的哥哥的角色做着守护我的事吗?用这种禁忌又热气的方式。   我有点控制不住,翻了个身,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跨上了他的腰,中间唇没有分开,而且,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凶。   我觉得三哥有点生气了,他失控地用力搅弄我的口腔,把里面弄得一塌糊涂,含不住的粘稠津液从我的唇角溢出,淌在了他英俊优雅的脸上,糜烂到了极致。   熊在外面,他不肯跟我离得太远,就乖乖睡在帐篷边上,能听到一切声音。   我怕他把我们的事情讲出去,透漏给爸妈或是两个哥哥,那样他们一定气疯了。   所以在进来之前,我就告诉他,要乖乖捂好耳朵,否则,就把他身上的毛拔光、泥塑砸烂。   我趴在三哥的身上,轻闭着眼睛,大口喘着气。   三哥也在微微喘息,那种声音性感到我的脊椎发酥。   “类类够了吗?”三哥哑声道。   我抬手,闭着眼睛触摸三哥的脸颊,用我最敏感的右手食指,轻轻划过他湿润的簿唇,从唇角至唇峰,沾了一点点湿润,慢慢抚摸上他高挺的鼻梁。   我再大一点,应该会和三哥长得更像吧?   很神奇,爸爸妈妈好像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三哥,大哥长得凶,只有脸型像妈妈,二哥长得小家子气,五官和爸爸像得多一点。   三哥是他们最完美的结合体,他的五官没有一个地方不精致,而我,太瘦太小了,个子也没长起来,我如果活得足够长,再长两年就可以,我会和三哥更像,那样真是太浪漫了。   三哥捉住了我的手指,放在掌心,牢牢攥着。   微急促的呼吸变得平静,他温柔地说:“乖点,类类,睡觉。”   我勾起唇,轻轻“嗯”了声。 第458章 乐园   太阳从山林间升起,我走路走得快要崩溃。   熊走在前面,他的速度很快,他带我们找到了一条我们没有发现过的路,因为它太过隐秘了,只能步行经过,有时候还需要借用绳索。   我们在途中遇到的其他幸存者中是没有听过这里有避难所的存在。   现在的避难所越来越少,这意味着活人越来越少,大型避难所本该被很多人知道才对。   可是并没有。   我们停在森林里,远远看着那个大型避难所的大门。   我扶着树不断呕吐,脸色惨白,胃都要吐出来了。那个高大森严的营垒外,挂着几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这个地方在以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们不欢迎外来者。   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同时,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目光紧紧盯向熊。   他无辜地站在原地,想向前走,看我们不动,又不解地踟蹰。   跟着一起来的郑锵已经开口,他耸耸肩,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去为妙。”   大哥和二哥有些不甘心,说:“或许那些人只是入侵者或者叛徒呢?”   爸妈和哥哥们执着地寻找人类聚集处,就好像不能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他们就失去了生命的价值,或者说,当一朵花得不到水的滋养,就会抑郁凋零的。   我表达了很多次想回家的想法,都没有得到认可,没办法,一家人是不可以分开的,所以我想,我再也回不去了。   “放下武器。”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抵上了我的后脑,我僵硬地看着对面郑锵和他的同伴,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了人影,头上也都顶着枪。   一阵沉默中,熊忽然冲了过来。   他就像一个巨大的炮弹,撞飞了我身后的人,着急地说:“他……他是……好人。”   我看清了狼狈被甩在地上的人,那竟然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   熊看上去很不安,他局促地走到女孩儿面前,小心翼翼蹲下来,看起来想把她扶起来。   刚伸出的手被一巴掌拍飞,他受惊似的飞快缩了回来。   女孩儿站起来,狠狠瞪了熊一眼,训斥道:“你知道什么?”   “都带回去,通知首领。”女孩儿说。   当一种秩序崩塌,另一种秩序就会出现,由人建立,相对不公平,统治着渴望人群、和在这个末世生存下去的人类……还有异类。   我们来到这个避难所一个月之后,已经慢慢习惯了这里的运行规则。   这并不是我们这么多年见过的试图统治异类的地方,但却是我见过最恶心的地方。   夜,避难所奴隶聚集区。   粗细不一的木杆交叉互抵,混乱地搭在布满粗粝石块的洼地里,将月光割成形状不规则的图形,木杆上搭着破烂的布条与巨大树叶,皱皱巴巴叠在一起,勉强起了点遮风挡雨地效果,刺鼻的臭气来自人的身上,也来自后面不远的统一排泄地。   我对这里的一切感到不适,包括那些面容麻木,衣裳褴褛的骷髅们,他们看起来已经离死就剩下一口气了,目光却很尖,蟑螂一样躲在阴影里,窥伺着我的一举一动。   三哥将好多片很大很完整的树叶垫在地上,我爬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我急需用他干净的气息驱散那些糟糕的味道。   这里只有我和三哥。   因为我们上交的物资只够我们在平民区生存一个月,之后便遭到驱赶。   郑锵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有丰富的物资上交,足够他们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并且他们凭借自己的本事,很轻松就可以做这里的护卫,得到相应的地位。   不过爸妈和两个哥哥不同。   他们没有很多物资,但是现在混得游刃有余。   他们喜欢人群,并且有很强的适应能力,可以迅速在人群中扎根,慢慢提升自己的阶级。   而这种能力,在这个阶级存在十分明显的地方,实在是太有用了。   我太弱了,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无法自保,所以不能像他们一样,仍可以住在相对较好的平民区。   三哥也装作什么都不会,这样可以陪着我,以防我被人欺负、发生意外。   靠进三哥怀里,我敏锐地嗅到了一阵香甜的味道。   那种味道太诱人了,我下意识去寻找它的来源。   三哥低笑了声,贴在我的耳边,和我私语:“你才像一只熊。”   我可以是一只熊,我最爱蜂蜜了。   三哥的水囊里面装了蜂蜜,与水混合着,融出了一种香醇甜蜜的味道,我只喝了一口,就不舍得再喝了。   我不敢让只隔了一道破布缝成的帘子、正在夜色中偷听窥探的人听到我们有这种好东西,并不敢出声。   我拿着水囊,贴到三哥唇边,用眼神示意他快喝。   三哥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舍得。   我舔舔唇,蜂蜜的香甜还在唇齿间回甘,我打开水壶,又小心抿了一口,微微直起身,贴上了三哥的唇。   这个地方很糟糕,但是有三哥在,在哪里都好。   三哥被动吞咽了一下,微微后退。   他垂下眼眸,轻声说:“对不起,是我没用。”   他在为我们现在的处境道歉,这让我感觉到难过。   这不怪三哥,怎么能怪他呢?   也是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么强大的三哥的无力与彷徨。   我不舍得他难过,第一次,尝试用他抱我的方式轻轻抱住他,将他的头摁在我的肩头,环住他的身体,安抚地轻拍他的背。   我想让他短暂休息一下,或许很快,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毕竟爸爸妈妈他们还在努力,不会不管我们的,不是吗?   三哥闭上了眼睛,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像是失去安全感的人下意识想要抓住一点安心。   熊来看我了。   他只要不外出,就会来看我。   这里的人很讨厌他,他只要过来,就会用石子丢他。   熊胆子很小,只能躲得远远的,我再去找他。   奴隶需要做事来换取粮食,包括并不限于为比他们高的阶层服务,或是扛石头卖苦力,将这个避难所的围墙加固、变高,来抵御外来者的侵袭。   来得久了,我发现熊的存在很特别。   比如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接纳变种,但是我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没见过他们。   只有熊可以在人类中间游荡,只是所有人都讨厌他,他们对末世的无能为力和对变种的憎恨都发泄给了熊,熊是个傻子,他胆子很小,不会反击。   或许就是因为他的软弱,所以没有人会忌惮,所以他可以有自由行走。   我看到他身上多出了很多伤痕,那是虐打的伤痕,上一次有人在他的伤口上涂了蜂蜜,伤口一直没有愈合,腐烂得更深。   我用刀把他的腐肉割了下来,然后包好,他疼得要命,手上捏着泥土娃娃,却始终没有用力。   他偷偷给我带来了一只死鸟,藏在厚厚的掌心。   那是一只刚死掉不久的鸟,被人捏断了脖子,身体还是热的。   他或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傻,起码他还知道我可能吃不饱饭。   我蹲在营地后面,向下揪着鸟的羽毛,说:“不要再让人打你了。”   熊也学着我的样子蹲着,看我拔羽毛,笨拙地说:“熊……没有哥哥。”   我愣了一下,隔了几秒才想起来,我曾经向他炫耀过哥哥。   我轻叹了口气,片刻后,说:“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没办法再打你。”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很轻微,是石子轻微滚动的声音。   这里很隐蔽,但也并不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   那一个枯瘦的中年人。他身上的衣服只够遮挡住重点部位,上面的衣服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两根绳子,象征性地缠在他黝黑油亮骷髅般的躯体上。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手上和身上,那种贪婪的腻乎乎的目光让我觉得一阵恶心。   他似乎确定这里不会有人过来,所以胆子很大,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向熊砸了过去,恶狠狠地驱赶:“走开,怪物。”   熊没有离开,他可能察觉到了危险,试图去阻拦,我向他摇了摇头。   我眯着眼睛看那个人又拿起一块更大的石头,开口道:“熊,你先离开。”   熊是一个很有艺术欣赏水平的人,我怕砸坏了他的脑袋。   熊犹豫着后退,一步三回头,可还是乖乖离开了。   “从你来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那人脸上露出的笑容淫邪恶心,他搓着手向我走来,说:“如果你跟我弄一次,我可以保证让你在这里活下去。”   我歪打量他,不解地问:“弄一次什么?”   那人大笑了起来,来到我的面前,伸手直接摸向我的裤子。   “咔——”   在他那肮脏的手距离我还有很远的距离时,一声轻响,眼前的人影消失,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斜,软软瘫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三哥高大挺拔的影子。   三哥没说话,提起地上的尸体,扔进流经这个地方的活水里。   水会替我们销毁,在这里没有人会追究一条地位不如狗的奴隶的死活。   我终于把鸟的羽毛拔干净,拿到三哥面前,说:“三哥很久没吃东西了,当做这是一只把自己烤熟的鸟,吃掉吧。”   三哥的眼眸从那只鸟的身上缓缓挪到了我的脸上。   他的目光很深,定定看了我一会儿,接过那只鸟,背过身去,抬起了手。   他吃掉了那只鸟,然后走到水边,捧起一捧从山上流下的溪水,喝了一口,然后吐出。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遍又一遍漱口,就像强迫症一样,机械又刻板,和自己过不去。   我很心疼,疼到心脏皱成了一团,我跑过去,跑到他的身边,把他拉了回来。   捧起他的脸,用力吻上了他的唇。   三哥想推开我,可没舍得用力,就这样半跪在水边,由着我亲,目光空洞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如我所想的一样,没有人在意一个奴隶的死活,可那个恶心的蟑螂死掉后,还有源源不断的蟑螂。   我们被盯上了。   初来这里的人可能都像我和三哥一样,穿着正常的衣服,勉强维持着体面。   当这里的人观察过后,认为你没有什么危险性时,就会一拥而上,把你的东西抢走,如果弱小,再长得好看一点,可能会连自己的身体都保不住。   夜里下雨了,大雨顺着头顶破烂的布幔缝隙渗下,滴滴答答,汇聚成流,洼地里潮湿又泥泞。   大雨激起的臭味更加刺鼻,让人难以忍受,污水横流,把那些混杂着说不清楚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起蔓到了我们的地方。   因为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所以我的睡眠一直很轻,雨落在我的脸上,我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转头看,三哥睡着了,安安静静躺着,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他的身上,湿了一大半。   “怎么不知道躲雨呢?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抱怨着,脱下外套,搭在头顶,把我和他一起罩进来。   那种难闻的气味让我的鼻子太难受了,气压太低,我的呼吸憋闷,更加难受。   污水已经蔓至我的脚尖,我尽力往回缩了缩。   大雨噼噼啪啪落在山林里,透过遮挡的布幔,我看到地面上砸出的一个一个泥窝。   看着看着,我又开始犯困,现在应该是午夜了,正常人都应该睡觉。   我为自己和三哥遮着雨,头困得一点一点,迷迷糊糊垂下头,又睡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吹到我的脸上时,我慢吞吞抬起头。   漆黑的夜色里,一道道影子矗立在雨中,像是从地底爬出的无间恶鬼,满目贪婪地将我们的简易帐篷围得密不透风   耳边除了大雨,一片死寂。   污水已经蔓延至我们睡得那一点点干净的地方,我恐惧地向后躲,却根本没有地方供我去退。   那些人一步步走近,我觉得自己像是他们眼中的一块肥肉,在这末世里饥饿到眼红的人群中,骨血眨眼就会被分食殆尽。   我不断摇晃三哥,希望他能够起来保护我,可三哥睡得很沉,无知无觉,半边的脸浸入了泥水中。   我惊恐地向后退,我想逃跑。头顶的木架轰然倒塌,大雨瞬间将我浸透。   那些奴隶聚在一起,黑乎乎的影子向我们压来。   我拖着三哥向后逃,可我这个没用的东西,我太弱了,我甚至无法在这样的大雨中将三哥挪动上几寸。   一只肮脏的手握住了三哥的脚腕,那些人不急不忙,像是在欣赏猎物挣扎的样子,我陷入绝望,高声大喊:“爸爸,妈妈!”   我的声音被沉重的大雨压下,汇入了污水中,爸妈没有出现,没有人在意我喊了什么。   我吓得哭了起来,死死抱住三哥的身体和他们争抢我祈祷三哥快点醒过来,快点保护我。   三哥的衣服被人解开了,一只只手摸向了他完美的身体。   我再也受不了了,脑中冲上的鲜血让我几乎失控,我疯狂地向他们扑过去,愤怒地大吼着:“不要碰他,不要碰我哥哥,滚开!”   或许这样正对他们的心意,我听到了他们狰狞的笑声,手脚被他们牢牢抓住,像是补兽笼在那一刻收紧,里面的幼兽等不来救援,只能绝望愤怒地嘶吼,慢慢的,在兴奋的欢呼中,连吼叫的力气也消失了。   我垂眸看着水里泡着的无知无觉的三哥,心下稍安,于是脑中最后一点理智,也消亡了。   太阳升起来时,木杆重新被搭起,好心的奴隶为我去采了大叶子,垫在湿漉漉的地面。   昨夜的雨下得很凶,把一切污秽都冲走了,这里的气味难得清爽那么一会儿。   我把三哥的身体细细擦干净,翻出干净的衣服重新套在他的身上。   我低下头,带着些怯意和赧然道谢。   摘来叶子的那人眼神柔和,连连摆手,并不说话。   又有好心人给我们送来了食物,我道谢后接过,捧着食物,耐心等待三哥醒来。   三哥在太阳升起一会儿后醒了过来,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时,我鼻子一酸,哑声说:“你睡得太死了。”   三哥的脖子僵硬地转动,一格一格,最终面向了我的位置,开口时舌头略僵,他看着我,问:“发生了什么吗?”   我拿着带蜂蜜的水贴到他的唇边,抱怨说:“昨天下了很大的雨,你都不知道。”   三哥盯着我,瞳色很黑,深不见底,我瞪大眼睛望着他,手偷偷放在腿上,轻轻蹭了蹭。   “对不起类类,”三哥敛眸,就着我的手喝了口水,低低说:“哥哥以后尽量不睡。”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他。   三哥平时那么累,睡觉是很正常的事,是个人都需要睡觉的。   我咬咬唇,正想解释,外面忽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我最近才有时间,”郑锵站在外面,微笑着看我,说:“我会努力把你带出去的。”   他带来了玉米饼子,很香很香,我已经有很久没吃到了。   我很感激他,但是真的没必要,我弯着眼睛说:“我爸妈会带我们出去的。”   郑锵愣了愣,笑笑,意味不明地说:“也是。”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又过了一个星期,妈妈就来找我了。   她笑容满面,昂着头颅带着我和三哥从那个污水横流的奴隶区出来,经过普通平民区,走向了里面用围墙围起的一个区域。   我们在平民区里重新有了一个家,房子不大,也有点简陋,但是我们有了自己的卧室,只不过我和三哥来时只剩下一间,需要挤挤。   爸爸和大哥二哥在家里等着我,我飞奔过去拥抱他们,哑声说:“我好想你们。”   大哥揉了揉我的头发,难得温柔地说:“好了,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   三哥站在门口,表情淡漠地看着我们,像是游离于整个场景之外,我觉得他这样不好,会和家人的矛盾越来越大。   我跑过去拉他进来,家人们的脸色有点奇怪,但是仍说:“阿越,欢迎回来。”   我和三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我兴奋地用脚步丈量,从东到西有五步,从南到北有七步。小床南北放,这样余下一个狭窄的空间可以放一个小桌,给三哥看书用。   我还拥有了一床被子,军用那种,是新的。   我就知道爸妈和两个哥哥可以迅速融入这里,并且可以获得足够的资源。   我扑到床上,在被子上翻来覆去地滚,房间有一票扇小窗,装得很高,可以通风,但是采光不好。   桌上点了油灯,三哥坐在床边看书,还是我送给他的那一本,染了我的血,书页已经被他翻得厚了两倍。   我安静了下来,躺在枕头上看他,微曲的脊背线条优雅地延伸至他修长的脖颈,烛光下英俊的眉眼柔和平静。   我在想,三哥现在在想什么,想了很久。   我猜不出来,所以就问了。   “你在想什么?”   “想你什么时候看够,”三哥轻移眼眸,瞥我一眼,说:“你的眼睛比灯还要亮。”   我的脸“轰”地一下烫了起来,从床上坐起来。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为自己遮掩一下,三哥唇角嗪笑,眼眸重新轮回了书上。   他在逗我玩,我反应过来,刚要说话,门忽然被敲响。   门距离床很近,我爬到床尾,跪在床上,努力伸长手打开门。   门外站着郑锵,我们就这样一高一低,互相安静对视了几秒。   郑锵忍不住笑起来,说:“我是不是该准备红包?”   我也笑,从床上跳下来,欣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郑锵:“找你出去玩。” 第459章 乐园   我被驱逐去奴隶区域之前,曾在平民区生活过一个月。   夜里这里很热闹,有很多人在这里喝酒、赌博,或者摆一个小摊位,用以物换物的方式来交换所需品,像乱七八糟的集市。   我和郑锵边走边聊,在这里随意游荡。   他说:“虽然这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没敢说话。   走出人群,我竖起食指抵在唇中央,认真地叮嘱他:“不可以说这种话。”   奴隶、平民、贵族、首领——这个避难所简单朴素的几类人,生存方式虽然截然不同,但这些人都不会希望这个给他们容身的地方有危险或者崩塌,所以不会允许反叛者和质疑者的存在。   郑锵没说话,目光落在我的手指上,像是有点走神。   我好奇地看着他,却见他微微俯下身靠近我。   呼吸声存在明显,他抬起手指,轻轻在自己唇上贴了一下,然后触碰上了我的唇。   我懵了一下,不解地抬眸看他。   “你问过我这个问题,现在回答你,我没有这样过,”郑锵像是有一点紧张,勾唇说:“类类,你真的很美好。”   他脑子一定出了问题,居然会这样说,回到家里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件事。   爸妈他们都还没回来,我推开自己的房门,里边空荡荡,三哥没在。   我心里跳了跳,立刻转身,准备出去找,刚一回头,就见三哥站在我的身后。   “三哥,你去……”   腰被紧紧扣住,我眼前一阵晃动,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摔在了床上。   我摔得七荤八素,刚爬起来,就见三哥把门上了锁。   这个只有我和三哥两个人的小空间,真的太适合亲热了。   我抱着三哥的腰,努力迎合他的亲吻,三哥的吻总是很长很长,会让我无法呼吸,但这种几近于窒息的感觉让我更加有感觉,我爱惨了他这样的亲热。   我凭着本能拉下了三哥的黑色外套,撩起他的衬衫,手在他冰冷的身体上胡乱抚摸。   三哥吞噬着我的呼吸和我的呻吟,将我压在床上,却在我刚摸了两下时把我的手狠狠压在床上,制止了我的动作。   “这么迫不及待,是很想和他做这些吗?”三哥平静无波的语气,让我混乱的思绪慢慢抽离。   三哥说:“你好像很喜欢他的触碰,也很渴望触碰他。”   我紧紧皱起眉,瞪着他。   “是。”我赌气地说。   “我现在就把类类吃掉吧。”三哥忽然说。   冰凉的唇忽然贴在了我的颈侧,三哥张大口,咬住了我的动脉位置。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恐惧得不敢呼吸。我能感觉到三哥不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身上的气息阴暗、暴戾,牙齿虽然没有用力,但是我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生命受到威胁。   这样的三哥让我感觉到陌生,我想逃跑,可太过恐惧,身体动也不能动。   “三哥……”我勉强发出一点声音,想要把他的理智唤回。   “一口一口,把类类吃到肚子里,类类就不会再遇到危险了,”三哥低低说:“也不会把爱分给别人了。”   我没有……   我瑟瑟发抖,生怕他吃掉我,再也不敢凶了。   “类类最爱三哥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可怜兮兮地说:“没有人可以把我对三哥的爱分走。”   “可怜的类类,”三哥自嘲地叹了声,说:“亲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你给出的感情不一样,可惜你不懂。”   “那你就懂吗?”我忽然打断了三哥的话,逼问:“傅越,你懂吗?”   三哥沉默了一下,开口道:“不许叫名字,叫哥。”   我侧过头,直接堵上了他的嘴。   这次的吻很温柔,我和三哥在接吻的时候默契地把刚刚的争吵全部翻过,彼此含吮着彼此的唇,一次又一次,我们都知道,吵架会消耗感情,我们对彼此的爱那么珍贵,半点都不可以损失。   细细的呻吟声飘散在夜色里,三哥揉捏着我的耳垂,他在借此来替代和疏解一些情绪,他很克制,就像一个苦苦禁欲的高高在上的神明。   可他不知道,耳垂是我最敏感的位置,我被他搓得几乎要晕倒了,带电流的海水一潮一潮将我淹没,我疯狂地想向他索取,他选择安抚的方式,却是摧毁我所有意志的开关。   “类类,”门外传来爸爸的声音,他似乎心情很好,在外面叫我:“睡了吗?爸爸带了食物回来。”   就像忽然有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我连呼吸都不敢,停下了所有呻吟。   三哥仍在吻着我,舌头舔过我的唇瓣,碾出细细的水渍声,隔着脆弱门板,我祈祷爸爸不要听到。   同时,我根本受不了三哥的诱惑,重新和他吻了起来。   一半注意力在三哥身上,一半在门外,欲望来得胆战心惊,刺激得我心脏供血加速。   终于,爸爸离开了。   三哥低喘着,哑声说:“够不够?”   他在问我,够不够填补我对郑锵的欲望。   我心知肚明,但是不想辩解,仍渴望地盯着他,说:“不会够的。”   三哥就又亲了我。   这个地方是不会允许闲人的存在的,除非他是贵族。   妈妈为我找到了一个给棉花田拔草的工作,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这样的工作,妈妈真的很厉害。   我和三哥不得不分开,他和郑锵他们一样,做了巡逻的护卫。   我们过上了相对安定的生活,每天早早起来,一起吃饭,然后去工作,晚上回来休息,分享一天的事情、睡觉。   这样的生活状态很好,但是我知道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   我的手被棉花扎了一下,流血了。   有点心神不宁,所以午休时,我回了家。   可刚进门,就听到了二哥房间里传来的女声哭喊声。   我一愣,走到他的房门前。   房门没关,我能清楚看到赤裸着半身的二哥把一个女孩儿压在身下,衣服已经被撕碎了,无助地挣扎。   我从那张陌生的脸上看到了很多张脸,明艳、清纯、恐惧、绝望。   他把裤子脱了,露出了难看的生殖器,很急,甚至被裤子绊了一下。   我一把将门推开,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二哥吓了一跳。   女孩儿哭着求我救她,二哥一脸恼怒,呵斥道:“从我的房间里出去。”   我很生气,大声说:“你不要欺负人!”   二哥气急败坏地下床,向我走来,想把我赶出去。   我用力扒着墙,吼道:“你不怕我告诉爸妈吗?你这个混蛋!”   “你告诉过他们那么多次,他们把我怎么样了吗?”二哥很不耐烦地敷衍我:“你出去,我只是在和姐姐玩,回头给你弄蜂蜜吃。”   我沉默了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哥想把我推出去,粗鲁地动手,我死死扒着门框,就是不走。   二哥可能都快被我气死了,他跳着脚说:“傅类,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性格再软的人也是有脾气的,我梗着脖子跟他对吼:“你打呀,打呀,你看三哥会不会找你算账!”   “你以为我怕他吗?从小到大你就只和他亲,”二哥可能快被我气得失去理智了,大声说:“现在他变成了怪物,你还是跟他亲,我不是你哥吗?”   我气得浑身发颤,惊惧地看向缩在床上的女孩儿。   她看起来已经被吓傻了,没听清我们在说什么,可我不敢确定。   “吵什么?”大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找到了救星,飞快跑向大哥,拖着他的手臂往房间门口拉,大声告状:“你看他,大哥你看他!”   大哥站在门口,看清里边的情形,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二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提起地上的裤子,给自己套上了,说:“你也要多管闲事?”   我飞快补充:“他还要打我,你看,我的手都流血了。”   大哥眉头皱得更紧,开口道:“傅洋,你多大了?还欺负弟弟?”   二哥一脸懵,刚开口说:“我还没动……”   就被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打断:“你把类类打流血了?”   我转过头,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三哥回来了。   他身上背着枪,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步履从容优雅,不急不缓走过来。   二哥往后退了一步,瞪着三哥道:“我没打。”   “类类说你打了,你就是打了,”三哥看着他,轻飘飘说:“他不可能说谎。”   二哥简直要被气疯了,骂道:“他从小到大撒的谎还少吗?他就是一个谎话精,他要是匹洛曹,鼻子都可以长到天上了!”   我下意识摸了下鼻子,右手上被棉花扎到的轻微血痕已经快看不到了,但还是有轻微刺痛。   三哥从我的身后走过来,越过我和大哥,向二哥的房间走去。   我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刚刚那个床上的女孩儿忽然摔了出来,接着,门关了。   我很担心两个哥哥,趴在门上听动静,大哥脱了外套,把衣服披在了女孩儿身上。   我焦急中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大哥绅士地对她道了歉,并说:“对不起,我送你出去吧。”   我的心神大部分集中在屋里二哥的惨叫和怒骂声里,没留意那边的动静,等到一切声音平息,面前的门终于打开。   三哥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不太敢看二哥的样子,因为一定很惨,拉着三哥的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哥怎么回来了?”我就着天窗倾泻进来的阳光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声音很小地说:“不是去巡逻了吗?”   “嗯,”三哥由我捧着他的脸,低声说:“我忽然觉得手指疼了一下,就回来看看。”   我的手一顿,轻轻问:“哪跟手指?”   三哥抬手,大手覆盖我贴在他脸庞的右手上,然后精确地捏住了我的无名指。   这太神奇了,造物主真的很神奇,我们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是他却可以让我们有彼此的感应。   我欢快地坐在三哥身边,往他身边挤了挤,实话实说:“是棉花扎的,二哥没打我。”   三哥:“我知道。”   我沉默了一下,转头问他:“类类是匹诺曹吗?”   这个问题好像难住了三哥,因为那么聪明的他竟然没有立刻说话。   跳跃的阳光精灵一样落在三哥长翘的眼睫与他高挺的鼻梁上,半边脸隐在阴影下,他微微转动眼眸,看向我,说:“类类是善良的小王子。”   我们对视的时候,好像把彼此彻底摊开在阳光下,接吻时,轻闭双眼,又把一切隐藏。   我们坐在床边,侧着头,就这样在有限的阳光下安静平和地接吻。   吻是由我而起,三哥不忍心拒绝我。   外面传来“砰”的一声摔门巨响,二哥走了。   我们两个睁开眼,对视两秒,又继续。一次又一次分开,再忍不住亲吻,心脏麻酥酥的,心动得快要死掉。   我试图寻找中午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我必须要确认她有没有听到那句话,“他变成了怪物”那句话。   可是我找遍了平民区,都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她不可能是奴隶,我刚从那里出来,没见过她,看她的穿着也不像奴隶。   她是贵族?   不像。   贵族在半山腰的城堡里,穿着最好的衣服,拥有最好的资源,那个女孩儿的脸上很粗糙,不会是那里的。   整个避难所有上千人,也有可能是我暂时没有找到。   我在家里准备食物,大哥回来了,脸上难得露出微笑,看到我时温和地说:“类类,今晚吃什么好东西?”   我哼着歌往锅里丢菜叶子,说:“是鹿肉,爸爸从贵族那里带回来的。”   妈妈还没回来,爸爸坐在简陋的木头凳子上喝茶,茶是山上的茶树上采的,没经过什么加工,但是味道很好。   这样的生活在末世里简直是像梦一样,我想“乐园”里的生活应该大抵也是这样的。   我这么说了以后,爸爸笑了起来,眯起眼睛说:“这算什么?以后会更好的。”   我懵懂地看看他,大哥从我的身边经过,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怕被爸爸看到,趴在大哥的耳边说:“大哥,中午的那个姐姐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大哥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随意地说:“找她做什么?只会让你和你二哥吵架的东西。”   我脊背一阵发冷,怔怔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锅里的水已经向外冒了,我连忙跑过去盖上盖子。   汤流了一地,我蹲在地上,手指僵硬地一点一点擦净。   我再也没去找过那个女孩儿。   我们一家人在末世生存十年,从我的七岁,到十七岁。   我一直坚信,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没有人在残酷的末世里死掉,爸妈感情很好,家庭氛围和睦,三个哥哥也都很疼我。   虽然偶尔会吵架,但是很快就会和好,亲人哪有隔夜的仇呢?   晚上,我悄悄推开二哥的门,他正躺在床上休息,看到我进来,冷哼一声,翻了个身,面朝墙,不理我。   我走到床边,伸手晃了晃他的肩,小声说:“我煮了肉,去吃。”   “不吃。”二哥硬邦邦地说。   我爬上床,拖住他的胳膊往下拽,哄道:“吃吧,吃饱了就不生气了。”   二哥气得牙根痒,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他脸上的伤很狼狈,一看就知道被揍得很惨,他质问我:“傅类,你什么时候能认清现实?”   我低下头,小声说:“我去端给你。”   二哥叫住我:“傅类,需要我告诉你,你三哥是怎么死的吗?”   我转过头,直直盯着他,说:“二哥,你在说什么?三哥在家呢,他没有死。”   二哥瞪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面色却有点变了。   最终,他说:“类类,他早晚都会离开你的。”   我的手抖了一下,眯起眼睛,慢慢开口道:“三哥不会放心把我留下的。”   我太弱了,如果他把我独自丢在末世里,我会死掉的。   会被怪物扯出肠子曝尸荒野,会被人类抢干净身上所有的东西而后杀掉,会因为不会捕猎而饿死……也许还会被人把刀插进心脏里,刀刃旋转翻搅,把脆弱的心脏搅碎成肉泥,然后痛苦绝望地死去。   三哥不会忍心的,因为我那么弱小,根本没有活下去的能力。   “为什么不放心?”二哥指着门外大声质问:“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还有两个哥哥,你还有爸妈。”   我沉默地盯着他,直到他脸上的激动慢慢发僵,我移开目光,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一家人,是一个都不可以少的,我去给你拿晚餐。”   餐厅里,大哥已经吃完了,正悠闲地剔牙,笑着说:“你二哥肯吃饭了?”   我点点头。   妈妈嗔怪道:“都三十的人了,和弟弟吵架还要闹绝食。”   爸爸说:“看来是要给他找个女朋友了,好好管管他。”   我打开盖子,给二哥盛出鹿肉。   身后爸妈还在聊天,就像平常的家常一样,温馨平和。   妈妈笑着说:“让他自己找吧,以往他找的都很乖。”   手下一抖,碗差点摔到了地上。   大哥转头看过来,关切地说:“类类没事吧?”   “烫……”我僵直着脊背,背对他们,结结巴巴地说:“烫到了。”   妈妈温柔地说:“小心一点。”   三哥在小屋里看书,关好门,我终于放松了下来。   “哥哥,”我走到三哥的身后,爬到他的肩上,小声说:“你怎么又不出去吃饭?”   三哥翻页的手一顿,微微侧头,看着我,开口道:“你在叫谁?”   我的脸贴在他的肩头,疑惑地与他对视,说:“叫傅越。”   三哥“哦”了声,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开,垂眸落在书上,语气淡淡地说:“以为你在叫别人。”   我眼底藏着笑,追问:“别人是谁?”   “你喜欢的那小子。”三哥说。   他在说郑锵吗?   “哦,”我想了想,说:“好久没见他了,我去找他。”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趴在三哥背上,根本没动。   三哥反手攥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拖到了他的身前。   足够的默契让我很快就在他身上找好位置。   我跨坐在他的腿上,手臂搂上了他的脖子,无辜地看着他。   “去找他做什么?”三哥盯着我,阴沉沉地问。   我抬起手指,缓缓落在自己的唇上,然后很轻地擦了一下。   三哥的目光随着我擦过的弧度轻晃,我略带羞赧地说:“没什么。”   “你现在有一点太任性了,”三哥上前,咬住了我未来得及放下的手指,微凉的气息侵占了我所有的感官,三哥低缓地说:“太晚了,不去了”   我的心脏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心动,禁不住将唇送了上去。   三哥轻轻咬住我的唇,向我压了过来。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腰这样软过,被他吻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不断后仰,最后背抵在了墙上,三哥一只手揽着我的腰,一只手撑在墙上,温柔地舔舐我的唇瓣。   心脏狂跳,但是我的腰受不了了。   我微微侧过头,低低说:“换个姿势好不好?”   三哥的手覆在了我的后心,很轻易把我捞了起来,他向后倚靠在了床头。   门外家人的交谈声模模糊糊传进来,听不真切。   我骑在三哥的腿上,亲密地吻他。   他似乎只是为了安抚我,并不怎么投入,甚至翻开了书,目光落在书页上,偶尔会主动动一下舌头和我纠缠,也能足够让我心跳加速。   我低喘着趴在他的心口,安静听了会儿,闷闷说:“这样就很像在恋爱啊,三哥不可以和我恋爱吗?”   “可以。”   我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休息,屋里安静了很长时间,我才反应过来刚刚三哥说了什么。   我睁开眼睛,撑着三哥的胸膛坐起来,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我相信我的脸现在一定红得不行。   我有些粗鲁地扣上三哥手中的书,阻断了他的视线,而合上书的瞬间,我看到那页的页码,好像已经停留了很久很久。   “真的吗?三哥,和类类。”我紧张到了极点,心脏高高提了起来,期待又小心翼翼地说。   “假的,”三哥的目光终于从书上抬起,落在我的身上,他抬起手,有些强硬地抚住我的侧脸,说:“类类要记得,我们是亲兄弟。”   血液瞬间凉透,甚至在心脏位置结了冰碴,戳得我疼到窒息。   三哥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提醒我我们的关系,先给了我希望,让我从天堂上跌落。   我望着他,平静地缓缓说:“记住了,你不允许,我会听话的。” 第460章 乐园   这个避难所很大,根据阶级不同,住的地方有显著区别。   最底下的洼地住着奴隶,往上走,住着平民,半山腰的小楼里住着贵族,最顶端,那座教堂里,住着这里的首领,一个叫做勒切的人。   我知道这里有变种,但是我来了这么久,还是一次都没看到他们。   听说这里在末世之初就已经存在了,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存在。   郑锵最近常来找我,我们结束工作后会一起玩,有时候会带着熊一起。   “又有几个人被处死了。”郑锵坐在棉花田边的草地上用狗尾草编一只小狗,熊跟着我玩泥巴。   答应郑锵的泥塑一直没时间做,正好现在做。   听到他的话,我也没吭声,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   “真奇怪,最近越来越多人想向外逃离,”郑锵拿着狗尾巴草在我脸颊上扫了一下,很痒,他说:“这些人里面,贵族占了多数,你说怪不怪?”   我无趣地跟着说:“怪。”   熊捏了一只小兔子,献宝一样拿到我面前,憨厚地笑:“看……看!”   我说:“这只兔子真好看。”   郑锵很震惊,看着那团泥土,说:“这竟然是只兔子?”   熊不理他,他好像只在乎我的话。   郑锵深看了我一眼,说:“看不出来,你爸妈和两个哥哥真是厉害,已经和贵族接触密切了。”   我正在给郑锵捏腿,平静地说:“我三哥也很厉害,只有我是一个废物。”   郑锵又忍不住笑,说:“你是你们家最正常的人了。”   我很欣赏他独具慧眼,把泥塑的腿捏好,放在一旁等它凝固变干。   在溪水边洗干净手,我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你觉得变种可怕,还是人可怕?”身后,郑锵状似漫不经心问我。   我摇摇头,说:“我觉得你很可怕。”   郑锵一愣,眸目光深沉地望向我。   我说:“没有艺术细胞的人最可怕。”   郑锵气笑了,向我扔了块泥巴。   熊捧起一个泥塑,说:“类……类类……”   我侧过身,笑着说:“这是我吗?好酷。”   熊大力点头。   郑锵看向熊的掌心,一言难尽地说:“这是你?”   “你简直没有一点艺术细胞,”我不留情面地挖苦他:“这就是我啊。”   郑锵盯着我,半晌,低低笑了起来。   他是真的被我逗笑了,笑得很开怀,说:“类类说得对,我的眼睛不好用,以后你可以多教教我吗?”   “可以,”我冲他眨了下眼睛,笑着说:“但是需要东西来交换。”   郑锵从怀中拿出一个水袋,抛给我。   那里面全部都是蜂蜜,很甜很甜。   我想起在奴隶区的日子,在那样困难的时候,三哥曾为我偷出了蜂蜜,掺在水里喂我喝。   我非常喜欢吃甜,郑锵给的水袋里全部是蜂蜜,比三哥给的甜上一百倍。   “类类,”树林里走出一道人影,我们一起看过去,三哥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回家了。”   郑锵抬手打了个招呼,动作潇洒帅气:“三哥,类类在玩一会儿也没事,我送他。”   我也没动,拧开水袋,抵在唇边,安静地喝了一口蜂蜜。   “类类,”三哥没看郑锵,语气更重了一点,开口道:“我说,回家。”   我舔舔唇,对三哥笑,说:“知道了知道了。”   熊很舍不得我,又不敢跟过来,站在原地踟蹰。   我向他俩告别:“哥哥,熊,明天见。”   太阳落山了,天上晕起绿色的光影,像极光,以前从来没见过,看起来有些不祥。   我牵着三哥的手,从树林里穿过,向家的方向走去。   “你最近好像不太愿意和我在一起,”一路沉默的三哥忽然开口:“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在生气吗?”   我低头舔着水袋口的蜂蜜,说:“没有啊,我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吗?”   按理来说,说到这里,三哥就不会再继续追问了。   可三哥有点反常,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没有经常在一起,我回家的时候,你不在。”   “我在和朋友一起玩啊。”我说。   三哥停步,说:“在类类心里,朋友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怎么比?我觉得三哥的问题很幼稚。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了抱他,说:“三哥,你说过亲情和爱情不一样,当然和友情也不一样,这没办法比较的。”   三哥没再说话。   他仍然坚持每天找我回家,无论早晚,他都会执着地找到我。   郑锵都觉得诧异了,看到三哥走过来,趴在我耳朵上悄悄说:“你哥管得也太严了吧,你都十七了。”   我小声说:“明天我就十八岁了。”   郑锵愣了一下,懊恼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都来不及准备礼物。”   我跳下大石头,没用三哥叫我就向他走了过去,笑着说:“三哥,回家吧。”   三哥最近话都很少,单独相处,我自己说也觉得尴尬。   爸爸妈妈和两个哥哥最近都很晚回来,他们在筹谋一件大事,就像曾经在其他避难所时所做的一样。   我吃过东西,回到房间趴下。   我没有太多能做的事,也不爱看书,今天在树林里找到了一截很好的树根,很适合雕刻。   三哥走了进来,把门反锁上了。   我拿着匕首的动作顿了一下,坐起来,给他让了个地方。   但是三哥没坐。   他站在床边那条逼仄的空隙里,微倚着墙壁,低头看我。   我没说话,隔了很久,是他主动开的口:“类类快十八岁了,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要礼物,我已经长大了。”   三哥:“那你想怎么过?”   “郑锵约我去喝酒,”想到这个,我有点期待,说:“我还没有喝过酒呢。”   “那我呢?”三哥问。   我抬起头看他,发现他好像有一点难过,我的心脏抽疼了一下,连忙放下木头和匕首,挪到床边,去拉他的手,问:“三哥,你怎么了?”   三哥就问我:“类类不要我了吗?”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逼问这样的问题,让我一时有点焦虑,我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有点着急地说:“你不要这样想,我很爱你的。”   三哥摇摇头,平静地说:“你也爱爸爸妈妈,还有大哥二哥,我不是最重要的。”   我想要纠正他错误的想法,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三哥的话把我钉在了原地,他说:“是我没用,我不配做一个好哥哥。”   我怔怔抬头,三哥却撇开头,低声说:“睡吧。”   最近我和三哥睡觉都没有抱在一起,更没有亲吻,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陌生。我蜷缩在床边,尽量不碰到他。   迷迷糊糊睡着,三哥忽然拉了我一把,我才发现我差点掉到床下。   我睡懵了,钻进了他的怀里,含含糊糊叫他:“三哥。”   三哥紧紧抱住我,闷闷应道:“我在。”   我被他弄得有点喘不过气,挣扎着仰起头透过夜色看他,含含糊糊叫他:“三哥?”   “睡不着吗?”三哥抵在我的额头上,轻声问:“要听睡前故事吗?”   我半梦半醒地委婉拒绝:“上次的故事你说你要吃掉我,结果引来了大怪物。”   三哥沉默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可能伤他的自尊心了,打了个哈欠,摸索着在他脸上亲了亲。   恰好三哥低头,唇猝不及防贴在了一起。   我们谁也没先离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善良的小王子,”三哥贴着我的唇,说话间相互摩擦,亲密无间:“他有三个哥哥。”   “大哥最爱把抓小孩子和女人,把他们的头颅和手脚砍掉,放在公园里,摆成奇怪的图形让大家欣赏。”   我的困意已经完全消散,恐惧地发起了抖。   “二哥喜欢皮相美丽的人,会用谎言欺骗各种各样的美人回家,玷污他们,如果在虐待的过程中他们侥幸还活着,他就会用枕头捂死他们,埋在蔷薇花下。”   “三哥……”我浑身僵硬,想要用阻止他继续讲下去。   “三哥是个懦夫,没有能力阻止他们,只能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弟弟,但是没能等到弟弟成年,他也死掉了。”   眼泪滑落在枕畔,我紧紧搂着三哥,祈求他给我一点安全感。   他还在继续说:“可爱的小王子还有爸爸妈妈。”   三哥温柔地说:“爸爸是个残暴的国王,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否则就会颁布严苛的法令,惩罚他的子民,小王子经常被惩罚,遍体鳞伤地哭着去找妈妈。”   我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将脸埋进他的心口,紧紧贴着,却不敢发出声音。   “妈妈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爱惜自己精美的指甲胜过自己的孩子,所以当小王子跑过去抱她,却碰坏了她美丽的指甲时,愤怒地巴掌抽打在他的脸上,眼角破了,流了很多血。”   “三哥想要带小王子离开,可他的年纪太小了,每次离开都会被抓回来,遭到更严厉的处罚。”三哥轻轻顺着我的头发,缓缓说:“邻居们都羡慕他们完美的家庭,连警察先生也不相信三哥说的话,所以无法求助,三哥就想啊,等他长得大一点,就带着小王子逃跑,跑得越远越好。”   我恐惧的眼泪打湿了三哥的衣襟,他不理会我被吓到,继续说道:“可是还没来得及长大,世界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三哥无数次想带小王子逃跑,可是小王子不肯离开爸爸妈妈,”三哥将唇贴在我的耳边,低声说:“类类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离开爸爸妈妈吗?”   “类类……不知道。”我喉咙干涩,艰难地说。   “三哥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哥捂住了我的耳朵,模模糊糊的惨叫声透过门板传来,来到这里的每天晚上都会有这样的声音,所以晚上,我从来不敢出门。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二哥恼怒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入我的耳朵,那个声音停了一会儿,接着,是重重的砍剁声。   一下,一下。   我躲在三哥的怀里,跟着频率一抖一抖地打颤。   再次醒过来,天空晴朗如洗。   我走出房门,大哥坐在客厅里,笑着问:“类类这么早起床去拔棉花吗?”   我皱眉更正他:“拔草,不是拔棉花!”   二哥翻了个白眼,说:“你能分清楚棉花和草吗?”   我冲他扮了个鬼脸,跑到厨房去找吃的,妈妈心疼地说:“类类都晒黑了,不过没关系,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可以不用做这些了。”   “我不辛苦的,”我咬着玉米饼子往外跑,急匆匆地说:“再见爸爸妈妈,我要迟到了。”   郑锵最近总是偷懒来找我,他陪我一起拔草,偶尔会把棉花也拔掉,我只能边拔草,边种棉花。   好在这一大块棉花田都由我负责,没有人会留意他的恶行。   “住在教堂的那位首领就要过生日了,”郑锵说:“我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传闻,特意来找你分享。”   我不搭理他他也会说的,所以我省了我的口水。   果然,郑锵开口道:“传说每年这里都会有一次大型游戏,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你想住在哪’?我们正好赶上了。”   我把一棵无辜的棉花重新种进土壤里,用手细细把土拍严,说:“我想回家,哪里我也不想住。”   郑锵笑了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没有立刻说话。   “车藏在山下,”郑锵说:“那天入夜前你就来这里藏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会带你离开。”   我摇摇头,说:“我不走,我要和家人在一起。”   郑锵皱眉看着我,到底没吭声。   郑锵走后,三哥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一些事,只有我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   我走到三哥身旁坐下,撑着腮看着大片的棉花,说:“和郑锵约好,今晚去酒吧喝酒,我决定那时候向他告白。”   三哥垂眸削着一块树根,那是我昨天捡到的,只刻了几刀就丢下,三哥拿起来继续雕刻。   三哥不理我,我觉得有点烦闷,继续说:“我今天不回家了,不用等我了。”   三哥仍垂眸盯着那块破木头,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俊美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情绪波澜。   他不在乎我。   我觉得难过,低下头,轻声说:“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你还没有对我说生日快乐。”   “咔”一声脆响,一块废弃的木头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我的脚边。   我低下头,伸手去捡,刚触碰到木头,指尖被轻轻攥住。   我眼底一颤,望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今天阳光很好,像是像是快要入秋了,太阳很大,但不那么晒了。   我有一点点走神,想着,棉花田变成白色的时候,我想给三哥做一副手套,这样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冷了。   “——我们是亲兄弟。”三哥的声音平静,缓缓收紧我的手指,低声说:“说了那句话的我,很蠢,很后悔。”   “明明我一直在卑鄙地享受你的亲吻和爱欲,”他难过地说:“类类一直知道的,我是一个胆小鬼,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   “三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哥哥。”我垂着眼眸,认真反驳。   “我有时候会有一种错乱感。”   我缓缓躺在棉花田间,望着遥远的天空,天空下三哥的气息渐渐靠近,占据了我的所有视野。   他的眼神有点迷茫,或者用混乱来形容更贴切一点。   “会控制不住对你的渴望,你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三哥慢慢俯下身,冰凉的唇贴在了我的颈侧,低低说:“我经常会想杀掉你,把你咬碎,吞到肚子里。”   我的身体在发抖,惊惧地瞪大眼睛。   然后听到三哥说:“这样,我就不用再担心我最心爱的人会受伤,会死掉了。”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漆黑的土壤里。   “你把我叫了回来,我很无能,但是我真的很努力挣扎着回来。”   整齐的衣领被拉开,属于三哥的那件黑色帽衫被他慢慢拉开。   “可我回来把弟弟带坏了,我是个混蛋。”裤子被解开,衣服凌乱地坦露在阳光下。   “哥哥不能没有类类,”三哥深吻我的唇,破碎的话语里,我拼凑出了他的无助与恐惧:“我为你而存在,如果不再被你需要,我的灵魂就会消亡。”   “所以除了亲情,爱情也给我好不好?”   “类类还没有学会生存,我还不能离开你。”   “把你给我,我真的很需要你。” 第461章 乐园   《乐园》461   我觉得害羞,整个人赤裸地暴露与野外的阳光下,身上被锋利的牙齿烙上齿印与吻痕。   三哥很爱我,他试图亲吻我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跪在棉花田里,他冰凉的吻落在我的腰窝,我的腰控制不住塌了下来。   我现在整个人都在发烧,曾经三哥说我脸红的样子看起来很可口。   我想,就算他现在把我吃掉我也是愿意的。   冰冷粗直的性器抵上了我的臀瓣,我伏在地面,感受着他一寸一寸的插入。   剧烈的疼痛和心理与精神上绝对的快感交织,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好在这个地方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我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我们清楚知道这个事实,但是没有人停止。   我尝试抬起腰迎接他的进入,我看不到三哥,这样没有视野,我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每一寸细节。   我察觉到,当我主动的时候,他那里更加涨大。   他的整根进入后,我已经汗淋淋地趴在地上,没力气起来了。   “三哥……”我大口喘息着,低低说:“你忘了对我说……”   “生日快乐。”三哥轻轻抽动,粗大的冠步狠狠碾过我的敏感点,他温柔地说:“我的小王子。”   我浑身颤抖了起来,抑制不住高高叫出了声,接着,是比刚刚那一下更加迅猛的欲望,一潮接着一潮地将我淹没。   这种感觉太让我上瘾,简直到了天堂,想到是三哥进入我的身体赐予了我这种欲望,我简直到了极乐,我的舌头不受控制地吐出,像是三哥身下的一只小狗。   如果可以经常这样,那我可以接受从此不再做坏事,我爱死三哥了,他让我找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乐趣。   肉体碰撞的响声在安逸的棉花田里不断持续,越来越快,激烈到我几乎晕过去,再也跪不住了。   三哥把软在地上的我捞了起来。   我才发现,三哥仍穿着整齐。   “三哥……”   唇被轻轻啄吻了一下,我痴迷地追上去吻他,三哥侵入了我的口腔。   他在我的唇舌间肆虐,下边半刻不停,坐在他身上这个姿势,让他的性器进入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深度。   “让类类玩一下,”我强忍着手软脚软的快感,推了推三哥的肩,撒娇道:“三哥,求你了。”   三哥深深看了我一眼,舌头慢慢从我的口腔退出,拉出一道糜烂的津液,连在我们两个的中间。   在我觉得他妥协了的时候,他却忽然按住我的腰,把我紧紧压了下去。   接着,更加凶猛的动作瞬间让我失去了所有抵抗,我的四肢控制不住地捆在了他的身上,已经记不住自己射了多少次。   眼前一阵白茫闪过,我感觉到身体里冲刷进一道清凉,接着,三哥停了。   我能感觉到那东西在身体里一下一下跳动,不间断冲刷着我灼热的体内。   那一刻我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快感,我和三哥更加亲密了。   他从我的身体里抽出,留下满身狼藉酥软的我在上午暴露温暖的阳光下,粗喘着享受余韵。   我轻轻转动眼珠,看向三哥,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裤子,低着头,面色平静地把裤子提起来,漂亮的手指上仍粘着糜烂的证据。   我手脚绵软地爬起来,爬到三哥面前,按住了他准备拉好的腰带。   三哥抬眸看我。   “三哥,再一次。”我轻轻推了他一下,三哥似乎是配合,或许只是一个意外,反正他跌坐在了地上。   于是我就这样爬到了他的身上,重新解开他的裤子,不管不顾骑了上去。   我想三哥对我的欲望并不浅,我骑在他身上玩的时候,他躺在地上,轻闭着眼睛,表情是享受的,微微张着唇,不时发出性感的抽气声。   棉花田绿油油的叶子把我们两个淹没,这里是末世里难得安全的存在,不用担心有怪物侵袭。   我坐在他的身上,扯开了他拉得严严实实的作战服。   俯下身,亲吻舔吮他平静的心口上那块骇人的圆形刀疤。   三哥身体轻颤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似乎在安抚。   我侧过脸,吻上了他的掌心,然后一根一根,将他带着茧的修长手指一根一根含进嘴里,含得很深,就像我们的身体一样。   腰忽然被握住,三哥忍不住凭本能挺动着窄腰,这次很温柔,我软倒在了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颠簸,弄塌了几棵无辜的棉花。   我们都没有说话,沉浸地享受着这场末日狂欢,就像在透支生命一样,从太阳高悬,到夕阳满天。   这是我从小到大收到的最美好的生日礼物。   三哥背着我回家,我好像可以嗅到三哥身上属于我的气味。   我疲软地趴在他的肩上,羞涩地与他确认:“三哥,我们在恋爱吗?”   “嗯,”三哥将我往上托了托,温柔的声音随着风进入的我的耳朵,他说:“我很开心,类类不知道,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一怔。   枕在他的肩上,侧头看他俊美优雅的侧脸,轻声说:“我也是。”   三哥最近都没有出去了,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手上的木雕渐渐变小,轮廓变得清晰,那是一枚钥匙的形状。   晚上,我躺在小床上看他在油灯下细细雕刻着,慢慢有点犯困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打开,漆黑的房间里,三哥趴在我的身上,耸动着劲瘦的腰在我的身体里抽动,我心脏砰砰跳着,捂着自己的唇,生怕发出声音。   我被他弄醒了,但是很开心。因为他的欲望好像很强烈,经常会忍不住这样做,这让我觉得是被爱的,很心动也很满足。   他察觉我醒了,扯开我的衣服,冰凉的唇含住了我胸前的脆弱,我几乎控制不住地把腰抬起,这样他弄得更凶。   我想我捂嘴是掩耳盗铃的,因为那张床真的不算结实,以一种规律的节奏叫着,很暧昧。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是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类类。”爸爸的声音。   他敲了敲门,说:“明天是这里的节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件新的衣服,记得穿上,晚上和我们一起庆祝。”   我没有回应。   我不能被爸爸发现我们正在做的事,否则他会打死我们的。   我跪在三哥的两侧,扶着他的肩,缓慢地吞咽,争取这样不会发出声音。   爸爸又敲了敲门,嘀咕了声,走开了。   三哥却没了动作。   我低头看他,明亮的月光从小天窗照进来,他眉目幽冷深邃,看不清在想什么。   “傅越,”我不满地咬他的脸,低声警告道:“你走神了。”   最近我更喜欢叫他的名字多一点,这样不常用的称呼好像可以让他更加兴奋。   三哥缓缓抬手,修长的食指贴在我的唇中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眼睫垂下优美的弧度,望着我的唇,声音像月光一样温柔:“我的王子,爸爸还没有走远,耐心一点。”   “这很难。”我从三哥身上挪开,在他下意识想要留住我时,趴在床上,双手握住他那根完美漂亮的东西,张开口,含了进去。   三哥低低抽了口气。   我贪婪地舔舐着他带给我快乐的东西,连那两颗沉甸甸的东西也一个个含过,三哥抚摸着我的脸颊,慢慢向下,顺着我赤裸的身体摸到了我的胸前,修长漂亮的手带着薄茧,捏住了我胸前的脆弱,反复揉捏抚弄。   我酥软得差点跌倒,无声地将他含得更深,借此挡住呻吟。   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彼此爱抚,没有发出声音,可只是杯水车薪。   外面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们疯狂地缠在一起,结合后,我们都长长吐出一口气。   三哥舔着我的唇缝,低声说:“三哥好笨啊,总是被类类搞到很狼狈。”   我茫然地望着他,喃喃说:“可是类类很爱你,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三哥只静静看着我,半晌,将脸埋入我的颈侧,轻声说:“谢谢宝贝。” 第462章 乐园   你想住在哪?   我想这一定是个很有趣的游戏,所以十分期待。   为了庆祝那个住在教堂里,我从未见过的人的生日,我们都要参加这个游戏。   整个避难所都在沸腾,这个时候不再限制奴隶还是贵族,除了山顶的教堂,所有地方都可以自由出入。   我换上了新的衣服,这件衣服很奇怪,就像一个白色的床单,穿在身上简直就像一只飘荡的幽灵。   全家只有我换上了这件丑衣服,这让我有一点点郁闷。   三哥抱着手臂沉默地靠在客厅的墙上,爸妈看起来很兴奋,大哥二哥也围着我转,说:“类类真是太好看了,怪不得那么多人为你着迷。”   我抱住妈妈的腰,不情愿地嘀咕:“可不可以不穿啊?让大哥代替我不好吗?”   妈妈笑容停滞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奇怪。   大哥笑着说:“不可以哦,只有类类有资格穿它。”   我又去抱二哥,软着声音,试图说服他:“二哥,我最喜欢你了,你替我穿好不好?”   二哥没说话,看了眼爸妈,眼睛里好像有一点点难过,但是他推开了我,说:“类类穿这个更合适。”   三哥站在人群外,冷声开口:“我替类类。”   “不要!”我一口回绝他,缓缓站直身,侧身看他,勾起唇角对他笑了一下,说:“只有你没资格替我哦。”   三哥愣了一下,皱眉看我。   夜幕降临了,山上响起了奇特的信号声。   家人们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妈妈笑着对我说:“类类,出去玩吧,我们很快就会去找你的,玩得开心。”   我乖巧地点头,凝望着温柔的妈妈,弯着眼睛说:“好,如果你们找不到我,我也会去找你们的。”   所有人都没说话,没有家人回应我。   他们沉默地目送我出去。   走出家门,只有三哥跟在我的身后,我低着头,慢慢数着脚下的路,从一数到十,脚交轻旋,扬起唇,充满期待和希望地转身看。   没有人走出来,门口空荡荡。   看来,我真是……太没用了。   所有地方都有人,他们来到了街上,漫无目的地闲晃。   今天是阴天,天上有雷声滚动,我抬起头,一道闪电照在我的身上。   与闪电并行的,是从山顶投下来的刺目光束。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三哥站到了我的面前。   同时,身后一只手把我拉入了人群,飞快扯下了我身上的白袍。   是熊,手上拿着我送给他的泥塑娃娃。   他的身上多了很多新伤,我给他处理的伤口的速度比不上他受伤的速度,这让我有点难过。   曾经郑锵问我,觉得变种可怕还是人类可怕。   我觉得应该是人类可怕一点吧,看,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数不清的人影如同蚂蚁一样向三哥涌来,把他淹没的时候,我恐惧地颤抖起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比我的爸妈和两个哥哥更加无聊的人,山顶那位首领喜欢看猫鼠游戏,这个避难所里的人不如说是他养的一群小宠物。   或许末世真的很无聊,要做一些事情来取悦自己,就像大哥和二哥平时做的那样。   宠物的笼子是允许进入,但是出不去的,避难所入口的通道正在下降,那是唯一通往外部的路,沉下去后,这里只剩下一个孤岛,四周都是悬崖。   由几十个精挑细选出的人穿上白袍,在这个孤岛上躲藏。   抓到他们的人可以成为贵族,献祭他们的人可以成为贵族。而原来的贵族,如果无法抓到他们,就会变成奴隶。   这是熊告诉我的,在那个溪水边,初见时,他告诉我了很多关于这里的秘密。   我很喜欢熊,他有惊人的艺术天赋,而他,只有十岁。   他出生于末世那一年,婴儿时期发生异变,爸妈都为了保护他死掉了,幸运的是他太弱小,也太笨了,没有人惧怕他,他成了所有人的消遣,他们想——看,变种算什么,我可以随意打骂他,我才是最强大的。   如果这个游戏只是这种程度就不好玩了,这简直对老鼠太不友好了,生存的规则可以相对不公平,但是游戏的规则必须是公平的。所以我仔细思考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发现了一个有点在意的事情。   好像没有人知道山顶住着的首领穿着什么。   三哥杀人的动作很利落,也非常有观赏性,他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他挡在我的面前,就像从小到大每一次做的那样,在怪物口中一次一次救下我。我的三哥,从来不是懦夫,傅越是个英雄。   我是个骗子,欺骗了三哥一点小事。   他讲的那个故事,其实我知道完整版的,比他知道的还要多。   比如,三哥被杀死的时候,懦弱的小王子其实就躲在角落里看着。   家人们在逃难的过程中,杀掉了好心收留他们的老爷爷,那时小王子很饿很饿,快要晕倒了,老爷爷把自己的粮食留给了他,饿得蜷缩在角落里时,被爸爸割裂了脖子。   小王子很害怕,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把那一点粮食囫囵塞进了嘴里,混着轻微的霉味一起咽了下去。   避难所被一群从监狱里跑出的囚犯占领,所有人都被奴役,没有办法生存,但是囚犯的首领有一个很奇怪的嗜好,他很喜欢玩弄漂亮的小男孩儿,真的很恶心。   家人们商议着把小王子送给他,用来换取他们在人群中安定舒适的生活,讨论这些时,小王子就缩在老爷爷死掉的角落里看着他的尸体发呆。   三哥与他们发生了剧烈争吵,他坚决不同意他们伤害弟弟。   但是已经晚了,地下避难所里来了访客。   那个长相丑陋的囚犯来到这里,傲慢地说:“我来验验货。”   三哥很愤怒,他拼力甩开兄弟的桎梏,握着刀疾步向那个坏人冲了过去。   小王子躲在角落里瞪大眼睛看着。   他看到一把刀毫无征兆地插入了三哥的胸口,然后整个避难所一片死寂。   那个囚犯的喉咙被三哥划开,血溅了满地。   爸爸的手上染了鲜血,他慢慢松开手,惊吓一样后退了几步。   小王子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二哥按住了三哥想要拔刀的手,大哥拿着刀柄,表情阴冷地地旋转着,将三哥的心脏搅碎,血滴滴答答落下,流到了小王子的脚下。   妈妈惊慌地说:“他死了,我们怎么办?”   三哥倒下去的时候,小王子才明白,妈妈说的“他”,不是指三哥。   那个囚犯死了,没有人会对小王子感兴趣,或许是出于一点点愧疚,他们允许小王子留下了三哥的尸体。   小王子始终坚信三哥会醒过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好好告别,三哥不会忍心不和他打一声招呼就离开。   他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三哥回来,三哥拼尽全力从地狱里爬了上来,重新守护在了他的身前。   我爱趴在三哥的心口,听那空荡荡的声音,三哥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我什么都知道。   但没关系,我的心脏替他跳,我来替他呼吸。   我知道他很着急,他想要让我远离爸爸妈妈他们,他想要快速教会我捕猎和生存技能,他怕自己撑不住,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   但是我不会成长的,我只能一直弱小,他才能永远不离开我。   三哥问过我的那个问题,那个关于“小王子为什么不愿意跟三哥离开”的问题。   我想,可能是因为小王子觉得,自己和爸爸妈妈他们是一家人,他们流淌着相同的血,带着相同甚至更恶劣的劣质基因,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只有跟着他们,他才能找到归属感。   但是三哥死后,小王子的想法发生了变化,那是他选择留在这里,不逃跑的原因。   我是那样努力地守护着这个幸福的家呀,他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如果末世没有到来,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暴君一样的爸爸会继续酗酒赌博,变得更加残暴,美丽的妈妈仍光鲜亮丽地出入各种豪门宴会,大哥会做出更多丑陋的“艺术品”,蔷薇花下的尸骨也会越来越多。   三哥考上很好的大学,远离这个家庭,直至警察闯入家门,发现懵懂的我正在握着刀杀死一只青蛙。   不是所有人都讨厌末世。   我是个变态,越危险的事情,我越喜欢得要命。   我小的时候,杀掉了很多青蛙和老鼠,秩序崩塌后,我终于可以杀其他东西了,终于可以……杀人。   熊跟在我的身后,抱着他的泥土娃娃。   我温柔地询问他:“他有没有欺负过你?”   熊憨憨地点点头。   我拧断了那个人的脖子。   我喜欢的人都是好人,我讨厌的人都是坏人,所以我杀人毫无压力。   我避开了三哥,并希望他不要那么快找到我,这样我可以多做一点坏事。   可是这些人真的好烦,明明只露了一面,很快就把白袍扯掉了,他们还是那么快记住了我的脸。   在云杉林里废了一点时间,终于短暂把他们甩开,我抬头看看山上,一个冰冷的家伙忽然抵住了我的后脑。   熊愤怒地龇起牙,雨落了下来。   “郑锵哥哥,”我喏喏地说:“你要杀掉我吗?”   身后的人沉默了几秒,枪口挪开了。   “我在棉花田里等了你很长时间,”郑锵淡淡地说:“但是我好像错了,你不需要我的保护。”   “我有哥哥,”我轻快地转过身,弯起眼睛看他,无害地说:“不用你来多管闲事。”   郑锵:“……”   我觉得他就要发脾气了,但是他忽然俯身凑近,眯起眼睛盯着我,开口道:“太过分了,利用我来刺激你三哥,现在还说我多管闲事。”   我抿起唇,皱眉道:“你不许告诉他。”   郑锵直起身,似笑非笑说:“你以为他不知道?他在陪你演戏罢了。”   我捂起耳朵,大声说:“我最讨厌你这种呆瓜了,和那个多管闲事的老爷爷一样,总是让我心口发堵,快点走开。”   郑锵被我吼懵了,张了张嘴,我趁机甩开他跑进了林子里。   我希望他不要多管闲事,不要死在我面前,我最讨厌呆瓜,明明很脆,一拳就可以打爆,还非要去做一些没意义的事。   我快步向前跑,直至周围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我才慢慢放缓脚步。   抬起头,那座教堂就在高悬的瀑布上。   粘稠的血从垂落的白袍后缓缓流出,我坐在桌子上,轻晃着腿,垂眸看着椅子上披着纯净白袍的那个老头儿。   他实在太老了,我实在想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老到这个程度。   他的肤色几乎透明,眉毛和眼睫都是白的,脸上的褶垂了下来,就像小时候邻居家那只堆身上满褶皱的八哥犬。而且他太瘦了,瘦得像一根光秃秃的树棍,我只是轻轻一掰,他的腿骨就折成了两段。   当我踏进这个教堂的时候,看到那个坐在窗边的白袍人时,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老家伙,他拿着望远镜欣赏着这场狂欢游戏,手边甚至放着一杯醇香的红酒。   我走到他的身旁,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发现这真是一个绝佳的角度,避难所的所有角落全部一览无余,包括,那个肮脏的奴隶区,还有我精心照料的那块棉花田。   “你要尝一尝吗?可爱的孩子,”老头儿苍老的声音柔和地对我说:“这可是末世之前的酒,非常珍贵。”   我蹲下来系紧自己的鞋带,说:“三哥不喜欢我喝酒。”   “就是那个爱上自己亲弟弟的家伙吗?唔……在那块棉花田里,真是激烈。”老头儿笑了起来,说道:“他也是一个怪物。”   我抬起手,攥住他的小腿,轻轻一掰,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他的腿像饼干那样折断了。   他笑得更加开怀,我无理的做法好像取悦了他,他点点头,说:“在那个雨夜的奴隶区,你进行屠杀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被这样的人注意到,真是一件恶心的事。   “只有穿白袍的人才有资格来到这里,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这扇门被推开,来把我杀死,”老头儿笑得浑身颤抖:“我期待了很久很久,欢迎你的到来。”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忽略掉他神经质的笑,询问:“末世之初你就建立了这里,是怎么做到的?你早知道末世会来吗?”   “当然,”他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愤怒地咆哮:“基因污染无法控制之后,他们开始偷偷建造‘乐园’,我是那里的工程师,却没有被选中进入‘乐园’,真是一群冷血无情的家伙。”   “乐园在哪?”   他激动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平静了下去,一双混浊的眼睛盯向我,目光重新变得柔和,他说:“好孩子,看在我们重逢的份上,杀掉我吧,我真的没有勇气杀掉自己。”   我站起来,微微俯身,看着他的眼睛,乖巧和善地说:“如你所愿。”   我把玩着短刀,刀刃在指尖飞转,刀影映着山下燃起的火光。   雨水淋淋沥沥模糊了窗外的夜,把火光折射得光怪陆离,被教堂顶部的彩色玻璃花窗打散,洒在了昏暗空荡的教堂里,神圣的十字架好像也被感染得潮湿和悲伤。   安静地听着门外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刻在骨血中一样,我的心脏期待地咚咚跳着,听着脚步声停在了教堂大门后。   粘稠的暗红血液滴滴答答落下,染黑了昂贵的地毯。   我缓缓抬起头,门开了。   “爸爸妈妈。”我跳下桌子,眼睛里欣喜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庞淌下,落在紧握的手背上。   我的家人们那么聪明,他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们是一家人,我能想到的,他们当然也能想到。   他们应该夸奖我的,如果不是我先杀掉这个叫做勒切的老家伙,他们是没办法到达这里的。   可是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高兴,他们站在教堂门口,警惕地打量我,似乎在思考我为什么在这里。   当他们的目光看到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安静玩泥塑的熊时,似乎一切又变得合理了。   “类类,你怎么在这里?”大哥先开了口。   我欣喜地向他们跑过去,扑进了爸爸怀里,依恋地说:“你们终于来了。”   脸上一阵灼烫,爸爸推我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他们真的很少愿意这样安静地听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我们坐在教堂的长椅上闲聊,火光透过彩色玻璃花窗在教堂里投下漂亮的影子。   我坐在爸爸妈妈中间,提议道:“我来讲一个故事吧。”   妈妈微笑着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我没有三哥讲得好,你们不要笑我。”   大哥轻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休息,他没有打断我,是默认想听的。   我轻咳了声,认认真真开口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富饶的王国,王国里住着一个小王子。”   “小王子有三个哥哥,大哥是一位勇士,他骁勇善战,征服了很多侵略者,所有人都惧怕他,二哥是一位绅士,被很多公主爱着,好多人都想嫁给他,三哥……他是一个大英雄,英俊、勇敢、聪明、善良,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优点。但小王子是个笨蛋。”   或许我的叙事水平太无聊了,爸爸都睡着了,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我没有动,怕吵醒他。   我继续道:“小王子的爸爸是个国王,他仁慈、英明,所有人都喜欢他,妈妈是皇后,她美丽、大方、和善。他们都爱着小王子,小王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笨蛋。”   二哥看着我,眼睛瞪得很大,他听得最认真,我被他看得有点紧张,继续道:“小王子虽然很弱小,但是他真的在努力守护着这个国家,虽然他被背叛过很多很多次,但他还是不忍心去做坏事。”   “可是,在家人们不小心把他弄丢的第37次后,他还是舍弃了家人,”我有点难过地说:“因为总是可以把他找回来的三哥死掉了,家里没有人肯再要那个只会浪费粮食、什么也帮不上的笨蛋了,可最让他生气的是,他们居然也不要三哥了,这是不可饶恕的。”   我叹了口气,自己也觉得这个故事索然无味,我实在没有讲故事的天分,让气氛变得这么压抑。   “爸爸妈妈,大哥二哥,”我尽量轻松地笑笑,有点羞涩地说:“谢谢你们听我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我和三哥恋爱了!”我举起双手,欢呼道。   没有人应和我。   我缓缓扫过家人们苍白的脸,腥甜的血液顺着教堂的椅子蔓延,滴落,空荡荡的教堂里一片死寂。   我落寞地垂下眼眸。   教堂的门被重新推开,我没什么精神地抬起眼眸,三哥站在雨夜里看着我。   大雨毫不留情地淋在着在他的身上,他全身湿透,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脸,他俊美得让我痴迷。   雷声滚动,他抬起长腿,走进了教堂。   门被关上了。   我站起来,笑着看他,无辜又天真地歪头问他:“三哥,要把类类吃掉吗?”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艺术感的地方,很适合被他惩罚,与他结合,我甚至迫不及待。   三哥没有说话,脚步平稳地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   我想他真的相信了我曾经精湛的演技,在他想要吃掉我时,我的颤抖不是我害怕或是拒绝。   我那时是在认真考虑,如果三哥想吃掉我,要怎么才能不让他有罪恶感。或者我先吃掉他再自杀?我要先从他的哪里吃起?是心脏还是肝脏?   这太让我苦恼了,我会觉得焦虑和着急,所以急着推开他,自己安静思考。   现在我已经想好了,我张开怀抱,轻闭上眼睛,等待着他来吃掉我。   三哥的脚步声被地毯吸收,很轻微,但是我的听觉非常灵敏,我能感觉到他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手在发抖,恐惧与兴奋交织,我忽然想最后看一眼三哥,我的恋人。   可是我知道这是非必要的,因为我就要和他结合了,应该觉得幸福才对。   三哥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面前,我竭力抑制住想要睁开眼的冲动,可是一滴泪还是顺着眼角滑落。   我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哭,我从小对情感的感知能力就很匮乏。   我想把这滴泪归于生理反应,可还是不安,我轻轻开口:“三哥……”   然后,三哥紧紧抱住了我。   “吓到了吗?”三哥温柔地说:“不要怕,他们是恶魔,不是家人。”   我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三哥脸上的泪痕。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爸爸妈妈他们,他们心口的圆洞中血液在变少,再也不可能闭合了,他们正在幸福地沉睡。   眼睛被遮住,教堂外杂乱刺耳的咆哮声的背景下,三哥贴在我耳边说:“类类,你要好好活下去。” 第463章 乐园   我想那个该死的老头儿,我是说窗边被割了喉咙,已经死透的老头儿活着的时候应该没少挨打,他的心眼儿坏透了,怪不得“乐园”将他拒之门外。   这座山的变种,在他死去后半个小时后被自动从地下放出,令人猝不及防。   这座孤岛一样的山峰是他的坟墓,也是所有人的坟墓。   他欺骗了我,当我看到他手中紧攥的按钮时,几乎想要把他的尸体撕开,喂给天上的猎鹰,或是摊开在太阳底下烂掉。   三哥制止了我疯狂的举动,他控制着我的手脚,把我捆在怀里,低下头,在我的唇上狠狠吻了一下。   我渐渐安静了下来,抬眸看他,想要追上去与他深吻,可他离开了。   当一只恐怖的野狼变种闯入教堂时,他将一个挂坠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温柔地说:“我爱你,傅类。”   点缀在潮湿粘稠的空气中轻轻晃动,那是一把钥匙挂坠,光滑且精美。   原来,他每天在那里认真地雕刻,仿佛没完没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完成了。   教堂的门重新关上,熊走到了我的面前,磕磕绊绊地说:“类……类类,你要走了吗?”   我将钥匙小心地放进衣服里,贴身放着,仰头看他。   半晌,我忍不住笑了笑,说:“再见,我的艺术家朋友,没有什么好的告别礼物,但好在我还有一袋蜂蜜。”   我把郑锵的蜂蜜送给了他,推开了教堂的门,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爸爸妈妈,门重新闭合。   再也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   我想要找到三哥,我不会在他面前表演弱小了,我要把匹诺曹的鼻子锯下来,用来和他并肩作战,守护在他身边。   可漫山遍野都是怪物,比人类都要多。   我被一只巨大的白熊一掌拍在树上,肋骨折了两条,鲜血不住从口中涌出。   山体在震动,我知道通往外界的那条路正在缓缓上升,很快就会被打开。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窜进了丛林里,利用我瘦小的身体在林中飞奔,以此来躲避那只笨重的白熊的追赶。   我不知道三哥在哪里,只看到好多人都在逃命,我拉紧身上三哥那件旧帽衫,扣上帽子的时候,让我有了一点安全感。   我用匕首杀掉了一只鸟,向山下奔跑,大声喊着三哥的名字。   傅越。   傅越你在哪?   源源不断的变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几乎耗尽力气。   不得不承认,人类在变种面前是不堪一击的,我亲眼看到一只巨大的老鼠吃掉了一个人的脑袋。   我舔了舔干燥的唇,小心翼翼后退,想要避开那一群黑压压足球大的恶心东西,还没动作的时候,头顶忽然闪过一阵风。   我向后闪开,同时一阵枪响炸开。   一只死老鼠掉落在我的脚边,我的手臂被扯住,被动地跟着向前飞奔。   郑锵还没走。   他单手握着枪,不停向后扫射,减缓鼠群冲过来的速度。   郑锵脸上严肃,飞快道:“你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吗?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捂着肋骨,我勉强说道:“我开了门,十分钟后大门打开,人可以出去,怪物也可以出去。”   郑锵骂了声,说:“我就不该救你们。”   他是一只呆瓜,他会救的。   我很难理解这些呆瓜的想法,明明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要特意返回来护着我。   我在疯狂逃命的间隙,思来想去,觉得这可能是因为爱情 。   于是义正言辞地大声冲他吼道:“你放开我吧,我不会爱上你的。”   郑锵脚下一个趔趄,看起来差点被我气死了,他大吼回来:“傅类,你可以闭上嘴的!”   我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我到处也找不到三哥,被怪物追着跑了很久的路,我再见吴玲他们,是在避难所的大门处。   他们正在等郑锵,手上握着武器,正在为他们掩护。   十步、九步、八步……   我就快离开这里了。   有些幸存者正在从这里逃离。   我慢慢停下了脚步。   郑锵用力拉了我一把,吼道:“快走!”   我摇摇头,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掰开。   “三哥不会抛弃我自己逃跑,所以他一定还在里面,”我冲他笑笑,平静地说:“我也不会抛弃他独自逃跑,我们一家人都会死在这里,把我的好运气都送给你,呆瓜。”   郑锵怔在原地,我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吴玲他们的面前。   我觉得如果生活在和平时代,郑锵或许可以和我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是很可惜,我们这是最后一面了。   我转过身,迎着向这里冲来铺天盖地的怪物,缓缓抬步。   ——“类类!”   我走了两步,脚步骤停,豁然盯向出口的方向。   我好像听到了三哥的声音。   是不是错觉?   我抬起脚步,极速向门口的方向飞奔。   身后的怪物几乎只距离我半米距离,锋利的臂刃贴着我的头发擦过。   就快到了。   ——“类类!”   三哥惊恐的声音传入耳朵,可太吵了,我的脑袋都要满了,我辨不清声音来自哪里,他在哪里。   一阵剧痛从我的肩头蔓延全身,我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身体不受控制被高高抬起,又重重摔下,朦胧的血色视线里,混乱的怪影里,我找不到三哥在哪里。   我用极短暂的时间回溯了我短暂的一生,想着这一辈子我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完成。   想来想去,只有那么两件事。   一件是我答应过郑锵,要帮他一次。   一件是刚刚,三哥对我说,要好好活下去。   利齿咀嚼的声音,我的手臂脱离的身体,大半的肩膀也被咬下。   那速度极快,几乎只在几秒内发生。   我与巨大的白熊对视,在它猩红狰狞的眼睛里,看到了狼狈的不堪的自己。   我缓缓抬起残余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翻身,狠狠向它的眼睛扎了上去。   暴怒的嘶吼在避难所大门前咆哮,我被它咬住脖子,无目的地乱闯。   密集的子弹打在它的身上,如同挠痒痒一样。   这只蠢笨的变种跑到了悬崖边上。   恍惚间,我看到三哥从硝烟中向我跑来,我想开口和他说句话,但是锋利的獠牙穿透了我的脖子。   这只可恶的低智商变种,我怎么可能让它伤害我的哥哥。   我攥紧手中的利刃,削掉了它的肩,然后,狠狠刺穿了它的咽喉。   强烈的失重感后,我跌落在了湍急的深潭中。   我不记得自己晕过去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但是好奇怪,我的肩还在,手臂也在,它们完好无损地住在我的身体上,身上的伤也都不见了。   我在水边洗了把脸,拉开外套,小心翼翼捧起胸前的吊坠。   那把漂亮的钥匙还在我的身上,没有丢,真好。   我不知道三哥在哪里,只能沿着水流往回走。   走到水源的地方,应该就是我坠落的悬崖,上面就是避难所所在。   可能三哥还在那里等着我,毕竟我只是晕了一下,不会过去太长时间。   我走了几十个日夜,终于重新回到那个避难所。   可是有点奇怪,这里的野草长了很高很高,没有人在,变种们也跑光了。   我找到了曾经住过的家,那里已经坍塌,我费力钻进去,弄了一身的泥土。   好不容易进到了我和三哥的小房间,那里已经满是尘土,被子还在床上,已经长满了奇奇怪怪的蘑菇,地下生了荒草,荒草间,我脖子上挂的钥匙本源,已经就地生根,长出了翠绿的树叶。   我又辛辛苦苦从废墟里爬出来,走到了自己精心培育的棉花田。   棉花田里都是荒草,棉花都不见几棵了。   我有点难过,没有见到棉花雪白的样子。   我环顾四周,不见三哥的影子,蹲在棉花地里看着这片地发呆。   我的成人礼那一天,和三哥在这里做了一整天。   我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三哥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笑,欣喜地站起来,三哥又不见了。   这里也没有三哥。   我走向了高高的教堂。   那个教堂倒是还保留着原样,只是玻璃破了。   这里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站在门口时,我有点紧张,掌心都有些发汗,深呼吸了好几次,推开教堂那两扇大门的时候,我先挂上了微笑,探头进去,轻声说:“爸爸妈妈,大哥二哥,类类回来啦。”   里边空荡荡的,回荡着我的声音。   爸爸妈妈和大哥二哥还安静地在原地坐着休息,只是已经变成了白白的骨头,大哥的头掉在了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来,轻轻放在了他的膝上。   我坐回了爸爸妈妈中间,笑着与他们分享我这一路的辛苦,并询问他们:“对了,你们见过三哥吗?他有没有说他去了哪里?”   没有人回应我,他们可能心情不好,又在无视我。   我有点无奈,只能陪着他们坐着,正午的阳光透过失去玻璃的窗框洒进来,我们一家享受着日光浴,直至太阳慢慢西斜,夜色悄无声息地爬进了教堂。   我站了起来,揉了揉有点酸的腰,走到窗口的位置。   我捡起地上遗落的骨头,挨个儿把它们从山上扔了下去。   做完这些,我拍拍手上的灰尘,向门口走去。   我推开大门,看着月色中家人们的影子,弯着眼睛,温柔地说:“我在地狱里也不要见到你们了。” 第464章 乐园   我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三哥了,在夜里走山路,边走边苦思冥想。   因为太过出神,所以当被一个长了十几只眼睛的巨型猫头鹰拦住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   猫头鹰面向着我,我觉得它的十几只眼睛在各看各的,那细小的瞳孔把我密集恐惧症都看出来了。   我这一路还没有遇到变种袭击,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一路都很庆幸,这只长了很多眼睛但好像很瞎的猫头鹰张开嘴,吼了一声,那刺耳的响声就像在我的耳膜上狠狠刮过一样,难受极了。   我摸出身上的短刃,警惕地盯着它,如果只有它自己,我自己应该是可以的。   像是终于观察够了,它忽然撑起翅膀,尖叫着向我扑了过来。   巨大的翅膀将树上的叶子刮得纷纷困,气流冲得我差点睁不开眼睛,我下意识挥手挡了一下,我摸到了它的羽毛,然后,它“嗷”地一声飞了出去。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四处观察,风平浪静,然后,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   那只猫头鹰砸到了树上,十几只眼睛同时晃悠悠转动,然后安详地闭上了。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位置。   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我将双手摊在面前,恐惧地发起了抖。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左手变成了熊掌?   长着白毛的熊掌。   轻轻戳那只柔软的肉垫,甚至还能敏感地感受到细微的痒。   它是长在我的身上的,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毛骨悚然。   和右手一样大的爪子,长了五根黑色锋利的指甲,白色厚重的毛覆在上面,里面是黑色的肉垫。   我飞快向前跑,循着水流声音的方向。   终于,我找到了一个小水潭。   月光照在水潭里,把我的影子照得清晰,我看到自己的脑袋上长了两只雪白的熊耳朵。   我哆哆嗦嗦去薅了一把,疼得我低呼出声。   我记得我的左肩和左臂没有了,被一只白色的熊吃掉了。现在,我的左肩向下的位置,变成了熊。   生存在末世十年,我再笨也能明白,我和它融合了。   和那只讨厌的大白熊。   我瘫坐在水潭边,很久都没能爬起来。   月亮上了中天,我重新踏上了路。   这片荒野上只有我一个人影,怪物也不怎么搭理我。   我边走着,边薅自己头上的耳朵,企图把它薅下来,可碰它和碰我自己的耳朵感觉一模一样,承痛能力也是一样的。   除非我能狠下心用出把自己的耳朵薅下来的力气,否则是不行的。   可是我仍和自己较劲,薅完耳朵薅熊掌,越来越暴躁。   我走了很远很远,蜷缩在荒野上睡着了,醒来后耳朵不见了,手也变成了正常的样子,我发现,变化好像是和我的情绪相关。   月光明亮,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上。   我走走跳跳,张开双臂,观察月亮的影子。   小时候被爸爸打到不敢回家,三哥就会在家附近的公园里挨个找,有一次他在公园的滑梯里找到了我,牵起我的手,领着我回家。   那天月亮很亮很清澈,洒在地上,像是水一样。   三哥张开双臂,告诉我辨别方向的办法。   我在向东南走。   我想回家看看。   我好像被末世所忽略了,谁都不理我,变种见了我也躲开走。我太无聊了,在路上绑架了一串野兽变种,用绳子牵着它们和我做伴,可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它们咬断了绳子逃命去了,我睡醒后,手上就只剩下一截断掉的绳子头。   离家十年,在我的心里,家已经很远很远,比月亮还要远。   可是当我有一天重新回到梦中的街头,看到一排排熟悉的房子时,我才发现,遥远的是我的心理距离,不是脚下的距离。   空荡荡的小镇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灯光。   看着前方路上走过来的变种,我心中压抑不住地感动和兴奋。   他们还在这里,是驱逐者也是守护者。   我还记得那个混乱的雪天清晨,它们将我们赶离了故乡,从此世界乱了套。   我第一次见到那些怪物们,它们像是我涂鸦画本上胡乱描出的怪兽,像是各种生物胡乱拼凑,蜘蛛腿长在了人身上,一只狗长了两个头。   我终于再见到它们,强迫症一样在我心底硌了十年,现在我终于可以把错误修正。我割下了狗的头颅,蜘蛛的腿。   月亮高悬,世界都是透亮的。   我走进开满艳丽蔷薇花的院落,雪花飘了下来。   又下雪了。   十年时光,有始有终,我从一个和门差不多高的孩子,变成了高高的大人。   拧动门把手,向外拉,没有拉动。   我以为是时间太久,门锈住了,皱着眉再次尝试,才发现门上了锁。   门把的金色漆已经脱落,生了绣,我晃了好一会儿,慢慢停下。   将脖子上的木头挂坠取下的时候,我的手在发抖,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我随着心意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严丝合缝,轻轻拧动。   “咔——”   门开了。   这是阔别十年的家,我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按了下墙上的灯,咔哒一声,黑暗依旧是黑暗。   我站在门口,大声说:“三哥,我回来啦!”   没有声音。   世界一片安静。   我跑进了家里,将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有三哥的影子。   我觉得,我再也找不到三哥了。   我的小屋没有别人造访,或者说我的家仍保留着我们当初离开的样子,甚至连桌上的烛台还餐盘还在它们的原地。   我拿着烛台回了自己的小屋,关好门,脱掉鞋子,安安静静躺在了床上。   烛光跳动,窗外雪花越下越大,冷意从墙体渗透,侵袭了我的身体。   我蜷缩在那个属于孩子的小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三哥就在我的身边。   他坐在我床边的小椅子上,安安静静看着我。   多年同样场景发生太多次,让我以为,我仍在梦里。   我从床上坐起来,扑进了三哥的怀里。   冰冷的体温、熟悉的气息,渐渐收紧到窒息的怀抱。   桌上的烛台已经燃尽,三哥吻了我的唇。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属于我的和他的。最后汇聚在满是尘土的地面,砸出轻微扬尘。   我搂着他的脖颈,用力吻他,片刻不肯分开,我想他也是一样思念我的,他那样专注地与我接吻,微凉的舌头贪婪地舔过我口腔的每一寸细节。   我们在小时候常在一起的地方做了爱,在我那张小床上,紧紧拥抱着彼此。   “我的类类累坏了吧?”三哥抱着我,贴着我的耳朵,心疼地说:“走了那么远的路。”   那个小时候他教我学习写字的椅子上,我跨坐在他的腿上,吞咽着他的涨大,趴在他的肩头,轻闭着眼睛享受,颤声说:“我更怕回来后,你不在家。”   三哥轻轻说:“我等了你很久很久,直到看到家里亮起了灯。”   这个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平静温馨,这是小时候每年圣诞都会许的愿望,现在终于实现了。   我们一起起出了蔷薇花下的骸骨,铲除了那片艳丽的蔷薇,一起埋葬在了一个美丽的地方。   和三哥手牵着手回家的途中,我们经过了一个小公园。   小时候,我常常在这里玩,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小湖泊,湖泊旁曾经非常有名气,因为大哥曾将他的“艺术品”摆在这里供大家观赏。   我经过那片空地,忽然低低“啊”了声。   三哥停步,转头问我:“怎么了?”   我想,我明白那个教堂里奸诈的老头儿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曾说——看在我们重逢的份上。   十几年前,我蹲在人群外的大树下,看着那个被大哥用很粗的钢针钉在地上的小男孩儿,他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浑身赤裸地“站”在地上,无数钢针在太阳下闪耀着诡异的寒芒,穿过他微仰的头颅,指向天空。   小男孩儿空洞的眼睛,正在望着天空。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仰头跟着看,一旁走来一位年长的绅士,他手上拿着一杯咖啡,悠闲地问我:“你在看什么?”   我冷漠地说:“走开。”   他笑了起来,温温和和地说:“小朋友,你不怕也被这样杀掉吗?”   我不怕,我怕他多和我说几句话,被几步外的大哥看到会误以为他要拐走我,如此又愉快地多了一个杀人的理由。   我说:“你不怕被杀掉吗?”   他低下头,看着我,我看清了那双眼睛,狡诈又精明,他骄傲地对我说:“我的家很安全。”   他是我们新搬来的邻居,与我们家相隔两条街区,这个小镇很小,我们都知道那位邻居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因为他装修了很久很久。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看向三哥。   “乐园”在一个所有人不会都不会想到的地方,就算你站到面前也不会看到它,就算你触摸到它也会与他擦肩而过。   爸爸妈妈如果知道这件事,会被气死吧。   三哥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唇,笑容温柔放松:“类类要在院子里种棉花,我们去商店里找种子吧。”   我高兴地跟着他一起向商店走,只是我有点苦恼,不知道这么久的种子还能不能种出棉花。   末世里很多东西都已经被抢空,但是有一些东西是没有动过的,我在店里翻找种子,三哥去了另一面。   我蹲在地上查看种子时,一个毛茸茸的触感贴上了我的脸,转过头看,那是一只红色的小熊,多年被袋子密封,它仍很干净。   “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很喜欢它,”三哥半蹲下来,勾唇说:“你每次经过都要看它好一会儿,我想攒钱把它买下来送给你,但是没来得及。”   遥远朦胧的记忆渐渐清晰,我想起了它。   攥着那只小熊,怔怔望着三哥。   我早已经忘记的事,他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不论如何,这个冬天我们过得很好。   家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会有熏人的酒气与怒骂,不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存,不用到处躲藏。   变种们好像很怕我,会绕开我们的房子,礼貌地不来打扰。   我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随手翻开曾经送给三哥的那本书,那本染了我的血的书,说起来,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内容。   当我翻开一页时,手指却忽然顿住了。   傅越的类类成长观察手记——   类类长高了一公分,太瘦,需要营养。   类类偷偷解剖了一只老鼠,错误习惯,需要矫正。   类类为什么从来不会哭?难过和疼痛是要哭出来的,要教会他哭泣。   ……   我回来了,类类发现了我没有心跳,但是他好像不介意。   类类必须要离开这个恐怖的家。   我总是控制不住地睡过去,好怕回不来,类类要快点成长。   类类会哭了。   我的类类独自杀掉了一只野猪变种。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在装傻。   ……   类类对情感有认知错误。   可能是血缘影响,我也发生同样错误。   我和类类接吻了,他……真的好甜。   我好想亲他,不是哥哥对弟弟那种,是带有情欲的那一种。   怎么办?他真的好迷人。我是个怪物……不能带坏他。   我好想吻他,想撕碎他的衣服,他下一次吻我是什么时候?   类类不要我了,我的存在就失去了意义,那样,傅越即将消亡。   类类的成人礼,我们做了好久,真想把他吃到肚子里,我发誓要永远陪着他。   我知道他一直在演戏,但是演技有待提高,类类是个聪明又狡猾的笨蛋。   ……   书被一只漂亮的手合上,我抬起头,有种被抓包的紧张感,耳朵不自觉地动了两下。   壁炉里火光温暖跳动,毛茸茸的毯子滑落在干净柔软的地毯上。   三哥捏住我的耳朵,温柔地笑道:“今天是限定版小熊套装的类类吗?真的好可爱。”   外面还在下雪,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家里干净温暖。哥哥喜欢限定版的类类,这让我对自己的变异变得不再反感。   每次这样他都会做得很凶,很磨我,他揪住我后面短短的尾巴,狠狠闯进了我的身体。   火光里,我害羞地回头看他,他轻闭着眼睛,一只修长的手握着我的尾巴,轻轻吁气,正在享受着插入的快感。   “哥哥。”我忍不住叫他。   “叫老公。”三哥缓缓晃动着腰,深深浅浅地抽插。   我觉得身体和心都幸福满足到爆棚了,伏在他的身下,乖巧又充满爱意地叫他:“老公。”   我和三哥在家门前的院子里种了大片棉花,邻居的院子也被我们征用了。   秋天变得白花花一片,漂亮极了。   曾有客人上门,他们像是和平时代的人,拿着枪在门口与三哥交谈,态度上看起来他们并不算陌生。   三哥面色始终平淡,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再也没来过。   我想,乐园就在这里了。   # 月亮停在机翼上 第465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他在南京看了一场日落。   转机等待时间过于漫长,膝上摊开的原文小说静静停留在过半的页码。   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漫天。   停机坪上有几架飞机正在等候,偶有飞机划过天际,在视野中飞向云颠。   淡薄云层下,更远的地方,橘色的日头停留在远山上,耀眼的夕阳散射着余晖,铺进了面前宽敞的大理石地面。   那场日落灿烂盛大,可持续时间很短。地面折射橘色光晕,落入他的眼底,他手下的书,停留在了某一页。   下午六点零四分,太阳恰好落在了山头,然后渐渐下沉,三四分钟后,就只剩下一抹余晖了。   光线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几步外玻璃前零散站立的几个安静向窗外拍照的人渐渐变成了黑色的影。   这是他第一次来禄口机场,买的转机的票,登机口位置在22号,位置有些偏,但刚好是一个观景的绝佳位置。   候机的人很多,但很安静,都在低头玩手机,或是打盹,看起来都有些疲惫。   他才想起来拍照,拿起手机,调到拍照模式,对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没按下拍照键。   外边已经很暗了,暗到他只能拍到落地窗前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子。   好像稍微胖了一点,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目光有些散,习惯性发了会儿呆。   旁边路过一个人,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操着一口有些别扭的普通话,问他:“登机检票看的是这个吗?”   他回过神来看过去,登机牌的副联已经被他撕下来了,不知去向。   他说:“他们会撕下来一块就可以进去了。”   脑子转得很慢,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具体撕下来哪一块,就把自己的登机牌拿了出来,把副联指给他看,说:“把这一块给他们就行了。”   中年男人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两个小纸片,搓了搓,说:“谢谢我第一次坐飞机,不知道。”   他拉了拉口罩,弯了下漂亮的眼睛,说:“都这样。”   又一架飞机起飞,他的视线看了出去,一闪一闪的指示灯划过机场上空,这是他十分熟悉的场景。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仰头看飞机起飞,只要有空闲就会关注航班经过地方的天气变化。   而距离他的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天色暗下,初春天气,夜里温度低,机场有点凉了。   他只穿着一件薄卫衣,冷得抖了一下,连续飞了一天的时间,身体疲乏,大脑都有些发木。   他打了个哈欠,靠在并不舒适的椅子上,稍稍闭眼。   过了几分钟,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背包,微微皱着眉摸索了一会儿,手碰到了要找的东西,他睁开了眼睛。   腕表上的时间指在了下午六点二十三分,秒针无声划过干净大方的表盘,时间在如常流动,他的动作却静止了。   他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人,怔忪几秒,像是在愣神,在那人距离自己只有两三步远时,他微微勾起唇,张了张嘴。   他想说一句好久不见,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怎么在这里?”   款式优雅的皮鞋磕在地面,笔直长腿缩短了那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平稳的脚步停在他的面前。   那双沉稳的眼垂眸看他,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低沉回答:“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   登机牌还在指缝夹着,上边清清楚楚印着他的航班号与此行目的地。   孟星回缓缓收紧指节,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候机厅明亮的灯光被光滑纸面反射,他有点看不清上面的字。   空气空白了几秒,那个人依然站在他面前。   略显狼狈的沉默里,他强迫自己地云淡风轻地笑笑,轻轻挑起唇,温和地说:“真巧。”   华啟没说话。   他挺拔的身影安静地落在孟星回的眼底。   这是时隔两年,他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   春夜的南京,确实有点冷了,冷得他呼吸都有点打颤。   手发着僵,动作艰难。   他抬起来,将口罩又往上拉了拉,拉过冰凉的鼻尖,再次抬头看他。   他不知道该不该受宠若惊,时隔两年,自己变化这么大,还戴着口罩,华啟居然还能认出他来。   相比来说,华啟的变化并不大。算起来,他今年刚过三十一岁,气质较以前增添了几分沉稳,颜值却一点也没跌份。   量身定做的机长制服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笔直周正,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劲瘦腰线,袖间和肩上扛着四道杠,那代表了他的责任和身份。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蓝色的领带,他一直觉得南航的机组服装设计审美十分在线,但对身材要求也很严苛。   比如这一身西装,对腿长肩宽的人十分友好,譬如华啟,穿着有一股子禁欲范儿。而对于华啟的一些同事来说,就略微有点灾难了。   两年过去,机长制服有了细微变化,但华啟穿起来,仍然耀眼到让人不自觉倾目。   孟星回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特别尴尬,尴尬到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半晌,他慢吞吞开口:“不打扰你工作了,你先去忙吧。”   他的同事正在等着他,拉着行李箱,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华啟:“飞机落地昆明后,可以等我半个小时吗?”   孟星回:“……”   华啟的语气很平和,没有半分火气,似乎也没有对他的怨恨。   好像是从前最平常的日子里,他在和孟星回做着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邀约。   飞机落地昆明,顺利的话,大概是夜晚十一点左右。   那时他应该已经很累,要找个酒店补眠。   见他不说话,华啟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更快一点。”   他的心脏突突跳,发悸,发疼,还没有想好怎么拒绝,就恍惚间听到自己说:“嗯。”   华啟静静看着他,还是没走。   孟星回下意识想回避,却见他走近了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然后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摸向了他的衣服。   背包就在腿边,孟星回身上顿时起了一层汗,下意识按住了背包,休闲裤右边口袋却是一轻。   他的手机被摸了出来,直接,熟练,目标明确。   华啟垂眸看手机,没有向他询问什么,熟练地输入密码解了锁,然后,输入了一串数字。   接着,华啟身上的手机响了。   孟星回轻轻抿起唇,低下了头,随后,华啟把手机还给了他。   他转身,向同事走去,脊背笔直,步伐均匀,是军人的姿态。   落地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候机厅的灯光很亮,大理石地板反射出轻辉。   周围有很多人留意到了华啟的存在,还有小姑娘在偷偷拍他。   孟星回怔怔看着他,无意识咬着自己的唇。   那人走出几步,脚步微停,忽然侧身。   孟星回仿佛一个被抓包的偷窥者,脸瞬间火辣辣的疼,他想要移开视线,就见那位年轻的机长转头望向他,声音不高不低地开了口。   “不要再把我删掉了,”隔着来往的人群,华啟沉稳的眸子望着他,说:“等我。”   “那个是机长吧?肩上四道杠,一定是机长。”   “帅得有点过分了吧!我都看晕了!”   “好后悔刚刚没有要他的联系方式。”   “算了吧,”一群大学生里,一个男孩儿压低声音嗤笑道:“他们的圈子很乱的。”   ……   孟星回注意力有点难以集中,那些话从他耳朵进去,轰隆隆的,大脑一片混沌,他有点理解困难。   从背包里拿出药片,囫囵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用矿泉水咽下。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口,他后知后觉察觉了药片的苦,苦到他五官都有些痛苦。   周围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熟悉的味道,他抬手,捏了捏鼻梁,闭目良久,重新翻开了书。   口中药物带来的苦涩缓缓褪去,周围的声音又传进了耳中,慢慢清晰起来,旁边呢年轻旅客还在说着刚刚的话题。   一行字看了三四遍,没进脑子,他的思绪开始走神。   他们的生活“乱”吗?   登机口前排起了长队,他背好背包,拿着登机牌,站在了队伍里。   无意间转头,发现天已经黑透了,巨大的落地窗外,民航飞机在灯光下静静等候,那是空客321,在南京城的春夜里,等待着将人们送往故乡或是他乡。   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飞机前端驾驶舱的位置,什么也看不清。   工作人员将登机牌还给他,他回过神来,背着背包,进了登机口。   廊桥上灯光清冷,他进来时前后都没有人,独自走过那长长的距离,窗外灯光柔和,停机坪上停着几架飞机,他脚步停了停,抬头看出去,又一架飞机飞过天际,冲向云霄。   他以前,是不怎么坐飞机的。   也很少一个人独自出行。   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52F,随机的座位,但意外不错,靠窗,弦窗外视野宽阔,虽然这是夜里,没什么好看的。   很巧合,他旁边坐的正是候机厅里坐在他身后的几个大学生。   夜里依然神采奕奕,兴奋地讨论着落地后要去吃什么。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二十分钟,孟星回系好安全带,规规矩矩把手机调至飞行,看向窗外,前方巨大的机翼之上,覆着柔和的灯光,从这里看出去,世界都很宁静。   可他却坐立不安。   “先生。”   “先生?”   肩被推了推,孟星回回过神来,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名空乘,她正微微俯身看向自己,姿态优雅。   那位漂亮的姑娘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杏眼微微瞪大,似乎在惊讶,以至于她一时没说出她想说的话。   “你……”空乘顿了顿,在孟星回疑惑的目光中,开口提醒道:“先生,您的充电宝在飞机飞行过程中不能使用哦。”   孟星回点点头,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她仍没走,美眸望着孟星回,轻轻弯起,温柔说:“欢迎你回来。”   孟星回愣了一下,仔细看过去,她戴着口罩,孟星回看不清她的脸,但仔细看过去,那双眼睛确实有几分眼熟。   过往记忆仿佛潘多拉魔盒一样,慢慢一层一层开启,孟星回掌心有些发麻,他微微扯下口罩,对着那位漂亮的空乘说:“是你,盈盈。”   空乘笑了起来,旁边有人过去,经济舱过道狭窄,她让了路,对他点点头,没有空余时间多聊,站起身继续工作。   一个飞机上从机长到空乘,每一次飞行都不是固定的搭配,有可能飞了很久,前边机长和后边的空乘服务人员都不认识。   所以像这样在一个航班上同时遇到两个熟人的几率,真是有些罕见。   也许是因为见到过往的朋友,让孟星回有些心情复杂,他靠在座椅上,坐立不安的感觉更加明显。   为了缓解焦虑,他抽出前方座椅上的杂志,翻来看。   这是南航四月份期刊,上边的主题是江苏的人文风俗和一些世界各地的名人风物。   随手翻开的第一个专题,是苏州,华啟的故乡。   文中出现人物、职业,都与现实无关 第466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这趟飞机的人不少,几乎满客,大概是到了夜里的关系,大家都不太爱说话,连旁边的几个大学生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   前方小屏幕上正在播放安全演示,广播里传来空乘温柔甜美的声音,孟星回看了眼手表,就快到起飞时间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透过弦窗看着巨大的机翼,这双翅膀自由且浪漫,可以去往很多地方,曾经的他,无比羡慕。   “女士们先生们……”   心脏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怔怔抬起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这里是机长广播,欢迎您乘坐中国南方航空公司航班,从南京前往昆明,我们预计的飞行时间为……”   低沉松弛,像是重力的吸引,稍沙哑,好听又踏实。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the Captain speaking……”   他说英文时的腔调与声音是即便在英航听到也会竖起耳朵认真听的好听程度。   “我操!太好听了吧!”   “心跳都加速了……”   耳边传来压低的私语声,他听到有人说:“如果我有个机长男朋友,就天天让他用这样的声音跟我说话。”   那段话不长,很快就说完了,孟星回低下了头,食指与拇指紧紧捏着书的一角,思绪却飘得有点远。   “机长先生。”   孟星回坐在沙滩上,看向海边站着的人,海洋蔚蓝,阳光太盛,他的眼前泛白,晃得他有点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对转身看过来的男人说:“可以给我录一段视频吗?”   “什么视频?”那个人放下手中的相机,向他走了过来。   距离慢慢缩短,那张英俊的脸也渐渐清晰,他走到孟星回的面前,低头看他,声音有点懒散,和他此时的状态一样。   “你在工作时的视频。”孟星回仰头看着他,这样说道。   身侧的沙滩微微凹陷,一条长腿屈膝跪在了他的身旁,手臂半撑在柔软沙地上,那个人低敛着眼眸望着他,眸色慵懒又认真。   唇轻轻贴住,孟星回闭上了眼睛,微微启唇,口腔被温柔地入侵了。   心脏砰砰跳动,不受控制,他抬起手,还没等抱住他,手被扣住,十指紧握着,沾上了汗。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其实对彼此都不算熟悉。   他收到了一条录像消息,是在驾驶舱里拍摄的,镜头里的人肩背笔挺,制服工整,白色的衬衫肩上扛了四道杠。   修长的手扶着麦,凑到唇边,沉稳又专业地说:“欢迎您乘坐中国南方航空公司航班,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您的男朋友,华啟。”   他收到消息时正在加班,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后半夜两点钟,高楼大厦里仍灯火通明。   他必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灌了口咖啡,心脏突突直跳,他机械地拿起弹出提示音的手机,握在手里许久,才想起来往屏幕上看。   华啟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里,带着磁性,让他麻木的神经被轻轻电了一下。   周围都是同事咔哒咔哒敲键盘的声音,他趴在办公桌上,偷偷摸鱼,反复播放那段视频,唇不自觉地弯起。   发送时间是两点分,华啟现在应该落地北京了。   “在干嘛?”孟星回想来想去,有点小紧张地回复这样一句话。   两个人刚刚谈恋爱,他还处于那种有点羞赧,做什么都小心斟酌的阶段。   华啟很快回复:“在去酒店的路上。”   华啟问:“又加班了吗?”   孟星回揉揉干涩的眼睛,说:“嗯,码农嘛。”   飞机开始滑行,跑道灯不断退后,耳边响起发动机的轰隆声,飞机开始起飞。   客舱里灯光灭了,光线很暗,窗外地面越来越远,慢慢的,城市的夜景收入眼底,满目琳琅。   旁边的几个学生已经安静下来,海拔越来越高,偶有颠簸,失重感轻微。   孟星回从窗外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药物有镇静作用,这让他的心情渐渐平稳下来,只是精神开始有几分倦怠。   杂志从手边滑落,落在座椅下方,他懒得去捡。飘渺混沌的思绪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些被他压在记忆偏僻角落里的往事。   他第一次和华啟有交集,是在前公司的食堂。   他以前工作的工业园区和南航深圳分公司紧挨着,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穿着制服的俊男美女经过,形象良好,赏心悦目,和他这种搞IT的理工男不一样。   园区附近吃的东西并不多,吃饭不方便,所以南航的员工经常过来蹭食堂,公司食堂不对外开放,需要刷工牌点餐,所以只能向内部员工借,多数都是有熟人,即便不认识,也不太会有人拒绝帅哥美女的请求。   华啟偶尔会来吃饭。   孟星回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来的时候一般都是和同事一起,不怎么开口说话,清清冷冷的,有点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否则以他的姿色,不免被许多人搭讪。   同事大周是个交际花,他认识很多南航的姑娘,托他的福,孟星回也认识了不少漂亮姑娘。   有一次盈盈过来借卡时,孟星回抬头看了她身后的几人一眼,碰巧和他对视上。   猝不及防的对视,定了两三秒,孟星回望着那双平静深邃的褐色眼眸,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后移开了视线。   说实在的,他们公司本身就是自媒体平台,帅哥美女并不少见,孟星回也不是什么颜控,看多了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可大概是因为无意对视过那么两三秒的缘分,那位年轻的机长先生记住了他。   之后的见面里,虽然没有过交谈,但是只要碰到都会点点头,算打个招呼,两个人是字面意思上的点头之交。   孟星回不太爱说话,不算孤僻,只是懒。   平时在公司也不怎么修边幅,黑白格子衫,黑框眼镜,头发凌乱,不怎么打理。   与隔壁航空公司总是光鲜亮丽的员工不同。   和华啟真正有交集,是很平常的一天。   前一天晚上他平常地加了一夜的班修改了一个不平常的bug,平常地只睡了两个小时,平常地挂着一双很大的黑眼圈,浑身充满幽幽怨气地游荡在餐厅里,排着队等待买他最喜欢的红烧鱼。   很幸运,他买到了最后一份,飘去拿餐具时,他的肩被从后面拍了拍。   节奏过快的城市,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脚步匆匆,留意身边人和事的精力不多,人与人关系也多是礼貌而疏离,他这个人对谁都不热情,同公司的人认识得也不多,所以很少会遇到打招呼的情况。   再加上他因为熬夜精神恍惚,以为是错觉,他也就没有回头。   随后,他听到了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孟星回。”   梦游一样转过头,看见了那位英俊挺拔的机长先生。   不同于孟星回的不修边幅,他的白色衬衫穿得一丝不苟,黑发清爽利落地固定在头顶,露出英俊出众的眉眼,气质优雅,唇角略带微笑。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孟星回,真诚地问:“可以借一下你的卡吗?”   孟星回俯下身,努力想从飞机座位狭窄的缝隙中把掉落的杂志捡起来。   位置太局限,他一个成年男人这样做显得有点吃力,即便他很小心了,仍无意轻轻碰到了邻座小姑娘的小腿。   孟星回立刻收回手,说:“抱歉。”   小姑娘爽朗地笑了声,说:“你起来吧,我来捡。”   孟星回松了口气,歉疚又略带感激地说:“麻烦你了。”   小姑娘身材纤瘦,很轻易把杂志捡起来,交到他的手上。   月光从舷窗在洒进来,照明了孟星回摘下口罩的脸,飞机已经处于平流层,飞行平稳,月光比地面更加明亮耀眼。   小姑娘眼睛微微瞪大,收回手时动作略带仓促羞赧,小声说:“你长得好帅。”   孟星回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星回。”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抬头看过去,是盈盈。   飞机上许多人在睡觉,她声音压低,漂亮的眼睛里盛着笑意,她说:“这是华啟让我帮你拿的。”   孟星回掌心麻了一下,身体无意识向后躲了躲。   他躲的不是盈盈手中的毛毯,而是那个名字。   盈盈挑了下眉,还在等着,他慢吞吞接过,盈盈低声说:“落地昆明后,你稍微等他一下,我们只开个小会就可以下班了。”   孟星回对她笑了笑,却没有应声。   他对华啟言而无信习惯了,但是对别人不会,所以盈盈的话,他不能应。   飞机上温度很合适,其实并不冷,毯子是新的,孟星回没有拆开。   月亮落在机翼上,在九千米的高空耀目生辉。   华啟距离他这样近,让他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华啟曾和他说过,进入平流层指定巡航高度后,飞机开始自动驾驶,这样正驾驶可以休息一会儿,如果是执行夜间飞行任务,他会选择喝一杯咖啡。   “明晚你有空吗?”那位年轻的机长先生优雅地将冰咖啡放在餐桌上,状似随意地询问。   那时他们已经相识半年,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如果华啟来到本部,就会向他借卡吃饭,因此,为了方便,他们加了好友,也慢慢熟络起来。   孟星回低着头吃饭,目光扫过他修长漂亮的手指,白瓷的杯子把手被他慢慢挫着,指节有点僵硬泛白。   “听说飞行员的心理素质都是出类拔萃的。”孟星回慢吞吞地说。   华啟轻微一愣。   孟星回抬起头,略带调侃地看他:“你在紧张什么?”   华啟抿抿唇,耳廓微红,挑起眉看他,坦坦荡荡地说:“我喜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人来人往的公司餐厅里,他与华啟面对面坐在中央,深圳夏日的阳光明媚灿烂,透过分割的玻璃楼顶落在桌上。   孟星回怔怔望着华啟的眼睛,带着笑意说:“如果对我说这句话的是个美女就好了。”   那片盛夏的光里,他看到华啟慢慢垂下了眼眸,眼睫在那双精致的卧蚕上投下一抹阴影,他似乎也想笑笑,唇角做到了,眼睛却没有。   孟星回说:“明晚有空,约在哪里?”   然后,那双眼睛重新亮起,微微张着唇,望着他,又低下头,用掌心轻蹭了一下脸,有点无措地笑了一下:“我……我会发给你。”   他和华啟的恋爱开始得猝不及防。   那天孟星回推掉了所有加班任务,回到出租屋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   他换上了一身看起来阳光一点的休闲服,并把黑框眼镜换成了隐形。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这么像个正常人了,当他留意到自己的表情时,发现自己唇角上扬,正在微笑。   他想,他对那位机长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一点。   快节奏的城市,快节奏的生活,和快餐式的爱情,孟星回见多了压力下因荷尔蒙一时分泌过剩而突然开始,发泄过后又匆匆结束的感情。   他没那么想恋爱,但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他确实缺少一段亲密关系,他不介意体验一次,随时结束,他想,那位机长和他的想法一定差不多。   毕竟,他们见的优秀的人那么多,诱惑那么多,自己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   小心翼翼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他茫然地转头,是邻座的小姑娘。   他歉意地笑了笑,说:“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该抱歉的是自己,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说:“我刚刚看你在发呆,好奇你在想什么……你知道的,飞行过程十分无聊。”   孟星回不讨厌这样的搭讪,飞行过程确实无聊,没有网络,除了发呆,只能睡觉,小姑娘的同伴们已经睡着了。   “我在想,初次约会看什么电影比较好。”   这个话题显然引起了小姑娘的兴趣,她眨眨大眼睛,说:“或许爱情片好一点呢?”   孟星回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   目光透过漆黑的机舱看向机头的位置,孟星回忍不住笑了笑,说:“可是有人选了一场《开心超人》。”   小姑娘忍俊不禁,说:“怎么会这样?”   孟星回也是这样想的,怎么会这样?   他第一次看到华啟穿常服,是一身时尚的黑色休闲服,他个子很高,衣品仪态都是拔尖的,站在影院门口,许多人对他投去了目光。   孟星回也不可避免地被蛊惑,脱下机长制服的他多了几分随性与慵懒,他握着电影票,目光在来往的人群中扫过,然后定格在了他的身上,微微站直身体,唇角微挑,轻点了下头。   孟星回的心动也在那一刻发生,他穿过热闹的人群,向他走去,站到他面前时,就忽然很想抱抱他。   那是荷尔蒙作祟,让他起了色心,但是矜持和理智让他在合适的距离站好,他微笑着,得体地说:“抱歉,差一点迟到。”   手被自然地牵住,机长先生的掌心很暖,拉进了两个人间的普通社交距离,说:“你不用对我觉得抱歉。”   整个小剧院里都是家长带着四五岁的小朋友,几乎满座,前后左右把他们紧紧包围,孟星回看了电影票,两张票叠在一起,写着《开心超人》。   他很想笑,转头问他:“为什么看这个?”   华啟说:“选的时候,买的人并不多,我们走吧。”   他似乎窥见了这位沉稳的机长先生的另一面,只觉得有趣,连动画片看得也很开心。   那是他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出来时,孟星回还在和他讨论着电影中可爱的剧情。   一起在深圳夜晚的街头走着、闲聊,夜风温顺撩人,路灯下影子长一会儿短一会儿,被踩在脚下,孟星回忽然觉得,这不太像两个成年人炽热的恋爱过程,更像是学生时代。   他们聊着航空,一些孟星回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听着华啟向他描述机长视角中的天空,他仰起头,恰好一架飞机飞入云霄。   他忽然停止了说话,也停止了继续向前走。   华啟随着他停住,孟星回转头时,恰好撞上了他的目光。   华啟长了双犯规的眼睛,比桃花眼要深邃,卧蚕完美修饰了他的眼型,不过分狭长。不笑时很沉稳,笑起来时,像是照着桃花的水,拉丝一样勾人。   孟星回心跳速率发生了失控,轻轻勾着唇,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今天看的电影是爱情片,我想在他们接吻时吻你,但是今天看的是超人冒险,我不能那样做。”   华啟微微倾身,与他平视,低垂地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他说:“但是如果影院人很少,不影响别人的前提下,我可以在最后一排和你多说几句话。”   他的意思很明显,带他去看一场人少的电影,电影内容又不那么适合成年人观看,可以让对方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自己的身上。   “说实话,”孟星回低低说:“如果你愿意,我会在我的一切空闲时间陪你聊天。”   他常年到处飞,而他工作时间超长,见面的机会很珍贵,很短暂。   所以他们共同在一起的时间不该被浪费。   华啟按住他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   那年深圳的天气很好,星星也亮着,夜晚十点至十二点的时间里,那段滨海的道路没有行人,影子交叠,亲密的细节由滨海大道的白兰花见证。   孟星回垂在身侧的掌心麻酥酥的,感觉轻微,却烙进了灵魂深处,他分不清是压抑已久的荷尔蒙作祟,还是成年人难得遇到的心动,花香弥漫里,他缓缓抬手,试探着扶住了华啟的腰。   南航杂志四月刊,记录了一位优秀的飞行员的一句话飞机不仅是一种交通工具,它还像是一个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时光机,是世界的传送门。   无数次孟星回在午夜的公司里对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工作时,会有走神的时候。   他会泡一杯咖啡,闻着香浓的咖啡气味短暂仰望墨色天空,飞机在城市上空中一闪一闪,飞去远方。   他也会有那种感觉,不知道飞机把华啟传送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他才会落地深圳,见上一面。   华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偶尔和航空公司的员工一起吃饭,会听到他们谈论起。   那个时候他们刚在一起,他不觉得他们的关系稳定,所以并未公开,没人知道面对面坐着的两个话少的人是情侣关系。   那种隐藏在太阳下与人群中的隐秘暧昧,有种特别的浪漫。   坐在干净明亮的餐厅里,同事们在说着话,聊起这位年轻的机长在上一周在穿越秦岭上空突遇紧急天气问题,最后穿越云层,成功降落的惊险事迹时,华啟刚把一条鱼的鱼刺全部挑出来,放在他的餐盘里。   孟星回询问:“那天周几?”   一个空乘回答:“周三。”   周三,华啟在落地后,给他打了一个钟头的视频电话,那时他在加班,华啟并没有说话打扰,而是就这样安静坐在酒店的床上看书,就像每天都会做的一样,没有丝毫异样。   孟星回咬住鱼的脖子,用牙齿用力磨了磨。   手机跳出一条消息:“我更希望你能咬在我的脖子上。”   那句话把他所有的担忧与被隐瞒的气愤冲散,接着,耳根一阵燥热。   华啟很会撩,和他这种没谈过几次恋爱的内向理工男不同。   午饭过后,餐厅的洗手间里,孟星回抱着他刚交往不久的男朋友,牙齿咬在他的肩头,不敢用力,怕在他完美的身体上留下痕迹,怕他疼。   那天孟星回任性地对他做了要求:“要和我分享你的生活,我不要听别人说。”   那是他们两个礼貌恋爱后的第一次贴近,尝试打破中间默契保持的那对彼此都安全的距离。   华啟答应了他,却从未听他说过什么坏事。   《开心超人》的全部剧集、电影,他都反复观看过很多次,每到一个陌生的、让他没有归属的地方,他都会当做背景音放着,那样会让他有安全感。   小桌板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提示电量告急。   一旁的小姑娘无意看到,微讶地笑着说:“你也看《开心超人》吗?我弟弟很爱看。”   孟星回的目光落在渐暗的屏幕上,直至它自动关掉,缓缓开口道:“我前男友带我去看的   第一部电影,就是它。”   小姑娘微微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发觉自己视线的无理,立刻解释道:“我只是有点惊讶,你这么好看,你的前男友一定很帅吧?”   孟星回垂下眼眸,低声说:“禄口机场22号登机口,你看到那位机长了吗?”   小姑娘点头。   孟星回说:“我的前男友,和他长得有点像。”   小姑娘眼睛发亮,轻呼道:“那也有点太帅了吧?”   月亮停在机翼上,不知道那位坐在驾驶舱里的年轻机长知道自己成了曾经恋人口中的“前男友”时,会有怎样的表情。   孟星回不知道他这两年过得如何,对自己还有没有怨恨,也不知道在两个小时之后飞机落地昆明,他找自己要说什么事。   他活在世上的29年里,明明一直努力活得很好,让自己成为奶奶的依靠,让自己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并赚了很多钱让自己有足够安全感,却在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不断对另一个人依赖、贴近,让另一个人成为了他的大树。   这样快节奏的城市,同事的恋人已经换了三个,他仍和华啟在一起。   机长先生很善于把握两个人之间的粘性,会把自己的生活细节一一向孟星回报告,并会索要适当的安抚和夸赞。   这让孟星回这样凉薄寂寞的人很难对他疏远割舍,他觉得自己在华啟的生活中很重要,他能够并乐意承担和分享华啟的不高兴与高兴,但是华啟并未分享过他的任何不高兴。   那年深夏,太平洋上形成的强烈热带气旋受亚热带季风影响登陆深圳。   所有机场、口岸关闭,等待着台风的到来,恰好,华啟正在深圳例行经历飞行员模拟飞行的训练与测试,结束后无法离开。   他住在公司安排的酒店,给孟星回发消息:“你储存好台风期间要吃的粮食了吗?”   孟星回坐在家里,打开电磁炉烧水,准备煮泡面。   接到消息,靠在吧台上勾唇回复:“有泡面就够了。”   抬起头,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星,天阴沉得可怕,天气预报不断更新着台风登录的信息,预计要有三天才能经过。   因为台风天气影响,难得有机会在家办公,也算是休息。   华啟没有回复他。   恰好群里有工作进来,孟星回关掉电磁炉,走到客厅,抱着电脑开始加班。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凶猛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玻璃内侧的绿植都被吓得发蔫。   孟星回走到窗边,看着小区里的树几乎被吹成了与地面四十五度的弯,看来台风已经来了。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孟星回很诧异,因为除了外卖和快递几乎不会有人按响他的门铃,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已经停止工作了才对。   孟星回按开摄像头,然后,在一楼大厅温柔的暖灯里,他看到了一身狼狈的华啟。   “对不起,”公寓的摄像头过于清晰,他甚至看清了华啟眼睫上的雨滴滚落:“我没想到雨会来得这么快。”   下面的人是看不到画面的,他对着空荡荡的大厅,浑身湿淋淋地向自己的男朋友说:“我给你买了吃的,不要吃泡面。”   那应该是他真正爱上华啟的时刻,直至现在他仍忘不了那位机长狼狈、破碎,却温柔沉静的模样。   他打开门禁,走到电梯旁,看着电梯数字一点一点上跳。   直至“叮”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打开。   他扬起唇,穿着柔软干净的睡衣,温柔地拥抱住了水里捞起一样的机长先生。   他抵住华啟的额头,轻笑着说:“看来只有我能收留你了,落难小狗。”   华啟两只手都拎着沉甸甸的袋子,没办法抱他,所以他微微低头,高挺的鼻梁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尖,直视他的眼睛,亲昵地说:“谢谢我的主人。”   他第一次尝试与华啟住在一起,在此之前,他们礼貌的恋爱只停留在亲吻与拉手,最过分的一次,是他咬了华啟的肩。 第467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台风如约登陆深圳,外面的风雨就像世界末日降临。   华啟洗过澡,换了一身他的衣服,男生的衣服很宽松,穿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合适。   他坐在客厅里忙工作,抽空抬头看他,稍微愣了会儿神。   他从来没见过华啟这样居家的样子,普普通通的灰色运动短裤和宽松的白T恤。   他的头发已经规矩地吹干了,蓬蓬松松盖在额上,没有平时见面那样一丝不苟地上梳定型。   他从洗手间走到了厨房,脚步声很轻,在很尽量地不影响到他的工作。   厨房是开放式的,所以孟星回能看到他的所有动作。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分门别类放进冰箱里,然后,开始准备晚餐。   孟星回这样对生活毫无要求、得过且过的人,是从未在意过生活质量和家里是否有人陪伴这种问题。   高大挺拔的背影在厨房里忙碌,声音控制得很好。   当华啟把菜端出来时,孟星回早就已经完成了工作,撑着沙发靠背,不知看了他多久。   华啟轻挑起眉,说:“小狗可能需要一点夸奖。”   孟星回笑了起来,起身走到机长先生身后,温柔地搂住了他。   那样浪漫又帅气的机长先生,那样可爱又能干的小狗,在那个台风肆虐的平常的一天,走进了孟星回的心里。   他把华啟偷偷划入他自己最深最窄最软的位置,那个位置是凉薄的他最鲜活的地方,只停留了两个人。   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华啟。   他最开始,其实是想经历一场快餐式恋爱的,来排解他过大的工作压力,用肉体上的激情。   但事实上,他们的恋爱比华啟做的营养餐都要健康。   他们按部就班,顺其自然,就像学生时代那样纯粹,精神上的陪伴并不比肉体上来得匮乏。   华啟做饭味道上无功无过,所有用料都精准到严苛,有点像机器加工出来的快餐,但是孟星回吃了很多,赞不绝口。   因为他的狗狗需要夸奖。   在这之前,他从未对自己这个小公寓产生归属感,因为他在公司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这里。   华啟来到这里,并在这里的每一处经过,让他忽然对这里熟悉起来。   那种感觉太奇妙了,不但不坏,还十分充实满足。   外面的风雨来得吓人,孟星回拉开窗帘,看到有树被连根拔了起来,对面店铺巨大的金属招牌在路上翻滚,世界都是一片狼藉。   华啟收拾好厨房垃圾,洗了一小盆车厘子,端着走过来,喂了一颗在他唇边,微凉的手上还带着水汽。   孟星回含住,目光注视着窗外,说:“还好你过来了,否则你在深圳的这几天,我们又要异地了。”   华啟忽然凑过来,亲吻他的侧脸。   床帘拉好,小客厅里灯光明亮柔和,是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隐秘又亲密。   禄口机场再见他,那位机长先生一如既往的衣冠楚楚,英俊禁欲。那个广播里传出的低沉性感的声音,曾在某个地方和某个时刻独属于他。   那样令人怀念,之后的无数个午夜里,孟星回坚持不下去想要离开的时候,都是靠着那些美好的回忆努力支撑。   晚上九点,孟星回穿着睡衣,换好鞋,站在门口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外面台风刮得很厉害,华啟从沙发上坐起来,调低电视机的音量,问:“去哪里?”   孟星回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说:“下楼一趟,不出去。”   他们的公寓楼住的都是打工人,这种地方一般很多设施都很完备。   比如大堂转角,一楼楼梯间里面那个二十四小时成人用品无人售卖机。   他那天站在机器前站了很久,因为他不确定那位机长先生愿不愿意和自己做这样的事,也不确定自己和他要不要走到这一步。   华啟就在楼上,还在等着自己回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转折可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里面的东西他都不怎么认识,他不知道华啟以前用过没有,也不知道他的尺寸。   咬咬唇,他大方地把里面的每一个型号、味道、款式都买了一盒,还有一些关于情趣的,看起来有点难懂,他随便挑了几样,提着一个大袋子,上了楼。   华啟看向门口,先看了他,又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很明显有点惊讶。   孟星回一直观察他的表情,如果对方觉得反感,他会立刻道歉。   但是华啟看起来有点害羞,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一双桃花眼低敛,说:“我……我没有经验,要先洗澡吗?”   孟星回也被他搞紧张了,拘束地笑笑,说:“你先。”   华啟站起来,稳重地说:“一起吧。”   他和华啟都是第一次,即便他们年纪已经不小了。   照着网上学来的基础知识,他第一次清理是华啟给他做的,第一次润滑也是华啟给他做的。   那位禁欲的帅哥赤裸着站在雾气缭绕的浴室里,挺着一个很大的东西抵在他因为亚健康苍白的臀瓣,克制又隐忍地将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了他的身体。   孟星回撑在洗手台上,低喘着说:“我们可以试一次,如果不合适,就算了。”   他没有喜欢男生的经验,觉得这种性交有悖常理,所以期待是期待的,但是同时也没有抱多大希望,他想,可能这会是一个糟糕的体验。   但事实上并没有。   华啟空余的那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抽出手,换成了自己的东西。   当他进来时,两个人无间隙接触时,孟星回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跳。   带着螺旋纹的套子不断向他的身体里插入,磨得他几乎要发疯,敏感点被反复碾压,即便华啟的动作生涩,可仍让两个人都爽到了极致。   华啟捂着他的嘴巴,几乎是失控地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像一个初经情事的毛头小子。   “孟星回,老婆……”他在孟星回的耳边一遍一遍叫他,自语一样重复地说:“爱你……爱你……”   男人在床上的话不可信,但是现在没在床上,他决定信一信,他好想告诉华啟,他也爱上了他,但是嘴被堵得很严,只能发出一声声难耐的闷哼,最后忍不可忍,咬住华啟的手指,被他强硬地掰过脑袋,亲密地激吻。   说起社畜的体力,让孟星回爬个梧桐山,他可能连一半都上不去。   可他和华啟胡闹了三天,仍留着一口气在。   家里一片狼藉,他们在每一个地方进行了尝试,得出结论,他们的身体无比契合。   雨过天晴后,他们不得不分开,去往各自的工作岗位。   他们在一起拍了很多vlog,以防见不到面的日子过于思念。   热恋就是这样的,一会儿见不到就会想,这对两个不常见面的人来说,简直是酷刑。   视频里,孟星回笑着看向屏幕,问:“请问小狗愿意和我开启同居生活吗?”   那位机长先生一丝不苟穿着制服,看着屏幕里的他,用苏到极致的声音平稳地说:“我保证,不会吵、不会任性、不会捣乱,会好好照顾主人,乖乖等待主人回家。”   他们那时候决定开始同居。   机舱里的灯已经关了。   机翼上的月亮反射入舷窗,有些刺眼,却正好方便他阅读杂志。   空姐走了过来,打开一盏阅读灯,细心地调到了合适的角度。   飞机不久之后开始颠簸,广播提示,飞机正在下降。   昆明城市的灯光渐渐近了,整个城市如同堆砌在沉睡中地球上的璀璨宝石,迎接着游人的到来。   这段时间里,孟星回的掌心出了很多汗。   他在想,不要再和华啟见面了。   南京时,华啟精确地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熟练地解开了他的密码锁。   他的密码锁两年来没有换过,那是曾当着华啟的面设置的。   是九键华啟的全拼。   华啟太过精明,一举两得,用这样的方式验证了他的手机,也验证了这样卑鄙无耻的自己对他的感情。   甚至让他有种错觉,分手的两年其实没有存在过。   但事实是,他们分开太久太久,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而华啟,听说他已经不是单身了。   飞机曾经带着他的恋人去往山海,他只能站在那一片巨大的、坚固的、毫无缝隙的玻璃后,安静又执着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他那时候总会有一种不合他年龄的幼稚幻想,当有飞机飞过深圳上空时,他会想,如果自己也有翅膀,就可以随时陪在恋人身旁了。   然后华啟又告诉他,飞鸟无法飞入平流层。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他坐上了华啟为机长的航班,随他跨越祖国的华东到西南。月亮始终停在机翼上,是机长先生送给他的礼物,浪漫地陪伴他,为他照明,随他远行。   或许这是命运给他的眷顾,两年后,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他的愿望,抚平了他的遗憾。   他欠曾经的恋人一句道歉,但是欠的东西太多,他还不起了。   “你也是去云南旅行的吗?”飞机在下降,遇到气流颠簸,轻微失重感中,一旁的女孩儿又开口说话。   孟星回把杂志合上,放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是的,”孟星回看着舷窗外越来越遥远的月亮,轻声说:“但我可能要换一个城市旅行了。”   飞机平稳降落昆明长水机场,他第一时间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即便他的位置很靠后,不能那么快离开。   将近两个小时的久坐让他的双腿有一点发麻,骨头僵硬。   乘客聚集在过道处,正在有序等待下机。   孟星回背起自己的背包,拉好口罩,向门口挪动。   “星回,”经过正在维持秩序的盈盈身旁时,她叫住了他,一双美丽温柔的眼睛望着他,说道:“你等等他,他一定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孟星回轻轻弯弯眼睛,开口道:“盈盈,真高兴再次遇见你,麻烦替我向他说一声,祝他和……幸福平安。”   盈盈微微瞪大眼睛,她还想说什么,但是队伍已经挪动。   下机的过程很快,摆渡车已经等在飞机旁边。   孟星回背着背包踏上机场摆渡车,里面的人很多,很拥挤,他不得不站到了车尾的门口位置。   车辆启动,他转过头,看向昆明夜色中的那架空客飞机,机场灯光下的她沉默又温柔。   他以后会再次和南方航空相遇,但是,不要再遇见那位机长先生了。   孟星回没有托运行李,所以出机场的速度很快,随便坐上一辆通往市区的摆渡车,夜色中的昆明正在迎接他的到来。   午夜十一点半左右,他随便选了一站下车,街上空荡无人,昆明四月的风吹过他的脸颊,微湿润。   走了几十步,他遇见了一家连锁酒店,在凌晨的街边亮着灯,里边安安静静。   孟星回推开门走了进去。   凌晨十二点钟,他飞速冲了个澡,疲惫地倒在了床上,把已经自动关机的手机充上了电。   他睡不着,现在药已经陆陆续续停了,他的睡眠没有太大问题,但是今天是个例外。   躺在陌生的酒店里,他尝试放空大脑,但是纷杂的情绪却如蛛网一样慢慢收紧,将他整个人裹进了潮湿的思绪中,呼吸也渐渐觉得困难。   华啟和他的恋人关系一定很好吧,华啟那样的狗狗,虽然外表看起来稳重高冷,但其实很会哄人的,两个人不会有矛盾,不会争吵,在一起会很轻松。   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一段时间,两个人在一起很压抑的那段时间,无休止的寄托期望、而后失望与争吵,小心翼翼藏起的不堪,每一刻都如履薄冰……都由自己而起。   他把桌上两人的合照狠狠摔在华啟脚下的时候,玻璃瞬间崩裂,如同两个人岌岌可危的关系,玻璃碎片激起,划伤了华啟的脚腕,一抹鲜红缓慢流出,在记忆中慢慢变得暗红,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割在了自己的心上。   华啟并没说什么,也没发火,他只是平静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自己面前,紧紧拥抱了自己,他说:“是我做错了,别不高兴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那时已经半月未见,华啟好不容易有机会落地深圳,匆匆忙忙赶来见他,只说了没几句话,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到了这个地步。   他觉得很难堪,靠在华啟温暖宽阔的怀里,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他紧紧抱住华啟,他太心疼自己的恋人,也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伤害到他的程度,实在配不上他了。   酒店的灯全部关掉,眼前一片漆黑。   他控制不住去想,华啟和他现在的恋人的点点滴滴,以自己和华啟曾经在一起的点滴为模板,去虐待自己。   他们会在街头拥吻,会在见不到面的日子里开视频分享一天发生的事情,会无节制地做爱,或许,还会同居。   如果没再遇见这位英俊的机长先生,他会克制自己去想这些事,他会控制住拿自己去和华啟的新恋人做对比,不去想那个人有多优秀、多年轻、多帅气。   是的,他甚至没敢多问一句关于对方的信息,分手该彻彻底底,那样做无疑是对华啟生活的一种打扰。   可现在,在漆黑的夜里,他自己难过一下应该也没什么。   反正明天太阳升起后,他会离开昆明,换一个城市旅行,他们不会再处于同一片土地上。   手机屏幕以一种不规律的频率反复亮起,在安静的酒店房间里明明灭灭。   凌晨两点,他仍未能成功入睡。   他划掉手机上的未读消息,点开了通讯录,给自己的医生拨了过去。   医生温和好听的声音传出来,关切道:“孟星回,你是不是想被打死?”   孟星回闭着眼睛,轻轻吐了口气,说:“我睡不着。”   施浦困倦的声音传出:“陪聊十分钟一百块。”   孟星回说:“再见。”   遂挂断了电话。   隔了几秒钟,手机重新亮起,施浦打了回来。   “怎么了?”施浦清醒了点,不怎么耐烦地问。   孟星回沉默了几秒,说:“我见到我的前男友了。”   施浦来了点兴趣,问:“是那个飞行员?”   孟星回翻了个身,目光呆呆望着夜色,轻声开口:“我只有一个前男友。”   施浦慢条斯理地逗他:“我不算吗?”   施浦是他这两年新认识的朋友,是一个很靠谱的精神科医生——从专业层面来说。   有电话插进来,嘟嘟两声,孟星回闭了闭眼睛,轻声说:“我们在机场偶遇,他在给我打电话,我该怎么办?”   施浦安静了两秒,说:“我不觉得我可以给你好的建议,但是,我现在可以辅助你入睡,需要吗?”   不需要。   事实上可以让失眠状态下的孟星回成功入睡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药物,一样是华啟。   电话挂断,孟星回闭上眼睛,滑动关机。   刚要将手机放下,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星回。”   仿佛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呼吸停滞,耳边一阵长久的嗡鸣。   孟星回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在夜色中亮起的屏幕,轻轻掀动了下唇,却连个气音也不敢发出。   “我很想你。”   那个人说。 第468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相对于北方,昆明的天亮起得很晚,他早上六点钟起床,坐上地铁时,上面的人并不多。   在北京时,这个时间地铁已经要开始进行限流。   地铁在城市中穿梭,偶尔会经过长长的隧道,穿出时可以看到夜色中还未苏醒的昆明市,远方高楼零星亮着灯,马路上的车也稀稀落落,沉默矗立的路灯也显得孤独。   他在高空看到珠宝堆砌的世界,现在他正近距离处于其中,陌生又随和的风吹过干净整洁的街头,送过来清甜的花香。   他在黎明时分来到了花市,七点半左右,此时路上行人稀少,店铺门紧闭。   孟星回背着背包,停留在路边的标识牌旁,抬头看,上面写着:“九点开市。”   环卫工人正在街头清扫,花市入口的卷帘门都紧闭,沿街的路旁摆着桌子,精美的花瓶里插着花束,无人售卖,只随意在牌子上写着售价。   一大把玫瑰,只需要五元。   花瓣上仍带着晨起的清露,柔美的颜色让人心情舒畅。   孟星回在一个开满满天星的摊位前驻足,将相机举至眼前,对着那些在微风中茂盛精致的小花们按动快门。   就要到八点钟,他决定找个地方等一等。   然而路边的店铺都还没开始营业,绕着花市的大楼向里面走,终于找到一个开门的餐馆,或者说那是一个不算起眼的美食城。   里面的店铺没有开门的,只有一个正在打扰的阿姨正在忙碌。   他站在门口,试探地询问道:“您好,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花市还没开门。”   阿姨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随和的笑,开口说了句什么,带着当地的方言,他没听明白。   直至看到阿姨向他点头,他才走了进去。   在公用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商家过来开门。   一个小伙子进来时看了他好几眼,然后向一旁的米线店走,孟星回问道:“请问现在可以点单吗?”   小伙子笑了起来,说:“可以你想吃什么?”   他普通话比较标准,这让孟星回的耳朵不用支棱得太高,刚刚店铺里来过人,和他简单交谈几句,他都听不明白。   孟星回点了一碗猪蹄米线,在询问价钱时,小伙子笑着说:“先吃吧,吃过再给。”   一碗米线吃完,不到九点,出门正对着市场,花市已经开了,有许多人在忙忙碌碌,大车正在路边搬运鲜花,孟星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品种的花卉,他随便挑了个门进去,这里是散户卖花的地方。   花香浸染了他的衣袖,满目五彩斑斓,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绚丽多姿,吸引着买花人驻足。   他行走在花海里,走走停停,在一处卖玫瑰的摊位前停下。   牛皮纸制作的长方体纸袋,里面插着各类品种的玫瑰,插花是一种艺术,让人赏心悦目。   他记得在深圳时,有一次在加班至深夜,他靠着灌咖啡来支撑自己即将崩塌的意志,角落里的微信忽然跳了起来。   他的心哆嗦了一下,想着是不是上级又有任务下发,点开后,却看到了华啟的消息。   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一个几乎累到晕厥的打工人忽然灵魂一轻,甚至疲惫都无影无踪了。   “星回,”机长先生说:“我落地了。”   孟星回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四处看了看和他一起加班的同事们,他们面色蜡黄,神情麻木,盯着电脑,塌着肩,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具象化版本。   只有他短暂地从僵尸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类,他趴在办公桌上,捧着手机回复:“狗狗可以自己找到家吗?”   机长先生说:“可以的。”   他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孟星回看了眼电脑屏幕上正在跑的代码,沮丧地回复:“可能今晚回不去了。”   华啟每次落地深圳可以待两天作为休息,机长的飞行频率不会那么密集,这是为了让他们足够的休息时间,保证在飞行时有绝对充足的精力与最好的状态。   “我在你公司楼下,”机长先生说:“可以下来和我抱一下吗?”   当然可以!   他们已经那么久没见了。   孟星回从工位上起来,向电梯的方向跑。   夜间除了他们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电梯一路畅通,他匆匆跑向公司门口,在午夜里,他的恋人仍穿着一身帅气的机长制服,身材笔挺,一丝不苟。   孟星回跑向他,从身后抱住了他被制服勾勒完美的腰。   “星回,”那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随着深圳的夜风一起传入他的耳中,他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下班吗?我想和你待得近一点。”   孟星回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感受着从衣服上传出的体温,就着深圳温吞的风一起慢慢消化,化在自己软趴趴的心里。   “不可以。”孟星回霸道地指示:“回家洗干净等我。”   华啟转过身,把他揽进了怀里,一阵花香传入孟星回的鼻息。   “这是我在昆明买的花,”华啟提着一个牛皮纸袋做的花篮,里面的玫瑰花团锦簇,甚至还带着水珠,他说:“卖花的人说,送给久未见面的恋人很合适。”   那束花在他的办公桌上开了一个礼拜,那一个礼拜,他的状态非常好,看到花时就会精神饱满,从此不爱花的他喜欢上了玫瑰。   “这些都是三十块。”摊主忙碌着清点,并没有太多精力搭理他。   孟星回想还个价,但是想了想,直接付了钱,选了一束和记忆中相差不多的花,慢慢走过拥挤的花市长廊,与无数人擦肩,最后,走出花市。   乘坐地铁,他来到了火车站,买到了最近一趟去往贵阳的车票,就在半个小时后出发。   昆明一般是来到云南的旅客第一中转站,车站里人很多很杂。   孟星回站在检票口先排着队,慢吞吞地随着人流上车。   车辆启动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   他们在一起的仓促,分手时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没能见上一面,只是在网络上简简单单说了一句。   那天孟星回解绑了所有和华啟的关联帐号,甚至将手机上的视频VIP账号也退出,那时华啟正在执行飞行任务,刚从深圳起飞,去往兰州。   他在这个不长不短的飞行时间里,做好了一切,给华啟发了一条“我们分手吧”,没有等待他的回复,直接将电话卡掰断,扔进了垃圾桶。   这场恋爱对华啟始终不公平,由自己点头同意,由自己终结,华啟始终未曾占据过主动权。   全部因为自己的自私。   目光停留在高铁小桌板上的玫瑰,并不多艳丽,中央的绿色花瓣清润柔软,就如同……恋人的每一个吻。   两年时间,华啟终于回复了两人最后的那条消息,孟星回手指微僵,迟缓地从背包里拿出药,塞进了嘴里。   药片咽下去的时候,苦得他掉了滴眼泪下来,连心脏也被苦涩淹透。   四月,贵州的草木都已兴起,空气湿润,从下车开始就阴雨连绵。   孟星回有点冷,套上了外套,从火车站去往汽车站,恰好赶上了去往荔波的汽车。   汽车很小,是舒服的商务座椅,除了司机一共能坐八个人。   并没有按照车票顺序来坐,他上车的时候就坐在了车门口的位置。   车上有一家三口,年轻夫妻带着岁的孩子出来玩。   车平稳地开在去往荔波的路上,贵州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渐渐映入眼帘,奇形怪状的大山连绵起伏,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薄雾掩青山,整个世界都在苍翠绿意间。   车窗上起了薄雾,路程远,雨珠揉碎了茫然的思绪,使人变得困倦,阴天的缘故,车里光线暗,也被这雨带得有几分潮闷。   前座的年轻妈妈已经不间断说了一个钟头,声音温柔略带兴奋,因为车不大,所以整辆车都能听到她说话。   这样的环境太适合睡觉了,可孟星回被吵得睡不着。   他计算过,那位妈妈最长安静时间不超过三分钟,每隔五分钟就会拿起水壶问自己的女儿要不要喝水,看一会儿窗外,就会叫自己的女儿也向外看,分享景色。   这是一个很称职的妈妈,但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乘客,孟星回有点心烦意乱,他觉浅,每次要成功入睡的时候,前面总会开口说话,把他从浅眠中拉出来。   他心情不好,但并没说什么,他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公共区域,说话是自由。   车里很静,除了那位妈妈和并不太搭话的女儿都在闭着眼睛假寐。   直至小姑娘说了一句:“妈妈,你可以不要说那么多话吗?”   世界短暂安静下来,他终于得到空隙睡着了。   耳边有轻微的嗡鸣,孟星回缓缓睁开眼睛,周围光线很暗,隧道漫长,那位妈妈又开始说话。   看了眼时间,他睡了不到十分钟。   贵阳到荔波将近三个钟头的路程,前边大家都在睡觉,快要到了时开始交谈。   孟星回戴着口罩和耳机,倒是没人和他搭话。   旁边的啤酒肚男人接通电话,非常大声地和对面的同事喊话,这段路信号不好,越接不通他声音越大,很傲慢不耐烦的模样,后边来旅行的几个人也聊了起来,前边的妈妈开始和司机攀谈,询问旅游攻略,商务车厢有限的空间放大了声音,整个世界都很吵。   他尝试说了一句:“可以小声点吗?”   声音被淹没,没有人理他,旁边打电话的男人阴阳怪气地大声说了句:“能不能都小点声,都什么素质?”   没人理,该吵还是吵。   孟星回把音乐开到最大,可还是心烦。   手指焦虑刻板地在屏幕上滑动,一不小心按到了解锁。   屏幕上空空荡荡,没有电话,也没有讯息。   华啟没再联系他。   他静静关掉手机,剥开一颗糖,拉下口罩,塞进了嘴里,糖果的甜香短暂让他的焦虑缓解。   这样一路忍耐着,终于进了城,看到红绿灯与楼房。   车并不是直达景区,要在荔波进行转车。   这一路的吵闹震得他耳朵疼,车终于到站时,他立刻拉开车门逃了下去。   司机也下来了,说:“要去小七孔的可以上前边那辆公交车。”   公交车安静停靠着,开着门,他们到得刚刚好。   这会儿雨停了,天还是阴得厉害,他心情也不好,耳边终于宁静下来,他觉得脑中还在嗡嗡作响。   好在,公交车上没什么人。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摘下了把耳朵弄痛的入耳耳机。   这样,周围就只剩下雨声了,公交车上有几个小姑娘,贵州口音,说话文文静静,被又起的雨声牵扯着,渐渐在耳边变得朦胧。   他抱着那捧玫瑰花,靠在座位上,终于能小睡一会儿。   醒时已经快到站了,嘴里的硬糖长时间抵在一个地方,没有化开多少,只在那个地方甜到麻木。   转过山路,看到零星的房子,打开定位,看到自己已经到了黔南。   公交车缓缓停下,司机平板地声音说:“到站了。”   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自他下车开始就一直在下雨,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因为景区门口地方不算大,所以找民宿也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浑身湿漉漉地到了民宿门口,爽朗的民宿老板娘走过来接他,笑着说:“怎么没带伞?”   孟星回身上都是潮气,礼貌地笑笑,说:“没想到会这么多雨。”   人说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确实名不虚传,现在四月初,北方少雨,所以没带伞的概念。   “这种天气逛小七孔不是很好看,”老板娘录入他的入住信息,说:“这几天都是雨。”   孟星回擦干脸上的水珠,说:“那就多住几天,等天晴。”   他现在有很多很多时间,不再像以前那样忙碌、加班,他可以尽情放松,想在哪里待点,就在那里待点。   他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那间房。   房间不大,只一张大床,靠窗有个小圆桌,窗距离床宽度也只有一步多一点,卫生间在靠门的位置,里边空间倒是不算小,很干净,打开灯,里边的暖色调让人的疲惫不自觉慢慢放松下来。   他喜欢小一点的地方,很有安全感。   把衣服换下来,进洗手间冲了个澡,他躺在了床上。   慢吞吞转头看向窗外,雨将奇形怪状的大山隔开,近处草木繁茂,花影疏淡,一棵树长到三楼那么高,树梢的叶子被雨打得轻晃。   他喜欢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屋里也并不潮湿。   夜色渐渐降临,灯光映出窗上的影,他看着模糊青山背景下自己的影子,目光渐渐下移,桌上明媚的玫瑰一如初放。   他想,在这里多住几天也很好。   这一住,就是连续两天阴雨连绵。   四月是旅游淡季,小七孔还在枯水期,所以人游客并不多,民宿里清净。   期间有入住的客人,都不是一个楼层。   三楼只有三间房,他住最靠里那间。   第三天下午,雨稍小一些,他靠在床上看电影时,听到门外有说话声。   是老板娘热情的介绍景区游览路线的声音。   听方向,应该是靠左边的房间有人入住,一般这种民宿的隔音都不算好,他没听到人的说话声,不知道这个房间的住户会不会吵,只能祈祷不会影响他的睡眠。   好在,隔壁房的住客出入几次,并没有发出其他多余声响。   下午五点,天色阴沉沉的,雨短暂停了。   他套上外套,拿好房卡,准备出去吃饭。   门刚推开,恰好遇上隔壁房间的住客,那人正站在门口低头刷门禁。   “滴”一声,门开了。   细微的机械转动声音里,孟星回觉得整个走廊的空气都被抽离,肺部慢慢感觉到钝痛,无以为继的呼吸被迫停滞,眼前一阵眩晕。   他僵立在原地,盯着那个人挺拔的侧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对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脸上也没有起什么波澜,就这样淡淡扫过,像陌生人一样,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咔”一声轻响,门轻轻闭合。   孟星回缓缓挪动发麻的双腿,低下头,慢慢走过短短的走廊。   走廊上铺了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未开灯的走廊漆黑,吸收了他的影子,窗外贵州沥沥雨,打碎了他残破的灵魂。   他就像一缕模糊的残魂,看着自己一步一步下了楼,转角一楼柜台后,老板娘正在敷面膜追剧,看他下来,打招呼道:“要出去啊?”   孟星回牵了牵唇角,勉强笑笑,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他侧身看向柜台里的老板娘,说:“姐,我旁边的房间是不是住人了?”   “是,”老板娘拍着脸上的精华,说:“中午来的,一个挺帅的小伙子。”   孟星回沉默片刻,垂眸问:“他自己吗?”   “”老板娘说:“就他自己。” 第469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外面空气很潮湿,温度不高不低,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阵冰凉。   这里吃东西的地方不多,只有那么一条街的餐馆,街上行人很少,天黑后灯亮了,将湿漉漉的柏油路照得斑驳。   孟星回觉得全身没力气,进了一家餐馆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从民宿里借的伞滴滴答答滴着水,明明撑了伞,他却湿了一大片,指尖都是水,把手机屏幕弄得湿淋淋,像素格子被放大出光怪陆离的斑点。   牛肉粉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眼底。   他把屏幕在衣袖上擦了一下,指腹轻轻点开那个他一直没有回复的短信息框。   对话框里还停留在机长先生给他发的那一条“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   这句话他不敢看,没看一次都有一种肺部氧气抽离的痛苦与惊惶,可他也不舍得删,给自己留了一个穿越回两年前的时空隧道。   在那个时间和空间里,那段对话是这样的   “我们分手吧。”   “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   “好。”   餐馆柔和的灯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在玻璃上,窗外的芭蕉被密集的雨揉碎,从窗外看他,一片朦胧。   半晌,他点击屏幕,在对话框里输入:“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话框里安安静静,华啟没有回复。   雨将他的步伐拖得很重,回到民宿时,老板和老板娘都没在,大堂安安静静。   他垂下眼眸,慢吞吞地上楼,趿着水痕的脚印染湿了大理石地砖,一级一级,越向上,他越觉得害怕。   三楼有说话的声音,他听到了老板娘爽朗的笑声。   转过转角,看清了走廊里的人影,老板娘正站在右手边的房门口说话,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热情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孟星回点点头,没说话。   他垂下眼眸,步履平稳地向自己的房间走,不可避免要经过那扇开着的门。   瓦数不高的材质灯光昏沉地照在人的身上,皮肤上有种温吞的潮湿,让人的每一个毛孔都觉得憋闷。   经过那扇门再走两步就可以到自己的房间,他无波无澜地走过老板娘的身旁,又走过一步,越过了那扇门。   “晚上吃了什么?”老板娘问:“怎么淋湿了?”   孟星回脚步微顿,手指缓缓蜷起,侧身看过去。   门口站着的男人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有种空荡的呆滞茫然,没有太多情绪,两个人无意义地对视着,就像初见的陌生人,孟星回语气有些淡地说:“牛肉粉,有点辣。”   老板娘只是随口问这么一句,随即笑着说:“我来送垃圾袋,你那屋还需要吗?我给你拿上来。”   一般这种民宿在居住期间店家是不会给打扰卫生的,不会进来,所以补给有时候会有缺。   孟星回目光仍望着那个人,慢吞吞开口道:“不用了,谢谢。”   “他就住在你隔壁,”老板娘对新入住的客人说:“你们有什么需要直接对我说就好。”   “你好。”   孟星回的指甲缓缓嵌入掌心,听到那个熟悉好听的声音用一种陌生又礼貌的语气开口。   轻微的刺痛让他麻痹的神经短暂给出反应,他在那双情绪疏离的桃花眼的注视中垂下眼眸,淡淡说:“你好。”   那句话说得有点没力气,或许今晚吃得太辣,让他口干,缺少水分,所以难以开口。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很小的一步,像是逃跑的前奏,又很快止住了自己狼狈的表现。   “可以给我几瓶水吗?”孟星回看向老板娘,说:“谢谢。”   老板娘爽朗的笑声让走廊上的空气重新流动,她把垃圾袋递给新住客,说:“我下去给你拿。”   孟星回点点头,转身,不急不缓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刷开门禁。   门缓缓合上,房间里只剩下自己。   天黑了。   孟星回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夜色中沉沉隐隐的大山,贵州是喀斯特地貌大省,是个看山的好去处,可他一直在这里躺着,没有出去看过。   房间里没开灯,周围的店铺还没有商家入驻,晚上也没有灯光,雨夜里细微的天光铺了进来,昏昏暗暗。   玫瑰在桌上静静开着,他紧紧攥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对话框,一直一直,没有等到回复。   隔壁没有任何声响。   或许他不是华啟,他这样自欺欺人地想着。   华啟不会用那样漠然的眼神看自己,即便是当年初遇时,那位稳重清冷的机长先生注视自己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他有点不知所措,失恋的痛苦好像隔了两年重新找上了他,比从前来得更加猛烈,疼得他失去了力气。   他是个胆小的自私鬼,他不敢看到华啟的爱从自己身上抽离后的样子,只能选择快速逃跑。   就像一个不尽如人意重要考试的分数,他不去查询,那把悬在脖子上的刀就不会劈下来。   几天前在南京重逢,看到华啟看着自己的眼神时,他这种感觉仍不明显,直至刚刚与他对视那短暂的时间里,孟星回知道,迟了两年的痛苦还是找上了他。   有些事避无可避。   他下楼的时候正好遇上来送水的老板,老板诧异地看他,问:“要出去吗?”   孟星回点点头,提着雨伞,说:“出去吃点东西,水麻烦放在前台吧,我回来拿。”   老板应下后,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外面雨停了,他拿着伞走在短短的商业街上。   临街的商铺都会在外面放置桌椅,只是下雨的缘故,没有人在外面吃饭。   街边有店家揽客,他随便进了一家餐厅,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恰好旁边有一扇小窗,飘进来的风清凉也温雅。   他慷慨地点了几道昂贵的菜,然后买了酒。   人有的时候很难和自己的理性达成一致,这就是痛苦的来源。   辛辣的酒烫入喉咙,他放任自己的想象力。   桌上的手机里存着两年前的照片与vlog,因为时间久,掉帧有些严重,又被他细细修补,而修补的过程里,每一张都让他的心脏血淋淋地疼。指腹轻轻蹭过华啟带笑的眉眼,有他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有他在那个小小的公寓厨房做饭的,有他刚刚睡醒,有些茫然的样子,还是出于本能地把自己搂进怀里。   他放任自己想,华啟的身边换了一个人。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却没有几分钟就吻在一起,从沙发滚到了地上。他们一起在厨房做饭,虽然华啟的厨艺不精,但是那个人仍开心地吃干净他做的所有食物。   或者……某天清晨,华啟即将离开那个他们在一起同居的城市,准备执行飞行任务,在床上醒过来时,两个人不舍地抱在一起,不想浪费每一分每一秒,缠绵亲吻。   而后,华啟在驾驶舱里,给自己的恋人录制视频。   手机开着公放,音量在嘈杂的餐厅里被淹没。   镜头里的人肩背笔挺,制服工整,白色的衬衫肩上扛了四道杠。   修长的手扶着麦,凑到唇边,沉稳又专业地说:“欢迎您乘坐中国南方航空公司航班,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您的男朋友,华啟。”   醉意渐渐模糊了空茫的眼眸,那段视频在屏幕上循环播放。   那是他们恋爱刚刚开始的样子,美好又心动,像深圳湿润温柔的海风,随着机长先生去往祖国的各个地方。   旁边桌来了客人,灯光斜打下的影子堪堪遮住了他手机的屏幕,自动调节亮度的屏幕缓缓暗了下去,而他的眼睛还没适应那种暗,渐渐看不清了。   他不再看,低下头,安安静静吃起了饭。   贵州的酸汤鱼很好吃,但对他来说,口味略淡,不过,还是很好吃。   他看着面前这一锅热腾腾的鱼,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件早就该忘记的事   那时他和华啟频繁吵架,有的时候,自己根本说不出道理,有时候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甚至单拿出来说都觉得可笑的细节自己看不过眼了,故意来找茬儿吵。   比如那一天晚上,他因为工作的事焦头烂额,频繁出错,华啟给他做好饭,叫他来吃。   他不想吃,他什么也吃不下,那时候他已经超过24小时没吃东西了,甚至觉得“饿”这个本能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他看也没看华啟,眼睛酸疼地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报错的程序,有些烦躁地说:“我不吃。”   华啟走到他身旁,手轻轻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温柔地说:“主人,只吃一点。”   孟星回眉头皱得很紧,他那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很慢很乱,即将在崩溃的边缘,所以语气很差很差,他说:“我说了不吃。”   华啟没有放弃,他微微欠身,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说:“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鱼。”   “啪。”   一声手掌碰撞的脆响后,孟星回的理智被暴躁取代,他觉得华啟好烦好烦,他把华啟放在他头发上的手拍开,抱着电脑起身,向卧室里走,并胡乱发泄道:“你不知道你做饭很难吃吗?”   华啟没说话。   而他一个人待着后,开始无穷无尽地后悔。   他抱着电脑发呆,看着上面不断跳出的报错,铺天盖地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墙之隔,他竖起耳朵听华啟的声音,他祈祷华啟快点进来救救他,他会和华啟道歉,为自己一时失控说过的糟糕的话。   可是华啟没有进来。   等了几分钟,等来门一声轻响,家里恢复了安静,华啟离开了。   他怔怔放下电脑,手脚僵硬地走出卧室,家里空荡荡,一片死寂。   饭菜摆放在桌上两个碗摆得很整齐,里边已经盛满了米饭。   一条看起来很漂亮,但是他知道味道一定很一般的鱼静静躺在桌上,已经有些凉了。   他沉默着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吃饭。   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他吃完一碗饭,为了不浪费,把华啟的那一碗也吃了,等到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他才发现,他自己吃光了很大一条鱼。   他没有觉得撑,也没有尝出来那条鱼的味道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   他拿出手机,给华啟发消息:“对不起,我刚刚只是有点烦,我把饭吃光了。”   那次华啟落地深圳后比以往走得要早,那天他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复他。   孟星回不再理那该死的工作,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等着。   他觉得黑暗已经快要把他蚕食,自己没有丝毫抵抗的力气,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没有一点意义。   直至后半夜,对话框里终于有了动静。   华啟说:“宝贝抱歉,临时飞行任务,刚刚落地。”   他先解释了自己的突然离开,然后说:“我会重新学习做饭,但是宝贝可以告诉我你爱吃什么口味的吗?”   那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相处存在的巨大问题他们的恋爱是互相迁就的,迁就到过于礼貌和懂事,没有任何成年人负面的情绪加给对方、缺失很多必要的沟通,也就让两个人看起来,并不那么相熟和了解彼此。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年了。   “我是你的男朋友,华啟……”手机中循环播放,直至电量濒危,醉意涌上了头,他开始觉得轻微眩晕。   抬起头,他向店员打招呼:“麻烦再给我一瓶酒……”   那个酒字说得很轻很轻,随着忽然断掉的呼吸消失了踪迹。   他怔怔看着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临桌,一个英俊的男人独自坐在那张可以供五六个人吃饭的桌旁,与自己斜对着,大堂明亮的灯光恰好将他的影子投在自己的指尖。   安静且沉默。   私菜馆的角落里,手机仍在循环播放着那段视频,店里杂乱的说话竟然无法遮住那低低的音量,如同响雷一样在这个有限的空间轰隆作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视频里的主角就坐在他的不远处,可以清晰听见这里的声音。   而那个正在看菜单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眸看向了他。   狼狈、难堪……眼前世界都好像失真,苍白的手仓促地去抓手机,可他的动作太过慌乱,匆忙捡起手机时,又从指间滑落,“啪”地落回了桌上。   冰凉的雨丝轻轻飘到了他的手背,让他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用力将手机屏幕关掉,用力到指尖发白。   世界终于安静。   他狼狈地低下了头,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活了将近三十年,好像什么也没活明白,永远那么糟糕。   眩晕里迷离的光影摇晃,他想要站起来,转身逃走。   可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余光里,他看到那个人站了起来,然后,迈动长腿,向自己走了过来。   小窗外的雨不休,扑朔着思绪,他僵硬地抬起头,那张俊美熟悉的脸撞入眼帘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泛起一声平直悠长的嗡鸣。   “你好,又见面了。”   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先生唇角挂着礼貌、并不让人感觉冒犯的笑意,他略带赧然地询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雨水染湿了乌黑的发丝,并不像平时工作那样梳得一丝不苟,发梢柔和地搭在眼眉上,身上那套本该看起来优雅禁欲的常服湿淋淋的,一滴雨水从他的衣角滴落,滴在了那张原木色的餐桌一角。   如同窗外房檐黛瓦汇聚成的雨滴垂落。   “叭嗒。”   打晃了窗下绿意鲜活的芭蕉叶,风疏疏密密,吹拂在角落里两人的身上,对视间,时光凌乱交错。   男人身上湿透,带着笑意站在他的眼前,就好像两年后,深圳的雨下到了贵州。   孟星回开口道:“可以。”   对面的椅子被拉了出来,那个高挑英俊的人与他相对而坐。   “我叫华啟,来这里旅行。”对面那个人姿态放松,像是两个人当真是初见那样,闲适地开了个话题。   孟星回的心脏像是拧成了一团,艰涩的呼吸中,他听到自己稳定的声音回答道:“孟星回。”   “我是单身。”   这是那个人落座的第二句话。   “先生,你还需要点菜吗?”一个阿姨走过来,操着一口黔南的方言,询问道。   华啟将目光转移向服务员,礼貌地说:“我只需要一瓶酒,谢谢。”   孟星回不知道华啟在想什么,但是显然,他在装作不认识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孟星回苍白的手指捏着酒杯,认真看着对面的男人,心想,或许黔南的山里,真的有另一个与华啟十分相似的人。   他在祖国的另一个地方,以另一种开端,邂逅了一位优雅、魅力十足的男士。   那个永远无止境工作,充满束缚压抑的快节奏都市里,密密麻麻高耸的格子窗中,麻木冷漠的他遇到了一位优秀的机长,第一次触碰到深圳的温度。   两年后,他在贵州连绵不绝的大山里,遇见了一位游客,在一个陌生的餐馆里,偶然邂逅,随口搭讪,连风都带着贵州的温和湿润与自由。   当难过与歉疚在对方的随意中渐渐瓦解,他的醉意也慢慢加深。他撑着下巴,认真听着那个人的每一个字,混乱的纠结里,想要问一问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和自己重逢,想问他这两年里过得好吗,还想问,他为什么坐下就直接说自己单身。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问,他宁愿在这场连绵多日的雨里做一场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场好梦了。   华啟在不停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但并不见醉意,话也并不算多。   他的记忆中华啟是很少喝酒的,他经常要为自己的飞行任务做准备。   “先生。”孟星回语速很慢,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大厅喧杂的人声中。   可那位先生放下酒杯,抬眸看他,轻挑了一下英挺的眉,或许是酒醉的缘故,他那双桃花眼潋滟出了一抹水色。   “方便问一下,你的工作是什么吗?”孟星回好奇地说。   华啟看着他,唇角轻轻勾起,说:“我是一名飞行员。”   声音低沉性感,就如同禄口机场预备起飞时,广播中传来的令人心动的声音一样。   “真酷,”孟星回弯弯眼睛,说:“现在是在休假吗?”   “嗯,休了半个月,出来走走。”华啟端起酒喝了一口,说:“你呢?是做什么职业的?”   孟星回说:“手工艺品。”   华啟抬眸看他,或许他有点醉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顿了顿,他问:“你喜欢吗?”   孟星回眼底一潮,垂下眼睛,诚恳地说:“很喜欢。”   两年前,他在北京遇到了一位做传统花丝镶嵌工艺的老师傅。   他那时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在哪里结束自己的一生,心里黑灯瞎火,世界在他眼前都是一样的颜色。   而当他在一次路过的展览上,遇见了那工艺繁复、美丽华贵的作品时,目光久久没能移开。   那位穿着长衫大褂的老师傅溜溜哒哒走到他的面前,与他交谈几句,两个人对于那件作品相谈甚欢。   老师傅邀请他去家里坐坐,那是一个位于琉璃厂的店面,从此,那座质朴宁静的二层小楼里,他一待就是两年。   “我经常飞北京。”在温暖的餐馆里久坐,那位先生湿漉漉的发丝开始变干,他给孟星回倒了一杯酒,说:“琉璃厂我也去过几次,或许,我们曾在某个时刻擦肩。”   孟星回微怔,攥着酒杯发了会儿呆,然后,吐出一口气,浅笑道:“如果你下一次有时间过去,我可以做你的向导。”   “叮”   瓷杯相撞,酒晕出阵阵涟漪,华啟抿了一口酒,说:“一言为定。”   桌上的菜吃了七七八八,窗外的雨停了又下,那瓶贵州的茅台酒也不知剩下多少,总之,轻之又轻。   孟星回从洗手间里出来,顺路去吧台结账,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天色已经晚了,餐馆里没剩下几桌,他转头看向最里边的角落。   对开的红窗仍开着,风轻轻浮动着中央悬挂的风铃,柔和的灯光下,那个杯盘狼藉的原木桌旁,男人安安静静伏在上面,枕着手臂,像是醉得睡着了。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旁边的店员轻轻叫他。   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可以选择离开,忘掉这个不知算是重逢还是初次邂逅的夜,心疼了很久很久,在看到那个在陌生地方孤独的身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时,他抬步,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先生,”孟星回欠身,轻轻拍了拍那个人肩头,体温从并不厚实的春装传入他的掌心,熟悉的气息一同被湿软的风送进来,醉意朦胧里,他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他轻声说:“华啟,我们回去吧。”   趴在桌上的人迟钝地缓缓抬头,桃花眼里清晰映着他的影子,一眨不眨,他茫然地喃喃道:“星回,我做梦了。” 第470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教他花丝工艺的老师傅曾这样宽慰他人这一辈子,也就活那么一回两回。   当他坐在小楼里,呆呆看着师父苍老的手灵巧地勾勒出一个个美丽的弧度时,窗外阳光明亮,苍翠的梧桐灿烂得耀眼。   雨落在黔南的夜里,不知道怎的,他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道路上早已空旷无人,沿街的店铺也差不多都已打烊,路灯下的雨丝很细,却能轻易浸透人的衣裳。   华啟比他要高,喝醉了走路时摇摇晃晃,很不稳,在一处转角时,因为踩到崎岖的水坑,两个人踉跄了一下,雨伞倾倒,脱了手,伞骨就那样折了。   雨势不小,两个人顶着雨回民宿,身上都湿透了,躲雨也变得没太大必要。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华啟的声音与清醒时的沉稳不同,很低,略带喘息,和酒气一起扑进孟星回的耳侧。   孟星回微哂,敛眸道:“客气了……”   他知道,华啟一直是这样一个有分寸的人,教养良好,不会给别人带来负担,无论多亲密的关系,他总是能恰到好处。   “或许你会觉得我在开玩笑”   身边人的脚步倏然停住,孟星回跟着停下,转头看他。   昏暗的路灯下雨丝牵牵连连,怎么也斩不断,夜里空荡的街上,两个人相视,一样的狼狈。   “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好像爱上你了,”那位英俊的机长先生低头看着他,礼貌又正式地询问:“我可以追你吗?”   长长的眼睫上卷着细碎的雨珠,随着轻轻晃动落下。   孟星回轻轻摇头,和气地说:“先生,你醉了。”   “或许吧。”路灯的灯光下,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委婉拒绝,笑了笑,说:“回去吧。”   这个地方实在没有多大,几分钟就到了民宿。   已经很晚,民宿门开着,但是大堂没人,灯也关着。   两个人上了楼,在门口分别。   孟星回推开自己的房门,看着两步外门前的男人,温和地说:“晚安。”   “晚安。”华啟低低沉沉地回道。   民宿的热水充足,虽然在这样潮湿的地方,却很干净。   热水淋在身上,醉意随着雾气慢慢蒸腾,他有点站不住,扶着洗手台,怔怔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像。   他今年二十九岁,已经不算年轻了。   他忽然想看一看自己的脸,这张他很久没有好好看过的脸,现在还算能看吗。   或许没太变化吧,毕竟在禄口机场,他曾经的恋人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他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眉眼,他好像比以前胖了一点,眼底没有以前常见的委顿青灰,眼神也有点变了,从冷漠变得平和,就因为眼神变化,他好像连气质也发生了改变。   门外有敲门声,他关掉水,胡乱套上睡衣,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英俊挺拔的男士。   他回来这么久,仍没换衣裳,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房间里柔和的灯光洒进没开灯的走廊,落在那个人的身上,他张了张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先生,”那位十分有分寸的男人不闪不避地凝视着他,直白地说:“可不可以,和我做一次?”   心脏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心悸。   门轻轻合上,唇急迫地贴在了一起。 第471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孟星回被压在门旁的墙上,唇被肆意啃噬侵略,灼热的手在他的身上游走,游刃有余地精准撩拨着他的每一个敏感点,几秒钟就让他失去了所有抵抗。   他紧紧搂着华啟的脖子,仰起头,任由他吸吮自己的脖子,粗重不稳的呼吸落在他仍湿润的皮肤上,带起细细的颤栗和浓重的情欲。   身后灯的开关“啪”的一声轻响,熄灭了。   房间里陷入暧昧的昏暗,洗手间的灯光仍开着,扑在一步之遥的大床上。   “脱衣服,”孟星回气息不稳地在他耳边说:“宝贝,太湿了。”   那个不经意的下意识称呼过后,孟星回僵了一下,华啟没有给他思考的空隙,堵上了他的唇。   身体不停地磨蹭间,潮湿的衣服零散地落在了地上。   光影浮动,窗外晦暗的天光遮掩着特色的喀斯特大山,窗前的玫瑰花影被拉长,已经有些枯萎的花瓣落了两片,被风吹到了洁白的床上。   孟星回被推倒在床上,侧头的时候,无意看到了那片花,他想把花藏起来,遮掩住自己的心思,可那对于不断露出破绽的他实在太过欲盖弥彰。   华啟屈膝半跪在床上,覆在他的身上,低头,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   然后,吻目的性很强地向下。   男人趴在孟星回的胸前舔吻着,带着酒气的舌尖灵活地绕着那个凸起滑动,一片潮热,孟星回手心都在发酥,控制不住地抓住身下洁白的床单。   很久没有被满足的身体遇到了最熟悉的体温,比醉酒主人的的意志还要薄弱,柔软凌乱的床上,过度契合的身体不需要过多适应就可以摆出最最契合的姿势,贴在一起撩拨着彼此。   那个硬度很高的东西慢慢闯进来的时候,满足和心动轻易压过了疼痛。   “多久没做过了?”孟星回大口大口喘着气,贴在华啟耳边,低声问。   “两年,零二十七天。”华啟说了一个精确的数字,然后深深嵌入了他的身体。   满足的吁气声后,房间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狂乱的心跳声里,两个人静静对视着,洗手间的灯照亮了床上的小片区域,然后弥散成了温吞的光。   视线粘着着,就好像这两年的时光在狭窄的空气中压缩,孟星回又想起师父说的话——人这一辈子,就活那么一回两回。   华啟忽然开始动作,粗鲁、极深,每一次都好像钉入他的灵魂。   过度猛烈的快感让孟星回控制不住蜷起了双腿,两个人肆意地享受着最原始的快感,或许酒精可以让人抛弃一切的理智,孟星回勾住华啟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伸出舌头,与他纠缠。   便,再没分开了。   午夜安静的楼层里,只住了他们两个人,面积很小的房间里,呻吟与粗喘声糜烂地交织,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像是怕一开口就会惊扰时光,可唇舌却一直缠着,亲到嘴唇发麻。   忘记做了多少次,总之与那位飞行员先生请求的“做一次”不符,直至筋疲力竭,天光渐渐亮起,华啟紧紧地把瘫软的他搂进了怀里,然后,将唇贴在了他的脸颊。   没开空调,初春早上仍有一点寒意,两个人相拥着在狼藉的大床上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样香艳极致的体验过后,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过来,床帘拉着,华啟在他身边,睡得正香。   床帘遮光性很好,看不见天色,不知道几点,但能听到簌簌雨声。   他安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张禁欲的脸上神色宁静,黑发乖巧地垂在额上,目光顺着他长长的眼线描摹,慢慢下滑,至高挺的鼻梁。   他贪婪地看着曾经的恋人,当华啟闭上眼睛,那张脸几乎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区别,掉帧的视频曾被他一次次修复,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刻在心里。   华啟,他这两年过得好吗?   他不是又开始了一段恋爱吗?为什么又单身了。   这一次恋爱的结束,他是不是很难过。   眼睫轻微颤了颤,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慵懒的目光静静落在了他的脸上。   孟星回的心跳漏了一拍,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唇被轻吻住,华啟低哑的声音贴得很近很近,他彬彬有礼地懒洋洋说:“昨晚感觉好吗?先生。”   孟星回一怔,呆呆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   “很棒。”孟星回含住他的上唇,轻轻说:“五星级体验。”   眼前视线晃动,他被压制在了床上。   当酒精被代谢掉后,大脑绝对清晰时,华啟分开他的腿,就着昨夜的粘腻,重新进入了他。   灼热的地方包裹着那根粗大,华啟低着头,看着两个人相交的地方,缓缓晃动着腰。   洗手间的灯开了一夜,照在两个人吻痕斑驳的身上,桌上的玫瑰花瓣又落下几片,静静躺在桌子上。   孟星回低低地叫着,他知道什么程度的叫声会让华啟更加喜欢,晨起宁静,窗外不知名的鸟鸣悦耳动听,从远山传来。   贵州动植物资源极其多样,床帘打开后,雾气氤氲着丰富的绿色。   两个人在晨雾氤氲里温柔地做了一次,在雾气里,好像时间被无限拉慢,所以这一次的时间很长很长。   也格外有感觉。   让他想起了两年前,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初次做得也这么凶。 第472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这一次结束后,孟星回躺在床上大口喘息,汗水湿了床单,上面附着着一些干的、未干的东西。   “我觉得……”孟星回弯弯唇,轻笑着说:“机长先生,对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你应该有一点节制。”   华啟的呼吸仍未喘匀,听起来有种诱人的性感。   他下床,走到窗边,把拉窗打开。   徐徐的风吹了进来,带来湿润的新鲜空气,置换出去一些闷热的暧昧气味。   窗外奇形怪状的大山静静矗立,悦耳的鸟鸣更加清晰。   孟星回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好。   华啟低头看着桌上盛开的玫瑰,开口道:“我想追你。”   孟星回轻轻转头看他。   一身情欲的气息被大自然洗净,变得纯粹如初。   “我们在这里偶然相识,从这里开始,”大自然天然的背景音里,华啟低沉好听的说:“我们重新恋爱吧,孟星回。”   一尾漂亮彩羽的鸟从窗外的树梢飞起,轻盈地扑进了浩瀚大山里。   阳光慢慢渗透雾气,洒在了桌上绚烂的玫瑰瓣的水露上,有彩虹的颜色。   良久,孟星回慢慢摇了摇头。   华啟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凸起的指节苍白。   他掀了掀唇角,像试图笑一笑,却没能成功。   孟星回平静地陈述:“我们不合适。”   施浦打来电话时,孟星回正在睡觉。   床单被他洗了一遍,让老板娘换过后,他一直在睡。   今天天气开始好起来了,阳光开朗,晒进房间里,温温柔柔的,很舒服。   “几点了?你还在睡。”施浦说:“你的旅行怎么样?”   孟星回迷迷糊糊地问:“有事吗?没事挂了。”   施浦说:“来问一问你前男友的事。”   他的语气难得认真:“我想了两天,觉得在你给他机会之前,我需要给自己争取一个同等的机会。”   孟星回很困,只是说道:“医生,你永远不该是被挑选的那一个,你值得最好的。”   孟星回拒绝他的时候总是干脆利落,但是很温柔。   让从未有过挫折的他更加想要征服,有时候他也会想,孟星回和他的前任之间的问题不会出现在他们两个中间,他可以注意到孟星回的每一个情绪变化,重视并给予他最妥帖的陪伴。   “你们在一起吗?”施浦非常敏锐,在孟星回说完那句话后,他察觉了一些危险的讯号。   “嗯,”孟星回缓缓睁开眼睛,怔怔望着身侧洁白的床单,说:“昨晚一直在一起。”   他们是成年人,从孟星回疲惫的声音和潜台词能听出来他们做了什么。   施浦咬咬牙,问:“你不是说他有新的恋人了吗?”   孟星回:“他说他单身。”   施浦沉沉地问:“你信吗?”   孟星回:“……”   他信不信华啟,肯定是信的,华啟从来不撒谎。   只是,这样和前男友共度一个糜烂的夜晚,实在是有点不合适。   施浦:“如果你们重新在一起,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你喜欢那样吗?”   长长的嗡鸣在耳侧环绕,屏退了窗外的一切声音。   他挂断电话,将头罩进了被子里,一动不动。黑暗和缺氧渐渐让他的思维变得缓慢,过往仿佛抽丝一样重新回到他的脑海,压抑得仿若溺水。   “孟星回,你能帮我看一下这个吗?”   巨大的写字楼里,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或者脚不沾地,或者头也不抬地盯着电脑。   咔哒咔哒的键盘敲击声是这层唯一的旋律。   孟星回灌了口咖啡,昨天他又加班到凌晨,眼睛干涩难受,自己正在工作,听到身后年轻的新同事叫他,心底首先是反感烦躁,但是他仍然转过椅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对方的电脑。   咖啡苦涩的气味里,他嗅到了那个新同事周围更加浓郁的苦涩,桌上的小盆绿植叶子蔫哒哒地枯萎,垂落空间局促的花盆边缘,只剩下一两片叶子,纤细的梗仍竖着,上面大大的叶片还沁绿鲜活。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孟星回特意多看了一眼那盆小绿萝,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堵,总觉得那两片明明生机勃勃的叶子会随时败落。   电脑屏幕上频繁报错,是一眼就让人崩溃的程度,孟星回滑动鼠标,看了一会儿,公事公办的语气指出了问题。   那位985院校毕业的新同事倒了谢,和孟星回说了几句客气话,孟星回淡淡点点头。   这很正常,他们同事之间就是这样,做自己的事,拒绝无效社交,也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在竞争力这么强的大公司里交朋友。   新同事是跳槽来这里的,能来这里,一定是技术过硬的,诚然他刚开始来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但是慢慢的,他的错误越来越多,几乎住在公司,每天加班到深夜。   不过没有太多人在意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孟星回和他并不熟,他那段时间状态也很差,奶奶住院了,在湖南老家。   他在工作,抽不出空去照顾,只能拜托医院的大夫请护工,他打回去很多很多很多钱,远远超出了治疗所需要的费用,医生劝他不要再继续打钱了,但是孟星回很不安,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同时,过量的工作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段时间,他开始频繁咬自己的手指,无意识的。   他的崩溃没有和任何人说,包括自己的恋人,他和华啟是一样的人,他们理解的成熟,或许是默契地把所有负能量通通自己默默消化,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对方。   那天午休,医院传来消息,奶奶早上的情况有点不太好,但是已经稳定了。   他趴在桌上,打开自己的oa系统,认真看自己的年假时长,准备提交休假,尽管奶奶再三强调让他好好工作,不要回去,可他很担心。   “孟星回。”身后的同事滑着旋转办公椅,飘到他的旁边。   周围办工的同事要么趴在桌子上午休,要么出去了还没回来,办公室里很安静。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很低,他问:“你准备休假吗?”   孟星回不是很想理人,心情也不好,淡淡应了声:“嗯。”   那位新同事叹了口气,主动和他闲聊起来,吐槽说工作很累,没有意义。   孟星回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敷衍地说:“也不能这么想。”   新同事诚恳地问他:“你觉得每天这样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孟星回一时语塞,答不出来。   好像就是不停工作工作工作,家很少回,饭也尝不出味道,卡里很多钱,公司股票在涨,但很少花。   他有点不耐烦,也没回答,在电脑上申请了五天休假。   “你说人死后尸体怎么办?”新同事靠在椅子上,抱着咖啡慢吞吞地说:“会给别人添麻烦吧。”   孟星回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了一定程度,大脑一片麻木,只觉得自己很难过。   他的问题恰好刺中了自己脆弱的神经,家里老人生病,他很害怕奶奶万一好不了,所以万分忌讳那个“死”字。   他以后也要死的,不会有后代,也不会有人收尸,所以他早早就填好了遗体捐赠协议。   他压住火气,敷衍地说:“填个遗体捐赠书呗,总会有人收尸。”   说完那句话,他再也控制不住了,走到洗手间,把自己锁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平静一会儿。   手机里,是华啟上午给他发消息。   是他在万米高空拍下的照片,是另一个视角的世界。   他却怎么也欣赏不来,努力看了一会儿,他在对话框说:“今天累得想死。”   华啟回复说:“给你买了甜品,吃过后心情会好一点。”   那是他第一次说自己“想死”。   甜品他收到了,甜腻到难以忍受,他全部吃掉了,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好一点。   第二天,假还没批下来,他照常上班,身后的椅子却空荡荡的。   他并没在意,直至上班时间已经过了,身后座位还是没有人来,中午的时候,人力的同事过来收拾了办公桌。   同事大周好奇地问:“他离职了吗?怎么是你来收拾?”   人力的小姑娘脸色并不好看,她将那盆已经全部枯萎的绿萝放进纸箱,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他割腕了。”   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孟星回的脑袋上,眼前一片眩晕。   晕眩里,他怔怔看着那盆绿萝,昨天还坚挺的两片叶子已经软软地趴下,叶片枯黄,毫不起眼,无人在意。   第二天,同事的家人来工位拿走了属于他的不多的东西,那盆绿萝在搬的过程中不慎掉落,花盆摔得粉碎,露出的黑色土壤里,根已经烂透。   他们匆匆来,领了公司的赔偿款,卖了股票,当天回了老家。   同事的尸体,如他的意志,被捐赠。   而连他的名字,孟星回至今都没记住。   孟星回安静地扫起地上的碎瓷片,一言不发地把它倒进了垃圾桶。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来,明明周围的一切都很安全平常,他却觉得很害怕,他想要求救。   他躲在洗手间给华啟打了电话,手机提示关机。   他慢慢垂下手,没再拨打。   一星期后,奶奶过世了。   他的年假批下来,正往老家赶的路上,奶奶走了。   她一句话也没给自己留。   老旧的吊脚楼里,有奶奶留下的所有东西,自己给她买的补品不舍得吃,多数已经过期,上了年纪的木头橱柜里,一包面额各异的钞票被整整齐齐捆在一起,有几万块。   邻居走进来,说:“这是她给你以后结婚用的。”   他缩在老房子里哭得泣不成声,握着手机打给华啟,电话接通后,听到对面温柔平稳的声音时,他却一瞬间遮掩住了所有崩溃和负面情绪,他坐在奶奶常坐的椅子上,轻声说:“华啟,我好想你。”   华啟温柔地问:“怎么声音不对?感冒了吗?”   孟星回轻轻闭上眼睛,低低抽了口气,说:“嗯,感冒了。”   华啟说:“我很快就要起飞,现在给你买药,在公司吗?”   孟星回忽然感觉到一阵无力,良久,他轻轻说:“嗯,在公司。”   那之后,他好像坏掉了。   就像一串频繁报错的代码,常常出现问题。   他变得易怒烦躁,频繁地叹气,说:“我好想死。”   并把这句话变成了口头禅,念到了所有人都不当回事,包括华啟。   大周看在眼里,他大概猜到了孟星回的问题,有时候会劝他休假休息。   孟星回却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工作,他没日没夜地工作,无效率,频繁出错,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压力快让他喘不过气了。   他和华啟的感情也出了问题,他不再对华啟有绝对耐心,总是对他做的一切感到不满。   尤其是有一次华啟很明显心情不好,孟星回问他的时候,他却笑着转移话题,把最完美的情绪传达给自己时,孟星回第一次对他发火。   他说:“我很讨厌你这样,你太假了。”   华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惊讶地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孟星回把他甩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很需要华啟,但是华啟就在他身边,他却有种抓不到的无力感。   他常常对华啟说:“唉,好想死。”   华啟给他买很多东西,小心翼翼陪着他,却永远也不理解他在求助。   他也从来不让孟星回看到他的负面情绪,他永远完美,完美到让孟星回觉得自己和他不熟,自己只是在和华啟的一部分恋爱,完美到让孟星回觉得,自己太过扭曲极端、极度糟糕,他配不上他。   当他在那次摔了两个人的合照,玻璃片划破了华啟的脚踝时,他意识到这样糟糕的自己对华啟的伤害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他太爱华啟了,能做到的最后一件是,就是离开他,放过他。   离开他,去找一个地方,自己慢慢腐烂,死掉。   他就像那盆绿萝一样,根部已经烂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脚下坚硬的泥。   他卖掉了手上所有的公司股票,拿着自己这么多年攒下的钱,离开了他们同居的地方。   他们应该分手,两个人看似健康的相处方式,就像一块覆着薄冰的湖面,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处处危机。   他是一个不合格的恋人。   而且两个一样的人,不该相爱。   一觉睡到下午,他终于有力气爬起来。   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站在镜子前看自己遍布吻痕的脖子,试图遮掩,却根本徒劳。   黑色的卫衣把他的脸衬得苍白,这样学生气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像年轻了几岁。   他拿起手机和房卡,出了门。   旁边的房间门紧闭着,没有人声。   孟星回目不斜视,握着手机下了楼。   今天天气晴朗,多日的阴雨连绵后,天空湛蓝如洗。   下午四点,阳光灿烂地洒进采光很好的民宿大堂,大堂里人声热闹,隐隐传来说笑。   烤肉的香气扑鼻,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老板娘注意到他,立刻招呼道:“起来了,快过来吃饭。”   桌子不大,围了七八个人,是老板夫妇和住客,有男有女。   孟星回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华啟,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他移开了目光。   他想要拒绝的,但是老板已经过来拉他。   他们大概对孟星回这个难得的多日住客很喜欢,因为来小七孔景区游玩,大多数人都是住上两天,足够游完大小七孔,直接离开。   孟星回坐在桌上时,隔着烤肉的炉子,正对着华啟。   华啟身边坐着一位穿白裙子的美丽姑娘,两个人聊着天,因为他的到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孟星回话不多,因为都是陌生人,也并不会有人多注意他,就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   一群游客聊着旅行的事,有个西安的大哥刚从千户苗寨过来,说那里有满大街的漂亮姑娘,他也去了黄果树瀑布,只不过枯水期不是很好看。来自东北的大哥说今年毕节的百里杜鹃开得很好,平坝樱花也在盛放期,乌蒙草原还要过几个月去比较合适。   孟星回静静听着,身侧的东北大哥忽然问他:“你下一站去哪?”   路上的人,总是一站一过客,偶尔相遇聊上两句,都是缘分。   孟星回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礼貌温和地说:“还没想好,有推荐吗?”   东北大哥拿着手机打开相册:“我刚从大理过来,看,洱海现在也漂亮。”   孟星回看着相册里洱海码头唯美的日落,轻垂眼眸,随口说:“本来是打算去云南的。”   “那为什么没去?”一个声音接了他的话。   孟星回手指一僵,抬头看过去,华啟正在看他,眸色深沉,情绪不明。   他们的身份是陌生人,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相识。   孟星回抿抿唇,慢吞吞地说:“忽然想来荔波看水。”   西安的大哥笑道:“爱看水可以去九寨沟,我第一站去的就是九寨沟,给你看照片。”   他们很爱分享,无论年纪差多少,都可以聊到一起,孟星回这样内敛、不善交际的人慢慢放松下来。   他尽量忽略华啟的存在,与同桌的人交谈。他这两年都在北京,却并没去过很多地方,这样和人陌生人聊天的机会也并不多,好像通过他们的话,自己也看过了很多景色。   “我就觉得你说话有京腔,”老板娘好奇地问:“既然以前在深圳工作,为什么想起去北京?”   这边就他们几个人在聊天,声音不大,烤肉的声音滋啦啦,孟星回夹起一块,说:“就是忽然有一天我不想干了,拉着行李到了机场,无目的地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中国各个地方,数了三个数字后,北京就跳到了我的面前。”   东北大哥“嘿”了声,笑道:“命定的缘分。”   孟星回被他说得一怔,他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或许这就叫缘分,让他这个从未到过北方、孑然一身的人找到了可以接纳他的琉璃厂。   “荔波的水也不逊色,”老板娘笑着说:“我是七年前来的荔波,之前也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来过后,立刻喜欢上这里,就决定在这里定居了。”   孟星回低着头吃一朵蘑菇,盘子里忽然多出一块嫩牛肉。   他愣了愣,抬起头来,华啟收回筷子,坐了回去。   老板娘在两个人中间看了一个来回,精明的眼睛露出了笑,顺手给孟星回夹了一块豆腐。   孟星回顿了顿,忽然听到华啟说:“他豆制品过敏。”   孟星回:“……”   “你们以前认识吧。”老板娘拍了下手,说道:“我早有这种感觉了。”   一桌子人都看向分坐两边,泾渭分明的两个人。   孟星回的脖子上显眼的吻痕斑驳,华啟的喉结旁也有一个,还很新。   “不认识。”孟星回垂眸,答道。   “我吃好了,”华啟站起来,语气有些冷地说:“出去走走,你们先吃。”   说完后,他离了席。   孟星回觉得,自己的空气被他一起带走了,嘴里的食物没有半点味道。   民宿后院有个不大的空间,装修得很好,摆了茶桌和椅子。   一群人就聚在这里聊天,虽然不相识,但很舒服,夕阳晒下来,院里的古老茶树随风轻晃。   老板娘拿出从树上摘下的叶子泡茶,清香解渴。   “这个月傣族有泼水节,”一个性格腼腆的小姑娘说:“我准备去西双版纳玩。”   旁边的男生斯斯文文说道:“我也准备去,版纳人很多,芒市可能会好一点。”   东北的大哥十分热情,活跃着气氛,没有一句话能掉地上。   “你们两个小年轻就一起呗,”他积极撺掇道:“路上遇见多不容易啊。”   孟星回看着那两个有些脸红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忍不住笑了声。   这样的邂逅真的很浪漫。   男孩儿连忙说:“明天几点去小七孔比较好?”   老板娘说:“不用太早,但是记得提前买点吃的带着,里边的东西很贵。”   又聊了会儿,直至日落,孟星回决定出去找点吃的。   他没吃饱。   和众人告别,出了民宿,他找到一家卖牛肉粉的店。   在店外设的桌子坐下,等待牛肉粉做好的间隙里,他的目光无意在干净的街上扫过。   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与一席白裙并肩,从远处迎面走来,脚步不急不缓,说说笑笑,愉快放松。   孟星回呆呆看着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   那位英俊的机长先生,身上并未穿着整齐的制服,一身休闲装,闲适地走在贵州山里的街头,眉目舒展。   他太久没见过这样的华啟了,从自己生病后,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放松。   华啟的隐忍,华啟的小心翼翼,自己一直在消磨他,有时候彼此只剩下沉默。   他和那个姑娘一起并肩而过,并没有发现路旁茶花树后的孟星回,声音愉悦放松,就像他们初次约会那样。   牛肉粉做好了,天色慢慢暗下。   他一口一口吃着那碗很酸的牛肉粉,认认真真,最后,把汤也喝光了,尝不清味道,只觉得胃难受,最后一个人孤单离开。 第473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晚上九点,孟星回冲完澡,坐在床上看电影。   是《开心超人》大电影。   他看得很认真,即便他已经看过无数次,能够背下来里边的每一个场景。   门忽然被敲响,他暂停电影,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轻微一僵,香气扑鼻的菜落入眼底,那是一条热腾腾的红烧鱼。   华啟站在门口,温柔地对他笑,低声说:“星回,你说我做饭难吃,我努力练了很久,可以再尝一下吗?”   孟星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心发麻,整个人都被淹没在了今晚那碗牛肉粉的酸里,被腐蚀到一碰就会掉渣。   桌上的玫瑰已经开始凋零,可花瓣仍留有馥郁花香,那盘鱼放在不大的小圆桌上,就着米饭,一口一口咽下。   华啟坐在他的身边,在他吃饭时,轻轻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肩上,安安静静。   “不玩陌生人的游戏了吗?”孟星回挑着鱼刺,民宿房间里的灯光温暖,他平静地地问。   “我以为那样可以让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华啟低低说:“可是你还在讨厌我,不肯给我机会。”   孟星回将鱼肉送进了嘴里,慢慢咀嚼。   华啟做饭比以前好太多,这条鱼也真的非常美味,他很喜欢吃。   华啟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你觉得我很好甩掉吗?”   孟星回眼眶微潮,钉在原地,一声不吭。   一阵剧烈的钝痛从他的肩部蔓延全身,狠狠刺进了他的心里。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这是华啟第一次在他身上发泄情绪。   “真想一口咬死你,”华啟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孟星回轮廓完美的喉结,逼迫他控制不住吞咽了一下,华啟轻声说:“你快让我发疯了。”   有时候孟星回很难看清楚华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永远情绪稳定,永远向下兼容他的一切。   以快餐式恋爱为目的的开端,他以为那位过分优秀的机长先生与他抱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他们却在深圳那个浪漫的城市进行了一场持久不褪色的热恋,这场热恋里,他们棋逢对手,相敬如宾。即便后来自己整个人崩塌,机长先生也始终没有丝毫情绪化。   可人的情绪是多样的,多样的情绪才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   他们的交流从同频,变成了怎么努力也对不上信号以后,孟星回无措又自卑,他们分开是必然,因为他真的不想让那么糟糕的自己影响华啟。   可华啟现在告诉他,自己快把他逼疯了,他好像看到了华啟隐藏起来的另一面。   “你敢在那么多的人面前说不认识我,”华啟压抑地说:“我们昨天才上过床,你在我身下叫得那么好听,你用来吃饭的地方,舔过我的下面,我们不认识吗……”   “华啟!”孟星回脸色涨红,打断了他的话,他用力呼吸了两下,觉得气愤又窘迫,紧紧抿起了薄唇。   华啟掰过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清亮的眸子相视,孟星回缓缓启唇,轻声说:“你发什么疯?”   口腔被侵入,孟星回轻轻搂住了男人宽厚的背,两个人深吻了一会儿,夜里房间很静,因为刚刚那句本不会在他们之间出现的话,两个人心跳过快,交织在一起,竟然像恋爱初期那样慌乱,频率与心动相似。   华啟在孟星回的唇上轻啃了一下,眸色幽深地说:“没发疯,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孟星回怔怔看着他,茫然中有一种隐隐感觉,那样正人君子、稳重温和的华啟好像正在剖开自己给他看。   房门被敲响,民宿的老板娘站在门口,看见屋里的两个人,却有眼色地并未说什么,她递上了矿泉水,笑着对最里面坐着的孟星回说道:“这么久了终于放晴,明天的小七孔已经很适合去玩。”   孟星回醒得很早,醒时窗外晨雾未散,空灵的鸟鸣从深山传来,只闻声,不见影。   他打开窗,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清新舒适。   去洗手间洗漱后,换好衣服,背上自己的背包,出了门。   时间还早,民宿里很静,走廊里没开灯,泛起淡淡的潮气。   平稳地走下楼,街上的店铺多数已经开了,早餐店的蒸汽腾腾,晨起的游客三三两两结队走过。   孟星回找了家早餐店坐下,将包子和牛奶放在桌上时,对面有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眼,黑色的背包被放在椅子上·上,挺拔的身影向店家走去。   几分钟后,对面人落座,安静优雅地吃起了早餐。   去景区之前,需要去超市买些零食,因为大小七孔景区很大,一般中午都不会出来,里边的东西很贵,也未必好吃。   买了几个面包和两瓶水,孟星回又从收银台旁的小罐子里拿出一条硬糖。   结账时,华啟用自己的付款码扫了过去。   小七孔东门景区距离民宿不远,走路不到十分钟,进去时售票厅人不多,现在是旅行淡季,这很正常。   刷身份证进去后要走上一段路,大巴停靠处有直通西门的摆渡车,一般游客会选择从西门往东门走,因为这样一路都是下坡,节省体力。   大巴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后面空些,孟星回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窗开着,山里清凉的风徐徐吹进来,抬头看,喀斯特大山将整片景区密切包围,山里雾气未散,眼前一片雾蒙蒙。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一直很安静。   车上的人上得差不多了,车缓缓开动,湿润的雾气凝在人的皮肤上,有种潮湿的凉。   孟星回靠在座椅上,安静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祖母绿色的水相伴着,以大山为背景,空灵的鸟鸣静穆活泼。   脸颊微微一烫,他侧过脸,凝视着靠过来的人,眸色平静,没有说话。   于是坐在他身侧的游客,吻了他的唇,桃花眼静静凝望着他。   “这里很漂亮,你喜欢吗?”孟星回低声说。   沉稳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了几秒,机长先生忽然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以一种依赖和信任的姿势。   车上声音有些嘈杂,大多数都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没人注意他们。   华啟闭上眼睛,轻声说:“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了。”   孟星回垂眸看他,机长去过祖国的很多很多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风景,他在万米高空向下看,整个世界都在他眼里。   他现在说,这里是他见过最美的地方。却,闭着眼睛。   荔波小七孔曾经两次上榜《国家地理》,被誉为地球腰带上的绿宝石, 它的美毋庸置疑。   大巴停在卧龙潭,下车时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现在还是枯水期,不是最佳观赏期,但是卧龙潭蓝色的湖水已经足够让人惊叹。   华啟跟在孟星回身边,看着他稳稳拿着相机,头轻轻仰起,对着身侧青山的一角。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只美丽的鸟正站在不知名的葱郁树上,梳理羽毛。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孟星回身上,敏锐地察觉到孟星回两年来的改变,他的气质变得沉静,整个人好像忽然沉淀了下来,他依然不爱说话,并常常自己发呆。   大山旁有栈道,沿着栈道向前走就是卧龙潭。   曾经孟星回多希望和华啟有一场旅行,可那时要么是他没空,要么是华啟没有,他们相恋的一年多里聚少离多,这样的机会很少很少。   他放下相机,转过头看华啟,温和地笑笑,说:“我给你拍一张吧。”   华啟抬步走过来,与他并肩,抬手,轻轻攥住了他握相机的双手。   然后,把镜头转了过来。   微微欠身,将侧脸贴在了孟星回的脸侧,就这样,长长的手指按动了拍摄。   孟星回笑了起来,收回相机,调出刚刚的画面,因为没有调整,距离太近,所以画面只收入了两个人的影像。   这是隔了两年,他们的第一次合影,与两年前好像有些不同。   人总是随着年龄在变化,去年和今年不同,今年和明年也说不准不一样。   “你这里……”孟星回点了点华啟的眼尾,轻轻说:“笑起来时多了两条皱纹。”   “人都是要老去的,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华啟坦然地说:“当我照镜子发现它的时候,想过采取措施去掉它,但是我想,你再次见到我,会喜欢它的存在。”   孟星回的手指轻轻捏紧相机,他不得不承认华啟说得对。   他喜欢这种岁月留下的痕迹,比如师娘的银发上簪的那支花丝镶嵌的“别枝惊鹊”发簪,越是经久越觉得美丽。   他侧过头,望着华啟咫尺流畅的眼尾,说:“我觉得这样的你很鲜活,你也会老去,不那么完美。”   华啟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很俗的人,从不完美。”   清晨的山里微凉,需要套上一层外套。   卧龙潭的水由地下暗河涌出,大坝截水而成,一面飞瀑湍急似雪崩,一面幽幽无波静如处子,沿着参差的岸线,完成了从纯粹的蓝到祖母绿再到靛色的变化。   潭深不知多少,望不见底,青山停僮苍翠,一半在人间,一半在水底,地下暗河涌出的游鱼悠然在蓝色宝石中游动,阳光洒下,那抹蓝美得惊心动魄。   潭边人不少,在争先恐后拍照,几乎没有地方落脚。   孟星回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空地,走过去站在湖边。   举起相机正要找角度时,忽然觉得身后被重重推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湖边没有护栏,他已经站在了最边缘,一推立刻失去了平衡,向前摔去。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他倒下去的同时,腰忽然被紧紧搂住,一道相反的力重重把他拉了回来。   他刚刚站稳,抬头看搂着他的华啟,有点发懵,一时不知说什么。   华啟脸色沉着,望向身后的人群。   这里人实在太多,摆造型的、拍照的,热热闹闹,各忙各的,没有人留意这边的动静,孟星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群老年旅行团的人正聚在一起拍照,没有什么异样。   华啟却忽然开口:“为什么推人?”   孟星回张了张口,还没等问,站得很近的旅行团的人看了他们一眼。   其中一个老大爷冷哼道:“没看见我们拍照吗?非要插过来。”   孟星回愣了一下,看向他,说:“我看到这里没人才过来的。”   老大爷斜眼瞪过来,理直气壮地说:“活该,别人都不过来就你过来,这么着急,家里死人了?”   孟星回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的脾气并不算好,这两年平和一点了,可并不代表没脾气。   可还没等他推开华啟,华啟先放开了他,他大步走到那老头儿面前,语气很沉地说:“道歉。”   一旁和老头儿同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帮腔,而华啟挺拔的身影放在他的面前,没有丝毫退让。   孟星回怔怔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以前华啟从未和谁这样争执过,满身锋芒,他永远彬彬有礼,谦让妥帖。   或许以前的他们,触发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   上面的管理员立刻跑了过来,把两伙人拉开,他和气地说算了算了,文明旅游。那个老头儿骂骂咧咧继续往前走,华啟眸色很深,抬步想要追上去,孟星回拉住了他的手。   他牵住华啟的手,然后慢慢合拢,十指紧扣。   “算了,”孟星回勾唇说:“别管他。”   华啟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良久,低低地说:“你为什么还在笑?”   卧龙潭的瀑布声很大,现在人都向前走了,岸边就他们两个,飞瀑声里,华啟认真地说:“我没有保护好你,作为一只小狗,没能保护好主人,真的很没价值。”   密密麻麻的酸涩渐渐侵蚀了鼻腔,孟星回抬眸看着他,四月的阳光完全驱散了山间雾障,世界明亮透彻,蓝宝石一样的湖面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光点跳跃到华啟高挺的鼻梁,孟星回就很想亲亲自己的前男友。   他们都知道,华啟说的不只是这一件事,还有两年前的那些旧事。   双手捧住英俊的脸,掌心贴在他轮廓鲜明的颊侧,柔软的唇吻在了挺拔的鼻梁上。   桃花眼里倒映着湖光山色,还有孟星回的影子,慢慢染上了光采。   “星回,我……”   “咔嚓”   一声清脆的快门声从身侧传来,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白色裙子,外套牛仔外套的美丽姑娘笑着向他们摆摆手,促狭地说:“还装作你们不认识呢,被我发现了吧?”   那是同一个民宿住的姑娘。   她拿着一个粉红色的拍立得,身旁站着一位阳光帅气的年轻人。   照片里的他们,那样契合,温柔得像掠过丛林的风。   卧龙潭通往鸳鸯湖的大巴上,孟星回想要把那张照片要过来,但是华啟已经把它收进了自己的钱包里,没有再拿出来的意思。   这一刻,一向大方的机长先生吝啬地像葛朗台。   十分不巧,四月枯水期,加上一些不知名原因,鸳鸯湖游船暂停开放。   他们来到这里时才知道,入口被拦着,工作人员正在一起闲聊。   打听知道附近有个天钟洞,正好摆渡小电车停在这里,上面有个棚子用来遮阳,四面都是敞开的,风徐徐穿过,车上很空,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三个独自旅行的游客。   孟星回往嘴里塞了块糖,看着路旁闪过的风景,一路水流声相伴,却不见水流,青山与白云齐平,丰富密集的草木在湿润的气候里繁盛生长,大自然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   到达天钟洞还要爬台阶,这段路有点长,一路上去很累,天钟洞口有单独售票处,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里面。   洞里温度低,光线也暗,一路沿着开凿出的拱形走廊向里,直至天光消失,周围变成了各种红黄蓝光线的灯。   进入最里边时,典型的喀斯特溶洞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姿态各异的钟乳石极为壮观,洞里湿度大,很安静,所以滴水声很清晰。   路并不算好走,孟星回小心留意脚下,站在底处仰头环顾,红黄蓝的纯色静止灯光为这个地下世界添上了神秘的色彩,但是对肉眼来说,还是有点暗了,前边有人说话,隔了十来步,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影子,看不清人脸。   洞里路径有些崎岖,转个弯就见不到人,所以走了一会儿,一前一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孟星回拍了几张照片,随口问道:“你看到垃圾桶了吗?”   华啟问:“要扔东西吗?给我就行。”   孟星回咬了咬齿间过分甜腻的硬糖,说:“糖,不想吃了。”   华啟从身后伸手拉了他一把,孟星回下意识抬头,唇被吻住了。   熟悉的气息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心脏砰砰跳快了两拍,湿热的舌尖顺着他微启的唇缝舔进口腔,将那块儿蜜桃味的硬糖轻轻卷出,到了另一个人的嘴里。   好像两个人吃它淡化了它的甜腻,变成了十分鲜明的清甜,孟星回闭上眼睛,舌尖与他轻轻缠住,去寻找他嘴里的糖,华啟微微离开,急促地喘了声,低低说:“不是不吃了吗?”   洞顶不知滴了多少年岁的水,将地下坚硬的岩石凿出了深深孔洞,滴水声被空荡的洞扩大,清脆空灵。   没等孟星回回答,他又吻上,那颗硬糖在两个人的口中纠缠,甜在了一起。   “嗯……”   孟星回无意识地哼了声,心里麻酥酥的,悸动得像是过电,连指尖都细微的麻了起来,连呼吸的节奏也有点乱,握着相机的手指缓缓攥紧。   他在一个很美很静的地下世界里,和自己久未见面的前男友接吻。   那种心动,竟然比他们的初吻还要紧张有感觉,或许是因为初吻时只有欲念,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因为这一块糖亲了很久,直至身后有说话声才停止,孟星回气息不稳地擦了擦嘴,嘴上的口水还带着蜜桃的甜味。   他竟然觉得羞赧,没敢去看华啟,匆匆说:“去前面看看吧。”   出溶洞的时候,阳光很亮,这里地势高,所以太阳无遮挡地哂了下来,温和地驱散了地下溶洞的凉。   洞口有几个人在休息,两个人直接顺着台阶向下走。   孟星回拧开矿泉水喝了口,唇上沾上了水痕,舔了一下,还是甜的。   他转头看华啟,华啟也在喝水,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安静温和,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机长先生,”孟星回说:“你在看什么?”   华啟一怔,随后将水拧好,平稳地开口道:“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   孟星回:“……”   他抬步下了台阶,轻笑着说:“我配不上你。”   他的语气坦然,陈述了这样的事实。 第474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喀斯特地貌上的奇迹,群山环绕中的荔波,水秀山明。   下了山后恰逢摆渡车在等,站牌上提示,下一站是翠谷瀑布。   已经正午十一点多,天气转热,外套已经穿不住了。   孟星回把外套随意系在腰间,在翠谷瀑布的游客休息处购买午餐,左手拿着烤肉肠,右手托着还有些烫的锅巴小土豆,尽量拿得高一些避免碰撞,挤出了人群。   华啟坐在水边的白色塑料椅上看鱼,长腿舒展,米白色的卫衣袖子挽到手臂处,黑发温顺地垂下,气质安静,这样学生气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岁,比起穿着机长制服稳重清冷的他,闲适柔软了很多。   这里风景很好,正午阳光灿烂,抬头看就是苍绿的青山,清澈的风从水面送过来,波动的水面下,一条条胖鱼成群结队游过。   有游客在拿着面包喂鱼,孟星回不知道这被不被允许,但是好像暂时并没有人来阻止。   他在华啟旁边的椅子坐下,递给他一份,说:“这里很舒服。”   华啟接过,点点头,抬头看过去,青山如同波浪般起伏,清越的鸟鸣不知从哪里传来,水上怪石嶙峋,石头上长了树和草,随便一处都是画。   游客从水上的木头栈道走过,人不少,说话声音却好像被山水吸收,很幽静。   “我这两年,过得不好。”   孟星回吃着那份放了过多椒盐的咸土豆时,听到华啟忽然开口。   他望着水里悠闲游过的鱼群,没有搭话,安静地吃着东西,像是在听,又像没有。   华啟语气平静,慢慢吃着东西,平缓地说:“那天下飞机看到你的消息时,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我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只记得那天北京的空气很差,明明雾霾没影响到飞机正常降落,可是我喘不过气来。”   孟星回喝了口水,继续吃那份昂贵的盐粒。   “过了很久,我终于想起来给你发消息,我对你说:宝贝,我落地北京了,你在干什么?”他缓缓说:“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点外卖吧,今天吃红烧鱼怎么样?”   “我提交了休假申请,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   “去国外还是在国内,你选一个地方,我来做攻略。”   孟星回忽然觉得那份土豆很噎,让他有一口气始终上不来,心脏被咸涩腌制入味,华啟低沉的声音在黔南的山水里继续诉说着。   “你早就把我删了,都是红色的感叹号。”华啟轻声说:“我给你打电话,已经打不通,你的所有软件都注销了,辗转联系上你的同事,他说你离职了。”   华啟笑了笑,说:“我那时候有点迷茫,看着夜里停机坪上的飞机,很想重新上去飞回深圳。后来发现,它可以带我去往任何地方,却到不了你的身边,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竟然这么简单。”   孟星回把矿泉水递给他,说:“别说了。”   华啟摇摇头,说:“我必须告诉你我有多么难过,这样可能会让你也变得难受,我会觉得痛快。”   孟星回微怔,他看着华啟英俊的侧脸,像是有些不认识一样。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每落地一个城市,我都会去找,我想找到你重新和你在一起,让你知道我的不甘心,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华啟停顿了一下,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   孟星回微微睁大眼睛。   华啟弯弯唇,微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纸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含含糊糊说:“你长得真好看,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想。好看,却那么冷淡,有点不敢接近。”   “你不知道吧,”他说:“我尝试过和你同桌,面对面吃饭,那样好几次,却连一点印象都没给你留下。”   孟星回回忆起在深圳工作的那些日子,整个公司有很多人,节奏快,人员流动迅速,他是技术类的工作,性格又独,不常和人打交道,多数不会有什么印象。   “我知道。”孟星回却说:“你有时候会坐在我的对面,穿着机长制服,每次餐盘里都会有一道菠萝咕咾肉。”   华啟一怔,缓缓收紧手指,良久,笑了笑,说:“你爱吃红烧鱼,有时候会加上一杯满是冰块的柠檬水。”   旁边有人走过来,站在水边往水里扔面包,一边嘬嘬嘬地喊鱼。   孟星回侧头看过去,鱼群游了过来,嘴一开一合,眨眼将面包碎屑吃光,阳光洒下,尾巴甩出了连串水珠,活泼又明媚。   说完那句话,两个人就都停下了。安静地在水边休息,游客来了又走,湛蓝的天空上大片的云彩漂泊,不知道在哪里才会停止。   一对老夫妇走过来,询问孟星回是否可以帮忙拍照,孟星回欣然同意。   青山绿水的背景下,陌生人的笑容灿烂热情,把相机还回去后,他侧身看向华啟,笑着说:“我们走吧,机长先生。”   总觉得中午的游客有些少,又或者来水上森林的人不多,因为这里全程需要步行,两公里左右,有些路段不太好走,多数老人和孩子会避开这里,直接去往下一站石上森林。   但是孟星回很喜欢这里,一开始进入的时候有十几个人,深入后,就前后不见人了。   这里的绿色是纯粹的,石板路两侧丛林深邃,草木繁盛,密布的藤蔓缠在粗粗细细的树上,织成了网,甚至延伸到了人的头顶,整条小路如同一个幽幽秘境。   松软的落叶铺在树林里,丰富物种的怪草长在其中,水就从路旁的石上穿流而过,清凌凌的水声激荡,仿佛大自然奏响的交响乐章。   孟星回举着相机拍摄头顶缠绕的树色藤蔓时,手机响了。   这里只有两个人,悠闲地走走停停,所以铃声很明显。   孟星回单手接起手机,低头看相机里的照片,华啟就站在他的身边一起看。   电话里施浦笑吟吟的声音传出来:“宝贝,我过两天去北京开会,你什么时候回去?”   孟星回一愣,下意识想让他别乱喊,与他一起扶着相机的那只修长的手缓缓收紧,指腹压得发白。   “别乱叫,”孟星回定了定神,无奈道:“我还要玩一段时间,这个月不回北京,先挂了。”   施浦“哦”了声,沉默了两秒,忽然笑出了声:“你现在不会和你那个飞行员前男友在一起吧?”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剑刺过孟星回的心口,他觉得,华啟现在心里一定也特别难受。   草木茂密压了风,所以清新的草木香气也变得潮湿沉闷,空气无法流通。   他想要挂断电话,僵硬的手刚活动一下,手机忽然被人抽走,华啟清冷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我们从来没有分手,所以没有前男友,任何插足的人都是第三者。”   那句话让孟星回心窝一麻,他抬头看华啟的时候,望见了他愠怒的眼眸。   “星回……”华啟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孟星回消瘦的下巴,力道不容置疑,他微敛着眼眸,轻声说:“对不起,冒犯了你的朋友。”   路中间有一棵树,树上有一片辽阔的青苔王国,孟星回倚在树上,仰着头,与华啟深吻。   明明是晴天,这里却暗沉沉,有鸟雀虫鸣的声音,不见其他人声。   华啟吸吮着他的口腔与津液,轻闭着眼睛,吻得温柔又投入,升起的体温被潮热裹挟,心跳快得让人难以招架。   “我和他只是单纯的朋友。”孟星回靠在他的胸前,呼吸急促,闭目说:“你不用道歉。”   “就算不是单纯朋友也没关系。”华啟打断了他的话,唇贴在他的耳边,呼吸与潮湿的空气一起扑了进来:“我不介意做第三者。”   孟星回的心脏狠狠颤了一下,猛然急促地呼吸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华啟忽然又放开了他,牵起他的手,带他离开了这个藤蔓遮蔽的漫长小道。   阳光重新洒下的时候,绿色像是跳动的精灵,流水从手边奔涌,将石头冲刷得干干净净。   在一块块石头排出的小路上,华啟放开了他。   一人站在一块石头上,每一块石头周身都长着青苔和漂亮的草,清凉透彻的水流从石头缝隙淌过。   这里幽静无人,偶尔有游客经过,也是走平整的石板路,没人过来。   “你是真的变了很多,”孟星回仍沉浸在刚刚那句话的冲击中没回过神来,握着相机,半蹲在石头上拍摄,开口道:“印象里稳重优雅的机长先生不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我固执地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你看,”华啟将孟星回不要的蜜桃糖果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香的味道在舌尖晕开,他轻声说:“我是一个很俗很平凡的人,我怕你看到我的其他面,会厌恶,失去兴趣后离开,直到后来……你说我假。”   后来的那段时间,是两个人都不愿意提及的伤疤,毕竟那么不堪,充满了疲惫和无声的歇斯底里。   华啟是一个极度不合格的恋人,他发觉了孟星回的不对,他知道那段时间孟星回状态很差很爱生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忽略了他挂在嘴边的“想死”,他只是觉得孟星回心情不好,或许是对自己感到厌烦了,他小心翼翼陪着他,怕自己的负面情绪给孟星回带来负担,可是,那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孟星回说他们不合适,他花了两年时间从每一个细枝末节处去反思他们哪里不合适。   后来他发现,和孟星回恋爱的自己,太端着了。   没有人是绝对完美的,那样冷漠理智的孟星回愿意把糟糕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可他却仍盲目地维持着虚假的完美人设。   他把负面情绪都自己消化,一些俗气的想法都放在心里,他妄图去用自己“大度”的爱去“包容”孟星回的每一次剧烈争吵,后来孟星回终于对他失望了,所以选择离开。   他请了假,回到他们同居的小屋,然而那个大厂林立的地方并不缺租客,他第二天早上匆匆赶过去,是一张陌生的脸开的门。   那个租客很大方地放他进来,因为刚刚搬来,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堆在他每一次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里,在那里,孟星回的痕迹仍在,可他消失无踪。   后来的他在飞机上去往祖国各个地方,他期盼着有一天南方航空可以等到孟星回的登机,或许上天眷顾,可以让他做一次他的机长。   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比如他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希望得到机会进行改正。   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比如他想和孟星回有一次自由的旅行,没有始终停不下来的键盘声,没有不确定的飞行任务,他们两个可以去攀登某一座危险的山峰,或者去体验高原的无人区,两个人在一起一定很开心。   阳光明亮,照在黔南的山水里,草木鲜明,孟星回的镜头对着一颗铁线蕨很久,终于按动了快门,他一直没说话,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   总之站起来后,他唇角带着浅笑,说:“继续往前走吧。”   小七孔真的很大,容易走得累,长在石头上的树看得多了,走出苍翠清雅的竹林,游客就多了起来。   向下经过石上森林、68级跌水瀑布走到一半就已经很累了,太阳靠西边,白云生山顶,青山半遮半掩。   一天逛下来真的有点勉强,到小七孔时,孟星回已经把所有的水喝光了,他走的是山边的栈道,这条路上人少,看到那座小巧玲珑的七孔古桥时,上面熙攘的人流让他稍微停步。   他站定,俯下身,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比起两年前亚健康状态的自己,现在每天早上被师父抓去公园撞树、练太极剑的他身体好了很多,就是有点腿酸。   刚敲了两下,华啟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孟星回垂眸看着他,漂亮的手握住他的小腿,缓缓按揉,身后有人经过,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停留,华啟也并不在意。   孟星回慢慢举起相机,对准华啟。   “咔嚓。”   一声轻响,画面定格在温暖夕阳跳出云层的一瞬,那位英俊的绅士半蹲在他的面前,眉眼俊得如黔南的山水画卷。   这个是他曾经的恋人,孟星回爱了他很久很久。   传说,响水河上没有桥。   曾有一对年轻恋人苦苦相爱,却不被允许,受到阻挠,终于在一天,他们决定私奔逃离,远走天涯。   可是,奔涌的响水河拦住了他们的路。   当他们准备跳河殉情时,情义感动了七名仙女,她们幻化出一座七孔古桥帮助他们渡河。   但是告诉他们,这座桥代表着人的生命与年华,每走一步,人就会衰老一分。   他们仍踏上了那座桥,牵着手一起走过,短短百步,走过时容颜已老,却无怨无悔。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走完一生。   所以,小七孔古桥有个别名,叫做“忠贞之桥”,当恋人执手走过,就能白头偕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是因为口口相传,过往不可考。   可是走到桥头时,华啟牵住了他的手。   孟星回转头看他,恰逢碧水幽幽,青山回首,白云停驻,像是白头。   孟星回轻轻弯起眼睛,那双沾染着山水的桃花眸也渐渐地泛起了笑意。   他们牵着手走上那坐古桥,与人擦肩,停在中央时,水面有竹舟缓缓飘来,由远远一点,至渐渐清晰,船上有位穿着古装的美丽姑娘,船后山水缱绻,翡翠绿的湖面如镜,树长在水中,喀斯特的大山等比倒映。   回头时,夕阳渐隐,游客渐渐散了。   两个人牵着手,走过了那百步。   两岸有很多人在拍摄小七孔,想要找到最佳角度,孟星回也站在岸边空地拍摄古桥,光线慢慢暗了,却平添古韵。   斑驳青苔的古老的石桥与葱葱荒草,扎水中的树根蔓延,这好像是一个很孤独的地方。   肩上轻轻一沉,华啟从后面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懒散地说:“晚上想吃什么?我饿了。”   孟星回顿了顿,说:“你做饭吧,我想吃秋葵。”   华啟将脸埋进了他的颈侧,深深贴着,良久,他闷闷地说:“好。”   离去时晚霞收光,翡翠色的水变成了墨绿,群山间的黔南风光古老而清幽,小七孔从来不缺色彩。   回到民宿,老板娘正在吃饭,笑着问:“下了几天下雨,今天的水浑吗?”   华啟彬彬有礼道:“不浑。”   白裙子姑娘和男朋友正巧下楼,遇见他们,高兴地打了招呼,然后对华啟说:“还需要我告诉你哪里有鱼卖吗?”   华啟说:“他今天想吃秋葵。”   黔南的灵气在于每个方面,连夜里的星星也格外绚烂。   夜里,民宿院子里,五六个人聚在一起喝茶,孟星回下来要水的时候被招呼一起坐。   昨天一起吃饭的人,已经走了大部分,留下的虽然只见了一面,也十分热情地再次打招呼。   老板娘递给他一杯茶,笑着说:“你们今天回来得够晚的,小七孔逛完了吗?”   孟星回在拉开竹椅坐下,倒了谢,说:“嗯,明天去大七孔。”   来自江湖各地的客人围坐在一起,悠闲地聊天,昨天的东北大哥和西安大哥已经背上行囊离开,年轻的男孩女孩也还在,女孩儿就坐在孟星回对面,笑着搭话:“我明天走。”   男孩儿说:“那我也明天走。”   孟星回听着他们话里暗含的小动作,轻轻笑了笑,茶杯贴在唇边,浅浅喝了一口,清甜留香。   除了这几个人,其他都不认识,所以也没太多话,老板娘说:“大七孔一个小时就走完了,下一站要去哪?”   “嗨。”   小姑娘抬起头对着孟星回身后打了声招呼。   “嗨。”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一只手拿走了他手上的茶杯,他靠在竹椅上,仰头向后看,华啟正站在他的身后,低头看他,神色闲适放松。   他穿着黑色的帽衫,刚刚洗过澡,头发有些湿润,凌乱地搭在额上,桃花眼下那双卧蚕精细漂亮,白皙的脸显得十分年轻。   孟星回就这样仰着头看他,低声说:“这个茶很好喝。”   华啟抬手喝了一口,挑唇说:“买一点。”   没有空的椅子了,华啟也没有打算坐,站在孟星回身旁,身材修长挺拔,很惹眼。   院子里的灯光柔和,均匀地洒在人身上,墙角的芭蕉被夜露打得轻轻晃动。   小姑娘问:“那你们下一站要去哪?”   华啟低头看孟星回,孟星回答道:“打算去侗寨看看。”   “肇兴侗寨吗?”有人搭话:“那还是自驾比较好,那边的苗寨、侗寨和瑶寨密集,但是中间交通不是很方便。”   华啟说:“那我租个车。”   男孩儿笑了起来,露出俩小酒窝,说:“哥,飞行员也会开车吗?”   这是个地狱笑话,好像很多人觉得飞行员是不会开车的,或者开车像开飞机那样。   孟星回想起来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华啟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你是飞行员吗?”一旁有个年轻女人惊讶道:“我还是第一次认识飞行员。”   孟星回看过去,和她坐在一起的男人温文儒雅,斯斯文文戴着个眼镜,两个人看起来像一对小夫妻。   华啟点点头,道:“会开,不过他不太敢坐。”   孟星回忍不住笑了笑。   小姑娘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笑眯眯开口道:“说实话吧,你们两个认识多久了?”   孟星回:“三天。”   华啟:“三年。”   他们两个是同时开口的,说完都是一愣,相互对视   老板娘“呦”了声,笑呵呵地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啊。”   孟星回忍俊不禁,说:“没错。”   “那你呢?你是做什么职业的?”女人好奇地问。   孟星回:“我……曾经算是个码农吧。”   女人问:“曾经?”   孟星回点点头,坦然地说:“后来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没办法做下去,就换了工作。”   女人尊重地不再问了,站在他身后的华啟低低道:“我……”   孟星回闲适地靠着竹椅,仰头看他,温和地说:“我现在没事了。”   他看着华啟,说:“我真没事了。” 第475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华啟是前几天从孟星回曾经的同事大周那里知道的这件事,其实他早就有猜测,可得到答复却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他不敢想,那些压抑的日子里,孟星回尝试过一次又一次向他求救,他却茫然无知,浑然不觉。   那天午夜飞机落地昆明的长水机场,他找遍机场,怎么也找不到孟星回。   他让盈盈重复了好几次孟星回下飞机前的话,盈盈一遍又一遍的复述时,他强迫自己静心思考,终于捉到了“祝他和……幸福平安。”中的“和”字。   和谁?   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好像只有同事。   他辗转找到了早已经跳槽的孟星回的同事大周,这个人告诉他了这件事,并言明孟星回本是让他隐瞒自己的动态的,且好奇地问他:“你找他干什么?你不是有新人了吗?”   他才知道,这个人和孟星回胡言乱语了什么,而且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大周有孟星回的动向也是例外,当时孟星回断绝了所有的联系,可仍有一份工作交接差个收尾,他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企业账号并未立刻注销,大周有工作联系他,加了新的微信。   那天荔波下雨,华啟在雨里推开朋友圈定位上的一家又一家民宿。   他想他能够确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孟星回的信心在于在南京时,22号登机口,他用自己的名字解开了孟星回的手机锁。   解开锁的那一刻,他的手几乎在发抖,但是孟星回不知道。   夜深了,人也散了,那个短暂相逢的小院子里只有飞虫扑朔,灯光也变得孤独。   房间里,孟星回刷过牙,走了出来。   华啟正坐在床上查看旅游攻略,他不回自己的房间,倒是在他这里住得很习惯。   孟星回坐在他旁边看,电视开着,没人看。   房间里安静了很长时间,直至孟星回忽然开口:“狗狗,对不起。”   几乎是同时的,华啟说:“这两年,很难过吧?”   电视里播放着广告,音乐欢快活泼,似乎并不多悲伤。   良久,华啟抬头凝视他,先开口:“我会变坦率,更加依赖你,会和你说不高兴的事,如果你心情不好,也要告诉我,我们沟通,但是不吵架。”   孟星回静静望着那双桃花眼,轻轻说:“我那些日子病了,不是真的想和你吵架,我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为我的脆弱。”   华啟摇摇头,说:“你不必觉得自己脆弱而感到抱歉,当一块石头砸碎了玻璃,不该责怪玻璃脆弱。”   这么久了,孟星回终于放过了自己,不是因为多样的药物,不是因为心理医生的开导,而是这句话从华啟的口中说出,他感觉到了被神明宽恕。   他勾住华啟的脖子,吻住他的唇,玻璃上影子交叠纠缠,缠绵悱恻,心动的感觉未曾减少分毫,反而更加令人心悸。   桌上的玫瑰花瓣落得更多,已经枯萎,但花香染了人的眼角眉梢,带起浓浓春意。   飞机从贵阳起飞,那架空客321的机长起飞前收到了一条短信。   只有一个字。   “好。”   他想完整的对话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分手吧。”   “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   “好。”   飞机平稳飞入平流层,漆黑的夜色里有明亮的月亮同行,静静落在机翼上,驾驶室里,英俊优雅的机长轻扬着唇,期待着飞机在首都降落。   看着窗外的万米高空,他忽然又想起,那天他酒醉,趴在黔南的某个菜馆的桌子上,做了个短暂的梦。   在梦里,星星回到了他的身边。   八月初,北京琉璃厂。   今年三伏天北京多雨,许久不见晴,孟星回坐在二楼专心做一件花丝镶嵌的摆件。   窗外落着小雨,街上走过单车,湿漉漉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古色古香长街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有客人走进店里,伙计抻了个懒腰,问:“您有预约吗?”   那位身材高挑的男人道:“有,我找孟星回。”   伙计冲楼上喊了声:“星回,有客。”   孟星回下了楼,身上还穿着工作围裙。   他笑着向他招招手,只亲昵地说了句:“来。”   孟星回换了工作,两份截然不同的工作,但是每一份工作都让他钦佩。   孟星回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他安静并享受地坐在窗边,看着孟星回将极细的黄金花丝抽出,细致又娴熟地将它弯出优美的弧度,平心静气,又赏心悦目。   他是苏州人,有时候不太习惯北方的天气,但他以后会在这里定居,在祖国的心脏,靠近琉璃厂。   从南到北,从深圳到京城,他会一直陪在恋人身边,陪到他觉得烦,也不离开。   下班时,雨停了,两个人买了菜,一起步行回家。   北京的建筑有北京的特色,人文气息与深圳也不同,住久了就会越来越喜欢。   孟星回租的房子在附近很近的地方,是个老楼,很清净,比原来大,也比原来的更有生活气息,   华啟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孟星回看到了桌上的本子。   一个红本,下边压着购房合同。   华啟把这个房子买了下来。   那位有钱又大方的机长先生,他会在任何年龄爱上他,因为他实在充满魅力。   他今天三十岁,从今天开始和华啟一起慢慢老去。   就像携手走过的那座七孔古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从黑发走到白头。   如此,共度这长长的一生。   # 2009年冬 第476章 2009年冬   2009年冬。   “振哥,你这只手怎么没的?”   他的话刚落,脸上扑面吹上来一阵浓烟,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   “野狗咬的。”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咬着烟,吊儿郎当地答道。   陈双不信,摆手挥散面前的烟,翻着白眼低估道:“骗小孩儿呢?”   王振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倾身微微凑近,压着声音说:“它的牙比你的腿都长。”   一旁的小弟都笑了起来,大眼勾住陈双的脖子,问他:“小矮子,都几点了,还不去上学?”   陈双低着头用炉钩子翻土豆,含糊道:“今天放假。”   “我怎么没听说你们放假?”王振瞪他。   陈双小声嘀咕:“就是放假,你又不上学。”   这话虚的,一听就是撒谎呢。   王振摆手:“去去去,上学去,别跟我们在这儿瞎混。”   陈双低着头,说:“再待会儿。”   台球厅的墙上挂着钟,眼看要分针都要跳到一点半了,陈双屁股坐得很沉,仍没有挪窝儿的意思。   王振和大眼对视一眼,看向陈双,说:“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   陈双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王振火了,一把把他手里的炉钩子给抢了下来,搡了一下他的肩,说:“滚学校去,你们两个送他去上学。”   他力气大,陈双体格瘦弱,一推就是一个跟头。   他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校服上的灰,闷声闷气地说:“那土豆是我烤的,我得带走。”   正剥土豆的王振:“……”   陈双被大眼和毛哥拉出去的时候天上正飘着雪,门口的改装得丑了吧唧的摩托上落了薄薄一层。   “上学多好,”大眼把雪擦干净,说:“怎么还逃学呢?”   他跨上了摩托,扶住大眼瘦成杆儿的腰,发动机震动轰鸣,就要走了,他又下去了。   大眼转头看他,见他走了两步,上了毛哥的车。   他摸不着头脑,说:“干什么啊你?”   陈双抱住毛哥胖乎乎的啤酒肚,面无表情地说:“你硌手。”   毛哥差点笑岔气,打着了火,得意洋洋地甩了大眼一嘴车尾气。   大眼笑骂了声,跟了上去。   小县城本来也没多大,从城南到城西一脚油门十来分钟就到了。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门口一个学生都没有,剩下个嘴歪眼斜的保安拿着根木头棒子当电棍气势汹汹地直奔着陈双来了。   大眼下了车,跟着陈双后头走了几步。   那保安看清了人,脚尖滴转,又缩回了保安室。   陈双低着头走进了大门,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大眼和毛哥走了。   班主任很不喜欢他,他进门时狠狠用眼睛剜他,如果眼神儿也能当刀子使,他已经被生剐了。   他看也没看那秃子,低着头直接向最后排自己单独的位置走过去,拉开凳子,一抽屉的垃圾哗啦啦掉了出来。   讲台上班主任终于憋不住了,怒骂道:“弄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学别人还学呢,搅屎棍。”   他眼睛选择性瞎,对别人塞了他满抽屉的垃圾视而不见,非要找他茬儿。   众人的视线焦点里,陈双面无表情地走到教室后边,拿了笤帚,胡乱把垃圾扫了出来,没往垃圾箱里弄,就这么一路推着垃圾往前走,散了一过道。   走到第一排穿着一身名牌儿、把校服当屁兜儿围着的男生旁边,笤帚一挥,直接埋他那一尘不染的白球鞋上了。   李睿差点气疯了,直接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一屋子的学生直勾勾看着俩人,等着他俩打起来,好看热闹。   可没想到李睿就这么拍了一下桌子,什么也没说。   他把脚上的垃圾往旁边踢了踢,看着陈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就那么坐下了。   班主任忍无可忍,寸草不生的秃瓢闪着油光,骂道:“陈双,你给我滚出去!多亏你爸妈死的早,要不都得后悔生了你这么个垃圾。”   陈双一点反应也没有,耳朵好像聋了一样,他扔了扫帚,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趴下睡觉。   班里的人窃窃私语,他听清了那些人在笑话他,心里隐隐泛着难堪和怒气,但更多的是习惯和麻木。   他不喜欢读书,成绩也非常差,他厌恶在这里熬日子的每一秒,左右就算考上了大学也上不了,还不如早早辍学,跟着振哥他们一起干,肯定比现在好多了。   他心里压抑,沉甸甸的堵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见晴,外边雪依然下着,天阴得厉害,在学校里他感觉不到什么安全感,所以睡觉睡不安稳,总是多梦。   下午五点多,他一身冷汗地从梦里惊醒,猛地抬起头来,苍白的灯光沉闷压抑,老教学楼暖气上的锈迹斑驳,散出的暖气都带着贴住的闷腥味儿,吸进肺里,让人难受。   他活动了一下枕得发麻的手臂,忽然从身上掉出一个东西。   是一张叠起的纸条。   他皱着眉展开看,上边有个娟秀的字迹写着:“李睿找了十几个校外的要打你,放学别走正门。”   黑板上的钟秒针一点一滴跳动,即将指向“十二”。   他不知道这是谁给他的,但无所谓,他也不在乎,把纸条揉了揉扔进桌子里,放学铃声响了。   冬天日落时间早,五点半天就已经黑透,外边的雪停了,地上积雪初初没过台阶,满地银白无暇,随着刺耳的铃声响起被杂乱的脚步踩得稀烂。   身后一群人嘻嘻闹闹、勾肩搭背地向校门口走,男女都有,意味深长地互相递着眼神,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跟在陈双后面。   有些事他们心照不宣,并为自己知道了一些刺激的事而感到兴奋,抱团会让他们的青春不那么孤独,即可以体验施暴者的快感,又不用有负罪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陈双有点感冒,咳嗽了几声,震得嗓子刺痛。   身上的羽绒服已经穿了好几年,买的时候就是大人尺码,就为了多穿几年,所以到了高二也不见小。   只是毛已经不蓬松了,经年的沉鹅绒纠结成了团,缝在线里,斑驳成一块一块,冷风就顺着没有绒的薄薄布料刺进来。   他把自己唯一的一件羽绒服裹紧了些,试图抵御刺骨的寒风,但收效甚微,只能微微驼背,把瘦削的肩缩起来。   学校没多大,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只需要几分钟,黑压压的学生涌出来,拥挤吵闹。   陈双不快不慢地向门口走,就好像不知道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一样。   校门口昏黄的路灯下聚堆站了十来个人,穿着外校校服,头发折腾得五颜六色,就像这冰天雪地的灰色世界里难看到灾难的劣质水彩做出的涂鸦。   他们或是在吞云吐雾,或是有男女大胆地抱在一起说笑。   在这个死板教条的学校里,这种打扮和举动过于“超前”和“时尚”了,以至于会让人感觉到恐惧,所以大部分人是绕开他们走的。   陈双被拦住了去路。   他看了眼几步外的保安室,门关得严严实实,里边有小太阳的灯光,却没有人出来管事的意思。   “陈双是吧?”一个驼背满脸雀斑的枯瘦男生抽了口烟,不屑地上下打量他,哼笑着开口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呛鼻的烟味儿扩散在清冽的冬季,凝固成了一颗颗小的颗粒,糊进鼻腔里,让嗓子本就难受的他更加雪上加霜。   他低着头,语气毫无波澜:“好狗不挡道。”   那男生伸出手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啪啪作响,和凛冽的寒风一起刺痛了他脆弱的脸皮。   周围层层叠叠围了很多人,都在笑嘻嘻地看热闹,路灯昏暗,那些处在边缘的人,陈双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是,他们看得清他的。   “你找死是吧?”那个穿着外校校服的黄毛儿把烟摔进了雪里,用鞋重重撵灭,目光阴鸷地死死盯着他,翻着眼白凶狠地咬牙道:“李睿是我朋友,你惹他就是惹我,我今天给你长长记性!”   陈双抬眸,在这群人的脸上一一看过,眼中平静到几乎是死寂。   他看着那群人围过来,手垂在身侧,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李睿就站在几步外,满身的名牌一尘不染,斯文优雅,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仍是那个男生先动的手,他一脚踹在陈双的肚子上,陈双向后踉跄了两步,摔进了泥泞的雪里。   晃动的视线里,一群人围了上来,雪又落了下来,飘过昏黄的路灯,拖拽出一道道杂乱扭曲的线条。   他将身体蜷起来,双手抱在了头顶。   腿被重重踩了一脚,接着,是背上、颈侧。   他很疼,但是没发出丝毫声音。   周围有很多人在笑,还有人喊让他们住手,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青春灰色的吵闹。   “真特么烦!”一道清凛的声音插了进来。   世界好像空白了那么一两秒,那些人停下了动作。   “猛哥……”   陈双听到那个先动手的男生略迟疑的声音的同时,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拖拽了起来。   北方极寒的冬天,呼吸出的空气都是白雾。   乱七八糟的雪里,站在他身旁高壮的男生伸手扣住他的肩,把他压在手臂下,开口道:“挺威风给你们脸了?”   “猛哥,”一片寂静里,那群人中间有个女生细声细气地说:“误会,我们不知道他是你朋友。”   “是吗?”男生似笑非笑道。   最前边的男生小心接话道:“是……”   话音还没落下,他像断线风筝似的往后疾退几步,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当着心口的重重一脚让他一下失去了反抗能力,一时爬不起来,围观的人群低低抽了口气,保安室仍安安静静。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去扶。   直到那个高壮的男生冷冷开口道:“滚。”   学校的人都走光了,人群也匆匆散了。   陈双甩开男生的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冰冷的双手插进羽绒服里,低头向前走。   身后有脚步声,男生跟了上来。   “你叫什么?”男生与他并排走着,长腿迈出与他等距的步长,平静又冷淡地问道。   “没名字。”陈双阴沉沉道。   男生反而笑了声,他嗤笑道:“嘴挺厉害怪不得昨晚上那么爽。”   陈双倏然脚步,侧身看他。   男生眯起眼睛回视,没说话,冬天的夜里小雪簌簌地落,飘过硬朗狂肆的脸,与之相对的,那张营养不良一样苍白平凡的脸上死气沉沉。   带着淤痕的唇角微动,陈双清清冷冷开口:“还想要吗?我给你弄。” 第477章 2009年冬   学校旁的窄巷子里,这里是一大片平房,没有路灯,雪上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两行足迹从巷口延伸了十几步的距离,白雪漫反射出的光线微微照亮两个少年的影子,高大的男生靠着墙,微微闭着眼睛,低低抽气。   他的面前,半跪着的清瘦男生嘴里费力吸吮吞咽着,不算多熟练,但做得很细。   裤子微解,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下身被吞进了一个柔软灼热的地方,两个人都有点发汗,也都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其实并不算认识。   陈双知道敖猛,他们学校的混混,和他一届的,打架很厉害,提起来都是让人忌惮害怕那伙儿的,学校里偶尔见过几回,敖猛前后都是一群流里流气的学生围着。   不过敖猛不认识他,如果没有昨晚那事儿的话。   昨晚他在网吧过的夜,学校附近的小破网吧跟个长条的棺材似的,从头到尾满满当当塞着电脑,生怕空一个位置少赚一份钱。   冬天的天气冷,前后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空气不流通,暖气片和残次电脑的散热把网吧里烘得闷热,从外头推门进来,烟味儿浓得跟火灾现场似的。   除了烟味儿,还有一些臭烘烘的怪味混在一起,这里什么人都有,声音又杂又吵,脑袋都给塞满了。   陈双买了面包回了自己的位置,边吃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打CS。   玩了太长时间,他大脑都开始发木,昏昏沉沉的,被这破地方弄得身上发汗,手脚却特么是凉的。   到了后半夜,网吧里人走了部分,声音清净了点,但声音还是很杂。   陈双又输了,把键盘往桌上一砸,满脸戾气地拿起那块儿只吃了一口的面包。   刚咬一口,旁边坐着的人忽然不耐烦地开口:“你特么有病啊?”   那声音带着点哑,鼻子有些不通气一样,一听就是睡着了让他给砸醒的。   陈双淡淡看过去,平板地开口道:“没病。”   那人烦躁地揉了把头发,粗哑的嗓音里带了火气:“操!找死呢?”   这网吧是真的很挤很挤,相邻的位置距离很近,动一下都能碰着人。   他和那人挨着,这事儿他理亏。   他攥着面包,沉默了两秒,开口道:“对不起啊,我刚游戏输了。”   那人看了陈双两眼,开口道:“输了也不该摔键盘吧?”   陈双抬眸看他的脸,那张粗野帅气的脸上带了点倦,网吧就门口开了盏灯,他们的位置在最后边,这一排只有两个人,也只有陈双的电脑亮着,那模糊的蓝光里,他看清那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陈双后仰靠进椅子里,侧头盯着他,轻声开口:“那摔电脑啊?”   那人又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靠进了点:“非得摔是吧?”   陈双那双淡色的眼珠盯着男生的脸看,慢吞吞嚼着面包,说:“不是。”   已经后半夜了,身体很疲惫,但是精神却亢奋,眼睛酸得想要睡觉,心脏却跳得跟追了三四针杂牌儿肾上腺素似的。   轻微悸动,轻微冲动,都不是出于本意,全靠氛围托着。   “玩一局,”男生在距离他五六公分的地方停下,黑漆漆的眼睛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他的脸,低低开口:“我赢了,答应我件事儿。”   他们互相不认识,是第一次说话。   陈双有些懒散地回视他,吐出的潮热呼吸扑在男生的脸上,他甚至没开自己赢了的条件,说:“好。”   那场PK打了二十来分钟,陈双玩得不错,但是被虐得挺惨,不过,是真爽。   游戏带来的热血沸腾在午夜里蒸腾,陈双推开键盘,摔进椅子里,侧眸看身旁的男生。   打火机的火光在黑暗里短暂照亮了那个人充满野性的身体和脸庞,烟味儿飘到了陈双的鼻间,他下意识轻嗅了一下。   那个人微垂着眼睛,下巴向下点了点,懒散地指示他:“给我弄一次,用嘴。”   陈双没说什么,直接伸手扯开了男生的裤子边缘,然后俯了下去。   他们前边有人,后边没有,这一排也只有他们两个。   敞开的场所,没人注意他们。   凌晨两点,半明半暗、半梦半醒的地点和时间放大了青春期胡乱分泌的荷尔蒙导致的冲动。   烟味儿呛进了他的鼻子,嘴里的东西一点点变硬,然后到了他几乎含不住的地步。   他笨拙地嗦着那个东西,听见旁边有人经过,背上有些发汗,心脏跳得有点慌,他闭着眼睛,把脸埋进阴影里,没起来。   那过程中,男生也没什么表示,又点了跟烟抽,抽完就安静坐着。   半路,有人过来,站在走廊,隔着两三个位置叫道:“猛哥,给我根烟。”   陈双怕人看清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敢动。   旁边的人身体轻微动了一下,把烟掷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男生微哑的声音说:“走了。”   陈双低低“嗯”了声。   ……   那个东西真的不小,陈双的舌头从头舔到尾,垂眸看了看它的样子,然后含进嘴里,前后晃动着头吞吐。   巷子里背风,雪面子从墙头簌簌飘下来,迷了陈双的眼睛。   带着体温的棉衣遮了下来,然后合拢。   敖猛穿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到膝盖的位置,可以轻松把他罩进去。   那一瞬,陈双忽然觉得暖了一下,凛冽的寒气被遮在了外面,他轻微一怔,然后,继续了动作,耳边只能听到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他知道这个时间会很漫长,昨晚上他就弄了很久,但是他必须得快点弄完,否则就没饭了,晚上还得上晚自习。   所以他用力吸了一下。   敖猛闷哼了声,低低抽了口气,说:“轻点。”   陈双吐了出来,低低喘了几口气,说:“不行,我饿了,要去吃饭。”   敖猛:“……”   后脑被按住,发烫的脸被迫贴上了那个带着蔫哒哒口水的东西,敖猛低低道:“吃这个。”   陈双:“……”   陈双安静了两秒,微微侧首,含住了沉甸甸垂着的两颗东西。   敖猛:“……”   吸吮声在合拢的大衣里十分清晰,陈双能听到自己错乱的鼻息,还有敖猛一下重过一下的呼吸。   “我带你去吃饭行吗?”   “慢点……真特么刺激……”   “我靠……”   他只说了这么几句,认命似的不再开口,也没让他停。   陈双连吸带舔的,一次比一次给的重,又折腾了五分多钟,敖猛忽然伸手把他推开了。   陈双还没反应过来,离得没多远,冬夜的冷空气和微腥温热的液体一起扑到了他的脸上。   陈双沉默了两秒,站了起来。   敖猛把裤子穿好了,长腿懒散地撑着地,背靠砖墙,垂眸盯着他的脸看,眼神儿痞里痞气的。   低温的雪夜里,液体在脸上快速变凉,陈双上前一步,将右腿插进了他的两条长腿之间。   敖猛没动,没多大歉意地开口:“不好意思啊,射你脸上了。”   陈双没说话,细长的手抓住了他大衣的胸口。   然后,用力蹭了两把脸。   做完这事儿后,陈双直接转身,向外走去。   敖猛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低低“操”了声。   陈双住的地方不远,就在学校后边那片老楼里。   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舅妈正在清理桌子,桌上的饭菜已经吃的见底,碗筷横七竖八堆着。   舅妈掀起眼皮子扫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回来了,吃完把碗筷洗了。”   说罢,把手上油腻腻的碗往桌上一摞,甩手回了屋。   王旭跟他不是一个学校的,比他放学早半个钟头,一般陈双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吃完饭了,会不会剩菜全靠运气,能不能吃饱也全靠运气。   陈双站在玄关,无波的目光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菜汤,发了会儿呆。   半晌,他挪了挪步子,擦过饭桌,慢吞吞走向厨房隔壁紧闭的小门。   手刚搭在门把上,身后忽然出来一个讽刺的声音:“让人打了?活该。”   陈双低着头,沉默了两秒,侧过身,歪了歪头看身后的王旭,淡淡开口道:“你让李睿等着。”   王旭长得不错,身上穿的也体面,都是名牌,乍一看跟县里首富家的孙子李睿是一样家境的人似的。   王旭和李睿是初中同学,关系很好,他和王旭关系不好,所以李睿就看不上他。   “我妈让你洗碗。”见陈双丢下这一句话就推开门,准备进去,王旭昂起脖子,警告道:“给你留了饭菜,你不吃也该把碗洗了,死了爸妈连这点教养也不懂吗?”   “吵什么?”舅妈打开房门出来,皱眉看着他们。   王旭盯着陈双,阴沉沉道:“他不想洗碗。”   舅妈脸色沉了下去,阴阳怪气开口道:“不洗就不洗吧,这是少爷,得供着。”   陈双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指甲刺进了掌心里,他直直看向舅妈,说:“有好几个月没给我生活费了。”   舅妈脸色更沉了一点,呵斥道:“你又要钱干什么?”   “你是要饭的吗?”王旭嚷道:“你凭什么问我妈要钱?”   “我要买一件棉服。”陈双盯着王旭,说:“我爸妈的存款,还有工厂、卖房子的钱都在你们那里。”   “这都几年了?”舅妈尖叫道:“我们都养了你两年了,那些钱早就花没了,我们自己过日子都紧巴,还每天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你知不知道感恩?”   那声音太尖了,像是有一个电钻狠狠往陈双的鼓膜上扎,他抬起腿,狠狠踢了一下房门。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的噪音都暂停了一下。   陈双没在看他们,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   小屋里黑漆漆的,是纯粹的漆黑,因为这里没有窗,这是杂物间收拾出来的,从左到右的距离只能放开一张床,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陈双没开灯,将自己摔进了单人的弹簧床上。   忽略掉外面早已习惯的讥讽、摔打、谩骂,陈双呆呆看着屋里纯粹的黑暗,房间里没有暖气,空气冷,带着冬天特有的阴潮气。   好在有一张电热毯,用了两年,是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买的。   电热毯没开,屋里有点冷,他饿得有点困了,不想去上晚自习。   蜷缩在床上,他长压抑地吐出一口气,热气掠过微张的双唇,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嘴唇有点麻。   抬起手背碰了碰,手是冰凉的,唇却灼热,带着轻微撕裂的疼,那是他被打的伤口,后来嘴张得有点开,所以没能愈合。   弄的时间太长了,害他没吃上饭。   又想起那个男生的话,那个场景里,微乱的呼吸,声音里毫不遮掩的欲望,他按着自己的头,流里流气地调情一样诱哄——吃这个。   陈双坐了起来,沉默地在房间里坐了会儿。   “一天天就知道惹麻烦,跟人打架,说不定哪天就死外面了。”   “还要钱,当我家的钱大风刮来的吗?”   “早知道就不管他了,大少爷难伺候。”   ……   他推开房门,外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王旭正要出门上晚自习,转头看他,眼睛幸灾乐祸地微眯着。   舅舅已经下班了,坐在沙发上调电视频道,没看陈双,开口威严道:“你以后再这样,我就只能把你送走了,我们家不能让你弄散了。”   陈双走向门口,把王旭撞得碰到了墙上,淡淡开口道:“可以啊,把我爸妈的遗产还给我,我立刻就走。”   舅舅没吭声,舅妈又骂了起来,陈双开门走了出去,王旭追在后面,嚷道:“我家不欠你的钱,养了你这么久,那些钱早就花没了。”   陈双倏然停步,让紧紧跟着他的王旭差点撞上,他急急停下,看着陈双转过身看他。   楼梯间的灯坏了,只有雪色从小窗户透进来,清清冷冷,照得陈双那张青青紫紫的脸如同鬼魅。   看着那双满是阴冷戾气的眼睛,王旭一时没敢继续说话。   陈双懒得跟他白费口舌,抬步下了楼。   到台球厅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上晚自习的时间了,里边很热,烟雾缭绕的,人都满员了,吵吵嚷嚷地正玩着。   陈双避开一个大块头,将口鼻隐在领口下,闷着头走了进去。   往里走了几步,肩被人扣住了,大眼纳闷儿道:“你怎么来了?不上学吗?”   陈双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低声问:“振哥没在吗?”   大眼:“出去收账了。”   陈双松了口气,绕开大眼,在炉子边上坐下了。   这台球厅里头没有学生,受众也不是学生,多数是些社会上游荡的二流子,学生一般不敢进。   旁边打球的人看了他好几眼,咬着烟逗弄道:“小弟弟,一起玩啊?”   大眼瞪了过去,不耐烦道:“人家是好学生,玩儿你的,这么欠儿呢?”   那人嘿嘿笑了声,不再关注陈双了。   大眼跟了过去,在陈双旁边坐下,突愣着的牛眼上下打量他,片刻后,伸手把他的羽绒服拉链拉了下来。   陈双下半张脸露了出来,那块淤青也露了出来,大眼“啧”了声,干脆直接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这一下,陈双脖子上那块吓人的青紫也暴露在了灯光下。   烟雾缭绕的台球厅里,灯光也显得昏黄模糊,墙上沾着今年夏天大热的偶像剧海报,已经被烟熏得泛黄,墙边上火炉很旺,烤得人面皮发紧。   陈双低着头,用铁条扳成的炉钩子扒拉着刚扔进火里的土豆,没吭声。   “你这让振哥看见非得发火不可,”大眼看他黑毛衣领口边缘的那大片青紫,伸手不轻不重地戳鼓了两下,骂了声:“谁特么往这儿打的?一点分寸都没有,有个万一就得死人。”   陈双始终没吭声,盯着炉子里的那颗土豆。   大眼:“谁打的?因为啥?跟我说说。”   陈双没理他。   大眼骂骂咧咧:“我就说你晌午不对劲儿。”   陈双嫌他烦,把靠进他那边的左耳朵堵上了。   大眼瞪了他好几秒,无可奈何,牛眼往那炉子里看了看,土豆皮被炭熏得黢黑。   “还没吃?”   陈双把土豆翻了个面,没说话。   大眼按着打火机点了根烟,撑着大腿站起来,往后边走。   乱七八糟的说笑和脏话声里,陈双听见大眼吊儿郎当的声儿说:“吃吃吃,这么胖了还特么吃,省一顿吧。”   一片哄笑里,有个人怪叫道:“我特么刚买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大眼夹着烟的手拍拍他的肩,说:“吃这个。”   陈双深深低着头,没说话。   大眼把泡面往他手里一塞,泡面腾腾的热气里,乱七八糟堆了一堆火腿肠,香气诱人。   陈双以前吃过不少好东西,但是那些东西的味道早就被善忘的味觉遗失,但好像眼前的东西是他闻过最香的。大眼把泡面递给他,转身去招呼新进来的客人,这个角落就剩下他一个。   泡面升腾起的雾气濡湿了他的眼睫,半晌,他动了动被泡面烫得发麻的手,低下头,慢慢喝了口汤。   振哥今晚上没回来,大眼也管不了他,他在台球厅混了半晚上,吃了顿饱饭。   第二天上学,他的位置上什么也没有,书好好在桌上摆着,连桌子下边的地砖也一视同仁地被拖干净了。   班主任没在,早自习班上闹哄哄的,他一进来,不少人都看他。   这份儿忌惮和好奇是冲敖猛来的,敖猛那样的坏学生,反而比那些学校第一第二的学霸要受瞩目、被人喜欢,好像认识他是件多牛逼的事儿似的。   陈双在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坐下,前坐的男生转过半个肥腻腻的身子,脸上堆着笑,态度又居高临下,又刻意散发善意,问他:“你认识敖猛啊?”   陈双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淡淡开口道:“滚。”   胖子脸色一僵,在他同桌幸灾乐祸的笑声中,想要开口骂,又像是忌惮,生生忍住了,把头转了回去。   陈双记性好,好的坏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处于这个阶段,看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顺眼,谁的好脸色都不愿意给。   李睿上课的时候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像是害怕和忌惮。   陈双根本没理他,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知。 第478章 2009年冬   陈双在高中的日子,总是漫长又难捱,睡睡醒醒几回,天暗了下去,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浑浑噩噩地起身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他的话让舅舅良心不安,吃饭的时候甩给了他一百块钱。   饭桌上沉闷压抑,他推门进来之前一家三口有说有笑,见到他时都停了话茬儿,鼻观眼眼观心地吃饭,当他是污染空气的来源。   陈双早就习惯,几口吃完饭利落拿着钱回了屋。   他从被子里拿出手机,看着上头的未接来电,半晌,没有回拨。   手机是他爸的,两年前从美国买回来的,初代苹果,虽然过了这么久,手机性能依然没有任何问题。   手机里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那时苹果刚刚推出,拿到手机那天一家三口在家里笑着拍照。   他趴在冰凉的床上,看着桌面上的照片,直至手机暗下。   振哥又打了电话过来,手指在悬了许久,陈双咬唇,点了接听。   “小兔崽子,”振哥先说了一声对他爱称,语气火药味儿十足:“听大眼说你挨揍了,谁干的?”   陈双慢吞吞地说:“就是同学矛盾。”   “哪个同学?我一会儿去你学校看看。”   男人粗哑凶戾的声音让陈双感觉到了安全感,他趴在床上,沉默了两秒,闷声说:“振哥,我不想念了。”   他不是   第一回和王振提这事儿,他想跟着王振一起混,给他的歌舞厅看看场子,或是在台球厅当个前台也行。   “没出息的玩意儿!”果然依然换来王振的暴跳如雷,电话里怒吼道:“读书多好?我想念还没地方念呢,别给我打这个主意。”   陈双安静了下来,从东到西腿都伸不开的房间,静得能听到陈双的呼吸声。   “想也别想,我在校门口等你,”王振警告道:“给我指指是哪个小王八打的你。”   陈双有点感冒,鼻子堵,说话瓮声瓮气的:“都不是我们学校的。”   “妈的,还都?多少人?”王振骂了声,问:“是哪个学校的?长啥样?记着吗?”   陈双垂下了眼眸。   上晚自习的时候,语文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卷子,班里安安静静的。   这大概是所有同学和老师里唯一一位对他好的老师了,她不是所有学生都喜欢的老师,看起来不太会管学生,总是在纪律差的时候掐着腰在讲台上谩骂,那些话很脏,刚开始大家都怕她,后来就都嘲笑讥讽她,也就管不住了。   她对陈双总是宽容,路上遇见会对他笑,经常点他背课文,陈双也愿意学一点语文,背不出来的时候她也不怎么骂,很温和。   陈双是个坏孩子,他这样的坏孩子没立场去评价一个人的好坏。   他不知道这个所有人都讨厌的、一身缺点的语文老师为什么对他那么宽容照顾,但是她的课,陈双都不怎么会睡觉。   冬天教学楼的暖气总会给得很足,陈双脱了大衣,只穿着一件黑毛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下课铃声响了,他仍握着笔写字,他在抄一首古诗,已经百无聊赖地抄了很多遍。   班里嘈杂吵闹,和不流通的暖气熏得陈双大脑满满当当,有些发木。   这一遍写完,他扔下了笔,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陈双。”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从后门传来,陈双揉眼睛力气有点大,看过去时眼前马赛克一样的斑点遮着视线。   马赛克一点点变少、消失,世界重新在他眼前清晰,他看着几步外的后门。   后门口开着,一道高挑健壮的身影站在那里,班里灯光照出去,那个人影在半明半暗间。   一脸桀骜地望着他,不礼貌地开口道:“出来。”   像是命令一样。   周围的同学好奇地看着他们,揣测着他们的关系。   或明或暗的窥视中,陈双打了个哈欠,把身体转了回来,淡淡开口:“不去。”   短暂的静默后,一阵脚步声走了过来,手臂被扣住了。   他抬头看那个高大的男生,又想打哈欠,随着他的拖拽起身,被迫跟着他出了门。   教学楼总有些地方适合躲藏,方便一些坏学生做些这个年纪不被允许的事。   水房里烟味儿很重,这个时间很少有人来。   停步的时候,陈双那个存续的哈欠终于有机会打完。   面对面站着的男生开口道:“看见我就困啊?”   陈双懒洋洋地靠住返潮的墙,低着头,慢吞吞道:“不是,看见你就想睡。”   敖猛:“……”   他上前一步,把陈双逼在了身体与冰冷的墙中间,低下头看他。   漆黑的大眼睛打量着陈双的脸,没说话。   薄墙的另一侧,有学生打闹说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抬头。”   敖猛灼热的呼吸扑在陈双的脸上,激得他后颈的一层汗毛悄悄竖起。   某种独属于这个年龄的陌生的陌生冲动从心底闯了出来,压抑又寂寞的青春里,一点点外来的刺激都很容易让人沉迷,带着轻微的禁忌带来的恐惧感,紧得让人心窝发麻。   陈双仰头看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问他:“你喜欢男生?”   “不知道。”敖猛没什么表情,对陈双表现出来的亲近没有任何抗拒,也没什么反应。   呼吸声在关着门的逼仄水房里异常清晰,敖猛微低着头,两个人的距离慢慢拉近。   陈双按住了男生的胸,轻轻往后推了一把,偏开头。   同时,敖猛的唇擦过了陈双的侧脸,很烫,让陈双背后起了一层汗。   肩被人按住,隔着毛衣,紧贴在水房潮乎乎的墙上,他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敖猛看。   敖猛把他按住,目的性很强地对着他的嘴压了过来。   要碰上的时候,陈双忽然开口:“亲一块儿去不合适吧?你连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   敖猛停下来,安静听他说完,距离就差那么两三公分。   上课铃声这时候响了起来,就在这面墙的后面,声音又闷又刺耳。   “我能让你碰,你不能让我碰的意思呗?”在那漫长的上课铃声响的同时,男生略带嘲弄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   陈双撑在他胸前的手百无聊赖玩儿着他白色卫衣上的凸起,用指腹重重往下压了一下。   借着昏暗的光线,垂眸看着,没说话。   外边已经没有人声了,上晚自习后的教学楼静得跟没人一样,唯有水房顶上潮湿汇聚成的水滴滴答滴答往水池子里砸,扩散出空灵的声响。   敖猛的唇忽然落在了他脖子上那块儿青紫的淤痕上。   陈双抖了一下。   男生贴着他的脖子亲,呼吸有点沉,又苏又性感,带着有点收不住的隐忍欲望。   陈双微仰着头,轻闭眼睛,享受着男生灼热的吻,那个地方仍是疼,被他叠上了痒,就觉得不那么疼了,鼻间是带着霉味儿的水房,脚下地砖泥泞,被人踩出了泥水,很脏。   他身上起了层汗,从未和人这么亲热过,那种滋味儿有点刺激。   他隔着衣裳抚弄着敖猛胸前那颗已经硬成小石子的东西,然后,另一只空余的手摸上了另一个。   敖猛贴得更近了一点,没什么章法的吻延伸到了他的耳朵。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交互的急促呼吸里,陈双打破了沉默。   敖猛咬住了他的耳垂,漫不经心说:“找人打听的。”   陈双闷哼了声,冷淡地说:“闲的。”   一只大手忽然摸上了他的后腰,陈双不知道这个混混要干什么,伸手去拦,下一瞬,屁股忽然被狠狠掐了一把。   “疼……”陈双“嘶”了声,推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脸贴着他的颈侧,满脸桀骜的寸头男生淡淡地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闲的。”   陈双疼得想揉两下,又觉得有点丢面子,忍住了,沉默了下来。   敖猛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反应,站直身。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敖猛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点了根烟。   狭小憋闷的地方烟味儿过于明显,陈双皱了皱眉,开口道:“不知道,跟我也没关系。”   “敖猛。”敖猛抬起眼帘,略带攻击性的眸子盯着他看,开口道:“咱俩也不算完全没关系吧?”   这个冬天特殊冷,陈双刚走出校门就被寒风打透了。   但是他没打算回家,他准备去台球厅一趟。   刚走到路边,他就看见了毛哥的车。   胖墩墩的身子跨坐在车上,裹着厚厚的棉袄,一个人看着跟俩似的。   看见他出来,立刻按了喇叭,陈双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陈双熟门熟路跨上后座,说:“我正打算过去。”   毛哥发动了车,嘿嘿笑道:“今晚上吃火锅,特意过来接你。”   陈双抱住毛哥的肚子,问:“振哥心情好吗?”   毛哥丢下一句:“你自己去看呗。”   他愿意坐毛哥的车,尤其是冬天,能整个儿缩在他身后,吹不着风。   摩托车嗡嗡作响,刮起了一阵儿汽油味儿的冷风,突突突地稳稳当当穿过校门口拥堵的人群。   到台球厅的时候,炉子边上支了张桌子,桌上放了个电磁炉,上边的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旁边堆了一盆切好的肉。   台球厅里人还是那么多,生意很好,振哥坐在炉子边上,用唯余的那只左手扒拉手机,炉火跳动里,那条横亘在右脸上蜈蚣一样狰狞的疤显得扭曲骇人。   陈双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过去,低着头,叫了声:“振哥。”   王振抬起头来,眼睛往他脸上看了一圈,皱着眉道:“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有人在桌边下火锅料,辛辣的火锅热腾腾的香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陈双脱了外套,扔在椅子上,敛眸说:“没来得及。”   王振一把薅住了他的后脖领,把他生扯了下来,陈双被迫弯下腰,王振在他脖子上看了两眼,骂了声:“有特么往这儿打的吗?”   “不疼,”陈双差点被他勒得喘不过气,红着脸挣扎:“骨头没事儿。”   王振撒了手,说:“有事儿我就得上太平间看你了。”   陈双当没听见,往桌子上看,问:“那是什么肉?”   一旁有人逗他:“人肉。”   王振知道他在那儿转移话题呢,皱眉拿着常年被烟腌入味儿的手指头杵了杵他的脑袋,开口道:“等会儿再吃,先见个人。”   陈双是后来这个县城的,认识的人不多,他大概知道要见谁。   倒是挺久没吃火锅了,他端着碗站在桌边涮肉,也没等旁人上不上桌。   他吃了好几块儿牛肉,鼻尖热出一层细汗,台球厅门又开了,冬天凛冽的风卷了进来,把火锅上头腾腾的热气吹散了片刻,又重新聚拢。   陈双咬着肉,漫不经心看过去,见是大眼和两个兄弟回来了,带了一个人。   王振开口道:“陈双,过来。”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染着黄头发,耳朵上还戴着耳钉,脸上的青春痘此起彼伏,泛着坑坑洼洼的红。   他站在大眼旁边,穿着件儿校服,上头用笔涂得乱七八糟,他缩着脖子和手,也不敢抬头,整个人显得非常不安。   陈双走了过去。   大眼推了那男生一把:“是他不?找没找错人?”   陈双端着碗,垂眸吃肉,淡淡说:“没有。”   这话说完,那男生哆嗦了一下。他见到陈双就明白自个儿为什么会招惹这些人了,本来昨天敖猛对着他胸口踹的那一下就还没好,今天刚放学就让人堵门口了。   不是什么学生,说不上话,和他们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儿,往门口一杵,特瘆人。   要是早知道他绝对不会嘚嘚嗖嗖去给人出头,招了这事儿,还不一定能不能囫囵个儿出去。   想到这儿,他抬起头,咽了咽口水,讨好道:“哥,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昨天猛哥踹我那一脚还疼着呢,你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了。”   大眼他们都没说话,打台球的客人饶有兴致地往这边打量,看热闹。   陈双忽然有一种交换角色的错觉,那天在校门口也是这样,一群人围着,而他就只有自己。   陈双没说话,跟没听见似的,低着头吃东西。   那人身上都冒了冷汗,刚打算再说几句软话,忽然听见那个男生没有语气起伏地说:“要么你今天横着出去,要么下周一去堵你那好弟弟李睿,怎么对我的就怎么招呼他,选哪个?”   根本不需要考虑,那男生如蒙大赦,立刻说:“我选第二个,哥,第二个。”   ……   “李睿是哪个?”   桌上围满了人,热腾腾的火锅鸡翻滚着菜,旁边摞着两箱啤酒,一群人吃得热火朝天的,陈双喝着汽水儿。   听见王振问,慢吞吞开口:“同学。”   王振:“你们有矛盾?”   陈双懒得说那些家长里短磨磨唧唧的烦心事儿,又把耳朵摘下来了,伸手去夹菜。   王振踹了他一脚。   十一点多,夜深了,地上堆满了酒瓶子,一桌的人在那儿醉醺醺地吹牛,做着发财梦,陈双偷喝了一瓶酒,脸泛红。   “振哥,你这只手是怎么没的?”   陈双问。   王振喝得有点多,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灌了口酒,说:“狗咬掉的。”   他还是这么说。   陈双不信,追问道:“是什么样的狗?”   他一直盯着振哥的脸,清楚看到他的眼睛轻微定住片刻,那种失焦是回忆的标志,透过安稳热闹的饭桌,忘向了其他地方。   然后,那双眼睛闪过了一丝凶戾,深深掩藏在漫不经心的眼底,陈双的心脏跳快了两下,那瞬间,他感觉到了害怕。   来源于面前这个一直对他很好很好的中年男人。   “一只能咬死人的狗,”王振笑起来,用唯一的手胡乱揉了陈双的头发一把,靠近他的耳朵,低低说:“再见着那条狗,我把它的脑袋弄下来。”   周六,陈双大早上被拍门叫醒,舅舅跟他说今天家里要来亲戚,让他出去,到晚上再回来。   陈双昨天喝酒了,睡得也晚,这才刚睡没几个小时,困得厉害,心里的烦躁都快压不住了,一双眼睛沉沉盯着门口的人,没动,也没说话。   舅舅皱眉看他,片刻后,不耐烦地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他,说:“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早上,王旭还没起床,外边天也刚亮。   陈双裹着衣裳出了楼房,就像一下子从被窝里进了冰箱,把他冻得头突突的跳。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面前,他快速跳了进去。   网吧早上没什么人,清净,他开了个位置,也没开机,趴在电脑桌上,把衣服罩在头上,闭上了眼睛。   估计是大早上就被拉起来,睡眠严重不足加上火气旺,他心脏发麻,突突跳得难受,姿势不对,脖子也有点发僵。   这样哪哪儿都不舒服的情况下,他做了一个很不愉快的梦。   梦里,他刚来到这个县城。   爸妈去国外做生意的时候,遭遇空难,谁知道那是不是爸妈,反正陈双连他们的骨头渣子都没捡回来,就没觉得他们死了。   爸妈的朋友帮着他处理了后事,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上初中的孩子,后事处理完,舅舅舅妈一家从老家赶到了厦门,说要收养他。   说实话,在这之前陈双只见过他们几回,是回老家过那几次年的时候,每次见面他们都对自己很好,变着法儿夸他。   所以,陈双对他们印象还不错。   跟着他们回来后,只过了两个月,他就被从王旭的房间安排进了那个小黑屋,舅舅舅妈开始频繁指责他,王旭撕碎了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和爸妈的合照。   最初的那段日子,陈双很茫然,他一直捧着手机,等待爸爸打给他,等他带自己回家,这部手机是爸爸放在家里,方便和他联系的,但是手机一直没响过。   那一次,他想回厦门。   他实在是太想回家了,问舅舅要钱买票。   那是舅舅第一次说,他的钱已经用完了。   几百万,说用完就用完了。   他和那一家人吵了好几次,甚至跑到派出所去报警。   派出所的民警明面安抚他两句,然后偷偷给舅舅打电话。   舅舅是个辅警,算他们的同事。   那回,在这个县城的派出所里,舅舅气势汹汹赶来,二话没说,直接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他从小到大没挨过打,那时候几乎要气疯了,冲上去要还手,被人按住。   他听见有人跟舅舅说:“孩子挺可怜的,爸妈都没了,身上没钱也不行,你多少给点零花。”   舅舅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就那几万块钱,给他办转学都花没了,我家情况你也知道……”   那人信了,又宽慰舅舅几句,没了下文。   他尝试给爸爸以前的朋友打电话,他们联系了舅舅,也再没下文。   梦里那个巴掌的力道几乎把他打到灵魂出窍,牙齿都有一颗松动,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听到周围吵闹的人声,紧紧闭着眼睛,梦境与现实反复拉扯,几乎把他紧绷的弦切成两半。   “咚咚”   桌上又被重重敲了两下,陈双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扯下了蒙在头顶的衣裳,狠狠盯着站在面前的人。   那是个年纪相仿的男生,吊儿郎当地站在他面前,见他醒了,命令一样说了句:“你去那边那台机器,我要在这儿玩。”   陈双一把将衣服摔在了椅子上,什么也没说,迈步从桌后出来,握紧拳头,狠狠砸上了那人的脸。   这会儿网吧里人已经挺多了,不像他刚来那会儿,这两排就他自己。   见有人打架,都看了过来。   那男生骂了声,冲上来还手,正合陈双的意,陈双迎上去,躲开他踢过来的一脚,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下手狠,几乎这一下就让人失去了抵抗力气,他一点也不给人反应时间,死死按住男生的脖子,曲起膝盖,又狠狠往他肚子上怼。   有人过来伸手想拉开两个人,陈双气上头了,根本不管,打人的架势都吓人。   几步外的一个机器后面,一个男生皱眉看着那个消瘦的身影,开口说了声:“怎么打起来的?”   一旁有人说:“抢机器吧,你认识啊?”   陈双被拉开的时候,剧烈喘着粗气,拳头上擦破皮,见了血,他不知道谁拉他,看着对面那几个男生的同伴,以为是拉偏架的,曲起手肘对着那人怼了下去。   手臂被人压住,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说:“连我你也打啊?”   陈双侧过头,男生近在咫尺的俊脸落入眼中,陈双挣扎了一下,被牢牢压在了怀里,动弹不了。   因为气得太狠,过度呼吸让他头晕,上不来气,眼眶泛着红,他瞪着敖猛,说不出话来。   “我特么说啥了你就往死里打啊?”那人还怪委屈的,捂着肚子说:“不换就不换呗,至于动手吗?”   陈双大口喘着气,狠狠瞪着他。   “你不惹他,他能动手吗?”敖猛略阴沉的声音在陈双耳边响起。   陈双挣开了他的手,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位置,捡起了地上的衣裳。   路过敖猛身边,没分给他半点眼神,向外边走。   天已经大亮了,出来的时候,陈双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手上提着衣裳,却没穿。   马路上行人不少,他调转脚步,钻进了网吧旁边的小巷子。   小巷子里没什么人,他找到一个角落,缓缓蹲下,捂住自己的口鼻。   心脏跳得又虚又快,呼吸缺氧,不呼吸也缺氧。   呼吸凝结成的雾气化成水,顺着指缝滴落。   被水痕模糊的视线里,有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片刻后,那个人问他:“为什么还在喘?”   缓缓抬起头,一滴泪顺着眼尾滚落,那个人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住男生垂在身侧的衣袖。   沉默几秒,男生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冬日的小巷子里,两个男孩儿面对面蹲着,陈双捂着嘴,无力地说:“哥,我没劲儿了,送我去个地方。” 第479章 2009年冬   到振哥那儿他好了些,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直接进了台球厅。   这时候没什么人,店里就毛哥在,正看球赛,见他进来,打了声招呼,问:“脸咋这么白呢?昨天喝的?”   陈双翻出一个塑料袋,在窗边坐下,随口敷衍了句,把袋子套在了脑袋上。   那是个红色塑料袋,皱皱巴巴的,往头上一套,看起来很滑稽。   他就这样把自己的脑袋套起来,然后收紧袋口,一道影子从玻璃投下来,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高大的男生隔着双扇开的玻璃窗低头看他。   玻璃有日子没擦了,有点脏,所以视线模糊。   陈双能听到自己一声比一声重的呼吸,氧气很快被耗尽,窒息感慢慢将他笼罩。   隔着那层红膜,陈双一眨不眨地与窗外的男生对视,额头出了细汗,心跳混乱,窒息带来的异样痛苦的刺激里,他的思维变得很慢,动作也变得很慢。   他缓缓抬起手指,点在了玻璃上。   男生饱满的额头为起点,缓缓划出一道弧线。   外面的男生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   他没说话,但明显在让陈双把袋子摘下来。   陈双摇了摇头,手指在玻璃上画出一个椭圆,然后,划出一左一右向上倾斜的两条横线。   男生垂眸看着那片脏兮兮的玻璃上出现的轮廓。   慢慢出现的,是两个圆圈,一个锋利的锐角,然后是一个向上扬起的对号。   男生指自己的鼻尖,轻轻扬了扬斜飞的浓眉。   袋子里的雾气凝在陈双的皮肤,一片潮湿,他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摘下了那个袋子,呼吸变得平和,他离开了窗前,走到毛哥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旁边的啤酒,喝了一口。   几分钟后,他打开手机,上面多了条新消息:“下午出来吗?”   陈双周末一般都在振哥这儿待着,不是在台球厅就是在KTV,听说KTV这边有人打架,他跟着毛哥一块儿来看热闹。   到的时候人都散了,收着了赔款,王振心情不错,拍拍陈双的肩,说:“今晚上烧烤啊,谁也别走。”   陈双没睡好,找了个包间钻进去睡觉。   这一觉迷迷糊糊睡到了晚上,大眼来叫他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感冒了?”王振看他精神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儿,陈双顺势往他背上一蹿,打了个哈欠,道:“背我去吧。”   大眼在一旁桀桀怪笑:“呦,双儿,多大了,用不用给你买个奶嘴啊?”   王振哭笑不得,想把他甩下来,陈双抱着不撒手,笑着躲他的手,赖道:“就两步的路。”   到底还是王振给他背过去的,他喜欢小孩儿,对孩子总是宽容。   午夜十二点多。   网吧,周末学生放假,里头人满为患。   这家网吧有包间,就是用木头板子隔出来的,里头只够放两个电脑,旁边坠了个竹帘子,严严实实拉着。   细碎的吸吮出的水声伴着敲键盘的声音,带着酒气的喘息又低又促,好玩儿似的尝试着往喉咙里吞。   游戏里的枪战如火如荼,惊险刺激,下边也被人含着,英气的男生唇紧抿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老旧电脑长久的嗡鸣声让大脑发木,暖气烧得很足,掌心都出了汗,有些握不稳鼠标。   耳机戴在脑袋上,里边传出的战况如火如荼,枪械的硝烟与爆炸声刺激着年轻少年的血液,翻滚灼烧。   柔软湿热的舌头舔过爆起的青筋,被含住,深入进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深度。   黑发的男生趴在正玩游戏的人的大腿上,闭着眼睛,嘴里含着那东西,腮突进去,插入喉咙里,有种窒息的快感。   里边没开灯,电脑桌下边光线很暗,淡淡的酒气随着喘息散出,陈双偏开头,大口喘了几口气,重新含进去,这一次吞得更深了,窒息感更加强烈,但是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知道对方也喜欢,因为那东西跳了两下。   唇抿得越来越紧,电脑里的游戏界面里,子弹顺着枪口肆意倾泻,幽深的眸子盯着电脑屏幕,快速熟练地调整枪械,无限接近于真实的机械组装声后,扣动扳机,射出最后一击。   耳机摔在了电脑桌上,手抓住胯下那个人的后颈,想要把他拎起来,但是碰到时,又忽然挪开,把手搁在了电脑桌上。   男生低着头,硬朗英挺的五官隐在阴影里,看着那个趴在大腿上的人。   他没吭声,故意的。   急促克制的呼吸里,他随着本能抽插了两下,里边是喉管,很紧,他死死按住那人纤瘦的后颈,下身涨大,抽跳了好几次,一片静默里,许久才归于平静。   他松了手,把人从腿上捞了出来,掐着那张过分瘦的瓜子脸挪到眼前。   存在感极强的视线顺着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向下看,润红的嘴唇微张着,在喘息,唇角溢出了一抹白灼。   敖猛眯起眼睛看着,扶着他的脸那只手的拇指像是想要蹭一下,半路又停下。   他看着男生那双疏离厌世的眼,开口道:“约你出来还挺难的。”   他直接射进他的喉咙里了,喘气有点腥,陈双鼓腮嚼自己嘴里的味儿,没说话。   “说话,”敖猛抬起他的脸,声音带着点刚被满足的懒,低声哄道:“我听听你被我插过的声儿。”   陈双盯着他的脸看,忽然抬手,搂住了他的腰。   敖猛一愣,撒了手,低头看他。   一个轻吻落在了他的右脸上,靠近眼尾和耳垂连线正中间那个位置。   敖猛的手指紧了一下,看着那人抱着他,靠在他的怀里,闭眼歇气。   片刻后,他紧紧勒住了陈双的腰,埋下头去。   这里就他们俩人,外面吵吵嚷嚷的,透过那透光的竹帘子看,不时有人经过。   一个人忽然拉开了竹帘子,一眼看见两个人搂在一起,光线暗,也看不清被挡住脸那人是男是女,只看见那人被勾着脖子,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   这种事常见,在这种地方,现场他都撞见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他说了声“抱歉”,把帘子拉上了,继续往里找人。   陈双快喘不过气了,脖子被人又吸又舔,手脚发软发酥,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扶着敖猛的肩,急促道:“敖猛,停下。”   那声儿很哑,是被他刚刚弄坏的,听在敖猛的耳朵里,简直跟调情似的。   英挺的鼻梁蹭过流畅清晰的下颚线,他懒散地说:“好听。”   陈双心里莫名一悸,听到那个混混问他:“喷香水了吗?真好闻。”   陈双没喷过香水,他也买不起那玩意儿,要说什么味儿,也只可能是烧烤和烟酒味儿。   吻顺着他的下颚线一路向下,手撩开了他黑色的毛衣,头埋在了他的胸上。   陈双心跳得很厉害,那种感觉他也分不清是着急还是着慌,唇碰到他那一点的时候,他骂了出来:“敖猛,操……难受。”   这时候,其实他也分不清是兴奋还是害怕,是真难受还是过度舒服引出的胆怯。   “叫老公。”敖猛的尖牙咬住了那里。   像是一股子电流从那儿传输到了全身,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猛哥……”陈双靠在坚硬的沙发上,脸上泛红,一片混乱的大脑里莫名其妙就想起大眼那句话:“用不用我给你买个奶嘴啊?”   他叫了这一声,没太大力气,和气音一起吐出来的,敖猛忽然顿了顿,抬头看他,目光深邃,说:“你今晚上敢不敢跟我回家?”   陈双有些失神,片刻后反应过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似的,笑了半天,把敖猛的脸给笑沉了,然后用近乎天真的语气说:“不敢。”   敖猛狠狠按了一下他胸前的地方,就像昨天在水房里,他恶作剧那样。   又疼又爽。   陈双舔了下咸腥的唇,推开他,整理自己的衣裳,懒懒散散道:“完事儿了吧?我走了。”   他本来就是抽空过来的,振哥他们在隔壁澡堂子泡澡呢。   出来的时候凛冽的寒风将他的脸割得生疼,他缩起脖子,往隔壁跑。   几步的距离,很快就到了,他赶紧推开了澡堂子的门。   这地儿关门时间晚,半夜里头人也不少,在里头泡澡打牌都行。   略湿的暖气把他的全身包裹住,让人一下放松了下来,大堂门口有一排椅子,拖鞋在地上摆着,给人换,柜台后边老板坐着玩游戏,灯也只有他头上那么两盏氛围灯,斗地主的仿真人声磨磨唧唧的,除此之外,这大堂里头很静。   陈双在门口坐下,踢掉鞋,没往里走,把手机摸了出来。   qq上有新消息提示,他靠在椅背上,双腿舒展着,点了进去。   是敖猛刚发过来的。   他把半张脸缩在衣领里,低着头,看着那条消息:“走到哪了?我送你。”   手机的光亮照进他低敛的眼眸里,眼珠照出静谧的薄光。   身上还残留着那个混混的味道,被澡堂的湿热水汽蒸得更加清晰,他把耳朵的一半也缩在衣领里,就能听到自己有些短促的呼吸。   他看了那行字两三分钟,动了动手指,在对话框输入:“到家了。”   ——滴滴。   敖猛的消息回了过来:“骗鬼呢?”   陈双轻轻勾了勾唇,动作间,嘴里泛起的轻微腥味儿让他有些失神。   午夜里最直观的刺激,爽得人头皮发麻,荷尔蒙暴涨,让从没有经历过这种诱惑的少年无法抵抗。   陈双咬着唇,轻轻打字:“我在外面。”   凝着水雾的玻璃门外,路灯昏黄的灯光散进来,落在陈双苍白的脸上。   手机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同时,落在他脸上的光线消失了。   手机上多了一条回复:“不愿意就算了。”   陈双抬头,看向那扇玻璃门,模糊的水雾凝结,一滴水划破均匀的雾,崎岖的淌了下来,斑驳出一道潮湿的痕迹。   一枚火星在夜色间亮了一瞬,又被垂在身侧,高挑的影子映在门上,低着头,肩微缩着,像是有些冷。   手机的蓝光同样照在那扇门上,一里一外,在某个角度重叠。   “亲我那一下怎么算?”狭窄的聊天界面里,那个混混又在和他说话。   陈双伸出手,触向一臂之外的玻璃。   屋里温度太高,外面温度太低,雾气长久不散,所以这个世界都隔了一层。   指尖刚要触碰到玻璃时,他又停下,手悬了两秒,他缓缓收了回来。   陈双慢慢在屏幕上打字:“你都射进我嘴里了,还要计较我亲那一下吗?”   “不是。”敖猛说:“我挺喜欢你亲我的。”   心跳在北方寒冷的午夜里过度发生,陈双呼吸有些紧,觉得空气被一门之隔的男生掠夺。   他有那么几秒钟是想逃开的,他有点分不清心动和害怕的区别,反正都一样胆战心惊,他总觉得这样不合适、不对,但是他的人生总是不合适、不对的,禁忌和叛逆反复拉扯着他的魂魄。   拉扯中,男生又发了一条过来消息:“下次亲我的嘴吧。”   然后叛逆占了上风,他轻轻闭了闭眼,微僵的手在屏幕上敲击:“下次还射我的嘴里吗?”   他在这种时候、这种氛围顶到极致的时候不怕死地撩拨他,带着一点疯狂。   “下次牵手吗?”那个混混却回复。   陈双愣了一下,同时,躁动的血液因这一句话慢慢平静下来,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绕在心里,变得没那么危险,心跳却加快了。   陈双又看向玻璃门外,那个健壮的影子仍站在那里,低着头看手机,拿着烟的那只手垂在身侧,一直没再抽,仿佛静止,又像在等待。   “你不怕被别人看见吗?”陈双问。   “你不怕,我就不怕。”那个混混说。   “——在那儿杵着干嘛呢?”   陈双转头看向澡堂里面,大眼围了个浴巾从男宾出来,看见他,又拿了瓶饮料,说:“进来啊。”   陈双站了起来,向里走。   “不亲。”他边走边低着头在手机上回复。   这是回他前面那句“亲嘴”的。   “为什么?”混混问。   陈双勾着唇,说:“烦烟味儿。”   他撩开了男宾的帘子,转了进去,同时,洗浴大门被推开了。   高大的少年探身进来,那双凌厉的眸子在大堂里扫视一周,昏暗的店里,只有斗地主的声儿磨磨唧唧响着,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半晌,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合上了门。   燃到一半的烟扔在被冻得苍白的地砖上,被鞋底碾灭,红色的火焰消失在冬夜里,2009年的街头,少年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诺基亚手机上发出一条:“那我以后不抽了。” 第480章 2009年冬   这两天天冷得过分,天阴沉沉的,还不下雪。   早晨陈双进教学楼的时候,发现墙上那块小黑板上写了一大行字。   那块儿黑板是记载违反校规校纪的公示栏,学校规定每个学生入学初始分数有五十分,违反校规校纪就会扣分,根据犯错大小分数不同,但是分如果扣光,就会面临劝退或是开除。   平时的时候黑板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今天不一样,只有那么一行,很有排面地单占一个版面。   高二三班敖猛聚众斗殴,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予以留校察看处分。   敖猛那点可怜的分儿应该早就扣没了,还没被开除,这块黑板都快成为他的“英雄榜”了,也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会把他开除。   早上学校大厅里人来人往,目光会在那块黑板上扫一眼,看看自己有没有上榜,或是吃个瓜看热闹。   陈双在黑板前停留了一会儿,抬步,走到黑板前。   他抬起手,左手食指和中指指腹轻轻蹭过那行粉笔字。   “敖猛”的名字上由深入浅拖出一条白色印迹,像是一条戏谑的小尾巴。   而后,他端详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指腹从上至下,把那个嘴歪眼斜的保安那手蹩脚的字迹蹭去了几笔。   然后路过,回了班。   天阴他就容易犯困,进到班里,把冰凉的外套脱了,他趴在了桌子上。   醒过来的时候还没放学,教室里安安静静,黑板上的钟表显示第二堂课还没下课。   这节是班主任的课,陈双看见那秃瓢就闹心,趴下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会儿。   刚闭上没几分钟,下课铃响了。   教室里闹哄哄一片,陈双直起身,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天阴,白天走廊里都亮着灯。   洗手间里人很多,陈双站在外面等了会儿,最近他精神不好,血压低,总是犯困。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挪动脚步,往洗手间里走,腰忽然被搂了一下。   他转过头,就见那个混混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看他。   这里人来人往,他就这么搂上了,开口道:“干嘛呢?”   陈双:“……”   他把手插进兜里,靠在墙上,仰头看他。   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你们班不是四楼吗?”陈双懒散地问。   “嗯,”敖猛不走心地说:“我走错了。”   陈双弯了弯唇,开口道:“看见你的处分了,又打架了?”   敖猛眼皮跳了跳,忽然轻抿了下唇,黑眸盯着他,问:“那黑板上是你擦的?”   陈双挑挑眉,不真诚地说:“不是。”   “我以为是谁,”敖猛眸子里带了点笑意,凑近了些,问:“敖犬,你怎么不擦左半边呢?”   走廊里人慢慢变得少了,白炽灯光从洗手间的门里照出来,沉默了有那么一会儿,陈双低着头,慢条斯理道:“觉得你像狗呗。”   上课铃声响了,学生都往教室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口,敖猛上前一步,欠身。   两道修长的影子交错,男生清晰的声音响他的耳侧,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狗,小公狗。”   陈双心脏狂跳,手指抖了一下,忍不住抬头,脸颊上被轻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样,温热触感一触即逝。   他转头,望着男生离去的背影,空荡沉闷的走廊上,那道穿着白色卫衣的影子,是唯一一抹亮色。   陈双轻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擦过那一片仍觉得酥麻的皮肤,指腹轻碾。   是薄荷糖?还是润喉糖?陈双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中午放学,陈双走得慢了点,出校门的时候,看到一群外校的混混围着,仍是与那天一样的场景,很多人在看热闹,不同的是主人公不一样。   陈双向人群中央看了一眼,李睿紧张地在竭力解释什么,却并没有得到他那些“好朋友”的宽宥。   他并没有停留,出了人群,安静离开。   下午李睿没来上课,班主任直接找了陈双谈话,话里话外威胁他承认这事是他做的。   陈双站在办公室的墙边罚站,低着头摆弄自己手上的一张白纸,懒散地撑着腿,问什么他都不说,跟没听见似的。   秃瓢在他面前暴跳如雷,理科办公室里,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剩下的老师隐着形儿看热闹。   陈双低眸看着自己手里那张纸,修长的手指工工整整折过一角,开口道:“不是我干的,我闲的没事儿打他干什么?”   这是他进办公室将近半个小时说的第一句话。   秃瓢差点被他气晕,短粗的手指狠狠点了他几下,就要杵他脸上去了,怒吼道:“不就是因为上周他让人打你吗?”   陈双敛着眼眸,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他唇角的伤淤青还没散开,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很显眼。   秃瓢显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卡了一下。   “你们班还分阶层啊?”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欠欠儿地接话:“别人打他行,他打别人不行呗?”   陈双抬起头,看向东边那面墙上倒立罚站的男生,一本正经道:“我没打人。”   秃瓢被折了面子,咬牙切齿阴狠地盯着陈双:“你要是不惹他,他能打你吗?再说了,他打你,你就不能忍忍吗?”   “诶呀妈呀,”那边的男生不可思议:“老戴,你听见没,啥叫不讲理。”   被称作老戴的小老头儿吹了吹茶沫子,慢悠悠喝了口水,瞥他一眼,好像这才想起来管他似的:“跟你有啥关系呢?”   “我说老李,”老头儿出溜着水,开口道:“差不多得了,我看这孩子也让人打得不轻,真要管你就得都管。”   这话说的挺明显的,就是让他和稀泥过去算了,都能看出来他屁股是歪的,真要是追起来,对谁都不好。   陈双将纸片的一角轻轻折起来,面色始终没什么波澜。   下课铃声适时响了,秃瓢脸红脖子粗地捂着心脏装难受,摆摆手,冷声道:“滚出去。”   陈双的耳朵摘下半个多钟头,这句话出来又装好了,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办公室在四楼,下课时间,走廊上人很多。   陈双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停了步,看向迎面走来的那几个男生。   最先的那个脚步顿了顿,向他走过来,开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陈双低眸看了眼他的手,微扬下巴。   高大的男生迟疑着伸出手。   “啪”的一声轻响,两个人手相叠,指腹轻轻摩擦过掌心,一张纸放在了那人手上。   陈双没说什么,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下了楼。   “猛哥,”一旁有人问:“那是谁啊?”   敖猛捏着手上的东西看,那是一只纸折小狗,洁白的纸张,折得很好看。   敖猛收起那只小狗,望向楼梯的拐角,开口道:“一个朋友。”   一场憋了多日的雪终于下来,大片大片的,落在灰突突小城的每一个角落。   振哥那里的生意依然很旺,陈双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商量着事儿。   见他来,王振招手让他过去,那只断了手的胳膊搭在他肩上,笑着说:“你觉得我开个烧烤店怎么样?”   陈双慢吞吞地说:“都多大岁数了,攒了钱快点结婚吧。”   大眼他们一阵怪笑,王振踹了陈双一脚,说:“老子的事儿还得用你管了?”   陈双缩到大眼身后,翻了个白眼,听着他们继续在那儿研究:“开个那种能唱歌也能烧烤的地方,我去别的地方看过,可赚钱了,咱这儿还没有。”   陈双安静听着,心里退学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如果振哥开了烧烤店,他就去那儿帮忙,怎么都比现在好。   一堆大老爷们儿兴高采烈地研究着,他撑着腮翻炉火偷听,衣服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拿出来,上接收到一条新消息:“小公狗,在哪呢?”   大眼忽然凑了过来,往屏幕上盯,陈双立刻扣下,他瞪着大眼,气道:“知不知道尊重隐私?”   “呦呦呦,还隐私,”大眼挤眉弄眼地作势去抢手机,嘻嘻哈哈道:“谁发了啥啊?看你耳朵红的。”   陈双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片刻后,轻哼了声,不咸不淡道:“冻的。”   看没人注意他了,他才偷偷打开了手机,抿着唇回复:“有事啊?”   “我今天在体育馆有球赛。”那个混混跟他说。   县里虽然什么都落后,但是体育馆修的还不错,都是按规格来的,上档次,还有个室内体育馆。   陈双没回他,天这么冷,他也没拿定主意去不去。   晚上七点多,雪仍下着,陈双低着头走到体育馆门口的时候,里边的人已经散了。   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转开脚步,低着头,又循着来时的脚步往回走,走出几步,手臂忽然被人攥住。   陈双的心脏“咚”的跳了一下,让吓的。   体育馆外头黑灯瞎火的,忽然窜出个人,搁谁都得吓一跳。   他转过身,看清那个人帅气的脸,心跳忽然砰砰跳个不停了。   他被迫跟着对方过于大的脚步后面,跌跌撞撞,往体育馆门口走。   一个老大爷正拿着钥匙出来,准备锁门,敖猛开口:“二爷,等会儿我锁门。”   陈双把头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因为冷,眼睫上结了层霜,凉得刺着他的眼窝。   那大爷倒也没多说什么,叮嘱了几句一定要关门,缩着脖子走了。   他被拽进了室内体育馆里,然后身后的门被关上了。   体育馆里不怎么冷,开着灯。   这里周围都没有住户和人家,人都走了,就很静。   陈双刚往里边看了一眼,就被人按在了墙上。   男生存在感极强的气息压了下来,陈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然后,温热的触感贴住了他薄薄的单眼皮。   一冷一热的对撞,让他的眼睛控制不住湿了起来,双手垂在身侧,缓缓收紧。   眼睫上的霜化了,湿润浸出眼尾,敖猛低低说:“这么冷?”   静了一会儿,陈双攥紧的手缓缓放开,伸手,轻轻搂住了敖猛的腰。   他确实很冷,身体在不受控制细细发抖,没开口说话,觉得舌头都是凉的。   他仰起头,忽然对着敖猛的嘴唇舔了一下,呼出的气息扑在敖猛的脸上,他低低道:“现在嘴里是凉的,应该很爽,要不要试一下?”   敖猛:“……”   眼眸渐渐变深,他盯着陈双,却没什么动作。   陈双摸上他的腰带的时候,脚忽然腾空了,他被大头朝下地扛了起来。   走到体育馆边上的观众席,他被放了下来。   刚喘匀气,就见敖猛脱了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   陈双要骂人的话就噎在了嗓子里,低着头,将冰凉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体育馆里很静,两个人都不说话的话,就有点静得吓人了。   外面雪还在下,体育馆里残留的热气一点点散了,变得冷了。   敖猛关了灯,从小仓库里翻出一个小太阳,小太阳的光烤在身上,在冰天雪地里,享受得不像话。   陈双盯着那抹暖光,发起了呆,心慢慢静了下来。   他总是觉得愤怒和无趣,整个青春里,好像都没有像这样平静过。   那样的平静里,他的耳朵忽然被塞了一只耳机。   轻松的旋律震动着它的耳膜,清澈干净的嗓音哼唱着旋律。   那是一首前些年发行的音乐,名字是《小情歌》。   雪夜里,那个小混混和他一起听了这首歌,分着一副耳机。   好像有什么东西烤化了,烤坏了,他微微转过头,勾唇笑了笑,说:“你喜欢的男的女的?”   男生双臂撑在膝盖上,双手握着手机,黑色的耳机线在他的手腕上缠了两道。   黑眸映着小太阳的暖光,这回,他平静地说:“男的。”   一个轻吻落在了陈双的唇上,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微微启唇,小混混又轻轻吻了他一下。   音乐在耳边流淌,那句“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之后,紧跟的那句歌词,让陈双满身的戒备有一瞬的坍塌。 第481章 2009年冬   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冬天雪夜里,陈双抱住了那个小混混厚实的脊背,将舌头探进了他的口腔。   敖猛嘴里没有烟味儿,有一种清新的薄荷糖的味道,这回,陈双尝了出来。   敖猛轻闭着眼睛,压着他的唇瓣,听到胆怀里的人说:“猛哥,咱俩做爱吧。”   眼睛蓦然睁开,他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的脸。   陈双那双苍白的手隔着裤子碰了碰他的下面,低低说:“我挺想让你操一次的。”   压抑的青春里,那种禁忌的诱惑是少年没办法抵挡的。   体育馆周围没有商铺、没有人家,闲的没事儿,没人会在冬天往这边走。   大雪渐渐盖住来时的脚印,满地洁白。   混混的东西全部嵌进陈双的身体里的时候,陈双疼得满头冷汗,连着灵魂一起撕裂了一样,他痛苦,又觉得痛快。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身上的汗也融在一处,用力接吻,有点疯,唇瓣辗转,舌头胡乱搅在一起,津液顺着唇角溢出,被小太阳的光染成了蜜色。   混混捉住了他的双手,麦色的大手缓缓与他十指相扣,被压在耳侧。   健壮的身躯微微抬起,插在他身体里的东西缓缓抽动。   陈双控制不住低哼了声,大口喘着气,他没拒绝,小混混就动了起来。   疼得好几次他觉得自己应该流血了,但是又没有,慢慢的,身体热了起来,他感觉到了异样的爽。   他知道身体里的东西有多可怕,他舔过,用手掌量过,那种恐怖的尺寸在他的身体里冲撞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控制不住力道。   他半睁着眼看着在自己身上耸动的那个混混,英俊桀骜的眉眼充满了野性,他一直盯着陈双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麦色的皮肤被一旁的小太阳染成了蜜色,陈双低喘着,不闪不避地回视他,张口做了个口型。   “你说什么?”小混混凑近了点问他。   “公狗。”陈双发声。   小混混笑了出来,他压着陈双的手,控制他的身体,坚硬的下身缓缓抽出,狠狠顶了进去。   陈双受不了地扬起脖子,挣扎却逃不开,然后,是一下又一下地深入,每一次都狠狠擦过一点,他这次才感觉到了真正的爽,他不受控制地蜷起腿,缠住了小混混的腰,胡乱蹭着,也不知道自己是拒绝还是在鼓励。   修长的脖领被人咬住,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我是大公狗,专门骑你这个小公狗。”   这样粗俗的糙话莫名让陈双更加有感觉,浑身敏感到了极致,他大口喘息着,肆意呻吟,低低撩拨道:“猛哥,真硬。”   手机落在一边,耳机线轻轻晃动,陈双视线一转,跨坐在了男生的身上,这一次太深了,陈双趴在他的肩上缓了很久。   “陈双。”   陈双扶着小混混的肩起伏,满足自己的时候,听到那人说:“那晚上,要是别人,你也给他做吗?”   陈双动作顿了顿,缓缓坐下,两个人低低抽了口气,一时沉默了下来。   陈双黑色的毛衣仍穿在身上,勾住了小混混的脖子,将脸贴上了他的侧脸。   被烤的滚烫的脸贴在一起,门外凛冽的北风呼啸,体育馆里很静。   “不会,”陈双平实地说:“你长得好看,我喜欢。”   一只手扶住陈双的后心,而后,轻轻把他抱住。   “那现在喜欢吗?”小混混侧头,唇贴在了他的脸上,潮热的呼吸顺着他的每一个毛孔侵入。   “喜欢死了,”陈双闭上眼睛,声音有些急促地说:“喜欢猛哥操我,快点操我。”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要求,那之后几乎失控了。   敖猛握住他的腰,又快又狠地把他干了一顿。 第482章 2009年冬   陈双躺在衣服上缓了半天,毛衣落下,衣料摩擦让他胸前发疼,手机上显示,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晚自习早就下课了。   敖猛把裤子穿好,半蹲在地上,给陈双系鞋带,问:“能走吗?”   陈双脸还是红的,浑身发烫,低应了声,站了起来。   刚站起来,腿就软了一下,身体轻晃。   敖猛扶住他,把自己的衣裳也给他套上了。   陈双站在原地,看着敖猛往小仓库走,小太阳的热量没了,光线也没了,体育馆里的阴寒渐渐爬上了他的腿。   他低下头,把自己的半张脸缩进了衣领里。   敖猛很快出来了,走到他身边,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牵着手往体育馆门口走。   铁门外好像世界末日,站在门口,就能知道外面有多冷。   陈双停了步。   手电的光照在门把上,敖猛低头,接着散射出的光线看他,问:“怎么了?”   陈双把身上那件长外套扯了下来,说:“穿上吧。”   敖猛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衣服套在了自己单薄的卫衣外面。   失去那一层沉甸甸的外套,陈双觉得自己又暴露在了寒冬里,冷得有点不适应。   他伸手去开门,寒风裹着雪灌进来的时候,身后贴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他被一起包进了那件衣裳里。   那段没人的路上雪下过了脚腕,两个人就这样的姿势一起笨拙地往前走,踩下了深深的脚印。   陈双没觉得冷,倒是因为这别扭的姿势,折腾出了点汗。   大雪天里好不容易打到一辆出租车,陈双坐进去的时候,忽然轻咬住了唇。   “今晚去我家睡吧,”敖猛低声说:“方便。”   陈双点头,敖猛就报了地址。   这里离敖猛家还是挺远的,车开了二十来分钟,停在了一片平房区。   县城的人睡得早,这会儿已经没有几家开着灯了。   陈双跟着敖猛顺着小巷往里走,小巷弯弯绕绕,转得他头晕,路上他心里纠结着要怎么跟敖猛的家人说话不露端倪。   走了几分钟,来到了一个用铁栅栏围城的小院子前,陈双往里看了眼,里头没有灯光,敖猛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大门上拴的铁链上头的锁,陈双跟了进去,大门被重新锁好,钥匙插进那扇金属色的铁门,里边温暖的空气飘了出来。   很安静,没有人声。   敖猛跟着走了进来,打开墙上的开关,说:“我去烧热水,你进屋坐着。”   陈双没动,打量这个并不大的房子,见几个房门都是开的,他有些拘谨地问:“你家里人呢?”   敖猛把钥匙扔在了桌子上,挺平静地说:“没家人,户口上就我自己。”   陈双在那一瞬眼眶烫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滋味儿,低着头换鞋,脚踩进了棉拖里。   供暖好,屋子也不大,所以很暖和,陈双把外套拉链拉开了。   敖猛进了厨房,陈双也没坐,好奇地挨个房间探头看,这里陈设挺简单的,一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还有厨房和洗手间。   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他踩着拖鞋,来到厨房门口,低头看那个鱼缸。   鱼缸不算小,靠墙放着,没通氧气,里边也没什么石子水草之类的装饰,装满了水,里边有一只大鱼,正在摆着尾巴游泳,看起来养得很好。   他看着发了会儿呆,厨房门口传来脚步声,敖猛靠着门框看他,说:“想什么呢?”   “鱼养得真好。”陈双敛眸:“我小时候养过,觉得很难,一养就死。”   “没啥难的。”敖猛随意地说。   他走出来,长臂搂住陈双的肩,带着他往客厅走。   陈双问:“有什么秘诀吗?”   敖猛:“勤换。”   陈双转头看了眼鱼缸,问:“换水吗?”   敖猛说:“换鱼。”   陈双:“……”   他无语了一阵儿,忍不住笑了声,眼睛发亮地抬头看敖猛,说:“你养着吃的啊?”   “不吃我养它干嘛?”敖猛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按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带了带,低头看他:“家里没有热水器,一会儿你脱了衣服,我给你擦擦。”   “啵”   陈双忽然仰起头亲了他的嘴一下。   厨房烧水的声音持续着,反而更加趁出夜里的静,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点半,敖猛吮住了男孩儿的唇,伸出舌头,舔进了男孩儿的嘴里。   细碎的水声从唇角溢出,两个人抱在一起,认真亲了好一会儿,水开了。   “我自己来就行了,”灯光下,敖猛半蹲着往脸盆里倒水,陈双看着他细心地用手试水温,说:“你给我件衣裳,还有……里边穿的。”   敖猛抬头看他,说:“那我去给你做鱼吃。”   陈双和敖猛是一届的,高一入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平时在学校里见过,都是目中无人一脸傲气的拽样儿,和现在的他很不一样。   那双凌厉的眼睛很温和,语气也温和,让陈双几乎误以为他喜欢自己了。   那样的注视里,陈双的心脏轻微酥了一下,语气也不自觉放软:“太晚了吧?”   敖猛问:“你晚上吃饭了吗?”   陈双摇头。   敖猛:“我去给你做饭,电热毯开了,你洗完直接进被窝,不冷。”   这里和舅舅家那个小黑屋不一样,和振哥那个人来来去去的店里也不一样,好像可以自由一点,也可以干净一点。   陈双进了洗手间里擦身子,洗手间里空间狭小,有独立的暖气,反而更暖些,他脱掉了衣裳,内裤上果然流出了一些东西,那是敖猛的。   他没敢多看,自己弄了出来,换了两回水,终于把自己弄干净了。   敖猛的衣服挂在门上,内裤对他来说有点大,他提着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套上,穿上宽松的短裤和T恤,推开了门。   厨房门关着,有香味儿露了出来,鱼缸里空了。   他没进卧室,走到沙发坐下,按开了电视,蜷起腿,安安静静地看。   敖猛出来的时候,见他正在看一个青春偶像剧,眼睛睁得很大,看得很认真。   他站在厨房门口,眯起眼打量坐在他家客厅的男孩儿,自己的短裤和T恤都是成打买的,他不知道还能穿出这么清新的效果。   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发了会儿呆,陈双忽然看过来,低低叫了声:“敖猛。”   这一声把他的魂儿拉了回来,他望着陈双的眸子,懒散地笑了笑,说:“干嘛?老婆。”   陈双瞪他两秒,也没纠结他的调戏,说,温温和和地开口:“我渴了。”   敖猛拎着暖壶走过去,往桌上自己唯一那个杯子里倒,刚倒一半,陈双说:“想喝凉的。”   敖猛动作没停,倒满一杯,自己拿起来抿了一口,递给他,说:“早上烧的,现在是温的,喝凉水肚子疼。”   陈双接过水,喝了几口。   电视剧里播放着爱情片,那样豪华唯美的世界和他们完全割裂,不大的平房里,陈双垂眸看着那杯水,良久,轻声说:“挺好喝的。”   敖猛站起来,大手在他头发上压了压,说:“要吃饭了。”   晚上十一点多,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饭。   外面风雪没停,扑棱棱拍在窗上,但是屋子里很暖和,可以穿短裤短袖,陈双不用怕出被窝就进冰窖。   敖猛手艺不错,鱼炖得很香,也没有腥味儿,陈双往肚子里填着饭,吃得很认真。   “你喜欢看偶像剧?”敖猛盘腿坐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电视上看。   陈双摇摇头,指了指电视屏幕,说:“我以前的家,距离这里很近。”   敖猛看向电视画面,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大学,在落后小县城里长大的孩子没见过那么好的地方,总觉得是骗人的。   敖猛问:“那现在的家呢?”   “现在……”陈双平静地说:“没有家,我是孤儿。”   敖猛握筷子的手收紧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双缩在敖猛怀里睡得很沉,抱着他的腰,像在无意识汲取暖意。   敖猛睁着眼睛,望着沉沉的夜色,许久没合眼。   李睿回来上学了,挺奇怪的,他回来后没再找陈双的麻烦,反而开始接近他,谁都看得出来,他有讨好的意思。   他从开学就看陈双不顺眼、有事儿没事儿找茬儿,说陈双是小偷,寄人篱下还欺负自己舅舅一家,都是王旭跟他说的,他更加欺负得正义凛然,变着法地想把陈双那股子傲气给压下去。   王旭旁敲侧击问了陈双好几回,问他和敖猛什么关系。   最近他和敖猛在学校偶尔会说两句话,所以他们好像都以为是敖猛干的,但事实上跟人家敖猛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李睿这种转变,对其他学生的影响挺明显的,开始有人跟他搭话,闲聊或者打招呼。   陈双依然独来独往,他性格很差,多半会回给人家一个“滚”字。   推开台球厅的门,里边总是闹哄哄的热闹,振哥一圈人坐在炉子边上打扑克,嘴里叼着烟,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自个儿也不注意,都快四十的人了,哪能有女人看上他。   陈双从门口一路走过来,在振哥身边坐下,用炉钩子扒拉里边的烤地瓜。   王振扭头看他一眼,说:“这两天怎么没见你人呢?”   陈双谎话张口就来:“学习。”   王振还真就信了,出了对三,关心道:“学得咋样?”   陈双脸不红心不跳的:“全校倒数第八。”   王振骂了声,说:“别学了,上回还倒数第九呢,越学越下降。”   月考成绩下来了,虽然确实名次变了,但是是有原因的,陈双认真解释道:“这回后十名有人缺考,没下降。”   大眼他们没忍住乐,调侃道:“你还挺稳定呗?”   陈双点头。   王振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好好学,不学习你未来能有啥出息?”   这话也就振哥会对他说,没人会关心他的未来,包括自己也不关心。   他咬着唇,低低应了声,敷衍振哥,也敷衍自个儿。   敖猛成绩比他好,虽然也就那么两百来分,但是比陈双高出一百来名呢。   他们班班主任姓戴,是个老教师,学生都跟他关系很好,要不是这位戴老师,敖猛已经被开除好几回了。   而陈双这么逃课还没被开除,却是多亏了舅舅,他拿了遗产,还在意自己的名声,应该没少给秃瓢塞钱。   周五晚上,陈双泡在网吧打游戏,今晚上他不能回去,因为舅舅家里又来了客人。   网吧里一到晚上什么人都有,坐在他旁边的红孩儿大冬天的穿着紧身裤半截袖,耳朵上的钉儿密得跟筛子似的,手腕上还有两道伤,深不深浅不浅的,一看就是自己用刀划的,浏览着电脑上的空间,一片暗黑血腥,闪得人眼晕,跟恐怖网站似的。   陈双打游戏打输了,偷往他那儿看了好几眼,他在空间里输入这样一句话“抓不住我的心,就不要说我花心。”   他认真琢磨了一下,觉得挺酷的,打开自己的空间,把话原样抄了过去,还特意在中间替换了俩繁体字儿。   那精神小伙儿也留意到他的举动了,忧郁的眼神儿将他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露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忧郁表情。   陈双也跟他点了点头,点开一局游戏,等待空档里问那小伙儿:“头发在哪弄的?我也想弄。”   小伙儿一甩头发,遮了半张脸的刘海儿往后划了一道靓丽的弧度,又飘逸遮下。   “五中对面那家露露理发,你想弄个什么色儿?”小伙儿挺热情的。   陈双头发没他那么长,是中规中矩的学生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想弄个紫的。”   小伙儿热情地跟他研究起了发型儿,问了价,也不算贵,现在挺多人这么弄的,学校里也有,他有点动心思。   等他再看自己的电脑时,发现空间多了一条动态。   他点了刷新,自己那条动态下边有一条留言。   公狗:“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陈双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尴尬,他呆在座位上,盯着自己发的那行字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尴尬。   耳机里滴滴提示音响了起来,公狗:“在哪儿?”   陈双慢吞吞在键盘上敲字:“有事吗?”   公狗:“干你。”   陈双心跳乱了半拍,不受控制想起那晚上的事儿。   “刚发那什么意思?”一个熟悉的声音贴着他接触不良的耳机边响起,他吓了一跳,转过头,唇被啄了一下。   陈双睁大眼睛,看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有些懵地说:“猛哥……”   网吧里晚上灯光暗,他和敖猛嘴亲在一起,没人看见,连旁边的红孩儿也在炫舞得热火朝天。   片刻后,陈双靠在座椅上,向后仰着头,低喘着看他,轻声说:“你怎么在这儿?”   敖猛听着他的喘气声,又低头亲了他嘴一口,说:“我同学说看见你了。”   陈双看了看旁边的位置,问:“你要玩一会儿吗?”   敖猛:“都几点了?去我家吧。”   都快晚上十一点了。   陈双没动,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也挺紧的:“你来接我?”   “嗯,”敖猛平稳地说:“来接你。”   陈双弯起眼睛,张开手臂,小声欢呼:“我爱你,猛哥。”   敖猛愣了一下,看着他利落地站起来,向他伸出了手,说:“我也爱你。” 第483章 2009年冬   前阵子下的雪还存着,但是院子里的已经扫干净,院子大门上的铁链子锁着,屋里却开着灯,看得出敖猛是临时出去的。   从大门往里走上两三步就是房门。   这是他第二次来敖猛家,但是已经挺熟悉了,那个鱼缸里又多了一条鱼,正在慢悠悠游着。   他洗脸漱口,换好衣服,利索地爬上床,老老实实干干净净地坐着。   被子里很暖和,有刚被躺过的痕迹。   敖猛脱了外套,里边就是平时穿的睡衣。   他关了外间的灯,上了床。   将陈双压在了身下,对着他的嘴亲了下去。   他亲得很深,舌头席卷着陈双带着牙膏味儿的口腔,又野又粗鲁。   亲了那么几分钟,他才放开,微喘着低眸看陈双:“那话给我看的还是给谁看的?”   陈双擦了擦嘴,往被子里滚:“你还挺当回事儿的。”   敖猛坐起来看他,说:“说明白了。”   陈双没搭理他,主要这事儿他觉得尴尬,说了敖猛肯定笑。   他滚到边上,把卧室灯给关了,舒舒服服躺在枕头上,转移话题:“你同学认识我啊?”   敖猛沉默了两三秒,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只随口说了句:“嗯,见过你。”   陈双不吭声了,往敖猛怀里缩了缩,脑袋抵在他的颈窝上。   卧室里恢复了安静。   过了挺长时间,敖猛小声问:“睡着了?”   陈双呼吸平稳,抱着他的背,骑着他的腰,没动静。   敖猛轻咬着唇,被子里的手碰了碰陈双硌人的腰。   “想骑就快点,”陈双略带困意地说:“困了。”   敖猛虚悬的手落在了他的屁股上,狠狠掐了一下,说:“骑?真把我当狗啊?”   陈双闷笑了声,蹭在他怀里,把他的睡衣扣子蹭开了两颗。   敖猛按着他的屁股,硬了不少时候的东西挤在他的双腿间,隔着短裤缓缓抽动。   陈双一口咬在敖猛的锁骨上,说:“我也是狗,我们是两条狗。”   敖猛垂眸看着他,夜色朦胧,陈双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锁骨钝痛。   敖猛翻身将陈双压在身下,唇贴在他的耳边,低低说:“你觉得我是狗,那我就是。”   说完那句话,他扯下了陈双的裤子,并起他的腿,插进他的腿间。   男生急促的喘息在安静的卧室里十分明显,陈双安静地听着,觉得敖猛喘得好听又带感。   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彼此模糊的影子,他看着敖猛那健壮性感的影子耸动着,心脏砰砰地跳。   “敖猛,”陈双忽然说:“我挺喜欢你的,咱俩处一段吧。”   敖猛忽然倾身,将他的腿压向头顶,这姿势抻得陈双腿筋疼,他痛苦地低咒了声。   “哪一段儿?”敖猛掰开他的双腿,压在两侧,开口问:“你想处哪一段儿?”   陈双疼得额头出了细汗,他撑着床费力坐起来,蜷腿往后躲。   敖猛把他逼在了床头。   灼热坚硬的东西甩在了他的脸上,陈双偏过头去舔,嘴被插入。   “是不是我没抓住你的心,你就得跟别人那儿开花啊?”   陈双吞咽着那个东西,敖猛有些粗糙的指腹磨蹭着他的脸,低低沉沉的声音继续说:“想开个什么花儿?狗尾巴花?”   陈双睁着眼睛,舔着那个东西,抬眸盯着敖猛看,目光又单纯又诱惑。   柔软的舌头舔过自己的东西,暴露在空气里,敖猛控制不住吞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老婆,我根本看不明白你。”   他射在了陈双的脸上,高潮时候的那种爽让他有那么一瞬冲动,他低下头狠狠吻住了陈双,把他吻到缺氧,所有的口水全部吃进了自己的肚子。   冷静下来,他摸索着握住陈双单薄的腿,轻轻揉了揉,说:“对不起,还疼吗?”   陈双摇摇头,脸上浓稠的液体顺着他的眼睫缓缓滑落,他往敖猛身前爬了爬,伸手环住敖猛的脖子,安静了下来。   语文老师找陈双谈了次话,因为她对陈双语文只考了七十分感到不解。   其实陈双只答了语文。   看着老师坐在那儿给他分析试卷,他有一种恍惚,好像自己也是个好学生一样。   他站在办公室里,难得乖巧,但是老师看出了他在走神儿。   语文老师把卷子放下,看着他叹了口气,说:“你不学习,想干什么?”   陈双低着头,挺无所谓地说:“我不想念了。”   语文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上学,你这辈子就完了。”   老师总爱说这种话,但是大多数学生不知道这个“完了”是什么概念,就像陈双,他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已经完了,从来到这个小县城开始就完了。   或许他跟着振哥还能有机会吃饱,当个混混也没什么不好的,像大眼他们那样,没人敢惹他们,很威风。   陈双不说话,老师也无可奈何,把卷子改完让他回去了,陈双转身走了两步,语文老师又叫住了他。   她桌上有两块糖,抓起来递给了陈双,说:“回去好好看看卷子。”   陈双接过,出了办公室的时候又看了看那个门,捏着糖离开。   下楼的时候正遇见一群人往上走,男生女生都有,陈双看见了走在中间和几个女生说话的敖猛,笑得挺开心的。   其实敖猛挺招人的,在学校里也偶尔听说过他的一些感情上的私事儿,挺精彩的。   陈双不感兴趣,也不愿意多想。   他低下头往旁边让了让,从一旁下楼,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陈双脚步没停,继续往下走。   “陈双。”   下至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他被拦了一下,抬头看敖猛,刚发现他似的,“啊”了声,开口道:“猛哥。”   敖猛刚刚都跟他对视了,知道他看见自己了,似笑非笑道:“装不熟呢?”   敖猛身后的同学好奇地往他们这儿看,陈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让我在这儿管你叫老公吗?”   敖猛忽然往他面前跨了一步,几乎贴在陈双的身上,陈双被逼得往后退了半步,撞上了墙。   身后边儿那些敖猛的同学都看着呢,敖猛低下头,微微眯起眸子,低声说:“上楼干嘛去了?”   陈双半靠在墙上,扬了扬手里的语文卷子。   敖猛扫了一眼,开口道:“下周一晚上看电影去啊。”   陈双知道县城有电影院,但是那破地方就没见开过几回门,就是占地儿当古董摆设的。   “什么电影?”   “阿凡达,新出的。”   陈双点了点头,说:“行。”   上课铃开始响了,周围学生都快走光了。   敖猛垂眸扫了眼他的手上,说:“手里拿的什么?”   陈双摊开手,慢吞吞说:“老师给的糖。”   话还没落,手上又多了几块。   陈双抬头看他。   敖猛没说话,转身上了楼梯,大步追上了等他的同学。   2009年最后那一周,陈双过得不太好,他的电热毯有点接触不良,热不热都靠缘分,本来他那个房间就没供暖,电热毯也不好用了,就成了一个冰窖。   他冷得受不了,睡在了客厅沙发上,准备明天元旦放假去买新的,刚迷迷糊糊睡着,房门开了。舅舅半夜回家被他吓了一跳,醉醺醺地臭骂了他一顿。   半夜一点钟,他摔门离开了那个家。   振哥的台球厅这个点儿关门了,KTV也关了。   他站在黑灯瞎火的KTV门口,忽然就觉得自己跟丧家犬似的,北方冬天,呵气成冰,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风四面八方从他的破棉袄往里钻,冷得浑身打颤。   他想,这里应该是全世界最冷的地方了,冷得他清楚意识到,如果他在外面待一夜,一定会被冻死。   半晌,他拿出手机,找到敖猛的对话框,发过去一条消息。   “猛哥,我能去你家睡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求一个人收留他,他其实有点害怕被拒绝,“家”这个词对他来说很奢侈,他不敢过度打扰别人,怕招人烦,就像他从来不去振哥、大眼他们家里睡觉一样,但是……敖猛和他一样,也只有一个人啊。   蹲在KTV旁边背风的角落等了将近十分钟,敖猛没回他。   他点开电话号码,犹豫了半晌,没拨出去。   好在身上还有钱。   附近有个网吧,他进去准备包个夜,刚进去就被赶出来了,他没带身份证,不让进。   陈双心里的烦躁已经达到了顶峰,觉得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来,寒风跟刀子似的在他脸上乱剐。   他的大脑被冰封住了一样,昏昏沉沉。   到了学校附近的那家网吧的时候,终于被放进去,万幸,里边还有空位。   难闻的暖空气解救了他几乎成了冰碴儿的血液,他顺着狭窄的过道往里走。   吵吵嚷嚷的、拥挤杂乱的地方,那么巧,他就看见了敖猛。   他旁边都是他的同班同学,坐了一排,他坐在边上,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他的腿上坐了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姑娘,他那双拽了吧唧的眼睛看着那个女孩儿,笑着和她聊天。   不知道说了什么,姑娘笑着俯下头去,从陈双这个角度,能看出他们亲得挺上瘾的。   光线昏暗的网吧里,冻得太过的陈双又被快速回暖,导致他的皮肤针扎一样刺痛,手骨节僵硬到难以活动。   他低下头,问旁边打游戏的一个男人:“有烟吗?”   那人磕出一根烟,给陈双点了个火。   这是陈双头一回抽烟,没什么不适应,好像天生就会。   他靠在阴影里,低着头,抽着那根烟,眉眼淡漠,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根烟抽烟以后,他踩灭了烟蒂,向里边走去。   “猛哥……”   一旁的人忽然开口。   敖猛刚应了声,就看见陈双过来了。   陈双拍了拍姑娘的肩,挺和气地说:“麻烦让一让。”   烟熏妆的姑娘有些不解地起来,看了看敖猛,就见他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陈双盯着敖猛,毫无征兆的,抬起腿狠狠踹在了敖猛肚子上。   男生痛苦的表情里,他掐住了敖猛的脖子,按在座椅靠背上,他低着头看敖猛,冷漠的眼睛里怒气瘆人,咬牙骂了声:“王八蛋,傻逼。”   敖猛没还手,一旁他的几个朋友惊得没敢动。   骂完那句话,陈甩开了手,转身往外走。   “陈双。”   敖猛抽着冷气在后面叫他。   陈双脚步不停,可能因为时间太晚了,他心脏有点超负荷运转,一阵绞痛。   “陈双,”敖猛大步追了上来,拉住他的手臂,勉强说:“你去哪?”   陈双暴力地甩开他的手,抬腿狠狠踹上了他的膝盖,满脸嫌恶:“真特么恶心,看见你就恶心。”   说完这句话,他推门出了网吧。   未来在哪儿,他根本看不见,他生活在泥沼里,挣扎着出来透口气,却越来越窒息。   手机电量快耗尽了,他一个人游荡在空荡的街上,冷得太厉害,脚像裂开一样疼。   他打开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哥,我能去你那儿睡吗?”   大眼的破摩托十分钟后突突突地来到了他面前,那时候陈双都快冻成干了,缩在不起眼的墙角,跟条小狗似的。   大眼骂了声,说:“赶紧上来。”   陈双哆哆嗦嗦爬上了摩托,搂住大眼那副骨头架子,这会儿也不嫌弃人家硌手了。   大眼住的地方条件挺差的,挤在一个要啥没啥的十来平米小房子,里边乱糟糟的都是泡面盒子。   给他倒了热水,大眼往炉子里添了把火,说:“说说吧,咋回事儿?”   那么多糟心事儿,说哪个?陈双哪个都不乐意说,脱了鞋和外套,钻进了被窝里头。   大眼那床稍微大点,里边有电热毯,开得很高。   “我就说你肾虚。”陈双裹着被子嘴坏道。   大眼瞪眼:“你特么才虚呢。”   陈双:“不虚你电热毯开这么高?”   大眼气得上来拍他,一碰才发觉他身上凉得厉害,他把热水杯子塞给陈双,说:“赶紧喝点,别感冒了。”   从极寒的地方快速进入暖和的地方,就跟一个冻土豆扔火盆里一样,皮先热起来,里边还是一坨冰。   寒气侵入了骨头,陈双浑身酸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开始犯困。   他吸着热水喝,和胃里的寒气对撞,身体里一阵冷一阵热。   他往里边缩了缩,给大眼留地方,无意间坐到了什么东西,他扭头一看,看到了一盘带色的东西。   真服了。   陈双扔到床头的桌上,嘴欠地说:“怪不得呢。”   大眼抢过来,把盘子塞床下去了,脱了外套,跳上床。   再折腾会儿天都要亮了,大眼打了个哈欠,说:“想尿尿就尿门口的桶里,天齁冷的,别出去了,我明天倒。”   陈双嗯了声,大眼转头看他,忽然叹了口气,陈双听见他说:“知道你不是碰上事儿了不能给我打电话,不愿意说就算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陈双深深低着头,没吱声。   第二天是元旦,2010年第一天。   他从大眼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   大眼正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哼着不成调儿的歌。   陈双感冒了,头昏昏沉沉的,抱起床头的卫生纸就放不下了。   跟着去了台球厅,振哥正往墙上换新挂历,一群大老爷们儿商量了一下准备包饺子。   陈双缩在炉子边上擤鼻涕,怀里一卷纸肉眼可见地消瘦。   他吃了大眼给翻出来的药,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反正吃完就犯困。   他还真就缩在椅子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振哥那张刀疤脸出现在他眼前,手摸着他的额头,说:“都特么能煮鸡蛋了。”   陈双坐在火炉边上还是觉得冷,觉得周围一切都离他很远,迷迷糊糊应了声。   王振说:“走吧,去医院。”   陈双摇头。   他不想花那冤枉钱看病,好不容易攒的。   王振皱眉看他,说:“不看病等死啊?”   陈双闭上眼睛,嗓子里跟吞了锯条似的,疼得要命,勉强说:“不愿意去医院”   陈双这回睡着醒的时候还是在台球厅,不过今天没客人,都是振哥的一群兄弟在这儿。   他躺在火炉边上搭的弹簧床上,盖着衣服,吊瓶从个架子上顺下来,往他血管里滴。   他动弹了一下,旁边振哥听见动静,问:“好点没?”   陈双点头,嘴唇上干裂得开了口子。   振哥递给他一杯水,说:“别以为年轻就能抗折腾,我年轻那会儿……”   他一开口就是峥嵘往事,岁月史书,陈双把耳朵摘下来,仰面躺着,看着药水一点一点落在胶管里,身上出的虚汗湿透了两层。   王振:“你要是不愿意回你那个舅家住,搬我那儿去吧,我就一个人住。”   陈双掀了掀嘴皮子,声儿很虚:“不用,我买个电热毯就行了。”   元旦该是喜庆日子,大眼和毛哥在门口放了几个炮仗,用电磁炉煮了一大锅丑了吧唧的饺子,陈双胃口不好,但也吃了些。   他在台球厅躺了一天,睡睡醒醒,烧退下去的时候,浑身虚脱,感觉已经没了半条命。   他还是去大眼那儿睡的,准备开学再回舅舅家。   他那手机充电器特殊,手机没电了基本没法充,元旦三天,在大眼那儿睡了三天,都没用手机,倒是他那堆影碟看了不少。   对他三天没回来的事儿舅舅一家没人问,正合他意。   开学前一天晚上他回了家,买回去一个新电热毯,但是旧的通电后好用,他就没换。   他把手机充上电,缩在被窝里开机。   敖猛的消息出现在眼前。   “我才看见消息,对不起。”   “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就那会儿说了几句话,说的还不是我的事儿。”   “你在哪?”   这是那晚上的消息,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元旦的早上,敖猛给他发了条“元旦快乐”。   然后,再没消息。   他发了会儿呆,没什么表情波澜地把敖猛的删了。   然后,电话拉黑。   周一早上上学,陈双嗓子还没好,跟长了毛刺一样,总想咳嗽。   走到班门口,就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高挑的男生靠墙站着,双手插在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口袋里,敞着怀,长腿曲起,百无聊赖地等着。   “陈双。”   似乎察觉他来了,男生转过头,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的脸,开口道:“你好点了吗?”   他微微站直,低低说:“我错了。”   陈双不说话。   早上走廊频繁有人经过,谁都能听见,他就这么不闪不避地看着陈双,说:“我不敢了。”   陈双脚步顿了顿,目不斜视地进了班。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敖猛问他:“今晚上还去看电影吗?”   陈双停步,转过头看他,轻轻启唇,开口道:“滚。”   他跟挺多人说过“滚”的,那代表他讨厌对方,觉得烦,就比如李睿,比如他前桌那个死胖子。   敖猛唇角抽动了一下,抿唇望着他,没再说话。 第484章 2009年冬   陈双趴在桌上就开始睡,病一场身体也虚得不行,他手脚没什么劲儿。   晚上放学去台球厅的时候,他脸色还是差。   王振看他心情不好,难得说了一次:“实在难受今晚上就别去上课了。”   陈双“嗯”了声。   王振搭住他的肩,笑着说:“大眼他们今晚上要去看电影,好莱坞大片,你去不?”   陈双转过头看大眼他们,问:“你们都去啊?”   “不是,”毛哥说:“就我和大眼,他们不去。”   “就那个《阿凡提》吧?老多人去了,”有人接话:“那玩意儿有啥好看的?”   陈双挺无语的:“阿凡提是骑毛驴的。”   毛哥一阵乐,说:“跟我们一块儿去呗,换换心情,病好得快。”   他只在厦门的时候和爸妈去过电影院,已经快忘了电影院长什么样了。   陈双垂眸看着炉子里的火焰,半晌,点了点头,说:“行。”   电影院离台球厅远,骑摩托还得二十来分钟,到的时候发现人还不少。   这破电影院八百年不开一回,这次估计是为了这个电影赚钱呢。   陈双抱着纸擤鼻涕,跟在大眼和毛哥身后往里走。   电影院应该是为这次开门做了些准备,大堂打扫得干干净净,可还是遮不住那股子陈旧的腐朽气,供暖也不怎么好,一进来阴森森的,潮气往身上扑。   大眼买了烤肉肠,递给他一根,电影还得一会儿才能进场,陈双蹲在墙边,和大眼、毛哥聚众吃烤肠。   他这两天病好多了,难得吃东西有滋味,细白的手攥着竹签儿,一点一点啃。   不大的影院售票厅里头人来人往,陈双抬起眼皮往时钟上看了眼,离进场还有十多分钟。   目光收回的时候,不经意就掠过了几步外的一个高挑身影。   敖猛自己站在那儿,手上握着票,半靠在售前柜台前,正看着他。   目光幽深,发沉,隐隐带着压迫感,跟还不认识的时候在学校见到他时的感觉很像。   陈双攥着竹签的手微微收紧,无波无澜地收回目光。   电影开始检票进场了,毛哥搂着陈双的脖子往里走,念叨着看完电影去吃点啥。   陈双还是咳嗽,用手遮在嘴上咳了两声,说:“想吃面条。”   他能感觉到敖猛在他身后看着他,但是他能怎么样?像对别人那样打他一顿报复?大眼和毛哥都在这儿,真动手陈双也无所谓。   电影院里的座椅也是老的,椅背和座位成九十度角,坐起来又累又别扭,厅很大,来的人爆满。   陈双找到位置坐下,等着电影开场,影厅里声音乱糟糟的,吵得他心烦,用力擤了下鼻涕,耳膜鼓得难受,他伸手堵在耳朵上,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终于,等到电影开场。   周围静下来了,陈双把手放下,吸了吸鼻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荧幕上电影开场震撼,旁边毛哥和大眼都没留意他,他低下头,打开看了眼。   是一个陌生号码,但是他一眼就知道是谁发来的。   敖猛给他发的短信:“咱俩谈谈。”   敖猛坐在哪,他不知道,但就在这个厅里。   陈双垂眸看着那条消息,抿唇,在屏幕上打字:“你是狗啊?这样有意思吗?”   手机提示音在这会儿安静下来的影厅里挺明显的,他开了静音。   敖猛:“你不喜欢狗啊?那狗几把你不也吃得挺欢的?”   陈双脸上瞬间涨红,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气得鼻子都通气了。   他知道敖猛能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他也生气了,这么充满戾气的不堪的话语在两个人中间出现,其实才是正常发展吧。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太脏,”陈双缓了缓,倒吸着气用力打字:“太脏了,现在想起来都想吐,你爱给谁吃给谁吃,少来恶心我。”   他转头看了眼大眼和毛哥,两个人看电影看得炯炯有神,他也往荧幕上看了几分钟,低下头,手机上多了敖猛的消息。   “你能不能不气我?”敖猛说。   陈双心脏一缩,也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就是又紧又涨的,有点上不来气。   敖猛:“那天那女生是要追我朋友,让我帮忙,我们没关系。”   这段话后,敖猛又发了一条:“不对,跟我有关系,我不应该离得那么近说话,不该允许人坐我腿上,我要是早点看见你的消息,你就不至于感冒这么严重,对不起。”   陈双脸上没什么波澜,发过去一句:“滚。”   他把手机放下,一分钟后,敖猛说:“我就跟你做过,也只跟你摸过弄过亲过,我们出去谈谈。”   “那晚上,”陈双呼吸有些急促,僵硬的手指狠狠按在屏幕上:“你赢了游戏,想都没想就让我给你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片波涛汹涌的安静中,大眼低低骂了声:“操,那火腿肠是不是下毒了?”   陈双的情绪一卡,有些迟钝地转头看过去,大眼揉了把肚子,抻头看他俩:“你们肚子不疼啊?”   陈双摇头,毛哥笑话他:“赶紧去拉吧。”   大眼没动窝,嘴一撇:“不去,白瞎票钱了。”   陈双也笑了笑,再低头时,敖猛给他回了消息:“因为我喜欢你,我那晚上睁开眼睛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想跟你在一块儿,不是你说的只想处一段儿。”   陈双把手机关了,紧紧咬着唇,没再看一眼。   电影演了啥,陈双根本没看,现在接也接不上了,就看一群蓝色的人在那儿飞来飞去。   影院里偶尔会有人交谈两句,毛哥指了指屏幕,低声说:“知道这是在哪儿拍的吗?”   陈双看一眼,屏幕上都是山,山壁直上直下的,奇特壮观。他随口接话:“美国片儿在美国拍的呗。”   毛哥说:“不是,是咱们湖南的张家界。”   陈双一怔,重新看向屏幕,听见一旁大眼咂了咂嘴,小声说:“等哪天咱也去趟张家界玩玩。”   毛哥乐了声,陈双看着电影屏幕,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等哪天他也去这地方看看。   电影162分钟,谢幕的时候大眼捂着肚子匆匆往外跑,直奔厕所。   只是还是晚到了一步。   厕所前排起长队,路都堵上了。   电影院八百年不开一次,以前来看电影的人也少,厕所不大,估计要等上挺久。   大眼实在忍不了了,抓住一个工作人员问:“还哪有厕所?”   那人也有点不确定,说:“楼上应该有吧。”   话音刚落下,大眼已经火急火燎蹿楼道里去了。   “我也去一趟,水喝多了,”毛哥推开门,说:“憋了挺长时间了。”   陈双看了眼排的长队,跟着走了进去。   电影院三层,二三层原本也有放映厅,但是这次并未开放。   楼梯间一股子沉闷的腐朽气,看起来荒废已久。   陈双感冒了,鼻塞,却仍能闻到那股子难闻的气味儿。   大眼走得快,陈双跟着毛哥跟在他后边。   正常这种地方厕所应该上下楼位置对应,可是一出楼梯间,陈双就有点晕了,这里边修得乱七八糟,跟迷宫一样,到处是门。   大眼已经试过两个,都推不开。   陈双打开手电,往里照,说:“这儿就算有也用不了吧,要不咱们下去等。”   “再找找,”大眼肚子好像好一点了,没那么急了,在前边说:“也不知道吃啥吃错了,差点拉裤子。”   毛哥笑着说:“你那肠胃还赶不上双儿。”   走廊里没灯,仨人的脚步声都有点回音,陈双往走廊尽头看了眼,那里的窗户上被糊了海报,外边的路灯模模糊糊照出海报上的人影,乍一看,跟鬼影似的。   陈双觉得灰尘有点大,咳嗽了两声,再抬头,见大眼推开了一扇门,有灯光从那扇门里照了出来。   “哥们儿,”大眼拉开门,吊儿郎当地问了一句:“这层厕所在哪啊?”   陈双和毛哥跟着走了过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儿在里头笑呵呵说了句:“操你妈。”   陈双一愣,心里生出一股子怪异来,先是觉得这人怎么上来就骂人,后又觉得,这句脏话那人是笑着骂的,不是开玩笑那种,而是带着浓重的恶意与挑衅。   大眼脾气暴,直接闯了进去。   陈双跑了过去,伸手抓住将要闭合的厚铁门,毛哥也跑了过来。   陈双一把将门拉开,就看清了里边的场景。   这也是一个放映厅,是个小的场子,里头放置一排排的座椅,厅中央的位置堆了床被子,还有一地的垃圾、烟头儿。   白炽灯光惨白,一个小太阳放在地上,小太阳旁边坐着个人,是个白白胖胖的光头,手上拿着筷子在吃饭。   脸上笑着,看着大眼向他走过去。   “兄弟,骂人不对吧?”大眼站到了他面前,语气不怎么好。   毛哥从陈双后边往里看,也没当回事,催促道:“大眼,你理他干啥?走吧。”   就那句话刚说完,大眼忽然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陈双眼睁睁地看着一抹红色喷了出来,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溅了那个光头半张脸,他手上握着一把刀子,脸上仍笑容可掬,丝毫未变。   陈双手脚一阵麻木,嗓子剧烈震颤,嘶吼出了一声:“哥!”   大眼仍背对他站着,他看起来想转过身来,又好像做不到。   陈双不顾一切往里边跑,毛哥死死拽住了他。   “双儿,快跑。”毛哥咬着牙,低吼地说。   那个光头往他这儿看过来,染血的脸上兴致盎然。   大眼倒了下去。跟一个雪人一样,无助地砸在了地上。   这是凶杀,正儿八经的凶杀,就在陈双面前发生。   一滴滴眼泪砸下来,带着浓重的血气,那个光头握着刀站了起来。   毛哥狠狠拉了一把陈双,门啪地摔上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晃动的视线里都是血色,陈双觉得,这里涂满了血。   后面有脚步声追了上来,陈双机械地逃命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走廊里没有灯,只有黑乎乎的影子,就像一个隐在黑暗里的恶狗。   他杀了大眼。   他把大眼的喉咙割开了。   毛哥一脚踹向楼梯间的门,门剧烈震颤一下,却仍关得严丝合缝。   他们是从这里来的,来的时候轻而易举就推开了,是谁把门锁上了?   那个人似乎察觉门被锁了,脚步也慢了下来,肥胖的身体不紧不慢向他们走过来,就像猫抓老鼠一样。   他不说话,手里提着刀,陈双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那个人应该是在笑着。   杀人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事。   毛哥骂了声,抓着陈双往另一边的通道跑,这里面地形复杂,两个人都不熟,又没灯,跟无头苍蝇一样,可就是没有找到第二扇门。   那个脚步声始终跟在身后,陈双不敢出声,他怕到了极点,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血液冲上了大脑。   毛哥咬牙低低道:“双儿,我去拦住他,你把窗户撞开跳下去,二楼没事。”   陈双咬着唇摇头,说:“咱俩能打过他,咱俩一起上。”   毛哥急地骂了声,说:“他有刀,几个你能打过?快点!我自己能跑。”   那个人已经转进了这条走廊,而走廊的尽头就有一扇窗。   陈双看向那个黑暗中的模糊人影,毛哥一脚把他踹出好几步,匆匆道:“快走,给振哥打电话。”   陈双踉跄着往窗户旁边跑。   他听见毛哥跟那人打了起来,他不敢回头,怕慢一步看见毛哥也死在他面前。   窗户前边堆了一堆破凳子,陈双拎起一把,狠狠对着玻璃砸了下去。   “哗啦啦。”   玻璃向外破开,凛冽的寒风卷了进来。   陈双转过身,大喊:“毛哥,快走!”   毛哥喘着粗气,吼道:“跳!”   一滴眼泪滑了下来,被北风冻成了冰。   陈双跨上了窗沿,在楼下一片惊呼声中,跳了下去。   “陈双!”   有人向他跑了过来,问他:“你怎么了?”   陈双无知无觉从地上爬起来,拿出手机,疯了一样往影院里冲,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几声嘟嘟提示音后,振哥带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双儿?”   陈双已经跑上了二楼,那扇门前,用自己的身体重重往上撞,同时,他牙齿不断咯咯打颤:“大眼让人杀了,电影院,毛哥还在里面。”   王振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说:“你在哪?快回来!”   那扇门怎么也撞不开,被锁住了,是谁锁的?   手机摔在地上,陈双一下一下撞门,楼下开始有人探头进来看。   “陈双!”他被一个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陈双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无助地望着面前的人,发着抖说:“猛哥,有人在里面。”   敖猛咬牙看着他,听完他说的,四下扫了一圈,从地上捡起一块掉落的水泥砖,把他拖到身后,对着把手砸了下去。   那力道大到整面墙都跟着震,那么几下下去,门把手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   敖猛要扯开门,陈双忽然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得摔下了好几级台阶。   陈双拉开门跑了进去。   “毛哥!”   有风声灌了进来,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他独自走在阴森森的影厅里,顺着毛哥带他跑过的路线向里走,他都不敢呼吸,怕看见毛哥,又怕找不见他。   转过一个拐角,他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双儿。”   脚步霎时停住,他迅速转头。   旁边有扇门开了一条缝儿,毛哥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大门口有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跑进来,陈双用力拉开了那扇门。   毛哥摔了出来。   他一只手捂着肚子,粘稠的血从指缝溢出来,和血一起的,还有他的肠子。   而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陈双抱住毛哥,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说:“没事儿缝起来就好了。”   毛哥被他逗乐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眼睛闭上了。   陈双心肝俱震,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指腹压住毛哥的颈侧,敖猛揉了揉陈双的头发,低声说:“晕了,没事。”   县城医院里从门诊到后门聚了百十号人。   陈双蹲在太平间门口,低头摆弄着碎了屏的手机。   龟裂的屏幕里大眼正喝酒,吹着牛,牛眼瞪得老大,陈双总怀疑他有甲亢。   其实他们现在应该正坐在一起吃面,看完电影,吃完饭,一起回振哥那儿,而不是在这种地方。   敖猛站在他旁边,低着头看他,身上的衣服披在陈双肩头,但是陈双无知无觉,陈双看不见他。   一群人从太平间里出来了,王振叫了他一声:“双儿。”   陈双缓慢地抬起头,眼神迷茫了一阵儿,然后站起来,挺平静地叫了声:“振哥。”   他往太平间门口看了看,问:“大眼挺好的吧?”   王振伸手拍了拍陈双的肩,说:“挺好的,别怕。”   “我不怕,”陈双奇怪地看他一眼,说:“大眼有啥好怕的。”   王振看出来他难受,可从见到陈双开始,他平静得有点过头。   正好这会儿有人跑了过来,说:“振哥,大夫说毛子没事儿了。”   陈双脚软了一下,敖猛上前半步,扶住他。   王振匆匆往手术室那边走,陈双也要跟着过去,身体忽然一轻。   他茫然地看着抱着自己的敖猛,开口道:“敖猛,你怎么来了?”   敖猛紧抿着唇,抱着他进了急救室。   他把陈双放在椅子上,蹲下来,握住了他的脚腕。   一阵钻心的疼让陈双的脸痛苦扭曲了一下。   敖猛抓住他的手,那两只手上满是血污,碎玻璃深深嵌在里面,血肉模糊。   大夫检查了下,轻微骨裂,手上的伤有点严重,怕是以后干不了精细的活儿了。   这儿就陈双和敖猛两个,陈双好像没听见一样,敖猛低着头看着大夫给陈双处理伤口,一块块玻璃挑出来,连着血带着肉。   他半搂着陈双,低低问:“疼吗?”   陈双低着头,低敛着眼,说:“大眼走的时候,肯定比我疼。”   警察走了进来,几个人里竟然有陈双的舅舅。   他看着陈双伤成这样,开口就是指责:“让你跟着他们混,出事儿了吧?”   陈双没理他,他还上劲儿了:“看看你现在这样儿,你爸妈活着都得让你气死。”   敖猛倏然抬头,盯着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满脸骇人戾气,冷声道:“嘴特么放干净点。”   陈双舅舅上前一步,准备呵斥,同事拦住了他。   一个警察走上前,问:“你还记着那人长什么样儿吗?” 第485章 2009年冬   半夜一点多,毛哥病房里只留下三个人,加上陈双他俩,一共五个,毛哥还没醒,惨白着脸,躺在床上吸痒,机器声滴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明显。   “那人好像是常住在那里的,有烟头儿、盒饭,被褥,还有脸盆什么的……”陈双的声儿在病房里响着,所有人都静静听着:“我不知道谁把门给锁了,前后就那几步路的时间,我和毛哥打不开门,毛哥就拉着我跑,他拿着刀追我们,毛哥拦着人让我跳下去……”   敖猛听他说着今晚的经历,手一直轻轻拍着陈双的后背。他其实是要跟上陈双的,想要跟他谈谈,可是人群里一个转眼陈双就没影了,前后不过十分钟,陈双从楼上摔了下来。   “我进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陈双缓缓说:“毛哥在门后边,叫我,他的肚子划开了,肠子都淌了出来,猛哥过来的时候,下面那些人听见动静,都闯了进来。”   王振坐在一边的空床上,用力搓了把脸,说:“他长什么样还记着吗?”   陈双的记性真的很好,他把跟警察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四十来岁,白、胖,和大眼差不多高,走路时候右肩向前耸,好像腿有问题。眉毛粗,左低右高,右边眉毛上边走颗小指甲大的肉痣,三白眼,塌鼻子,嘴唇很厚。”   他每说一句话,屋里就静一分,说完后,屋里安静了很久,直到一个人说:“是他。”   陈双倏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那人,问:“是谁?”   王振往上扯了扯袖子,露出一截光秃秃的手臂,他长久盯着那只断臂,半晌,哼笑了声,低低道:“我找了他七年,原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呢。”   住院大楼的窗外,夜色漆黑,寒风凛冽。   王振站起来,说:“我去陪陪大眼,双儿,我让人送你回去,明天还得上学。”   陈双看着他出了病房,却没动。   他死死盯着屋里那几个人:“他是谁?”   几个人对视一眼,长叹了口气。   敖猛扶着陈双坐在床上,打了水,温热的毛巾贴在陈双的脸上,慢慢擦拭。   陈双乖巧地闭着眼睛,热毛巾氤氲的热雾轻缓地蒸着他的苍白的脸。   毛巾从下巴擦到脖颈,陈双睁开眼睛,盯着敖猛看。   “猛哥。”他轻轻开口。   敖猛抬眸看他。   陈双抬起包着厚厚纱布的双手,敖猛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陈双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有力跳动着的心脏,轻声说:“大眼死了。”   他又提起了这件事。   他的好像感觉很模糊,他知道大眼死了,好像没那么难过,想着别的事,可没一会儿又乍一下想起这事儿,心脏疼得跟刀搅一样。   敖猛将脸深深埋在陈双颈侧,低低说:“你那会儿推我,是怕那个人还在里面吗?”   “你不知道,”陈双细细发着抖,说:“他是笑着杀人的。”   他必须得快点去救毛哥,他得把门打开,让毛哥跑出来,得弄出动静来,把那个人吓跑,他怕晚去一会儿,毛哥也死了。   敖猛家里很暖,陈双呆呆躺在床上,敖猛关了卧室的门走过来,陈双转头看他,轻声说:“猛哥,谢谢你。”   敖猛上了床,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谢我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护不了你,还是谢我让你在外面冻一宿感冒到现在?”   陈双说:“谢谢你陪着我,还把我带回来。”   敖猛忽然俯下身,吻住了陈双的唇。   温热干燥的唇紧紧贴了一会儿,他微微离开,看着陈双那张没血色的脸,说:“我给你配了钥匙,以后这儿也是你家。”   橘色灯光下,陈双的眸光轻轻震了震,他望着敖猛,认真说:“以后我认你当哥吧。”   敖猛愣了一下,凝视着陈双毫无玩笑意思的眼睛,开口说:“还是当我老婆吧。”   陈双摇摇头,说:“当兄弟长久。”   敖猛堵住了他的嘴,将唇贴在手背上,反驳道:“当老婆更长久。”   陈双眼角泛湿,身体抖了一下。敖猛放手,就见陈双哭了,他满脸泪痕,哭得喘不过来气,声音哽在喉咙里,破碎得不成调。   敖猛抱住了他,沉默了下来,他将唇贴在陈双的嘴上,尝到了他唇上的咸涩,良久,低低说:“你想做什么都行,我都听你的。”   陈双认识振哥他们还是两年前,他推开台球厅的门,问他们要不要招工。   一群大老爷们儿看着一个十五六的小孩儿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地问,都笑了起来。   那个脸上有疤,凶神恶煞的男人伸出一个没有手掌的手点了点他,说:“这儿不是小孩儿来的地方,赶紧走吧。”   陈双没怕他,说:“我什么都能干。”   还是被人撵出去了。   他沿着街找工作,想要赚点钱,但是没人搭理他。   那会儿他刚来没多久,还带着点闽南口音,县城排外,对他都很警惕,看他跟看猴儿似的,没人愿意要他。   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走到了天黑。   夏天这里又太热,他不愿意回去睡,那个小屋子里没有窗,他在里面会喘不上气。   他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广场,想要坐一会儿,然后他在那里又见到了那个刀疤脸。   他让仇家给捅了,倒在一边的杂草堆里。   天黢黑,周围也没人,陈双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看了会儿,伸手去扯他。   王振都晕过去了,被他折腾醒了,看着陈双眼熟,动了一下,疼得嘶嘶哈哈的,问他:“你干啥呢?”   陈双木呆呆的,问他:“你疼不疼啊?”   王振话被他憋回去了,看着他,嘴阖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力气说话了,反正没吭声。   陈双扶他的时候,他也挺配合的。   这破地方没人没车,俩人身上都没带手机。   陈双用那小身板儿把人跌跌撞撞扶了起来。   那晚上好像走了挺远,挺费劲的,一大一小在漆黑的夜里顺着马路走,磕磕绊绊的,还真就折腾到了医院。   他蹲在手术室外头等着,那中间来了不少人,一个瘦猴儿似的大眼睛蹲他面前打量他,笑呵呵地说:“呦,这不是那南方孩儿吗?”   陈双垂着头,没理他。   大眼睛跟他说:“振哥叫你进去。”   陈双跟着人进去的时候,那个刀疤脸躺在床上,看起来挺精神的。   王振问他:“你多大了?”   陈双说:“15。”   王振怔了一会儿,冲他摆摆手,说:“过来。”   一屋子人的视线里,陈双走到了他病床前,王振吊儿郎当地说:“以后没事儿就过来找我玩吧。”   那之后,陈双就经常去,王振对他好,他能分清楚是真心,一来二去和那一群混混都熟了,那群混混对他也好。   王振没给他活儿,非让他按时去上学,固执地认为他是个好学生,让他好好学习,尽管陈双那成绩已经烂到不能更烂了。   大眼爸妈年纪大了,家里还有个姐姐,已经嫁人,王振给了挺多钱,他们一块儿把大眼埋在了城北的坟地。   陈双跪在大眼墓前,看着上面笑嘻嘻的照片儿,老觉得大眼下一秒就能掀开那土包,从棺材里窜出来似的,但是大眼始终没出来。   他一直没敢看大眼的遗体,他老觉得不大真实,大眼还有挺多事儿没干呢,他老是把“等哪天”挂在嘴边上,可是那天来不了了。   毛哥醒了,陈双下午放学去医院看他。   他瘦了点儿,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儿,毛哥性子稳,脾气好,说话总能让每个人舒服,人缘也特别好。陈双来的时候,病房都是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他拎着一兜子水果走进去,毛哥笑着看他:“双儿来了。”   陈双脚步有点沉,走过去,把水果放在桌子上,毛哥看看陈双的身后,说:“眼熟,你同学啊?”   敖猛冲毛哥点点头,陈双说:“嗯,一哥们儿。”   这话说完,敖猛紧抿了下唇,目光落在陈双的背影上。   “哥,我想问你点事儿。”陈双低声说。   毛哥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冲旁边的人说:“你们先回吧,我跟弟弟说两句话。”   病房里的人就都出去了,门也被带上。   “我知道你肯定得来问,他们都不敢说吧?”毛哥道。   陈双点了点头,那晚上陈双没问出来,他们没人告诉陈双杀大眼那个人的事。   毛哥靠在床头,眼睛盯着虚空直了好一会儿,良久,他有些僵硬地开口:“大眼这事,我有一半的责任。”   陈双从头到尾都跟他们在一块儿,就没觉得毛哥有什么责任,他打算安慰两句,听见毛哥说:“我没认出他来,七年前,他跟大眼差不多胖瘦,人也黑,大眼过去的时候我就应该认出来的,我应该去把他拉住,拉住了,大眼就不能死。”   陈双紧紧攥着衣袖,指甲压得泛白,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天我跳下去以后……”   他想知道他跳楼后发生了什么,从他跳到楼下到重新冲回二楼,用了至多两三分钟的时间,他在门口,二楼的窗也没再有人出来,那个人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跳下去后,我跟他周旋了会儿,肚子被刀划开了,”毛哥叹了口气,说:“肚子破了,身上的劲儿一瞬间就没了,我也打不动了,他拎着刀冲我走过来,就是这会儿,你开始撞门。”   毛哥抬头看他,笑了笑,说:“你救了我一命,他听见门口的声儿后,就匆匆跑了。”   陈双:“他从哪儿跑的?二楼没有门了。”   毛哥说:“电梯。”   陈双一震,低促道:“怎么可能?”   电梯是断电的,电影院确实有个电梯,但是就没开他俩逃命的时候还看见了。   毛哥说:“是电梯,他杀了人,从电梯大摇大摆走了,走以后,电梯又断了电。”   敖猛:“他们在电影院里躲那么长时间,肯定有人帮他。”   毛哥点了点头,说:“没错,锁门的肯定也是那个人,振哥正在找。”   陈双盯着毛哥,说:“振哥总说他的手是让狗咬下来的,就是他砍下来的吧?”   毛哥安静了一会儿,说:“你早晚都得知道,我也不瞒你,他没骗你,他的那只手,就是让那个人咬下来的。”   毛哥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七年前震动整个县城的一个案子,是一个灭门案。   外面飘起了雪,这个冬季太过漫长。   陈双指尖冰冷,听着毛哥说起那年的事。   振哥其实还有一个姐姐,父母早亡,两个人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姐学习好,长大后成了个老师,嫁人生子,弟弟从小就和一群流氓混混打交道,三天两头打架,可还是挺有出息,自己开了个台球厅。   那是七年前的大年夜,姐夫给他打电话催他来家里过年,振哥和兄弟们打牌,往那儿走的时候春晚都已经开始了。   他掐着点呢,去正好能赶上吃饺子。   可他到的时候,房门开着,屋里飘出来的不是饺子味儿,而是一股浓烈的血腥。   里边春晚还在热热闹闹放着,到除此之外,静得吓人。   他把门拉开,跑了进去。   走近客厅,他姐夫满身是血的倒在饭桌旁边,姐姐死在了厨房,他那个八岁的小外甥趴在他妈身上,猛哥去拉他的时候,发现小孩儿的脖子已经被割断了。   振哥疼他的小外甥,那小孩儿从小到大成绩都好,以后要考大学,有大出息的。   满屋子都是血,振哥想把小外甥抱起来,忽然听见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他飞速握起地上的菜刀,冲了出去。   那个灭门的凶手,手上正拿着翻出来的钱。   振哥已经疯了,满眼都是血,他不要命地跟那个人打在了一起,那场搏斗很惨烈,都是往杀人的目的去的。   振哥脸上被划出一道刀伤,手腕被砍断了一半,而那个人被振哥捅了五六刀,脚断了一只,满身是血,最后刀都脱了手,那个人狠狠咬住振哥的手,生生把他的手给撕了下来。   撕下来的时候,他还在笑着,跟振哥说:“我杀他们的时候,跟杀鸡一样。”   楼下传来警笛声,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振哥抱住他的腿,想要拼死拖住他,嘴里吐出了血沫子,仍被那人挣开,跑了。   那天之后,那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毛哥看着陈双,说:“他那小外甥要是还在,也就是你这个岁数。”   陈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应了声,好像也没什么该问的了,他发了会儿呆,说:“毛哥,大眼他不会怪你,你别多想了。”   毛哥一怔。   陈双站起来,说:“我先回学校了,晚上还得上课。”   今年春节晚,得到二月中旬,所以寒假也放得晚。   陈双坐在教室里,看着桌上天书一样的卷子。他明白振哥为什么对他好了,还总是说他是个好学生。   因为他那个小外甥很优秀,其实,和他很不一样。   他看了一个晚自习的书,什么也看不明白,晚自习下课,他浑浑噩噩往外走。   出了班门,迎面撞上了敖猛。   他仰头看他,木呆呆叫了声:“猛哥。”   敖猛摘下脖子上的格子围巾,一圈一圈给他围上,欠身与他平视,说:“去我那儿睡。”   陈双半张脸遮着,说话发闷:“我回去拿几件衣服。”   敖猛垂下手臂,抓住了他的手,说:“我跟你一起。”   舅舅家不算远,有挺多学生住在附近,放学高峰,这条回家的路上不少人。   两个人牵着手走在街上,雪飘飘洒洒从路灯落下,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晚上九点多,陈双拿着钥匙开了舅舅家的门,那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起看电视,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陈双低着头,绕过客厅,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关上门,打开灯,从床下翻出一个旧行李箱,那里有他所有的衣服。   他翻出几件,塞进书包里,环顾一周,剩下的,也没什么好拿的了。   背着书包从屋里出来,走到门口,终于有人搭理他,舅舅呵斥道:“大晚上的你又干什么去?”   陈双没吭声,站在门口换鞋。   舅舅拧眉道:“这么晚了还出去混,别让人给杀了。”   陈双抬头看他一眼。   王旭拉了他爸一下,他觉得陈双那双眼睛冷得瘆人。   陈双背着书包下来的时候,敖猛正剥开一粒糖扔进嘴里。   他站在小区的路灯下边,雪落在刺猬似的板寸上,他站直身体,笑着对陈双张开双臂。   陈双踩着厚厚的雪走过去,拥住了他。   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抱了许久,大雪把一切血色遮掩,2009年的农历冬天,陈双所有关于青春无用的锋芒与愤怒,埋葬在了那里。   敖猛家里能住得下两个人,把衣服放进柜子里,又买了牙刷和拖鞋,两个人住在了一起。   那之后,敖猛很少出去玩了。   陈双穿着敖猛买回的一模一样的奶牛毛绒睡衣,盘腿坐在床上看书。   他从高一的知识开始学。   在厦门读中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还是很不错的,可是太久不用脑子,他觉得自己很笨,学起来很困难。   敖猛没问过他一个差生为什么忽然好学起来,但是会在一边看着,偶尔跟着解题,两个人做一道题,跟答案加起来三个结果。   陈双躺在敖猛腿上,举着化学卷子,说:“我要是会超能力就好了,一看就会那种。”   陈双记忆力是天生的好,可学理科不是记性好就可以。   敖猛摸着他被寒冬冻得有些粗糙的脸,垂眸看他,说:“我找老师给你补课。”   陈双摇摇头。   敖猛知道他为什么不同意,因为找人补课要花钱。   他忍不住低下头,在陈双嘴上亲了一下。   陈双把目光从卷子挪到他的脸上,薄薄的卷子遮住半张脸,黑眸与敖猛对视,轻又平静地说:“以后别这样了,没有兄弟是这样的。”   敖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陈双再次推开台球厅的门的时候,里边冷冷清清,里边已经很久不做生意了,门口挂着个“停业”的牌子。   振哥没在,他现在很少在店里,一直忙着找到那个通缉犯。   陈双一个人坐在炉子边上烧了个土豆,抬起头想问大眼吃不吃,又呆呆低下头。   有个人打开炉子,把土豆往边上扒拉,然后添了煤,火焰更加旺,红彤彤的,陈双却觉得这里冷。   摆设还是原来的摆设,墙上的海报仍是被熏得泛黄,台球桌一个连着一个,却没了人。   “振哥最近忙,”看店的人和陈双也熟悉,叫磊子,坐下来,说:“你也不来,店里冷冷清清的。”   陈双低头看着炉火,说:“来就想起大眼,不敢过来。”   磊子叹了口气,抬起头,道:“那不是你朋友吗?怎么不进来?”   陈双抬起头,看见敖猛站在窗户那儿,往里看。   陈双随口问:“你认识他?”   磊子:“你感冒在这儿挂吊瓶那天,他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振哥让他进来,他没进。”   陈双一怔。   他站了起来,看看炉子里那个黑乎乎的土豆,说:“我走了,振哥要是回来,就跟他说我学习呢。”   他出去的时候,敖猛脸冻得泛红,手上提着菜,笑着说:“回家吧。”   已经到了腊月,天更加冷。   陈双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抬手绕了一半在敖猛脖子上。   敖猛低着头看他,围巾围住了他的半张脸。   两个人就这样缠着一条围巾往家里走。   家里很暖和,敖猛进厨房煮腊八粥,陈双捧着一杯热水,站在门口看他,问:“猛哥,元旦那天你去找我了?”   敖猛洗着豆子的手一顿,低着头,轻描淡写道:“那晚上我追着你出去,但是连个影子也没看见,找了挺长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儿找,第二天去那儿看,就看你病得躺在那里。”   陈双“哦”了声,说:“我那天心情不好,对不起啊。”   敖猛关了水,说:“我要是你的话,打得更狠。”   杯中水汽氤氲了眼睫,陈双视线有些模糊。   狭窄老旧的厨房里,敖猛打开了火,低低开口道:“我不喜欢男的,我就是喜欢你而已,想跟你一点点谈恋爱,可那晚上在体育馆,我实在是忍不住。”   陈双缓缓攥紧杯子,细白的手被烫得泛红。   他转身往客厅走,说:“哥,我把生活费放桌上了。”   敖猛走出来,看了眼桌子,皱眉说:“谁用你给我钱了?你哪来的钱?”   陈双拿起一本书,轻描淡写道:“我把手机卖了。”   敖猛愣住。   他知道陈双的手机多重要,里边有他爸妈的照片、短信记录,还有大眼的照片。   陈双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整个人总是冰冰凉凉的,和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的陈双淡漠又热情,现在,好像没了生气一样。   他回了厨房,看着锅里的水咕咚咕咚沸腾,良久,他关掉火,低低抽了口气。 第486章 2009年冬   期末考试这天温度难得高了点,陈双从考场出来,发现王振在门口等他。   陈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速跑到他面前,笑着叫他:“振哥。”   周围的家长和学生看见王振长这模样,都有意识躲开。   王振倒也习惯了,并不在意,伸手搂住陈双的肩,笑着说:“走,吃火锅去。”   磊子开车过来的,四个轮子。   陈双跟着上了车,忽然想起来,问振哥要了手机,给敖猛发消息说了一声。   “这么久没见了,胖了点,”王振笑呵呵地打量陈双,说:“学习怎么样?”   陈双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最近吃得好,确实可能胖了。   “学得挺好,”陈双弯着眼睛说:“肯定能进步。”   王振乐了声:“有进步就好,考个好大学。”   陈双转头看振哥,抿了抿唇,问:“振哥,找着那人了吗?”   王振摇头。   “他肯定还在这儿,”王振转了转手机,轻飘飘说:“找到藏着他的那个表弟了,他也躲不了多长时间。”   这回是来火锅店下馆子,毛哥也在,他出院了,看起来气色不错。   陈双心情松了不少,一群人围着吃火锅喝酒,毛哥自个儿喝粥吃咸菜,边吃边骂。   席上留了个空位置,就在振哥旁边,摆了碗筷,是大眼的。   陈双放寒假了,也不需要忌口,跟着喝了不少酒。   王振搂着他的肩,笑着说:“以后好好学习,当个老师,安稳,也不用赚多大钱,平平安安就挺好。”   陈双醉醺醺地跟着笑,一群人踩着箱喝酒,散局已经黑天,结账的时候陈双蹿到振哥背上,赖着让他背自己。   恍恍惚惚听见有人说了句:“双儿,多大了,用不用给你买个奶嘴啊?”   他转过头去,却没找着人。   这会儿天还不算晚,陈双没用振哥送他,找了个商店花钱用座机打电话,心里默背着,一个一个数字敲上去,听筒嘟嘟响了起来。   他喝得有点多,心情好,电话接通的时候,扬声对里面笑:“猛哥,你在家吗?”   敖猛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你不回家我也就没回去,在蓝信网吧,你过来吗?”   那边背景音有点乱,陈双将话筒贴在耳朵上,愉快地说:“好!你等我啊。”   九点多,出租车还很好拦。   陈双跳上车,门关上,他忽然转头看了眼窗外。   天黑了,街边的餐馆饭店都还开着门,人来人往。   没有什么异常,可他感觉刚刚好像有人在看他似的。   车开得很快,司机师傅一个冰上甩尾稳稳停车,陈双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推开门进网吧,一股子比以往更加浓重的烟味儿扑鼻而来,今天人太多了,有没有位置的抖在这儿聚堆,一进门网管就冲他吆喝:“没位置了啊。”   陈双低着头往里走,穿过狭窄的过道,磕磕绊绊到了里边。   最后排的位置,敖猛和同学占了一整排,他的朋友,陈双认识的不多。   陈双喝得有点多,走路稍微有点飘,过去的时候,敖猛正在和人说话。   他坐在座椅上,嘴里含着根棒棒糖,微仰着头,脸上笑容带了点痞气。   陈双绕过桌子,向敖猛走,叫了声:“敖猛。”   敖猛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挑眉道:“过来。”   陈双走到敖猛座位后边,撑着他的椅背,光线暗,陈双低下头,凑到敖猛脸前,靠得有点近,笑着说:“猛哥。”   敖猛闻到了他呼吸间吐出的酒气,看他这有点兴奋的状态,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陈双,他看出来陈双今天心情好,脸上带着笑,很难得,很好看。   一旁有敖猛的朋友跟陈双打招呼,陈双直起身笑着回应,接着扶着敖猛的椅子,微微向前倾身,看着敖猛电脑桌前站着的人,笑眯眯地打招呼:“嫂子好。”   敖猛脸色有点变了,紧紧盯着陈双,陈双脸上笑容很真,没有任何勉强和在意,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女孩儿显然认出了陈双,但是有些莫名其妙道:“什么嫂子?”   “砰!”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陈双愣了一下,就见敖猛一把将鼠标键盘推开,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带倒。   他脸上表情阴沉,眸色很深,盯了陈双一眼,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往外走。   陈双头晕,跟在他身后走得跌跌撞撞,一路出了网吧。   街上有路灯,时候还早,人来人往。   敖猛拽着他转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这个小巷子里没灯,没人,之前陈双和人打架,两个人就来过。   仍是那个位置,敖猛停了步,把陈双摔在了墙上。   还没等陈双站稳,他欺身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水果糖的甜味和酒气相触碰,温暖的唇瓣在寒夜里相贴。   敖猛探进陈双的口腔,吻带着戾气和发泄,搅弄出的水声在这条安静的小巷里异常清晰。   唇瓣鲜红,津液缓缓顺着陈双的唇角滴落,他双手垂在身侧,有些茫然地看着敖猛。   寒风掠过巷口,带起呜呜呼啸风声,男生压抑地低吼:“你特么长心了吗?”   陈双靠着墙,静静看着他,开口说:“我哪里做错了?”   敖猛被他气得呼吸急促,往后退了一步,忽然抬腿,往墙上踹了一脚,他目光阴鸷地盯着陈双,说:“我对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是吧?你口口声声当兄弟,你见过两个上过床的还能做兄弟?你可以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不勉强你,可你刚才当着我的面叫别人嫂子,一点都不在乎是吧?真把我当你哥啊?”   陈双依然挺平静的,低下头,说:“你本来也不喜欢男的。”   敖猛扯陈双的衣领,紧咬后牙,低低道:“你要不要再试一次,看看我喜不喜欢男的。”   陈双垂着头,小声说:“我那天都看见你们亲了。”   敖猛一愣:“我就跟你亲过。”   两秒后,他好像反应过来了,说:“你是不是看错了?那件事是我没分寸,再有一次你把我那儿切下来,肯定没亲,我就亲过你。”   陈双有点冷,缩着脖子不吭声。   敖猛出来得急,羽绒服还敞着怀,他上前一步,把陈双裹进了怀里。   他低着头,看着朦胧夜色里的陈双,将额头抵上他的,良久,轻声说:“你今天难得心情好,我知道不是因为我,但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又不高兴了……送你样东西。”   陈双低下头,一道光在夜色里亮起。   敖猛的手上拿着一部手机,爸妈的照片出现在他的眼底,屏幕清晰,没有一丝裂缝。   “换了个屏幕,”敖猛递到他手上,低低说:“不是原厂的,可能没原来的那么好,但里边的东西都在……”   陈双忽然抬头,吻住了他的唇。   敖猛一愣,接着紧紧搂住陈双,追上去与他深吻。   急促紊乱的呼吸在夜里交织,呼出的空气变成了白雾,紧密贴着的胸膛,心脏砰砰跳动着。   许久许久,敖猛舌尖舔着陈双的唇瓣,微喘着盯着他的眼睛,得寸进尺道:“给我弄一下好不好?”   陈双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缓和着呼吸,过了会儿,低声说:“想去搓澡,好久没去了。”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懒散丝丝连连,鼻音有些重,是酒后特有,让人心软。   敖猛不可能拒绝他,很快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说:“好,走吧。”   浴池里很暖和,在门口换了鞋,陈双跟着敖猛往里走。   老板站起来,给了两个牌子,问:“搓澡吗?”   敖猛:“搓……”   话音未落,身后陈双忽然开口:“不搓,一个单间。”   敖猛一怔,转头看他,就见昏暗的灯光下,陈双垂着眼睛,模样乖巧安静。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加速,接过老板给的牌子和一次性洗浴包,放在手里攥着。   单间在楼上,其实去的人偏少,因为贵几块钱,又不能搓澡,很适合那些不好意思在澡堂脱衣服的人。   空间也不大,不到三个平方,里边放了张床,床上面挂着柜子,另一面装了两个淋浴。   灯打开,驱散了黑暗,陈双走了进去,坐在那张搓澡用的单人床上。   敖猛把门锁了,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敲在人的耳膜。   他走到陈双面前,并没说话,也没看他。   抬手,打开了床上当的柜子。 第487章 2009年冬   柜子不大,是放衣物的地方。   他脱了大衣,放了进去,然后撩起自己的卫衣,露出匀称性感的腹肌,蜜色灯光投在他赤裸的上身,与陈双的脸几公分之隔。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中,陈双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大衣拉链,缓缓拉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因为喝了酒,向来苍白的皮肤微微有些粉。   柜子合上,淋浴的热气驱散了室内的微凉,陈双站在水下,任温水冲刷着他的身体。   雾气缭绕的空间里,温度渐渐上升,剥夺了氧气,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耳边都是淋浴的水声,一旁的水溅在了他的脚上。   身体里的酒精被热气蒸腾,他的腿有些发软。   在水下站了一会儿,他走到床边,伸手支撑,用力呼吸了两口。   脚步声走到他的身后,灯光将高大的影子投在他的身上。   有个灼热坚硬的东西戳在了他的臀缝。   他耳朵红得要滴血,微微弓起身,张口喘息。   “猛哥……”陈双低促地叫了声。   转过身,仰起头望他,男生年轻英俊的眉眼氤氲在水雾里,朦朦胧胧,宽阔的肩背如同一堵很有安全感的墙,又酷又野,热度灼人。   他抬手,无力地环上男生的脖子,小声说:“大公狗。”   男生失控地吻住了他的唇,用牙齿撕咬,把他的唇咬到充血,舌头重重舔过他身上的水痕,一路向下,舔到了他的脖子上。   陈双好好仰起头,低喘着,低低说:“我其实以前就认识你。”   比体温还高的水流冲刷进了最私密的地方,让全身都像过电一样,陈双紧紧握住床沿,想要挣扎,又生生忍住。   狭小的浴室里,一时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   水流停的时候,陈双已经射了一次,浑身发软。   敖猛低下头含住他胸前的红痕,肆意吸舔,另一只手捏着另一边空着的那颗,反复轻碾。   陈双撑着床,后仰着,爽得身体颤栗,一阵阵的酥麻快感冲击着他的大脑,醉后的意识模模糊糊,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抽离了身体,整个人轻飘飘的。   “看你打球……”陈双红润的唇慢慢开合着,喃喃道:“看你被很多人围在中间,难以接近……”   “看过你打架,下手特别狠……”   “看你和漂亮的女孩儿们走在一起,逗她们笑……”   “唔,哈……”陈双碎碎的念被打断一瞬,勉强扶住床,低头看敖猛,他半跪在地上。   英俊的男孩儿低眸看着那里,贴上去,后面被柔软的舌尖舔舐了一下,陈双浑身发颤,心脏失控地乱跳了起来。   他的眼尾被生生逼出了眼泪,轻闭着眼睛,继续喃喃说:“不喜欢你,嫉妒……”   舌头舔进了他的身体,灵活地抽插着,仿佛交合。   学校里那么骄傲、引人注目的男生,正跪在地上舔他的那里。   “我好喜欢你,敖猛。”陈双睁开眼睛,看着飘渺的雾气,轻轻说。   身体里缓缓插入了坚硬灼热,一点一点深入,仿佛时间静止。   水还开着,温度越来越高,氧气含量越来越低,闷着烘着,有种窒息的快感。   敖猛抱住了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的脸,眸色安静、温柔。   “陈双,你在告白吗?”敖猛问。   陈双匀称的双腿环住了他的腰,问:“你接受吗?”   “不是处一段儿吗?”敖猛抵着他的额头问。   陈双摇头,说:“不是。”   敖猛缓缓开口:“我这辈子会只亲你,只上你,只爱你,如果有一天你把我甩了,我就弄死你。”   少年的诺,总是会轻易许下,连逼迫人的话都带了点稚气的莽撞。   比如那句“以后不抽烟了”,比如轻飘飘吐出的“这辈子”。   啪啪声被掩藏在水里,两个人赤身裸体抱在一起,密闭的空间催化着他们的欲望,吞噬了一声声压抑的呻吟与粗喘。 第488章 2009年冬   他们做得太疯,陈双是被敖猛背回家的。   他趴在敖猛的背上,看着他开了大门锁,忽然说:“我相信你了,但是你以后不能那样了。”   他在说网吧那件事。   敖猛打开门,走进去,然后再把门锁好,勾唇说:“我会听话的。”   陈双搂着他的脖子,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肩上,歪头看他,轻声说:“猛哥,你有没有想过毕业以后干什么?”   家里很暖,陈双早上吃剩的鸡蛋还在桌上放着,敖猛把他放在沙发上,低头看他,说:“没有,我都是活过一天算一天。”   陈双呆了呆,有些走神地说:“我也是。”   小镇上混日子的少年,无父无母无人管教无人期待,对未来这个词,没有概念。   腊月天冷,两个人在家里很少出门了,敖猛同学约他也没出去,临近春节,两个人开始大扫除。   陈双在那个堆满杂物的房间里翻到了一个相册,穿着奶牛睡衣蹲在地上翻看。   敖猛过来的时候,他正看着一张照片出神。   察觉他过来,陈双仰头看他,戳了戳那张照片,问:“哥,这是你吗?”   敖猛半蹲下,跟他一起看,问:“不像吗?”   像那小孩儿看起来虽然也就岁的样子,但从眉眼已经看得出来俊朗。   陈双好奇地问:“那这是你爸妈吗?”   敖猛点头。   陈双“哦”了声,低声问:“他们……”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他想多了解敖猛一点,但是怕敖猛难过。   “他们活得好好的,”敖猛并不在意,说:“就是离婚了,各自成家,我们早就没联系了。”   陈双抬头看他。   敖猛脸上挺平静的,往后翻了一页,说:“这是我姥姥,她把我带大的,但是两年前走了。”   陈双低头看,那是一张合照,一个慈祥的老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起笑着看屏幕。   陈双乖巧地说了句:“姥姥好,我叫陈双。”   这房子是敖猛姥姥留给他的,用的钱除了姥姥留给他的,还有平时敖猛自己修车赚的外快,反正够他高中毕业,饿不死。   房子很老,有一些地方收拾不到的,就容易费劲。   两个人在杂物间翻出一个床架子,研究了一下,和原来的单人床并在一起,但是有点矮,就在底下垫了砖。   床变大了一倍,但是两个人还是挤在一起睡。   快除夕了,陈双去了趟台球厅,碰巧振哥也在。   他正准备出门。   陈双下意识问:“去哪儿?”   振哥出门,他就会想到那个杀了大眼的人,振哥是不是找到他了。   王振嘴里叼着烟,说:“去大眼那儿给他收拾收拾,他那房子是租的,到期了。”   原来还没收拾。   陈双有点难受,跟着上了车,说:“我也去。”   王振没拦他,打量他的气色,笑着说:“又胖了点,好像还长了点。”   陈双看他,皱眉说:“你倒是瘦了,也老了。”   磊子在前面笑,王振笑骂了声,说:“等老子找着那人了,以后的日子就剩下享受了,到时候把烧烤店也开起来。”   陈双紧跟着补了一句:“婚也结起来。”   王振拍他的脑袋,说:“你才多大?天天想着结婚。”   陈双捂着脑袋,有些走神。   他偷偷打开手机,给敖猛发了条消息:“你想不想结婚?”   敖猛的消息没回过来时,已经到了大眼的住处,房东已经等在外面,穿着大棉袄缩着脖子,走过来说:“你们得把东西都拿走,这房子我还得租呢。”   就一个车库,什么稀罕地儿啊?   陈双瞪了他一眼,第一个先进了屋。   大眼住的地方乱糟糟的,鞋和衣服都堆在一起,地上的垃圾也没收,床上扔着不可言说的杂志,唯一保存得好的就是他那台DVD和一大箱的碟片。   王振走进来看了一圈,坐在床上,咬出一根烟,说:“双儿,你看什么有用就拿回去吧。”   陈双没动。   王振心里难受,手上的打火机受潮,怎么也打不着火。   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大眼走得冤,不让他抽呢,越想越觉得难受,站起来准备出去。   陈双忽然开口:“振哥,你见过大眼抽这个牌子的烟吗?”   王振一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床边的地上扔了几个烟头。   因为地上烟头多,所以不太明显,王振蹲下来看,磊子也走了过来。   “大眼不抽这个,”磊子已经开了口:“他嫌这个辣,呛嗓子,宁愿不抽也不会买这个。”   陈双心头巨震,立刻看向门外。   房东就站在门口,莫名其妙问:“你们看我干什么?”   大眼走以后他们来过一趟,拿了点东西随他下葬,再就没来过了。   王振大步走到门口,抓起房东的衣服,死死盯着他,问:“这个月这里有人来过吗?”   磊子给来过的兄弟打了电话。   房东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我哪知道啊?我平时都不来这边。”   陈双走到门口,听见磊子跟王振说:“他们来的时候都没抽烟,不是他们。”   那是谁?   给那个人提供住处的表弟让公安抓了,他已经没地方住了,是不是来了这里,一个死人的家,应该是最安全的。   振哥他们在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任何线索,除了那几个烟头外,这里一切如常。   王振又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坐在大眼的床上抽闷烟。   他要在这附近查探、等人,尽管只有那么一丁点异常,王振也想紧紧抓住。   陈双先回去了。   在路上拦了个车。   上车的时候他关门动作一顿,往墙角那儿看。   一只狸猫跳了出来。   他心里莫名发紧,关上车门,盯着后视镜,一直到离开那条街,没有任何异常。   “你看什么呢?”司机莫名其妙道。   陈双很难解释那种感觉,那是一种窥视感,明明没有看到人,但是他就是感觉有一双眼睛刚刚在盯着他。   车行驶到一半,他临时改了地址,说:“去一中后门。”   他回了一趟舅舅家,舅舅一家都没在,快过年了,他们应该是走亲戚去了。   他把自己还没铺过的电热毯拿了出来,看了一圈,竟然没有任何能拿的东西了。   他把电热毯塞进行李箱,提着离开。   敖猛家里那个电热毯也有点老化了,需要换个新的。   回去时敖猛正盘腿坐在客厅打游戏,诺基亚手机上的《空间大战》。   见他回来,放下手机,向他伸出双手,说:“终于回来了,我快无聊死了。”   陈双走过去,一下扑到了他身上,笑着说:“我去拿电热毯了。”   敖猛搂住他,勾唇问:“看我回的消息了吗?”   陈双都忘了这事儿了,去摸手机。   敖猛压住他的手,懒洋洋地说:“我说,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和你结婚。”   陈双将脸埋在了敖猛的颈侧,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敖猛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问:“怎么了?”   陈双也学着摸了摸他短短的发茬儿,轻声说:“如果别人嘲笑我们两个呢?”   敖猛:“为什么嘲笑?”   陈双觉得敖猛的头发手感很好,多在掌心蹭了几下,慢吞吞地说:“我们都是男生啊。”   敖猛:“我们又不是为他们活的。”   陈双弯了弯唇,说:“如果以后我们闹分手呢?”   敖猛说:“狗如果有一天主动离开主人,那一定是它准备独自死去。”   他们是两只狗,两只没人要的坏狗,是彼此的主人。   2009年除夕,陈双染了一头亮紫色的头发,敖猛坐在身后抿唇看着他,嘴角向一边撇,眼睛微眯着,看起来是想笑的,又勉强忍住。   陈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倒是很满意的,满大街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头发,他成了其中一员。   不过他这张脸看起来很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也没有那种狂野的感觉。   他想让理发师把他的头发烫飞,敖猛欠身,挑起他的下巴,挑唇说:“你这样就很好了,很像……”   陈双仰头看他,问:“像什么?”   敖猛:“像我们班课上传着看那本小说里边柔弱忧郁的男主角。”   陈双稀奇道:“哪本书?哪里像?”   敖猛刚剃了青茬儿,硬朗的脸看起来又酷又野,端详着陈双,一本正经道:“忘了叫啥了,但是你这茄子色看起来简直和那上面画得一模一样。”   陈双气得踹了他一脚,很想立刻就染回来。   关于他的头发,王振发表了不同看法,台球厅里头,他搂着陈双照了好几张合照,稀罕得够呛,毛哥笑着说:“双儿爱美了,是不是谈恋爱了?”   陈双支支吾吾应付过去了,伸手向振哥讨了压岁钱,留下的新年礼物值压岁钱的十分之一。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雪,路上行人纷纷向他行注目礼,陈双觉得他或许明白部分染了同样夸张头发的人的想法。   这样会很引人注目,显得很有存在感,满足了部分虚荣心。   回到家的时候敖猛正在炒菜。   对联还没贴,陈双就去里里外外贴好,走进厨房,状作不经意问他:“头发真的不好看吗?”   敖猛无辜地说:“我从来没说不好看啊。”   陈双看着他用刀背利落地一把将鱼砍晕,慢吞吞地指出:“你说我像茄子。”   敖猛转过身看他,眉眼里含着笑,说:“我是说你像男主角。”   陈双弯起眼睛,说:“你也像男主角。”   陈双来这个县城后,第一次正儿八经过个年,敖猛也是。   往年的除夕,他大都是在网吧里过的,打一天游戏,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了。   下午三四点钟,两个人坐在桌边吃饭,电视里喜气洋洋地放着新春广告,音乐的旋律也是欢快的。   陈双喝着饮料,听着敖猛说他小时候和姥姥过年的事,心脏满盈盈的。   外面下着小雪,屋里早早开起了灯,暖色的灯光让整个世界都柔软安稳,陈双敖猛又开口说话时,忽然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唇。   敖猛一愣,紧接着大手扣住他的腰,把他抱在腿上,低头吻了下去。   陈双搂住他的脖子,情难自已地含含糊糊说:“喜欢你。”   隐隐约约的鞭炮声在县城里响起,敖猛低低说:“你要再多喜欢我一点,我才觉得你是真喜欢。” 第489章 2009年冬   烟花燃烧了整个冬天的雪,除夕夜里,春晚按时开始。   陈双以前在厦门是没有看春晚的习惯的,到了北方,发现这里的人都会守着电视看春晚。   八点多,敖猛穿上外套出门,叮嘱道:“灶上的水快开了,别忘了拿下来。”   桌上的饺子没开始包,发现酱油没了,敖猛出去买,超市转个弯就能到。   陈双穿着拖鞋等在厨房门口,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电视机,春晚里在播放小品,看起来很有趣。   敖猛关好门,跑了出去,不到半分钟,沙发上陈双的手机响了。   他以为是振哥,走过去拿起手机,发现竟然是舅舅的电话。   他皱了皱眉,接起电话,同时厨房里的水壶鸣起了笛。   他赶紧跑过去把火关掉,水壶拎下来放在地上,烫到了手,他甩着手走出厨房。   舅舅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过年你都不回来?在哪?”   陈双很烦他这样装长辈的样子,但也不想跟他吵,走进卧室,把床上的电热毯开了,淡淡道:“我在朋友家里,没事挂了。”   舅舅嚷了起来,又拿他的爸妈说事,说他不懂事,以后没出息之类的废话。   陈双走到卧室窗户边,仰头看着天上的落雪,温暖的屋里,仿佛能嗅到凛冬的寒气。   卧室里没开灯,所以他看得很清楚,他看到厚厚的雪上亮起的晶莹,就像星光落在雪地上。   “你前些天回来把家里翻了个遍,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舅舅怒气冲冲地说:“你是不是拿了抽屉里的钱?我没报警抓你就不错了,赶紧还回来。”   “咯吱——”   心脏猛地拔高,突突跳动,身上的汗毛尽数竖起,陈双握着手机,死死盯着窗外。   “咯吱——咯吱——”   窗外平整无瑕的雪地上,出现几枚深深的脚印。   一个黑影站在窗下,四处打量了两秒,而后,挪动步子,缓缓走到窗边。   一张惨白的脸忽然出现在了窗外,拢起手,趴在玻璃上,向里张望。   陈双毛骨悚然,手脚冰凉彻骨。   他缓缓后退,与此同时,他听到外面大门锁链的碰撞声响——敖猛回来了!   卧室窗距离大门只有几步路,一个转角的距离,那个人很显然也听到了。陈双看见他忽然调转脚步,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一阵毛骨悚然,飞速跑出卧室,向门口冲,拼尽全身力气大吼道:“猛哥,别回来!”   雪地上落了斑驳的红,滴滴答答甩得门口到处都是。   敖猛没买到酱油,小超市提前关门,过年去了。   大年夜,出来走动的人很少,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在家里看春晚、吃年夜饭。   两个人在雪夜里奔跑,身后有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这片区域没路灯,只有雪漫反射出的光。   陈双紧紧攥着敖猛的手,手里握着手机,心脏就在喉咙口跳动,呼吸间都是血腥的铁锈气。   电话只响了一声王振就接了,这种日子,他一般都没什么事做。   陈双剧烈的喘息声让王振察觉到了不对,他从椅子上坐起来,问:“双儿?”   “振哥,”陈双向前跑着,说:“他来找我了。”   敖猛手臂上的血还在淌,那一刀砍过来得猝不及防,躲了一下,可仍是伤得很重,如果陈双没出来把那个人撞开,肯定会伤到骨头。   陈双攥他手的力道很重,他看得出来陈双在害怕,敖猛把外套脱了,披在陈双只穿着奶牛睡衣的单薄肩膀上,用力抱了他一下,低声说:“我在呢,没事。”   陈双缓缓抬头,盯着几步外的一个昏暗拐角,抓着敖猛的手,急急道:“快跑!”   手臂长的刀上沾着血迹,那人笑着从拐角走出,晃悠悠地向他们走过来。   敖猛用力扯了陈双一下,把他往东的脚步拉了回来。   这片区域就像一个巨型迷宫,陈双不熟路,很容易就会走进死胡同。   敖猛拽着陈双,往反方向跑,手臂失血厉害,他力气有点散,伸手去拍路旁人家的门,沿路拍了很多户人家的门,有人推门看见他身上的血,又把头缩了回去。   除夕夜,热闹的是家里,冷清的是街上。   没有人会在外面闲晃,除了在逃命的他俩。   “他对这里很熟悉。”敖猛很确定这件事,因为他总是可以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路上,好像不着急杀他们,而是像赶兔子一样把他们往死胡同赶。   他们在零下低温的雪夜里已经跑了很久,陈双把衣服裹在两人身上,两个人躲在墙角下,互相靠着。   血腥味儿卡在喉咙里,心脏突突跳动,喉咙干疼到反胃,陈双搂着敖猛,眼泪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什么也没说,紧紧抱着敖猛,心疼又绝望。   脚步声阴魂不散地从巷子尽头走近,敖猛站了起来,挡在陈双身前,凌厉的眼眸盯着那个走过来的人,嘴里低低说:“陈双,你走吧。”   陈双摇摇头,固执地站在了他的身旁,第一次,也是最直接的一次,面对那个笑着杀了大眼的凶手。   “我不明白,”隔着四五步的距离,陈双语气竟然是十分冷静平稳的,他微微喘息着,盯着那个白胖的光头,说:“你为什么要杀大眼?”   或许料定他们跑不了了,那人也不着急动手,笑呵呵的表情看起来很敦厚和善,可他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杀了大眼。   “他对我说话太不客气。”光头握着刀,说了这么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敖猛咬牙道:“陈双,你先走。”   陈双好像没听见,看着那人,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眼睛在陈双身上打量两圈,笑呵呵道:“七年前没把你杀死,你命真大。”   陈双愣住,七年前他在厦门,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但很快,他明白过来,这个人可能误以为自己是振哥的那个小外甥。   现在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都会杀掉他,还有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敖猛。   敖猛刚刚停下了,说明后面没有路了,他让自己先走,是想用自己的命和这个杀人魔拼一把。   陈双转过头,对敖猛笑了笑,说:“敖猛,我爱你。”   敖猛抿起唇看着他,片刻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刀向他们挥了过来。   雪没过人的脚踝,本干干净净无人踏足的雪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   血珠淋淋沥沥洒在雪地上。   陈双腿上划出深深一条刀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外翻着,他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当年振哥打不过他,那么会打架的毛哥也被他伤成那个样子,因为这个人是没有痛觉的,而且力气极大。   刀闪着森冷的光芒,夹着风势劈向两人头顶,远处噼里啪啦放着鞭炮,喜气洋洋里,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躲闪,就已经筋疲力竭。   敖猛飞速掠起,横踢到了光头的胸口,那人往后踉跄了几步。   陈双终于找到机会,从身后蹿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敖猛趁机抢下他的刀,刀尖斜斜没入那人的腿,又拔出来,那个人几乎一点影响都没有。   敖猛很清楚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平时打架那些技巧对这个人都没用,混乱里,他拼力把陈双推向了巷口。   陈双跌跌撞撞往后退四五步,倒在了雪里。   他看见两个人倒在地上纠缠,抢夺着那把杀人的刀,他无比确认,这样下去,要么敖猛死掉,要么敖猛坐牢。   都是因为自己。   他连滚带爬往那把刀所在的地方跑,想要抢过来,手伸过去的瞬间,眼睛骤然一缩,一只肥胖的手牢牢握住了那把刀。   刀锋调转,冷刃划出一道月色弧线,向敖猛的脖颈划去。   陈双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跳动,出于本能伸手去握刀,此时,他听到了振哥的声音:“低头!”   “砰——”   一声巨响在身后炸开,血溅了陈双满脸。   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睁开眼时,敖猛抱着他滚出了一段距离。   刀落在地上,那只握刀的手从掌心破开一个洞,炸得血肉模糊。   陈双怔怔转过头,看见振哥站在身后,手上握着一把猎枪。   陈双不知道他有一把枪,那一瞬间陈双模糊意识到,振哥是来杀人的。   地上的人挣扎着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刀,掉头往巷子深处跑。   王振给枪换弹,他没了一只手,却操作十分灵活。   他经过陈双身旁,停了步,扯下身上的大衣,扔在陈双狼狈的身上,说:“别又感冒了。”   陈双腿上有伤,站不起来了,仰头看着振哥,说:“你别杀人。”   眼泪落在了雪地上,他祈求着说:“你把他交给警察,你别杀他。”   王振没应声,没给他任何回复,抬步,走进了那条小巷。   风呼啸着吹过巷子,扬起的雪面灌了人满头满脸。   敖猛扶着陈双站起来,两个人走到巷子尽头。   这是条死胡同,可是那两个人都没了影子。   敖猛背着陈双走出了那片迷宫,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挂着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的大街上。   毛哥他们骑着摩托赶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陈双没报警,毛哥说,是振哥自己报的警。   这时候,距离王振进去已经有将近二十分钟。   陈双瞪着那片夜色,身上裹着振哥的衣裳,敖猛半跪在他面前,伸手蹭着他脸上的血。   已经有警察进去了,有个警察走过来,问两个人里边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谁也没吭声。   他们两个在等。   等一个怎么都不会是圆满的结局。   该是吃饺子的时间了,县城里默契地放起了烟花鞭炮。   陈双抬起头时,敖猛看见绚烂的烟花在他眼中盛放。   除夕夜鞭炮的震天响里,淹没了一些近似的声响,这是在今天夜里,没人会觉得奇怪的声响。   有人自那条漆黑的小路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东西。   陈双挣扎着站起来,腿上的伤疼痛早就麻木了,反而不觉得疼。   警察围了上去,振哥走到灯光能照到他的地方,将左手的枪扔在地上,右手的那个布包也扔在地上,然后,在警察的警告声中,举起了双手。   那个布包里渗出的血染红了洁白的雪,骇得人一时不敢上前去看,陈双忽然就想起来,有一次喝醉,振哥跟他说:“再见着那条狗,我把它的脑袋弄下来。”   陈双跑了过去,不顾周围人的呵斥和警告。   他跑到振哥面前,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伸手往他身上披。   王振笑着看他,好像和寻常没什么两样,细看比平时隐隐的凶戾多了几分平静和释然。   他的手被警察拷在身后,衣服就滑了下来。   “穿着吧,天冷。”王振笑着对他说:“好好学习啊。”   陈双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站在原地看他,带着哭腔说:“我知道啊。”   他们把振哥带走了,毛哥他们也跟着去了警局。   敖猛走了过来,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警察把他俩送进了医院。   台球厅被卖了,KTV也是,毛哥把两个店换成钱,自己也凑了些,到处给振哥运作,争取轻判。   陈双见不到王振,知道可以用钱,跑回舅舅家,偷了他们家里的现金和一些值钱的东西,有几万,把钱塞给毛哥,毛哥没收。   这个冬季漫长,陈双一直没有精神,趴在床上养伤,慢慢啃着课本。   警察过来敲门,是敖猛开的。   舅舅闯了进来,伸手就要打他。   敖猛拦住,打量着闯进家门的人,嗤笑道:“怎么?上门杀人啊?”   那事儿刚过去没多久,两个孩子又是受害者,这会儿闯进来就要打人,实在不合适。   同事把舅舅拦住了,问陈双:“你是不是偷钱了?”   陈双腿上缝了很多针,还没拆线,动了一下扯动伤口,轻皱了下眉,淡淡开口道:“那些钱本来就是我的。”   舅舅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明明是偷的。”   陈双看着舅舅,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平静地陈述:“我爸妈给我留下的遗产,只是存款就有上百万,两年里,你陆陆续续给我的钱不到两万,你想让警察抓我,可以,但你不记得吧?现在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可以告你。”   舅舅脸色有些变了,一旁的同事有知道陈双的身世的,脸上也有点尴尬。   他好心劝了一句:“要不算了吧。”   舅舅盯着陈双,牛似的大喘了几口气,转身大步向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步,冷声说:“既然你已经满十八岁了,我们也不用供着你养着你了,以后别踏进我家门。”   陈双仿佛没听见,趴在床上,看也没看他一眼。   敖猛对一群闯进来的人笑了笑,轻飘飘说:“滚出去。”   家里恢复了安静,敖猛锁好门,走了进来,躺在陈双旁边,低低说:“你真能打算告吗?”   陈双摇摇头。   他现在没本事也没能力,他在这里报过案,没人信他,都认为是小孩儿闹脾气。他试过联系厦门曾经认识的人,爸妈死了,他们帮他料理后事已经仁至义尽,最多帮他和舅舅说几句好话,不会再花心思帮他了。   他是真正的一个人,如果没有认识振哥他们,陈双现在不一定活成什么样子。   现在振哥也走了。   连那个台球厅也没了。   北方冬季漫长,三月开学时仍下着雪,陈双站在台球厅外,看着那个紧锁的大门。   里面的东西被搬空了,地上堆着垃圾,墙上的海报还在,泛黄的不只是那些纸,还有时间。   振哥的烧烤店不会再有下文,他也没办法娶媳妇了,大眼也走了,以后他也不用嫌弃坐他的车硌人。   他的头发长得快,黑头发长出了一截儿,和紫色拼在一起就很丑。   陈双把头发剃了,剃成和敖猛一样的青茬儿。   他在台球厅门口站了一会儿,挪动步子,转身离开。   他换了个模样,每天认真听课,可是他还是听不懂。   上一学期的期末成绩他上升了三十名左右,那也只是连蒙带猜的结果。   等到了语文课,走进来一个不认识的老师,说以后他教这个班的语文。   陈双看着班门口,直到上课,再没见过那位给他糖的女老师。   下课的时候,他拦住新老师,皱眉不客气地问:“我们的语文老师去哪了?”   新老师是个和气人,温和地看他,说:“她教高一去了。”   陈双问:“为什么?”   新老师看看班里,只模糊地说了句:“她的授课方式不太被喜欢。”   陈双走进班里,走到李睿的课桌旁,看他被一圈人围着捧着,正得意地聊语文老师的事。   他推开人群,走到李睿桌子旁,抬手,掀翻了他的桌子。   一声巨响,班里静了。   李睿站起来,一脸惊讶,却没敢吭声。   他上次被打怕了,看见陈双就下意识害怕,他以前欺负陈双欺负得毫无心理负担,现在被打一顿就不敢了,就是一个毫无骨气的怂包,还装什么为民请愿的大英雄呢。   陈双看见他那张惧怕的脸就觉得恶心,碰他一下都觉得脏了手。   那夜在巷子里的追逃,对他和敖猛都有些影响。   他时常会半夜惊醒,梦见敖猛被杀、梦见振哥拿刀割下那个人脑袋的场景。   醒来后敖猛会紧紧抱住他,敖猛夜里总是醒着,怕他害怕。   而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陈双对以前那些会惹他愤怒的事都觉得幼稚、无意义,他不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他上了四楼,文理办公室挨着。   他向那里走,走到一半又停住。   最终他也没走过去,转身,走进了男洗手间。   里边有人在抽烟,陈双要了一根。   低着头靠在墙上抽烟的时候,敖猛从里面出来,一眼看见了他。   浓眉轻轻皱起,他走到陈双面前,语气不怎么好:“什么时候学会的?”   陈双发着呆呢,吓了一跳。被他看见,心脏突突虚跳了两下,本来松散站着,下意识站直了,仰头看他。   这地方挤得人多,没人特别注意他们,敖猛拿着那根烟,盯着陈双,良久,低低道:“你以后还这样我就不亲你了。”   陈双忽然觉得想笑。   这话其实是曾经他忽悠敖猛的,那天隔着一扇被雾气遮住的门,两个人用手机说话。   敖猛问他,下次可以亲吗?   他骗敖猛说烦烟味儿。他不烦烟味儿,要不也不可能受得了台球厅和网吧那种环境。   敖猛说他以后不抽了,那之后真就没见他抽过。   现在敖猛用这话约束他。   陈双忽然靠近,快速在敖猛的脸上亲了一下,弯唇说:“那我不抽了。”   敖猛眼睛里带着清浅的笑,垂眸打量他,说:“放学跟我去吃顿饭。”   陈双以为他今天不想在家里做饭,随意点了头。   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陈双站在楼下等着敖猛。   和敖猛一块儿出来的,还有他们班主任,那个姓戴的化学老师。   陈双低着头吃饭,听见敖猛跟他老师说:“他基础不好,但是很聪明,从头补肯定能跟上。”   戴老师看着两个男生,喝了口水,问敖猛:“那你呢?不补?”   敖猛摇头:“我笨,学不好。”   陈双转头看他,看见敖猛仿佛一脸托孤的操心表情,跟他班主任说:“那几科您也给找几个好老师,别找那些没耐心还脾气大的。”   戴老师被他气笑了,说:“我带你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说你有个弟弟,但是你都开口了,我也不能不帮你。”   敖猛从桌子底下拿出个袋子,陈双看见里边装着一部新的诺基亚手机。   戴老师收了,说:“你以后也少给我惹点事。”   回家的时候,陈双不太高兴,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进了家门,他把敖猛扑在沙发上,在他脖子上乱啃了几口,气势汹汹地说:“谁让你为我去求人的?”   敖猛把他的裤子扯了下来,掰开他的腿,流里流气往上顶了两下,两个人就滚在一起了。   他们总是拒绝不了这种身心投入的快感,陈双跪在床上,享受着被他插入,听着敖猛说:“你不用担心补课钱,我能出去赚,以后考个好大学,你不是想回厦门吗?”   陈双被他操出了眼泪,跪在床边,整个灵魂都随着他的动作浮浮沉沉。   他轻声问:“那你呢?”   敖猛没回应他,把他换了个姿势,他腿上拆线了,上面一道长长的新疤,长了粉肉。   敖猛情不自禁舔了上去,舌尖触碰的时候,感觉到陈双夹得更紧,浑身都在打颤。 第490章 2009年冬   三月的雪边下边化,雪中有绿色新生,陈双开始了他的补课生涯。   2010年的时候,这事儿是很正常的,学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自习没课,老师直接让学生去办公室补课也是常事。   陈双从舅舅拿的钱够他补一段时间,他想把这个时间缩短,所以尽量学得多一点,快一点。   如果在学校没时间,那就得等到晚自习后去老师家里,补完课是晚上十一点多,出来时,敖猛一定在等着他,两个人一起回家。   他没再去过台球厅,毛哥有时候会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过得怎么样,陈双都会很高兴,和他聊一会儿。   一零年冬天,毛哥给他报喜,说他要结婚了。   陈双去参加了婚礼,婚礼上见着了许多认识的人,他们有的已经换了生活,有的还在混。   席上说起振哥,磊子搂着他的肩,说:“上回振哥还问你为什么不去看他。”   陈双含含糊糊说:“我过两天就去。”   他拿着成绩单去监狱探监,是次统考的成绩,那会儿陈双已经进了全校前一百。   陈双上高三了。   监狱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冷冰冰的,进去心里就发寒。   王振看他成绩单看了挺久的,手上的铐子闪耀着森冷的禁制,他说:“我留下了,没事别过来,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的坏的都让他说了,想让陈双去,嘴上又不许。   陈双“哦”了声,趴在桌子上看他,说:“等我当上了老师,你也就出来了,到时候我赚钱了,咱们再把台球厅买回来。”   王振被他逗乐了,笑着笑着,看着他又有些失神,他说:“双儿,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戴老师很喜欢陈双,他教自己的学生也没教出来一个次次满分的。   后来陈双追上进度,停止所有补课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叫陈双去他那儿答疑。   陈双的班主任也是化学老师,陈双成绩追上来后,他仍看不上陈双。他清楚陈双在别的班老师那里补课的事儿,这是在打他的脸,在班里该骂还是骂,变着法贬低,没人附和,没人笑。   开始有学生主动靠近陈双,陈双还是独来独往。   下课学习,放学就和敖猛在一起。   2011年夏天,高考结束的时候,敖猛在校门口等他。   别人都是家长来接,他有敖猛。   戴老师也等在门口,看见陈双,笑着走过来,问:“有把握吗?”   陈双点头。   他要报厦门的大学,不出意外,十拿九稳。   这一年多的高强度学习,让陈双患上了近视,他不爱戴眼镜,嫌弃丑,所以只是上课戴会儿,一出来就摘。   敖猛到超市买了肉和菜,走到陈双面前了陈双才认出他是谁。   两个人一起往家里走,天气炎热,陈双走得很慢,他觉得累,按住敖猛的肩想爬上去。   敖猛半蹲下来,陈双趴上去后,把脸埋在敖猛颈侧,闭上了眼睛。   他困,高强度学习后精神忽然放松,他整个身体都异常疲倦。   在家里大睡好几天才补回来。   成绩下来后,和他估算得差不多,学校前几名。   他这种从倒数逆袭的在学校里算是一个传说了,不少家长都知道他,回学校填志愿的时候,几个家长围着他,他很不习惯。   他把志愿书放在桌上,出门,往楼上走。   他不知道填哪里,他得和敖猛在一起,敖猛的成绩连专科都不够,他以后要在哪里,陈双就填哪里。   走到三班门口,里边挺热闹的,学生都有家长陪着,敖猛正和戴老师说话。   看见他过来,戴老师笑着叫他:“进来啊。”   陈双慢吞吞走了过去。   戴老师问:“你填完了?”   陈双摇头,看向敖猛,小声问:“猛哥,你要去哪?”   这话戴老师听不懂,敖猛听懂了。   他拉着陈双出去,在高中的走廊里,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填你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我会跟着你。”   陈双弯起眼睛,仰头看他:“那我们一起去厦门好不好?”   敖猛毫不犹豫地说:“好。”   厦门靠海,气候温和,没有北方那样的寒冬。   2013年冬季,陈双下课,和同学一起从教学楼出来,敖猛在楼下等他,站在凤凰木下静静看着他,眉目俊朗,高大挺拔。   他连忙跑过去,伸手抱他,敖猛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敖猛身上有怎么也洗不掉的机油味儿,尽管他换了最干净的衣服,仍是能看见来往学生异样的目光。   他躲在阴影里,低着头,谁也不看。   大学校园干净明亮,环境健康,来往学生都谈吐不凡,陈双回到这里后,也变得开朗了很多,交了不少朋友。   敖猛带陈双去吃饭,他偶尔会来找陈双,带着他吃顿好的,只是次数很少,都是陈双主动去找他。   陈双跟他说着话,敖猛耐心听着,吃完饭,陈双笑着说:“我下午没课,回家吧。”   他把敖猛租的那个狭小地下室叫做家。   敖猛看着他没说话,眸色深邃,平静得陌生,陈双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来。   两个人沉默相对坐了一会儿,冬天,窗外的树仍是绿意盎然,被风轻轻吹拂,阳光温柔明亮。   干净整洁的餐厅里,敖猛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推到了陈双面前,说:“我每个月都会往里定期打钱,你以后打工别那么拼命了。”   陈双抿唇,怔怔看着那张卡。   他大学的学费都是敖猛交的,学校有人说闲话,说他被人养着,他没反驳过,确实如此。   敖猛给他卡的意思挺明显的,和他每次做的噩梦重合。   温柔的阳光里,敖猛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们分手吧,陈双。”   陈双低着头,没说话,手里摆弄着一张餐巾纸,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只被水淋湿的狗。   敖猛说完那句话,站起来,转身离开。   陈双收起那张卡,也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厦门宽敞干净的街边,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三四步走着。   不远不近,始终不离开。   走出了百米,敖猛终于停步,转过身看回去。   清秀漂亮的男生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将一只小狗递向他。   那是一只餐巾纸叠成的小狗,多年前,在那个破旧学校的走廊里,陈双也是这样,将一只纸小狗送给了学校里那个小混混。   垂在身侧的手僵硬着,那只纸小狗在厦门的风里轻轻晃动耳朵。   粗糙的手缓缓伸出,展开。   陈双把小狗放在了小混混的手上,仰头看他,说:“猛哥,咱们回家吧。”   喉咙艰涩地滚动,良久,他捏着小狗,轻轻“嗯”了声。   2023年春,陈双从大学出来,上了道路旁停着的兰博基尼。   陈双的学生猜测陈双是个低调的富豪,但是有人打听到陈双大学时期一直在勤工俭学,所以议论就有些难听。   暑假开始了,陈双闲了下来,在车里找了首歌听,调着调着,他忽然听到了一首很耳熟的歌,是苏打绿的小情歌。   恰好窗外下起了雨,密密麻麻的雨水落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扫走,整个城市都在阴雨里,水面之下,城市颠倒。   那年冬天,在县城的体育馆里,有个小混混矜持又生涩地把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歌。   车里安静,旋律轻快温柔。   转进别墅区,一路开进了车库。   陈双解开安全带,整个人被压在了座椅上。   衣领被扯开,陈双仰起头,低低呻吟,炙热的吻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猛哥……”他的衣服一件件被剥落,呼吸紊乱,声音低哑诱人。   车库里满是豪车,没开灯,只有这辆,在剧烈地晃动着。   很久车门才开。   陈双没穿衣服,被抱着一路进了别墅,压在沙发上,又做了一次,白浊顺着腿缓缓流下。   他躺在柔软的长沙发里,脸上也粘着浊液,身上、腿上遍布暧昧吻痕,整个人像是一个被玩坏的布娃娃。   敖猛过来抱他,他伸手推开,颤着声说:“别碰我,一碰我就还想要。”   敖猛笑了起来,痞里痞气地在他胸前拧了一把,说:“要就要呗,你老公又不是不行。”   陈双瞪他,看着他腿间的东西又硬起来,脸红道:“用嘴吧,要不然我走不了路了。”   敖猛骑上沙发,用那里碰了碰陈双的嘴,低着头,眯起眼睛看他,眸中满是爱欲。   陈双闭上眼睛,熟练地张口含了进去。   宽敞豪华的别墅里,敖猛抽了口气,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低低道:“我的小公狗。”   陈双身体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清亮的眼眸看着他。   吐出那个东西,喘息着说:“你是大公狗。”   “嗯,我是你的狗……”敖猛俯身,吻住他的唇,含含糊糊说:“老婆,你身上好香。”   敖猛经常这样说,可是陈双身上根本没有用过任何香水。   他怀疑可能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只有敖猛能嗅到,类似费洛蒙反应,敖猛身上的基因选择了他。   这样互相摸了一会儿,他还是被敖猛又一次插入,陷入了下一场狂欢。   敖猛永远是个优秀的人,他胆子大,有野心有头脑,自己创业,受了很多苦,过往艰难,不过他现在真的能养得起陈双。   今年暑假,他们俩去了趟张家界,那天阴天,陈双站在武陵源景区,看着云缥雾缈中的三千奇峰,也亲眼看到了哈利路亚山的模样。   十几年过去了,世界变化巨大,大眼如果还在就好了,他们能一起过来看看,这座山峰一直没变。   回到县城是个炎炎夏日,这里变化也不小,起了很多高楼,可有些地方仍在原地。   比如那家他俩相识的网吧,名字没换,换了个招牌,陈双推门进去。里面仍飘出一股子烟味儿。   里边多是些年轻稚嫩的面孔,就像曾经的他们一样。   里面换了新款的电脑、舒适的座椅,丝毫不拥挤,一样的面积,却看起来比以前要宽敞很多。   网管问他:“开多长时间?”   陈双往里看了眼,里面已经没有人在打CS了,时间很快,时代在不停地更迭变换。   敖猛仍像少年时代一样搂住他的脖子,懒散地问:“玩儿吗?”   陈双摇摇头。   网吧里已经没有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了,总觉得格格不入。   阳光灿烂,夏日明媚活泼。   现在的街上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头发,街边海报上的明星换了一茬儿,陈双又走到了台球厅门口,那里变成了一家文具店,就在附近,这些年建了一个小学。   往日的热闹不见踪影,没有台球桌、没有炉子、没有地方再烤土豆。   不过他和敖猛的小房子还是原样儿,地方还是弯弯绕绕,大门上着锁,敖猛忙,但陈双每年都会回来一趟,也会修理,所以房子还是好好的。   中午请戴老师吃了个饭,老头儿已经退休了,看见两个人很高兴,不停问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想过陈双会很有出息,但没料到隔了多年,敖猛会变化这么大,举止优雅,言谈稳重、有分有寸。   陈双准备了两份礼物,给戴老师,另一个托他带给曾经给过他两块糖的那位语文老师,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做完这些事,陈双去找了毛哥。   他家孩子都已经十岁了,小姑娘情商很高,成绩也好,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明年振哥就出狱了,时代变化太快,他曾经的兄弟年纪也大了,各自谋生,他没有钱没家人,出来后,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毛哥喝着酒,看着现在的陈双,不停感慨,肚子上的刀疤仍在,那时候陈双还是个厌学、叛逆的小孩儿。   现在,已经是位大学老师了。   陈双每年都回来看王振,今年是和敖猛一起,振哥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只是难免变老。   他笑着和陈双说了会儿话,看看陈双身后的敖猛,忽然说了一句:“你俩是一对儿吧?”   陈双一愣。   王振笑了起来,说:“双儿,我不是瞎子,十多年前你感冒那回,他在外面站了好几个钟头,正常朋友没那样的。”   敖猛穿着定制的衣裳,手上腕表名贵,他走上前,大大方方承认了:“我们是一对儿。”   王振似笑非笑看着这个一身锋芒的青年,语气凉了些:“我不是什么限制孩子的家长,但是你要是对不起双儿,我出去以后不会饶过你。”   王振从陈双十五岁那年开始护着他,这些年他在监狱里,陈双却一直都觉得他在心里护着自己。   陈双没说话,敖猛开口道:“我们户口都在一个本上,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大可不用担心这个。”   陈双问:“明年你就出来了,想干点什么?”   王振这回倒是沉默了,良久,他索然无味地笑了笑,说:“不想那个。”   陈双笑眯眯地看他,说:“我攒钱买了家烧烤店,能唱歌那样的,等你出来我就给你安排相亲。”   王振不可思议地瞪眼看他,陈双没等他骂,拽着敖猛跑了出去。   炎炎夏日,县城的家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风扇,吹得还是热风,满身的汗,黏糊糊的。   陈双趴在床上,敖猛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体,热得昏昏沉沉。   陈双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敖猛低头看他,忽然听到陈双说:“你之前跟我提过分手。”   敖猛一愣,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是陈双第一次提。   敖猛呼出口气,忽然觉得紧张,那种紧张类似于当年陈双在网吧把他揍了一顿,他小心翼翼观察陈双的表情,低声说:“我错了。”   陈双睁开眼睛看他,黑眸里倒映着风扇轮转的扇叶,静谧柔和。   “你说过,狗如果有一天主动离开主人,那一定是它准备独自死去,”陈双平静地说:“你那时候不是想死掉,只是不想要我了,对吗?”   那是敖猛生命里最低谷、最自卑的时候,年少时的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以为相爱就可以了,但是他们之间差距越来越大,一个在明亮的校园,一个在最底层的污泥,他不想再拖累陈双的脚步,也不想绑着他了。   敖猛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再也不敢了。”   窗外大片白云停驻,天空碧蓝耀目。   陈双贴上了他的身体,天太热,两个人都是全身赤裸,抱在一起更加热,这种热催化了欲望,轻易点燃,两个人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身体,唇紧紧贴在一起,舌头急切地纠缠。   敖猛带着长长刀疤的手臂搂住陈双的腰,沉入他的身体时,低低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十几年他经历的那些至暗至难的时刻,都是陈双陪着他过的,就像一条流浪狗失去全身力气时,另一只守在它身旁的咬住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一样。   以后再也不会出现那两个字了,死亡也要在一起。   他们午睡时做了一个清梦,睡前大雪纷飞,醒后七月骄阳落在了窗台。   十几年前的寒冬被今日的酷暑融化,化成微风动浓夏。 第491章 一梦过草原   苏让月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手机上显示现在凌晨四点,距离他睡着才过了两个钟头。   他捂着脸,眼睛干涩,浑身乏力,心脏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压抑里,反着密密麻麻的酸痛,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梦里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片段。   那是他活了二十四年,绝对没见过的陌生画面,他梦到了一个人的一生。   床头灯打开,驱散了天将亮未亮的沉闷,苏让月下床,倒了一杯温水。   独自一个人坐在床边,回想刚刚的梦。   越是想,越觉得奇怪。   凌晨四点十分,他打开社交软件,在上面发了条帖子。   我梦到了一个叫“昂哈”的古代人。   他缓缓敲下了这行字。   梦里的场景并未随着人的苏醒完全消散,有些模糊了,有些还记得清楚。   他发了会儿呆,继续写   他应该是蒙古人,因为穿着蒙古袍,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出入的人都穿着清朝的官服,他的地位应该不低,因为别人见到他都要行礼。   从小就会拉弓射箭,独自在雪原里猎狼和熊,还有,我模模糊糊记得他在和一群人打一块牛骨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牛骨头。   他们住在一个叫做什么“淖尔”的地方,这里有点模糊,记不太清了,那个大院子应该是换了两个主人,前一个是他的父亲,后一个应该是他的叔叔。   后来他长大了,有一天,院子外边来了个太监,他跪在门口接旨。   好像那个太监说了一件很大的事,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后,他上马匆匆跟着走了。   然后场景一转,他成了这个院子的主人,穿上了清朝的官服,每天都在忙,有时候会看着院子里的树发呆,我感觉我在梦里察觉到了他心里的波动,他在想时间过得太快又太慢,院中草木刚冒出嫩芽,再看已经开始枯黄,手边的公务好像怎么也处理不完。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人,他抬起头,笑着站起身,叫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应该是个穿着蒙古袍的少年。   后面又变成了冬天,冰上有一场很大的祭祀活动,然后一大群人在冰上凿洞下网,很多马拉着一个东西转圈,然后出来了很多鱼。他坐在马背上,头顶有雄鹰在盘旋,落在他的肩上,他意气风发地说了什么,那群人欢呼着跳舞。   舞跳着,莫名其妙又来到了夏天的晚上,大草原的篝火边上,他用腰间的佩刀割了一块羊肉,送给了身旁坐着的人,夏天的小飞虫被跳跃的火焰吞噬,零零星星飘到了天上,星星很亮,他叫了身旁人的名字,说:“嫁给我吧。”   然后我就感觉自己要醒了,一半清醒,一半留在梦里,我挣扎着强迫自己多做一会儿梦,然后半梦半醒里,我看见了一座坟。四处都是雪,墓室敞着,里边壁画很精致,却没埋,他好像年纪已经很大了,头上已经有了白发,靠在一个石头棺材边上喝着烈酒,脸上胡子乱糟糟的,他靠着棺材睡着了。   雪几乎把他埋了起来,很久以后,他动了动,摸着棺材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语言我不懂,但是又好像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跟那棺材里的人说嫁给我吧。   之后我就醒了,醒了发现我才睡了两个小时,我是扬州人,从来没去过北方,梦里边遇到的地方我根本没见过,我搜过了,没有搜到“昂哈”这个名字,有内蒙的朋友吗?   写完这段话发出后,苏让月又看了一遍,也没了睡意,起床做了个早饭,准备去店里上班。   晚上回来的时候重新登录软件,意外发现多了将近一百条的回复。   他这号平时没发过动态,这是第一条,点进去后,他一眼被最顶上的高赞评论吸引。   那个账号的ip地址是内蒙古,他说:“‘淖尔’在蒙语里是湖泊的意思,内蒙有个地方叫做巴彦淖尔。”   苏让月敲击屏幕,回复:“不是巴彦淖尔,我记得前边的字不是这两个。”   下边有人说:“这会不会和你的前世有关啊?或许你前世就叫昂哈呢。”   苏让月思索了一下,回复:“我今天查了一天,没有查到那个叫做昂哈的官员名字。”   他翻看了一圈评论,都是在分享梦境的,他准备退出软件,发现又多了一条评论。   评论有点长,他点进去看,那条评论说:“打牛骨头是蒙古族人的一种游戏,叫做打唠唠,唠唠就是牛髌骨,一人拿一根齐胸口的长棍,占据一个土坑,由最中间的庄家将唠唠打出,其他人要守护自己的土坑,并将庄家打来的唠唠打回,这样你来我往,不能守卫、占据周围土坑的人就是下一个庄家,直至筋疲力竭,无法继续游戏,算做失败。”   苏让月从头看到尾,胳膊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震惊也是觉得诡异,他的一个虚幻梦境,竟然在现实里有了对应。   他在那条评论下留言:“谢谢,请问还有其他信息吗?”   隔了几分钟,那个ip在吉林的人回复:“至于你说的那个在冰上凿洞捞鱼,是北方渔猎民族很原始的捕捞方式,可追溯到辽金时期,简单来说就是‘马拉绞盘,冰下走网’,是先由有经验的鱼把头选定一个窝子,在冰面上先凿入网口,后穿杆引线,将千米大网下到冰层下方,因为网太长,需要借助马拉绞盘来拉动,收网的时候需要马拉绞盘来牵动钢绳,将鱼从出鱼口拉出来,这得是冬天捕鱼才能用,一般这个时候的鱼都很肥,刚出水面活蹦乱跳,不到一分钟就能冻成冰,而一般冬捕之前,都要祭湖醒网的。”   苏让月逐字看过去,良久,轻轻抽了口气。   七月天,扬州梅雨季,外面下着雾蒙蒙的雨,让人精神有些恍惚。   苏让月缓了会儿,打字道:“您听说过‘开一啸狐獐匿迹’这样的对联吗?”   那个人有一会儿没回复他。   他点进那个人的主页看,发现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动态都是关于钓鱼拜佛的。   “开一啸狐獐匿迹”,这一句是他在梦里见到的,他记得从正门进入那个人的房门,那个人从椅子上站起,将近两米的高大身体遮着对子的一面,另一面,写着这行字,梦里,他很用力地记了下来,可醒后还是忘了,这一天里,他绞尽脑汁想,竟然真的一个字一个字拼凑完整。   他一直想着这件事,吃过饭后又登入社交软件。   上边多了几条评论,其中有那个大叔的。   他回复道:“好像有点眼熟,不记得了。”   苏让月有点失望,抿唇回复:“谢谢。”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吗?那些从未见过的场景忽然有一天入梦,该怎么用科学来解释。   当铺门口的芭蕉树被密密绵绵的雨包裹,这场雨下起来无边无际。   苏让月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撑着腮刷着短视频。   大数据最近给他推送的东西很多关于内蒙,旅游、牛肉干,还有一些历史相关的东西。   手指向上一划,马头琴醇厚悠扬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铺里响起,飘过门口清雅的博古架。   “叮铃。”   门上铜铃铛一阵清脆的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您好。”一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漂亮姑娘拿着伞站在门口,怯生生开口:“我来赎当。”   苏让月站起来,微笑道:“什么时候当的,带当票了吗?”   门外绿意被纷纷细雨洗刷得苍翠,芭蕉叶微微俯身,雨水从上面淌了下来。   那位美得像茉莉花一样的姑娘微微攥紧伞,迟疑道:“带了当票,是一百多年前典当的。”   一百年前?   苏让月微微一愣,道:“当票在哪?”   姑娘稍微松了口气,抬步走过来,把伞放在地上,小心翼翼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   只一眼,苏让月就看出那是个老物件儿,无论是雕花还是材质,放在现在都是值些钱的。   “你在听《嘎达梅林》吗?”   苏让月戴上手套,俯身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姑娘开口问道。   苏让月微笑说:“嗯,马头琴演奏。”   “很经典的曲目,我学马头琴的时候,老师教过。”姑娘腼腆道。   苏让月询问道:“怎么称呼?”   姑娘说:“我姓颜。”   苏让月小心从盒子里拿起当票,那真的是一张百年前的当票,虽然被保存很好,但纸张还是已经变脆,泛黄,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了。   苏让月辨认着上面的字,那应该是他的太祖爷爷留下的字迹,上面压着“盛谦瑞典当行”的签章。   只是……当铺上写的赎取时限是五个月。   这个时限是予出质人的,如果超出这个期限未赎回,那物品就被视为断当,逾期未赎回的物品即流当品,归典当行所有,不能被赎回。   苏让月说完后,姑娘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我在网上查了,就算不能被赎回,我也想看看典当的那块石头。”   苏让月笑了声,说:“不是石头。”   他将当票放在桌上,摘掉手套,说:“是块玉。”   姑娘有些惊讶,低头看那当票,当票上的填字大大小小,字迹很草,很难看清写的是什么,她自己研究了很长时间,只看清了一个“石”字。   “当字有头无耳,又有自己的写法,外行看起来可能跟鬼画符一样,看不懂很正常,”苏让月温和道:“比如衫字,写的时候会把衣补旁去掉,而玉石会被写作假石。”   根据他说的,姑娘又细细看,仍是很难辨别。   “您稍等,”苏让月道:“我打电话问问。”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物件儿,上边记录时间是民国时期。   家里留有太祖爷爷的手记,所以他能认出他的字,当票不会是假的,但是那物件儿真的就不一定能有了,这期间经历过国家动荡,他们家的当铺也为避祸关门了很长时间,和平年代才又重新在祖宅开起。   不过出乎意料的事,他打了个电话,并说明当票上的时间后,爷爷立刻给了回复:“是一件明代羊脂白玉天鹅玉佩。”   苏让月有点意外,问:“玉佩还在吗?”   爷爷说:“在老宅,这件玉佩有点特别,你太祖爷爷特意交代会有人来赎,所以一直留在家里。”   姑娘有些忐忑地盯着苏让月,苏让月笑了笑,问道:“赎当的人在我这里,我去取一趟吧。”   爷爷语气稍微有些激动,问:“你是说有人来赎这块玉佩?竟然真的有人来了?”   苏让月温声说:“嗯,是位姑娘。”   电话话断后,苏让月对姑娘说:“一会儿家里人会把玉佩送来,您先坐吧。”   他在桌上沏了杯龙井,姑娘捧着茶杯,倒了谢,说:“我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过来的,没想到当铺竟然还会留着。”   “我们家里留有很多这类的物品,”苏让月和气道:“有很多人说了一定会回来取,拜托一定要留着,但是等到期限过了,人却没来,我们家的人也不会随意处置。”   姑娘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苏让月:“那都是些不到不得已就不会拿出来典当的东西,贵的其实不是物品本身,而是它本身的意义。不是主人不想把它们拿回去,只是后来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们家的人都会往后留一留,想着是出质人临时有事,来不了,等人能来了,再商量这件东西的去留。”   姑娘有些动容,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说:“说实话,这盒子我也才没拿到多长时间。”   马头琴的声音不高,恰好和门外的簌簌细雨相映衬,苏让月就没关,问道:“是你家长辈交给你的?”   姑娘摇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目光盯着那当票,有些失神,开口道:“你相信吗?这是因为一个梦。”   梦?   因为前些天那个梦的缘故,苏让月对这个词有些敏感。   他没开口,抬手喝了口茶。   店内环境古色古香,燃着安神香,门外雨打芭蕉,马头琴的声音悠扬舒缓,桌上茶香袅袅。   姑娘清脆婉转的声音缓缓说:“一个星期前,我做了一个梦。”   大概一个星期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她手里捏着一块玉,站在一个陌生时代的街头,黄包车从她的面前飞驰而过,撩起她身上雪白披风的一角。   梦里也是在江南,下了小雪,路的对面,她眼睛红着,缓缓走进了一家当铺。   她跟着进去,迈进门的那一刹那,她变成了那个女人。   “掌柜,”她期盼地看着遮羞板后的羊角胡子青年,开口道:“我就当五个月,五个月后我一定来取。”   掌柜拿着那块玉反复端详,外面街上又有军阀的人列队跑过,百姓纷纷避让。   掌柜没吭声。   女人误以为他要压价,连忙道:“我等着银钱救人的,我姐姐,她病得厉害。”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梦里,她是能感受到那种难过和绝望的,心里酸到了极致,想哭,又不知去哪里哭,没人会可怜她。   掌柜叹了口气,说:“如今这世道,银元也未必管用了,白银二两七钱二分,我能给到最高的价了。”   他看着那女人,实实在在地说:“不是压价,是这世道动荡,柜上已经没有太多钱了。”   她知道这已经很好很好了,这是爹娘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其他的都卖完了。   这个世道,吃饱都是难的,这么块并不多名贵的玉,她能当到这么多钱,已经是掌柜心善。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涌了出来,跪在了掌柜面前。   掌柜连忙从后面出来,去扶她。   她听见自己说:“请您务必留下它,我一定会回来取的,这是我爹娘……爹娘留下的最后的东西,我是不得已……”   她哽咽道:“不管多久,我都一定会回来赎的。”   苏让月听得出神,给姑娘续了一杯茶,问道:“后来呢?”   姑娘神情恍惚了一下,微微垂首,开口道:“后来……我忽然看见一个女人被吊在一棵树上。”   一个女人被吊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衣裳被扯得稀烂,裸露出的肌肤满是伤痕,被路过的人鄙夷地指指点点。   她只剩一把骨头,脸上蜡黄,都分不清是病死的还是吊死的。   那个穿着白色披风的女人避开那群恶心的官兵,在深夜里偷偷把她的尸骨解了下来,把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见,那个美丽的女人披风下,绿袄染新血。   梦里时光漫长,又只在人的一念之间,她看到那个冬天,那位美丽的女人浑浑噩噩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慢慢走远。   她路过了那家开着门的当铺,却没进去。   她觉得那时候自己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她的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赎不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她低低叹了口气,轻抿起唇。   门外细雨婆娑,扬州的雨该是百年不变的。   苏让月看向桌上的当票,问:“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您相信前世今生吗?”   女孩儿忽然盯向苏让月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纯属虚构,与正史无关 第492章 一梦过草原   马头琴悠扬的旋律里,苏让月点了点头。   女孩儿笑了笑,说:“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前世。”   其实说起这件事,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没有那件事,她可能只会觉得梦只是梦,让她不断追寻的原因,就是这个盒子。   “我在北京演出的时候,偶然在一家古董店里看到它。”女孩儿语气有些茫然的飘忽,眼神却闪着奇异的光彩,灼灼望着苏让月,说:“我一眼就看见了它,它就好像是在等着我一样,你懂那种感觉吗?”   “就好像……”姑娘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就好像你的前世正在呼唤你一样。”   苏让月想起了自己的梦,沉默下来,良久没有言语。   有些事是无法解释的,女孩儿说完那段故事,整个人放松了很多,捧着茶盏,环顾着店里,语气平静了下来:“我第一次来这里,却觉得这里很熟悉,就像以前来过一样。”   “让月。”门口传来爷爷的声音。   苏让月站了起来,姑姑扶着老爷子进了门。   老爷子的目光落在那位姑娘身上,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和震撼。   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这种木头很适合保存物件儿,苏让月想起小时候曾见过这个盒子,但是并没有理会过。   安神香沾了人的衣角,爷爷在听那位姑娘讲述她的梦境,听得很认真,手里的茶很久没有动口。   苏让月走到门口,给小缸里的乌龟喂食,姑娘婉转的吴侬软语里,他又想起自己那个梦。   他的前世,是一个叫做昂哈的蒙族人吗?   但是心里又总有一种感觉说不对,梦镜无法解释,或许只是巧合,他想多了而已。   “我的太爷爷曾和我们说过,这确实是一位姑娘来典当的。”爷爷的声音将苏让月的思绪拉回,他转过身,靠在古色古香的窗前,看了过去。   姑姑给两个人重新斟了茶,爷爷拿起杯子,终于喝了一口。   他苍老的声音慢悠悠说道:“家里有些物件儿我们不能随意处理,家主离世前都会一样一样交代,记录成册,传给下一个家主。”   这事苏让月是知道的,只不过他现在还不算什么家主,他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只是一个预备役。   “太爷爷说,那位姑娘来的时候,扬州下了场雪,她穿着白的披风,绿的袄,容貌极美。”   姑娘的眼睛蓦然睁大,紧紧攥着茶杯,她脸上的表情或许可以用惊骇来表达。   “当票上写了五月后来赎,姑娘给他下跪,哭着再三央求一定留一留,说是她爹娘留下的,不得已卖了给姐姐治病。”   爷爷望着桌上香炉的袅袅烟氲,回忆道:“笔记上记载,五个月过后,太爷爷将玉佩取出等待她上门,她那天没来,那之后,也没再来过。”   这些事,除了苏家老人手上的那本流传世代的笔记记录外,可能只有那位姑娘的后人知道。   “我询问过家里长辈,没有这样一个人。”那个姑娘低低道。   除了那些可能,那便是都说不清的缘由了。   盒子打开,那块羊脂白玉的天鹅历经百年仍无恙,姑娘小心翼翼问:“我能看一看吗?”   爷爷点头。   姑姑起身,将玉佩从盒子里取出,放在了姑娘的手心里。   苏让月看着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梅雨季总是容易让人精神恍惚,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着绿袄白披风的姑娘坐在他们家的当铺堂上,百年前的民国,她哭着从门里走出去,百年后,她撑着伞回来,在门口仔细看了招牌,走到堂上,手里又握着那块玉佩,心满意足地笑着,然后泪流满面。   一些老物件儿身上有它自己的信念,等待着有人回头来寻它,就如同这块上好的天鹅白玉。   “这个多少钱?我能把它买走吗?”姑娘握着玉佩,期盼地望着爷爷。   当票已经过了期限,这是流当品,是属于当铺所有,所以姑娘没有再提“赎”字,而是用了“买”字。   爷爷颔首,向苏让月点了点头,道:“让月,你来出个价。”   若是卖,自然要有个定价。   这个价,是这块明代羊脂白玉天鹅玉佩现在本该有的身价。   爷爷在考他的眼力,这块玉佩虽然是明朝的,雕琢精细,但应该是出自民间,苏让月拿着玉佩,对着灯光仔细看了一会儿,多方面评估,谨慎地出了十万的价儿。   爷爷微微点了点头。   姑娘一口答应,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她紧紧攥着那块玉,跟着苏让月办手续。   爷爷和姑姑就先走了。   苏让月让姑娘在收据上签字,无意发现爷爷坐过的椅子上放了一个本子,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本子。   他认得那个本子,是记录那些过期未赎的物件儿的本子,由每一个当家人保管、记录,还有守护和等待。   苏让月拿起本子,翻到了记载天鹅玉佩的那一页,拿出红笔,在那玉佩的图像后,打了个勾。   “窥半额魑魅遁形。”   苏让月倏然抬头,盯着面前的姑娘,语气有些急迫道:“你说什么?”   姑娘寻到了玉佩,心情舒畅满足,脸上也带着浅浅笑意,纤细的手指指了指他桌上随意写的那行字,说:“这是一副对联。”   苏让月心脏狂跳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悚然让他几乎失语。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句话吗?”他低低道。   姑娘好奇地看他。   苏让月垂眸:“这是我梦里看到的。”   姑娘微微张口,有些惊讶,她望着苏让月,开口道:“如果不是我自己经历过,我可能不会信。”   苏让月摇摇头,说:“我没有查到那个人的信息,到处找不到。”   “固穆王爷府,”姑娘说:“在查干淖尔,淖尔在蒙语里的意思是湖泊,也就是汉语里说的查干湖,那里有中国北方最后一个渔猎民族,你或许可以查查那里。”   苏让月呼吸一滞,紧紧握住了手上的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勉强冷静下来,问:“你去过哪里吗?那里……真的存在吗?”   “我冬天的时候刚去过一次,”姑娘肯定道:“不会记错的。”   “去看看吧,”姑娘拿起地上的伞,微笑道:“我循着梦找到了它,说不定,你也可以找到。”   店里重新归于宁静,窗旁的小乌龟慢吞吞地爬着,黄梅雨仍在下。   清脆的键盘声后,百度百科的结果出现在苏让月面前清崇德元年,前郭尔罗斯部固穆随兄布木巴参加皇太极称尊大典,叙功封扎萨克辅国公,世袭罔替。   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苏让月的心脏麻了一下,细细的颤栗自心底涌出,他继续搜索,试图在所有关于固穆的少的可怜的词条中寻找关于“昂哈”的线索。   然而,一个小时之后,毫无所获。   或许仅仅因为一个梦就动身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幼稚的举动。   苏让月站在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街头的时候,看到商铺上汉蒙双语文字的招牌,忽然有些恍惚。   这个地方并不多繁华,城市也不算多大,他背着简单的背包走在街上,一辆出租车在他身旁停下。   司机降下车窗问:“去哪儿啊?”   这个口音让他多了些不确定,虽然再三确认过,这个蒙古自治县是在吉林境内,连口音都是地道的东北口音。   “固穆王爷府。”苏让月有些不确定地报了这个地址。   司机想了几秒才开口:“去查干湖啊?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苏让月松了口气,点点头,说:“对,就是查干湖。”   查干淖尔,意思是白色圣洁的湖泊。   它的位置很特别,处于科尔沁草原、东北平原、松嫩平原三原重叠、霍林河与嫩江交汇的水网处。   东北的七月天气炎热,太阳很烈,不像扬州的细雨连绵。   出租车一路行驶出了县城,映入眼帘的就都是农作物了,这个时候,已经长起很高。   “你不像是本地口音”可能路程有些远,司机无聊,开口搭话:“去查干湖走亲戚啊?”   “嗯。”在这种两侧都是深深玉米地的地方只有他和司机两人,苏让月很警惕,随便敷衍了一声,明示自己不想说话。   司机继续说道:“你说王爷府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地方我前些年去过一回,也没啥好看的。”   后排,苏让月点点头,盯着导航路线,没搭话。   司机又说了两句,见他实在蔫巴,也不吱声了,扭开了广播。   草原歌曲响起的时候,苏让月放松了点,靠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满目的绿色,车里没开空调,也不必开空调,穿过车窗的风恰到好处的舒适。   这里以前,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莫名闪出一种感觉,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这里本该是一片草原。   成片长起的庄稼将两侧的视野遮挡,只有一条笔直公路向前延伸,碧蓝天幕浩瀚广袤,耀目阳光下,风吹进了苏让月的眼睛,带起轻微的涩。   他轻轻闭上眼睛缓解,辗转赶路的倦意却慢慢涌了上来。   车里响起了马头琴的声音,悠远浑厚,低沉沙哑的呼麦声合着马头琴乐声而起,时高时低,高低变换间撼人心魄,穿破飞瀑林海、茫茫雪原,如同来自天堂的咏唱,骏马自远古飞驰而来,马蹄带起的风自由、豪放。   恍恍惚惚间,苏让月睡了过去。   他在那睡去的短暂时间,被拉入了一场梦境。   “一个汉人,恐怕连弓都拉不开吧?”那种奇特陌生的语言里,许多人围在一起哄笑着。   一个少年穿着蒙古袍,骑着骏马立于林海雪原上,巨大的弯弓稳稳握在手上,上好的翡翠扳指套在冷白的手上,沉重的弓弦缓缓拉开,绷到极致。   马背上的少年清冷的眸子沉稳锐利,目光盯着远方。   铮   箭离弦,刺破风雪,向着密林而去。   鹰啸长空,一群蒙古汉子向丛林策马飞奔,扬起的雪沫飘在了毛皮制成的帽子,骏马在原地踱了两步,很快有人自远处策马而来,高声道:“岱钦猎到了老虎。”   手扯了扯缰绳,那少年转过身来,一个高坐在貂皮上的清朝官豪放笑道:“不愧是岱钦!你们谁能比过他?”   一个身影从旁边跑了出来,踏雪高高一跃。   马背上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扑在了雪里。   “我的岱钦!”看不清面貌的蒙族少年大笑着,将他压在厚厚的雪地上,阳光耀眼,雪色耀眼,高大少年抱住他,大声说:“我的好兄弟!”   画面一转,那个大院子又出现在眼前,苏让月觉得自己正从大门向院子里走去,路过的人在向他行礼。   他穿过办工的前院,一路向里,进了内院。   秋天叶子枯黄,凋零的叶片落在了门前,他走到了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站起来,笑着叫他:“岱钦。”   他知道这个人对自己很重要,他看到他心里就喜欢,笑着迈步进去,那个人已经走了过来,将他抱起。   “岱钦……”草原上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马头琴悠扬旋律里,有人在他耳边说:“嫁给我吧。”   “到了。”   风吹开了他干涩的眼,闭眼的阳光如烈火在北方的七月天降落。   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大片广场一样的空地。   他怔了怔,开口道:“是这里吗?”   出租车司机说:“就是这儿,王爷府嘛。”   苏让月低低说:“不认识。”   很陌生,门口也没什么人,冷冷清清,好几个门,每一个都没有熟悉感。   这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商业景区。   苏让月付了钱,下车。   北方的太阳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他拉了拉背包,向人最多的地方走去,走进去才发现,这只是一个小超市。   卖烤肠、冰淇淋、饮料,还有全国特产的旅行纪念品。   天气太热,苏让月买了个冰淇淋,咬了一口,向店主询问:“王爷府怎么进啊?”   店主乐了,指了指他身后,说:“那不就是门吗?”   他身后不到两步,有一个闸机口,大开着,里边是一个院子。   苏让月有些不确定:“在哪买票?”   店主说:“最近不收票。”   将军府里人也不多,不知是不是七月天气太热,来玩的人少,还是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不为人熟知,正如不知道前郭尔罗斯部这个蒙古部族一样,是吉林省唯一一个蒙古族自治县。   苏让月咬着那个口感粗糙的冰淇淋,从那个看起来像偏院的地方穿过,进了一个门。   进到这里,顺着连廊向里走,才发现原本的大门紧闭,他来到大门的中轴线上。   再向里走,一个人物铜像立在道路正中央,那是一个穿着清朝官服的人,表情肃穆、仪态高贵,脖子上戴朝珠,衣下摆绣海水江崖。   其脚下一方白石台,上面蒙汉双语写着“郭尔罗斯前旗旗祖固穆”。   这与他在网上搜到的有限资料一模一样。   院中草木繁盛,满目苍翠,没有特意栽花,只有小小野花藏在其中,倔强朴素。   以固穆铜像为中点,十字路口在此交叉,向左向右两间屋子都可以参观游览,向后是紧闭的王府大门,向前,是进王府的路。   苏让月挪动脚步,向一侧走去。   近代的建筑、偏年轻的木头与漆色,种种细节表明这应该并不是从固穆时期留下的建筑,而目前与他的梦中也找不到分毫相似。   事实如此,这座王爷府是末代亲王齐默特色木丕勒修建的,至今有一百多年历史,而初代旗祖固穆的时代至今,应是四百年。   不过,从固穆起,所有的世袭王公确实是都居住于此地的。   这是一个展馆。里边介绍了蒙族的文化、民俗、古董、出过的重要人物,还有关于前郭尔罗斯的历史。   苏让月在一块文字简介前停下,目光落在墙上那行字上。   郭尔罗斯前旗蒙古王公三百年世系表。   他在那个树形图上找到了固穆的名字,目光随意向下掠过,而后倏然凝滞。   百年流淌的时光仿佛在此刻停滞,凝固了门外的虫鸣鸟语,头顶灯光打过那红底白字清晰的三百年世系表上,有轻微的反光。   他长久地盯着那两个字,在固穆的分支底下,清晰地印着一个名字昂哈。   梦境里他听到的名字,那个蒙族的少年,他寻到了他的踪迹。   他一字一字向下看因固穆之子年幼,其弟桑格博尔济于顺治五年(1648)袭扎萨克辅国公,固穆子昂哈顺治七年(1650)袭札萨克辅国公,康熙十八年(1679)卒。   历史是一本厚厚的书,里面无数帝侯将相、王公贵族,只着寥寥数笔便已经十分了得。   更多的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惊艳人物,早已没有丝毫记载,在网络、史书遍寻不到的那个人,他找到了关于他的文字。   1650年,昂哈袭札萨克辅国公。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苏让月瞳孔微震,心底涌出一阵长久的心悸1650年12月,清英王阿济格乘摄政王多尔衮病危,谋反夺位,兵败,31日,多尔衮过世。 第493章 一梦过草原   梦里那年冬天,昂哈跪在地上接了圣旨,因事匆匆离去。   出了展馆时,暖阳重新洒在他的身上,驱散了展馆中幽幽的森冷和手心微微的麻。   手里的冰淇淋已经融化,粘腻的糖水淌进了指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染了淡淡的粉色色素。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失神了良久,有游客擦肩进入那个展馆时,他向一旁让了半步,抬起头,长长抽了口气。   苏家的盛谦瑞典当行世代传承,那个记录流当品的本子由历任家主保管,并由每任家主新增或是勾销。   而这些数量并不多,新增的少,勾销的更少,像那位颜小姐的天鹅玉佩,大概是这几十年里唯一一个勾销的物件儿,所以爷爷得知后才那样激动。   那些东西并不都是名贵的,尘封在老宅的仓库里,安静又孤独地等待着那迟迟未应诺的一纸当票。   听闻,也曾有人循梦而来,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太姑奶奶作为当家人的事了。   他本来是把那件事当做故事来听,前世今生的事只在故事戏文里才有,如果不是那位颜小姐迈进当铺的门,他大概也不会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他并不是抱着寻找前世的想法而来,他只是想知道多一点,关于那个叫做昂哈的古代人。   洗手间的水清凉,顺着指缝流淌而过,冲刷着手上的粘腻,他细致地搓洗指缝,清凉的水将指尖渐渐染凉,缓解了七月身上的燥热。   身旁位置的水龙头被打开,水流有些急,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往旁边让了让,一旁的游客大概发觉了自己的不妥,将水流拧得小了些。   洗手间处在角落里,没窗,洗手台没灯,只靠门口泄进来的天光,显得有些暗。   苏让月关掉水,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无意间瞥见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影,目光稍被吸引。   修长的手上还滴着水,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牛仔裤,背影高俊挺拔,那身高,约么要有一米九往上了,难怪刚刚站在自己身旁时,会有那么强的压迫感。   耀目的阳光从洗手间门口照进来,眼睛有轻微的酸,他低头揉了下,抬步,走出了洗手间。   再向里进,是王府办工的地方。   回事处就是个大办公室,平时旗内官员都在这里协办公务、收发文牍,门口用个栅栏围着,不允许进入,不过里边的摆设倒是一览无余,几张桌椅,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   苏让月看了会儿,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时,差点撞上刚进来的游客,那人身量很高,苏让月平视只能看见他的锁骨。   礼貌地低下头,苏让月低低说了句抱歉,让开路,出了门。   左右两侧的房屋仍是展馆,午时的阳光更加晒,让人皮肤上一阵灼痛,连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热的。   苏让月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点中暑,头有些晕,进入展馆才缓和了些。   这里应该都是老物件儿了,摆放在玻璃内,岁月的旧痕斑驳,布鲁、羊角刀、皮褡裢、马鞍……   苏让月停在了一个马鞍前,那是一个景泰蓝的马鞍,独特的花草图案烙印在纯金的马鞍上,皮革上刺着蒙绣,精美细致。   它真的太漂亮了,牢牢吸引着人的眼球。   它前面的卡片上并没有书写它的年代,只标注着一个“景泰蓝马鞍”。   展馆里没有工作人员,无法询问它的来历,也没什么游客,只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踩在青石砖上,带起轻微回响。   他举起相机对着那个马鞍拍了张照片,挪动脚步,继续往前走。   这个展馆不大,放的东西也多数并不名贵,中间摆放着两个勒勒车,这是早先几百年里出行的主要载具。   苏让月一一看过,迈步踏出门口,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与他擦肩,正迈入这个展馆。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短暂瞥见那人的侧影,牛仔裤、黑短袖和棱角分明的骨相轮廓。   他脚步未停,继续他的路线。   他走过的地方并不多,因为王府开放的地方少,如北京的恭亲王府,供游客出入的地方是有限的。   他在对面的展馆里看到了完整的王爷府微缩模型。那是一个巨大的院子,房间上百、等级森严,最外层牧有牛羊,角落里有官差压着带着枷锁的犯人向外走。   里边有人穿着蒙古袍,也有人穿着清朝官服。   这是一个王府复原模型,细节精致、人物、动物栩栩如生。   或许那个叫做昂哈的古代人,就曾生活在这样巨大豪华的院子里。   只不过,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熟悉感。   毫无所获,他出门,进入了最后一个院子,这里已经是景区的尽头,王爷的寝居室。   左右两个房子不再是展馆,而是王爷两位福晋的居所,里边有蜡像,穿着蒙古袍,室内摆放空荡荡,冷清清。   苏让月迈步走进了最后一间,也就是最中间的那一间。   初一踏入,他的心脏忽然重重跳了起来。   他微仰着头,目光停留在那两个端坐高堂已经旧到染灰蜡像后,瓷瓶、灯盏,后面左右展开的两幅字。   右书开一啸獐狐匿迹。   左边,梦中,那个高大宽阔的身影遮挡着,迎着光向他走来,笑着叫道“岱钦。”   仿佛有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苏让月恍恍惚惚转身,七月炎夏的空气扑进门里,一道人影逆光站在门口。   他的视线出现了震荡,就像梦境忽然崩溃解离,碎成点点光斑,在他的眼前随风扬起。   风浮起他的额发,他仰起头,不受控地轻轻吐出一句话:“昂哈。”   仿佛带了无尽的思念与亲昵。   眼睛适应了那炽烈的光线,视觉慢慢恢复,他对上了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   那人静静站在门口,垂眸看着他,没说话。   长久的对视,几乎有那么十几秒钟,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直至苏让月忽然转过身,背对那人,目光牢牢凝视固穆寝居室入门正中央的大堂。   清朝特色的建筑里,满汉蒙三族文化交融,正堂上汉字书法书写开一啸獐狐匿迹。   无遮无挡的另一面书写窥半额魑魅遁形。   午时的树影筛下,过滤了经过的热风,光影斑斑点点落在他的身上。   他仰着头看那棵树,一棵长在角落里,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树,并猜测着它的年龄。   如果它在这里超过四百年,那么昂哈一定也见过他。   时间是无法跨越的东西,在同一片土地,看着同样的日月星辰、却无法触碰彼此的气息。   或许时空真的在梦中交叉过,梦里的场景曾真的存在过。   关于冬捕、猎虎、打唠唠,关于一个叫做昂哈的蒙族王公,还有那个……叫做岱钦的少年。   梦里,他从未看清昂哈的脸,总是模糊的,而那个叫做岱钦的少年,他……和自己长得好像,或许这是因为,那个短暂的梦,他是梦中人第一视角的缘故。   脚步声从不远处走过,刺目的午时暖阳被忽然遮挡,苏让月闭了闭眼,视线里一片薄红。   睁开眼时,夏风拂发过眼,他的面前站了一个人。   “我在梦里见过你。”那个年轻人说。   固穆王爷府开放的地方不大,不过一个钟头就能逛完,中午太阳很烈,王府里没有几个人在游览了。   夏季的虫鸟鸣叫,白蝴蝶翩翩飞过野花,绿意盎然的庭院一角,树荫下,苏让月仰头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人一米九出头的身高,看起来瘦高却并不单薄,宽阔的肩背和肌肉把身上那件普普通通的短袖撑起,像是标准的衣服架子,两条被休闲破洞牛仔裤包裹的腿笔直修长。   苏让月的目光停留在那人的脸上,二十出头的年纪,剃了利落的寸头,健康的麦色皮肤,面部轮廓如刀刻般凌厉大气,好像有点少数民族的特点。   整张脸周正而性感,清秀又带了并不矛盾的野性。   那双锐利的黑眸静静落在苏让月的身上,说了刚刚那句话。   就如刚刚在固穆居住地门口时一样,四目相对,苏让月觉得自己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有一种奇异又荒诞的错觉,就像刚刚在洗手间里初见,他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感觉到了熟悉感。   思绪飘渺,他像是初从梦中醒来一样茫然,或许这是因为今天实在太热了,有零上三十五摄氏度。   “我们刚刚见过。”苏让月笑了笑,礼貌地说。   男生肩上背了个包,手垂下时自然滑落,被他握在手中。   他在苏让月所坐的长椅坐下,长椅可供三人休息,他们分坐一边,中间留的空地不宽不窄,有道光洒在上面,距离感恰到好处。   “嗯。”男生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仰头喝了两口。   高温大概已经将水煮得温热,苏让月走这一路,已经喝了将近两瓶水,还是口渴。   他拧开自己的水,也喝了一口。   喝水时,听到男生低低地说:“但是在这之前,我见过你很多次。”   他们素不相识,初次见面,也并没有多少寒暄,但对话非常自然。   苏让月心不在焉道:“是吗?”   “嗯,”男生转头看他,开口道:“你刚刚叫我昂哈。”   苏让月一怔,有些不知怎么解释,慢吞吞道:“那个……”   男生说:“郭尔罗斯前旗旗祖固穆之子,关于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苏让月转头看他,阳光落在男生的肩头,随风轻轻晃动,静谧而活泼,那张冷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微垂着。   苏让月自小是在历史里泡大的,但是再精通也不会面面俱到,知道的不过是书本上留下文字的东西。   “他……”苏让月收回目光,仰起头,看向头顶那棵枝叶茂密的大树,缓缓开口:“或许有一个汉人朋友,他们……”他轻声说:“关系很好。”   余光里,他看见那个奇怪的年轻人忽然收紧了握着矿泉水瓶口的手,指节凸起,用力到泛白。   他察觉对方有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对方表情仍是稳重无波。   “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苏让月低低开口。   “岱钦。”   炎夏吹拂过的热气,摇得头顶树叶一片簌簌,如同雨水过海洋,滤过清凉的风里,他恍惚听到了那轻飘飘的两个字,柔软、仿佛错觉。   岱钦,蒙古语里是“战将”的意思,用这个词汇取名字并不少见。   但是在此之前,苏让月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   出现在那个梦里的名字,被一个陌生人说了出来。   苏让月心底里泛起层层颤栗,海潮一样不断堆叠,让他陡然间陷入心惊胆战的惊骇,那是一种关于梦境照入现实的恐惧,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他不知道那位颜小姐在寻梦的过程中是否有过这种恐惧,明明未知、诡异、无逻辑,又控制不住吸引人去寻索……那真的关于前世今生吗?   他并未在任何地方见过关于岱钦的记载,关于昂哈,也只见过那么短短几句话。   明明北方的夏天过度炎热,他的指尖却一阵冰凉。   身旁的人过于有存在感,如同一个神秘又强大的陌生品种,之所以说是“品种”,是因为苏让月有点对他生出恐惧,他的出现诡异得不太像人。   大概看出了他的不安,一旁的男生缓缓开口:“我的名字是阿古达木。”   他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出这句话,说完后,留下了几秒空白。   苏让月明白他的意思,剧烈跳动的心脏随着他略带安抚的语气慢慢变得平缓,隔了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气,说:“苏让月。”   说出自己的名字后,苏让月觉得自己慢慢放松了下来,面前有游客经过,笑着说话,蝴蝶从野花上飞起,鸟鸣、风声,一切都很鲜活。   “你在梦里见过的人,和我长得很像吗?”苏让月舒展长腿,温和地说。   男生看上去要比他年纪小,一张脸虽沉稳但显得稚气。听完苏让月说的那句话,他将手中的水瓶放在长腿中间的空地上,从裤子口袋中摸出手机。   苏让月看到他在手机上滑了几下,随后,伸手递向自己。   苏让月并没拿手去接,微微欠身,垂眸看过去。   发现那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素描画。   是一张功底看起来十分深厚的素描画,而那个画上的人……   苏让月无意识地咬紧了唇,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高清的黑色手机屏幕上。   良久,他轻声道:“为什么不画他的脸?”   阿古达木那双矜贵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开口道:“我从未看清过他的脸。”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穿着蒙古袍的人侧身回头望的状态,他的肩上停着一只雄鹰,他没画脸,但却能清楚感觉到那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是谁?”   “他是岱钦。”   男生说。   “或许你不会相信,”阿古达木收回手机,攥在掌心,垂眸看着,开口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做一个梦。”   又是关于梦境,这次苏让月并不觉多意外了,毕竟他此行也是关于一场梦。   阿古达木的声音很好听,低缓清晰,如提琴的质感,让人情不自禁多听下去。   看他的气质,苏让月并不觉得他是一个很擅长言辞、爱聊天的人,但是事实是,他正对着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侃侃而谈。   “梦里,有一个很大的府邸、白色圣洁的湖泊、苍莽雪原、海东青,还有……一个一直陪伴着我的少年,”阿古达木不急不缓地说:“我梦到过无数次,那些梦拼凑出了一个古代人的一生,我常常从那样的梦里惊醒,也试图去寻找原因。”   “那你找到了吗?”苏让月靠在木椅上,问道。   阿古达木平静地说:“我去寻找过已隐居的萨满,她对我说,那是我的前世。”   如果人真的有前世今生,那么,前世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让月偶尔也会想这个问题。   “所以你在寻找前世吗?”苏让月在他停顿的空隙开口:“寻找白色圣洁的湖泊、雪原、前世的府邸,还有那个少年?”   阿古达木没说话。   苏让月笑了笑,有些困惑地说:“寻找到那些早就消失在时间里的、不知真假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意义吗?”   苏让月并不想这样咄咄逼人,只是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着自己。   “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梦吗?”阿古达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样问道。   苏让月并不讨厌这个偶遇的陌生男生,相反,他对对方有种与生俱来的好感,在洗手间见到他第一眼开始这种吸引力就天然存在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奶片,拿出几粒,将手伸向男生。   风吹过黑色的宽松T恤衣摆,一只漂亮的手在空气中摊开,那几粒奶白色的奶片放在了阿古达木掌心。   苏让月把成袋的奶片放在两人中间,一缕阳光照耀的地方,说:“当然,毕竟我也是因为梦从扬州来到这个地方。”   阿古达木撕开一个包装纸,将奶片扔进嘴里,那粒奶片让他的左侧脸颊上凸起一块,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苏让月看着他的侧脸发了会儿呆,听到他平稳开口:“那个人叫岱钦。”   他没想到那个梦会以岱钦开始,微愣了一下,收回目光,“嗯”了声,示意他继续。   “岱钦是叔叔的儿子,他是一个纯正的汉人,叔叔把他从狼的口中救回来,养大。”   苏让月轻轻抿起唇,他听得很认真,他知道自己听到的故事是没有任何办法求证的,时间的洪流无法回溯,就像身后靠着的这棵古树,已生成的年轮无法擦去。   他也知道这些话虚无缥缈,是无法解释的梦。   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岱钦是谁了。 第494章 一梦过草原   “他们一起长大,岱钦是札萨克辅国公继任者最忠诚的辅佐者,他们在草原上跑马、打猎、看星辰、喝烈酒,形影不离。”   梦里的时间是毫无逻辑的,所以人在描述梦境时说话总是颠三倒四,表述不清。   但是阿古达木说得很清晰,就像他早就将梦翻来覆去想过很多遍,梳理了很多次。   昂哈小时候训过一只海东青,那只海东青非常凶猛傲慢,没有人觉得这么小一个孩子可以做到这件事。   他跟那只鹰对抗了很久很久,梦里无法获得准确的时间,只知道那个屋子里,只有半人高的蒙族少年双目通红地与海东青对视,眼神凶戾坚定。   他的父亲以他为傲,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阿古达木说:“那几夜里,我整个人疲劳到了极致,当我闭上眼睛就无法自控地沉进了另一个世界,我知道自己在睡觉,在梦里,我盯着那只凶猛的海东青,大脑已经木到无法思考,累到动也动不了,可我仍在坚持,不愿意醒过来。”   他说出这段话时,苏让月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与自己那场短暂的梦境相比,这场历经多年的梦对阿古达木来说,是一场无法忽视的执着,他自幼时起,就在梦里经历着这些。   “有一天早上,我看到它的头耷了下去,那时我已经到了极限,看到它垂下头时,我整个人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骄傲。”阿古达木的声音变得鲜活轻松,他勾勾唇,说:“我知道我赢了,我驯服了它。”   “吉林有悠久的鹰猎文化,”苏让月开口道:“满族人喜欢海东青,希望它能为他们狩猎,训化它、让它忠诚臣服,是威严英武的象征。”   阿古达木点点头,说:“满族人喜欢它,还有一个原因,是海东青的寿命很长。”   苏让月听说过这个,开口道:“它能活到四十岁。”   “四十岁以后,因为常年捕猎,它的爪子就会变钝、断猎,它的鹰噱也会脆弱、弯曲,它不再被猎人需要,会慢慢死去,”阿古达木仰起头,锐利深邃的眼眸望着湛蓝的天空,说:“它们如果想要活下去,就会用自己那脆弱、钝化的鹰噱,把自己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等待着长出新的羽翼,这样,它可以再活三十年。”   苏让月轻轻颔首,与他一同仰头看向蓝天,轻声说:“或许这就是满族人把它作为图腾的原因,勇猛、无惧、以这样的精神重生。”   “昂哈强撑着走到了那个汉族少年的面前,满身狼狈地昂着头对他说”阿古达木弯弯唇,笑容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显得明媚又张扬,苏让月有些失神,听着他说:“他对岱钦说:你看,我做到了,我为你驯服了草原上最勇猛的海东青。”   苏让月笑了起来,说:“像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孩子。”   阿古达木说:“岱钦夸赞了他,那种喜悦……”   他将手覆在自己的心口,敛眸,低低说:“我的喜悦,比驯服海东青时更加强烈。”   苏让月歪头看他,问:“你能分清你和昂哈吗?”   阿古达木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很长一段时间,我沉在梦里,分不清。”   苏让月点点头,没说什么。   “梦里的雪下了很长时间,”阿古达木好听的声音如同风过原野,清澈自由:“雪把白桦松柏覆盖,密林草原都是白茫茫的,很多人在雪里狩猎,雪没过马蹄,獐子、雪貂、白狐在雪中奔跑。”   昂哈开了第一弓,箭射出时带有雷霆势,卷起漫天飞雪,向着苍莽雪原急射而去,而后,跟随者策马疾驰。   “岱钦没有去。”阿古达木低低说:“岱钦守候在叔叔身边。”   很多时候,岱钦都是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不太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那个场景很混乱又很清晰,混乱是因为很多人满载而归,马蹄声与豪放尖啸传出数里,清晰是因为昂哈一直看着岱钦。   海东青为他抓回了雪貂,他要剥下雪貂纯白的毛皮送给岱钦。   叔叔坐在高位上,其下属们嘲讽挑衅岱钦时,他并没阻止。   岱钦沉静地站在叔叔身旁,面上波澜不惊,比起那些刮躁的下属,他更像一个蒙古贵族,矜贵、高傲。   昂哈也没上前,他一直盯着岱钦。   直至桑格博尔济叔叔开口道:“岱钦,去让他们看看。”   岱钦抬步走到叔叔面前,行礼后,转身,动作漂亮地翻上骏马,策马扬鞭向雪原飞驰。   风雪掠过他冷峻锐利的眼睫,跟在其后的人甚至无法触碰他的马蹄扬起的乱雪。   翡翠扳指套在冷白的手指上,弓缓缓拉开,就在骏马疾驰里,他稳稳坐在马背,寒芒卷起空中乱雪,以雷霆之势射向密林深处。   鹰啸长空,一群蒙古汉子向丛林策马飞奔,扬起的雪沫飘在了毛皮制成的帽子,骏马在原地踱了两步,很快有人自远处策马而来,高声道:“岱钦……”   “岱钦猎到了老虎。”苏让月在此时,低低接道。   阿古达木倏然转头看他。   那种感觉就像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发生模糊,幻觉与记驱逐理性,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做了同一个梦,怎么能让人不震撼,不心惊!   苏让月苦笑道:“我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事。”   凶猛的海东青在天际盘旋。   手扯了扯缰绳,那少年转过身来,一个高坐在貂皮上的清朝官豪放笑道:“不愧是岱钦!你们谁能比过他?”   一个身影从旁边跑了出来,踏雪高高一跃。   马背上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扑在了雪里。   “我的岱钦!”看不清面貌的蒙族少年大笑着,将他压在厚厚的雪地上,阳光耀眼,雪色耀眼,高大少年抱住他,大声说:“我的好兄弟!”   阿古达木久久没说话,北方炎夏的烈阳将人的眼睛晃得发白,苏让月额头有汗水流下,又喝了口水。   他的水已经不多了,只剩下几口,所以喝得很省。   “冬捕。”苏让月说:“我还梦见很多人在祭祀,他们在结了冰的湖面捕鱼。”   阿古达木剥开一粒奶片,放进嘴里,所以说话有一瞬的含糊:“在几百年前,查干淖尔是贵族游完、狩猎的地方,平民不可以进行捕捞。白色圣洁的湖泊,那是几年前我找到这里的线索。”   苏让月摇头,推翻了他的话,说:“那些捕捞的人是平民,我确定。”   阿古达木垂眸,修长的手轻轻折起奶片的塑料包装纸,开口道:“岱钦说这是很自私的行为,所以昂哈袭札萨克辅国公后开放了湖泊,那之后,他更加受平民爱戴。”   苏让月心口微滞,仿佛有什么绵软的东西塞进去,他呼吸有那么一点闷,心口带着微微涩意,仿佛另一个人的情绪散开,酸涩侵染了他的灵魂与躯壳。   史书上很少有关于这个蒙古王公的记载,只不过短短数句话,昂哈袭札萨克辅国公时的年龄不详,父亲过世后,叔叔代了两年的王爷,昂哈于顺治七年(1650)袭札萨克辅国公,康熙十八年(1679)卒,他做了29年的王爷,假设他二十岁袭辅国公,那么他其实并没有很长寿,至少……他没有那只海东青活得久。   他的政绩,他在民众口中的口碑,经百年时间洪流淹没,没人知晓。   阿古达木低低道:“马拉绞盘,冰下走网,现在只有查干淖尔还这样捕鱼,现在这个地方,最为人熟知的事就是冬捕,但没有多少人知道关于它的从前。”   苏让月刚来到这里,还没有看过湖。   “你是内蒙人吗?”苏让月询问。   阿古达木说:“我住在锡林郭勒盟。”   身后新来一只蛐蛐儿,在草里明快地叫着。苏让月拧开水,勾唇说:“好远。”   他说的是查干淖尔距离锡林郭勒盟的距离,那应该是横跨内蒙疆域将近六七百公里的地方。   阿古达木说:“远不过时间。”   他抬起头,静静看着苏让月将瓶子里最后一滴水喝干,优雅且绅士地开口:“我能请你吃顿午饭吗?”   苏让月歪头看他两秒,弯弯唇说:“非常荣幸。”   他们起身时,恰好一阵风吹过王爷府的庭院,向着中央敞开的王爷居所掠去。   苏让月站在中轴线上,远远看着那堂上的字,炎炎夏日灼烧着空气,恍惚他好像看到了一道人影,坐在那里。   他正看着书,安静威严。   那后面无遮挡的字写着开一啸獐狐匿迹,窥半额魑魅遁形。   转身时,阿古达木凝视着他的眼睛,低低开口道:“我和你对视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一定见过,我认为我见到了梦里见过无数次的那个人,他也一直陪我长大。”   他说的是岱钦之于昂哈,也是岱钦之于他。   苏让月忽然感觉到了有重量压在了他的心上。脏微乱的跳动节奏里挂着伤感和并不难察觉的悸动,那可能是梦与现实交错给他的错觉,也可能是他为面前年轻人的直白和执着感到震撼。   出王爷府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从里到外路其实不长。   苏让月的汗湿透了白色短袖,头发被晒得发烫,走出王爷府,他独自站在冷清宽阔的柏油马路边等候,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   一辆黑色的奔驰SUV缓缓停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阿古达木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让月看着那辆豪车,心里又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年轻人的家境应该非常不错。   男生走下车,来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彬彬有礼地说:“请。”   上一个陌生人的车,对于苏让月这样谨慎的人是不太可能出现的,但是事实上他并没有太多顾忌,迈步,走到了车门口。   那位绅士的内蒙男生体贴地把门关上,然后上了车。   “这里的景点有点散,吃东西的地方大概在两公里外,所以开车比较合适。”阿古达木耐心地解释,发动了车,问:“你有忌口吗?”   苏让月打量着车里,说:“没有。”   阿古达木低低“嗯”了声,没再说话,车里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这里的交通通畅,道路整洁干净到几乎没有人影,大G在路上开了几分钟,然后拐进了一个大门。   这是个很大的院子,里边矗立着一个个蒙古包,临水而建,眺目远望,不见边际的水延伸至远方天际。   七月的荷花平铺数里,芦苇丛高高的,随风发出簌簌轻响。   这里游客稍多一点,但仍是松松散散,显得空旷。   阿古达木将车停下,立刻有人上来迎接,是一个面色黝黑粗糙的矮胖男人,应该是当地人。   “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那中年男人一口东北口音,笑容爽朗豪放:“离远了看像是你的车,还没敢认。”   阿古达木向那人点点头,看起来比较熟悉,开口道:“有鱼吗?”   那人额头上热出了汗,热情道:“肯定有,想吃什么鱼?”   苏让月下车,安静地走到车前,那中年男人打量他,笑着说:“朋友啊?你还是第一次带人来。”   邻水的蒙古包里,地方宽敞明亮,是蒙古特色风情的装修,中间一个很大的圆桌,旁边放置了供人休息的床、沙发、桌椅,墙上有风扇,没空调,但因为邻水,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凉爽。   “全鱼宴,”阿古达木把菜单推给苏让月,他自己没看,抬头看向老板,说:“再加一只烤全羊。”   刚把菜单翻开的苏让月:“……”   老板也愣了一下,问:“就俩人啊?”   阿古达木点头,转头看苏让月,绅士地说:“鱼可以不用点了,看看其他的菜。”   老板笑起来,说:“单单全鱼宴就有十四道菜了,量大。”   这意思是委婉建议不必再添了,足够两个人吃。   苏让月合上菜单,说:“麻烦给我一瓶水。”   老板道:“喝西瓜汁吗?这里的西瓜刚开园,甜,免费管够。”   北方种西瓜,个头很大,七月这个时节应该也不便宜,这大概是看阿古达木点餐多才供应的。   苏让月颔首,斯斯文文道:“谢谢。”   老板拿着菜单出去了。   太阳微微向西偏,已经一点多了,围栏后的水面崭新的荷叶连成片,更远处的湖面白茫茫雾蒙蒙,看不见边际,水上有零星几只游船,离得很远。   头顶的风扇无声旋转,苏让月觉得自己身上的暑气正在慢慢消退。   这样的环境实在很享受。   门口探头探脑出来一个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模样,眼神怯生生的,看起来有些腼腆,见苏让月发现他,有点紧张地迈步进来,往桌上放了一个茶壶,迅速跑了。   茶是凉的,入口微苦,但很解渴。   阿古达木给他添了茶,开口道:“冬天这里都会结冰,每年都会有冬捕。”   苏让月放松地靠在椅子里,问:“你经常来吗?”   阿古达木:“每年会来一次。”   “来做什么?”   阿古达木放下茶盏,骨骼匀称漂亮的手腕上的纯银雄鹰纹手镯个性且大气,他说:“海东青是忠诚的,我也是。”   苏让月微微一震,漂亮澄澈的眼眸望着那个蒙族的年轻人。   阿古达木深邃的眸子认真地回视他,说:“1650年,多尔衮去世,昂哈曾去北京,回来后,正式袭札萨克辅国公。”   苏让月有些仓促地敛眸,两秒后,他开口:“皇太极分封了蒙古王公,说的是世袭罔替,所以如果固穆一脉未绝,他的叔叔必须把位置还给他。”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紧接着出口:“昂哈成婚了?”   他抬眸看阿古达木的时候,发现那个俊朗又充满野性的男生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有些失语。   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在看阿古达木还是昂哈,他想起了在草原星空下,篝火旁的肆意少年,想起那位蒙古王公用镶嵌宝石的刀割下烤羊肉递到他的面前,说:“嫁给我吧。”   “或许没有……”阿古达木摇摇头,说:“我查过很多资料,也找过郭尔罗斯前旗的老人们聊过,关于那些记录很少,但公努图克……也就是现在的长岭和查干花一代的地域,是固穆的后代子孙游牧的地方,记载中有提到,固穆子昂哈,孙莽塞,四代孙、五代孙都在这片土地上放牧。”   苏让月看他,问:“既然固穆有孙子,为什么你会说昂哈没有成婚?”   阿古达木表情也有些困惑:“我没有梦到过,我的梦里只有岱钦相关的事,有些梦境重复出现,我只努力地记住了那些。我的梦里,昂哈很孤独,他像海东青一样,忠诚地固守着对那个汉人的爱情。”   关于早就消失的时间里那些事情,无法求证。   苏让月思索了会儿,问:“你重复梦到了什么?”   阿古达木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一个穿着蒙古袍的女人走了进来,笑着说:“给你们送西瓜汁。”   苏让月道了谢,看见那一大杯的西瓜汁里细心地放了冰块。   他倒了一杯,贴在唇边,正要喝时,听到阿古达木开了口:“我梦见了篝火。”   苏让月手微顿。   那是草原的晴夜,篝火旁很多人在跳舞唱歌,马头琴的乐声悠扬古老,传入天际。   蒙族王公用银色的小刀割下最好的那块羊肉,递到那个汉族少年唇边,笑着,认真又羞涩地说:“嫁给我吧。”   岱钦凑上来咬住了那块肉。   梦里岱钦的声音有些遥远,明明他就在自己眼前,昂哈努力在笑声和歌唱声中听清岱钦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确定他在说:“如果你在那达慕上赛马赢过我,我就答应你。” 第495章 一梦过草原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梦里的场景出现延续,他没说过,所以阿古达木不会知道他梦到了什么,除非他看过自己网上发过的帖子,但他话里的很多细节,是自己在帖子里从未提及的。   苏让月细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握着被加冰的西瓜汁凝上水雾的杯子,盯着阿古达木,问:“他赢了吗?”   阿古达木轻轻垂下眼眸,说:“岱钦赢了。”   苏让月弯起唇,拿起杯子,喝了口西瓜汁。   阿古达木语气有些丧气,这让他沉稳的外表格气质多出了点孩子气。   “我跑了很久的马,在梦里,在现实的草原上,我越来越快,可是……”阿古达木说:“无数场梦里,我始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我跑不过岱钦,那么优秀的岱钦。”   苏让月忍不住笑起来,他无比肯定地说:“他应该是在逗昂哈玩。”   阿古达木点头,说:“我知道,可……”   苏让月给他倒了杯西瓜汁,推到他手边:“可什么?”   男生握住被子的时候,手指轻轻蹭过苏让月的手背,短暂地肌肤接触,却因为苏让月手上的冰凉和对方体温的炙热显得格外明显。   阿古达木垂眸看他的手,低低说:“有一天他喝了酒,闯进昂哈的书房,把他按在铺了虎皮的椅子上,强吻了他。”   苏让月的心被拨弄了一下,口中西瓜甜爽的香气渐渐化开,他忽然生出了几分赧然。   明明他和岱钦是两个人,可听到这个男生说的时候,他却觉得好像是自己把人强吻了一样,奇怪极了。   苏让月慢吞吞“哦”了声,有人进来传菜,是一道生鱼片。   具有辽金遗风的全鱼宴,有许多种不同做法,听闻冷、热、生、熟俱备,软、嫩、酥、脆俱全,香、甜、麻、辣俱有,季节不同鱼的种类也不同。   阿古达木说:“那是我的启蒙。”   他并不避讳,语气平和不带任何狎昵,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岱钦亲吻昂哈的时候,我知道昂哈很高兴,他的心脏跳动得比驯服草原上最野的马时还要快,全身的血液在冬天的夜里灼烧,他紧紧抱住岱钦,深情地吻了回去。”   苏让月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岱钦喝醉了。”   阿古达木以自己的视角叙述:“他没有喝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他是清醒的,在我胡乱扯下他腰间的褡裢时,他用腿压住了我的手臂,并且警告我,不要破坏好东西,织造的女人们很不容易。”   苏让月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那样的岱钦,热烈、赤诚、善良。   他确信四百年前,有一个叫做昂哈的蒙古王公爱上了那个叫做岱钦的少年,而四百年后,这个叫做阿古达木的蒙古族年轻人,也深深爱慕着那个早就消失在时间里的人。   “后来呢?”   他开始好奇后来的故事。   他的梦只剩下最后那一幕,那个他每次想起来都会胸闷的画面。   菜被源源不断传进来,在转桌周围摆了一圈,中间空着,各式各样看起来十分美味的鱼香气弥漫,足见查干淖尔的富足。   “这个地方,”阿古达木说:“曾经没有那么多土地,如果一场雪灾下来,会有许多牛羊冻死,这里的牧民就没有吃的了。”   昂哈是一位很好的王爷,他开放查干淖尔让平民捕鱼,每天处理公务,管理旗内大小事务,他有时候坐在院子里,会发现时间过得飞快,春夏眨眼被秋天替代,昨天燕子才来,今天草木已经泛黄,再抬头时,大雪已经覆盖了辽阔草原。   有一年雪下得很大,很冷,草原上冻死很多牛羊,也有人死掉。   昂哈那一整个冬天都在奔波,向郭尔罗斯后旗寻求帮助、帮助牧民们过冬。   日以继夜,岱钦始终跟在他身旁。   一天夜里,他们在雪原上赶路,岱钦掉进了一个猎坑里。   大雪在漆黑的夜里崩塌,昂哈勒马回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下去时才发现,岱钦的脚上紧紧咬合着一个捕兽夹,血染红了纯白的雪,马已经被刺穿身体死去,兽皮披风纠结着血块,快速被低温冻结,昂哈在他面前半跪下来,握住那个沉重的捕兽夹,缓缓掰开。   牙碜的咯吱咯吱声响里,北风在头顶呼啸,雪沫簌簌扬下。   那过程里,岱钦一声不吭。   桑格博尔济叔叔给他起名字叫做岱钦,他是真正的战将。   他将捕兽夹甩到一边,撕下衣摆给他止血,伸手抱住岱钦,要将他抱出去。   岱钦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漆黑的冬夜里,岱钦靠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陪我一会儿,王爷。”   昂哈把他搂进怀里,呼出的气被冻成了白雾,他为岱钦遮挡着风雪,隔着夜色看他,低声说:“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岱钦贴上了他的唇,说:“在这里我可以叫你昂哈。”   他们两个身份有别,他们都是男子,在这个世界上无人知晓的角落,岱钦可以抛去所有的枷锁,尽情吻他。   昂哈心里滚烫,他把一切风雪扛在肩上,伸出舌头,探进了岱钦的口中,这是他们第二次亲吻,有些情义心照不宣,以为藏在心里就够了,可唇触碰的时候仍是烈火燎原。   风雪里,昂哈轻轻对他说:“嫁给我吧。”   血渐渐浸透了胸前的衣裳,岱钦轻笑着说:“如果这场雪后是个丰收年,我就答应你。”   岱钦病倒了。   他比昂哈大两岁,那年他三十二,没有娶妻,至少到那个年龄,也就是昂哈的三十岁,他也没有娶妻。   那个夜里守护岱钦的神明从他的身边离开,或许那是因为他们犯了难以饶恕的禁忌。   岱钦一病不起。   脚上的伤很深,即便昂哈已经尽快赶回来,他找来了很多大夫,甚至向紫禁城求助,求来太医,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昂哈祈求长生天,让岱钦活下去,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   他从小到大因为岱钦学习了很多汉人的文化,却第一次祭拜汉人的神明。   可是岱钦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   昂哈守护在岱钦身旁,架子上落着那只海东青。   岱钦躺在他的腿上,笑容仍是鲜活明媚的,他们一起说着小时候的事,昂哈为他掖好被子,看着那原本双明亮现在却渐渐无神疲惫的眸子,低低说:“嫁给我吧,我按照你们汉人的习俗准备了喜服和龙凤烛,我们明天就成婚。”   岱钦长久地凝视着他,唇角噙着笑,屋内燃着很多炭火,可还是觉得冷。   岱钦轻轻说:“如果明天是个晴天,我就答应你。”   昂哈大笑了起来,说:“好!”   第二天是个大雪天,大学覆盖苍莽雪原与白色圣洁的查干湖畔,岱钦躺在昂哈的怀里,睡得安然,没再醒来。   昂哈为岱钦准备了盛大的葬礼,墓室所有细节都由他亲自设计把关,期间,他把岱钦放进了一个石棺里。   墓室由严冬一直修到第二年春,一直没有填埋。   第二年风调雨顺,注定是个丰年,昂哈站在那个墓的旁边,苛刻地凝视着里边的每一个细节,海东青盘旋一周落在他的肩上,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岱钦根本就没打算嫁给他。   他总是用“如果”来拖延时间,同时给两个人心里不断埋下美好的幻想,他们靠着幻想活着。   风送来湖面的清凉,桌上摆着丰富的美食。   苏让月攥着筷子,盘子里那块鱼肉很久没动:“那个墓……”   阿古达木说:“那个墓好像一直没填,棺材裸露着,昂哈经常去那里,他在慢慢变”   苏让月抬头看他,说:“后来的昂哈怎么样了?”   他有点难过,心脏仿佛轻盈得落不到实处,又闷堵得压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是不是代表这个叫做阿古达木的年轻人从小到大一直重复着这样悲伤的梦。   阿古达木摇摇头,故事说完了,他的表情也有一点空和茫然,他凝视着苏让月的眼睛,像是祈求他能够给他一点回应。   “我常常做那样的梦,最频繁的一个梦,”阿古达木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说:“我梦见不同年龄的自己长跪在长生天的面前,祈求长生天,不要让我忘记岱钦。”   长生天,是蒙古人的信仰,是至高无上的神。   那天扬州梦里,最后不稳、濒临破碎的梦境中,大雪覆盖了陵墓,昂哈已经老去,发上染霜。   苏让月看不清他的脸,但清晰听到了他眷恋的声音,仿佛隔着百年的时光,轻轻对着棺材里的自己轻声说:“嫁给我吧。”   他没提过,那一次的视角,自己是坐在落满雪的棺椁上看到的。   所以他听得很清、很清。   天上落着鹅毛大雪,他仰头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时,恍惚与那位老去的蒙古王公隔着时光对视。   老板从门口进来,打断了蒙古包内短暂的沉默,笑着问:“菜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事实上,非常好吃,鲜嫩得不可思议,且烹调手法多样,这家的厨师厨艺非常精湛。   苏让月笑了笑,说:“很好吃。”   碟子里多了一块儿鱼。   苏让月看过去,阿古达木正将白色的筷子收回,体贴得自然。   “锅包鱼,”阿古达木说:“酸甜口味,很好吃。”   苏让月垂下眸子,用筷子夹起那块鱼,咬了一口。   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几乎吃进嘴里,苏让月眼睛就微微一亮。   “烤全羊没提前预订,羊是现杀的,需要的时间稍微长点,”一旁老板说道:“你们要是累了就在这儿躺一会儿,或是出去玩一圈,好了我给你们打电话。”   阿古达木:“你想休息一会儿吗?”   这里有床,床邻着窗,有风吹进来,看起来很舒适。   “我想在湖边走走。”苏让月说。   桌上的饭菜两个人根本吃不完,苏让月为了不浪费,尽量多吃了一点,吃过后准备结账,被老板告知已经结过,包括还在烤的那只烤全羊。   苏让月一愣,转过身,阿古达木正从蒙古包出来,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深邃锐利的眼眸、挺拔坚毅的身躯、矜贵优雅的气质,让苏让月觉得阿古达木像个真正的蒙古贵族。   阳光刺眼,他觉得世界很亮,过度清晰,有限的注意力都下意识集中在了那个人身上。   “晚上也一起吃饭吧。”阿古达木看着苏让月,这样说道。   中午吃得很饱,是真的吃不下烤全羊了,而阿古达木没理由会不知道烤全羊需要时间,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有趣。   苏让月随意点头,说:“好啊。”   老板笑道:“那你们先消消食。”   湖上修了亲水栈道,木质的地板与栏杆,栏杆外是成片荷塘,湖畔是成片的树,大片杏子已经成熟,落在地上,无人采摘。   树荫下的凉亭里,苏让月惬意地吹着风,静静望着湖面。   他对这里感觉到亲切,浩淼水波、湖面微风,像是曾经他也这样长久地注视过这里。   “要吃吗?”   一只修长的手摊开在他的面前,手腕上独特的银手镯吸引了他的视线。   苏让月盯着那个银手镯看了两秒,将视线移到阿古达木的掌心。   上面是几只金黄的杏子。   “酸吗?”苏让月仰头看他。   阿古达木抬起左手,拿了一颗放在唇边。   风过树叶簌簌轻响,鸟鸣清脆悦耳,凉亭下偶有游客经过,多数说着当地方言。   苏让月的目光一直落在阿古达木的脸上,看着他把那颗金黄的杏子咬下一半,俊脸上表情放松,眼眸微垂着,杏子在他的脸颊凸起一个小包,咀嚼两下,他说:“有一点。”   苏让月弯弯眼,在他掌心拿了一枚,轻轻掰开,杏子熟得很透,里边黄澄澄的,含着一枚果核。   “你还在读书吗?”苏让月的声音很温和。   男生在他身旁坐下,将手上剩下的半个杏子塞进嘴里,说:“今年大学毕业。”   苏让月侧头看他:“22岁?”   阿古达木:“21。”   真年轻,苏让月点点头,抬手,咬了一口杏子,并不酸,他挑选的这颗异常的甜。   身旁的男生问:“你呢?几岁了?”   这个问法很有趣,苏让月没忍住笑了声,说:“我24。”   阿古达木低低“嗯”了声。   风吹过凉亭,有说话声由远及近,是几个游客登上阶梯,上了凉亭。   亭子不算小,两边都有座位,能坐七八个人。那一家四口坐在了对面,天气太热,脸晒得发红。   那边热闹的说着话,两个人静了下来。   苏让月慢悠悠吃着那颗杏子,忽然发现,他和阿古达木坐在一起,即便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和无聊。   “你有什么看法吗?”   凉亭里,小女孩儿吹出的泡泡飘到两个人面前,轻轻触碰到指尖,彩虹的光晕无声破碎。   就仿佛盛夏缠绵连续的梦境忽然惊醒,微烫的指尖泛起轻微的凉。   苏让月怔了一下,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你认为我是岱钦。”   他知道阿古达木忍了很久,想要得到自己的回应,所以直接戳破了那份试探。   阿古达木:“你不是吗?”   苏让月转头看他,撞上了一双锐利探究的黑眸。   阿古达木长相很优越,大概因为骨相生得好,明明凌厉立体的轮廓偏偏显出一点清秀,这样优秀年轻的男孩儿,执着于那场虚无缥缈的梦境那么多年。   苏让月看着他藏着期盼的目光,一时哑然,良久,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笑了起来,笑容明快肆意:“我见过岱钦,就在几个小时前。”   阿古达木眼瞳微震,紧盯着他,连颧骨上的那颗小痣都显得万分专注。   苏让月:“从前郭尔罗斯县城到查干淖尔的出租车上,我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我看到了那个叫做岱钦的古代人,我知道,我的心里能感受到,他很爱那个蒙古王公,就像热爱草原上的日月星辰一样崇拜和爱慕。”   阿古达木轻轻抿起唇,转开头,轻轻“嗯”了声。   透明的泡泡在凉亭里轻轻飘扬,苏让月扬唇道:“我知道你也一样爱着岱钦。”   那个男孩儿那样聪明,从苏让月平静的语气里已经嗅到了否认和拒绝。   他微微弓着身,将手臂撑在长腿上,低头看手中的杏子,英俊沉默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有几分落寞和可怜。   “或许这个世界、这个时间不会有比你更加了解昂哈和岱钦的人了。”苏让月说:“我很高兴遇到你,给了我关于那场梦的答案。” 第496章 一梦过草原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前世和今生的你是同一个人吗?   昂哈在长生天面前长跪不起,祈求不要让他忘记岱钦,或许长生天仁慈不忍让多情的人痛苦,给了他多年不间断的梦境。   但是,如果阿古达木真的是昂哈的今世,他此生能做的,还是和前世一样,无尽的寻找与等待。   成片的柳叶马鞭草在圣水湖畔盛放,紫色的花随着风连绵浮动,清丽与绚烂交织。   下午三点左右,这里已经没什么游客了,太阳西斜,阳光温柔地落在人的身上,中间通往湖畔的弯曲小路平整干净。   四百年前,这里曾经是王公贵族的后花园,是他们权利的象征。   明朝末年,努尔哈赤为巩固后方,用怀柔政策才逐步分化蒙古,郭尔罗斯部固穆跟随科尔沁台吉奥巴遣使向满清交好,后蒙古其他部落也纷纷与努尔哈赤、皇太极交好。   皇太极分封蒙古王公,固穆袭札萨克辅国公,世袭罔替,他的子孙后代都在这里游牧生活。   查干淖尔,白色圣洁的湖泊,在吉林省唯一一个蒙古族自治县范围内,相比中国大多数旅游景区,它并不多有名气,似乎景色也不算显山露水。   但是,认识一个地方,要从他的历史开始,这是中国传承千年突出于世界之巅独有的浪漫。   湖边亲水栈道下荷叶连绵,一旁芦苇高而茂密,太阳渐渐西斜,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很舒服。   阿古达木在苏让月身边坐下,湖边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个时间,游客已经散了。   “今天在王爷府,”阿古达木低低说:“你叫我昂哈,在那个地点,那个时间,说出那个并不为人熟知的名字,我就知道,是岱钦回来找我了。”   这个地方开阔而宁静,水鸟在湖面嬉戏,天空晴朗湛蓝,苏让月向后撑着手臂,抬头望了会儿天,轻声说:“我一向就只是我自己。”   夕阳慢慢铺在湖面,橘色的波光粼粼跳动,映在两人的脸上。   那个蒙族的年轻人无意识转动着手腕上的银手镯,平缓放松地说着:“小时候经常做梦,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身体也很弱,额吉很担心,她总是怕长生天把我收回身边。”   苏让月勾唇说:“你现在看起来很强壮。”   阿古达木勾勾唇,敛眸说:“后来长大一点,就学习骑马射箭,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但是梦没有停过。”   “如果你一直在找岱钦,那么……”苏让月忍俊不禁道:“你不会没有谈过恋爱吧?”   阿古达木转头看他,目光纯粹:“没有,你呢?”   苏让月挑眉:“我谈过几个。”   阿古达木抿抿唇,沉默两秒后,他开口道:“你现在单身吗?”   “单身,”苏让月微微欠身靠近,促狭地看着他,说:“不过,我不喜欢弟弟。”   “那好像……”阿古达木慢吞吞说:“不太公平。”   夕阳爬上了两人的衣襟,把衣角染上了蜜色光晕,修长白皙的手撑在两人中间的空隙里,苏让月微微垂眸,凝视着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锐利深邃的眼眸缓慢眨了一下,眨第二下的时候没有再睁开,浓密的眼睫轻垂在眼睑上。   轻微的呼吸与风慢慢靠近,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却停在了咫尺的地方。   苏让月并没有吻他。   等了好几秒,阿古达木慢慢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清秀俊美的脸上,带着促狭笑意,像是一个正在逗小孩儿的恶劣大人。   超过一米九的酷哥轻声开口:“我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苏让月一怔,目光慢慢沿着阿古达木优越的眼部轮廓描摹,长久与他对视。   撑在木板上的手缓缓蜷起,苏让月慢慢后退,向后退了三五公分时,阿古达木盯着他,轻轻叫道:“哥哥。”   苏让月一怔。   唇上忽然烙下一个灼热的吻。   一阵铃声响起,阿古达木低下头接通,而后挂断电话,对他说:“羊烤好了。”   苏让月抿起唇,盯着他的唇看了好一会儿,低低说:“初吻吗?”   夕阳把阿古达木的耳廓染得绯红,男生移开目光,抿唇应了句:“嗯。”   老板在蒙古包门口等着,离着很远向他们招手。   “这附近有民宿推荐吗?”苏让月低着头看手机,软件上有几家酒店,不知环境如何。   阿古达木:“吃过饭我带你过去。”   “你们回来了,”老板迎上来,笑着说:“给你们准备了酒和青菜,解腻。”   烤全羊被端上了桌,放在一个巨大的盘子里,用锡纸垫着,闻上去十分诱人。   苏让月坐在椅子上,先喝了一口酒。   外边天色渐渐沉下,星星多了起来,屋里开了灯。   阿古达木用匕首熟练切下一块羊肉,放到盘子里,递给了苏让月。   星星渐渐布满天空,铺展在湖泊上空,不知道和四百年前是否有差别。   苏让月抿着酒,轻微醉意间,他恍恍惚惚想着,历史上,没有岱钦出现过的痕迹。   没有人知道岱钦,除了这个自己那场梦,和这个叫做阿古达木的年轻人。   为什么会在大雪漫天的石棺上俯视那个蒙古王公?是不是因为……岱钦未曾离开过。   或许四百年前,岱钦骗了昂哈最后一次后,长眠不醒,昂哈不舍岱钦离开他,不愿意相信岱钦离开他,所以始终没有把他送到另一个世界,那个精致的棺材就停在敞开的墓地。   或许有一天星空烂漫的夜里,岱钦坐在石棺上仰头望着天空,那个在王府的俊美王爷也正仰头看着。   他们看着同一片星空,不知和苏让月看到的有没有差别。   两处孤独,一个时间定格,一个渐渐老去,后来都被淹没在时间洪流里,再也无法见面。   夜里来到酒店时,苏让月走路有点不稳,他站在房门口望着面前的那个年轻人,昏暗的灯光模糊暧昧。   “明天……”年轻人低低沉沉的声音说:“我来找你吃早饭。”   苏让月摇摇头,轻笑着说:“明天我要回扬州了。”   冷峻的年轻人轻抿起唇,紧紧盯着他,沉默无言。   苏让月靠在门口,轻轻吐出口气,微敛着眼眸,说出了他一直想要劝慰的话:“昂哈已经留在了他的时间,在那里,岱钦一直陪着他。但阿古达木有自己的时间,你或许该尝试一下看看你身边的世界,不要一直沉在梦里。”   他说完这些话,就开门回到了房间。   手机上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上面显示:“老板,我来赎当。”   苏让月起得很早,要赶最早的大巴去往长春龙嘉机场。   北方太阳升起得很早,七月的清晨,阳光已经有点晒了。   苏让月背着包下楼,勤劳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开始打扫,不过客人大多没起,大堂显得冷冷清清。   他办理了退房,迈步离开。   一辆帅气高大的黑色SUV停在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休闲套装的男生靠在车身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身上。   苏让月站在原地,无意识收紧了攥着手机的手。   “我送你去机场。”阿古达木站直身,彬彬有礼地说。   又是那一片高耸的绿色庄稼,在道路两旁围得密不透风,只偶尔才能看见些平坦的草地,上面有牛羊漫步。   苏让月撑着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没有太多说话的想法,阿古达木也很安静。   马路渐渐变得宽阔,高速上的车多了起来,视野开阔,向远处看,一个个抽油机在农田里慢慢磕着头。   这片土地的草原被开荒成了农田,连土壤下的资源也一点点被抽出,四百年前游牧生活的主旋律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如果昂哈和岱钦回到这里,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这里曾经是他们跑马狩猎的地方。   那个扬州阴雨连绵的梦里,深夜醒来时的颤栗与难过,被北方的烈阳驱散,他找到了那段故事,已经十分幸运。   龙嘉机场停车场,SUV缓缓停下。   苏让月拿起自己的背包,伸手去开车门。   “咔”的一声轻响,车门纹丝不动,被锁住。   他转头看向驾驶位的男生,微挑了下眉。   阿古达木的手从方向盘上挪开,苏让月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的手腕。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了那个精致的银镯上,暗扣被解开,银镯顺畅地从手腕脱下。   “送给你。”阿古达木将手镯递到他的面前,说:“我们内蒙人送别朋友的时候,都会赠送礼物。”   苏让月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雄鹰图腾刻画纹路的银镯上,银子现在或许并不算值钱,但上面的工艺却十分稀有,表面并不算亮,能看出主人戴了它很久。   苏让月伸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银镯。   耳侧一声轻响,车锁开了。   苏让月没下车。   他将银镯收进了自己的包里,随后抬手,扯出了自己脖子上的挂坠。   黑色的绳子,那是一枚白玉狼牙吊坠,头部被金丝镶嵌包裹着精细纹路,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东西,玉是祖传的玉。   苏让月摘下了吊坠,递到那个蒙族男生面前,狼牙在安静的车内轻轻晃动。   苏让月微微扬了扬下巴,说:“我们汉人讲究礼尚往来。”   飞机向南飞,起飞时晴空万里。   他从千米高空向下看,能看见辽阔的东北平原与长白山脉相依,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梦里见过的硬朗英俊的少年。   扬州还在下雨,匆匆赶回来时,客人已经在门口久候。   苏让月将门口的牌子翻成营业,客客气气请人进来,微笑着说:“最近一直下雨,路上有点耽搁。”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西装革履,容貌清秀,苏让月没见过,大概不是在他这里典当过东西的。   小乌龟慢吞吞在透明的缸里爬来爬去,苏让月给它添了食物,推开窗,微风驱散了店里的沉闷。   他转过身,拍拍手,问道:“怎么称呼?”   男人打量着店里摆设,开口道:“姓张,张子谦。”   “张先生,”苏让月走向自己的柜台,微笑道:“带当票了吗?”   男人连忙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上了年岁的纸。   苏让月看着那张纸,怔了一下,取出手套,小心接过。   那是一张六十年前的当票,而当票上的赎当期限是六个月。   那个流当品是一幅画。   苏让月小时候见过。   他拿出本子,翻了几页,确定后,抬头看他:“这副画当时来典当的人姓张,名叫张道儒,约定六个月来赎当,但并未履约,所以这副画现在是归当行所有。”   “那是我爷爷,”男人似乎准备十分充足,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很老,是黑白的,里边四五个人,男人指着其中一个眉目儒雅的青年,说:“他就是我爷爷。”   苏让月合上本子,说:“他……”   男人接口道:“他四十岁就过世了。”   苏让月笑了笑,说:“听您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男人点头,有些憨厚地挠了挠头,说:“我是山东人,特意过来的。”   茶香袅袅,入口回甘,喝了一口茶,男人似乎微微放松了下来。   “我前些日子爷爷托梦给我,我回老家,翻到了爷爷的日记,”张先生说:“老家要拆迁了,本来那些东西都要扔的,我赶在那之前把东西翻了一遍,就看见了那本日记,里边夹着这个当票。”   盛谦瑞典当行一直开在扬州城,这当票却在山东。   苏让月有些好奇:“你们家人曾经来过扬州吗?”   张先生点点头,长叹了口气,说:“富走南,穷进京,死逼梁山下关东,当年很多人为了活着出山东,我爷爷也出来了。”   富走南,穷进京,死逼梁山下关东,这是很早之前的说法,遇到流年不利,天灾人祸,百姓脱离故土寻找生计,对于山东而言,这种浪潮持续了很多年。   像是这位张先生的祖先跑到江南,应该是家境较为富裕的,来这里避祸安家。而像苏让月刚刚回来的地方,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迁去那里的山东人更多,现在已经完全和当地人融合。   而大概每一个“闯”出来的山东人,都在深深眷恋着故土。   “听我爸说,来到南方后,家里有一阵子特别难,带的东西大多数都卖了,日子过得很拮据,”张先生缓缓道:“我三岁那年,我爸又带着我们全家回到了山东。”   苏让月点点头,说:“你刚刚说托梦?”   男人精神微微一震,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让月,苏让月对那种眼神并不陌生,和颜小姐看他的眼神类似。   他直直看着苏让月的眼睛,一瞬不瞬,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光彩,他在激动,又怕苏让月不信似的。   “你相信吗?”张先生急促地说:“我没见过我爷爷,但是他出现在了我的梦里,他跟我说,让我去找一个本子,并且非常精确地告诉我那个本子在哪里……”   “老宅东屋木箱里,那摞书底下倒数第三本,把当票取出来,去盛谦瑞典当行赎当……”张先生喃喃说:“梦里,他一字一句对我重复,我竟然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苏让月点点头,拿起手机,说:“我让人把画送过来,不过现在这个当票已经没用了,如果你想把画带回去,需要购买。”   张先生点头,十分迫切地说:“麻烦您了。”   来送画的是姑姑,她抱着木盒子,撑着油纸伞从雨中走来,询问道:“让月,你昨天怎么没在家?”   苏让月站起来,笑着说:“去了趟吉林。”   姑姑奇道:“去做什么?”   苏让月含糊道:“去找个朋友。”   画被保存得非常好,苏让月认识它,是因为爷爷对这副画十分喜爱,经常拿出来和老朋友们一起观赏。   这是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花鸟画,放在现在非常值钱,即便是当初典当时的价格也是不菲的。   姑姑小心小心将画卷展开。   男人看到画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大步走过来,激动道:“这……这是爷爷典当的那幅吗?”   苏让月点头,说:“是。”   男人伸手欲碰,姑姑拿着折扇格住了他,温温柔柔道:“画不能用手碰。”   男人一愣,连忙道歉,目光还锁在那幅画上。   苏让月微笑道:“张先生,你要买这副画吗?”   男人连连点头,说:“买,开个价吧。”   苏让月与姑姑对视一眼,点点头,开口道:“一百万。”   男人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惊叫道:“你们抢劫啊?”   苏让月微笑未变,开口道:“这就是这副画现在的价值,没有多报,也没有少报。”   男人脸色变了,有些愠怒地抓起桌上的当票,语气很差:“当年也才当了几千块,你开口就要一百万?”   苏让月:“那是1950年的当票,那个当金,在当时也是十分合理的,超过六月未赎当,画归典当行所有,如果你要买,就要遵循我们的定价。”   “可是这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男人沉沉道:“最多三十万,你必须还给我,否则我就去告你。”   姑姑皱着眉,将画收起来,男人想要阻止,苏让月挡在姑姑面前,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说:“尽管去告好了,随时奉陪。”   男人不依不饶,伸手去推他,他的眼里只有那幅画了,满眼贪婪和占有欲,用的力气也极大。   下一瞬,一声低促的惨叫声响起,男人的手臂被反压在背后,额头疼出了冷汗,高声嚷了起来。   苏让月游刃有余地控制住他健壮的身体,斯斯文文道:“当初张道儒先生来当画时,虽落难也仍是铮铮文人傲骨,他再三恳求当铺留着这副画,说以后一定来赎,我们遵守约定,留到现在,也很高兴你能上门。”   “但是……”姑姑抱着画,站在后面,面色疏冷道:“他大概不会愿意把画交给你这样的后代保管。”   苏让月收拾了店里,燃起熏香,天色已经暗了。   窗前的乌龟慢吞吞往拱形玻璃缸上爬,苏让月趴在桌上,疲倦地睡了过去。   安神香薄雾袅袅间,店门口的铃铛响了两声,有人走了进来。   苏让月抬起头,见那是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清瘦,步履沉稳。   “我们已经打烊了,”苏让月从桌后站了起来,微笑着看那人,温和地说道:“您明天再来吧。”   那人在店中央站住,没再往里走,当行里没开大灯,只桌子这边开了盏台灯,光线调得很暗,来人的身影隐在昏黄的薄光里,有些看不清模样。   苏让月眯起眼睛,努力看过去,听见那男人斯斯文文地开口:“多谢守诺,不孝后辈惊扰老板,实是对不住。那幅画,我便不赎了。”   苏让月一怔,抬步匆匆走出柜台,右腿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他低下头看。   身体轻微一晃,他缓缓从发麻的手臂中睁开眼睛。   店里一片寂静,香炉仍静静燃着,窗外的雨沙沙轻响,天地间一片寂静。   昏暗的台灯薄光笼罩当行的大堂,静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苏让月揉揉眼,低下头,发现越狱的小乌龟正慢吞吞往他的右腿上爬。   他俯身,将乌龟捡了起来,小乌龟四只爪子在空气中慢吞吞划动,苏让月的目光再次看向空荡的大堂,方才那人站过的地方。   怔怔发了一会儿呆,他把乌龟放在桌上,拿起他翻看到一半的手册,按开红笔,在其中一页上打了个叉,书写客人放弃赎当。   桌上手机忽然亮起,苏让月点开屏幕,阿古达木给他发消息:“哥哥,睡了吗?”   苏让月轻轻勾起唇,在对话框里输入:“还没有,正准备下班。”   那幅画已经归盛谦瑞典当行所有,爷爷带着画去参加鉴赏,在内许多同行围着这副画称赞。   苏让月靠在一旁的墙上低头打游戏,爷爷瞪了他好几次,他不得已走了过来去。   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看了苏让月好几眼,爷爷笑着引荐:“这位是徐馆长的孙子,叫……”   “徐炎,”男人彬彬有礼伸出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苏让月。”   苏让月浅浅握了握他的手,礼貌道:“您好。”   老先生们在一起喝茶品茗,两个人就在一边坐着闲聊。   闲聊里,徐炎提到了那幅画:“爷爷非常喜欢那幅画,我问过好几次,想要买下来,但是苏老先生不肯割爱。”   苏让月笑了笑,低着头回了个消息,随口问:“你出价多少?”   徐炎:“刚开始出150万,后来加到200。”   苏让月抬眸看他,摇摇头,道:“这些老物件儿,在懂它的人眼里无价。”   不懂它的人再多钱它也不愿意跟着走。 第497章 一梦过草原   交流会结束后,徐炎顺路送苏让月回店里,目光无意扫到他手腕上的东西,挑眉道:“那也是古董吗?”   苏让月看了眼手上的银镯,眼睛里浮现笑意,说:“不是,应该是一个家人专门为孩子打造,象征着祈福、祝愿的东西。”   徐炎来了点兴致,说:“有点少数民族的特色。”   苏让月点头,看着手腕上银镯的雄鹰图腾有些恍神,他又想起了那个叫做阿古达木的蒙族少年。   从吉林回来,已经过了半个月,他和阿古达木并没有太多交流。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样也并不奇怪。   那些梦,苏让月没再梦见过,和无数场毫无意义的梦一样,只是黄粱一场。   不过昂哈和岱钦的故事,他想他会记住很久很久。   回到店里,再次打开那个深夜发出的帖子,苏让月意外发现里边多了很多条动态,以至于红色数量提示变成了三个点。   他打开看了会儿,多数是些关于梦的议论,简单翻了一下准备退出,视线忽然被一条评论吸引。   “说的是查干湖吗?我忽然想起我太爷爷说,我们这儿曾经有一个蒙古王爷修墓修了几十年,他命短,就像知道自己会早死一样,提前预备,还听说那个墓里下葬时就已经有一口棺材了。”   那个IP属于吉林,底下并没有人回复,看起来没有人留意他的话。   苏让月眼瞳一震,快速打字:“你知道那个墓在哪里吗?”   那条评论是十几天前的了,他本来以为要等很久才能有回复,但是他只刷新了一下,就看到了那个人的回复:“不知道,找不到才是好事儿吧。”   苏让月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望着窗外难得的晴天,芭蕉叶苍绿,跳跃着阳光,他心里想着,自己也是傻了。   找不到才是好事,岱钦和昂哈停留在他们的时间里,静静沉睡,他们永远在一起,一定不欢迎别人打扰……即便,是另一世的他们。   退出时,他忽然看到一条私信,点进去看,发现是那个曾经告诉他“打唠唠”和“冬捕”的东北大哥。   他说:“我问着了兄弟,后半句是‘窥半额魑魅遁形’,就在查干湖固穆王爷府。”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这么玄乎,不会真是你梦见的吧?”   苏让月勾唇打字,道了谢,退出软件。   夏天的风穿堂而过,撩起淡蓝衬衫的一角,手机叮咚一声响,苏让月放下鸡毛掸子,看到一条新消息。   阿古达木发来了一张照片,是草原的照片,连绵起伏的草场,上面漂浮着大朵白云,天空辽阔浩瀚。   “我回锡盟了,”阿古达木说:“现在的季节草原很美。”   苏让月拿起手机,半靠在桌上回复:“确实漂亮。”   阿古达木:“你最近好吗?”   苏让月轻弯着唇,说:“还不错。”   有客人上门,苏让月站直身,手机“叮咚”响了两声,风轻轻浮起他的发梢,他垂眸看   “这些天,我好像一直在梦里。”   手镯顺着白皙修长的手腕下滑,与手机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这个尺寸,对于苏让月来说似乎有点太大了。   他垂手关掉手机,对客人说:“您好,欢迎光临。”   苏让月又开始做梦。   梦里回到了那天的固穆王府,他迈步走进王府大门,沿着中轴线向里走,夏天的温度太过炽烈,把周围的一切照得明晃晃。   他迈过仪门,看到了耸立的固穆铜像,他知道自己是在故地重游,跟着梦里的脚步,他缓缓走过曾经去过的地方。   洗手间里,清凉的水冲刷着手上的糖浆,一旁的游客将水溅在他的身上,他往一旁躲了躲。   转身时,那个陌生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走过一间又一间展馆,他已经快喝空两瓶水,浑身都是汗,他跨上台阶,走进一个富丽堂皇的屋子。   抬起头时,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慢慢褪去,他看着堂上的两行字,恍恍惚惚转身,看到逆光中高大的影子。   他听到自己叫了声:“昂哈。”   心里涌上一股浓厚的眷恋与欣喜。   那个站在光里的影子,低低说了一句话。   他努力地仔细听,风把那句话吹到了他的耳边,那个声音仿佛隔着百年的时光,带着虔诚的叹息……   “长生天真的把你带回了我的身边……”   梦里光景变换无逻辑,他又坐在了夕阳西下的查干淖尔湖畔,橘色的夕阳将那个蒙族少年的身体披上柔和的光晕。   苏让月的手撑在木板上,倾身向着那个过分英俊、有魅力的年轻人缓缓靠近。   他真想吻一下他是出自心底深处的悸动与冲动。   而后,一个灼热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那个看起来并不太会主动的、内敛的年轻人,主动吻了他。   那天湖畔没有人,芦苇被风吹得簌簌轻响,他微微张开唇,阿古达木深入了他的口腔,将他缓缓按在了温热的木桥上。   心脏剧烈跳动,苏让月大口喘息,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卧室里很静,能听到他过快的心跳声。   缓了半晌,他躺在床上,低低叹了口气。   春梦……   真是罕见。   他下意识去摸胸前的狼牙,手腕一凉,他想起来,他的狼牙赠给了那个蒙族年轻人。   呆了会儿,他拿起一旁的手机,现在是半夜两点。   他点开朋友圈,发了条动态:“我可能需要恋爱了。”   刚发出去没多久,居然出现两条状态回复。   刚认识不久的徐炎在上面点了个赞。   下一条,那个文字动态下,出现一行评论   阿古达木:哥哥,我可以吗?   苏让月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长久盯着那句话,手触碰到屏幕时有轻微虚软。   苏让月缓缓打字,开玩笑道:你年纪太小了。   界面上方弹出一个弹窗。   苏让月翻了个身,点进去。   果然是阿古达木的消息:“我个子很高,也很强壮。”   苏让月勾唇,不安分地撩拨:“有多强壮?”   梦里,不容抗拒的力道压在身上,炙热的吻直到现在仍让他心浮气躁。   他有点期待那个蒙族年轻人的回应,猜测他会在这个被旖旎梦境惊醒的午夜里给他一点安慰和奖励,比如一张性感的照片或是零星暧昧的话语。   隔了几秒,阿古达木回复:“过两天锡盟要举办那达慕了。”   苏让月呆了会儿,回复了一句:“哦。”   然后,面无表情关掉了手机。   扬州的天渐渐放晴,门外小巷子的茉莉花开得正好,花香清丽。   苏让月在门口的花下捡到了一只黑白花的小土狗,四只小腿几乎撑不住它的身体,站在地上颤巍巍的,像开了震动一样。   苏让月在附近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大狗的踪迹,就将小狗带回了店里。   姑姑来给他送自己亲手做的绿杨春藕粉羹,进门看见大堂里的小狗,眼睛微亮,惊奇道:“你从哪里拐来的宝贝?”   苏让月指指门外,说:“茉莉花精送的。”   姑姑很喜欢小动物,把藕粉羹塞到他手里,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小狗呜咽一声,摇着短小的尾巴往姑姑面前走。   它不怕人,甚至很会讨好人,苏让月很喜欢这种主动的狗狗。   绿杨春的茶香沁人,令人心情舒畅,苏让月洗过手,慢慢喝着藕粉羹。   姑姑抱起小狗,说:“你爷爷让你出趟门。”   苏让月:“去哪?”   姑姑说:“内蒙。”   握着碗的手轻微一紧,他缓缓抬眸,看着姑姑,问道:“哪里?”   “锡林浩特,”姑姑没留意他的异样,说道:“让你送一件东西给住在那里的一个老朋友。”   汤匙与乳白的瓷碗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苏让月低下头,良久,他轻笑了声,低低说:“真巧。”   手机上,阿古达木那夜最后发的消息他没有回复。   他打开微信,垂眸看着那句话“我不可以吗?”   草原上的那达慕,是蒙古族人的盛会,他们会在草原最美、最丰沃的时节举办这个节日,内蒙古自治区等地的蒙古、鄂温克、达斡尔等少数民族都会参加这个盛大集会,来娱乐、竞技、庆祝丰收。   苏让月站在锡林浩特的街头,隔着墨镜看这个祖国北疆的城市,街头的行人攘来熙往,天气清爽适宜。   他没太大兴致到处逛逛,靠在一处公交站牌下,划着屏幕,慢吞吞搜索回扬州的机票。   心里有个声音让他停止这样做,反复拉锯着,他无比清楚自己现在与阿古达木的距离非常近,那个内敛的蒙族年轻人,但是他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去找他。   除却一个无来由的梦,两个人其实毫无交集。   犹豫了很久,他切出软件,在朋友圈里发了条动态。   他标注了自己的坐标,并发了一行文字成吉思汗的锡林郭勒。   发完这条动态,他靠着广告牌,仰头遥望城市的天空。   这个时候,锡林郭勒的草原是最丰美的时候,他或许该留下看一看那达慕盛会。   十分钟后,他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腿,低下头,打开手机。   里边出现一条消息:“你来锡林浩特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多像一句质问啊。   苏让月活动了一下手指,说:“我就要走了。”   阿古达木打字快得像自动回复的机器人:“别走。”   他说:“求你。”   苏让月的心脏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呼吸也下意识停了半秒。   他慢吞吞打字:“有事吗?”   阿古达木的消息同步传了过来:“给我个定位。”   苏让月:“……”   大约一局游戏还未结束的时间,一辆熟悉的车从道路尽头驶来。   夏日的风浮起苏让月的蓝色衬衫外套衣角,车停下带起的热度扑到苏让月俊美的脸上。   他抬手,微微将墨镜勾下,卡在挺拔的鼻梁上,看着驾驶位的车门。   黑色蒙古长靴迈出,敲在地面。   车门被推开,深蓝色的绸缎布料划出浅浅一道弧度,然后那个气质清贵的帅哥从车里出来。   苏让月视线顺着他的腿缓缓上移,心中赞叹。   右开斜襟的深蓝色蒙古长袍穿在超过一米九的青年身上,黑色蒙古皮靴包裹着小腿,腰间一条皮质银扣银装饰的腰带,勾勒出挺拔精壮的身形。   即便这是第二次见面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个人惊艳。   “苏让月,”阿古达木迈步上了台阶,左耳上绿松石耳坠轻晃,看着他的眼睛,冷质悦耳的声音说:“欢迎你来到锡林郭勒。”   苏让月挑眉,抬头看他,随意地搭话:“又见面了。”   阿古达木凝视着他,语气无比认真:“分开后,我每天都会梦到你,你有梦到过我吗?”   苏让月:“……”   他直视着那双锐利如鹰的眼,调侃道:“如果春梦也算的话,那就是有。”   “什么样的春梦?”   越野在公路上行驶,窗外是忘不见边际的草原和牛羊,风穿车而过,凉爽惬意。   阿古达木直白地问出那个问题。   苏让月“哦”了声,手臂撑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的景色,漫不经心道:“你介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阿古达木:“……”   他摘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左耳上的绿松石耳环轻轻晃动,他语速有些快:“我没有介意,我很高兴。”   苏让月弯弯唇,没说话。   阿古达木转头看了眼他的手腕,白皙的腕上仍戴着自己的手镯,对苏让月来说尺寸有点大了,像一个刻满禁制的手铐,神秘、有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车里放起了歌,是那首气势磅礴、节奏极强的《特斯河之赞》,空旷无人的公路一路延伸至远方天际,黑色越野如同野兽,在辽阔草原上肆意飞驰。   最原始的快意和刺激在血液里奔涌,苏让月忽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此时此刻,在无垠草原上飞奔,风飞速从耳边掠过,大片云彩在绿毯上投下阴影,随风而动。   有人在他身边说……   “今晚就停在这里看星星吧。”   苏让月怔怔转头,听到阿古达木继续说:“明天在附近举办那达慕,这里有酒店,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苏让月轻轻说:“昂哈……”   阿古达木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他看着前方的路,紧抿着唇。   有一个声音从苏让月心底最深处发酵,涌出浓郁得酸涩,喉咙哽咽着,仿佛有人牵着他说出那句:“你……还是跑不过我。”   阿古达木眸色很深,如同黑色的漩涡,他隐忍着,眼眶还是红了,像是怕惊扰什么,他很轻地说:“我知道,我很没用。”   苏让月猛地转开头,闭上眼睛。   他缓了很久很久,《特斯河之赞》也接近了尾声。   “阿古达木,”苏让月呼吸发颤,勉强抽了口气:“我好像知道你说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感觉了。”   阿古达木将车停下。   这条笔直的公路上,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草原的风徐徐吹过,阿古达木解开安全带,微微倾身。   苏让月望着他。   “小朋友,”看着那张轮廓硬朗面容的靠近,轻声说:“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   阿古达木按住他的座椅,贴住他的唇,深邃漆黑的眸子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他,低低说:“就稍微忍一下吧。”   “咔”一声轻响。   苏让月按开了安全带。   带子的束缚从他的身体消失,他抬手,轻轻环住那个蒙族年轻人的脖子,启开嘴唇,舌尖相互试探触碰。   仿佛天生契合,夏天草原的风撩拨起剧烈的心动,舌头深入苏让月的口腔,青涩炙热。   纠缠出明显的水声在高大强悍的越野车中放大,微急促的喘息传递在两人耳边,唇相互碾压着,短暂分开又很快贴在一起,缠绵着热吻。   公路连接着天际,仿佛这样一直开,就能到天尽头,天边有雪白的云彩落在地上,苏让月环着阿古达木的脖子,抵住他的额头,喘息着,心跳紊乱,没说出话。   温热的呼吸扑在苏让月的脸上,带起薄红。   “走吧。”良久,苏让月撑住阿古达木健壮的胸膛,稍稍用力推开,靠在座椅上,敛眸说:“我饿了。”   阿古达木坐回去,轻抿着唇。他没立刻发动车,靠在驾驶位,沉默望着窗外辽阔的草原。   几分钟后,他抬手,重新发动了车。   草原上的酒店很有特点,放眼瞭望,只有一片无垠草海连接到天际。   而平坦的草原上,一座座蒙古包矗立,由长长的木头栈道相连,距离分散,很好地保证了隐私。   苏让月没有住过蒙古包,本来以为会不方便,但事实上并没有,进去后有一张大床,民族特色的地毯和墙,洗手间、浴缸、衣柜、电视什么的都不缺,很干净也足够宽敞。   老板穿着一身蒙古袍,站在门口,热情地问:“这个怎么样?”   苏让月点头,对阿古达木说:“我住这间。”   老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着说道:“这间足够两个人住的。”   苏让月:“我不习惯……”   这时草原已经开始日落,金色的光芒从门口泄露,为那个高挑的身躯描上柔和光边。   阿古达木已经开口:“两间,刷卡。”   老板笑呵呵道:“两间一万四。”   苏让月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问道:“多少钱?”   老板笑呵呵说:“一间是七千一夜。”   苏让月把自己的卡递了过去,并谦逊地说:“我很习惯两个人一起睡。”   阿古达木靠在一边的柜子上,低着头,手轻攥着。   老板接过卡,解释说:“旅游旺季,所以会贵一点。桌上有菜单,客人想吃什么,直接打电话就可以。”   苏让月说:“我困了,要先睡一会儿。”   他确实困了,因为时间太赶没订到机票,所以他是辗转坐着火车来到锡盟,路上没有机会好好休息。   今天早上把东西平安送到之后,他谢绝了爷爷朋友的挽留,直至现在,他的精神已经趋近麻木。   洗手间里有热水,他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穿着浴袍出来,蒙古包酒店特意开出的窗外夕阳欲盛。   他擦着头发出来时,那个蒙族年轻人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他本来半躺在床上,裹着蒙古靴的长腿搭在床外边缘,看到苏让月立刻弹起来,有种手足无措的紧张。   苏让月趿着拖鞋缓步走过去。   阿古达木的视线在他的身上看了一眼,又立刻拘谨地挪到了他的脸上,他没说话,很安静。   “我要睡了,”苏让月坐在床边,并没有太理会他,把毛巾扔在一边的椅子上,困倦地说:“你请便吧。”   他确实很累,所以并没有太多旖旎心思,几乎沾到枕头就意识模糊了。   他能感觉到阿古达木在身边,存在感很强,但他感觉很安稳。 第498章 一梦过草原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听到外面的细响。蒙古包里没开灯,光线黯淡,他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不知看了他多久。   初醒的慵懒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很温柔。   他轻且随意地问道:“外面下雨了吗?”   阿古达木声音也很放松,低声说:“下了有一会儿了。”   那嗓音实在性感,在这个只有雨声的草原上,侵入了苏让月初醒意志薄弱的心脏。   他望着阿古达木专注的目光,轻轻说:“你也睡了吗?”   “没有,”阿古达木轻声说:“说好看星星,看不到了。”   雨水正噼噼啪啪打在玻璃上,除此之外,只有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苏让月:“没事。”   这个环境太舒服了,身体和精神都很很放松。   苏让月隔着夜色望着眼前的人,弯唇说:“明天那达慕上,你有项目吗?”   阿古达木:“赛马。”   苏让月:“我没骑过马。”   下午,在车上,苏让月毫无征兆说出了那句“你还是跑不过我”。但其实苏让月从未骑过马,从未到过草原。   阿古达木:“我教你。”   苏让月轻笑了声,好奇道:“听说会有几百名博克手比赛。”   搏克手,是对蒙古摔跤手的称呼。大型那达慕大会上,搏克手的数量可以达到几百名。   阿古达木点头,说:“五百多名,很多优秀的搏克手都会来参加,也会有蒙古国的人过来,明天就可以看到。”   苏让月没问阿古达木为什么不参加博克比赛,他猜测是因为阿古达木的体型,相对于苏让月在网上刷到的蒙古搏克手来说似乎有点纤瘦了。   而蒙古的博克比赛是不分重量级别的。   这是因为蒙古族人民自古与自然战斗、应对部落中的战争与冲突时,需要用到博克进行战斗,那时候不会有人在意轻重,强大的力量是取胜和生存的重点。   阿古达木:“明天扎那也会参加。”   苏让月问:“谁是扎那?”   阿古达木:“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一名非常强悍的搏克手。”   苏让月“啊”了声。   这句话让苏让月微微恍了下神,他想起了昂哈和岱钦,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苏让月自小心胸宽阔,是很少会对事情较真的,但是因为这句话,他心里有点发闷。   他清楚,这种感觉来源于占有欲,但对两个刚认识的人毫无道理,他不知道其中是有多少来源于未知的牵动,又有多少是因为自己替已经消失在时间里的岱钦感到难过。   苏让月撑着床坐起来,打开了灯,蒙古包里的黑暗立刻被驱散。   “我饿了,你吃饭了吗?”他随口问。   阿古达木:“我打电话。”   晚上十点,雨还没停,蒙古包里的桌上摆了不少吃的,多是蒙古特色。   苏让月喜欢奶制品,所以对草原上的口味接受良好。   他捧着杯子,慢慢喝奶茶,窗外的雨送来清新的青草香。   “你那晚……说想谈恋爱。”安静的气氛里,阿古达木语速有些慢。   苏让月“啊”了声,没反应过来,转头时正撞上了阿古达木专注的注视。   两秒后,他随意地点点头,说:“好久没谈恋爱了,上一段还是大学时候的事。”   阿古达木垂下眼眸,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让月好久没想起前任了,在这个草原宁静的夜里,思绪都变得很慢,他想了一会儿,笼统地概括:“脸不错,身材也好。”   阿古达木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低低说:“那为什么分手?”   苏让月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很多事吧……问这个干什么?”   阿古达木把筷子放下,拿起碗,喝了口奶茶,说:“如果我们大学就认识,你会注意我吗?”   苏让月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上大四,你也才读大一而已。”   阿古达木追问得有点紧:“是连考虑都不会有吗?”   苏让月靠进椅子里,望着窗外坠落的雨滴,木头栈道延伸的地方,一盏灯被雨水打得迷离昏黄,捧着杯子的手指缓慢敲着,不甚在意地说:“不说这个了。”   “可是,”阿古达木抬头看他:“我很嫉妒,要被淹没了。”   苏让月微皱起眉,望过去,听到他说:“就像年迈的海东青一根根拔掉自己的羽毛,重新张开翅膀的时候,发现主人已经不愿意看它了。”   苏让月有点难过,轻抿着唇,两个人隔着满是草原美食的桌子对望。   “昂哈和岱钦已经死去了不是吗?”苏让月慢声细语道:“你有比岱钦更好的朋友,我也有自己的人生。”   阿古达木放下筷子,挺直腰,皱眉说:“我没有说任何朋友比岱钦更好,你不讲道理。”   苏让月又无意义地“啊”了声,不和他争执,转头看向窗外。   敞开的窗影上,阿古达木静静坐在那里,几分钟后,他站起身,走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传来淅淅沥沥水声,苏让月慢吞吞挪动了一下,起身,披上外套,推开了蒙古包的门。   夜雨并不算大,但是温度有点低,从门口向前延伸的木板铺成的栈道,被雨水淋得湿漉漉,一盏盏灯如星辰串联出了栈道转折轮廓。   朦胧光线顺着木栈遥遥铺来,草原空旷漆黑,天地间只有这点微光,仿佛童话的世界。   苏让月抬步,走进了雨里。   脚踩在木栈,发出细微轻响,扣着帽子,所以能听到属于自己的呼吸脉动,自然宁静的空气环绕,风切雨丝,飘到了他的脸上。   苏让月走出很远,在路中央停下,忽然有些茫然。   他觉得这样的环境非常熟悉,就像他很习惯处在这种地方,也很享受。   他想,大概又是岱钦。   那场梦里,他就是岱钦,他从不抗拒,因为他也信了长生天的指引,让他“意外”来了锡盟。   岱钦死去后,大概一直没有离开吧,他从来都很满足,因为那位蒙古王公把一生的挚爱都给了他。   他为他驯服海东青、跑马雪原林海、射獐猎狐、开凿陵墓……求亲。   冰凉的雨水把梦境混淆,朦胧的灯光里,苏让月恍惚间又看到了大雪纷飞,覆盖草原。   他不知道,那时候昂哈靠在棺椁上在想什么,不过,岱钦知道,那应该是他和昂哈最后一次见面了。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有人停在了他的身后。   “对不起,”清冽的嗓音在身后清晰响起:“刚刚……是我不讲道理。”   苏让月挪动站僵的腿,慢慢转过身,那个穿着蒙古袍的青年站在身后,他没撑伞,雨水就这样一滴一滴落在他英俊的脸上。   苏让月笑了笑,想起向他询问:“阿古达木,你知道昂哈过世之前在想什么吗?”   阿古达木低敛着的目光抬起,落在苏让月的脸上。   他长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不知该怎么说。   苏让月抬步,向他走过去,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在那个蒙族年轻人专注的目光中,苏让月笑吟吟提议道:“阿古达木,我们试着在一起七天时间吧。”   眼瞳明显震荡,飘落的雨落在里面,阿古达木忽然俯身,试探着在苏让月的唇上贴了一下。   苏让月没有躲开,就那样肆意地看着他。   草原雨夜里投来的灯光落在年轻男生的脸上,有些微泛红,他笑了起来,原本冷峻的人笑起来,就像草原上初升的太阳一样灿烂鲜活。   “七天……好。”阿古达木看着苏让月,轻声说话时仿佛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谢谢,哥哥。”   每一次,阿古达木叫自己哥哥时,苏让月的掌心都会麻一下,就像电流穿过的感觉。   他伸手,环住了阿古达木挺拔的窄腰,同时,身体被紧紧拥住。   雨一直在下,落在黑夜里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剧烈的心跳从紧贴的胸膛传递。   年轻的悸动和冲动全部融进拥抱里,其实,这也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两个人站在原地,很久没挪动地方。   相互依靠的身影,渐渐隐在草原的灯火阑珊里。   草原上总会迎来日出,雨水让牧草更加丰沃,五彩的烟花在湛蓝天幕上绽开,绚美豪放。   激昂的音乐为背景,数不清的车辆齐聚,开幕式上身着蒙古各部落服饰的男女入场,无论身高、形象,都是出类拔萃,各部独特华丽的服装和从容的步调是草原人独有的文化自信。   到处都是人,苏让月戴着墨镜,站在越野车顶,遥望着里面搏克手从远处入场,万众瞩目。   阿古达木靠在车身,打完一通电话,抬头看他:“我们去前面看。”   前面已经围起了人墙,围观的人个子多数都不矮,苏让月182的身高,在这片草原上不显山不露水。   他半蹲下来,低头看这位穿着蒙古袍的青年,勾唇说:“弟弟,你多高?”   阿古达木:“裸高196。”   苏让月眼睛微微睁大,说:“真的假的?”   阿古达木向他伸出手,微微仰头看他,黑色墨镜上映着苏让月的影子。   手轻轻搭上,被牢牢握住,苏让月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倒在阿古达木的肩上。   他笑着拍阿古达木的背,让他放自己下来。   阿古达木把他的腿牢牢压住,就这样把他扛在肩上,步履平稳、轻轻松松地向前走去。   那达慕气氛很热烈,没有人留意两个人的打闹,苏让月被阿古达木扛着走到一处高台上。   恰好搏克手们走到面前,赤裸着健壮上身,脖子上挂着彩色布条,腰间系三色布条,下身的裤子宽松,脚下踩着马靴。   浩浩荡荡的人从面前经过,脚下迈着豪放的舞步,如千军万马压来,气势磅礴。   苏让月扶着阿古达木的手臂站稳,说:“这个舞步有什么讲究吗?”   阿古达木:“这是模仿鹰、狮子、鹿姿态的舞步,是搏克手入场的仪式。”   苏让月:“他们脖子上的项圈……”   “将嘎,”阿古达木:“赢得一场比赛,就会在上面系一根五色彩绸,不过分地区,有的地方不戴,比如呼伦贝尔。”   苏让月点点头,盯着浩浩荡荡的壮汉,好奇地问:“参赛选手都必须是蒙古族人吗?”   阿古达木说:“不限制民族、地位、地域,如果有路人路过,想要参加,也会受到欢迎。”   苏让月转身,仰头看他:“今天就会进行博克比赛吗?”   阿古达木:“当然,有空旷草原的地方就有场地都可以随时进行比赛的。”   苏让月笑起来:“咱们两个比一次。”   阿古达木:“……”   他把鼻梁上的墨镜摘下来,露出略带笑意的眼睛,问:“你有摔跤经验吗?”   苏让月摇头,不过,他还是有点跃跃欲试的,想要报名看看。   这时,有人从远处走过来,笑着叫道:“阿古达木,你在这里。”   苏让月随着阿古达木一起看过去,就见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他也穿着蒙古袍,身材高大,留着胡子和半长的头发,编成细细的辫子,很有民族特色。   阿古达木叫了声:“宝力德叔叔。”   中年人笑着说了一句话,用蒙语说的,苏让月听不懂,阿古达木也一样用蒙语与他交谈。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就离开了,苏让月眼睛晶亮地看着阿古达木,问:“你会蒙语啊。”   阿古达木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微微欠身看他:“我是蒙古族啊。”   苏让月隔着墨镜看他,说:“那我也学一下蒙语吧。”   阿古达木微怔,正要开口,听到苏让月兴冲冲道:“我要报名博克比赛。”   阿古达木:“……”   事实上苏让月的运气并不算好,这次比赛512个名额已经满了,不会再招人。   现场气氛十分热烈,辽阔草原上人们聚集,周围有许多美食摊位,烤肉的香气在风中飘扬。   源源不断的本地车、外地车辆向这边赶,人越来越多。   苏让月坐在人群里观看搏克手比赛,戴着将嘎的搏克手带着传统的舞蹈仪式入场,相互博弈。   一旁,围观的人群热情地加油欢呼。   阿古达木拿着烧烤肉串走进来,在他身旁的草地坐下,询问道:“饿了吧?”   苏让月接过一串,转头看他,勾唇道:“谢谢老公。”   阿古达木:“……”   攥着木枝的手蓦然收紧,喧闹的人群里,他不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听错。   “苏让月……”阳光干净的气息靠近,穿着蒙古袍的高大帅哥认真看着他,说:“再说一次。”   苏让月笑得灿烂狡黠:“不习惯吗?那我以后只在床上叫。”   “习惯!”脏随着热烈的欢呼震荡,阿古达木喃喃说:“我只是太心动了。”   苏让月喜欢主动的人,但是这种慢慢撩拨的感觉也很不错。   他咬住羊肉,看向场内高大搏克手的竞赛,最原始的力量和血性最直观地传达到眼里,让人热血沸腾。   临近黄昏的时候,草原上燃起了篝火,蒙古族的男女围着篝火聊天,苏让月见到了阿古达木的朋友扎那,那位优秀的搏克手。   那是一位一米九多的壮汉,坐在椅子上,就像一座小山,有着扑面而来的力量感和压力。   他和阿古达木站在一起,阿古达木似乎更高一点,但是体型是比不上的。   相对而言,苏让月还是更欣赏阿古达木这样精壮类型。   太阳渐渐落下,草原上响起了马头琴的悠扬乐声。   苏让月拿着手机拍摄视频,最后画面还是不自觉对准了坐在身边的阿古达木。   夏季的草原,星辰渐渐出现,热烈的篝火映在那个英俊的蒙族年轻人的侧脸,火光跳动中,有种古老又神秘的错觉。三百年前的草原上,或许有一个人也这样坐在篝火边上,载歌载舞里,贵气优雅,神采飞扬。   像是察觉他的目光,阿古达木停下与扎那的交谈,转头看他。   那张俊脸闯入了镜头里。   苏让月在那一瞬间呼吸停了停,他有一瞬间的恍神,旷野星河璀璨,飘起的火星明灭里,恍惚间思绪穿越百年。   昂哈……   苏让月眼中微涩,怔怔看着他,清晰的手机界面上方,录像的时间静静流淌。   那个蒙族青年倾身凑到他的镜头前,眼睛微微弯着,轻笑着说:“你在拍我吗?”   苏让月弯弯唇,说:“在拍我的蒙古王爷。”   阿古达木一怔,随后笑得更加灿烂,他说:“那你就是我的王妃。”   满天星斗在那一刻全部倒扣到他的眼中,苏让月呼吸有些不顺畅,就像是有一颗酸涩的果子压在喉咙里,正在发酵。   苏让月缓慢眨了下眼,眨掉眼底的涩意,勾唇问:“你会唱歌吗?”   阿古达木手旁就有一把马头琴,他随手拿起来,压住弦,从镜头后看他:“会,想听什么?”   草原的虫鸣此起彼伏,像是大自然给的天然伴奏,苏让月说:“蒙语歌。”   阿古达木扶着马头琴,修长手拿起琴弓,说:“鸿雁。”   他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探出头来,是搏克手扎那,递给他一碗马奶酒,笑着说:“远方的朋友,欢迎来到草原。”   苏让月接过酒,仰起头,喝了两大口,醇和爽净的奶酒入喉,马头琴的声音响起。   篝火旁的人笑着站起来,蒙古族的男女围着篝火唱歌。   清冽悠扬的嗓音哼唱,穿透了夜色,仿佛听到了草原儿女对家乡的眷恋。   苏让月始终望着阿古达木的侧脸,忽然觉得马奶酒的醉意渐渐涌上了心头。   他手里仍握着手机,记录下这个浪漫夜晚的每一个细节。   扎那的声音传到耳边:“你是他的岱钦吗?”   苏让月闻声转头看他,温和地笑笑:“我是,你信吗?”   扎那不信,但是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给苏让月倒酒,碰杯后,健壮的胳膊撑在膝上,给他一个眼神,笃定地说:“他喜欢你,无论你是不是岱钦。”   苏让月笑笑,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个。   蒙语的鸿雁与汉语版完全是两种感觉,苏让月听不懂,但痴迷上了从阿古达木口中吐出的语言腔调。   或许,他痴迷的不只是语言。   篝火边,草原的儿女载歌载舞,苏让月和扎那喝着酒,一首歌唱完,由其他人接去了马头琴。   苏让月站起身,低头看坐在地上的人,笑着说:“阿古达木,我们来比比摔跤。”   阿古达木仰头看他,向他伸出手。   手交握,借力起身。   扎那在一旁笑道:“加油阿古达木可是很强的。”   苏让月白天看博克比赛时,大概明白了规则,也看出了一些技巧,他跃跃欲试,看着阿古达木说:“我也不弱。”   篝火边的人们看到有摔跤比赛,都看了过来,苏让月放开阿古达木的手,扬扬下巴,说:“来吧。”   他练过十几年的武术,并不是没有一点信心的。   可是阿古达木那极具压迫性的身高靠近时,他还是感觉到了压力。   阿古达木的手搭上了他的右肩,苏让月出于本能格挡,同时,阿古达木另一只手忽然抓向他的腰,苏让月躲避,这时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应该进攻不应该防守,因为阿古达木已经绊住了他的腿。   苏让月眼疾手快地勾住阿古达木的脖子,借力迅速翻身,试图把他带倒,博克比赛中,只要膝盖以上的任意部位着地就输了,但是这同时,他感受到了这位蒙族年轻人极强悍的力量,像是不可撼动的山一样,他竟然动不了他分毫。   那一刻他就明白,他可以打败阿古达木,但是他无法把他摔到地上。   腰被牢牢扣住,眼前光影一阵晃动,他摔到了草地上。   阿古达木半跪在地面,手撑在他的耳侧,低着头,目光温柔地落在他的脸上。   “我输了。”苏让月心胸开阔,输就是输,笑着说:“你这么厉害,我以为你不参加比赛是因为体型原因,但在我看来,你并不输给他们。”   一旁的扎那说道:“博克比赛不只靠力量,强壮固然占优势,但还是极需要技巧的比赛,蒙古男人无所畏惧,任何对手都不会让蒙古男人退缩,阿古达木不参加是因为,他之前输了一次给我,赌注是一年不参加任何规模的博克比赛。”   苏让月坐起来,望着眼前高大的蒙族年轻人,心脏控制不住砰跳,他知道他在慕强,但是如果是阿古达木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篝火晚会继续,苏让月去找扎那喝酒了。   阿古达木在他身后坐下,拿起一旁的矿泉水,喝了口,目光带笑地望着苏让月,看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安安静静陪伴在他身边。   烤肉的香气遥遥飘散,苏让月靠在阿古达木的身侧,心情舒畅放松,听着周围蒙古人带着口音的朴实聊天,他们说着牛羊与丰收,听着那句他可以听懂的歌词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掉这个浪漫的夜晚,这个他很熟悉的场景,仿佛几百年前,就经历过无数次。   就像鸿雁,归乡。   越野平稳开在草原上,路上漆黑,没有路灯。   苏让月喝醉了,阿古达木没有喝酒。   车灯照亮前路,空旷平坦,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   车上很安静,仪表的亮光微薄,朦胧照在驾驶位的脸上。   苏让月闭着眼睛,轻声说:“阿古达木,我睡了。”   阿古达木微微颔首,说:“睡吧,我会把你抱回房间。”   苏让月“嗯”了声,放任困倦席卷全身。   下车的时候苏让月知道,他被阿古达木轻松抱起来,靠在他的胸前,沿着栈道回到了那个蒙古包。   外套被脱掉,他被轻轻放进薄被里,然后轻轻盖好。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关上。   苏让月从床上坐起来,呆了一会儿,下了床。   他脱掉了沾上绿色草汁的衣服,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正要换上,忽然瞥到一旁椅子上放的蒙古袍。   阿古达木的,深蓝色的蒙古长袍。   他走到椅子边上,拿起长袍,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   随后,抬手,套在了自己身上。   对他来说太大了,镶边窄袖长出一截,下摆覆盖到了脚背。   房间里没有镜子,他转过身,走到窗户前。   微弱的氛围灯反射出的影子模糊,让他看起来也有那么一点蒙古族的模样。   身后传来开门声。   窗影上,高大的身影走到苏让月的身后。   苏让月转身,入目的是大片赤裸的胸膛。   健壮发达的肌肉在朦胧夜色里暴露,年轻炙热的体温几乎传到苏让月的脸上。苏让月目光投落在那轮廓极为性感有力的肌肉上,发达却并不夸张,线条流畅有序,带着蓬勃的力量感,极具野性。   完美到让人嫉妒。   他抬起头,望着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从浓眉慢慢下滑,一寸一寸,摇曳在他左耳晃动的绿松石耳环上。   阿古达木安静站在他面前,垂眸看他,目光静谧。   温热的手触上他的腹肌,五指指腹缓缓上滑,手腕的银镯轻轻与胸前坠的狼牙碰撞,发出一声悦耳脆响。   “苏让月……”   “老公。”   苏让月抬起头看他,目光慵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初夜还在吗?”   阿古达木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垂眸说:“在。”   苏让月“啊”了声,说:“要不要今晚便宜我?”   腰被有力的臂膀环住,整个人被忽然抱起来,然后,摔进了柔软的大床。   苏让月喝醉了,眼前晕眩,能看清时,那个野性十足的身体压了下来。   他抬起手,却被阿古达木攥住手腕,他温柔地将苏让月的手压制头顶,低下头,轻吻了他的唇一下。   自己的狼牙吊坠,从另一片滚烫的胸前落在他的胸口,两人安静地对视两秒,唇又不受控地贴在一起。   这一次,分开就有点困难了。 第499章 一梦过草原   苏让月伸出舌头,与身上的人相互舔舐,唇瓣缓慢辗转碾压,强烈的刺激里心跳一点一点失去原有频率,苏让月耐不住轻哼。   是舒服到无意识的呻吟,但阿古达木不懂,以为他喘不过气了,微微起身离开,急促的低喘里,带有糜烂意味的津液连在两人的唇上。   幽深的眸子近距离观察着苏让月,看着他带着水痕充血的唇、白皙的脸上晕的红,心脏剧烈跳动着,他再一次把唇贴上去,这一次搅动的力道过于激烈,苏让月闭着眼睛,承受他一次比一次熟练的入侵,舌头在口腔内壁肆虐,向更深的喉口深入。   那具身体火热且充满力量,苏让月身上没有一刻不被强烈的电流冲击,才这种程度而已,他已经受不了了。   他配合地张着双唇,长腿蜷起,贴在那个蒙族年轻人的身侧。   或许因为他的配合,手被宽容地放开了,苏让月抬起手,抚上阿古达木的侧脸,指腹顺着他的眉骨一路向下,触碰上了他的喉结。   他贴在那里,能感觉到阿古达木的吞咽起伏,他在咽着两个人的津液。   随性的动作,性感又充满苏感。   他忽然偏过头,避开阿古达木的吻,阿古达木下意识追上去,唇贴在他的唇畔,低哑地、催促地叫了声:“苏让月?”   苏让月大口喘息,说:“一点也不懂吗?”   阿古达木抬眸看他。   蒙古包窗外星河璀璨,草原的虫鸣此起彼伏,室内,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喘息声。   苏让月撑着阿古达木的胸膛,望着他的眼睛,逗弄道:“不会做吗?”   阿古达木轻抿起唇,几秒后,说:“会。”   那句话说完,他微微起身,修长的手覆上了苏让月的脖子,缓缓向下。   蒙古袍的斜襟盘扣被一颗颗解开,苏让月赤裸的身体展现在屋内灯光下。   灼热的胸肌贴上他的身体,缓缓地蹭。   苏让月忽然发现“肌肤之亲”的表意居然也这样刺激,他扶着阿古达木坚实的肩膀,低头和他一起看着,赤裸的身体相互磨、蹭,这种调情的方式有种异常的色。   苏让月的腿不受控制绞上他的小腿,一阵阵的酥从腿心溢出,他低喘着,盯着阿古达木的腹肌,满意又赞叹地说:“老公,你的身材真棒。”   阿古达木:“和你的前男友比呢?”   苏让月闭了闭眼睛,声音微哑:“在这个时候吃醋吗?”   阿古达木:“我会吃一辈子醋。”   这句诚恳又小气的话撩拨了苏让月最柔软的那根心弦,同时他感觉到了份量极重的东西隔着布料撞了他一下。   身体里炙热的血液扬起波涛,他呼吸不畅道:“你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阿古达木忽然压了下来,脸埋在他的颈侧,寸头有些扎人,贴在苏让月的侧脸。   “我会克制一点。”阿古达木低低沉沉的声音顺着他的骨骼传入心底,他轻声说:“我会像草原上的海东青一样忠诚。”   前一句话,他说了谎,后一句话,短时间无法验证。   苏让月躺在床上被他插入时,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快感,那个几乎令人难以相信的尺寸全部进入后,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体都在颤栗。   男人缓缓晃动,他们负距离接触,此刻是这个世界上最近的人。   他们认识不久,一切都很快,却又好像为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   苏让月满身是汗,精神恍惚间,轻笑着叫他:“王爷。”   阿古达木身体稍滞,忽然俯身,咬住了他的嘴唇。   “苏让月……”他望着苏让月,低低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分不清我们到底是谁。”   苏让月看到了那位蒙族王公,半梦半醒半醉,强烈的快感让他眼前出现朦胧的白光。   岱钦喝醉了,大步闯入府门,没人敢拦他,即便王爷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他一路走进了内院,看到坐在堂上看书的人,他不管他今天高不高兴,反正自己要做的事他必须要无条件忍受,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公。   他把昂哈压在椅子上,重重吻了他。   “苏让月……”那个性感的急促低喘在他耳边回响,像要唤醒他,又仿佛要把他拉入更深的深渊。   “舒服吗?”安静的草原夜里,阿古达木轻轻问。   “好舒服……”   灯火跳动里,岱钦被紧紧搂住腰,吻深深加重。   “唔……”   苏让月被狠狠擦过敏感,强烈的快感让他挣脱出那个幻境,他身体控制不住痉挛,双臂和线条优美流畅的大腿攀附在阿古达木身上,这个强壮的、身高有196的蒙古男人。   “老公……哈……”他胡乱地吮吻阿古达木的脖子和肩膀,试图缓和自己濒临崩溃的快感,说:“你轻一点,我要被你送回三百年前了。”   阿古达木的手按住他的后腰,把他从床上抱起来。   床边,苏让月坐在男人的腿上,身体里的东西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穿透。   他扶着阿古达木的肩,慢慢动作,每一次勉强提起力气,都会让自己更深坠落,他望着那个满脸情欲的蒙族男人,低喘着说:“弟弟,你来吧。”   室内响起肉体碰撞的声音,从缓到急,接吻的旖旎啧啧水声纠缠其中,草原的夜沉下,床帘拉得严丝合缝。   蒙古包里,两个人的身体一直连在一起,肚子吃了太多,已经微微凸起,但还是接受了男人充满占有欲、执着的一次又一次的内射。 第500章 一梦过草原   房间里折腾得乱七八糟,洗完澡时,天已经蒙蒙亮。   苏让月蜷缩在阿古达木的身旁,睡得很沉。   阿古达木一直没睡,空调保持着草原夜里的恒温,他搂着苏让月,透过静谧的晨光,一直看着他。   七天时间,已经过了一天。   苏让月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他身体素质不差,但是经过那一夜还是浑身酸疼。   阿古达木半蹲在床边,握着他的脚踝,戴着银戒指修长的手托住他的脚,认真看了会儿昨天他在草原上行走磨起的水泡,说:“你在终点等着我。”   今天阿古达木赛马,苏让月也准备今天学习骑马的,可是现在的身体不允许。   苏让月抬起脚,踩在那个身穿白色蒙古袍的健壮男人肩上,居高临下看他。   阿古达木抬起头,苏让月挑唇,向他眨了下眼睛,语气单纯又无辜:“没办法骑马,那可以骑老公吗?”   阿古达木愣了一下,随后眼底浮现笑意,认真说:“可以的,我本来就是给你骑的。”   苏让月耳朵一烫,避开他的目光,把脚踩在地面,说:“我去换衣服。”   阿古达木:“让人送了袍子和靴子过来,草原上还是穿靴子比较好,保护腿和脚。”   苏让月看向床头,那里有一套崭新的棕色蒙古袍。   “不是量身定做的,不一定特别合身,”阿古达木站起来,拿起袍子,说:“回城市后,我带你去定做一件。”   袍子是复古风,面上的祥云刺绣掺杂了时尚元素,随着时间发展,蒙古袍的样式也随着融入了现代特色,但仍保留着它特有的大气与便捷。   苏让月换上了袍子,阿古达木半跪在地上,把崭新宽松的白袜子穿在他的脚上,然后,给他套上了蒙古靴。   他踩在地上,走了两步,靴子很合脚,比他的运动鞋要舒服很多。   阿古达木长臂在他腰间环了一圈,把皮质腰带系好。   望着他低垂的浓密眼睫,还有那张认真的脸,苏让月心里泛起丝丝的痒,他伸手抱住了阿古达木的腰,仰头看他,慵懒地随着心意撒娇:“老公,今天要跑多远?我不想和你分开太久。”   阿古达木眼睫一颤,掌心握在他的腰上,低头,在他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他做这种事时很自然,但是戴着耳环的耳朵却有点泛红,他沉稳地说:“三十公里耐力赛。”   苏让月一愣:“那么远吗?”   “嗯。”阿古达木凝视他的眸子,认真地说:“我会夺得第一名,把奖牌和奖金都送给你。”   苏让月把脸贴在他的肩上,说:“那你快一点。”   阿古达木腰上系了橙色的绸子,头上戴起白色的蒙古帽子,来到赛场时,苏让月看到了一辆辆运送那匹的车。   阿古达木的马也在其中,是一匹非常俊美的枣红色大马,它从车上跳下,目标明确地向着阿古达木跑来,用脑袋热情地拱他的肩。   苏让月抱着双臂靠在车身上,微扬下巴,说:“我开车在终点等你。”   今天日照强烈,草原辽阔清晰,许多俊马都已经到了现场,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只是看到这样的磅礴浩大的气场,就让人心中震撼。   阿古达木点头,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   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架着墨镜,遮住小半张脸,仍能看出他面容的精致与迷人。   他翻身上马,身影利落迅速,蒙古袍飞扬,人就像飞上去的一样。   在马背上坐好,他勒住马缰,将烈阳倚在身后,居高临下问:“你早上说不想和我分开太久,是真心的吗?”   苏让月背靠着高大的越野,点头说:“真的。”   他想,他在草原上遇到了一场极度滚烫的热恋,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灵魂与肉体全部投入的爱恋,以至于他很想时时刻刻和那个蒙族年轻人黏在一起,和他分开一会儿都觉得荒废时光。   骏马飞腾带起漫天烟尘,起点的彩旗迎风猎猎作响,橙色鲜明耀眼的绸带随风飞舞,苏让月望着那个马背上的男人,心脏擂鼓一样跳动。   那股子千军万马带出的热血沸腾里,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那一个身影,马蹄振动带起灵魂的震颤,夏日炽热的骄阳下,他再一次领略这位蒙古年轻人的野性与魅力。   他拉开车门,上了驾驶位。   越野车在草原上飞驰,跟随着马蹄方向,去往约定的地方。   耐力赛路途太长,对马的要求很高,苏让月开车也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终点停了几辆车,与起点一样,插着彩色旗帜。   苏让月下车,踩着引擎盖,上了越野车顶。   风从旷野吹来,扬起他的蒙古袍衣摆。   他张开双臂,向后仰倒,躺在越野的车顶。   刺目的阳光被墨镜过滤,天空的颜色恰到好处,蒙古袍的面料清透舒适,他蜷着腿,慢慢闭上了眼睛。   马蹄声响起的时候他也没有睁眼,就那样惬意地晒着太阳,直至有人走到车边,叫他:“苏让月,我回来了。”   苏让月轻轻挑起唇,随意地问:“赢了吗?”   阿古达木:“赢了。”   苏让月撑着车盖起身,低头看他,轻声说:“那可以陪我了吗?”   旷野的风摇曳着精美的白色蒙古袍,阿古达木轻扬起唇,眼角眉梢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意气与骄傲:“如果不是知道你在等着我陪你,我不会跑这么快。”   苏让月笑了起来,手腕随性地撑着膝盖,说:“我在郭尔罗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没有这么会说话。”   阿古达木轻抿起唇,马鞭在靴子上轻轻敲着,片刻后,低头说:“那时候很害羞。”   草原的牧场上牛羊成群,河流蜿蜒哺育着草原与万物生灵。   这里不是旅游区,人很少很少,只有牧民居住。   那达慕后赛马后,阿古达木带苏让月来到这里,两个人一起在原野上流浪。   火红的太阳一半藏在山岗后面,河流延伸到天的尽头,蒙古靴抖落朝露,草原上迎来了金色的日出。   阿古达木喂给马草料,在朝阳里转头看他,笑着说:“你醒了?”   深蓝色的蒙古袍,腰间系着黄色腰带,清晨的牧场上,那样的人站在阳光里,真的会分不清时代。   苏让月微微俯身从蒙古包里出来,问:“有奶茶吗?”   阿古达木:“有的。”   苏让月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马头,说:“今天也去跑马吧。”   阿古达木点头,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观察他的表情,苏让月一直放松地笑着,没有半点异样。   这是第七天,他们仍在草原上流浪,热恋的感觉半分未减。   这片草场上的牛羊和马匹都属于阿古达木家,牧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餐。   清晨时羊群出圈,由牧羊犬守护着向草原深处跑去。   苏让月已经熟练上马的方式,这匹赢得那达慕比赛的马是阿古达木养大的,性子烈,但很有灵气,并不排斥苏让月的靠近,在他上马的时候,安静温驯地站着,等他坐稳,由阿古达木牵着,在草原上行走。   七月末,草原上成片的野花开放,清丽的小白花随风轻晃,绵延上了高岗。   苏让月从马背下来,走到阿古达木面前,笑着说:“弟弟,你还会编花环吗?”   阿古达木用野花编着一个花环,看起来很熟练,白色花朵绕在上面,还存着一点未晒干的露水。   “小时候就会,那时候总是做梦,分不清自己是谁,也不喜欢和人说话,”阿古达木缓缓道:“最喜欢牧场,每次来这里都会练习,想要编好了,送给岱钦。”   苏让月在他身旁坐下,靠在他的肩上,仰头看天,马就在一旁安静吃草。   风从旷野来,吹起苏让月的发梢,他轻轻弯起唇,逗他:“我小时候就很受人喜欢,三岁就开始谈恋爱了。”   阿古达木:“……”   他绕着花环,说:“哦。”   苏让月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上染着红色阳光,说:“你的童年是不是很孤单?”   阿古达木理所当然地说:“人生来就是孤单的。”   “我没和你说过吧,”苏让月声音清朗好听:“我经营着一家当铺。”   阿古达木垂着眸子,手上动作没停:“你什么也没对我说过。”   他语气平静,但能从中听出一点控诉。   苏让月笑笑,说:“我的店里,有很多以前的老物件儿。”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知道的吧,那些因为缺钱,把自己珍贵的东西送进当行,而我们最多会给保管六个月时间,超出六个月未赎,那件东西就会属于当行了。”   阿古达木应了声:“嗯。”   “一般的流当品我们都会自己处理,或是交托拍卖,或是送给朋友、留着自己用,但还有一部分,是寄托了主人执念和想要赎回的意愿的。”苏让月缓缓说:“我们不会对外售卖,就一直妥善保管着,过了几十年、上百年,它们一直在那里安安静静等着,我每次翻开记录的册子时,都会觉得它们很孤单。”   阿古达木敛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像其中一件,等着人把我赎走。”   苏让月笑起来,摸摸鼻子,说:“有点。”   他将头靠在阿古达木的肩头,说:“我本来不相信那些东西会有人回来找的,直到那天我遇到了一位姑娘,她跟着梦来到了我的店里。”   苏让月说:“我开始相信梦,因为梦里的一切都在现实中得到印证,我开始相信我是岱钦,因为你爱他。”   阿古达木微怔,侧头看他。   苏让月睁开眼睛,看着天上掠过的飞鸟,说:“因为我希望你爱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他轻声说:“我梦见大雪漫天,覆盖草原还有那座未填埋的墓,那位蒙古王公喝醉了,潦倒又孤独,他和我对视着,对我说嫁给我吧。我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阿古达木把花环戴在了他的发上,端详了一会儿,望进他的眸子,说:“我爱你,谢谢你把我从梦的手里赎出来。”   苏让月笑了起来,他安静了一会儿,遥望着辽阔的山岗和与大地极近的云彩,忽然说:“你知道岱钦为什么喜欢跑马吗?”   阿古达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他喜欢旷野的风和自由。”   苏让月摇摇头,指着落在山岗上的巨大云朵,说:“他希望带着昂哈跑到山顶,藏进云里。”   阿古达木眼瞳震颤,手指缓缓收紧。   在他从前无限轮回的梦里,他总是梦到自己和一个少年在草原上跑马,他始终望着那个人的背影,看他在原野疾驰。   他只在意自己的速度,但并没有注意过那个人为什么要一直向前跑。   他明白,苏让月是岱钦,岱钦是苏让月,所以他能给出这个答案。   跑到山顶,藏进云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在云里拥抱、相恋,不会被别人看到。   夕阳西下的时候,牧民开始驱赶牛羊回家。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聊天,苏让月抬起手做了个兔子的影子,却轻而易举接住了草原的夕阳,阳光透过指缝,把手照得透明,橘黄色活泼的影子,仿佛时光穿流而过。   阿古达木听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们的七日之约就要结束了。   他想让苏让月留下,留在草原,可他知道,那是极度自私的、不可能的事。   他伸出手,学着苏让月摆了个兔子的手势,拇指和食指捏成的兔子嘴巴与苏让月的轻轻相碰,问:“你在想什么?”   苏让月眯着眼睛,望着红彤彤的指缝,说了句幼稚的话:“你说夕阳是从哪里照来的?”   阿古达木起身,拉他起来,笑着说:“我们去追追看?”   苏让月没明白:“追太阳?”   阿古达木点头,年轻热烈的眸子盯着他,说:“嗯,追太阳。”   苏让月弯起眼睛,借力站起来,一旁吃草的马抬头看他们。   苏让月爬上了马,阿古达木利落地坐在他的身后,环住他的腰,马鞭扬起,骏马嘶鸣,沿着河流的方向向前跑去。   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追逐夕阳,一直追赶着天光收敛的方向,旷野的风从蒙古袍的衣摆掠过,草原辽阔宽广,包容着他们的年华和自由,马鞭声响亮,放逐着肆意的灵魂。   他们追到了星空升起的地方,马停在空旷的原野。   两个人抬头望着墨蓝天空,苏让月靠在阿古达木坚实滚烫的胸前,看着夜空中一闪一闪亮起的星子,轻声说:“你不要再孤单了,阿古达木。”   姑姑已经厌倦了替他看店的日子,她没想到苏让月一去这么多天,中间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把他叫回来。   苏让月刚回来,她连忙抱着小狗崽跑路了。   窗上的小乌龟被姑姑翻了个壳儿,四爪朝天可怜巴巴地划动。   苏让月把它翻过来,打量着自己的店铺。   他只去了不到十天,却感觉过了一生一世。   日子回归了平静,他坐在店里等待着客人上门,就短暂忙碌一下,然后回老宅仓库,拿着册子一一对照认识上面的流当品。   这些东西,在爷爷作为当家人的时候,没有出过一件,但是苏让月短时间里就遇上了两位赎当人,他觉得并不是偶然。   从仓库出来天色已经晚了,扬州月很亮,已经趋近圆满。   八月的夜里,温度舒适,道旁的美人蕉开得正好,他穿过青石板小路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他住在一个二层小楼,离老宅子不远,院门口三两只流浪猫安安静静趴着,见他回来,慢声细语地喵了声,起身抖了抖毛,黏糊糊走过来,绕着他的脚踝蹭。   他蹲下来摸了摸,起身,走进了院子。   在一旁的小仓库里取出猫粮,倒进猫碗里,关好大门,进了房子。   他的生活节奏很慢,他也很享受这种慢悠悠的日子。   立秋那天,他在店铺里和客人聊天,爷爷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提前关了门,回到老宅,找到爷爷要他取的画,然后打车去了酒楼。   他不知道爷爷在那儿干什么,倒是刚走到包间门口,就遇上了出来打电话的徐炎。   徐炎冲他笑笑,温和有礼地说:“苏老爷子在里头。”   苏让月点点头,见他在打电话也没多打扰,推门进了包厢。   里边坐了四五个人,有徐炎的爷爷、上次去内蒙见过那位爷爷的朋友,剩下的几个都没见过。   他走到爷爷身后,恭恭敬敬道:“爷爷,画拿来了。”   爷爷没立刻拿画,拍拍他的手臂,笑道:“这是让月。”   苏让月抬起头,听见一个略带口音的健壮男人说道:“上次让月去锡盟,我临时有事,也没好好招待。”   苏让月唇角噙笑,有礼有节道:“巴图叔叔,您的气色还是一样好。”   巴图大笑起来,正要开口,包房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量极高的男生。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潮流休闲服,剃着利落的寸头,青茬儿几乎贴着头皮,野性十足,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情绪内敛,气质沉稳冷峭。   他的左耳上,戴着一个绿松石的耳环,随着走动轻晃。   苏让月抬头看过去,心脏一瞬间失去沉稳的频率,下意识开口:“阿……”   来的那个年轻人也看了过来,从他微缩的瞳孔,苏让月明白过来,他也同样意外。   包厢设计文雅,复古的桌椅和青花瓷器被下午的阳光浸润,窗外流水叮咚叮咚。   巴图看向苏让月,有些意外道:“你们认识?”   苏让月快速收敛情绪,微笑道:“不认识。”   爷爷笑起来,说:“这是你巴图叔叔的儿子,刚大学毕业,小时候我还抱过他,比你小几岁。”   苏让月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觉得面前的场景荒诞又合理。   巴图叔叔爽朗笑道:“阿古达木,叫人。”   越过圆桌,那个野性十足的男生黑眸紧盯着他,缓缓开口:“让月哥,你好。”   苏让月眯眼看他,慢吞吞道:“你好。”   在场的人都没留意到,阿古达木是后进来的,本不应该知道苏让月的名字。   画卷缓缓展开,一群人围在画前欣赏,这是一幅骏马图,是爷爷的收藏之一。   苏让月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下午三点,酒楼里这个时间客人不算多,极讲究的江南园林设计,流水从中穿行。   苏让月踩着石子路,走进了园林深处。   爷爷常来这里听评弹、聚会,苏让月很熟悉。   他走进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给自己微烫的手心降温。   身旁走来一个人,关掉了他的水。   苏让月抬起头,腰忽然被紧紧搂住,拖进了一旁的男洗手间里。   宽敞干净的隔间里,急促的呼吸急迫压下,苏让月熟练地环住男生的脖子,启开唇,与他紧紧纠缠在一起。   心跳紊乱,在安静的空间里咚咚地敲打着胸膛,细碎的呻吟溢出,唇瓣相互碾压,舌头在口腔中吸吮舔舐,偶尔从微启的唇间露出端倪,色气又亲密。   湿漉漉的手贴上男生的脸,苏让月舌尖仍被他吸着,声音含糊,笑着叫他:“老公……”   腰间覆上一只极有力的大手,腰带被解开。   苏让月有点腿软,低低道:“在这里做吗?”   “快点,”阿古达木始终注视着他,目光幽深,声音低哑道:“我们快点,没关系的。”   苏让月必须得承认,他每一次见面都会被这个蒙族年轻人深深吸引,灵魂的野性与炽热总能轻易将他点燃。   在阿古达木面前,他就是一个易燃品。 第501章 一梦过草原   安静的洗手间里,苏让月跨坐在男生的腿上,缓慢吞咽着适应,强烈的快感让他头皮发麻,酥麻从尾椎一路传至指尖。   他凑上去吮住阿古达木的唇瓣,低低道:“来扬州不告诉我?”   阿古达木搂着他的背,说:“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苏让月弯起眼睛,问:“那现在惊喜吗?”   身体里的巨大缓缓抽动,摩擦间,让苏让月的脚趾控制不住蜷缩,他扶着阿古达木的肩,低哼了声。   “太过惊喜,”阿古达木说:“看到你的时候,我真以为我在做梦。”   苏让月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身下的律动越来越快,一下一下顶进最里面。   “我也是,”苏让月闭上眼睛,咬唇说:“弟弟,我想你了。”   “你刚刚还说不认识我。”阿古达木报复性地重重顶了他一下,苏让月控制不住声音,叫出来后又连忙忍住。   “难道……”苏让月气短道:“难道要我说,我们已经上过床了,从里到外都认识过了吗?”   他在调情,阿古达木明白,他本来就年轻气盛,这方面又很单纯,根本受不了撩拨。   他紧握住苏让月的腰,不知疲倦一样以一种速度和力度极快的方式激烈抽插,快感浪潮一样席卷积攒,涌上苏让月的四肢百骸,他控制不住挣扎,很想要叫出来,又不得不忍着。   他隔着阿古达木的衣服,咬住了他的肩,眼泪缓缓自眼尾渗出,晕出的红可怜极了。   爷爷和阿古达木的爸爸或许正在找他们,但是他们正在做一件叛逆过火的事情。   “我们迟早会认识的,”阿古达木急促地喘着:“对吗?”   “嗯……老公……”苏让月完全沉溺于欲望,意识模糊,细碎应道。   阿古达木紧紧抱着他,亲吻他的耳朵,低喘道:“苏让月,我好爱你。”   门外传来脚步声,苏让月勉强抬起酥软的手堵住阿古达木的嘴。   “让月?”外面是徐炎的声音,脚步越来越近,又叫了声:“让月,你在吗?”   掌心,一阵湿润柔软的触感划过,苏让月身体禁不住颤栗起来,抑制不住收紧。   他的手慢慢放松,枕在宽阔的肩上,看到那个充满野性的蒙族年轻人轻闭着眼睛,伸出舌尖,正在一下一下舔舐他的手心。   那股子酥痒让他头皮发麻,几乎要淹没在那种视觉冲击里。   “奇怪……”脚步声停在隔间外,徐炎疑惑道:“刚刚看到他过来的。”   苏让月大气也不敢喘,一动不动,忽然感觉到阿古达木又开始了抽动。   心脏狂跳,他贴在阿古达木的耳边,用气音说:“老公,饶了我。”   他这样的话几乎是在火上浇油,阿古达木偏头堵上了他的嘴,苏让月很快就被他拉进了情欲里,搂着他的脖子,低头与他深吻。   门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苏让月坐在阿古达木的长腿上,承受着阿古达木越来越快的力道,里边的东西一跳一跳,通过阿古达木的粗喘声,他知道他要到了。   咬咬牙,他撑着阿古达木的肩,勉强起身。   阿古达木仰起头,充满欲望的黑眸里带着些无辜的疑惑:“哥哥?”   “不能在里面。”苏让月低低说。   以前都是在里面的。阿古达木微皱起眉,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不爱我了吗?”   苏让月的尾椎都被他弄得酥成渣了,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坚持着分开。   分开时的轻微声响让苏让月耳根子红透了,他急促地低喘着,说:“不方便,射我嘴里。”   阿古达木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第502章 一梦过草原   从洗手间出去时,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外面阳光温和,依然没什么人。   苏让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红晕还未散,眼尾也泛着淡淡的红,眼睛就像哭过似的,唇有点严重,被阿古达木弄肿了。   他呼吸还是有点急,拧开水,用冷水给自己降温。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腰被搂住了。   他轻闭着眼睛,把银镯卡在手臂上,一边洗脸,一边说:“来扬州没先告诉我,等着我跟你算账吧。”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阿古达木声音有些懒,是被满足后特有的,他停了两秒,有些恍神地说:“这真的太像一个梦。”   两个人回到包间时,苏让月已经看不太出异样,桌上已经开始传菜,他走到爷爷身边坐下。   徐炎挨着他坐,挑眉道:“你去哪了?”   苏让月现在的腿还是软的,脸上却不露端倪,微笑道:“出去透了口气。”   徐炎给他倒茶,微微倾身,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也觉得无聊吧?”   苏让月拿起茶杯,抬起头时,对上了阿古达木看过来的眼睛。   锐利、深沉,明显不悦。   他放下了茶杯,靠进椅子里,唇角噙笑。   他觉得阿古达木吃醋的模样很有魅力、很可爱。   “让月,”巴图叔叔忽然道:“你的手腕上的东西可以给我看看吗?”   苏让月今天穿着T恤过来的,一个纯棉的白T,露着胳膊,手上戴的东西一目了然。   他戴习惯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下意识看了阿古达木一眼,见他已经开口:“乱看什么?”   巴图叔叔低声说:“和你从小戴的那个很像。”   阿古达木脸不红心不跳,敷衍他:“认错了。”   苏让月忍住笑,低头喝茶,冰冰凉凉的银镯上滑。   巴图叔叔有点懵,倒也没纠结,转而说道:“让月,以后要麻烦你多照顾阿古达木了。”   他虽这么说,但语气里对儿子的满意和骄傲是遮不住的,戴着两三块宝石戒指的手拍着阿古达木的肩,与其说是托他照顾,不如说在炫耀自己的儿子。   苏让月一怔,看向阿古达木。   那优雅矜贵的蒙古族年轻人望着他,礼貌道:“我以后要在扬州工作,麻烦哥哥照顾了。”   苏让月缓缓弯起唇,慢悠悠道:“我会的。”   这顿饭吃得时间有点长,屋里亮起灯光,外面华灯初上。   苏让月搀扶着爷爷出了酒楼。   酒楼门口,阿古达木站在父亲身后,高大的身影在扬州繁华的街头如鹤立鸡样存在。   爷爷在和朋友们告别,苏让月单手拿着手机,按了几下。   隔着几步,阿古达木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上了出租车以后,爷爷谈性仍然旺盛,跟他聊起了巴图叔叔。   上一次去锡盟,苏让月只看出他们家很气派,但是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爷爷说:“做新能源开发的,我们认识的时候巴图还是个小伙子,真是非常能干。”   苏让月坐在副驾驶,握着手机,好奇地问:“您真的抱过阿古达木吗?”   “不信吗?”爷爷笑道:“别看小伙子现在那么高大,谁都有一丁点的时候。”   苏让月随意点点头,又听爷爷说:“那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孩子。”   苏让月转过头看向后排:“哪里特别?”   爷爷说:“巴图曾向我求助过,他说那孩子五六岁时还不会说话,像自闭症,又查不出来。”   苏让月一怔,他只知道阿古达木幼年总是囿于梦中,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敛下眸子,问:“后来呢?”   出租车里很静,光线暗淡,爷爷看不清他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听说他总是说些奇怪的话,后来当地的萨满说他有长生天的庇佑,他在找人,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苏让月有些出神。   把爷爷送到老宅,他回到了当行。   一条街上的店铺大多仍开着门,他在饮品店买了杯西瓜汁,转进安静的巷子,回了店里。   外面朗月当空,窗上的小乌龟正扒着玻璃缸立起,吸收日月精华,企图变成龟仙。   苏让月燃起茉莉花香,坐在柜台后面,翻开记录册子。   门上铜铃声声脆响起,苏让月抬起头,看向走进店里的人,微笑道:“欢迎光临盛谦瑞典当行。”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潮流休闲服,左耳上戴着绿松石耳环,抬步走进店里,看向店中的老板,开口道:“我来找人。”   苏让月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他:“找什么人?”   脚步声敲击着地面,骨碌碌的拉杆箱声音里,短短几步走到他的面前,阿古达木把背包放在桌上,望着他的眼睛,说:“老板,我爸回去了,我没地方住。”   苏让月弯起眼睛,大张开双臂,笑着说:“老公抱。”   阿古达木勾起唇,绕过来,俯身把他搂进怀里。   结实炽热的拥抱,熟悉的气息,安稳踏实的心跳,苏让月享受地闭上眼睛,轻声说:“你乖一点,我可以把床分给你一半睡。”   “你没办法留在草原,”阿古达木缓缓收紧手臂,轻轻说:“我来找你了。”   苏让月的小楼足够两个人住,一楼是客厅、餐厅,二楼是卧室,家里人很少过来,所以这里几乎没有第二个人踏足,门口的流浪猫都躲了起来。   苏让月坐在地上翻他行礼箱里的东西。   衣服没几件,但很重,都是给他带的零食,是他在草原时爱吃的东西。   阿古达木放松地坐在地毯上,环视着这个房间,简约温馨,看得出来主人很会享受。   苏让月拆开一袋奶酪,逗他:“想家了吗?”   阿古达木摇摇头,目光缓缓落在他的脸上,说:“我会对你存在的任何环境感到安心。”   苏让月一怔,他忽然想起梦里那座未填埋的墓,或许那位蒙古王公不肯放岱钦走,也是这样的原因。   他放下奶酪,爬到阿古达木面前,环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房间里灯光柔和,阿古达木握住他的腰,把他扣进怀里。   苏让月听到阿古达木的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年轻有力,让人着迷。   他缓缓将手覆在阿古达木的胸前,近距离感受着。   唇舌深深纠缠,发出细碎水声,相吻的影子投落在地毯上。   “……你说不喜欢年纪小的,是骗我的对吗?”   安静的室内,阿古达木呼吸略微急促地问道。   苏让月抵住他的额头,望着他清浅的眸光,从容且脸大地说:“是我想看你这样内敛的人主动,想要享受你追我的感觉。”   身体被粗鲁地压在地毯上,白T恤被掀至脖子,男生炽热的吻落在他的肚子上,声音喑哑:“我太笨,苦恼了很久。”   下午刚刚做过,苏让月轻易被挑起欲望,他曲起腿,赤裸的脚踩在阿古达木穿着黑色短袖的肩上,说:“可我确实享受到了。”   阿古达木抬手,掀起自己的衣裳,胸口狼牙吊坠轻轻晃动,健壮赤裸的身体映入苏让月的眼里,让他呼吸都轻了。   但是很快,他就被拉入了欲望的沼泽里。   他知道,在自己小楼里的每一个角落,以后都会留下自己和这位蒙族年轻人相恋的痕迹。   扬州落了雪,雪的清冽与檀香相融,当行里宁静平和。   苏让月坐在桌子后面看史书,小乌龟“啪”一声,从玻璃缸掉到了地上。   苏让月正要去捡起来,听到门上铜铃声响起。   阿古达木提着袋子走了进来,顺手把乌龟翻过来,并没把它放回去,就这么随它乱爬。   苏让月放下书,说:“商业街那边不用你看着吗?”   阿古达木:“暂时不用。”   有时候苏让月很难理解这种阔绰和豪气是草原人的共性还是阿古达木家的特有。   总之,阿古达木买下了一条街。   “糖水和蟹黄饭,”阿古达木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说:“新请的厨师做的,尝尝。”   苏让月打开盖子,送进嘴里,只尝了一口,门口铜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走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   苏让月放下勺子,站起身道:“老先生,有什么事吗?”   那人估计有八十多岁了,拄着拐杖,自己来的,脚下踩着雪。   “我来赎当。”那老先生看着苏让月说。   一支鎏金点翠钗,在苏家老宅留了六十年。   是清朝时的玩意儿,不算多名贵。   苏让月确定了当票后,说:“阿古达木,你拿着当票去一趟老宅。”   阿古达木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等待的间隙里,苏让月请老先生落座,给他沏了茶。   不过十几分钟,门口再次传来车声,阿古达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盒子。   外面的雪还在下,覆盖了青瓦白墙,阿古达木的耳朵也冻得有些泛红。   苏让月接过盒子时,触碰到了他指尖的凉意。   他抬头看了阿古达木一眼,用目光安抚,把盒子递给那位老先生,说:“按规矩,当初未按时间来赎当,着件东西由当行所有。”   老先生手里捧着那钗子,因年迈,手不自控地打着颤,他点点头,说:“你出个价吧。”   苏让月:“这支钗子不贵用料贵工艺,出价三万。”   “只有三万……”那老先生喃喃道。   他带了一个沉沉的箱子,拉开后,里边码着一打一打的钞票,他从中取出三打。   苏让月取出验钞机,调侃道:“怎么带了这么多钱过来?”   “总是想要把它赎回来,心心念念这么多年,越念想,它就越贵,”老先生捧着那支钗,在验钞机刷啦啦的工作声中,叹息道:“原来它也没那么贵。”   苏让月温声问:“这么多年没来,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赎?”   “这是我妻子的陪嫁,她很喜欢,当年很难的时候把它当了,”老先生花白的眉毛低垂,轻声说:“我就要死了,得把它带回去,送给她。”   苏让月一愣,下意识与阿古达木对视,见他端着茶在喝,不知在想什么。   他温和道:“看您精神很好,别说不吉利的话。”   老先生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也就这两天了,就是不舍得她。”   他看苏让月给了收据,站起身,急匆匆说:“我得快点回到她身边,来不及了。”   外面还下着雪,越来越大了,扬州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店里茶香渐渐消散,苏让月看着那个空了的椅子发了会儿呆,看向阿古达木,见他的目光落向门外。   门开着,洁白的雪落着,仿佛能听到簌簌声。   “阿古达木?”   “你还记得锡盟时问过我的话吗?我知道那时候昂哈在想什么了。”他缓缓说。   苏让月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午时大雪刺目的白。   “舍不得啊……就算终老也舍不得你。”宁静的当行里,阿古达木的声音莫名悠远,仿佛隔着时光轻叹:“我还想细细看看你的模样,想要再用手抚摸你的脸庞,靠在你的肩上,再和你多呆上一个呼吸的时间也好。”   那场草原上的雪,最终埋葬了两个人。   大雪覆盖了敖包,飞扬的经幡哈达传颂着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长生天或许真的听见了。   苏让月走到阿古达木身前,牵起他的手,微凉的指尖握在掌心,他弯唇说:“娶我吧,不要等到这场雪停。”   阿古达木眼瞳轻震,仰头看他,喉结滚动,缓缓道:“我用我拥有的全部下聘。”   苏让月满身酸软地从梦中醒来,醒时窗外月影刚刚偏移几寸。   梦里百年前历尽千帆,现实里也只是过了一会儿。   身后传来平稳安宁的呼吸声,他翻了个身,搂住那个蒙古族男人的腰,闭上眼睛,安安稳稳睡去。   海东青在月下高空展翅飞翔,或许前世今生也只不过,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在这篇底下说这篇的事,别提别的,别催下篇,请尊重   # 风沙里的甜西瓜 第503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深夏,结束一天的劳作,村里人聚在岔道口谝闲传。   裴赢坐在小马扎上,低着头用荆条编筐。   白背心紧贴在魁梧健壮的身上,露出鼓起的肌肉,一看就知道满身是力气。   几个婆姨和汉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村东头李老汉刚死的婆姨的事儿,他没往耳朵里去,眼睛看着筐,余光不时留意着两三步外坐着的人,脸上表情淡漠。   那人是从外地迁过来的,南边闹灾,不少人往这边跑,落户开荒。   村里头来了五六户,都安顿在了村子南边挨着荒地那片了。   那嫩生生的小哑巴也是其中一个,十的模样,来了有半年了。   蛤蟆在猛起来的庄稼地里咕嘎咕嘎叫唤,微风掠过白杨林子,刷啦啦响。   他不知道那个平时总是一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人的小哑巴今晚上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小哑巴旁边儿坐着的是他爸妈,养育了五六个子女,看起来性子蔫巴本分,裴赢和他家只是点头之交,没打过太多交道。   七八个人或坐或站,热火朝天地聊着家长里短,恨不得用闲言碎语把李老汉从里到外嚼碎了,裴赢就坐在自己家的院门口,一声不吭,粗糙有力的手将那筐编得漂漂亮亮。   他抬眸扫了眼那小哑巴,状似不经意一样,却正对上了他放光的灼灼眼神儿,那小哑巴忽然对他特别甜地笑了一下。   他一愣,手上编筐的动作顿了顿,荆条的韧劲儿反抽回来,抽得他手筋一麻。   他抓住那根荆条,手下劲儿用得猛了,差点将荆条掰折。   九点多,路口的人也散了。   挨着路口的人家没点灯,院子里头石磨、石辇静悄悄,院当间的歪脖柿子树枝叶茂盛,上边趴着的蝈蝈儿吱吱叫。   月明上了梢头,落在打理得利利索索的窑洞上,裴赢把编了一半儿的筐放下,锁了房门,扛起门口的铁掀出了门儿。   东边是他的地,在黄土高原上开辟出来的一片土地,种了三亩地的西瓜。   这东西十分金贵,也很难种。春天种时怕它冷,要挨个垄扣上地膜,天热起来又怕它热,得一棵一棵的苗儿透气,等到它长起来,又怕虫子吃苗儿。   西瓜结出来后,更加得提防,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经常有田鼠、牲畜啃坏西瓜。   不止如此,这两天早上去看时,发现地里有几个瓜被砸碎了,散落在地上的西瓜皮上清晰印着牙印儿。   是人的。   也是怪了,他一个月里得有半个多月会在西瓜地边上住着守瓜,这人总能挑他不在的时候去偷。   偷还不抱走,就专门蹲地里吃,跟故意气他似的。   他打算这些日子晚上就住瓜棚里了,非得找出这个偷瓜的主儿,抓住把他扭送大队。   心里这么想着,他脚步又更快了些,这个时候村子里头人多数都大门紧闭了,偶尔传出几声狗吠羊叫的声儿,除此之外,夜色宁静。   距离西瓜地有二里,黄土的路上没有行人,月亮把他的影子拖得瘦长。   他步履稳健地顺着坡儿往下走,夜里的黄土高原温度低,月光照在广阔的瓜地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银霜。   裴赢巡视一遍,又拔了西瓜秧间的几根野草,这才向一旁的小棚子走去。   这棚子是专门为看西瓜搭的,由套树杆杆和干草搭成的,窄窄长长、稳稳当当,和地面形成一个三角,里边放了棉大衣和枕头,够一个人睡觉。   裴赢把铁掀放在身边,合衣躺下。   他今天是为了抓偷瓜的贼,所以并没睡,耳朵始终竖着。   瓜地理的蝈蝈儿此起彼伏叫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裴赢渐渐感觉到了困,眼皮也渐渐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睛,棚子里一片漆黑。   外面虫鸣声依旧,从门口照进来的月光已经从他的脚腕爬上了他的腰。   他锐利的眼睛盯着漆黑的夜色,忽然抬手,握住了手边的铁掀,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月亮稍稍偏西,这是下半夜了。   “咚!”   “咚!”   月色里,两声闷响从南面传过来。   裴赢脸色阴沉,粗糙有力的手紧握着铁掀,大步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过去。   走得近了,他不出意外看见了人影。   月光缥缥缈缈地筛下来,世界明暗相倚,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蹲在地上,旁边垄沟里摊开一只熟透的瓜,二十来斤的西瓜、红彤彤的瓜瓤、西瓜水儿淌进了沙土地里,里边籽乌黑油亮,别说,还挺会挑。   大概是吃得太投入了,有人站在他身后了都不知道。   裴赢眯着眼睛盯向那人的后背,看着他捧着一大块西瓜啃得热火朝天,脸都埋里面了。   “谁?”   裴赢刻意放粗声音,大喝道。   一般这么大声肯定会给人吓一跳的,他也是有意吓唬那偷西瓜的贼,可出乎意料,他这喝声一点也没管用。   那人好像没听见似的,屁股都不挪一下,低着头吃得十分投入。   裴赢越看越气,直接上前,伸手拍那人的肩。   他力气不轻,有点泄愤的意思,这一下可比刚刚的喝声管用多了,只见他手刚拍完,那偷瓜贼剧烈一个激灵,裴赢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是浑身上下都抖了一下,微卷的头发都炸起来一点。   这反应有些滑稽,他盯着那人自然卷头发上的两个头旋儿,呵斥道:“就是你天天来偷我的瓜?”   那人背上僵硬,脖子跟锈住了一样,一格一格地转过来,憨列列的,裴赢都能看出来他有多害怕。   月亮透亮,照在那人的脸上,白嫩嫩的脸、圆溜溜装满惊惧的眼、微张着的红嘴唇上润着西瓜水儿,那俏生生的脸蛋儿上,还粘着一粒乌黑乌黑的西瓜籽儿。   裴赢要骂出来的话一卡,微皱起眉头,眼睛莫名盯着那粒西瓜籽看了一会儿,才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人刚才不搭理他了,这是那个小哑巴。   他的耳朵也是听不见的。   裴赢放开他的肩,直起身,拧眉说:“做什偷我的瓜?”   语气很不好,只是这人听不见他说话,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他这话也只是稍微泄愤。   他打定主意明天去他家里找他爸妈要钱,现在把他赶走就是了。   可是他这话说完,那小哑巴忽然“啊啊”两声,他的声儿不难听,很干净,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裴赢冷眼看他,侧过身欲走,说:“赶快走,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还没等挪步,他的衣角被人拽住了。   他不可避免的,又对上了小哑巴的眼睛,扛着铁掀的手稍微紧了紧,他低低道:“做什么?”   这句话语气有点软。   而很快,他看到小哑巴的手在夜色里比比划划,同时在拼命冲他做口型。   仍是“啊啊”的声儿,但是裴赢确定对方在努力试图对他说话。   “别……”   裴赢低低念了出来。   小哑巴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沾着西瓜水儿的手把裴赢的衣角攥得湿漉漉,他转动脚步,看那小哑巴的口型,尝试念出来。   “别……告诉……我爸妈?”   小哑巴不住点头,双膝跪在西瓜地里,蹙着眉,可怜巴巴看他。   裴赢顿了一顿,打量他,问:“你能看见我在说什么?”   小哑巴又点头。   裴赢看那小哑巴用左手不停拍自己肚子,模样很憨,安静一会儿,他眯起眼道:“肚子饿?”   小哑巴眼睛里忽然泫起泪花,“啊啊”地点头。   裴赢确实觉得这小哑巴瘦了点儿,跟吃不饱饭似的,往常在村里见他,都是躲躲闪闪不敢抬头看人的,就猜测他爸妈对他不好。   西瓜地里静了下来,唯有虫鸣还此起彼伏叫着黄土高原的夏夜。   裴赢面上冷硬凶悍,转身往地头走,冷声说:“回家去吧,以后别来哩。”   走出两步,他忽然想起来小哑巴看不见,于是转身,对小哑巴说了一遍。   小哑巴把圆溜溜的猫眼盯着他看,看得很认真,虽然知道他是在看自己说什么,可裴赢仍有点不自在。   只是他说完那话时,小哑巴没走,他指着地上剩了一半的大西瓜,“啊啊”两声。   裴赢没搭理他,转身走了。   走到地头,没见小哑巴出来,估计是正在往肚子里塞那一半。   裴赢心里想着,这西瓜怎么能管饱呢?   黄土高原上,昼夜温差大,白天里太阳烤人。   裴赢站在院子里劈柴,汗水顺着古铜色健壮结实的肌肉滑落,一张粗犷的俊脸上也汗津津的。   他父母早亡,大哥结婚以后住在爸妈的老房子里,他就出来独立门户了,一个人倒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这院子就算来人也都是村里头的汉子,过来帮工或是借东西。   只是裴赢的话向来不多,性子闷、看起来脾气不好,所以来的人也不多。   外头院门响起来,大门口的鸭子踩着蹼“吧唧吧唧”往院子里跑,他以为是邻居过来了,并没在意,手下动作没停。   过了会儿,只听到人进来,却没人吭声。   他放下斧头,擦了把汗,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迈着步走过来,穿着蓝色旧劳动布的褂子,踩着一双黑布鞋,脚下走路没声儿,跟猫似的。   裴赢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锐利的眼盯着那人看,见他顶着自己的目光别别扭扭、手脚拘谨地走过来,然后抱起一旁的小木头板凳,溜达到了柿子树下头,然后摆好板凳,一屁股坐了上去。   裴赢:“……”   裴赢盯着他,语气不好:“你来做什么?”   小哑巴也没在意他凶巴巴的模样,坐在树荫下的小板凳上冲他笑。   什么也不说,就只笑。   裴赢又问了一遍,小哑巴开始手舞足蹈向他比划,嗓子里“啊啊”地叫。   他看不懂,也没搭理他,闷闷说了句“随你”,就提起斧头,继续劈起了柴。   这个炎热的夏天里,蛐蛐儿藏在树里叫得明快,日头明晃晃的,把东边牲口棚里的驴给热得发蔫儿,木头劈得板板正正,堆成了小山,汗水把白褂子染透,风一吹,一身的汗味儿。   裴赢那深古铜色的皮肤上被太阳晒得热辣辣,烫手。   裴赢把柴堆好,放下斧头,走到水缸边。   庄户人家,倒也没那么多讲究,要是平时,裴赢拿起瓢,满满当当舀出一瓢水,从头顶往下一泼。   水清又凉,顷刻解了他身上的炎热,他抬手抹了把脸,剩下半瓢往自己肩上泼。   水珠儿淋淋沥沥溅在脚下黄土上,晕深了这片土地,水流染透了他身上的白褂子,还有底下挽起裤腿的黑裤子。   短暂的冰凉里,一阵儿软和和的触感在他肩上一碰,很轻,好像是根手指头。   裴赢身体一僵,低头望向身旁投过来的影子,瘦瘦弱弱的,带着沙子的风一吹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他慢慢紧抿起唇,没吭声,手就垂在一边儿。   小哑巴不会说话,也不吭声,这院子里就剩下蛐蛐儿的叫声了。   那手,慢慢贴上了他裸着的肩头,温热粗糙,轻握着,缓慢磨蹭,那小哑巴离得近,裴赢分不大清吹过来的是风还是他喘的气儿。   总之,是烫的。   那手一路顺着他的肩头,跟着肩上的水,滑向了他充满蓬勃力量的脊背。   隔着衣裳。   裴赢忽然抬手,猛地抓住自己顺着肩膀往下滑的衣裳,弯腰舀起一瓢水,豁然转身。   那站在他身后的人惊住,没反应过来,仰头瞪着大眼睛望他。   那瓢水顺着小哑巴的脑袋兜头倒了下去。   烈阳照着那清澈的水,哗啦啦的水珠四溅,裴赢面色冷肃地盯着面前的小哑巴。   看着他脸色微红,闭紧眼睛,水珠敲打在他卷曲的眼睫上。看着他粗布的衣裳湿了大片,仰起头,张开了干燥的嘴唇。   趁着那水没流干,他争分夺秒咽了几大口。   而后,小心翼翼睁开眼。   裴赢冷冷瞪他一眼,没说话,抬步往窑洞门口走。   进了屋,隔着敞开的窗往外看,那小哑巴傻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扭头看他的门。   裴赢在窑洞里的阴影处站着,锐利的眼紧盯着那个身影,手轻攥着。   隔了那么几分钟,小哑巴挪动步子,转过身,向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铁门一声轻响。   裴赢垂着眼睛站了好一会儿,才抬步出去,把水缸盖好了。   夜里邻里邻居又凑在一块儿谝闲传,村东头的李老汉开始张罗相亲了,结婚三十年的婆姨才下葬没半个月,他就换新衣裳、修窑洞准备相亲。   裴赢扛着铁掀路过的时候,几个姑娘婆姨偷偷看他,一个大姑娘红着脸叫他:“裴赢,你家那西瓜该熟了吧?”   小哑巴也在,坐在爸妈身旁的土道上,跟着众人一块儿仰头看他,眼睛透亮。   裴赢打他面前过,走过时小腿碰着了他并起的膝盖,却没看他,闷着头往前走,就像没听见那些人说话一样,眨眼走到了坡下转弯处。   “你和他个憨溜不几的搭话做什?”一男人笑道:“他不爱说话哩。”   刚说话的那大姑娘害臊了,脸红彤彤的,梗着脖子说:“他比你们都强哩。”   细碎的人语被甩在身后头,裴赢一路沿着坡向下,往自己的瓜地走。   黄土高原上不爱下雨,漫天的星星崭新崭新倒扣在一道道梁上,星河下人影在梁上走着。   裴赢预备这些日子就住在地里头,瓜已经要熟了,不能马虎。   到了地里头,瓜地一片宁静,他往里头看了一圈,钻进棚子里,躺下了。   只是他这个时候还睡不着,透过棚子门口闪的缝儿看天上的星星,蛐蛐儿就在他耳朵边上趴着叫,一会儿一下,他也懒得理会。   灼热有力的身体躺在干草上,他竖着耳朵听着外头有没有异常响动,时间一点点过去,或许耳边的蛐蛐儿催得他困,他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也就刚闭上眼没多久,还没睡实落呢,他忽然听见外头有脚步声。   轻飘飘的,就像踩着他头顶过去似的。   他悄无声息睁开眼,握起手边的铁掀,弯腰从棚子里走了出去。   星夜明亮,棚子门口果然站着个人。   穿着蓝的粗步褂子和黑布鞋,文文静静的站在他面前,怯生生看他。   裴赢四下看看,确定就他自己,皱眉瞪他:“又来偷瓜?”   小哑巴“啊啊”了两声,细声细气,声儿很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尾音儿弥散在发凉的夜里,往人心尖儿上勾。   裴赢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冷声冷气地说:“你来做什么?”   小哑巴望着他,抬手比划,又从嘴里不断做口型。   裴赢没和哑巴打过交道,拧眉看他忙着,逐字猜:“我……”   小哑巴点点头,继续比划,裴赢念道:“过来……跟你……”   “跟我?”裴赢深看他一眼,开口道:“做什么?”   小哑巴继续做着口型,干巴巴的唇因为大幅度做动作,开了条口子,绽出了血丝。   裴赢认全了他说的话,开口问:“看西瓜?”   小哑巴巴巴点头,小心翼翼地看他。   裴赢轻抿起唇。   他望着面前嫩生生的小哑巴,沉默了好一会儿,把那小哑巴看得手足无措了。   小哑巴脚尖往路边转了转,像是局促地想走,地上土疙瘩随着他的动作滚了个圈儿,裴赢开口道:“不用看,除了你没人偷。”   小哑巴一愣,讪讪缩起了脖子,又“啊啊”了几声。   裴赢却不理他了,拿着铁掀回了棚子。   棚子矮,裴赢一米八几的高个子只能弯腰进去,把铁掀往旁边一放,他重新躺下。   棚子里的蛐蛐儿不知道这会儿去哪了,里头清清静静的。   他闭上眼睛,却把耳朵竖起。   外面没声儿,听不见人的动静,约么是走了。   星星的影子顺着帘子缝隙落在干草铺上,夜里静悄悄的。   等了好一阵子,裴赢忍不住睁开眼睛,恰逢那道光影渐渐加宽、更亮。   然后,一道影子堵住了那抹星光。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棚子口传来,而后,那小哑巴爬了进来。   裴赢没吭声,就那么直挺挺躺着,听见那小哑巴爬到了他身边,然后猫似的坐下,轻轻“啊啊”两声。   裴赢没吭声。他吭声了小哑巴也听不见,因为棚子里很暗,小哑巴看不见。   小哑巴坐好了,没敢碰着他,坐在边上安静了下来,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一定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不敢动。   夜里只能听见呼吸声,两个人的,一个清浅小心翼翼,一个平稳低沉。   夜色里,裴赢紧抿着唇,灼热的身体捂在棚子里,就着夜色翻了个身,背对着小哑巴面壁。   小哑巴估计被他的动作惊着了,又细又轻地“啊”了声,声调上扬,随后没了声音。   外面起风了,风过黄土梁,夜里的温度又降了点。   裴赢憋着气息一动不动,沉沉闷闷的棚子里,他的手臂忽然被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碰了一下。   裴赢身体一僵,仍没动。   似乎确定他没有生气,那手抓住他健壮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低低“啊”了两声。   裴赢睁着眼睛,望着夜色的虚空,低沉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小哑巴听不见,挪动着靠近他,小腿轻轻抵在他的后腰上。   裴赢低低道:“你再这样我要打你了。”   小哑巴没有吭声。   他那双暖和的手顺着他赤裸的手臂慢慢上滑,粗糙的触感带起难以言喻的麻痒,就像晌午时分在院子里面那样。   裴赢呼吸微滞,紧拧着眉呵斥:“你知不知道害臊?”   小哑巴不知道,他贴着裴赢那火炉一样的身体,在渐渐降低的温度里,手握在他的肩上,手指稍稍收紧,给他按揉了起来。   裴赢不吭声了,眼睛静静望着那漆黑的夜影,棚子里就剩下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那双手从他的左肩按上了他的后颈,慢慢向下顺着他的脊梁敲,力道不轻不重,很舒服,缓解了一天的疲惫,像是很习惯这样做了。   风嗖嗖地过黄土坡,外面星光也暗了,约么是要起风沙。   哗啦!   寂静里,一阵风扑了进来。   帘子猝不及防被掀开,裴赢心里一跳,猛地从干草上坐起,看向外头。   小哑巴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他,又看看外面,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羊羔。   “走吧。”四处无人,只有风。裴赢心稍安,打量着天色,低声说:“晚上要是有大风,棚子就塌了。”   小哑巴没反应,裴赢才想起来自己背对他,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会儿他忽然觉得他可怜,他听不见风过这一道道黄土梁的声儿,听不见梁上的信天游,他说不出话来,没人耐烦看他比划,活在这世上,里里外外就他自己一个人。   他从棚子里出去了,站直身向远处看。   星光黯淡,带着沙子的风从远处吹过来,吹得人嘴里牙碜。   小哑巴从棚子里爬了出来,也跟着看天,双手没着没落地背在后面,手指纠缠着。   裴赢闷声闷气道:“走吧。”   小哑巴这回看见了,低低“啊”了声,眉毛和圆圆的猫眼一块儿耷拉着,像是不情愿。   裴赢看他一眼,沉默了会儿,忽然默不作声地向瓜地走。   小哑巴想跟上,脚刚踏进去,又想起他赶自己的事儿,可怜巴巴把脚收了回来,站在地头望他。   地里西瓜有的已经成熟,有的还半生,裴赢边走边看,走到一个西瓜边上,屈指敲了敲。   随后,把那个十来斤的大西瓜从秧上摘了下来,往回走。   小哑巴就那么站在地头看着他,见他到面前,咧起嘴来笑。   笑容还没展开,裴赢把那西瓜往他怀里一塞。   西瓜很沉,小哑巴手忙脚乱抱好,瞪大眼睛看他,嘴里“啊啊”地说话。   裴赢没理他,抬步往路上走。   风沙慢慢起来了,吹得人衣裳乱飘,裴赢走在高高的梁上,后面四五步,小哑巴老老实实跟着。   那黄土扬起尘烟飘过高原的土地上,沉重的脚步烙下一个个足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一路谁也没吭声。   到了村里头,家家户户都已经熄了灯,风扬起了路上的土面子,逼得人睁不开眼。   裴赢往自己家里走,快到家门口了,见他还跟着,停步转头,拧眉道:“还跟着我做什么?”   小哑巴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凶,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把他抱了一路的大西瓜往裴赢面前递。   他瘦,抱着这西瓜走了二里路,累得直喘。   裴赢垂眸看那西瓜,开口道:“给你吃的。”   小哑巴“啊”了声,声调上扬。   裴赢把目光挪到他脸上时,见那小哑巴特别甜地对他笑了一下,精巧的眼角眉梢都含着笑。   裴赢手轻轻蜷了蜷,没等说话,那小哑巴已经转身,抱着西瓜顺着小路跑了。   “我知道了。”裴赢低低对自己说。   怪不得前些日子忽然注意他,还莫名其妙对他笑。   谁给西瓜那小哑巴就给谁笑。 第504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这场风沙刮了一夜,第二天又是艳阳天,风小了点,没停。   裴赢出门的时候,碰上了放羊的打门口过,他家的羊也在里头,有二十只,平日里他务农,羊就交给一个村子的人放,年尾了给人家报酬。   放羊的张老汉向他打招呼,笑眯眯说道:“你家的羊又生了两窝羊羔哩。”   裴赢系好头上的白羊肚手巾,随口搭了两句话,从牲口棚子里牵出毛驴,套好车,拉出了门。   二十里外的镇子有大集,他家里的东西有缺,得去赶集添置上。   平日里他不常去,但是去一回就得把东西都买全了,眼看着快到秋天了,得买些趁手的农具替换,给秋收做准备,西瓜也快熟了,他得跟收西瓜的老板联系了。   大门锁好了,他赶着驴车顺着坡往下走,那灰毛驴儿好几天没出院子,走得轻又快,拉着板车骨碌碌跑。   路上遇见了乡亲,向他搭话:“去镇子上啊?”   裴赢闷闷点头,并不回话。   这一片的窑洞都是刚挖出来的,住的都是新搬来的住户,裴赢路过一户人家门口时,眼睛往路边扫了眼。   驴车跑得快,他那一眼也掠得快。   有一道影子比他的眼睛还快。   刚看见几个娃娃蹲在院子里头啃西瓜,吃得满脸汁水,有沉重的闷响声从院子深处传出来。   驴车辘辘作响,只见一个影子矫捷地从门口冲了出来,快得像风一样。   裴赢眉头皱了皱,将手下缰绳收紧,灰毛驴放慢了速度。   接着,那冲出门的影子望见了他,径直向他跑了过来,扒着木板车的边缘往上爬。   裴赢又紧了一下缰绳,驴停住了。   那人利利索索地跳了上来,连滚带爬地爬到前头。   裴赢转头看了眼那门口,里边有急促的脚步声传出来,越来越近,快要出来了。   裴赢还没等开口,只见余光一闪。   一只细瘦的手扬起来,对着驴屁股就是一巴掌。   裴赢眉头一皱,伸手要制止时已经晚了,驴扬起了后蹄子,向后尥起了蹶子。   而后,疯了一样顺着土路往下跑,这地面并不平,木头轮毂磕碰颠簸,速度极快,几乎要把人颠下车去。   牙齿碰撞得酸疼,头被晃得发晕,风裹着沙呼呼地往脸上刮,划过露着的皮肉,就像下了刀子。   一旁就是土沟,车轮贴着路边儿跑,一不留神就会翻过去。   裴赢咬紧牙关,伸出手臂,一把将爬上他车的人搂进怀里,紧紧扣在胸前,另一只手死死勒住缰绳,大声呵斥。   出了这条路,就出了村子,这里没什么人了,只有荒凉的路,再远处是一片片的庄稼地。   他力气大,狠劲儿拽着那头从出生起就倔的驴,缰绳缠在虎口,健壮的身体后压。   颠簸的对峙中,那驴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风也变得和缓,心脏仍砰砰跳着。   车停了。   裴赢缓了口气,低头看怀里的人,那个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紧紧搂着他腰的那个敢拍驴屁股的人。   “你怎么上来了?”他低低道。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胸腔震动,那人面色苍白地抬起头,就贴着他的胸口看他,眼眶是红的。   他张开口,弱弱地“啊啊”两声。   小哑巴的嘴唇是干的,干得吓人,苍白,裂开了口子,身上只穿着背心,露着膀子和胳膊。   他呆愣愣地看着裴赢,没什么反应。   裴赢轻声问:“吓着了?”   小哑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裴赢很识趣,同时松了搂着他那细腰的手臂,淡淡开口道:“你下去吧。”   小哑巴缩在旁边,望着他,抬起手划了两下,用力做着嘴型,嗓子里发出细碎的“啊啊”声。   裴赢认真看了,语速缓慢地猜:“你……去哪?”   裴赢顿了顿,冷淡地说:“我去赶集,你下车吧。”   小哑巴向来路看了看,又立刻转头,模样像是心有余悸。   他不下车,裴赢赶他也不下,坐在裴赢边上,目光透亮诚恳,用手比划、做着口型。   裴赢费力辨认着,片刻后,开口嗤笑道:“就你还能扛东西?那腰细得一掰就折了。”   小哑巴脸红了起来,低下了头。   裴赢没再说话,扬起鞭子,驴继续往前走了。   他没再让小哑巴下车。   小哑巴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有再赶的意思,渐渐放松了下来。   木板车上有床破棉被,还有一捆麻绳,是用来固定东西或是临时歇息用的。   小哑巴坐在那棉被一角,挽起裤腿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小腿,晨起天凉,他也不怕冷。   也是怪,在这成日风吹日晒的地方,他也没见黑,嫩生生的,像难得一场大雨后,沾着露水破土而出的嫩蘑菇。   裴赢余光瞅着那双腿在车边上荡来荡去,瞅着那小哑巴四下里张望,神采奕奕。   这车行走在黄土路上,车后面扬起的尘土被渐渐升起的朝阳照得金灿灿。   裴赢手里攥着鞭子,开口道:“你叫什么?”   小哑巴没理他。   他只知道小哑巴姓崔,并不知道他的大名,听他爸妈叫他时,也只是叫他一句“老大”这小哑巴是他家里最年长的那个。   裴赢抬手,拍了两下他的臂弯。   小哑巴立刻转头看他,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瞧。   红彤彤的太阳就在他身后,裴赢微微移开眼,闷声说:“你叫什么?”   小哑巴双手撑在车的边缘,唇闭合着,没有比划也没“啊啊”。   裴赢当他不愿意说,无趣地扭开头,抽了驴一鞭子,刚落下的手却忽然被抓住了。   裴赢一怔,垂眸看着他那只白生生的手托起自己的手背。   带着茧子的指头掰他的手指,把他微蜷的手指挨个捋开。   早上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弯弯曲曲的黄土道上,照亮黄土坡上敦厚的沟沟和坎坎,有些颠簸的驴车上,裴赢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那深色粗糙的手上交错着的手指细又白,带着薄茧的手画在掌心,带着冰凉和细细麻麻的痒。   他跟随着那指头划过的弧度,横竖撇捺,规规整整,在他的掌心画出了两个字。   他抬头看着那小哑巴,开口道:“金子?”   小哑巴弯着眼冲他笑。   裴赢又读了一遍:“崔金子。”   小哑巴松开了他的手,点点头,抬手指自己。   裴赢“哦”了声,又抽了那偷懒的驴一鞭子。   车辘辘在土路上往前走,风把小哑巴的头发和衣摆吹得飘起来,飘到裴赢的鼻间,像是有股清甜的西瓜味儿。   一样东西兜头罩在了小哑巴头上。   被风吹得糊上了他的脸,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用手去扯,手忙脚乱扯下来,又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转头看裴赢,用那说不出话的嗓子“啊”了声。   裴赢望着前路,也不搭理他。   小哑巴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手里攥着那件儿军绿的褂子,低着头,披在了自己肩上。   厚实干净,体体面面,遮住了他糊了歪歪扭扭的补丁的背心。   他抚摸着那褂子,把自己冰凉的胳膊塞进去了,衣摆盖到了他的大腿。   他又转头看裴赢,偷偷看了三四回。   裴赢不理他,他也不敢扰他,弯着嘴唇四处打量,像是看什么都新奇。   驴车连着赶路,翻过几道丘早就不见了村子。   日头渐渐升高,天大亮起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小哑巴仍没把衣裳脱下来。   他坐在车边上,晃荡着腿,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可裴赢觉得他在唱歌。   路上的糜子和高粱长得都好,今年约么是丰收,路过一片高粱地时,小哑巴轻轻扯了扯裴赢的衣角。   裴赢转头看他,见他笑眯眯对他比划着手。   裴赢凝眸,一字一句猜:“我……没有……去赶过集?”   他慢慢说完后,小哑巴轻轻点头。   裴赢的目光却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家里没水喝吗?”盯了两眼,裴赢淡淡道:“你弟妹在吃西瓜,你咋个不吃?”   小哑巴一怔,局促地舔了下唇。   那一截粉嫩的舌头舔过唇角,也没带出多少水分,被迎面来的风吹得更干。   裴赢从那团起的被子里摸出个布包,递给小哑巴,敛眸说:“你识字?”   小哑巴怕错过他说话,接着东西的时候眼睛也没离开他的脸,点头“啊”了声。   这个年代吃饱都是难得,更别说上学识字了,他当年读到了高中,成绩好,但大哥结婚要钱,他就从学校出来了。   小哑巴不一样,他耳聋口哑,家里穷得全是补丁,识字实在稀奇。   小哑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而后用手指比了个1,又比了个2。   裴赢皱眉说:“12?”   小哑巴点头,随后向他做手势,口型做得标准,经过这几回交谈,裴赢看得是越来越熟练。   他慢慢道:“十二岁才听不见的?”   原来是后聋的。   小哑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裴赢眉心微皱着,开口道:“发热病的?”   小哑巴冲他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事儿,把小包袱放在木板车上,动手解开系的疙瘩。   里边放着几个馍馍,还有一个鼓鼓的水袋。   小哑巴怔怔看着里面的东西,良久后,抬头看他一眼,不像在笑,没什么光彩,就像透亮的眼睛蒙上了雾。   小哑巴抓起那个裴赢平日里用的水袋,打开贴到嘴上,仰起头灌了起来。   他渴狠了,不歇气地连着喝了大半,中间差点呛着,喝完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砰砰跳着,像是那水哗啦啦地洒上去,缓了渴出的心焦与无力。   那水真甜,就像有蜜糖一样,他不忍心洒出一滴,把水盖好,放在包袱里头。   那黄土道边开着牵牛花,蓝色的花像喇叭一样向着阳,柔软的藤攀附着一切能攀附的东西往上爬,在贫瘠的黄土上扎根、疯长。   裴赢余光里见小哑巴忽然扭过腰向车边边歪,立刻勒缰绳,脚勾着车横梁,那轻盈的身子半悬在车外,伸手向着地上一捞,眨眼又好好坐了回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条细细的藤,藤上长着嫩绿的叶子和紫色的花,并蒂两朵牵牛。   没察觉车慢了一瞬,小哑巴捋着那牵牛花的藤,白生生的手将那两朵花从蒂上摘了下来。   而后,将一朵花的尖嘴处含进了嘴里。   裴赢余光里看着他,面朝着前。   小哑巴扯他的衣裳时,他转了头,看见那白白的俏脸上带着笑,一朵牵牛花从他嘴里开出了花。   小哑巴轻轻抽气吸着那空心的花,又递了另一朵给他。   裴赢顿了顿,面无表情接过。   他没往嘴里塞,就用手掐着。   他知道小哑巴在做什么,牵牛花绽得最开时,那花心有蜜,含在口里吸一吸,是甜的。   可也就那么一点,一会儿就不见了。   那朵牵牛花被小哑巴含到了镇子上。   到的时候,太阳很高,晒得人脸上出了汗。   裴赢把驴车拴在镇子口的大树上,小哑巴坐在车上看他,没下来。   这地方很陌生也热闹,到处都是叫卖声和生人,熙熙攘攘的,小哑巴缩在那里,像是脚不敢落地。   裴赢系着绳子,语气冷硬道:“别乱跑。”   小哑巴懂事地点点头。   裴赢走出几步,又转头看他,那小哑巴还在看他,远远冲他笑。   裴赢赶着时间去见收西瓜的老板,就急匆匆走了。   西瓜价格贵,人都说要想富,种西瓜。这不是没道理,裴赢西瓜种得好,每一年都能赚不少,也有常合作的老板。   谈价很顺,等西瓜成熟了就直接去车拉走,按斤给钱。   出来时已经晌午了,太阳晃眼。   他匆匆往自己驴车那儿走,到了地方,小哑巴果然不在了。   那头倔驴嘴上嚼着新鲜的草料,美滋滋吃着,它脚下还有不少。   裴赢看了那堆草一眼,转过身,在熙攘热闹的人群里,没见那小哑巴的影子。   约么是去买东西了。   裴赢往集市里去,快过节了,他得买点东西给大哥大嫂送去,家里缺了面、油还有酒,还有趁手的农具。   这些事不大,但是很琐碎,忙来忙去时间就过去大半了。   他来来回回往驴车上搬东西,每一回回来都没见小哑巴。   这眼看着东西都要买全了,他坐在车上吃了个干馍馍,打开水喝了一口。   硬朗的唇上沾上了水迹,他用手背擦了把,忽然看向手里的水袋,他想起来,小哑巴用它喝过水。   眸色微深地盯了那水袋口一会儿,他下了驴车,往集市走去。   这集市很大,吃喝玩乐都有,街边羊肉汤的香气飘出老远,叫卖交谈声乱哄哄的。   往里边,有人演皮影戏,围了不少人,坐着板凳看热闹。那耍皮影的很能耐,一个人就能演出千军万马的劲儿,逼真又有趣。   现在电影开始时兴了,皮影戏以前耍的人很多,现在少了点。   裴赢在那群人里看了一圈,挨个头看,没找见那个头上有两个璇儿的人。   他调转脚步,往前走,刚转过身来,忽然就看见了那个穿着军绿褂子的小哑巴。   他正站在一个卖糖的摊位前,摊位前有个大姑娘,她伸手递给小哑巴一块糖,那小哑巴立刻对大姑娘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上扬,连虎牙也露了出来。   裴赢冷冷看他一眼,也没过去,转身去买自己的东西。   要找他的时候,怎么也找不见,不找他,转个弯就能碰见,裴赢见他站在卖鞋的摊位角落里,看着过路的人试鞋,目光灼灼的,当热闹看。   裴赢记着他方才的笑,冷眼看他,没过去,进了一旁的农具铺子。   等到太阳西偏,裴赢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驴车时,小哑巴已经老老实实坐在车上了,手里掰着裴赢的干馍馍,掰成一小块,塞进嘴里,掉在衣裳上的渣子也被他捻起来,塞进嘴里。   集市快散了,赶集的人也走了大半,周围的驴车已经空了,只有他的那个还拴在树上,孤零零地等着。   裴赢看他那模样,眉头直皱,大步走了过去,小哑巴似乎是察觉有人过来了,抬起头,看见是他,下意识把馍馍往身后藏。   他没问过裴赢就吃了他的东西,心虚,可他实在饿,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裴赢没理他,也没说一句话,把东西都放在车上,去解拴在树上的绳子。   毛驴也吃了一天了,精神很好,中气十足地冲他叫了两声,跟着他往镇子外走。   出了镇子口,裴赢坐上车,扬起鞭子喊了声“驾!”   没用他抽,驴就上路了。   小哑巴手里还攥着馍馍,在他身边,吃得像个小偷,耷拉着头,嚼东西都不敢发出声。   出了镇子,周围就荒凉了,太阳靠西,把毛驴的影子越拉越长。   走出一里地,周围就没有住户了,只剩下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还有辘辘车轮声   小哑巴把那个饼子吃完了,小心抿了一口水。   余光里偷偷看裴赢,揣摩着他的心思。   那些小举动裴赢看得一清二楚,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半转过身,伸手从那一堆东西里拿出了两样。   两样东西递给小哑巴,一双白网鞋,鞋带也是白的,一包油纸包的糖,小米芝麻和大麦芽做成的雪花糖。   东西就在眼前,小哑巴却没敢碰,他怔怔看着那个粗犷的汉子,嗓子里发出一声细细的“啊”,他迎着光,觉得那光金灿灿的,给人渡了金身。   裴赢开口道:“给你的。”   小哑巴慢慢弯起圆圆的猫眼,“啊啊”两声,快速抱住那两样东西,他对裴赢笑,笑了很久,一直到红彤彤的太阳沉在那一道道丘壑的后面,月亮爬了上来。   小哑巴换上了那双白网鞋,拉着鞋带小心翼翼地把脚往鞋里塞,很合适,鞋底是软的,踩上去像棉花一样,能弹起来。   夜里起了风沙,他坐在驴车中央,围着被子背着风,不停看那双鞋,甚至不敢踩实落,生怕弄脏了鞋底。   身后的小动作一直悉悉索索没个完,裴赢能听见,感觉到肩忽然被碰了碰时,他转过头来,一只白白的手捏着一块雪花糖,凑到了他唇边。   裴赢抬眸看向身后凑过来的脑袋,低声说:“你吃吧,我不爱吃糖。”   小哑巴“啊”了声,慢吞吞把糖收了回去,放进油纸包里,严严实实包好,末了,又将拿过糖的指头放进嘴里吮。   周围的景色已经眼熟,这条路走得快了。有时候想想,归路好像总比来路快。   裴赢看着他把糖放回了被子里,然后又爬了过来,双手搭上了他的肩。   裴赢没吭声,那两只瘦巴巴却有力的手在他的肩上揉了起来。   他“啊啊”地说话,裴赢背对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听出来他心情好,边“啊”边笑,自己说得热热闹闹。   到村子时,家家户户已经点起了灯。   驴车稳稳当当停在紧闭的大门口,小哑巴从车上跳了下去。   他又换回了那双破布鞋,踩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手上什么也没拿,连肩上的衣裳也脱下去了。   裴赢坐在车上,在车上翻出了那双白网鞋和雪花糖,递到他的面前。   夜里又起了风,风沙在门口呼啸而过,月亮黯淡了。   小哑巴的手静静垂在身侧,没接也没看,轻轻摇了摇头。   裴赢脸色一僵,手没收回来,固执地把东西往他面前一怼,几乎碰到小哑巴的肚子。   小哑巴身后的门开了,一个六七岁的娃娃探出头来,做贼似的小声说:“大哥,快进来,大把门插上了,我特意等在这里给你开门。”   小哑巴转身,走了进去。   这条路上,就剩下裴赢一个,就像爸妈走后、大哥结婚,无数的热闹和他没关系,短暂和无关紧要的人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一转身,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毛驴钻进了棚子,家里的鸡鸭都等着喂,他把木板车上的东西搬进窑洞里,最后目光沉沉地看着那双白鞋和雪花糖,伸手抓起来,胡乱塞进了最不常用的柜子角落里。   裴赢家的大门锁了,一锁就锁了两天。   小哑巴去他家里两三趟都没见着人。   他跳着脚蹦哒,想要跳得高点看院子里的动静。   那收拾得规规整整的院子里,白菜长得很水灵、鸡鸭拦在圈里,那牲口棚子里的驴和院子里的木板车没了踪影。   旁边有人路过,小哑巴认出是旁边的住户,赶紧跑过去拦住,“啊啊啊”地指着裴赢的大门口。   他样子很急,不会说话,就能发出那单音,传到人耳朵里又吵又烦人。   那汉子扬嗓子“呦”了声儿,大咧咧说:“这不是小哑巴吗?”   他连眉毛都是扬着的,眼珠子往下压,一幅稀奇又嘲弄的模样,嘻嘻哈哈地逗他:“在这干嘛呢?偷东西呢?”   小哑巴不会说话,他们就觉得他脑子也不好,是个傻子。   他们看不起小哑巴,因为总觉得傻子会偷东西,随口骂两句、啐两口也不打紧。   小哑巴一直指着裴赢的门口,那人却不随着他的动作看,自顾自笑了两声,摆摆手把他赶到一边,扛着扁担走了。   小哑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看那人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裴赢上了锁的大门,半晌,他低下头,挪动步子,往家的方向去。   他的脚印儿踩在黄土地上,两行脚印沉的沉轻的轻,沿着那坡路的最边边走。   路上来往的人看见他都多看几眼,就像看来村子里演出的马戏团里的猴儿。   他又去了趟西瓜地,棚子好好的,满地油光铮亮的大西瓜。   有几只羊闯进了地里,正明目张胆地低头啃着秧,他气坏了,抓起地头上的石头,大声“嗷嗷”地跑了过去。   羊被他吓着了,四散而逃。   小哑巴举着石头追完这个追那个,满地乱跑,羊都被撵出去了,他弯腰扶着腿累得气喘吁吁,风裹着黄土吹过来,迷了他的眼。   他什么也听不见,就只能看,他坐在地头的棚子口,手里拿着石头,虎视眈眈地巡视着这片西瓜地,只要有牲畜靠近,他就会把它们赶走。   一直到了日暮,羊倌赶着羊从梁上走,红彤彤的日头背景下,人和羊都成了黑乎乎的影,天上星星渐渐亮了起来。   羊都回家了。   小哑巴站起来,挪动发麻的腿,低着头,往家走。   养羊的人家很多,以前他们家也养,只是为了逃难,把羊都卖了,包括那只他从小喂大的小羊羔。   黄土路上密密麻麻洒着羊粪蛋,黑乎乎的,他挑着干净的地方走,羊倌走在前边,他走在后面。   回到家里时,弟妹都在玩,爸妈没在家,灶已经冷了。   妹妹见他回来,连忙跑过来,从衣裳里拿出一个窝窝头,塞到他手里,说:“大哥,快吃。”   小哑巴冲她笑笑,看着门口“啊啊”两声,妹妹说:“大在道口呢。”   道口?那就是裴赢家旁边。   小哑巴抓着窝窝头,又出了门。   道口有不少人聚着谝闲传,他们这些外乡的逃难过来有半年了,今后都要在这儿落地生根,也快融入了。   他们正说着村东头的李老汉相亲的事儿,相的是隔壁村子的一个寡妇,年纪相当,也十分能干,只是长得丑,李老汉不愿意。   小哑巴没往人堆里坐,挨着裴赢家高高的墙根儿阴影处坐下了,并着腿老实缩在那儿,瞪着眼睛看他们。   他爸妈也在,不过没搭理他,他离大伙儿近,也就几步路,又很远,因为好像没人看见他,更没人知道他能看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小哑巴拿着窝窝头啃,眼睛透亮地挨个人的脸看,看他们的嘴一开一合,说着那些有趣的家长里短,自己有时候也跟着傻乐一下。   裴赢家的大门锁着,院子里黑乎乎的,有个大姑娘抻头往里看了眼,说道:“做什么去了?都两天不在家了。”   有闲汉接口道:“去他大哥家了,离得远。”   小哑巴瞪大眼睛看着那闲汉,嘴角咧了咧,吃窝窝头的动作也轻快了些。   也就是他刚把窝窝头吃完的时候,道上忽然传来辘辘车声。   一群人转过头去看,就见裴赢赶着驴车回来了。   有人笑着跟他搭话,说道:“回来了。”   裴赢见这么多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更没多看,闷头应了声“嗯”,下了车,牵着驴走到大门口。   门上的锁被打开,两天没开门的那户人家终于回来人了。   小哑巴站起来,一直望着那人,直至他走进去,没了影子。   他抿着嘴唇,贴着墙根走过去,走到大门口边上,探头探脑往里看。   还没看几眼,大门吱嘎一声响,就要关了。   大铁门是两扇开的,主人家一手拉着一扇,小哑巴脚还没等踏过去,两扇门砰地在他面前闭合了,差点夹着他的脚。   小哑巴呆愣愣地顺着铁门的空隙看里面,主人家把大门闭严实,“咣当”一声落了锁,就当着他的面,却看也没看他。   小哑巴以为他没看见自己,“啊啊”两声,用手拍了下铁门。   主人家转身,进了院子。   道口的人都陆陆续续散了,夜色寂静,就他一个人在外头,他咬着唇往里面张望,什么也看不见。 第505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裴赢去大哥家住了两天,下月中秋就不打算过去了,他们有自己的亲戚要走,他去了还得另招待他,也是麻烦。   回来后还是过着老日子,去高粱地、糜子地里转转,最不省心的还是西瓜地。   好在今年西瓜长得很好,再过上十来天,西瓜就能收了。   小哑巴又来了,他赶着驴拉磨的时候,小哑巴磨磨蹭蹭站在院子门口往里张望。   裴赢冷看他一眼,大步走向门口。   小哑巴眼睛晶亮地看他,咧着嘴冲他笑,他拉住自己敞开的院门,咣当关了。   小哑巴呆呆看他,扒着铁门向他伸手。   那摊开的手上放着两朵花,两朵开得正好的粉色牵牛花。   裴赢淡淡扫了一眼,转身进院子,继续干他的活儿。   毛驴拉磨,一圈接着一圈地转,有时他转过来的时候余光能看见院门口。   那小哑巴扒在门上,两条胳膊插进空隙里,嘴里含着一朵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看得很热闹,也不知道生气也不知道愁。   裴赢任他看着,深色的皮肤上被太阳晒出了汗,顺着结结实实的肌肉往下淌。   磨豆腐是个费力的活儿,要提前泡发黄豆,边磨边往里加水,石墨碾出的豆渣能吃,豆浆能喝,过滤烧出的豆腐也鲜嫩。   他许久没做过豆腐,这回去大哥家,大哥给了一袋子黄豆,他准备自己做出来豆腐。   他认真干着自己的活儿,在某个不经意抬头的时刻,他忽然看见小哑巴不扒他的大门了。   他站在门外,看着他的脸色也没了笑模样,轻咬着淡粉的唇,闷闷和他对视一眼,耷拉下头,转身走了。   裴赢动作停了,皱眉看过去。   这么长时间,他不知道小哑巴想了什么,好像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冷着他,蔫头耷脑走了。   驴还在继续拉着墨,哼哧哼哧地任劳任怨,脑袋顶到他后背了,他挪动步子,往后退了退,面无表情地继续做他的事。   最近几天小哑巴不去他家了,也不去西瓜地,见不到人。   地里的西瓜长得好,他挑了几个回来,邻居又聚堆说话的时候拿出来给他们吃,虽说他话少性子闷,可他在这里住,邻居也得好好相处,这样好行事。   西瓜这个时候很金贵,很少有人能吃着,他愿意分,大伙儿都高兴,有孩子的听了消息也带了出来,夏夜里,一群人凑在道口吃瓜。   小哑巴的爸妈也来了,带了他的几个弟妹,没见小哑巴,女娃娃坐在爸妈身边,有个啃着西瓜皮,说:“我去叫大哥过来!”   被她娘斜了一眼,又暗暗拽了下她的裤腿,女娃娃就蹲下了,又伸手去拿西瓜,吃得飞快,一群娃娃像在赛着吃似的。   裴赢皱眉,往小哑巴家的方向看了眼,路上只有月亮清清冷冷的。   有人跟裴赢说话,他闷头搭两句,并不热情,但多数人已经习惯他这性子,也不在意。   夜里清新的甜味儿飘散,西瓜被切成了大大的三角,一群人吃得热火朝天。   裴赢坐在一边吃着烟,有些呛的烟味儿顺着风飘散,风吹得白杨的叶子哗啦啦响,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看那几个大西瓜快要让人吃完了,又抬头往路上望了一眼。   路上仍空荡荡的,没人的影子。   夜里点钟,扎堆的人都散了,裴赢收拾收拾回了院子。   白天的柴还没劈完,他拿起木墩子上的斧头,就着月色继续劈。   做了整天的农活儿,他仍有一包的力气,活儿也干得漂亮,一堆柴劈得整整齐齐。   劈完柴,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难受,裴赢预备用水冲一下,打开缸盖子,见里边的水已经见了底。   他提起一旁的铝皮桶往水窖走。   这个地方雨水少,要储水就要用到水窖,选个容易储水的地方挖,雨雪融水流入水窖,沉淀过滤后维持人和牲畜平时过日子用。   裴赢家的水窖就在院子的西南角,掀开水窖的铁皮盖子,把桶从井口放下去,粗麻绳被他缠在虎口,舀好水,他稳稳当当地将水提了出来。   一桶接着一桶,清澈冰凉的水倒进水缸,手很稳,没溅出来分毫。   他活儿好,许多人都知道,村子里不少户人家都看上他,想要结亲,他都没应。   水缸满了,裴赢抄起水瓢,   “哗啦啦”   柿子树底下,一瓢水从头顶淋下,白色的背心紧紧贴在体格彪悍的身上,跟透明了一样,下边结实有力的长腿上,宽大的裤衩也贴着腿,雄壮挺拔的腿中间儿一坨沉甸甸的东西垂着,看一眼都让人脸红心跳。   天上星星亮闪闪,在中间清晰划出一条星星铺成的河。   院子铁门发出一声轻响。   裴赢放下桶,侧身看过去,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月色里,裴赢冷冰冰的声音说。   来人没吭声。   高高的院墙遮挡着外面人的视线,树底下,男人湿漉漉的炙热腹肌上,覆上了一只白嫩的手,就着那块儿地方,打着转地搓。   裴赢身体一僵,眼神儿明暗交替了好几个来回儿,伸手推他,语气冷硬,皱眉道:“你做什么?”   那蒲扇大的手推出去,正撞上人靠过来的脸,一只手就能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给盖得严严实实。   掌心一烫,一股子热流顺着手往下腹蹿,他盯着那小哑巴,看着那小哑巴用大眼睛望着他,他软乎乎的嘴唇正贴在掌心里。   掌心连着心,哪个二十三四的单身汉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远处杜鹃咕咕咕咕叫了四声,耳边一片虫鸣蛙叫,除此之外,黑灯家伙,就他俩人。   裴赢的手缓缓下滑,顺着那滑溜的脸往下摸,粗粝的指腹擦过那俊秀的眉眼,眯起眼睛,充满戾气地冷冷道:“小哑巴,你耳朵听不见,嘴也说不出来,但是脑袋是好的吧?”   小哑巴抵着他的手缓缓收回,垂落在身体两侧。   他很局促,也很蔫儿,裴赢个子高,能看见他卷毛上两个头旋儿也蔫着。   裴赢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两个人隔了一步相对站着,星星很亮,银河闪烁,粗糙的风掠过静悄悄的院落。   裴赢转过身,往屋门口走。   小哑巴就站在繁盛的树下,树荫里,星星找不见它,他就是黑乎乎的一团影子。   安安静静,像只被嫌弃的小羊羔。   屋里没开灯,窗帘拉着,窑洞里头黑呼呼的,走到门口时,裴赢忽地停步,侧身向后看。   那小哑巴仍在那里,正望着他。   裴赢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攥成了拳。高壮的身体耸立在门口,锐利的眼眸盯住树下的模糊影子,他不高不低开口道:“崔金子,你敢跟我进来吗?”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屋门。   他没关门,也没开灯,进了窑洞后就静静站在阴影里,无声等着。   就如同那天晌午他泼了小哑巴一瓢水,进屋后的等待一样。   这一回,他等着了。   其实没用他等太久,他刚进来,就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了,由远到近,踏进了他的门。   裴赢侧过身看他,就见那小哑巴转身,轻轻掩了门。   把夏夜关在外面,窑洞里更加寂静,几乎能听到两个人的喘息声。   裴赢伸手拉开灯,小哑巴就站在他面前,脸色有些发白。   他打量了一圈这窑洞里的摆设,挪了挪步,越过裴赢,往里走,坐在了炕头上。   裴赢没吭声,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身上。   安安静静的小哑巴低着头,轻抿着嘴唇,慢慢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褂子。   他穿着件很旧并不合身的灰布褂子,但干干净净,系了扣。   白皙的手指拈着口子,一颗一颗解开,解完了扣子,他把衣裳从肩上褪了下去,里边,是一个白的背心儿,也很旧,穿得松松垮垮,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他踢掉了鞋子,爬上铺了红苹果炕席的炕上,背靠在墙上,双腿蜷曲,转头望他。   裴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扯起一旁的白手巾,蒙到自己的脸上,用力搓了把。   就像家里没有另一个人似的,他闷头擦着身上的水,脱掉身上湿漉漉的背心,扔进洗脸盆里,露出那一身蓬勃的肌肉,随后,弯腰搓洗那件儿背心。   “啊啊。”   小哑巴叫他。   裴赢抬头看过去,小哑巴正看他,像是被晾了太久,不自在。   裴赢沉沉看他一眼,扔下背心,忽然大步向他走了过去。   在炕边站定。   他太高了,小哑巴只能仰头看他,裴赢俯下身来,对着他的嘴亲了下去。   咚咚的心跳声交缠在一块儿,压过了外头热闹的蛐蛐儿叫,干燥的唇贴在一起,相互重碾着,就像磨盘那样。   小哑巴气息不稳地喘了口气,怔怔望着裴赢,陌生的气息相互交换纠缠,湿润的呼吸润湿干燥的皮肤。   裴赢垂眸望着小哑巴的脸,看着他卷曲的眼睫轻轻颤着,圆溜溜的眼睛透亮懵懂,像一只好看的小羊羔。   有时候裴赢觉得小哑巴不像黄土高原的人,他更像那些他在电视上见过的水乡里开的花,很娇贵。   裴赢眸色渐渐深沉,抬手搂住小哑巴的腰,把他从墙边扯到身前,炕席是滑的,小哑巴撞在他的胸膛上,红着脸闭眼,又被他堵住了嘴。   裴赢伸了舌头。   宽厚的舌头碰到了小哑巴那条完整却说不出话的舌头,胡乱地搅弄,把小哑巴口里的津液搅得滴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到裴赢那只撑在炕上的手上。   他能听到小哑巴呼吸很重,听见他心跳得很快,他看到小哑巴耳朵很红,亲吻时睁眼看他好几次,见他不停,又赶紧闭上。   小哑巴不傻,他应该知道为什么进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赢放开他时,小哑巴已经脸红得抬不起头了,用手背擦着自己的嘴,剧烈地喘。   他听不见裴赢的呼吸声,不知道这会儿他的样子多勾人心。   裴赢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慢慢抬起来,凝视着那双雾蒙蒙的眸子,说:“把裤子脱了。”   小哑巴轻轻“啊?”了声。   裴赢是个粗人,手糙话也糙,他敢跟自己进来,他就不会放他出去。   以防小哑巴不知道俩人在做什么,裴赢锐利的眼眸侵略着他的眼,绝对的体型优势压迫感十足,低低开口道:“脱了裤子让我弄。”   他说的话很坏,粗糙的手指比像冬天里冷成一坨的石磨盘还要硬,紧紧盯着小哑巴,不容许他稍微躲避。   小哑巴呆呆看着他,眼神儿有些茫然,挂在墙上的表盘,最长的针划过了半圈,小哑巴垂下了头,抖着手解自己的裤腰带。   他的手是白的,裤腰带是黑的,绕着细腰一圈缠着一圈,他的手指是僵的,紧张又无措地扯,结果在手腕上打成了蜘蛛网。   裴赢等不了,抬起蒲扇大的手把他压在炕上,伸手硬生生扯断了那布腰带,而后,就着断了那半截,把小哑巴的双手绑住了。   小哑巴鱼似的打挺,挣扎着想要起来,裴赢呼吸粗又沉,眼神儿跟狼一样,动手扯下了他松松垮垮的裤腰。   那双腿真的又白又直,嫩得像他磨好的豆腐,他把裤子扔到炕上,目光下移,一眼看见了小哑巴左腿膝盖上发黑的淤青,在那白皙的腿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的动作停了,皱眉盯着那块儿地方,开口道:“怎么回事?”   小哑巴折腾了一会儿没坐起来,躺在炕上直喘,眼睛往他身上溜,耳根子上的红蔓延到了身上。   见他问,“啊啊”地说了句话。裴赢没听明白,但从小干农活难免磕碰,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有多重,也不知是磕的还是砸的。   炕没烧,冰冰凉,小哑巴的身子几乎赤裸裸地贴在上头。   裴赢伸手对着淤青的地方捏了两把,手劲儿太大了,把小哑巴捏得惨叫,眼眶都红了,却没想着躲。   裴赢松了手,扯开炕里边的褥子铺上,没再继续干那档子事,转身往柜子走。   小哑巴倒在炕上抽着气,脸贴在褥子上静静看地上站着的男人,眼睛不住地在他身上瞄着。   健壮精悍的身材赤裸着,被橘色灯光裹上了蜜色,只穿着个短裤,松松垮垮的短裤也没能遮住他胯下沉甸甸的东西,不知道有多骇人。   裴赢翻了会儿,找着了想要的东西,动作顿了顿,看向柜子的一角。   他从里边取出两样东西,放到炕上。   是那双白网鞋和雪花糖。   小哑巴好不容易挣开了绳子,翻身坐起来,连忙宝贝似的把两样东西拿在手里,看着他“啊啊”两声。   裴赢低头看他,淡淡说:“不是不稀罕我送的吗?”   小哑巴一愣,蜷起腿摇头,皱着眉伸出手比比划划。   他这时候明白过来裴赢为什么不理他了,所以比划得很急,嘴里也不断发着声。   裴赢习惯了他不会说话,也习惯了猜他说话,慢慢道:“带进家里……就……没有了?”   裴赢一怔。   小哑巴的爸妈年纪不小了,看上去是很老实本分的人,说话也和气,他们对小哑巴不好,是因为他又聋又哑吗?   裴赢低眸,用抹布擦拭手上落了灰的瓶子,心道,原来不是嫌弃他。   小哑巴拆开糖,自己咬着一块儿,又拿出一块儿往裴赢嘴里塞。   裴赢唇被蹭了一下,偏头躲开,脱鞋上了炕,盘腿坐在褥子上,伸手攥住小哑巴的小腿。   小哑巴以为他还要掐自己,往后缩了缩,裴赢另一只手锁住他的手臂,硬给拖到了身边。   屋里的灯泡旧了,橘色的光把屋里照得暖洋洋的,连着炕的是灶台,平日里就在这里做饭顺便烧炕,单身汉家里东西不多,只有几个柜子和一套桌椅板凳,柜子上有一大桶粗酿的稠酒,再除了些日用的杂物,窑洞里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炕够三四个人睡,拱形的圆顶,墙上挂着阳历牌,一页一页撕到了八月份,这一年已经过半。   粗糙的手覆在小哑巴左腿的膝盖上,刺鼻的烟酒味儿弥漫在室内,小哑巴额头生出了冷汗,裴赢力气大,揉一下小哑巴就忍不住“啊”一声。   裴赢闷头给他揉那淤青,一只手箍着他细细的脚腕,另一只手大开大合按揉,不看他也不吭声,心和手都硬得像石头。   但也只是开头那么两下疼,一下比一下舒服。   炕上凉,小哑巴坐了会儿就挪到了褥子上,看自己腿上黄色熏人的药酒,看了一会儿,眼神儿就落在了裴赢的侧脸上。   男人皮肤粗糙黝黑,头发剃得贴着头皮,高高大大的鼻子配着那张英俊粗犷的脸,比小哑巴曾见过的画上那些香港的大明星还要好看。   他这么偷看着,观察他的脸色,慢慢把身体靠住裴赢。   他小心翼翼把侧脸和耳朵贴住裴赢赤裸挺拔的肩,垂眸看着那只用力揉自己腿的手,他的腿好几天都不见好,走路跛着,他怕骨头伤着了,以后走路两条腿不一样长,那就不好看了。   屋里静谧,那瓶药酒用了不少,裴赢动作粗里有细,揉了那么一会儿伤处就热了,暖洋洋的,慢慢就感受不到疼了。   “冷了?”裴赢低声道。   小哑巴没看他,不知道他说了话,正低头打量自己的腿,干燥柔软的头发上两个璇儿落在裴赢的眼里。   那药酒干得快,很快就不湿了,但伤处还热着。   除了那处和脸是热的,别的地方都凉。裴赢夏天只隔三差五烧一次炕去潮气,今天没烧。   把药酒放在炕边的柜子上,裴赢起身扯开自己的被子。   平日里他自己住,只有一套被褥和一个枕头。   小哑巴察觉他的动作抬起头看他,裴赢放好枕头,躺了下去。   墙上的挂钟慢慢走着,裴赢拉上被子,扯住灯绳,咔哒一拉,灯关了。   屋里很暗,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小哑巴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坐在褥子边上没了动作,定住了一样,连眼睛也不眨了。   裴赢枕着手臂,抿唇望着浓重的黑夜,家里多出一个人,他能听见小哑巴的喘息声,能感觉到他的热度,甚至伸手就能碰着他。   “腿是怎么坏的?”过了许久,他闷声开口。   小哑巴没吭声。   裴赢说:“你身上那么些伤,你大对你不好吗?”   小哑巴还是不说话。   裴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窸窸窣窣的被褥摩擦声后,夜又静下来。   走过了好几分钟,裴赢深深呼吸一下,伸手摸到了烟。   洋火划出的火星如同灯光一样亮起。   那一瞬,小哑巴忽然把脸凑了过来,眼睛盯着那跳动的火光,就像终于在黑夜里找到光的飞蛾一样。   裴赢趴在炕楞上,叼着烟,点燃,洋火杆烧得快,眨眼就是一半,裴赢甩了甩手,把火熄灭,扔在地上。   香烟的火光一明一灭,烟味儿飘了出来。   村里人很少有人抽香烟,香烟贵。多数都是家里种的旱烟,春天种,秋天长出大大的烟叶子,然后晒干碾碎,平时挂个旱烟袋在腰上,用烟斗或是用纸卷起来,点燃了抽。   香烟和旱烟不一样,烟味没那么呛,比那好闻,小哑巴眼睛盯着黑夜里唯一那一点火光,慢慢靠近。   裴赢察觉他过来了,淡淡开口:“你也会抽?”   小哑巴看不见他说了什么。   裴赢转头看他,拿着烟的手忽然被握住。   小哑巴看样子是真想抽,双手拉着他的手,往自己嘴边递。   裴赢往后抽手,逗弄他:“不给。”   小哑巴抱住他的手,使劲儿“啊啊”地跟他拔。   裴赢明白了,他是在跟自己玩。   裴赢弯弯唇,抽了烟的嗓音有点慵懒:“给你抽一口也行。”   小哑巴听不见,抱着他的手不撒开,探头去咬烟。   这是直接对着火光咬的,裴赢立刻躲开,他的劲儿大,连带着小哑巴攥着他手腕的两只手一起抬了起来,小哑巴被他摔了下去,裴赢腰身顺势一翻,压在了他身上。   窑洞里头没开灯,外面起了风,星光也没了,俩人叠在炕上,烟静静燃着,在浓黑的夜色里亮着那一点红光。   裴赢近距离望着那小哑巴,模糊的影子里,小哑巴也正望着他,浅浅的喘息声不匀。   他难耐地低喘着说:“跟了我就别悔了。”   话落下,他低头亲上了那张着喘气的唇。 第506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俩人都光溜溜的没穿衣裳,小哑巴那一巴掌,直接拍在了裴赢皮肉坚实的屁股上。   裴赢皮糙肉厚都感觉到了疼,小哑巴手估计更疼,果然他正甩着手。刚抽没两口的烟被扔在地上,烟味儿和甜味儿在两人口腔中翻搅、相融,褥子铺在打得平整的炕上,被子盖在俩人身上,上下起伏。   急促的喘息声和刻意抑制的呻吟从里面细碎传出,被夜色遮着,什么也看不见。   赤裸的身子交叠着,滚烫的皮肤蹭在一处,松松垮垮的背心露出一角在枕边,小哑巴趴在枕头上,一双白嫩的手紧紧扒着炕沿,他闷哼着,身上满是汗,被捂在了被子里。   他背上的皮肉被亲着、吮着,从未在别人面前露过的屁股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用力揉着,被面团一样抓着,他的身体里,插着一个牲口大小的东西。   他在裴赢的手心写了疼,男人就往里抹了油,耐着性子用粗糙的指头一点一点捅,后来那牲口大小的东西戳进来,真就不怎么疼了。   只是那感觉太怪了,他觉着他的肠子和肚子都被挤着,可他舒服,舒服得腿软,软得像面条一样,尾巴根那儿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戳着,很像他小时候不留神被电灯电过那感觉,只是不疼,戳得他酥酥麻麻,脚心痒痒,头发丝都是痒的。   他听不见也说不出,可他触觉和嗅觉比一般人敏感,他能嗅到那股子汗味儿和独属于男人身上的腥膻,那健壮结实的胸腹贴在他的背上,有热风吹在他的耳朵边,那是汉子的喘息。   他的耳朵被咬住了,就像大吃猪耳朵时那样,一口先咬掉一大半。   汉子没咬掉他的耳朵,只叼了半个在嘴里,用厚重粗糙的舌头舔,顺着耳廓一直慢慢舔到耳朵尖,舔得湿淋淋的,磨得人受不了,想躲。   他却没躲,他瞪大眼睛望着这漆黑的夜,细细感受着,他的耳朵被舔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得见,他这双早就废了的耳朵,就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的声音。   他慢慢闭上眼睛,心里刮着这黄土坎坎上的每一场风,他想着那风的声音,就像男人在他耳朵上舔过的痕,一阵炽热挪开就是一阵凉,就像这黄土地上的日升日落,白日烈阳似火,夜里风凉带沙。   他心里快活,他真想转头告诉男人这件事,只是他说不出话,只能深深浅浅地哼哼。   夜里窑洞里安静,这地方深也传不出去声,两个人在被窝里弄着,双腿间那档子事没人知道,就他俩,弄得热乎乎的,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小哑巴抬起手,反搂住了裴赢的脖子,软软叫着求饶。   小哑巴知道这个汉子壮,他两只手不能掰过他一只手腕,在被窝里自然不会轻饶他,只是不知道这么厉害,像牲口一样生龙活虎,那烙铁一样的东西半点不肯留情。   不等他叫几声,一潮接着一潮的冲击涌上他的头,耳朵被啃着,他不会说话的嗓子喊哑了,想要喘口气,却始终没得到机会。   小哑巴被他弄晕了,折腾了半宿,他在小哑巴屁股里射了两回。   裴赢没睡,把胳膊垫在小哑巴脑袋下边,看他微张着嘴睡得香甜。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院子里的鸡开始打鸣了,小哑巴仍睡得很沉。   今天他起得也晚,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去做农活了,今天太阳已经升起他还没开门。   暖融融的光顺着门上的窗纸渗进来,屋里也渐渐亮起。   裴赢看着小哑巴的眼睛缓缓睁开,卷曲的眼睫毛展开,眼神懵懂干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停了一会儿,转头看他。   裴赢勾唇说:“醒了?”   小哑巴顺时一惊,手忙脚乱爬起来。   裴赢皱皱眉,脸上的笑也淡了,看着他匆忙在炕上翻找,他一身青紫的吻痕、屁股上鲜明的巴掌印儿是昨夜裴赢扇的,找到背心和短裤,也不顾反正就往身上套。   裴赢坐起来,被子从他健壮的身体上滑落,他面无表情看小哑巴,开口道:“你后悔了?”   小哑巴没理他,抓起自己的褂子往下爬,到底是昨天被折腾得太过,初次就那么狠,小哑巴刚下地就差点摔下去,又硬生生挺住了。   裴赢冷眼看他一瘸一拐出了门,靠在墙上,长久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门半开着,被窝里的热乎气早就散了。   裴赢自小性子沉闷,除了他大哥,谁也不愿意多说两句话,爸妈说他的性子遭人嫌。   或许老人言是对的,他不讨喜,遭人嫌。   他一整天没闲下来,闲下来就容易气血上涌,心里憋闷。   在田里从早忙到晚,又去看了西瓜地一趟,回来时已经披星戴月了。   家里就他自己,晚上也不用特意做饭,热了几个窝窝头就着咸菜吃了,又倒了一杯子酒。   酒是黄土梁上的汉子少不了的东西,裴赢习惯每天喝上一杯,今天只是今天窝窝头噎得慌,他多喝了不少。   在那饭桌上喝完酒,他站起来,打了盆水擦身上。   夏夜里宁静,院中鸡鸭也都睡了,蛐蛐儿趴在柿子树上叫。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裴赢一怔,转过看门口。   一个人迈了进来。   裴赢喝得有点多,身上发热,热血顺着心脏往头上涌,可面上仍没什么表情。   他就这么无声盯着小哑巴,看他熟门熟路迈进门来,弯着圆眼冲他笑,又走到柜子边上打开一扇门,把里面的雪花糖拿出来,自己溜溜哒哒走到炕边,坐上去了。   裴赢锐利的眸子里像是有火烧,却被一层平静的表象裹着,他扔下手里的手巾,步履平稳地走到炕边上,小哑巴的面前。   小哑巴正要拆糖,手腕忽然被攥住。   力气太大,他疼得皱眉,可怜巴巴抬头看裴赢。   裴赢硬生生把他从炕上扯了下来,小哑巴一个踉跄,被推地趴在了炕沿。   裴赢解开自己的腰带,掰开他的臀瓣,直接插了进去。   小哑巴疼得乱叫,裴赢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屁股上。   小哑巴委屈地呜呜哭,裴赢又扇了他一巴掌,他不敢哭了,咬着唇憋着。   刚弄那几下疼,后来适应了就得趣了,小哑巴撅着雪白的屁股,开始摇晃着往自己舒服的地方蹭。   裴赢见状停了,拿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他,看他在自己胯下摇摆着细腰,自己玩着。   屋门没关,但外头看不见里面,小哑巴趴在土炕边上,把自己玩得腿软,卷毛儿趴着,脸贴在红苹果的炕席上,微微吐出舌头喘气。   他这样,更像一只小羊羔了。   裴赢缓缓动了起来,他掰着小哑巴被他打肿的屁股,低着头,看着自己一寸寸插进那地方,直至整根进去,“啪”的一声轻响,腿撞上他的屁股。   “啪。”   “啪。”   “啪啪啪。”   那撞击声越来越快了,小哑巴趴在炕上,眼神儿被撞散了,怔怔盯着一旁的雪花糖,喉咙里滚动出细碎的呻吟。   裴赢觉得身上的火越来越烫,在夏天的夜里烧得越来越旺,他伸手摸小哑巴吐着水的东西,一边插一边给他弄,小哑巴受不住这种刺激,没几下就出来了,射在了炕边上。   裴赢一声不吭,就这么闷头猛干,直至射出第一次,又扯起小哑巴的两条胳膊,强迫他站起来,再次插了进去。   这次是站着来的,俩人的影子被放大到墙上,看得清清楚楚,小哑巴只觉得他的尾椎一阵一阵发麻,他的魂儿都飘着,扭头看着墙上两人连接的影子,他觉得自己像风筝,被那汉子放着,在风里摇摆着、飘着。   裴赢也转头看那影子,占了一整面墙的影子,他结实的手臂揽住小哑巴的腰,把他带进了怀里。   他扭过小哑巴的下巴,让他看自己,眼神儿冷飕飕的,开口道:“还回来做什么?”   小哑巴看懂了,张开嘴“啊”了声儿,尾音上扬,表示没明白他的意思。   裴赢冷冷道:“想我这根东西还是你那包糖?”   小哑巴被他制着双手,没法比划,他俩的脸距离很近,呼吸扑在彼此的脸上。   小哑巴沉默了一会儿,没发出声来,就做着口型,裴赢不擅长看口型,眯眼跟着学,猜测:“不敢……让人……知道……我没在家?”   他的东西还插在小哑巴的身体里,觉得舒服又柔软,舒服极了,得了这么个答案,裴赢轻哼了声,抽了出来。   他俯身抱起小哑巴上了炕,转身回去,把门给锁了,自己也上去。   小哑巴已经熟门熟路把被褥铺开了,跪在炕上,腿还哆嗦着,炕今天烧了,温热。   裴赢上去,小哑巴就躺在展开的被子上,向他张开了白皙笔直的大腿。   裴赢低眸看着他,那张见一眼就难忘掉的如花似玉的脸上泛起潮红,圆溜溜的眼里映着暖橘色的灯光,懵懂又纯粹地望着他,上身衣裳齐整,下身光裸着,腿大张。   裴赢膝行过去,粗糙的大手扛起他的两条腿,搭在自己的肩上,就着这个姿势,扶着自己的东西进去了。   小哑巴身子软,这姿势并不难,插进去时轻轻地“啊”了声,轻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   裴赢闷头耕着,目光落在小哑巴淤青的膝盖上。 第507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他握着他的小腿,轻轻亲了一下。   小哑巴轻“啊”了声。   裴赢抬眸看他,见他特别甜地对自己笑了一下。   裴赢怔怔地看他,只觉得自己醉得很深。   深夜寂静,屋里点着灯,两人躺在被窝里,裴赢搂着小哑巴,唇轻轻弯着,他很少笑,没人知道他笑起来这么俊。   小哑巴不跟他比划,躺在他的胳膊上,与他面对面,用唇说话,裴赢再读出来。   安静的家里,只有裴赢一个人厚重好听的声儿,要是不知情的人听见了,也只当他自问自答,自言自语。   “腰酸?”   裴赢暖烘烘的大手按住他的后腰,揉了起来,低低说:“我给你揉。”   “你喝酒了?”   裴赢看着他红肿的唇重复了两遍口型,“嗯”了声,说:“喝醉了。”   “喝醉了……打我?”   裴赢停住,沉默看他,开口道:“你打回来。”   小哑巴一把掀开被子,两人赤条条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裴赢随他打哪里,他不是想打小哑巴,他只是喜欢在弄他的时候打他的屁股,控制不住手,觉得带劲儿。   刚这么想着,小哑巴一巴掌已经挥了下去。   “啪”   响亮亮的一声。   俩人都光溜溜的没穿衣裳,小哑巴那一巴掌,直接拍在了裴赢皮肉坚实的屁股上。   裴赢皮糙肉厚都感觉到了疼,小哑巴手估计更疼,果然他正甩着手。   裴赢又把被子拉好,搂着他腰的手不老实地往下,摸到了他的屁股,暧昧地揉了两下,面无表情说:“被窝里的事儿,不能叫打。”   小哑巴忍不住笑,仰头看他,对他做口型。   “坏?”   裴赢盯着他,说:“我坏,你忍忍。”   小哑巴笑得更开,贴上他的身体,瘦巴巴的手臂搂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裴赢一天的憋闷早就散了,给小哑巴揉着腰,也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小哑巴忽然动了动,温热的手覆在了裴赢的胸膛上,烫得他心口一跳。   他睁开眼,就见小哑巴趴在他的胸口,在说话。   裴赢一字一字辨认,认出他说:“明天……早些叫你?”   顿了顿,裴赢低低说:“不让旁人看见。”   小哑巴把尖尖的下巴撑在他的胸前,睁着圆眼睛看他,目光静谧。   裴赢和他对视着,有些事心里都明白,他们见不得光。俩人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安静对望一会儿,小哑巴趴在他的胸膛上,安稳闭上了眼。   裴赢把灯关上了,抱着他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鸡叫的第一声裴赢就醒了,他家的公鸡是个烟嗓,叫得太难听,可也把他叫醒了,他摇醒了小哑巴,看着他迷迷糊糊出门,站在原地,心里有些闷。   裴赢去西瓜地的时候碰巧碰上了小哑巴的大,他扛着扁担,担着两桶水。   他家搬过来没多久,箍了新窑安顿下来,水窖还没挖,吃水麻烦。   裴赢见着他难得主动打了招呼,问了句:“叔,打水去啊?”   小哑巴的大姓崔,是个矮瘦精干的汉子,裴赢没觉得小哑巴哪里长得像他,小哑巴和那一家子长得都不像。   崔田有点受宠若惊,咧开嘴笑道:“是家里还没有水窖。”   裴赢点点头,想着问问什么时候挖,他去帮个工,就听崔田已经开了口:“想找你帮着看看,就是怕你忙,没抹开脸开口。”   裴赢是挖水窖的好手,村里人都知道。挖水窖不是在地上挖个坑就行的,中间的事儿很多,得选雨水易流经的斜坡,得挖上几十米,形状像瓶子,上下小,中间是个大肚子,难挖,但凡哪里差上一寸就容易塌方,一般都得找老手艺人才行。   裴赢的大生前水窖挖得好,他打小跟着帮忙,水平自然不差。   裴赢点点头,道:“哪天挖跟我说就行了。”   崔田连忙应着,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八月份天还是热着,地里的西瓜越长越大,今年一定能卖上个好价钱。   裴赢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最大最好的,摘下来抱回了家。   这会儿还没到秋收的时候,活儿不算很多,就是琐碎,需要喂牲口、劈柴、收拾菜园子。   菜园子里头辣椒已经红彤彤一片,麦子结出穗,白菜长得嫩生生,今年冬天不愁吃。   忙忙碌碌就到了晚上,晚上凉,起了风。   裴赢用肉沫炖了豆腐,又做了一道粉蒸肉,饭菜香味儿飘在屋里头,裴赢看看门外,院子里清清静静的,没声儿。   夜里十点多了,村里人也都该睡了。   他还没吃饭。   倒也不急,他把菜放在锅里热着,把西瓜搬到桌上,准备等着人了一块儿吃。   他坐在地上磨割草的镰刀,边磨边磨石上淋点水,这样磨得更加锋利。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里十一点,院子里依然没有动静。   裴赢走到大门口往外张望,路上也空荡荡,黑漆片。   他原地站了会儿,把小门上的门插打开了,虚掩着门,转身回了屋。   小哑巴一夜没来,约么是没能偷偷跑出来。   裴赢自己躺在炕上,枕着手臂,轻闭双眼,把手伸进被窝里弄了两下,没什么意思,又停了。   他这晚上做梦都是小哑巴,梦里老是惦记小哑巴从大门进来,推开房门,打开锅盖把饭菜拿出来,放在桌上吃。   他从炕上起来,看着他吃,说:“就知道吃。”   小哑巴从碗里抬起头,一个劲儿地冲他笑。   第二天鸡叫的时候,裴赢从一夜没头没尾的梦里醒过来,炕上就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他叠好被子,穿好衣裳,又开始这一天的忙碌。   庄稼人就是有不断的活儿的,今天干完了,明天一样的琐碎跟着,裴赢没结婚,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忙,有时候一低头一抬头,时间就过去了大半天。   裴赢给驴打了新草料,填在它的石槽里头,准备喝口水歇会儿,门口忽然传来响动。   他扭头看过去,就见小哑巴蹑手蹑脚进来,小心翼翼把门插好。   晌午的日头晒在人的身上,火辣辣的。   裴赢眯起眼睛看他,看他关好大门,转过身,加快脚步向他跑。   裴赢微张开双臂,在他扑过来的时候,稳稳当当搂住他的腰,他抱着小哑巴热烘烘的身子,低头看他:“吃了吗?”   小哑巴趴在他怀里,眨眨眼,摇头。   裴赢低低说:“进窑去。”   小哑巴弯起眼睛,站稳,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屋里。   桌子上还放着那个大西瓜,昨夜的饭菜裴赢没吃,还在锅里,窑洞里温度适宜,适合保存。   裴赢攥着长刀把西瓜劈开,劈成两半,一半都有十来斤,小哑巴眼巴巴盯着西瓜,裴赢刀法利落地唰唰切开半个。   小哑巴嘴唇干,一看就是没喝水,裴赢敛眸说:“少吃,我给你做了肉。”   小哑巴一怔,抬头看他,眸子软乎乎的,像棉花一样往人心里塞。   小哑巴第二回这么看他,第一回是去集市上他给了他一口水。   裴赢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过身去点柴火热饭菜。   烧火时,唇轻轻弯着。   他能听见小哑巴在身后啃西瓜的声儿,小哑巴啃西瓜很干净,恨不得把西瓜上最后一点红瓤都给吃光了,才肯放下西瓜皮。   甜丝丝的西瓜味儿飘在屋里头,就像这干燥的天气也泛着甜。   裴赢往灶里添了柴,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着火,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走过来,他抬起头,小哑巴在他身旁蹲下了。   旧布鞋上补了补丁,裤子挽到小腿,有些小的汗衫穿在身上,露出肩膀和手臂。   他嘴唇不干了,被西瓜水染得红润,抬起头看裴赢,张开口。   他嘴唇动的时候,裴赢就会聚精会神看,怕错过他的话。   “昨个……没跑出来?”   裴赢“嗯”了声,开口道:“我知道。”   “做梦……梦……梦见你了?”   裴赢抬起粗糙的手,粗鲁地捏住他的脸,闷闷说:“我也梦见你了。”   小哑巴的脸一下就红了,“啊啊”两声,尾音是上扬的,不用说话,裴赢知道他在问什么。   “梦见你变成了沙鼠,”裴赢说:“来偷我的西瓜。”   小哑巴歪头看着他,看得很认真,看明白后笑了起来,伸出爪子搭在他的膝上,蜷起来,隔着裤子轻轻挠了挠。   他像个没长大的娃娃一样,在把自己装作沙鼠,挠得人心痒,裴赢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使了点蛮劲儿把他扯起来,搂在自己膝上。   小哑巴惊得“啊”了声,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双臂一块搂上,坐稳了,又冲他笑。   外头鸡鸭扑棱着翅膀,柿子树上鸟叽叽喳喳叫着,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太阳烈,是家家户户吃过午饭,休息的时间,村子里很安静。   小哑巴在他怀里扭了扭,大概是觉得不太舒服,自己站起来,张开腿,胯坐在了他的身上。   裴赢那地方被碰了,眸色暗了暗,低低道:“不嫌热啊?”   小哑巴摇头,对着他的脸,张了张口。   裴赢一字一字读着,慢慢道:“你热不热?”   他身上的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滑,染透了粗布的汗衫,低声说:“不热。”   小哑巴“啊”了声,弯着眼睛看他,开口说话。   “大……回家说,你要……帮着挖……水窖?”   裴赢点点头:“嗯。”   小哑巴咧开嘴笑,又继续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   裴赢看看外头的艳阳高照,木木地说:“我也不知道。”   雨水对他们这个地方的人来说太珍贵,庄稼需要雨,牲畜需要水,人更需要。   小哑巴叹了口气,转瞬又高兴起来,说开了话。   “我昨个……梦见你……又把我关在大门外。”   裴赢冷哼了声,说:“之前那回是因为你嫌弃我。”   小哑巴瞪大眼睛,连忙摇头。   裴赢道:“把你关在外头你还笑?”   小哑巴勾着他的脖子,嘴巴一开一合。   裴赢认出来,那句话是:梦都是反的。   他的门一直开着,确实是反的。   裴赢实在禁不住了,把自己的嘴唇亲住了他那絮絮叨叨的嘴。   小哑巴低低“唔”了声,往后躲了躲,又很快,迎上前去和他亲嘴,带着西瓜甜水味儿的柔软舌头伸出来,舔进他的嘴里,立刻被粗糙的舌头紧紧裹住,吸得啧啧响。   小哑巴无意识地“啊啊”哼叫,身后的灶堂火烧得旺,熏得小哑巴背心滚烫,他闭着眼睛,白白的手顺着裴赢黝黑强健的手臂向下滑,轻轻扶着,一白一黑的鲜明对比,掀起了意味不明的燥。   青天白日的唇舌翻动间,一时心跳都乱了套。   裴赢抬手,揉揉他那头卷毛,往后退了退,声音低哑道:“吃饭了。”   小哑巴茫然地睁开带着水色的眼,裴赢认真地问:“吃饭还是接着亲嘴?”   小哑巴知道他在逗弄自己,红着脸推他的胸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饭菜热了,掀锅时小哑巴站在一边眼巴巴看,粉蒸肉和豆腐都在里面,虽然是第二顿,还是香的。   小哑巴大概是很少吃肉的,他瘦,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弄他的时候几下力气就没了。   裴赢没怎么吃那肉菜,就着高粱米饭吃豆腐,照旧倒了杯酒。   小哑巴一直吃肉,吃一块,给他夹一块到碗里,裴赢吃了两块后,就不再让他夹了,于是他就闷头吃,细白的手握着筷子,就着高粱米饭把腮吃得鼓鼓囊囊。   他第一回和小哑巴吃饭,小哑巴不吭声,但吃得很香,就好像这饭菜是一等的美味一样,他的胃口也好了不少。   两个男人,一顿饭把那两份份量并不小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肉汤也被小哑巴泡了饭。   小哑巴抹抹嘴,站起来收了碗筷,走向锅灶。   裴赢看他准备预备舀水洗碗,攥住了他的手腕。   小哑巴转头看他,裴赢闷头说:“家里用不着你伸手做生活。”   小哑巴一怔。   高大壮硕的汉子弯腰利落地洗着碗筷,他的手糙,沾水这种活计该是他干的。   小哑巴的手白,风在上面吹出了口子,要是加上水,就会裂开。   腰轻轻一痒,他动作稍停,低头看,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热乎乎的体温贴在了他的背上。   他轻轻牵牵唇,没说什么,继续洗着那两个碗。   晌午小哑巴都不会待太长,他是趁着家里人睡着的时候跑出来的,他吃了顿饱饭,又啃了好几块大西瓜,躺在炕上摸自己鼓鼓的肚子。   裴赢在他身边坐下,与他并排躺着,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屋里亮堂堂,风从敞着的门吹进来,很舒服。   小哑巴翻了个身,枕着手臂看他,裴赢侧头望过去,小哑巴唇角挂着笑。   裴赢低声问:“你笑什么?”   小哑巴启唇,嘴巴一开一合。   裴赢仔细看,复述道:“你……长得……真好。”   他微微一愣,说:“是吗?”   倒是有人说过他长得好,他从没好好看过自己。   小哑巴笑起来,往他身边凑了凑,掌心贴着他灼热的手臂。   “你做饭……好吃?”   裴赢望着他,低声说:“爱吃我就给你留着饭。”   小哑巴会看人的口型,但是他每回说话还是尽量慢点。   “以后……谁嫁了你,真有福气?”   裴赢念出这句话,顿了顿,语气淡淡道:“到时候一定请你喝喜酒。”   小哑巴脸色变了变,嘴角的笑收了,圆溜溜的眼睛里眼神儿也变得凌厉。   裴赢还没生气呢,小哑巴忽然气哼哼地爬起来,裴赢撑着炕要起来,就见小哑巴扬起手。   “啪!”   响亮亮一声,他屁股上落下了一巴掌。   裴赢伸手正要去拉他,小哑巴已经跳下去,大摇大摆走了,头也不回。   晚上小哑巴没来,第二天裴赢去他家里帮工。   来了不少人,多数是他们一起迁过来的住户,还有三两个住的近的本村人。   选的地方是他家背面的斜坡,那个地方雨水流经多,土质也合适。   裴赢一大早就去了,还带着自己的工具,一群娃娃都穿着整整齐齐,好奇地蹲在门口看他们。   裴赢看了一圈,没见小哑巴。   旁人不知道他和小哑巴熟识,他也没刻意问,一群人围着,他蹲在场地中央测算好了尺寸,划了地方,等着的人就开始挖了。   小哑巴的妈过来跟着看,和裴赢搭话:“幸好请你来了。”   裴赢闷着头挖地,只点点头,不吭声。   他不太和人讲话,大伙儿都习惯了,坑挖出一人多高,裴赢下到里头,边测算着尺寸边将里边的土挖出来,放到篮子里,上边的人再提上去,这样把土一点点运出去。   从天刚亮忙到这会儿,日头太烈了,裴赢在底下一直也没歇息,让人把他给拉了上去。   他一身的泥土,头上也是,口渴,但是这里的水喝没了。   崔田连忙道:“快去家里头喝一口,家里有水。”   水窖自然不会离家太远,就不过百米。   裴赢点点头,边往他家里走,边拍打身上的土。   刚进了院子,就见小哑巴的妈走出来,热情招呼道:“是什么缺了?”   裴赢低头拍头上的土,土面子簌簌落下,简短开口道:“喝一口水。”   小哑巴的妈立刻应声,想一旁喊道:“崔小土,拿水来。”   裴赢抬起头,就见一个人放下劈柴的斧头,转头进了屋,他的身子瘦瘦弱弱,踩着带补丁的鞋,是小哑巴。   地上堆着许多木头,都是他劈的,小哑巴很快拿着茶缸出来,头发被汗水浸湿,嘴唇也是干的。   裴赢皱皱眉,盯着那眼睛躲闪人,开口道:“你叫什么?”   小哑巴妈笑道:“叫崔小土,是家里老大。”   崔小土。   崔金子。   一个土疙瘩,一个是金疙瘩。   裴赢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走到小哑巴面前,拿过他手里的搪瓷茶缸。   小哑巴的手被他带起来一点,又沉沉垂下,转身要走。   小哑巴妈进屋了,这会儿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裴赢抓住他的手臂,满是泥土的手染了他白皙的胳膊,他把另一只手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解开外套,从里头拿出一个小纸包,单手打开。   小哑巴扭头看他,嘴里被塞了一块儿雪花糖。   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慢慢亮起,他冲裴赢甜蜜蜜地笑了一下,裴赢往那门口看了眼,四下无人。   他闷头对着小哑巴说:“金子好。”   小哑巴又笑,摆着手“啊啊”两声,催促他喝水。   裴赢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看小哑巴嘴唇干,他留了些,递给小哑巴,说:“喝。”   小哑巴含着雪花糖接过来,低下头,唇刚要碰到边沿的时候,就听小哑巴的娘站在门口叫道:“给做工的人喝,水那么少,你喝了做什么用?”   裴赢眉头皱了起来,小哑巴不知道他娘说了什么,喝了水,对他笑着做口型:“你快去吧。”   裴赢本来以为来了就能看见小哑巴的,他十了,是早就能帮家里人做活的年纪,只是都干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见他。   本来以为是娇惯,现在看来也不是。   他等着小哑巴进屋,特意走慢了点,听见小哑巴的妈细碎的骂声:“你有什么用?连去帮个工都不行,整天白吃饭。”   一个细嫩的童声说道:“妈,大哥进黑乎乎的洞会晕死过去。”   裴赢脚步顿了顿,迈出了门。   这不是一个能快速完工的事儿,要一连几天地忙,水窖挖成后还得在里边封上防水层。   一整天干下来,裴赢留下吃了个便饭,一群灰头土脸的汉子在喝酒,裴赢也跟着喝了两杯,小哑巴没上桌吃饭,坐在炕上看热闹,跟他隔了好几个人。   钨丝灯泡已经很旧,灯光昏暗,裴赢偷看过去几回,小哑巴弟妹在炕上打滚疯闹,他就坐在炕边上,每每他看过去时,就会特意回避自己的眼神儿,就像不认识一样。   他心里不痛快,话就更少。   男人一喝酒就没个完,闹哄哄的吹牛,裴赢酒量好,也没喝太多,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起身出了屋。   院子门口小哑巴的妈在和几个婆姨说话,没留意他,身后传来脚步声,裴赢转头看过去,小哑巴站在外面向他招招手。   这户人家人口多,地方怎么看都觉得挤,裴赢跟着他转进了一个简陋的门,门打开又关上,周围一片寂静。   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地方很窄,也很低,他得弓着腰才能进来。他没吭声,一阵衣料摩擦声里,他的腰被搂住了。   低下头,清浅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他粗鲁地亲下去。   没亲着嘴,唇碰着的是小哑巴的鼻尖,他往下试探,小哑巴也抬头,嘴唇就急切地贴在了一块儿。   热闹的说话声隐隐传进来,漆黑的夜里,刻意压抑的急促鼻息交错,裴赢大口大口吃着他的嘴,舔过喉咙,又吮他的舌头,把自己嘴里的酒味儿传给了他。   小哑巴靠在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热情劲儿可不像刚刚那幅冷淡样儿,裴赢心里好受了点,也就温柔了点,大手顺着他的腰向下摸,摸上了他的屁股,大力揉了两把。   “大哥去哪了?”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娃娃说道:“刚还在呢。”   脚步已经到了边上了,就隔着扇薄薄的门。   小哑巴也不知是怎么察觉的,力气很大,把裴赢推得撞到了墙上,低下头擦擦嘴,推门走了出去。   就留着裴赢在原地,靠着墙,轻闭眼睛,急促呼吸了两下,等到外面没声了,他才挪步离开。   回家里细细洗了个澡,又烧了把柴,他就躺下了。   大门没锁,房门没关,屋里没开灯。   他想着漆黑的夜里小哑巴那张柔软的嘴唇,一时睡不着。   不知道小哑巴会不会来,他两天没来了。   夜里起了风沙,风呼呼吹着没关的房门。   裴赢从浅眠里醒过来,坐起身来,准备下去关门。   刚动一下,就见门口闪进来个人影。   他拉开电灯,那人正好把门拉上,抖了抖头上的沙土,转过身来。   是小哑巴。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已经十点了。   裴赢下了地,穿好鞋,道:“风大不大?”   小哑巴点头,走过来,熟门熟路坐在炕头,踢掉鞋,往他被窝里钻。   裴赢披衣裳探头出去看了看,院子里没什么要打理的,回来插了门。   小哑巴已经钻进他的被子里,趴在枕头上看他。   屋里灯光静谧,小哑巴眉目带笑,这样的情景实在让人心软。   裴赢走回去,问:“吃饭了吗?”   小哑巴点头。   裴赢:“吃的我们剩的?”   小哑巴又点头。   裴赢皱皱眉,掀开锅盖,说:“给你热了饭菜,再吃一口。”   小哑巴一怔,撑起胳膊看向锅里。   里头是酥油饼和一碗羊杂汤。   都冒着热气。   他吞了吞口水,从被窝里出来,又穿鞋下了地,殷勤地站在了裴赢身边,要是有尾巴,他也能摇几下。   裴赢给他拿了筷子,他就趿着鞋站在锅边上,大口喝那碗羊肉汤。   裴赢点了根烟,坐在炕上瞧他,香烟的味儿飘散在屋里,小哑巴咬着那酥油饼,唇上沾着油光,红润润的。   裴赢喉结滚动了一下,垂下眸子,长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后,又懒洋洋抬眸,小哑巴捧着碗捞羊杂,极认真。   他站起来,走到小哑巴身后,手心贴在了他的屁股上。   小哑巴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头接着吃。   裴赢往前半步,身子贴上了他的背,手下动作没停,不轻不重地揉捏。   唇间的烟飘在俩人中间,小哑巴呛得咳嗽了声,裴赢把烟扔了,低下头,亲亲小哑巴的后脖颈。   小哑巴肩膀抖了一下。   仍没吭声,只是吃东西的速度快了点。 第508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裴赢看他手里拿着酥油饼,放下空碗,伸手扯掉自己的短裤,另一只手把小哑巴的裤子也脱了。   两条白生生的长腿暴露在空气里,还有两瓣肉乎乎的臀。   “——啪啪。”   裴赢的大手先拍了那白嫩的屁股两下,伸出两根手指头,往里边摸。   小哑巴哼了声,他吃着饼,腰塌了点,一只手扶着灶台。   裴赢弄了油,往里边弄,往里边捅了一根手指,小哑巴“唔”了声,小猫叫春似的。   几天没用,这里太紧了。   裴赢插进去的时候,低低“嘶”了声。   小哑巴双手撑着锅边,细腰半塌,红着脸感受着那东西钻进了自己身体里。   “啊……”   “啊啊……”   细细的叫声让裴赢欲望更加强烈,他低头把玩小哑巴的屁股,低低道:“叫得再浪点。”   小哑巴听不见,他低着头,咬着嘴唇,被快感逼出的眼泪模糊了眼睛。   裴赢缓缓抽动,由一开始的缓慢渐渐加快,闷头干他。   屋里就能听到啪啪的撞击声和男人粗犷的呼吸。   金子……崔金子……   裴赢双手扶着小哑巴的腰,一边挺动劲腰,一边低低念道,小哑巴自然也听不到。   他逐渐加快了抽送速度,牲口大小的东西把小哑巴弄得站不稳,腿软得直往下跪,如果不是裴赢抱着,他就得倒下。   他转过头来,哆嗦着嘴唇,裴赢才发现他眼眶都湿了,他皱眉,闷闷道:“弄得不舒服?”   小哑巴摇摇头,啜喏着说了句话。   就一个字。   “坏?”   裴赢抬起手,抚摸他细腻的腿根,粗鲁道:“你当家的坏一点,好喂饱你。”   小哑巴抿唇看他,知道他在调戏自己,又不知该说什么。   裴赢不放过他,狠狠插进去,一本正经逼问他:“饱不饱?”   小哑巴脸红透了。在这样过度的快感里被他慢慢带坏,老老实实点了头。   裴赢把他抱起来,就着这么个半抱着在地上走,双手搂着他的腿弯,无论是体型还是动作都像小孩把尿一样。   从炕边走到门口,再走回来,走两步,把他往上一抛,落下时,小哑巴就抑制不住地高高叫出来。   他怕掉下来,吓得心惊胆战,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饱,那一下一下地杵进来,好像杵进了他的心窝里,心上酥得掉渣,手脚的骨头像被抽出去了,软得像面条。   他转过头来,大口喘息,望着操弄自己的壮硕汉子,可怜巴巴地对他说话。   外头风沙越来越大,仿佛这世上只有这一个安稳的地方,只有面前这一个人。   裴赢慢慢道:“进被窝?”   小哑巴点点头。   裴赢勾勾唇,说:“上去自己动,行不?”   昏黄灯光里,小哑巴瘪着唇看他,更加委屈的模样,裴赢见他想要抗议,正准备继续弄,小哑巴忽然抬起酥软的腰,仰头对着他的下巴轻轻亲了一下。   裴赢一愣,耳根子发烫,声音沉闷地说:“懒的你。”   他抱着小哑巴上炕,进了被窝,把他压在身下,慢慢挺动腰。   之前做了好些次了,小哑巴还是脸红,跟他亲嘴的时候脸红、摸他屁股的时候脸红、弄他的时候脸红,可还是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样。   两个人就这么边亲嘴边弄,亲亲密密地弄了好长时间,最后出来的时候,折腾得满身是汗。   裴赢躺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小哑巴靠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气喘吁吁地闭上了眼。 第509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已经快十二点了。   裴赢忍不住转头看他,卷毛蹭得乱糟糟,被汗水染得湿漉漉的,白皙的脸上还晕着红,微肿的唇张着,不稳地喘气。   他忽然靠近,在小哑巴额头上猛亲了一口。   小哑巴眼睫一颤,睁开眼,转眸看他,眼睛里带着笑。   裴赢低低道:“舒服不舒服?”   小哑巴静静望着他,唇弯起来,轻轻点头。   裴赢开口道:“今天去你家里,你兄弟说你不敢进黑乎乎的洞。”   小哑巴又点点头,张了张口。   “一进去……就喘不过来气?”   这真是怪。   裴赢抬手抓住他的腿,慢慢抬起来。   俩人都光溜溜的,那条雪白的腿搭在他蜷起的膝盖上,对比鲜明。   上面淤青慢慢散了,那天捏了捏,没伤到骨头。   “这是怎么弄的?”裴赢问。   小哑巴摇摇头。   他不愿意说,把腿抽出来,大胆地胯在了裴赢的窄腰上,侧身看他,笑吟吟说话。   “羊肉汤……真好喝?”   裴赢低低说:“我过两天去挑个羊宰了。”   小哑巴瞪大眼睛,立刻摇头,嘴巴一开一合地跟他讲话。   裴赢发现小哑巴很爱絮叨,如果他能说话,大概会是一个话唠,说个不停。   裴赢耐心看着,复述他说的话:“我……没有……羊值钱?”   裴赢皱皱英气的眉,说:“那明天我就把你拿出去,换一只小羊羔。”   小哑巴忍不住笑,在他怀里笑得抖了抖,笑声很好听,清澈又干净。   裴赢慢慢道:“没人给换?”   他搂着小哑巴赤裸的肩,闷闷道:“给我我就换。”   小哑巴眸子清透地望着他,张张口。   裴赢道:“换来做什么?换来做婆姨,高兴了亲两口,不高兴就打屁股。”   手又痒,想摸他软乎乎的屁股。   小哑巴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眼泪,往后躲,炕够三四个人睡,可滚来滚去也就那么大,小哑巴在温热的炕上滚至了墙边,捂着自己光溜溜的屁股。   裴赢高大的身体跪在炕上,膝行过去抓他,反复揉搓他,抓住他的腿作势要拍,小哑巴一边笑一边撒欢似的滚来滚去。   裴赢小时候性子就内敛,没怎么疯闹过,这时候倒也得趣,扑在小哑巴身上半压着他,在他身上乱摸挠痒痒,咯吱完他的脖子又往胳肢窝挠。   外头风声很大,里头安安稳稳,小哑巴折腾得气喘吁吁,没什么力气了,跟条缺水的鱼一样扑腾两下,躺在裴赢身下,圆溜溜的眼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俩人本来就赤身裸体贴在一起,这么弄着弄着,又起了火。   裴赢低下头,用力亲了小哑巴的额头一口,拉他起来,说:“睡吧。”   小哑巴点点头。   灯关了,俩人的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   被窝里暖和,裴赢背对着小哑巴躺着,轻闭着眼。   过了一会儿,他的背被人摸了摸,他睁开眼,低低道:“做什么?”   小哑巴坐起来,摸着黑,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过去,绕到裴赢面向的左边,又躺了下去。   裴赢无言片刻,见他安静了,翻了个身,又朝向右。   过了一会儿,小哑巴又坐起来,扒着他的身子,爬到了右边,并把耳朵贴到了他嘴边,安静下来。   裴赢知道他是故意的了,一把捞住他,硬邦邦消不下去的东西插进他的腿间,狠狠撞了两下,灼热的唇贴着他的耳朵咬牙道:“好心让你睡觉,你还闹我。”   小哑巴细细地“啊”了声,手忽然在他的东西上贴了贴。   似乎是觉得害羞,又躲开,细细的手搂住他的腰,轻轻打了个哈欠。   他困了。   裴赢大概明白了,小哑巴想要他抱着睡。   太能磨人了。   他抿唇忍忍,不再动了,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小哑巴呼吸平稳了下来。   夜色漆黑,外面风沙很大,裴赢有点睡不着。   单人的枕头上睡着两个人,头凑在一起,能在黑暗里描出模糊的影。   小哑巴呼呼睡着,鼻子里发出轻酣,像一只初生的小羊羔。   他又想起来小哑巴刚来村子的那天,一家子赶着骡子,大包小包地扛着全部家当,在漫天黄土里走到了这里。   那是初冬,天上落了雪,裴赢记得那天小哑巴穿着灰扑扑的褂子,站在人堆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村里的模样,满是新奇。   他站在那群面容黝黑沧桑的人群里,就像白雪混在黄土里,又像沙蒿林里长起的小白杨,你一眼就能看出他不一样,那张脸美得突兀、俊得扎眼。   裴赢站在高坡上,牵着驴车看他,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转身,牵着驴车回了家。   半年多的邻居了,不过几百步的路,政府扶持着,他看着他们窑洞盖起来了、日子过起来了。   春日里那些人开荒,就在他家地不远的地方,他拾掇自家的地时,隔着一道坎坎,总能看见小哑巴总是在地里干活,面朝着黄土,挥着镢头,干得卖力,汗都湿透了衣裳,也从来不说苦。   有回他站在地头上,向他喊:“喂,你叫什么?”   小哑巴背对着他,连理都没理,低头干他自己的事。   裴赢攥着手看他,只叫了他这一回。   他不搭理自己,他就不再厚脸皮搭话。   后来邻居说起他才知道,小哑巴又聋又哑。   外头风稍微小了些,身上的燥终于渐渐消退,他抬手往上拉了拉被子,抱着怀里的人,闭上了眼。   小哑巴从来不理他,他那双眼睛看这个、看那个,什么都从眼睛里过,只是看不上他,目光很少在他身上停留,不知道打招呼,一条路上迎面走都当看不见。   要是自己不会种西瓜,小哑巴估计也不愿意跟他睡。   他这样想着。   第二天早晨起来,裴赢先起来做了饭,才把小哑巴叫醒。   天还没亮,屋里开着灯。   小哑巴揉揉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看他,张口“啊啊”两声。   裴赢把猪头肉切碎,满满当当夹了许多在馍里,递到小哑巴的手上。   热腾腾的肉夹馍裹着晨色,小哑巴披着薄被,双手接住,仰头看着在地上走动忙碌的汉子,初醒的眼睛里照着暖融融的灯光。   外头风停了,清清静静。   裴赢拿起暖壶倒了热水,放在小哑巴手边上,自己也弄了一个肉夹馍,坐下吃。   小哑巴看看他的,又看看自己的,“啊”了声。   裴赢转头看他,小哑巴把他那份肉夹馍递了过来,又伸手去抓他的。   裴赢伸长胳膊躲开了,瞪他一眼,凶悍道:“别挑食,要不就打你。”   小哑巴捏着那馍,他手里的那份,肉是裴赢的两倍还多。   小哑巴缩着脖子“啊”了声,不折腾了,乖巧地低下头,咬那份香喷喷的肉夹馍。   俩人一块儿吃着早饭,安安稳稳的,都没出声,橘色的光影打下来,热水喝进胃里,就觉得心也塞进了东西,满当当的。   裴赢咬着馍,偷偷转头看小哑巴,正撞上小哑巴的眼神。   小哑巴咬着猪头肉冲他笑了一下,很甜。   裴赢轻轻牵起唇角,也对他笑笑。   天渐渐亮起来了,小哑巴吃完饭,开始找自己的衣裳,昨天在地上就弄起来了,衣裳扔在炕上卷进了被里,好不容易凑齐了一身,他穿好鞋下地,往外走。   裴赢一会儿喂完牲畜也要去他家的,把他送到门口,小哑巴刚迈出房门,忽然停步,转过身。   “吧唧”   一道响亮亮的亲吻声在晨色中响起。   裴赢看着小哑巴跑远,抬起手,摸上自己的嘴唇。   那柔软的感觉还在,久久没散去,裴赢轻抿起唇,又看了几眼小哑巴离去的方向,转身,进了门。   这些日子小哑巴常在水窖边上守着,离洞口远远的,但会帮着推土、端茶递水,很勤快。   裴赢上来,第一眼就能看见他,在一群人里腼腼腆腆的,但看见他时会脸红,不敢正眼看。   人多,水窖挖得快,也没出现塌方之类的事儿,下一步就是做防水层了。   能净化、过滤的东西,也是让保存好的水不渗进黄土里的东西。   他们这里有天然的红泥,几千年前形成的好东西,挖来敲碎、用水和黄土搅拌,做成泥钉,均匀捶打在水窖的壁上,这样天然的防水层就能做好了,这东西还有祛除异味的效果。   这些事是裴赢和一个熟手的老汉做的,在院子里捶打红泥、加水搅拌,烈日晒着,褂子敞开,身上的汗水顺着黝黑结实的肌肉淌下来,头上的白汗巾也湿了。   小哑巴蹲在一边看热闹,用细白的手抓那黏糊糊的泥巴。   老汉叼着旱烟,笑眯眯看他,问他:“你多大了?”   他说话语气跟逗小孩儿一样,漫不经心的,闲闲散散,因为小哑巴不会说话,他们就觉得他傻,只是这老汉并没什么恶意。   小哑巴笑着在泥巴上写了俩数字。   裴赢拿着铁掀闷头和泥,看了一眼,小哑巴写的是“19”。   裴赢今年24,比他年长五岁。   老汉倒是愣了一下,他狐疑道:“你知道我说了什?”   小哑巴眨眨眼,轻轻摇头,表情木呆呆的,有种茫然的傻气。   裴赢想笑,低下头接着弄那泥,余光一扫,小哑巴狡黠地对他挤了挤眼。   裴赢手下动作微顿,轻咳了声,继续干他的事。   水窖弄了好些日子,眨眼八月都要到头了,防水层弄好了,崔田请一群邻居吃饭,宰了个羊,也算是大方了。   宰羊的时候裴赢没搭手,他坐在屋里和邻居一块儿抽烟。   窑洞本身也没多大,这些天进进出出裴赢对这家人家的布局也有了点印象。   坐在那盘炕上,裴赢心里想着,小哑巴和一家子挤在一块儿睡,每回出去找自己,能不被人察觉吗?   外头有人呼喊了声,说话的邻居起身,说:“我去看看。”   就剩裴赢自己在屋里了,他扔了烟蒂,准备也出去看看,动作忽然停了停。   他看着屋里头摆弄毛线团玩的女娃娃,开口道:“你大哥跟你们住在一块儿吗?”   女娃娃抬头看他,憨厚地摇摇头。   果然。   裴赢问:“他住在哪?”   这家里不就这一个屋吗?   女娃娃伸出手指头指了一个方向。   裴赢看过去,她指的地方,是一个低矮的门洞。   那晚上他和小哑巴就是在这里偷偷亲嘴的,只不过那天不是从这里进,而是外头的门。   屋里人来人往,没什么人注意他,他迈步走过去,撩开帘子,往里头看。   里边有一股沉粮的气味儿,和小哑巴身上的有点像,里边堆着些架子和麻袋,应该是个小仓库。   门上的阳光照进来,里边光线黯淡逼仄,有一张木头搭成的床,紧靠在墙角的地方,上面铺了被褥。   裴赢转过头,问那女娃娃:“为什么不住在炕上?”   那女娃娃还没答话,崔田从外面进来了,裴赢放下帘子,没再吭声。   这水窖算是修完了,大伙儿凑在一块吃吃喝喝,吃了半晌午。   小哑巴蹲在地上喝羊汤,他仍是不上桌的,哪有空就蹲在哪里,碗里没有几块肉。   裴赢就坐在他不远处,一抬眼就能看清楚,他看着小哑巴低眉顺眼地缩着,人经过时,唯唯诺诺东躲西窜,像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裴赢眉头皱着,伸手拉了拉他,想让他坐下。   一屋子汉子在喝酒,婆姨聊着天,没人留意他们。   小哑巴抬起头,看见是他,连忙对他使眼色,生怕别人看见一样。   裴赢心里憋闷,站了起来,恰巧一个婆姨路过添菜,“呦”了声,新奇道:“你家老大有两个头旋儿。”   崔田瞪了蹲在地上的小哑巴一眼,语气嫌弃:“都长一个,就他长俩。”   有人开玩笑道:“长两个头旋儿的心眼坏啊。”   一群人都乐了起来,小哑巴的弟妹掐腰嚷嚷他们才坏,只有小哑巴蹲在地上低头吃饭,脸埋在碗里,无知无觉。   乱糟糟的声音里,裴赢闷声道:“我先走了。”   崔田连忙站起来,道:“才刚吃哩。”   裴赢脸色不好,又冷又硬道:“羊肉吃腻了。”   他只留下这么一句,就大步出了门。   很快就有人打圆场,笑着说:“他性子就这样,长了就习惯了。”   崔田也没太在意,他是外来户,不会和当地户起冲突,何况早就知道这裴赢性子独。   裴赢回了家,起灶烧火做饭。   他走的时候踢了踢小哑巴的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会自己的意思。   小哑巴应该是没理会的,因为一直到了日头落下,星星亮起来他都没过来。   裴赢忙碌了一下午,入夜又扛着铁掀去了西瓜地。   这些日子帮人做活,都没去看西瓜。   西瓜也快成熟了,这些日子他尽量每天都去。   月光薄薄洒在瓜地里,棚子还好端端立着,裴赢巡视一圈,发现西瓜丢了几个。   自己种的东西心里有数,多了少了都清楚。   裴赢提着铁掀仔细看,找着几个凌乱的脚印儿,这自然不是小哑巴。   看来是有人盯上了西瓜。   裴赢拧着眉,环视西瓜地的周边,一道道土坎坎在夜色中寂静矗立,无声无息。   他放下铁掀,钻进地头的棚子里,他今天不走了,就要看看谁敢来偷瓜。   快入秋了,夜里开始凉,他躺在棚子里静静等着,耳朵竖得高高的。   月亮上了中天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他没动,等着人走到了棚子门口。   帘子轻轻晃动,月光模糊洒了进来。   棚子里钻进来一个黑影。   裴赢没吭声,那影子弓身进来,爬到裴赢身边,伸出一双手,在他身上摸索。   从他的胸口,摸索到了他的下巴,然后,那只有些凉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   裴赢抬手,捉住那只手,低声道:“来偷西瓜还是来偷人?”   小哑巴“啊”了声,像是讶异他醒着,声音带笑,裴赢坐起来,把他扯进怀里。   小哑巴立刻像是藤蔓一样缠上他的脖子,像是要和他亲近,裴赢却一把按住他的腰,大巴掌“啪”地拍在他的屁股上。   力道很大,小哑巴疼得闷哼了声,裴赢却没放过他,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大巴掌在他屁股上一下一下重重打,打了三四下,他停手,贴着他的耳朵,低低说:“瓜娃子。”   外头月光亮堂堂,小哑巴蹲在地上揉自己的屁股,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不看裴赢。   裴赢进地里摘了个西瓜,用随身带的刀切开,放在他面前。   小哑巴瞪着他,伸手比比划划,嘴里“啊啊”地说话。   “打你做什么?”裴赢在他身边坐下,说:“打你装傻充愣,不知道旁人在讲你坏话吗?”   小哑巴一愣,随后咧开嘴笑了起来,指指自己的耳朵。   裴赢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说他听不到。   裴赢这时候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其实小哑巴心可能比谁都透亮,别人看他像傻子,说不定他心里也是这么看别人笑话的。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小哑巴的卷毛,小哑巴立刻凑过来,摆着头把脸亲昵地在他掌心蹭,像个小羊羔一样。   “吃吧。”裴赢语气软了些:“过些日子卖西瓜,我留些,给你吃。”   小哑巴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灼灼望他,看得很认真,眸子透亮,盛着月光。   裴赢被他看得不自在,挪开视线,脸上忽然一热。   小哑巴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而后拿起西瓜,低头咬。   西瓜水儿的甜味弥散在黄土坡坡上,夜色沁凉,裴赢闷头坐在他身旁,随手拿起一块儿,慢慢咬了一口,甜水化开在嘴里。   片刻后,他把手腕撑在曲起的膝上,侧头,在紧挨着他坐着的小哑巴嘴边亲了一口。   小哑巴从甜西瓜里抬起眼眸,又飞速在他粗糙黝黑的脸上亲了一下。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俩人就这么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分着那个西瓜。   风轻轻吹过,浮起两人的衣角。   “你是为了西瓜才跟我好的吗?”裴赢低低问。   小哑巴没看他,听不见,也没回他。   裴赢是低着头问的,他也没想听答案。 第510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叫吧,叫出来。”   裴赢跪在破袄上,用力挺动窄腰,魁梧强壮的身下有瘦弱的影子低低叫着,声音隐忍,大口喘气。   西瓜地周围没旁人,可小哑巴还是不敢,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来跟裴赢过来守着地,也每天都干这档子事,裴赢坏,特意带了油过来。   裴赢揉捏着他软乎乎的屁股,闷头猛干,二十多岁的男人开了荤,恨不得每天骑在他身上,加上他心里装着事,弄得就更狠,烙铁一样的东西狠狠捅进小哑巴的身体里,速度极快,把小哑巴弄得死去活来,翻了白眼,口水滴滴答答淌,腿肚子直打颤。   弄完后裴赢倒在他身边,伸手搂住软成水的小哑巴,低低道:“跟你说件事儿。”   棚子的帘子开着,俩人头朝外,能看清楚唇形。   小哑巴弯着眼睛看他,愉悦地“啊”了声。   裴赢心里惦记这事许久,说时仍觉得害臊。   他闷闷道:“你不用现在答复我。”   小哑巴缓缓眨了下眼,不知怎的,脸上笑容滞了滞。   裴赢没留意他脸上的变化,紧盯着他的眼,认真开口道:“咱俩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像婆姨和汉子一样,我不娶婆姨,你也不要娶,咱俩睡一个被窝,一个锅里吃饭,一块种西瓜。”   那话说完,他心里紧绷着,盯着小哑巴的嘴,想第一时间看到他的回应。   他灼人的视线里,小哑巴轻轻摇了头。   裴赢想过他会不同意,可还是沉不住气,他坐起来,看着小哑巴,说:“摇头是什么意思?”   小哑巴额发湿漉漉的,躺在地上喘着气,冲他说话。   小哑巴在月明里,裴赢看得清楚。   他在说:“我不愿意。”   裴赢抿起唇,浑身的热血在他平静的注视里渐渐冷了。   夜色空落了下来,裴赢坐在原地许久,开口时声音冷得结冰,他嘲弄道:“是我弄错了。”   话音落下,他起身,出了棚子。穿好衣裳,提好裤子,背仍挺直,头昂着,没低下去。   裴赢不再去西瓜地了,任由贼偷,偷能偷几个?他不心疼。   他闷在家里头干活,劈柴、石辇一圈圈转,从早转到晚。   小哑巴来了好几趟,被他关在外头,好脸色没给他一个。   人家不乐意,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晌午太阳高又晒,他坐在院子里抽烟,小哑巴站在大门外看他,抓着铁门,眉头和脸一起皱着,像是坐牢一样,眼巴巴看着他。   他面色冷硬,不过去开门,也不吭声。   他心里乱,他摸不着小哑巴的心,他偷偷看了他那么久,没见他一个回头。   多少回迎着面走,他特意放慢步子,想让那小哑巴多少留意他一下,都没有,小哑巴看不见他。   而他得着人家一个笑脸就失了分寸,把人拐炕上去了,现在想想,人家或许也不愿意让个男人弄。   身上被太阳晒得发疼,心里也烧得慌,他站起身,小哑巴立刻“啊”了声叫他,裴赢却没看那边,他转身,回了屋。   小哑巴有两天没来了,裴赢心想估计以后也不会来了。   裴赢上大队里打了个电话,联系上了城里收西瓜的老板,让他明天过来收西瓜。   老板那边明天有事,得晚一天,就是后天。   晚一天也没什么,不打紧,裴赢应了。   村长很喜欢他,笑着用那被烟草熏黄的手拍拍他的肩,说:“又是个丰收年,能赚不少吧?”   裴赢没应声,只说:“我留两个给你送过去。”   他不会说话,但很会打理关系,村长立刻笑起来,冲他使了个眼色,说:“我家那女子盼着哩。”   裴赢闷头喝茶水,当没听见。   夜里开始刮风,一刮刮了一整天。   裴赢坐在屋里,看着外头的黄土漫天,天被遮得严严实实,昏沉沉的。   他心里不安稳,总觉得焦躁,看着天色不对,听广播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下雨倒是不打紧,就是怕别的。   晚上他睡不着,躺在炕上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点钟的时候风稍微小了点,雨没下下来。   裴赢右眼皮直跳,翻了好几回身,快十点钟的时候,外边有了响动。   一片簌簌的声儿。   裴赢心里一惊,翻身坐起来,跑到门口推门看。   一粒鹌鹑蛋大小的冰砸在他门口,溅起老高,砸在了门口的缸上。   院子里,一片白花花的冰雹密密麻麻落下,砸得叮叮当当响,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   菜园里的白菜叶子被砸断,他也没空去管,披上衣裳,翻着一个斗笠,跑出了门。   雨水和冰雹把黄土路弄得泥泞不堪,他穿着的布鞋踩进入,脚腕上都是泥,鹌鹑蛋大小的冰雹生生砸在身上,疼也顾不上。   他飞快往自己的西瓜地跑,他心里其实知道去也晚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瓜被冰雹杂碎,看他一年的心血被雨冲走。   他们这些人,看着老天的脸色吃饭,老天笑脸,他就有饭吃,老天的脸变一变,这一年就白干了,赔得半点不剩。   那二里路他跑了多久,也忘了,中间冰雹停了一阵儿,到的时候又下得厉害。   他的脚步慢慢停下,停在高处的土坡。   冰雹仍在噼里啪啦地砸,地里白花花一片。   白花花一片的地里边,有个人影。   他望着那个瘦瘦弱弱的人影在地里跑,怀里抱着瓜,踉踉跄跄跑着,把瓜塞进那个棚子里。   他跪在地上扯西瓜秧,扯下西瓜,抱起两个,就飞快往棚子里跑,冰雹砸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慢下一点。   裴赢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有点透不过气,酸涩一路涌上了喉咙。   他迈开步子,顺着土坡滑了下去,冲进地里,闷头摘西瓜。   三亩地,他们摘不过来,可摘一个是一个。   小哑巴见他来了,也没吭声,接着跑。   那棚子被塞满了,冰雹停了,大雨簌簌落了下来。   小哑巴还在往地里跑,裴赢一把将他拉住。   漆黑的雨夜里,小哑巴仰头看他,裴赢攥住他的手臂,紧紧把他搂进了怀里。   小哑巴喘得厉害,体力透支,歇下来手脚就开始发软,他冷得抖着手伸手抱住裴赢的背,仰起头,吻住了裴赢的唇。   雨哗哗在两人身上冲刷,裴赢脱了外套,罩在两人头顶,深深吻了下去。   他们满身狼狈地亲吻,冰冷的雨里,唇舌是热的,呼吸滚烫混乱,紧紧相拥着。   丰年灾年都是命,是缘是劫也都是命,他们这样的人是跟着命转的,发生了就得接受,怨天怨地没有用。   那西瓜损得厉害,第二天老板过来,看了看,只挑了两车拉走,剩下的有烂在地里的,有皮磕碰厉害的,都得留下。   没人会觉得可惜,关起门来只会觉得高兴,因为那些坏的,他们有借口上门讨要。   裴赢把好的搬进仓库里,剩下的由他们去地里捡,他不管。   下雹子的时候小哑巴住在地里,棚子里那些都保下来了,裴赢没卖。   关起门来,裴赢看向炕上的小哑巴,他光着屁股趴在裴赢的被子里,身上是被冰雹砸出的青紫。   这场雨后,天气似乎凉了些,裴赢烧了把火,把自己半湿的衣裳脱光,换了身干净的,上了炕。   刚坐上去,小哑巴就抱住他的腰。   裴赢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低低说:“好几个包,疼不疼?”   小哑巴头上被砸了好几个包,硬邦邦的鼓起来,被卷毛盖着。   小哑巴摇摇头,仰头看他,嘴巴一张一合。   天窗洒下的光落在俩人身上,亮堂堂的,裴赢慢慢念着那苍白的嘴唇描出的话。   “你……不要我……”   裴赢心被拧了一下,压抑地抽了口气,闷闷说:“是你不要我。”   小哑巴立刻摇头,裴赢敛眸,继续说:“你嫌弃我,嫌弃我穷,嫌弃我是个男人,不愿意跟我。”   小哑巴眼眶红了,一个劲儿摇头,他不断重复的话,裴赢看清了。   他在说,怕别人看不起裴赢。   这地方没有男人和男人睡一个被窝的先例,听都没听过,要是让人知道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裴赢来这世上顶天立地,他无所谓,只是小哑巴不行,他有爸妈。   他捏住小哑巴苍白的脸,轻声说:“咱俩偷偷过好日子,不让别人知道,这样行吗?”   小哑巴摇摇头。   裴赢脸色一僵,碰着他的手指也僵了,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想问问小哑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着他好欺负?就见他嘴唇动了动。   “我想好了,就是别人知道了,我也跟你一辈子。”   那句话是崔金子说的,由裴赢复述。   他亲口说出了他给他的托付、他给他的诺。   黄土高原上的风一年四季不停地刮,道道梁上劲草摇曳,羊群在沟壑纵横间漫步,贫瘠的荒原逐渐染黄,中秋就要到了。   裴赢又去了趟集市,买了几斤月饼和几斤糖,早上起早去,回来时天刚刚擦黑。   刚安置好,一人急匆匆跑过来,喊着:“你家那个母羊要不成了,快去看看吧。”   这是帮他放羊那户人家。   裴赢有二十几只羊在他家里,偶尔会去看看,知道有母羊要下羊羔了,揣崽的母羊要是不行了,那是很大的损失。   裴赢匆匆锁上大门,转身看见刚过来,一脸茫然的小哑巴,裴赢把钥匙偷偷塞进他手里,低低冲他说了句:“去看羊。”   他让小哑巴进家里等他,可走出几步,发现小哑巴也小跑着跟了上来。   放羊那户人家离他家不算远,急匆匆过去时,那只母羊已经从羊圈里赶出来了,正躺在干草上,喘着粗气,一动不动。   它旁边躺着一个小羊羔,身上湿漉漉的,脐带上裹着土,眼睛没睁开,就已经死了。   裴赢半蹲下来,大手摸了摸母羊的肚子,说:“这是怎么了?”   放羊的张老汉叼着烟袋锅子,说:“让公羊顶了,怕是要不好,喂饲料也不吃了。”   要下羊羔的羊得把它和别的羊分开,否则这事就免不了,羊不是自己放着,没那么尽心也是正常。   裴赢没说什么,蹲着看那已经没了力气的羊,闷闷说:“不行了就不行了吧。”   也就是这会儿,他忽然看见小哑巴伸出了手。   他跟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就见他手上抓住了一样东西。   白生生的手上染了血,羊身上的腥膻和臭味儿他也没在乎,就那么又从羊肚子里扯出了一个羔子。   “还有一个!”一旁的女人惊喜道:“还活着呢。”   这个小羊羔比死掉那个大,身上裹着胎衣,裴赢连忙接过去,放在母羊嘴边上。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瘫着的母羊抬起了头,伸出舌头,舔舐着在小羊身上的胎衣。   “这是好了?”张老汉抽着烟,观察那母羊,说:“出了那么多血呢。”   裴赢看着那母羊干燥的鼻子,说:“再看看吧。”   小羊羔身上的粘液被舔干净了,估计是在娘胎里憋得狠了,出来后也不怎么活泼,四条长腿颤巍巍地站起来,站一会儿就往地上摔,可还是努力想站起来。   小哑巴把他抱到母羊肚子边上,按着头它都不知道喝奶。   母羊的头挨在地上,没力气动了,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黄土地,鼻子里喘出的气多于进去的气。   一个小时后,母羊就死了。   裴赢站起身,说:“我拉出去埋了,小羊羔你就给它找个妈吧。”   羊群里有其他正在哺乳的母羊,这也方便。   张老汉道:“这又不是病死的,趁现在宰了还能吃。”   裴赢摇摇头,说:“埋了吧。”   他问张老汉借了推车,转头叫小哑巴,却见他已经跟了上来,怀里抱着小羊羔。   张老汉“哎呦”了声,说:“你抱着羊做什么?快放下。”   小哑巴两条腿倒腾得很快,跑到了裴赢面前。   裴赢怔了怔,看看羊看看他,问:“你要养着它?”   天色黑了,稀薄星光落在他的脸上,他轻轻摇头,跟裴赢说话。   “母羊不认它,活不下去。”裴赢认出那句话。   其实裴赢也没指望这小羊羔能活下去,它生下来不会吃奶,母羊都认得自己的羔子,这么小,不撞它就不错了,它不一定能吃到奶,更何况不会吃呢。   没了娘的羊羔,活下去的几率很小。   小哑巴小心抱着那脏兮兮的小羊羔,褂子上都染了血,小羊羔也在他怀里老老实实趴着,头搭在他的手臂上,不知道叫。   裴赢沉默看了一会儿,侧身问张老汉:“你那里有羊奶吗?”   张老汉叭嗒着烟,说:“羊奶没有,你要想养它,问问村里养牛的吧。”   裴赢点点头,推起小推车向外走,小哑巴连忙跟了上来。   把模样埋在了村子外的黄土丘下,裴赢往村子里养牛的人家去。   回家时天已经很黑,屋里开着灯。   裴赢轻轻牵起唇,推门进去,小哑巴正蹲在地上看小羊羔,地上用草垫出了窝,小羊羔颤巍巍站着,四处看,咩咩叫。   它找妈呢。   小哑巴抬起头,冲他笑,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儿,裴赢把牛奶桶放在桌上,说:“有奶了,要了个奶嘴。”   小哑巴点头,兴致勃勃看着他热奶,然后装进玻璃瓶里头。   奶嘴塞进小羊嘴里,小羊立刻摆头吐出来,捉住它的嘴硬让它喝,也多数漏了出来。   牛奶滴滴答答洒在地上,裴赢皱着眉,说:“养不活了,不会吃奶。”   它也就能长这么大了,不会吃东西,就等着饿死。   小哑巴拿细细的手指头戳羊脑袋,抿着唇不吭声。   小羊被他戳得摇摇摆摆,可怜巴巴的,不知道自己妈死了,也不知道自己也要死了。   片刻后,小哑巴站起身,一声不吭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小哑巴气喘吁吁从外面跑回来,手里拿着个注射器,他把针头拔下去,用热水烫了一遍,抽出牛奶,抓住小羊脑袋,顶着它的嗓子眼把奶打了进去。   小羊喉咙被迫吞咽,难受,可也吃了进去。   裴赢并不太在意那只可能养不活的小羊羔,他刚洗过手,揉了揉小哑巴的卷毛,说:“你喜欢它就养着玩,给你买了糖,快去吃。”   小哑巴仰头看他说完,点点头,又继续给羊灌奶,灌得肚子鼓起来一点,他才停下,准备去洗洗身上。   脸盆里已经打了干净的温水,裴赢正烧火准备做饭。   小哑巴怔怔看着那高大的糙汉子,眼睛里闪着光,指头轻轻抓着自己的衣摆,很久没挪开眼。   裴赢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小哑巴冲他笑了笑,摇摇头,脱了衣裳,快速把自己身上洗了一遍,快步跑过去,灵巧地蹿上了裴赢宽阔的背。   裴赢勾起唇,放下手里的东西,背着他往炕上走。   炕上放了一堆东西,都是今天在集市上买的,糖、月饼、饼干,都是些零嘴。   小羊羔吃了奶趴在草上睡着了,蜷缩成了一团,明天中秋,今天月亮就趋近圆满了,小哑巴没舍得吃月饼,吃了几块饼干,小气巴巴地拈着掉在炕上的饼干渣吃。   裴赢炒着菜,看他一眼,说道:“不用那么稀罕,吃了再买。”   小哑巴没看他,爬上了炕头,肚子贴着热起来的炕,拆糖吃。   裴赢又说:“少吃糖,当心牙。”   小哑巴没搭理他,打开一包雪花糖,往嘴里塞。   过了一会儿,羊叫了起来。   它也不知道为什么醒了,趴在那里抻着脖子咩咩叫,声音又尖又细,听得裴赢脑仁疼,小哑巴听不见,他的腿一晃一晃地吃着糖,没事人一样。   裴赢把菜盛出来,掐住小哑巴的脸,让他看自己。   小哑巴不知道他干嘛,嘴角沾着白芝麻,撅起嘴过来亲他,被扯着腮帮子钉在原地,他眨眨眼,“啊”了声,裴赢眯起眼道:“不想听的你是一点也不听啊。”   小哑巴又眨了下眼,眼神儿很无辜,裴赢沉默片刻,揉揉他的脑袋,说:“吃饭吧。”   小羊羔一直叫,隔上三四个钟头喂一遍,喂饱了还叫,越来越中气十足,裴赢能听见,小哑巴听不见。   夜里裴赢把他压在炕上弄的时候,耳朵边都是撕心裂肺的咩咩声,搞得他有时候觉得那是小哑巴叫的,屋里有俩小羊羔。   白皙的手指抓住健壮的脊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红痕,汗水交融在一起,裴赢深深吸舔着小哑巴的嘴,心脏剧烈跳动着,悸动和冲动化作力度用力闯入抽动,一双笔直的腿紧紧攀附在他腰上,小哑巴扭着腰,浪得要命。   这回做完,小羊羔也终于累了,不再叫,裴赢耳朵终于得到清静,粗喘着躺在褥子上,微闭着眼睛休息。   小哑巴趴在他的胸膛上,手指轻轻摸着他凸起的喉结。   灯光温和地罩在两人身上,裴赢抓住他的手,闭着眼低喘着说:“再来。”   小哑巴立刻捂住他的嘴,裴赢睁开眼,看见眼泪汪汪的小美人正可怜巴巴看他,嘴唇红肿,不住摇头。   这模样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他挪开小哑巴手,喑哑道:“真不要?”   小哑巴摇头。   他轻轻开口,草窝里的小羊羔“咩”了声。   裴赢唇角牵了牵,说:“行吧,我买了月饼,给你爸妈拿回去吧。”   小哑巴张张口,小羊羔又“咩”了声。   裴赢顿了顿:“那就给你弟妹拿几块。”   小哑巴点头,小羊羔适时咩了声,裴赢实在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小哑巴贴在他的胸膛,认真看他,用眼睛一点点描绘他的样子,眼睛里也染了笑。   两个人心脏还乱砰砰跳着,紧紧抱在一处,又亲昵地亲上了嘴。   崔金子拿了五块月饼回家,大弟、二妹、三妹、四弟、五弟一人一块。   大弟八岁,五弟三岁,他们对崔金子好,因为他们多数是崔金子带大的,换尿布、教走路、干农活的时候背在背上。   几个小家伙躲在崔金子的屋子里围成圈吃月饼,牙齿缺了的就一点点抿,吃得欢天喜地。   今天是中秋,家里也没准备什么好吃的,和平常日子一样。刚刚落户安家,买这个买那个,家里没什么钱。   崔金子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干活,劈柴、挑水、给一家子做好饭,翻地、晒粮食……忙来忙去,一直到晚上,几乎半点不得闲。他每天都是这样过的。   十五的月亮圆溜溜的挂在黄土高原的道道梁上,崔金子蜷缩在床上看月亮,夜的凉气渐渐染上他的指尖,他盼着时间快一些过,盼着爸妈弟妹睡着了,好去找他。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崔金子心脏高高悬了起来,盯着仓库的门。   吱嘎。   门被砰地一声摔开,一道黑影立在门外。   崔金子手脚发凉地往后缩,一道鞭影兜头抽落了下来。   半夜十二点多,他到裴赢家门口的时候,屋里暗着。   大门只是虚掩,轻轻一推就开了,门推开,他却没立刻进去,站在原地,抬手用力擦了把脸,轻轻抽了口气,才挪动步子。   房门也开着,月光顺着天窗洒落在屋里,门口趴着的小羊羔睡得很香。   炕上,男人侧躺着,睡熟了。   崔金子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炕楞楞上,低头看他。   男人英俊硬朗的轮廓隐在黑夜里,睡着的模样比他醒着时斯文一点,不那么沉闷吓人,十五已经过去,今天十六了。   崔金子抬起手,指尖轻轻戳了戳男人的鼻尖,平稳温热的呼吸吹到他的手上,他感觉清晰。   他就这样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听”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唇轻轻弯了起来。   “上来。”   感觉到呼吸变化的瞬间他的手被抓住,整个人摔倒在了被子上。   崔金子皱皱眉,没吭声,利索地踢掉鞋子,带着一身凉意钻进了被窝里。   男人赤裸着上身,身体暖烘烘的,崔金子很爱这个温度,总能把他烤热。   他的耳朵贴在裴赢的颈侧,能察觉他脖颈的轻微震动,他知道裴赢在说话,但是满身的疲倦让他不想抬起头来。   他搂着裴赢的腰,闭着眼睛,心里猜测着他在说什么话。   他应该在问,怎么这么晚来?   崔金子含糊地“嗯”了声。   裴赢又在说话。   崔金子慢吞吞想着,他应该在说中秋都过了,他没跟他一起过节。   崔金子困倦地哼哼了声,意思是自己知错了。   他困得厉害,被窝里很暖和,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裴赢搂着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掉冰窖里去了吗?这么冷。”   小哑巴回他:“嗯。”   裴赢给他掖了掖被子,声音带着困意:“你的小羊羔又叫了。”   小哑巴也跟着哼唧两声,草窝里的是羊老二,他是羊老大。   裴赢小心把他的手臂挪开,拿起手电筒,下了地。   小羊羔太小了,夜里得起来两回给它喂奶,怕弄醒小哑巴,他没开灯。   小羊羔又想妈了,张着粉红的嘴撕心裂肺地咩咩,裴赢很想把它扔到驴圈里,如果他家的驴不是个公的就好了,能养个羊闺女,这倔脾气和它一模一样。   裴赢在教它用奶嘴,有时候小羊羔会吃两口,然后又歪头吐掉,撅着屁股昂着头对他使劲儿吼,好像是他把它妈给撞死了一样。   小哑巴听不见,可裴赢总觉得它会吵醒他,粗鲁地捏住那颤巍巍小羊羔的嘴,拿起针筒,把热在锅里的牛奶怼它嗓子眼里去,把它的肚子灌鼓了,他把它往窝里一扔,洗了手,上炕睡觉。   小哑巴身上穿着褂子和裤子,裴赢觉得他不会舒服,伸手去解,明明睡着的小哑巴迷迷糊糊醒过来,攥住他的手,轻轻“啊”了声,往他怀里钻。   他不愿意动,裴赢就不折腾他了,躺下把他搂进怀里,安稳睡了过去。 第511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中秋后,天一天比一天凉,仓库里的西瓜仍甜着,崔金子想吃时会去切开一个,他爱吃甜,仓库里的西瓜被他吃了不少了,可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完。   快秋收的时候,空气里都飘着甜味儿,那是庄稼粮食成熟的气味儿,糜子的穗子变得枯黄,高粱红了。   村长在大队的广播喇叭里喊,说晚上要演电影,吆喝大伙儿去村子中央的晒谷场集合,自己带着板凳。   崔金子和弟妹一块儿坐在边上,一群本村的孩子绕着打谷场跑,几个娃娃怕生,不敢去。   中央架了红鼓,场上站着踢鼓子,白羊肚的手巾红腰带,腰鼓敲一声,乐器敲打一起,气势端的是彪悍豪放又威猛。   崔金子圆溜溜的猫眼盯着场上那群人中最显眼的那个汉子看,他穿着白的对襟上衣,白裤子,脚下踩着黑布鞋,一个大缠腰后小缠腰,转身踢腿的蛮劲儿让人移不开眼,手上鼓槌敲下,灿烂日光下红绸挥舞出了刚猛的狠劲儿。   这个汉子在被窝里猛,打起腰鼓来更让人觉得烈。   汉子脚踏在地上,扬起了黄土,这片黄土地上养育的男人野蛮粗犷。   粗犷,裹着他的柔情。   崔金子盯着他看,盯着那个英俊的男人看,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他听不见这鼓声,脚下踩着的地都轻轻震着,可他半点听不见,只有心敲敲悸动着。   许多人在看那个男人,笑着议论和他搞对象该多有劲头,崔金子躲在角落里,心里想着,他和这个男人以后怎么办呢?   裴赢真能不娶婆姨了吗?   他们每天在晚上偷情,他心底里把裴赢当自己的对象,可他们连光都不敢见,他敢指望什么呢?   日头落山了,放电影的和村长一块儿过来,在晒谷场上支起一个四四方方的白布,前边摆着一个黑乎乎的架子,光从那东西里头照出来,就能在白布上照出人影。   和皮影戏不一样,没有人在后边演。   晒谷场上许多人,或是坐着板凳或是蹲着,往那白布上瞧。   天越是黑,那白布上的人越清楚。   崔金子认出那电影里的字,叫《精武门》,里面的人长得俊,打得也好。   他坐在靠后的地方,坐在小板凳上,有人在他身旁坐下,他看着电影呢,没太理会。   直至他撑在板凳上的手被轻轻拉住,他心里一跳,连忙往回缩,转头看过去,裴赢就坐在他身旁,离得很近。   崔金子心跳得更厉害,往旁边躲了躲,不敢离他太近。   这么多人的地方,他还敢拉他的手,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裴赢仍穿着那身白衣裳,在这样凉的天里,赤裸着黝黑壮实的手臂,眼睛盯着前边的白布,手垂下来,硬是抓住了他的手。   四面八方都是人,天黑,电影的光朦朦胧胧照着亮。   崔金子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想抽回来,却没能行,弟妹就在旁边,大就坐在前面两排。   他的手被男人攥在掌心里,炙热的温度烧得他脸上冰一阵、灼一阵。   他怕。   转头看男人,想求求他别这样,男人低下头,扫他一眼,轻轻开口。   他不用出声音,崔金子就能看懂他说什么,他在说:“别乱动。”   崔金子咬住唇,慢慢的,不再挣了,或许这样不会有人看见,再折腾就不一定了。   他心里忐忑,看电影也不踏实,手心里出了汗。   过了那么一会儿,还是风平浪静的,人都盯着电影看,没人留意他们。   崔金子渐渐放松了点,把手轻轻蜷起,握住了汉子的手。   裴赢转头看他,电影朦胧的光里,他轻轻勾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那就像贫瘠的心野里刮过的炽热的风,崔金子紧绷的肩背渐渐松了,也弯起眼睛,对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他们看了第一场电影,手牵着手,挨在一起,好多人可世上又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夜里,崔金子偷偷从家里跑出来,顺着空荡荡的土路往裴赢家里跑。   天凉,他跑得飞快,他已经熟悉这条路,闭着眼睛都能跑过去。   半夜了,门仍没关,屋里开着灯,像是在等他一样。   他推门进去,裴赢正赤裸着上身站在地上弄牛奶,他脚边站着一只小小的羊羔,两只前蹄子扬起,一头撞上了裴赢的小腿。   见他进来,一人一羊一块儿转头看他,嘴上还沾着奶沫的小羊羔张嘴叫,但是崔金子听不见,他对象微微侧身,扬扬下巴,懒散地问:“喝奶吗?”   崔金子一怔,忽然觉得心上轻微一麻,快步跑过去,跑到裴赢面前,仰头看他。   腰被一把搂住,裴赢低下头,在他唇上磨蹭了一下,低低道:“刚热好的牛奶,你喝点。”   崔金子弯起眼睛,摇摇头,指指地上翘首以盼的羊。   裴赢没看它,说:“有很多,不用舍不得。”   崔金子没喝过几回奶,小羊羔喝的时候他没想过自己也能喝,那东西很金贵。   裴赢端着个碗给他,里边是一大碗牛奶,温热,上面结了奶衣。   他把牛奶捧在掌心,醇厚的奶香味儿飘进他的鼻子里,他有点不习惯,抬起头看裴赢。   裴赢正锁门,转身走回来,问:“不爱喝吗?”   崔金子摇摇头,张开口,含了一口进去。   很香,他有点不舍得咽下去。   男人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来,粗糙的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嘴角,说:“喝光了还有。”   崔金子低着眸子,咕咚咕咚,把那碗牛奶喝了个干净。   他仰起头,望着男人笑。   “胖了,”他盯着男人的薄唇,看着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说:“胖了好看,脸色也好了。”   崔金子这些日子吃得好,跟着男人,有糖有油水,加上年纪不大,身体也趁机长了些。   崔金子“嗯”了声,把碗放下,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亲昵地在掌心握着。   “现在敢拉手了?”裴赢哼了声,说:“就那么怕人知道?”   小哑巴没看他,就不知道他说的话。   裴赢看着那耷拉着的卷毛上两个头旋儿,低低说:“想什么呢?”   小哑巴忽然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光彩,他牵起裴赢的手,放在自己的唇瓣上,缓缓张口。   裴赢一字一字轻轻读取他的话,唇抚摸着他每一个字的弧度:“你跳得真好……”   裴赢:“以前跳的时候,也不见你看我。”   小哑巴目光透亮沉静。   “想……变成你腰上的鼓,”裴赢慢慢道:“想……在身上绑着红绸子,让你碰着……”   糙汉子的耳朵渐渐染了红,那句话他说得越来越轻,含碎在了唇齿间。   深夜寂静,小羊羔也睡了。   裴赢上前一步,身体紧贴在小哑巴身前,抬手,缓缓扶住小哑巴的脸,轻轻道:“我碰着呢。”   小哑巴缓缓搂紧他的腰。   裴赢喃喃说:“喝了奶就会哄人了?”   崔金子忽然仰起头,堵住了他的嘴,手一扬,灯灭了。   “又关灯……唔……”   男人很快就顾不上抗议了,暖烘烘的被窝里上下浮动,小哑巴里面又紧又烫,裴赢深深砌进去,慢慢耸动着腰,嘴唇在他胸前重重吸舔。   那两颗果子很甜,他很爱弄,每一回小哑巴都会憋不住要叫,他用牙齿磨他的时候,小哑巴就会敲他的肩,如果他会发声,一定是在骂他坏,他已经能读懂这嫩生生的小美人在床上的每一个动作。   牲口大小的东西在那里面抽动着,每动一下,崔金子就浑身颤栗,脚趾受不了地蜷起,又伸直,他搅弄着双腿,双手抱着胸口的头,他摸着那刺人的硬茬儿和滚烫的体温,觉得自己就要化了,让这个汉子舔化了,让他揉得骨头都成了渣。   这个本该在木头床上冷得发抖的夜里,他从里到外被烫着。   他心里忽然想起一个瘆人的念头,他要占着他,就这么一直偷情,裴赢别想娶婆姨,他要是敢,他就……他就……   耳朵被叼住了,外面起了大风,天昏地暗,没有丝毫光亮。   崔金子听不见,可他能察觉裴赢呼吸吹进去的灼热,就像风吹过了空荡贫瘠的荒原。   万一让人知道了他俩做的事,万一裴赢当着所有人的面抛下他了,他就拿着刀,把裴赢杀死,然后杀掉自己,和那只小羊羔。   他的手缓缓摸上了裴赢的脖颈,男人身上的汗水染湿了他的指缝,他轻轻抚摸着他不断滚动的喉结,轻轻阖动着唇。   “当家的……”   他无声地说。   秋收时是最忙的,农民都是三春忙不过一个秋,裴赢家的高粱和糜子长得不错,先前的冰雹没有波及到粮食,有好几垧地,西瓜赔进去的钱能补回来一点。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大生前给他起名字叫裴赢,是因为裴这个姓和“赔”同音,再加个“赢”,给补回来。   他大哥叫裴挣。   拖拉机和车斗闲了小半年,要用得先修理调试,趁早换部件,免得耽搁用。   秋收正式开始的前些天,村子里白天夜里或是后半夜,几乎都有拖拉机打火乱糟糟的声儿。   崔金子家里没有拖拉机,一到秋收时全家大小都得下地里干活儿,天黑漆漆就得去地里,一直到了晚上再回。   他们家开荒种的庄稼是第一茬儿,自然没有人家种了许久的长得好,虽然尽心照顾了,可有的糜子穗穗长出来了,却只有空壳儿,低矮杂黄,更像野草。   大脸色不好,崔金子更加小心。   他有一阵子没去找裴赢了,没空,也是怕人看见。   有时候他状作无意路过裴赢家的门口,会看见他家宽敞的院子里堆的糜子和收回来的高粱,红彤彤的,看起来馋人。   在这片黄土地上种起粮食不容易,裴赢一定下了很大功夫。   没有人比他更勤快了。   家里有几亩糜子挨着裴赢的高粱地,崔金子春天翻地时常见他,只是没说过话。   拿着镰刀收割糜子的时候,他频频往那边看。大和大弟在地的那一头,他擦擦汗,直起腰歇息,手上干裂出的口子里边积了泥土,疼,但也麻木了。   也就刚歇了两口气,他身后窜出个人影来,他听不见,所以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旁边躲,叫了声。   看清那人的脸,他拧起眉毛,抓着镰刀往旁边走。   那人提着裤子,黑乎乎的长脸上笑嘻嘻的模样,轻佻贼溜溜的眼神儿往崔金子身上上下看,嘿道:“呦,小哑巴。”   这是本村的一个二流子,平日里偷鸡摸狗、无所事事,一出现就让人眼黑。   崔金子不愿意碰上他,他是己货,总是耍玩人,碰见他就会特意停下,烦他一会儿才肯走。   崔金子生怕误了工,不搭理他,低下头割糜子。   可那儿货不肯走,伸手扯他的胳膊,让他割不成糜子。   崔金子用力抽了回来,一双圆眼睛狠狠剜他一眼,往前走。   可那二流子不依不饶,又跟了上来,伸手搂他的肩。   崔金子很厌恶旁人碰他,他搂过来的同时,崔金子立刻伸手推他。   他的手里拿着镰刀,收割糜子用的锋利的镰刀,挥舞手的时候,镰刀也挥了出去。   一串血珠溅在了脚下收割好的糜子的绿叶子上,崔金子立刻往后退,急喘着瞪他。   那人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脸色很难看,腮帮子上的肉扭曲地抽搐,恼怒地望向他。   崔金子能认出来他的嘴一开一合说得话,他在说:“我杀了你。”   崔金子冷眼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默不作声往后退。   他不能和这人打架,他要是打了,一定会被这个二流子赖上,已经把他手割破了,他要是去大那里闹,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他心里压抑得要命,红着的眼慢慢变得无波,他站在了原地,不再退了。   那人咬牙大步向他跨过来,手高高地扬了起来。   崔金子连忙缩起脖子,双手抱住头,他怕被打坏了脸,怕不好看了。   可那巴掌没下来。   他闭着眼睛,等了几个喘息的时候,试探着抬起头。   耳边是空荡荡的,他什么也听不见,劲风掠过成片的庄稼,那收割过的糜子地里,裴赢将那人压在地上,硕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了那人脸上。   那人很瘦,和裴赢比不了,只有挨打的分子,又是个没骨石的人,抱着头在地上连连求饶。   崔金子绕着圈走过去,看那人嘴里念叨着:“别打了。”   裴赢脸色很凶,眉眼里都是戾气,手下半点没留手,狠狠一拳下去,道:“再欺负人打死你,害哈蓝么?”   那人连忙应道:“害哈,害哈。”   裴赢脸色仍沉着,站起身,踢了那人的腿一脚,道:“滚。”   大他们离得远,看不见这边的事,崔金子看着那人连滚带爬起来,拎着裤子跑了,心里松了口气。   他看向裴赢。   那秋收的甜味儿里,红彤彤的庄稼地里,汉子正站在那里。   以前他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看他。   “看什么?你还能让他把你欺负了?”裴赢闷闷道。   小哑巴迈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讨好地摸摸他攥起的拳头。   裴赢那硬邦邦的拳头就软了,忽然拉住他的手,把他往地边边走。   崔金子连忙转头看后面,大他们离得远,背对着,没看这边。   天上的大雁向南去了,长了翅膀,去哪都好。   广袤天空下,深深的高粱地里头,两个人紧紧抱着亲吻,一高壮一瘦弱,抱在一起,就像熊抱着一条鱼,手急切地上下在彼此身上胡乱摸,热情像火烧一样。   春天的时候,他在这片地的地边边看他,问他叫什么,那嫩生生的小美人没理他。   谁能想到,两个人这会儿能像恨不得把对方吞进肚子里一样渴望着彼此。   裴赢低喘着抵住小哑巴额头,眯起漆黑的眸子看他,目光深沉又有些恍惚。   “心里想你哩……”高壮的汉子低低念道。   “我也是,”裴赢性子内敛,话像水下冰山一样藏在心里,说出的话只露出一角:“想你。”   “累不累?”   “我不累,”裴赢低低道:“我有许多力气没处用。”   崔金子伸手抚摸着男人英俊黝黑的脸,甜甜笑了一下。   “冬天就好哩,”崔金子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同他说:“冬天,我就不用想你了。”   冬天不忙了,就能常去找他了。   裴赢专注地看他的唇,看他说完,轻轻揉了揉他头上的卷毛,没说话。   小哑巴没走戴羊肚手巾的习惯,黑发经黄土高原风吹日晒变得粗糙得像草,里边夹着草叶儿和黄土。   他等不到冬天,总想看看小哑巴的脸,想看他笑笑,夜里想得神魂颠倒睡不着。   看完了,就像把那拖拉机的轮子打满了气,心里也顺了。   崔金子出去时,正好赶上弟弟过来,大弟急匆匆问道:“大哥,你去哪了?大找你呢。”   崔金子心头一紧,慌忙看过去,大正站在远处盯着他,脸上没有笑的影子。   崔金子的脊背下意识弯了弯,抓起地上的绳子,将大捆的糜子绑劳,脚蹬地,咬着牙,将那沉重的糜子背在肩上,一步一步,低着头,往前走,没再敢抬头。   秋天的事情太多了,要不断忙碌,高高的黄土梁上野草已经黄了,天越发地冷,风一天到晚地刮,没个止歇。   他们不再谈论村东头李老汉是否相亲到了好婆姨,开始谈论庄稼收了多少,能赚多少钱。   秋收的时候,脸上满是灰土,收过后,都是挂着笑的。   崔金子不一样,他不笑,只默默低头干活,家里的苦活累活,一多半扛在他肩上,他做得也勤奋,几乎一歇不歇。   他晚上缩在自己的木头床上冷得发抖时,会期盼天气再冷些,这样农活做完了,冬天来了,家里人不用再忙碌,他就有空隙偷偷跑出去。   初冬的时候,家里的粮食也卖了出去,收粮的大车把他们的粮食称斤装在车上,大把最好的糜子放在上层,那些老板没往下翻,以为都是这样的品质,定价就高些,也算多赚了不少钱。   夜里刮了沙尘暴,风沙将天都遮住了,家里门窗紧闭。   崔金子缩着脖子偷偷出了门,逆着风艰难地从那路上走。   风很冷,冷得他牙齿打颤,脸上被沙子刮得生疼,嘴里灌了沙土,很牙碜,要把身上的重量全都压在风里,他才能往前挪步。   裴赢家亮着灯,几乎迷失方向感的崔金子遥遥看见。   后半夜了,大风天,家家户户都睡了。   那盏灯像是夜里的太阳,指引着他方向。   他快步向那个方向走。   推开那扇被风吹开的虚掩的大门,再把它插好。   他跑到了窑洞门口,伸手拉门。   风沙和寒冷都远了,屋里暖烘烘的,男人赤裸着上身坐在板凳上地小羊羔喂奶。   橘色的灯下,那长大了一圈的胖羊羔正叼着奶嘴滋滋喝着奶,男人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   就像梦里见过这一幕一样。   崔金子眼睛忽然潮了,他觉得是被风沙迷了眼。   他走进了屋里,关好门,冲男人笑笑。   那男人站起来,锐利的眸子盯着他看,缓缓开口:“过来了?”   崔金子点点头。   男人轻轻勾起唇,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崔金子:“……”   他每次来,都有热饭吃。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都习惯了。   他就着那一盆温水擦干净自己的身上,也给自己洗了个头,裴赢就在旁边揉面。   他身上太脏了,一个秋天都没收拾,也没有那么多水供他收拾。   旁边伸来一只手,那盆泥水被端走,倒进了桶里,搪瓷的红色牡丹花脸盆里又添了凉水,暖壶里头滚烫的开水兑过后,温度正好。   崔金子抬头看那男人,轻轻弯起唇,又洗了一遍头,把身上重新擦了一遍,连带着耳朵缝儿。   他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脱掉衣裳,爬上了炕。   裴赢的被子没铺开,说明他一直也没睡。   他用手巾擦自己的卷毛儿,地下小羊羔溜达了过来,两只羊蹄子扒着炕,张口冲他叫,看起来想要上来。   崔金子趴在炕楞上,伸手摸摸它的卷毛儿,伸出一根指头,把它的羊蹄子推了下去。   小羊就换了个地方再趴,崔金子就再推。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跟羊玩了会儿,裴赢的烩面片做好了。   豆腐、葱和白菜做配菜,面切成菱形的片,红彤彤、热腾腾的一碗面片,在寒冷的夜里实在馋人。   仓子里的西瓜还有,稍微有点凉,放得久了没那么甜,可崔金子还是爱吃。   “觉得你今晚上会来,就没睡。”裴赢也舀了一碗,同他一起吃,他望着身旁的小哑巴,低低说:“又瘦了,你大不给你吃饭吗?”   崔金子实在累,到了他这里就放松了下来,吃得认真,没抬头,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吃完面,他啃了好几块西瓜,肚子都鼓了起来,惬意地钻进了裴赢地被窝里。   裴赢收拾好了再上来,靠墙坐在他的旁边,抓住他的手。   崔金子顺势躺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他笑,手上忽然一阵凉。   他看过去,裴赢正拿着一个裹着透明塑料膜的白棒棒往他手上蹭。   他拉了拉裴赢的衣裳,冲他扬眉。   裴赢垂眸看他,低低说:“棒棒油,擦在口子上,好得快。”   崔金子眨眨眼,往手上看。   裴赢那双大手黝黑粗糙,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往指缝和虎口蹭,力道很轻。   他的手上有好多裂痕,干裂开的、受了伤的,皲裂成了一道道的口子,像极了黄土高原上的一道道沟壑,方才被水泡开,又疼了起来。   那东西油腻腻的,但是涂上去很舒服。   裴赢一点一点在他的手上涂着,崔金子看着看着,眼神挪到了他的脸上。   裴赢这阵子也瘦了,黑了不少,可更加有男人味儿,头发长长了,看起来就没那么凶。   坚毅的脸上冒出了胡茬儿,短短的,崔金子抬起手摸了一把,有些扎人。   裴赢抓住他的那只手,继续涂抹,低低道:“卖了粮,赚了点钱,过些日子去镇上,你去不去?”   崔金子弯唇,摇摇头。   裴赢:“那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崔金子有点困了,伸手扯开被子,盖在身上,张张口。   “要糖?”裴赢垂眸看他,轻声说:“要不要新衣裳?”   崔金子轻轻摇头。   这些东西他要不了,那双雪白的鞋,他都穿不出去这个窑洞。   有些东西,他没那个福气,这辈子享受不了。   他搂住对象的腰,轻轻张口。   “抱抱……我吧……”   裴赢的声音独自响在静悄悄的土窑里。   他放下手上的棒棒油,俯下身,把小哑巴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那一刻,崔金子感觉到无比踏实,就像秋天那么多苦就是为了赚这一个拥抱。   他不疼不累了,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这个男人是世上最好的人了,他对自己太好,崔金子窝在他怀里,心里想着,他只能对我好,要是有一天他对别人好了,自己就死了。   终于不用忙碌了,小羊羔趴在窝里睡得香甜,外面寒风凛冽,风沙漫天,两个人抱在一起,安稳地睡去。 第512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崔金子有两床被子,都很旧了,一床是小时候盖的,一床是大他们换下来的,可两个叠在一起,裹在身上,还是觉得冷,木板床冰冷单薄,冬天很难挨。   他每天等着家里人睡着,深更半夜,才能像是真活在这世上。   万幸冬天除了睡觉爸妈没有太多事做,他天天都和裴赢偷偷在一块儿,半夜去,鸡叫的时候回来。   裴赢家的柿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黄澄澄的柿子高高悬在枝头,像一盏一盏的灯笼,冬天色彩寡淡,只有那柿子鲜明。   小羊羔已经已经能吃草料,该断奶了,可它不习惯,整天追着人,撅着屁股撕心裂肺地嚎,要奶喝。   裴赢是个硬心肠,一脚就能把它踢个跟头,小羊羔就记恨地用脑袋顶他,走到哪顶到哪,很执着。   它找崔金子要奶喝更难,崔金子只会摸摸它,不吭声,也不会给它拿奶,它怎么叫崔金子都不会给反应,只笑眯眯盯着它看。   最后裴赢真的烦透了,他和小哑巴在被窝里尽兴的时候,它就对着人的脑袋叫,叫得头嗡嗡响。   一气之下,他薅起羊毛,把羊扔进了驴圈里,找了根绳子,也给栓上了。   冬天寒风凛冽,那高高的黄土梁上飘了雪。   除了院子里的东西要忙,这个冬天几乎没什么事要做了。   裴赢去了镇上。   崔金子爸妈带着弟妹去走亲戚了,要几天才回,留他自己在家。   他心里一下子就松了,高高兴兴把家里的事做完,门一锁,就往裴赢家里跑。   到他家时,他还没回来。   崔金子爱吃他家的柿子,又甜又脆,从树上打了两个下来,从门口的石头下找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下午了,屋里有点冷,崔金子点了木柴,全都塞进去,又出门喂了牲畜。   小羊羔和驴在一起相处得不差,冬天天冷,两个就缩在一块儿睡,醒了后就一起吃草,不过今天驴不在,小羊羔趴在圈里,显得没什么精神。   崔金子过去时,小羊羔立刻站起来,对他摇头晃脑地叫,热情劲儿腻人,添了草料,它就香喷喷吃了起来。   崔金子蹲在地上有趣地看着,伸手摸摸小羊羔脑袋,小羊羔也不躲。   屋里柴火不够了,他拍拍手,预备去劈柴,刚挪动步子,他余光里忽然扫见大门口有人影。   他心里一紧,急忙躲进了牲口鹏里头。   来的人是隔壁的邻居,应该是来找裴赢的,径直进了屋,屋里没人,他很快就出来了,院子里四处看看,喊了几声,见裴赢没在,就走了。   崔金子蹲在牲口棚里,心里松了口气。   他怕别人知道自己和裴赢有瓜葛,明明好好藏着,可他心里很虚。   等人走了一会儿,他才出去,找出斧头,开始劈柴。   天色渐渐暗了,崔金子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吃糖,裴赢家里有扑克牌,他翻了出来,自己在炕上摆开,猜对子解闷。   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就常抬起头看看,这一等,等到了晚上八点多。   裴赢裹着寒气推门进来的时候,小哑巴正坐在炕上玩,一只手抓着个柿子啃着,白生生的脸在钨丝灯的光下安静柔和,饭香味儿从锅里传出来,灶下的火还红彤彤的。   他的心里轻轻一悸,提着大包小包进了家门,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撩起崔金子的额发,他立刻抬起头来,随后把手上的牌往炕上一甩,连忙下地穿鞋。   裴赢把东西都放在桌上,勾唇说:“今天来得早。”   崔金子来到他面前,伸手解他身上的厚袄扣子。   裴赢微微抬起下巴,由他弄,慢慢道:“要来这里住些日子?”   他低低问:“几天?”   崔金子伸出一双手,一只全展开,一只伸出拇指和食指,摊在面前数出了七个数。   裴赢欠身盯着他的眼睛,确认道:“家里人没在?”   崔金子点点头,把他的棉袄从身上脱下来,叠好,放在一边柜子上。   裴赢问:“怎么单你留下了?”   崔金子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只要提到他家里人,他都会这样。亲人间哪能那么生分一家子出去把他留下了,裴赢想问问,可崔金子烦他问这个,每次都给他甩脸色。   锅里做好了饭,他手艺不差,但裴赢还没吃过。   “下回不要做了,等我回来做饭就行。”裴赢洗了手,顺带着把他那刚剃好的头在盆子里过了一遍,动作大又粗鲁,水却并没溅出来,水金贵,他舍不得浪费。   崔金子在他身后翻他买的东西,没搭理他。   裴赢开口道:“路上耽搁了,车轮子掉到沟里,弄了好一阵子才出来。”   崔金子背对着他,翻出一包绿豆糕,轻轻扬起唇,跑到裴赢身侧,蹲在地上看他。   裴赢脸上沾着水珠,垂眸看他,说:“给你买的,吃吧。”   崔金子弯起眼睛,对他笑。   那笑容甜得裴赢喉咙滚了一下,旁边的灶堂火烤人,和外面风打门的温度分割,他撩起水,洗了把自己的胳膊,嘀咕道:“笑什么?像朵花儿似的。”   崔金子笑得更深,打开吗纸包,小心拿出来一块儿,抬起手,先向裴赢递。   裴赢扯下毛巾,在自己头上胡乱擦了把,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唇轻轻贴了贴他的指头。   崔金子收回手,把剩下的那一半塞进自己的嘴里。   抬起头时,嘴忽然被亲了亲。   他心里轻微一酥,低下头,细细尝着绿豆糕在嘴里化开的滋味儿。   腰却忽然被握住了。   汉子极具压迫力的健壮身材贴了上来,下身紧紧贴着。   他知道汉子在想什么,他也想了,那档子事儿做起来上瘾,难戒。   他被推搡到了炕楞楞上,手熟练地撑在上面,微弯腰。   下身一凉,而后,重重的一巴掌糊在了他的屁股上。   他越来越习惯汉子这怪癖好了,他打得越是狠,就是他想要的心越猛烈。   他越来越喜欢他动手打屁股,觉得疼,又存着心惊胆战的期盼。   他含着绿豆糕,扭头看着他对象那粗壮的东西慢慢挤进自己的身体里,那股子麻直接怼进了他的心窝上,满得喘不过气。   他竟然能吃下这么大的东西。   “看什么?”裴赢声音喑哑,攥着他的细腰,缓缓抽动,低低道:“看着你汉子怎么把你肚子弄大。”   平时裴赢性子闷,不爱说话,可做这种事的时候,他的嘴巴就很坏,像个流氓。   崔金子摇摇头,趴伏在暖炕上,慢慢咀嚼着绿豆糕,身后男人的动作慢慢顺畅、加快。   他轻轻哼着,目光清透纯粹,他就算是在做这种事儿,也是干净得厉害,唇上沾着绿豆糕的碎渣儿,唇红润润的,微启,声儿就从那唇缝溢出来,甜得人心潮翻涌。   裴赢加快了挺弄,这一回他就没准备慢慢来,想要极快的速度体验那种爽。   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小哑巴的侧脸,眼神迷乱深沉,胯下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急促地喘着,紧紧掐着小哑巴的腰,控制住他挣扎的动作。   啪啪啪!   一潮接着一潮的快感把崔金子的魂儿撞散了,眼眶哭红了,鼻子也堵了。   他根本受不了这种强度,出于本能地推拒男人,却被反剪住了双手。   腿已经站不住了,脚心都是酥麻的,全靠男人扶着。   他拼命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想让男人慢一点,自己就要死了。   可没用,男人握着他腰的手忽然松开了,他一下子就瘫软在了炕上。   屁股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接着是一下又一下,火辣辣的疼痛和极致到令人想要逃避的舒服交杂在一起,短短时间崔金子已经出了第二次。   “啊!!!”   裴赢动作一停,伏在小哑巴身上,剧烈喘着粗气。   身体里的东西一下下跳动,暖流冲刷,崔金子双目无神地望着虚空,大口喘息。   头上的卷毛发梢被汗湿,他缓缓伸出手,攥住了裴赢撑在他身侧带着厚茧的指尖。   “脸上也裂了口子,”裴赢垂眸凝视他,轻轻说:“我买了擦脸油,给你抹上。”   饭再不吃都要凉了,裴赢倒了满满一杯酒,崔金子把炖羊肉从锅里舀出来,旁边贴的黄馍馍也捡了出来。   两个人坐在桌子边上安安稳稳吃饭。   崔金子直到现在腰窝都是软的,浑身没力气,手臂撑在桌子上,看上去懒洋洋的。   羊肉就着酒,在这冬天里头最合适不过了,崔金子做得饭实在好吃,鲜美又没有腥膻气,肉炖得烂了,汤很浓。   崔金子馋男人酒盅里的酒,他的嗅觉灵敏,觉得闻起来香,忍不住瞟了好几眼。   裴赢啃羊骨头的动作顿了顿,看他一眼,用手背将酒盅盅向他手边推了推。   崔金子弯起眼睛,握住酒盅,凑到唇边,仰头喝了一大口。   擦脸油是那铺子里最贵的,抹在脸上清清凉凉,崔金子特意洗了脸,躺进被窝里,闭好眼睛,裴赢抹出一点,在他脸上细细涂匀。   脸烫得能煎鸡蛋,那阵凉能缓解一下,又很快烫了回去。   浑身都热,他觉着头晕,胡乱扯开了胸前的衣裳。   裴赢是没料到他直接一口气喝了半杯烈酒,一口下去,没过十分钟,整个人就晕了。   他细细给他擦着脸,低低道:“喝不喝水?”   崔金子眯起眼看他,目光迷茫,像是不认人了,反应了一会儿,胡乱摇头。   裴赢把擦脸油放在一边,粗糙的手捏住他的脸蛋,低声说:“认不认得我了?”   崔金子这回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是谁啊?”裴赢逗他。   崔金子没吭声,只直直看着他,目光很专注。   裴赢揉揉他的脑袋,想要躺下时,崔金子忽然抓住他的手。   白皙的指头戳在裴赢的掌心,轻轻画开一竖,手连着心,他的心上也跟着痒了一竖。   外面风大,呜呜吹过黄土高原。   裴赢垂眸静静看着他的动作,那一点一横一竖折,慢慢拼成了三个字。   当家的。   小哑巴轻轻吐息着酒香,写出了那三个字。   裴赢一怔,缓缓蜷起手,把那三个字握在掌心里,望着他迷离的眼睛。   “我知道了,你把心踏实地放在我这里,我一辈子都对你好。”裴赢闷闷地说:“我心里也踏实了。”   小哑巴伸手抱住他的腰,将滚烫的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裴赢伸长手拉了灯线,屋里暗了下去,他把手轻轻覆在小哑巴的后颈,低低说:“我种西瓜给你吃。”   小哑巴安安静静。   他说:“你看上哪个就摘哪个。”   月下的西瓜地,那瘦瘦弱弱的人抱着西瓜啃的画面又浮现脑海,他闭上眼睛,嗅着怀里人的气味,淡淡的酒香里,他好像也有点晕了。   他跟男人过了七天的日子,这七天是他许久没有体验过的好日子,有人跟他说着话、天天在热乎乎的炕上安稳睡过去,一觉到大天亮,醒来就有饭吃。   窑洞外面的风日复一日地刮,他俩在屋子里头,关上门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崔金子有时候想死在这七天里头,因为过得越是好,他越难去面对那些半死不活的日子。   青天白日里,他缩在被子里,和男人偷情,将自己打开,一遍一遍缠着男人要,攀附在他身上,在他黝黑壮硕的身体上留下一块块痕迹。   汗水湿透了,灶下的火燃着,窑洞里暖得让人头脑不清。   男人力气大,体力好,一次一次地弄,也没见他累,牲口一样,刚射出来一回,又很快就硬起来。   崔金子趴在他的胸前缓气,细白的手指撑在他的身上,轻轻划着上面的汗珠。   裴赢躺在褥子上,微闭着眼睛,大口喘着气,凸起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怀里的人光溜溜的,指头还在他胸前撩拨,他抬起手,揉了揉小美人的卷毛儿,开口道:“自己上来。”   身上的人动了动,汗津津的手撑着他的胸膛起来,慢吞吞地往他身上爬。   他闭着眼睛,体验着肌肤摩擦出的酥麻,感受着那人的手攥住他的东西,而后,那里慢慢进入了一个柔软紧致的地方,直至整根没入。   他抬起手,粗糙布满厚茧的手指蹭蹭他的腰,低低道:“动动,累了我来弄。”   小美人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呻吟,慢慢动作,抬起屁股,又缓缓坐下,慢得磨人,但他主动又是另一种感觉。   裴赢轻轻抽着气,手摸上他赤裸的胸膛,那蒲扇大的手几乎把他的胸膛罩住,粗糙的指腹慢慢搓动他的乳尖。   那里果然更紧了一点,弄得他禁不住闷哼了声。   “今天怎么这么磨人?”他睁开眼睛,喘息道:“是不是心里有事?”   崔金子闭着眼,撑着他结实的肚子,沉浸在欲望里。   裴赢弯弯唇,翻身坐起来,一把把他揽在怀里,吻吻他的唇。   崔金子睁开眼,茫然地看向他的薄唇。   “想什么呢?”   崔金子抿起唇,抬起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上。   他抱着男人,在他忽起的顶弄中做了一片长在风沙里的草叶子。   他紧紧攀附着男人,就像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野草攀附着黄土一样。   他不能没有这个男人了,就像草木不能没有坚实的土地。   身下动作忽地一停,男人没了动静。   他轻轻转头看他,见男人忽然看向房门。   崔金子还没反应过来,裴赢放开了他的腰,开口道:“来人了,在屋里别出去。”   男人抽身扯过衣服,崔金子一愣,无力地躺倒在炕上,扭头看着他往门口走,出去,然后,关了门。   冷风短暂地吹进来一瞬,但把他身上的汗都吹凉了。   他竖起耳朵,耳边是空的,什么也听不见,他撑着身体,慢慢爬起来。   他披上衣裳,走到门口的窗户边,悄悄撩起帘子的一角。   冬天的日头总觉得冷清苍白,照得人眼睛不舒服,他躲在黯淡的角落,望向院子,见那是几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和裴赢长得很像,可个子没他高,五官也没他清晰英俊,他在和裴赢说着什么,他旁边有一个大姑娘,低着头躲在一个婆姨身后边,不好意思抬头。   裴赢背对着他,他看不见裴赢说了什么,但那些人说的话他看得很清楚。   他们要进屋来,裴赢拦住了,就在院子里说的,说了十来分钟,那几个人笑着走了,临走时,那大姑娘特意多看了裴赢两眼。   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推了推裴赢的胳膊,给他使眼色,裴赢挪步,送他们出去。   他和那大姑娘并肩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崔金子不想知道。   他转身,翻出角落里的一样东西。   裴赢推门进来,就看着他站在地上,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   裴赢轻抿起唇,站在原地看他,没吭声。   小哑巴走了过来,把麻绳套在他的双手上,使劲儿系了死扣。   裴赢始终没动,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然后,那绳子套上了他的脖子。   门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   树上的柿子还挂着,天上的雪忽然飘了下来,毫无征兆,鹅毛大雪将落在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坎与土梁上。   落在两人的肩上发上。   裴赢安静地看着小哑巴把绳子的另一端往树上一甩,而后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拿手轻轻牵了牵绳子。   裴赢抬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语气平静地问:“你想吊死我吗?”   崔金子冷漠地点点头。   方才在屋里头还热情似火的人现在就变成了冰,裴赢也看清了他性子里的烈。   裴赢沉静的眸子看着他,开口道:“我没应,我不结婚,我心里就有你一个人,你信我。”   寒风催折,柿子树摇晃着,大雪慢慢积在枝头,还有那根绳子上。   清澈的眸子慢慢染了红,蓄起的水色顺着眼眶滚落。   裴赢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轻轻说:“谁也做不了我的主,除了你,你想让我死,我现在就上去把自己吊死。”   眼泪吧嗒吧嗒砸下来,没个止歇,牲口棚子里的驴和羊隔着雪抻头看他们,叫声崔金子也听不见。   他紧紧抱住裴赢,哭得喘不过气,心里压得喘不过气。   他想着,吊死他吧,他就不会对别人好了。   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他仰起头来看他,男人坚毅的俊脸上没有丝毫怒气或是抗拒,他柔和地看着自己,等着他的话。   他说不出话,他发现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嗓子里说不出一个字句时心里都很平静,可直到现在,他忽然恨极了自己是个哑巴,是个聋子。   他想听一听这个男人的声音,别人都听得,他听不得。他想亲口和男人说句话,张口时雪落在舌尖,冰冷,冷得发不出声。   “我爱你爱得魂儿都丢了,”漫天的风雪里,柿子树下,裴赢轻轻说:“可我一点都不明白你。” 第513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家里人探亲回来了,崔金子把家里收拾妥当,就好像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一样。   大回来时脸色不好,崔金子不敢吭声,缩进了自己的小屋里。   他又挨了顿打,他蜷缩在角落里,那粗粗的扁担狠狠砸在他的脊梁上,大弟偷偷说大在亲戚那里受了气,崔金子就料到会有这一顿打。   他每一回挨打都会觉得自己的命就要没了,但都活了下来。   腊月了,他没再去裴赢那儿,蜷缩在被子里头,凉气就从那旧被子一点一点侵入打透,渗到他的身上。   他恍恍惚惚想着,自己又发烧了,十二那年,他也是这样发了一回烧,醒来后耳朵就听不见了,嘴也说不出了。   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背上的伤疼得发木,动也动不了。   睡睡醒醒,他有时候会梦见自己小时候在黄土地里跑,顶着风沙,往前跑,却没有方向,四处都不认识,很陌生。   他觉得害怕,怕极了,身上也发起了抖。   每一回醒,都觉得冷得要命,睡过去,他就在梦里跑,断断续续的,他开始吐,难受得要死过去一样。   他不记得过了多久了,天黑了又亮起来,好几个轮回,弟妹偷偷过来给他喂过水和馍馍,都被他吐了出去。   有一次他模模糊糊醒过来,忽然就看见了裴赢。   男人推开那扇门,向他走了过来。   这个梦好,他不想再跑了,想停在这儿,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男人,轻轻弯了弯唇。   他被抱了起来,身体冰凉,轻飘飘的,像一片雪,他靠在男人温暖的怀里,看见了漆黑的夜空,冷风吹过来,他冷得打起了颤。   他看见大站在屋门口,面容模糊,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崔金子看不见。   他又昏睡了过去,梦里想着,下一回不想醒过来了。   再醒过来时,他好像没那么难受了,他趴在床上,慢慢睁开眼,眼前的环境陌生。   他浑身没力气,转动着眼珠,看到一旁挂着的吊瓶,正静静滴着。   屋里开着灯,裴赢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半靠着身后的墙,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轻轻蜷起手指,男人立刻睁开眼,眸色清明。   “醒了?哪里疼?”   崔金子觉得这是梦,轻轻摇摇头,无声叫他:“当家的。”   裴赢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说:“大夫说你烧得厉害,因为背上的伤感染了。”   崔金子一怔,重新打量这个地方,他面色忽然变得惨白,他本来脸色也不好,这样更加没有血色。   “这是镇上的医院,”裴赢看清他的话,说:“我带你来的。”   “你两天没去找我了,我想你,就路过你家门口,想看你一眼。”   “碰见你弟,他说你病了。”   裴赢的手紧紧攥起,他看着慌乱的崔金子,低低说:“我和你大说了,这些天住我那里,不用怕。”   崔金子看他说完,忽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静静望着裴赢,目光柔软静谧,轻轻弯了弯唇。   裴赢心口一滞,伸出手,摸摸他的卷毛儿,压抑着问:“饿不饿啊?”   崔金子点点头。   裴赢站起身,道:“我去给你买粥。”   崔金子张张口。   他想吃面。   裴赢出去了,崔金子一个人趴在病房里,木呆呆地盯着雪白的床单看。   背上的伤还是疼,但没那么厉害了,他身上被绑了白布条,跟一件儿背心似的。   头很重,但不冷了。   裴赢把自己从那个小屋子里带了出来,他早晚还得回去。   回去,大还会打他,会问和裴赢的关系,他该怎么说?他会不会……以后都没机会去找他对象了?   他呆呆想了一会儿,他对象很快就回来了。   手上端着的小铝盆里装着面条。   崔金子弯起眼睛对他笑,把所有事都抛在脑后,他还能和裴赢在一起,多一分一秒都是好事。   裴赢给他倒了水,面上没有什么笑的影子,静静看着崔金子吃饭,心里想着昨天的事。   他看见崔金子面无血色地蜷缩在那薄薄的床上,那小屋子里面粮食有股发霉的气味,进去后凉飕飕的,根本没法过冬。   掀开被子时,他看见血从背后渗了出来。   他问过崔金子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那里,他一直不说,崔田笑着迎出来,一幅老实憨厚的模样,轻描淡写说了句“不听话让他打了一顿。”   崔金子不会不听话,他听话得就像一只被驯化的小狗。   现在想来,他身上那些伤,应该都是被他大打的。   他弟妹能睡在炕上,能穿厚棉袄,他一个人睡在小仓库里,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他弟妹一个个活蹦乱跳,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缩在床上没人管。   哪里有这样的爸妈,简直偏心眼到没法看,就跟崔金子不是他们亲生的一样。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他心头忽地一凛,又把后边那个念头重新想了一遍就跟崔金子不是亲生的一样!   崔金子哪一点像亲生的?他和崔田夫妻俩长得半点没有相似,他眼睛长得大又圆,崔田一家子都是细长眼,他的皮肤白,那一家子包括三岁的孩子都没有一个白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寒意,盯向趴在病床上慢慢吃着面条的人。   崔金子不能回去了,他不能让他回去了!   醒过来当天崔金子就闹着要出院,他不想在这里住着,手上比比划划地“啊啊”跟裴赢说话。   裴赢给他水他也不喝,护士来打针,他捂着手躲,说什么也不打。   裴赢想让他多住两天,养养伤,可崔金子很固执,就像家里那只爱牛奶的小羊羔一样。   他大概知道崔金子为什么这样,因为觉得医院看病很贵,他不想住了。   好在大夫说他没什么事了,给开了药,回去自己挂点滴就行。   两个人出了医院的门,崔金子跟在裴赢身后,往胡同里走,走进里面,他看见了裴赢的那台拖拉机,套着车斗。   裴赢踩着边上去,把怀里的被褥铺在了车斗上,转头看他,说:“上来吧。”   崔金子爬上去,坐在那被褥上,抬头看他。   原来他是开着拖拉机带他过来的就这样在车上铺了厚厚的被褥,把他放在里面,带他来看病。   裴赢扶着边缘要下车,下去之前,忍不住伸手捏了把他的腮,温声说:“睡一觉就到家了。”   崔金子弯起眼睛点点头,老老实实把被子裹在身上。   车轰隆隆地发动了,崔金子就这么坐在车斗里,周围的围栏把他框在里面,他扬起头来看天,天很蓝,太阳也暖融融的。   车颠簸在黄土路上,尘土飞扬,被大风吹去绵延不断的黄土梁,千沟万壑壮观粗犷,让人心胸不自觉开阔,飞鸟展翅高高掠过。   清澈的眸子里望着那苍天下的景色,背后,踏实的男人带着他去往一个方向。   其实他不在意那个方向是哪儿,他一向分不清方向。   他轻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抬起,冬天的阳光柔和无私地洒在上面,就好像正常人一样。   拖拉机比驴车快,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裴赢会开拖拉机带他去医院。   车一路开进了裴赢家的院子,崔金子抱着被子,跳了下来。   他身体还是很弱,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对象接住了他,扶着他走到门口。   崔金子抬头看他,裴赢开了锁,低低道:“你先进去,我去你家里一趟。”   崔金子轻抿起唇,望着他,不解他要去做什么。   裴赢推了推他,把他推进家门,转身走出了大门。   家里很凉,两天一夜没人回来了。   崔金子烧上炕,然后跑到门口,看向大门的方向。   裴赢回来得很慢,他出去了一个钟头,屋里已经热起来了,崔金子身上又开始酸疼、难受。   他爬上了炕,脱掉身上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   背上的伤疼,他只能趴着,浑身没有力气,精神也差,他渐渐觉得困了。   裴赢回来时,崔金子已经睡了过去,脸色不好,好在没烧起来。   裴赢脱了外套,把袋子里的吊瓶兑好药,挂了起来,然后攥住他的左手,皱眉看了好一会儿,才慎重地把针往里面扎。   药水安静平稳地滴了下来。   崔金子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醒过来时屋里开着灯,裴赢正在他身边躺着,手上多了个针眼,用个白贴贴着。   他活动了下手指,裴赢立刻睁开眼,问道:“还难受?”   崔金子摇摇头,他就是没力气,不怎么难受了。   他轻轻扬起唇,伸出一根指头,摸了摸裴赢的眉心,顺着眉心缓缓描着他的眉骨,眼神安静平和,很乖巧。   裴赢望着他,轻启开唇,那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他的唇上。   “你以后住在我这里,不要回去了,我和你大说好了,”裴赢慢慢说:“你就踏实地住在这里。”   崔金子心脏突地跳起来,他紧盯着裴赢,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惊骇形容。   他在怕,裴赢看明白了。   裴赢的大手覆在他的卷毛儿上,轻声说:“我雇你做长工,按月给他钱,要你住在家里头,他高高兴兴应了。”   崔金子鼻腔泛起了酸,直往他的心里淹,他缓缓开口。   “多少钱?”   裴赢道:“就是一般长工的价钱,你不用想这些。”   崔金子缓缓吐出口气,他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开口说话。   “把羊找回来吧,我给你放羊。”他无声地说。   裴赢坐起来,崔金子的目光跟着他转,看他嘴一开一合。   “再说吧,冬天天气冷,你就别出去了。”   崔金子跟着坐起来,想要再说话,裴赢已经下去,掀开了锅。   他早就做好了饭,等他醒过来一块儿吃。   里头是一锅鸡汤,他把家里下蛋的母鸡给炖了,给崔金子补身体。   崔金子坐在暖和和的炕上,垂眸慢慢喝着那鲜美的汤。   他想着,这个男人对他真好好得都不真,像是梦里头的人一样。   他的伤一点点好起来了,身上的白布条解下来,后面绽开的皮肉已经愈合,很痒,他凑到裴赢面前,撩起新毛衣让他给自己挠挠,裴赢按住他的手,在他的背上亲。   又热又痒,崔金子忍不住笑,往一边跑,裴赢搂住他,灼热的吻密密麻麻落在他的后颈和肩头上。   他就不动了,轻闭上眼,老老实实让他亲。   他没回家,大也没来找他,裴赢说的应该是真的,他每个月花钱,把自己买了出来。   腊月过得快,就要到新年了。   崔金子整天忙里忙外,把家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贴贴。   裴赢不让他做这些,但是他闲不住。   早上能睡到天亮,晚上也暖烘烘的,他和男人每天在一起,亲嘴、钻被窝,真像是搭伙过日子。   过年那天他回了趟家,大坐在炕头上,问他:“你偷懒让人家赶出来了?”   崔金子盯着他,手抬起来,比着手势,“啊啊”了几声。   他在问,裴赢给他多少钱。   但是老汉没说,只哼了声:“想不到你还值点钱。”   崔金子怕他,他脸色只要不好,他就下意识开始发抖。   他低着头把从集市上买的桃酥分给了弟妹,一群小孩儿热情围着他,舍不得他走,但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们也没去看他。   或许是大不让去。   看过弟妹,他就往回走了。   村子里时不时响起挂鞭的声儿,热热闹闹的,出门时裴赢也在弄挂鞭,想起这个,崔金子脚步也轻快了些,顺着路往前跑。   门口的春联已经贴好了,裴赢在院子里劈柴,见他回来,抬头道:“冷不冷?”   崔金子不冷,他身上穿着裴赢给他买的新衣裳,裹得很厚实。   他快步跑到裴赢面前,笑着拱起手,歪歪头,向他拜年。   “二十岁了。”裴赢轻勾着唇打量他,低低说:“以后你每天都得这样笑。”   崔金子笑得更深,伸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在他粗糙的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心里想着,他也得对这个男人好,好得不能更好才行。   一冬的风到了春天还没歇,但温度渐渐升起来了,岔道口的邻居又聚堆谝闲传,村东头的李老汉相了一个镇上的女人,五十多岁,听说要领证,给彩礼,办酒席,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崔金子路过时停步,好奇地盯着他们看,看他们说了会儿话,牵着羊兴冲冲跑进院子里,跟裴赢学话。   他其实很好热闹,很爱听这些有趣的家长里短,有时候听见了只字片语,就连忙和裴赢说。   小羊羔已经变成大羊了,春天开始打栏,崔金子刚领着它去别家相亲,蹲在羊圈外等了好久,才把它给拽回来。   它倒是心满意足,回来就进了圈里,懒洋洋趴下了。   裴赢正拿笔算着春天的开支,粮食种子、柴油、化肥、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都得算得明白。   看他说完,说:“几十年了,也不见他给他的婆姨花多少钱,买过新衣裳。”   崔金子坐在凳子上撑着腮看他,点点头,又无声地说道:“为什么?”   “你是后来户,不知道,”裴赢在本子上画了一笔,说道:“他婆姨有羊癫疯,是我原来住的村子里的人,长得不好看,发起病来很吓人,可的确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他家那时候没钱,没给彩礼,她就跟着他了,生了个姑娘。”   崔金子皱眉同他说:“真没良心。”   裴赢说:“那婆姨累死了,他也没多伤心,老实了一辈子,攒了一辈子的钱,没给姑娘,又要娶婆姨了。”   裴赢平日里不和人说家长里短,但是事情都知道。   崔金子闷着头想了会儿,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等有一天你死了,我就不会再娶婆”   裴赢抬眸看他,看得明白,把本子一扔,长臂搂住他的腰。   “我活得好好的,”裴赢狠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低低说:“你男人长命,能弄你一辈子。”   崔金子认出他话里的暗示,脸有点红了。   “你七老八十了……还能弄吗?”   裴赢低低念出那句话,忽然翻身把他压在炕上,咬住他的嘴唇,闷闷道:“能,我入土了也要在阴曹地府里种田安家,接着弄你。”   裴赢没让崔金子放羊,放羊整日里早出晚归,风吹日晒,又脏又累。   但是开春播种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忙碌,确实比起一个人时轻松了不少。   种西瓜跟费心,去年的西瓜地重新翻好,崔金子踩着布鞋趟在黄土里里,拿着袋子在前面播种,他提着水桶浇水。   然后,再细细扣上塑料膜,等着西瓜发芽。   天一天暖过一天,黄土高原又入了夏。   冬天那只小羊羔生了一窝羔子,有两只。   地里长了草,得人去锄,他和裴赢一人一条地陇往前锄,从早上天没亮一直到晌午,汗水滴在地上,摔成了八瓣,但抬头看看彼此,都不觉得累了。   崔金子扛着锄头和裴赢一块儿回家的时候,在道边的土沟里捡着了一只小狗崽。   小狗装在一个化肥袋子里面,挣扎着往外爬时被崔金子扫见。   他跳下去,把袋子口打开,里边一共五只小狗,其他几个都开始臭了,就那一个,眼睛都还没睁开,奄奄一息地挣扎。   裴赢接过他的锄头,在手里握着,低头跟他一块儿看,说:“这是谁家养不起的,给扔了。”   这也常见,猫啊狗啊的年年都会生崽儿,家里养一个看门护院就够了,再多就浪费粮食,有的生下来就直接堵在炕洞里闷死,要么就是这样,扔得远远的。   崔金子提着臭烘烘的小狗往家里走,回到家里头,放在了趴着的母羊旁边。   那倔羊是人喂奶喂大的,并不排斥他过去,热情地龇牙冲他咩咩叫。   饿狠了的小狗含住了羊奶,急切地往嘴里吸,它也没踢它。   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多心力去精心照顾牲口,那些牲口托生在这里,也天生就有着黄土高原上坚韧不拔的劲儿。   人不管,它们自己也长大了。   那白眼圈的小黑狗长大了两三圈,喝羊奶喝得胖乎乎,崔金子喂它粗粮,它不吃,跟着羊一块儿啃草吃。   他俩养了个羊不像羊,像驴,养了个狗不像狗,吃草。   夏天没事做,裴赢在院子里劈柴,崔金子就坐在院子里编筐,那两只小羊羔大了,被送进羊群里了,留着那只母羊在院子里,没送走。   崔金子喜欢跟动物玩,空闲了就伸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有时候还会拿起棒子钻进低矮的鸡鸭鹅的圈里,把那几只把鸭子叨秃的大鹅揍一顿。   裴赢偶尔放下斧头,擦擦头上的汗,看见茂密的柿子树下坐着的人,沉稳的眼底涌出的柔情能把人看化。 第514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夏夜里,人又聚堆在岔路口说话,两个人出去次数不多,外面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进屋里,两个人锁了大门,拉了窗帘,光溜溜地在屋里头摸啊亲啊的,年轻气盛,那旖旎情色的滋味儿总也尝不够。   崔金子有时候想啊,一辈子这样就好了,他做裴赢一辈子的长工,陪他睡觉、陪他解闷、跟他一块儿种地,他活到现在,这段日子是过得最好最好的了。   夏天的西瓜地,瓜已经长大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裴赢在瓜地里抓住了一个偷瓜的小贼,那天月明皎洁,他第一回与小哑巴独自相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嘴很笨。   他亲上了小哑巴的嘴,把他按在棚子里,狠狠操弄,闷声道:“叫,叫出来。”   在村子里他不敢叫,在棚子里可以放开一点。   他不断逼他,崔金子是在忍不住高高地叫出声,月下两个人弄得又狠又野,裴赢发泄出来后,崔金子瘫软在地上,闭上眼睛,大口喘气。   过了好一阵子,俩人穿好衣服,坐在棚子外头仰头看月亮,银色的月光洒落在黄土高原上,贫瘠的秃山上又一年草木兴起。   “我以前啊,想把这黄土坡上都种上树,那些抗旱固沙的树,站在高高的梁上,一眼看过去,都是绿油油的。”   裴赢慢慢说:“草木多了,就不会旱了,庄稼长得好,就都富了。”   崔金子侧头看着他,男人坚毅刚硬的俊脸上平和温柔,微风吹过耳边,他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和你一起种。”崔金子笑眯眯地无声说道。   裴赢勾勾唇,说:“我能种几棵啊?没本事,年年种那几晌地,就是个穷小子。”   崔金子和他说:“有能耐种几棵就种几棵。”   裴赢转头,垂眸静静看他,轻轻说:“我以后努力种地,赚钱。”   崔金子眉目舒展,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月亮的影子,他双手向后撑着地,仰起头,轻轻叹出一口气。   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没有什么别的心愿,他想一直跟裴赢过这样的安稳日子。   这是他最奢侈的心愿,他知道,这也是,很难很难的心愿。   西瓜地里瓜开始成熟了,又有人来偷了瓜,他们两个三不五时会去看看西瓜,可那贼根本不知道收敛,专挑着他们没在的时候去偷。   而且偷得越来越多。   两个人决定就住在地里了,准备抓住偷瓜贼。   一连等了几天,都没见贼的影子。   外面起了风,两个人在棚子里,两个人并排躺着,搁在身侧的手轻轻碰到了一起,崔金子偷偷伸出指头,蹭了蹭他对象粗糙的手背。   裴赢微撑起身体,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躺回去。   风吹得外面的叶子哗啦啦响,有只蛐蛐儿跳到两个人中间,对着耳朵叫。   崔金子听不见,裴赢也没管,就这样安安静静躺着。   隔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向崔金子,那人被夜色遮着,呼吸清清浅浅。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翻身,粗鲁地压在了他身上。   崔金子低促地“啊”了声,唇被吻住,接着,身上的衣裳被尽数扒了下去。   他红着脸被他吮着舌头,手扒在男人健硕宽广的脊背上,身体被慢慢侵入,他双腿颤栗着胡乱蹬着。   “嗯……”   细细的呻吟声从唇缝溢出,裴赢放开他的唇,把脸埋在他的脖子上吮吻。   都进去了,崔金子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扭动屁股想让他动。   “趴下。”裴赢拍了拍他的屁股,闷闷道:“你不是喜欢后面吗?”   天色太暗,崔金子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从他的动作已经默契地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勉强爬起来,趴伏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来,裴赢深深顶了进去。   这个姿势崔金子最喜欢,入得很深,每一回都顶得他脚心发麻发软,他觉得男人硬得吓人,热得吓人。   当家的……   被狠狠顶一下,他就高高的叫一声,他心里大声喊着,当家的……当家的…… 第515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眼睛意识模糊地望着灰暗夜色,他觉得裴赢像头驴,他只敢心里这么想,不敢现在说出来让男人惩治他,因为他的家伙很大,做这种事时,像驴一样只管闷头往前冲,力气很大,又狠又踏实。   他模模糊糊想着,一会儿做完了,他要跟他说自己这个想法,逗逗这个性子内敛的男人。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月光,恰好就落在他的脸上,他意识还飘着,没有反应过来,裴赢忽然停了,急急抽身挡在了他面前。   他茫然地看过去时,只见男人厚实的脊背,像座山一样牢牢挡着他。   棚子的毡布晃动着,崔金子浑身仍软着,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不是风吹的。   裴赢提起裤子,沉着脸出了棚子。   风有些大了,吹在脸上微凉,夏天叶片的簌簌里,他遥遥看见一个黑影正往路上跑。   跑得太快,追不上了。   崔金子出来,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月色下脸色一片惨白,仿佛一个死人。   他什么也没说,他心里都明白,全完了。   裴赢转过身看他,抬手,轻轻把他搂进了怀里。   他摸到了裴赢胸膛震动,知道他在说话,但是他木呆呆的,仍盯着道路的方向。   那是断送他所有希望的方向。   姓裴的捅了那个小哑巴的屁眼。   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   是村里那个姓王的二流子说的,有人信了,有人半信半疑。   这可比李老汉相亲的事儿有趣多了,只不过这件事谈论起来,多了许多鄙夷与禁忌。   不似那样挂在嘴边津津乐道,更多的是互相递一个眼神,见不得人一样压着嗓子,像是多说会害怕、会恶心、会脏了自己的嘴。   “两个人早在一块儿过日子了。”   “怪不得呢,那小哑巴长了一幅妖精样儿。”   “我早就觉得姓裴的那个有精神病,平时也不说话。”   “都是精神病……”   ……   有时候一个人的口碑从天上直接掉到地上,踩在人脚底下,只需要一个瞬间。   崔金子缩在窑洞里,脸色惨白,很久都没有反应,也没有试图说话。   他心里想着,明明自己听不见,为什么总觉得耳边这么吵,这么害怕。   他盯着在地上揉面的男人,他想,裴赢会不会把他赶走,或是出去否认那些话,其实这样也好,这样裴赢就没事了,他还是能像以前一样,过自己的日子,安安稳稳的。   小黑狗在地上咬着根木棍玩,家里数它最开心了,一个牲畜,它什么也不懂。   裴赢把面揉好了,俯身薅起地上小狗儿的后脖子,拎到崔金子面前。   崔金子愣了一愣,慢吞吞伸出手,胖乎乎的小狗儿就落在了他的怀里。   小狗儿很乖,身上还有小狗味儿,它不像它的羊妈那么倔,很亲人。趴到崔金子怀里,就打了个哈欠,露出肚皮准备睡觉。   那东西热乎乎、毛茸茸的,崔金子僵硬冰凉的身体好像被它传进了一丝暖意。   白皙的手指轻轻摸上了它的肚子,崔金子低下头,慢慢给它顺毛。   他心里想着,就快了。   头顶的刀就快落下来了。   昨天夜里他偷偷趴在门上往外看,左邻右舍开始说这事了,大也快知道了。   他一定会找上门来,把他带回去,关起来打死。   想到这里,他指尖忽然发起了抖,眼神里溢出了浓烈的惊恐和憎恶。   他扶着炕边,忽然低下头,干呕了出来。   一只手臂扶住他,把他虚软的身体撑住。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英俊男人,慢慢的,垂下了双眸。   他没吭声,自己坐好,轻轻摸了摸小狗软软的耳朵。   这些天裴赢也不去西瓜地了,他很少出门,在家里劈柴、打理菜园,他待在崔金子身边,面色平静如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崔金子觉得自己像裴赢手中编筐的荆条,紧紧绷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折断。   夜里,风大了一些,吹得柿子树唰唰响。   崔金子坐在炕上,安静看着裴赢编筐,高壮野性的男人,做起这种事来却是十分细腻。   他记起来,去年也是这样看他编筐,而后,偷他的西瓜被抓住了。   “明天去镇上买些家用的东西,”裴赢垂眸说:“你的雪花糖吃光了,再去买个猪头,回来煮了给你吃。”   崔金子望着他的唇,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又向门外看。   他这两天频频往门外看,不敢出门,就像外面有吃人的怪物一样。   “你好些日子没和我说话了。”裴赢轻轻说。   崔金子没吭声,他把额头抵在并拢的膝上,沉沉埋着脸,什么也听不见。   “是我错了,我那时没留意外面的动静。”裴赢手下动作没停,低低说:“你要是生气,咬我两口。”   崔金子仍安安静静,没有吭声。   夜里,灯关了,两个人并排躺在褥子上。   裴赢没动静,但崔金子知道他没睡。   天窗透过了沉闷的夜色,呼吸也发闷,应该是要下雨了。   下雨好,这里的人都喜欢下雨。   可崔金子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怔怔瞪着漆黑的夜色,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许久。   他压抑着呼吸,翻身,摸黑爬到了裴赢身上。   腰被稳稳揽住,他感觉到裴赢在说话,气息扑在了他的耳朵上,但他不知道裴赢说了什么。   他把脸深深埋在裴赢的颈侧,张开口,狠狠咬了下去。   裴赢没反抗,他连动一下都没有,还是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摸着他的后心。   泪一滴滴砸在了枕头上,砸在裴赢灼热的皮肤上。   他对不起这个男人,他这样的人是该死的,他把这样好的人拖进了沙坑里。   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待裴赢,他分明是一个踏实又能干的男人,许多人看好他,想和他结亲。   如果没有自己,就不会这样了。   他想让裴赢当着全村子的面否认这件事,那个二流子的话自然不会比裴赢的话有份量,他每天偷人家的东西、调戏人家的姑娘,欺软怕硬,只要裴赢说一句是假的,就不会有人信了。   他回家去,再也不来了,他们分开,老死不相往来,裴赢照样过好日子。   他这样想着,觉得自己要被撕成两半了,那另一半里,自己想着,他真舍不得自己的对象,他对自己那么好,他给他买了一双干净的白鞋,给自己买了糖,他给自己留了能吃到冬天的大西瓜。   他狠狠咬着裴赢,眼泪溅出来,而后,哭出了声来。   他不会说话,嗓子被浓重的酸涩浸透,断断续续卡出的声节压抑到了极致,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一只粗糙的手抹去他眼尾的泪。   裴赢伸手开了灯。   崔金子紧紧抱住裴赢,哭得导不过气来,他趴在裴赢的胸膛上,满脸泪痕地望着男人,轻轻启唇。   “我不该……偷西瓜。”   裴赢看清了他那句话。   眸色渐渐凉了下来,心也凉了,他伸出手,捂住了崔金子的嘴,狠狠捂着,几乎把他的骨头捏碎   他不肯让他说话。   这么多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天下了雨,雨水顺着窑洞的院子往西南淌,那是水窖的方向。   水窖满了,可以用很久很久。   雨在下午停了,停雨后就出了太阳,暖烘烘地烤着黄土地,地皮渐渐干了,外面开始有了人声。   崔金子站在牲口棚边上喂羊和驴,小黑狗从羊肚子上爬下来,跑了过来。   他耳朵听不见,所以大门开了,来了人都不知道。   小黑狗在他脚下蹭,软乎乎的毛腻着他黑布鞋上赤裸的脚踝。   崔金子想要弯腰抱它起来,就见它忽然竖起毛向门口方向龇牙。   他转头看过去,看见了一群人。   握着轻草的手轻轻收紧,清澈的眸子里一片死寂。   他望着那个握着棍子气势汹汹走进来的中年男人,还有三三两两站着,往这边打量窃窃私语的村民,挪动步子,往前踏出一步。   “裴赢,我亲眼看见你捅了小哑巴的屁眼,是汉子就认了,当着他们的面,你说是不是?”   大门口,那个曾被裴赢打过一顿的二流子抱着膀子往这儿看,嘿嘿笑着喊道。   崔金子迟钝地转头,就见裴赢在他身后两步外。   他脸色沉静,右手握着劈柴的斧头,走到了崔金子身边。   崔田已经走过来了,他脸色非常难看,平日里看着老实憨厚的人此时咬着牙根,眼睛凶狠地瞪向崔金子。   他瞪着崔金子,却没看裴赢。   崔金子手脚开始发凉,来自骨子里的恐惧本能让他开始发抖。   可他没动,也没躲,他侧头看着裴赢,等他说话。   他直直地看着他粗糙的薄唇,他很害怕,他的心飘着,像即将断线的风筝,一不留神就会被风撕碎。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看着,都是平常人,再多的情义也经不起嘴唇的轻轻一碰。   他觉得这个汉子会把他给推出去,撇清关系,这个可能占据他心里的一大部分,他想亲眼看着。   他要是以后能活下去,也得靠今时今日对他的这份恨撑着。   深夏,雨过天晴的土腥气和热烘烘的太阳一起裹在人身上,带起汗湿的潮。   “崔小土,”崔田厉声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和他,”裴赢脊梁挺直,一字一句开口:“是一个被窝里睡觉的关系。”   一滴泪顺着眼眶砸落在泥泞的地上,崔金子低下了头。   他小看了裴赢,小看了这个黄土高原上长起来的顶天立地的汉子。   手被握住了,一只黝黑粗糙的手,那双干农活握锄头的大手严严实实包住了他。   风也从那面来。   门口那群人没说话,都抻着脖子往这儿看,那个二流子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们的鼻子,大声喊:“我就说那晚上看见你们搞破鞋。”   崔田攥着棍子的手一僵,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以后还要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不能丢了面子。   他脸色阴晴变换得飞快,忽然伸手,攥住了崔金子的胳膊,闷声呵斥:“跟我回家。”   崔金子疼,也怕,他拼命往后抽手,小黑狗龇起了牙,旺呜一口咬在了崔田露着的小腿上。   狗长牙了,很锋利,直接嵌进了血肉里。   崔田骂了一声,狠狠踢了一脚,小狗摔进棚子里头,瘫在地上,呜呜哀嚎,一时起不来。   崔金子焦急地看那小黑狗,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了崔田的手腕上。   这一口是带着咬下一口肉的狠劲儿去的,崔田疼得举起棍子就要砸他的头,裴赢拿着斧头稳稳格住了。   “回家?”裴赢声音低沉,隐约带着凶狠的压迫:“回去你好把他打死?”   他一把将崔田搡开,冷冷看着他,说:“他是你亲生的吗?”   崔金子匆匆跑回去抱起小狗,抬头时恰好看到了这句话,嘴里渐渐泛起了苦。   原来男人什么都知道,他太过精明。   他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安抚嚎叫的小黑狗。   他和这只小狗是一样的,都是生下来没人要的东西。   “我操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崔田火气上头,却并不敢直面高大健硕的裴赢,他瞪着崔金子,道:“跟男人搞在一处,你是个精神病。”   崔金子站起身,慢慢走到裴赢身旁,他贴着他站着,赤裸的手臂也贴在一起。   “他不是你亲生的?”裴赢逐字逐句,认真确认道。   崔田:“他是我捡来的,不是我的种儿。”   他声音很高,高到外面的人都能听清楚,他的目的很明显,是让那些人听清了,这个精神病和他家没什么关系。   “好,那他就跟你没关系,”裴赢不准备讲理,道:“现在给我滚出去。”   他忽然挥动手上的斧头,平日里沉闷木讷的汉子忽然暴起,一斧头挥上了崔田的面门。   老汉急急往后退,脸上一片惊惧,裴赢迈开腿往前追赶,崔田急忙扔了棍子往外跑。   门口的二流子还在看热闹,一把斧头顺着他的胳膊边上劈了下来。   他吓得大叫着往外跑,裴赢身高腿长,力气又大,一幅凶戾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害怕,纷纷散了。   跑到院门口,裴赢却停了步,他提着斧头,拉起刚被弄掉锁头的大门,并拢,铁锁重新锁上了。   他转过头来,小哑巴正安静地站在院中央看他。   他不喜欢他的眼神儿,一幅感恩戴德的模样,分明刚刚,他已经打算记恨了他。   他迈着大步走到小哑巴面前,扯住他的胳膊,往窑洞里走去。   小黑狗蔫巴巴趴在羊圈里,母羊正给它舔毛。   屋里的火炕上,裴赢扒了小哑巴的裤子,巴掌一下接一下地往那两瓣白屁股上打。   屁股肿了起来,红彤彤的都是巴掌印儿,裴赢面色阴沉,匆匆解了自己的裤子,直接插了进去。   崔金子很疼,他哪里都疼,除了心。   人的心一旦踏实了,就什么都不怕了,就什么都能体验出不一样,包括疼痛。   他撅着屁股,迎着他对象每一次深深的闯入,他扭过头来,想看看男人,唇忽然被吻住了。   糙汉子亲得很温柔,慢慢吮着他的唇瓣,眼睛轻闭着,像在安抚他的疼,又像是在抚平这些天里他沉默的崩溃。   “晚上……去看西瓜吧。”崔金子躺在裴赢的腿上,弯唇看着他,无声地说:“怕有人偷西瓜。”   “好。”裴赢揉揉他的头发,温声说。   他们过起了自己的日子,人一向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的,自己活着,和别人没关系。   这样,反而比之前踏实了。   西瓜地里果然又丢了西瓜,是哪个二流子来偷的。   晚上两个人在这里守着,一块儿坐在棚子门口看天上的星星。   “我是捡来的……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   裴赢的声音很轻,在这皎洁的夏夜里,和着微风和虫鸣一起,轻轻念着。   “我记着……我有两个大,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一个对我好,一个对我不好……我和妈说,她说我做梦了,记差了……”   裴赢微皱眉头,眸子闪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我记着……在一个黑乎乎的洞里住了很长时间,妈也说我做梦了……”   裴赢轻轻念着他轻盈动作和唇语表达出的话,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他们常打我……大打得狠……小时候跑了一回,被抓回来打,差点没命,就不敢跑了。我有时候念着梦里他对我好的时候,就不敢真怨他。”   就像马戏团里的象,自小拴着链子,就不知道跑了。 第516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裴赢抬手揉揉他的卷毛,崔金子把自己的脑袋在他的手心蹭蹭,就见他动作忽地一顿。   裴赢脸色沉了下来,握着斧头站起来,往地边边走。   崔金子连忙爬起来,他眼神儿好,看见一个黑影正抱着个西瓜往路上跑。   是那个二流子。   裴赢追了上去。   崔金子气喘吁吁跑过去时,西瓜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汁水溅了满地。   裴赢把那二流子压在地上打,拳头狠狠砸在那人脸上,身上,身上戾气很重,眼神儿很冷,冷得瘆人。他打得那瘦巴巴的二流子进气多,出气少,自然不是只因为丢的西瓜。   崔金子害怕出人命,连忙上去拉裴赢。   “再来招惹我们,我就打死你。”裴赢盯着那人的眼,低声警告道:“再来偷西瓜,我砍死你。”   他语气轻飘飘的,但斧头剁进他耳侧的泥巴地里,深得瘆人。   “是是是!”   二流子连连应声,连滚带爬起来,跑远了。   崔金子踮着脚看了一会儿,不见他的影子了,蹲下来,捡起地上的西瓜。   那西瓜摔碎了,可还能吃。   他拿起一瓣,放在唇边,咬了下去。   汁水在口中化开,像去年他饿极了过来偷西瓜的滋味儿,甜得要命。   裴赢也捡起一块儿,两个人就蹲在地里吃,抬起头看对方一眼,都笑了起来。   小黑狗没什么大事,摔了一下很快又活蹦乱跳,它是一只长毛的小狗,长不大,性子很温吞,和它的羊妈不一样。   平日里,羊和狗就散放在院子里,羊四处乱窜找吃的,那只小狗就知道摊着肚皮晒太阳。   外面的流言蜚语像黄土高原的沙子,总是随风扬起,不停地刮,有的村民路过他家门口时都会往外躲躲,他们觉得这块地方脏,很晦气。   打谷场上又聚起人来打腰鼓,邻居热热闹闹往那边走,这回没人来找裴赢。   崔金子喜欢热闹,想去看又不敢,扒着大门往那个方向瞧,只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着。   裴赢靠在房门口看他,阳光就这样热烈烈地洒在他们肩上。   被这个人世驱逐、排除在外的滋味儿不好受,可活在这人世,哪来的周全?   裴赢站直身,回头进了屋。   崔金子回来时,忽然见男人从屋里走出来,身上穿着白的褂子和裤子,头上戴着羊毛肚手巾,腰上绑了红绸子,腰鼓就挂在那上面。   就像那天打谷场上一样的打扮,俊极了。   他连忙跑过去,弯着眼睛在他身上四处看。   裴赢指了指一旁架起的大鼓,说:“你去敲鼓,咱俩一块儿打。”   崔金子不会敲鼓,他没敲过,也听不见鼓点。   他握着鼓槌,在那面鼓上胡乱敲着,笑着看他对象。   热烈的阳光洒下来,那男人粗犷有力的舞步踏在脚下黄土上,铿锵有力、让人挪不开眼,看了他,别人就再难入眼。   他的脊梁是最挺拔的,就像那山骨一样刚硬,他的脚步是最稳的,跳跃踢打,旋转间灵巧且气势磅礴。   外面的打鼓声和敲镲声崔金子听不见,他弯着眼睛看那个男人,小黑狗在脚下摇着尾巴跑,夏天院子里长了绿色的菜,贫瘠与绿色构成了那个村庄那个庭院,还有窑洞前潇洒坦荡的年轻人。   崔金子缠在男人身上亲吻,他的手在那黝黑的脊梁上留下道道红痕,汗水顺着交缠的身体滑落,下面被狠狠贯穿。   他的眼神迷离,双腿控制不住地搅弄,男人粗糙的指头搓磨着他胸前的鲜红,闷头深入,裴赢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门外。   崔金子也随着他看过去。   他听不见,但大概知道,又有人往院子里扔东西了。   是些碎玻璃,或者死鸡死鸭。   这些日子常常这样,他已经习以为常,他听不见外面的谩骂嘲讽,可裴赢能听见。   他轻轻抬起手,捂住了裴赢的耳朵。   裴赢收回目光,低下头,在他嘴上亲了亲,开口道:“没事,别怕。”   崔金子眸光细碎,静静看着他,轻轻“嗯”了声。   西瓜快要成熟了,今年多下了两场雨,长得和去年一样好。   裴赢套了车去镇上找收西瓜的老板,镇上还是热闹,耍皮影戏的、卖烟糖酒、卖衣裳的,人熙熙攘攘。   他把驴拴在大树上,去找了相熟的老板,敲定价钱,却比去年的价更低些,因为今年雨水好,西瓜多,反而不那么值钱了。   农民能不能吃上饭,吃多少,看天意不够,还要看人脸色,裴赢在里面谈了一晌午,又请老板一行人吃了顿饭,拉下面子陪笑陪酒,才勉强把价提了点。   他脚步不稳地出了羊肉馆,往镇子口走,路过一家店铺时,忽然驻足,看了进去。   往回走时,天已经晚了。   他喝得多,头晕,躺在木板车上,驴认识家里的路,自己走,也不需要赶。   他望着满天的星星,心里想着事,忽然的,他就想起小哑巴对他笑的模样。   眼前也出现了那样的影子,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那张脸,指腹缓缓蹭过翘起的唇角和右脸颊侧那点红痣,随着脸红更加艳丽,像是点燃了火一样。   驴车颠簸晃动里,他恍恍惚惚看着那张脸,唇角轻轻牵起,低低道:“不知道你睡没睡。”   风贴着黄土路卷起,送着路上的人回家。   到村子时,已经很晚,家家户户没有灯光了。   驴车走到了门口,他家里亮着灯。   裴赢下车的时候脚步不大稳当,带着满身的酒气去开门,动作也有点磕绊。   弄了一会儿,门好不容易是开了,他走进院子,看见坐在门槛上的那个人。   “你等着我呢?”裴赢望过去,那人逆着灯光,看不清脸,他牵着驴进来,卸了车,说:“喝了点酒,回来晚了。”   崔金子没吭声。   裴赢把驴栓进圈里,转身往门口走,说:“吃过饭了?”   他走到门口,看清了崔金子的模样,他坐在那儿,怀里抱着小黑狗,眼眶是红的。   他醉酒的精神清醒了些,半蹲下来,问:“怎么了?”   崔金子抬头看他,嘴唇发白,他细细地“啊”了声,看向怀里。   他怀里,小黑狗老老实实趴着,闭着眼睛,微张着嘴,嘴上脏兮兮的,像吃了土一样。   裴赢伸手在它身上摸了一把,凉的,硬的。   他手上一僵,摸向小狗的脖子,一点生息都没有。   他的眼神渐渐凉了下来,轻声说:“你有没有事?”   崔金子摇摇头。   他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又等了半晚上,裴赢终于回来。   小狗回不来了。   裴赢问:“谁干的?”   崔金子又摇头。   他晌午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小狗已经快没气了,口吐白沫,是药死的。   它明明被关在院子里,哪里来的药?   裴赢伸手去拿那小黑狗的尸体,崔金子不给,在怀里死死抱着,棚子里因为闯进菜地里被拴起的羊好像有所察觉,它站着,一直盯着小黑狗叫,可崔金子听不见,小黑狗也不理它。   裴赢头一阵晕眩,带着酒气,把崔金子紧紧抱进了怀里,他感受到了崔金子身体很凉,手很凉、脖子也凉,浑身僵硬。   “我回来晚了,”裴赢低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崔金子靠在他的怀里,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想说,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可他说不出来。   裴赢揉着他的卷毛儿,全身的力气倚在他的身上,依靠着他,呼吸很重很缓,他从来没这样过,像是累极了。   他很着急也很无措,他慢慢的,把小狗松开了。   “我没事,”他颤着嘴唇,想说:“你累不累?”   可只能发出细碎的“啊啊”声。   今年没有下冰雹,西瓜大丰收,卖西瓜那天,崔金子蹲在地边边上看着,看着他们把西瓜带走。   他摘下路边的一朵牵牛花,摘掉花蒂,放在唇间吸吮着里面淡淡的花粉甜味儿,人来来往往打他面前过,他木呆呆的,像一只不会说话的羊,就像他身边牵着的那只正在嚼粉色牵牛花的母羊一样。   裴赢和老板交谈着,他平时性子沉闷,这个时候也会人情世故,递了烟,站在地头上吞云吐雾。   他咬着烟,转眸看,崔金子蹲在地边漫无目的地薅草,唇间叼着一朵粉色的牵牛花。   他太过好看,过来收西瓜的人都会往他那边多看几眼。   只是他现在很少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笑不出来一样。   小黑狗死后,他就一直这样。   他想再给他弄一只小狗,可很快又绝了念想,那没有用,他知道压在他心上的,不只是小黑狗。   卖西瓜的钱当场结清,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钱,很新,还带着浓浓的钱味儿。   大车都走了,地里也干净了,只剩下一棵棵干净的西瓜秧,本来绿油油的,可西瓜摘了,就好像一下子衰败下去,成了一地杂草。   裴赢穿过土地,走到崔金子面前,把钱袋子放在崔金子手上,坐在他身边,一块儿看这块地。   他为了这片地耗了许多心血,日以继夜,一个农民,精神是扎根在他的土地里的。   崔金子抱着钱看,羊凑过头来就要啃,嘴瓣一张一张,看起来很可恶。   崔金子把钱塞进衣裳里头,摸摸它的头,他把喇叭花吐了出来,又摘了一朵,含在齿间。   “给你留了西瓜,一会儿搬回家去。”裴赢抓起一把土,在手上细细搓开,土面子顺着他的指缝漏下。   他闷头望着那把土,锐利的眸色沉默幽静。   崔金子仰头看天,天上有飞鸟掠过梯田上空,迎着风的方向。   两个人都没吭声。   羊嘴不断掀动,躲在后头偷偷嚼裴赢的白褂子,崔金子后知后觉发现,伸出手推了它一把,裴赢的衣裳一大块湿了,被嚼出一个大洞。   崔金子皱眉,一巴掌拍在它的脑门上,羊很记仇,一脑袋撞在了裴赢的腰上。   裴赢转头看,轻轻弯唇,伸手摸了摸崔金子的卷毛,说:“赚了钱,你想买点什么?明天去镇上吃点好的?”   崔金子摇摇头,伸手摸摸胸前的钱,他从来没拿过这么大一笔钱,他不舍得花。   到家的时候,门口有个人早早等在那儿了。   是个男人,和裴赢长得七分相似。   崔金子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想逃,在裴赢的亲人面前,他抬不起头来。   裴赢本该是安安稳稳过日子,许多人家看上他做女婿,他能干又顾家,是自己把他拉扯进了污泥里。   裴赢和他哥单独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夜里,三个人睡在一个炕上,灯关了,漆黑的夜色里,崔金子睁着眼瞪着墙壁,觉得自己很沉。   精神很沉,身体也沉,他竖着耳朵,无法捕捉任何声响。   裴赢的大哥始终没和他说一句话,连正眼看他都没有,晚上他特意给做了饭,饭桌上,两个男人喝酒,裴挣也没给他半个眼神。   他明白,他知道,如果自己那么好的弟弟搞上了个男人,他也会受不了。   他没看裴赢,他一整天都没看裴赢。   他害怕看见他们说了什么。   他又觉得心里发紧,紧得他胃都搅在一起,想吐。   他咬着自己的手指头,用力啃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或许该出去,他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腰上忽然搭上一条手臂,灼热的体温烙烫在他整齐的衣裳里稍微露出的一点腰线。   崔金子心脏忽地拔高,一动也不敢动,掌心起了细汗。   裴赢的身体贴了过来,坚实的胸膛贴在他的背上,他枕上了他的高粱壳枕头,呼吸浅浅扑在他的后颈上。   淡淡的酒气传至鼻间,他被整个搂进了男人怀里。   体型的对照,就像外头的驴和羊一样。   他没吭声,也没做别的事,就这样紧紧抱着他。   崔金子心脏悬了一会儿,忽然就慢慢放下了。   他张开唇,轻轻吐出口气,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裴赢的大哥走了,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他们吵了。   裴赢性子沉闷内敛,在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他们仍这样过着日子。   他们的院子像是一片孤岛,没人踏足,见了都会躲避。   崔金子有时候借着夜色会趴在大门口往外看,看岔道口他们说话。   他们不再提自己和裴赢,又说回了村东头的李老汉。   裴赢打好了水,在屋里头洗脚,崔金子跑进来,勤快地关了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然后踢掉鞋,把嫩生生的脚踩进热水里,踩在裴赢的脚背上。   他皱着眉毛跟裴赢比划他刚看见的事。   “李老汉上个月……结婚了?”   裴赢低低道:“是吗?我没听说。”   “昨个……他和婆姨开车去镇上买新衣裳,回来撞死了。”   裴赢慢慢说:“撞死了?谁撞死了?”   崔金子雪白的手指在空气中挥了挥,示意他:是李老汉的婆姨撞死了。   脚盆里的水烫人,把白嫩嫩的脚烫得泛红,裴赢抬手,揉了揉崔金子的卷毛儿,说:“命数该当。”   崔金子摇头,又低头看了会儿脚盆。   他两根大脚指在盆子里来回翘了翘,抬头同他说话。   “李老汉却没事……要赔好多钱,车翻进沟沟里了……”   “好在他的姑娘已经出嫁了,”裴赢平静地说:“不用背他的债。”   崔金子发了会儿呆,伸出手摆了摆,嘴里“啊”了两声。   他说人的命,真是脆。   “你明白就好了,”裴赢粗糙的手抬起他的白皙下巴,垂眸望着他的眼,低低说:“说不准明天我就要死了,说不准明天你就要死了,说不准我们下辈子见不着了。”   他盯着崔金子澄澈的目光,慢慢说:“所以在一块儿的日子,你得高高兴兴的,还活着的日子,咱俩一块儿好好过,命还在,咱俩就得笑着走下去。”   崔金子怔怔望着他,半晌,轻轻弯了弯唇。   这个男人粗犷沉闷,可他心太细,他知道他心里的难受。   他抓住裴赢的手,轻轻点了头。   过了几天,他家院子里的鸡鸭鹅死绝了。   直挺挺躺在窝里头,眼睛还睁着,蒙着一层混浊的白膜。   裴赢说大概是村里的那一流子干的,崔金子知道,不是他们,是他大。   过往,在原来的村子里,大也干过这些事,没人知道,除了家里人。   他跟裴赢说了,裴赢沉默地把鸡鸭鹅收起来,装进麻袋里,推到村外埋了。   少了鸡鸭鹅,这院子冷清了不少。   秋天也到了。   打谷场又热闹起来,崔金子扒着门往外看了两眼,跑回来,跟着裴赢一块儿碾谷子,谷子平摊在院子里,摊成一个圆,把石磙栓上绳子,由驴拉着,在上面一圈一圈地滚。   谷子去了壳子,就是黄澄澄的小米。   裴赢今年多种了两晌地,收成不错,这些谷子是种在院子里的,长得也好。   崔金子有时候会惦记鸡鸭鹅还有小黑狗,总是往笼子和院子里头张望,却是一片空。   他想着,得回家一趟了。   他不能让大再祸害裴赢了。 第517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秋收要开始了,拖拉机的零件儿还差几样,裴赢必须得去镇上一趟。   他去得早,天还没亮,崔金子还睡着时就走了。   崔金子醒后,把家里的羊喂了,里里外外忙了一阵,天大亮,他走出了门。   他很久没回家了,有时候实在想弟妹,他就偷偷跑过去远远看一眼,不敢让大瞧见。   今天他重新迈进了家门,妈在晒烟叶子,弟妹在院子里帮忙,看见他时,弟妹立刻笑了起来,叫道:“大哥回来了!”   妈看见他,脸上却一阵厌恶,她掐着腰呸了口,骂道:“你回来做什么?精神病,赔钱货。”   崔金子手脚冰凉,他在怕,可脊梁挺得很直。   他抬起手指了指屋里头。   大弟立刻说:“大在里头。”   崔金子进了门。   大在炕上抽烟卷,头上戴着白羊肚手巾,看他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崔金子站在门口,抿唇望着他。   他小时候读过几年书,差不多读到十一岁吧,有了大弟,他就不能读了。   大总是打他,他自小就练了一个看人嘴唇说话的本领,因为那样,他就可以远远看着大,看他说了什么,心情好坏。   后来,他聋了哑了,那本事并没丢。   他害怕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怕,他看过来一眼,崔金子都会胆战心惊。   “回来了。”   干瘦的老汉坐在炕上,阳光从天窗投进屋里头,亮堂堂的。   “姓裴的搞腻了?”   崔金子抬手,迅速地做了几个手势。   老汉看懂了,哼笑了声。   “是我弄死的,先前一个月给我五百块钱,我当你真值钱呢,原来是屁股值钱。”   五百?县城里打工的文化人一个月能赚上五百吗?   崔金子脸色苍白,狠狠瞪着他,用力喘息了几下。   “男人有那么好搞?”快六十了的老汉混浊的眼睛打量他,片刻后,忽然说:“你过来。”   崔金子没动。   他用手语跟老汉讲:别再祸害裴赢!   老汉从炕上下来了。   门还开着,弟妹在院子里头玩闹,妈也在外面,老汉走到他面前,说:“我不祸害他,你以后就在家里头,别再出门一步。”   崔金子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枯瘦的手忽然摸上了他的屁股,用力掐了一把。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崔金子差点吐出来。   他狠狠推了老汉一把,调转头就奔着窑洞外头跑。   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他大。   他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屋门口就在眼前了,他的褂子忽然被牢牢扯住。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就有那么一个警钟响了,他要是留下,以后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十二那年走过一回,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然后成了聋哑人。   那个时候,他顺着黄土塬往前跑,他往哪里跑,眼前都是一样的,黄土塬的外头还是黄土塬,那一道道沟阻拦着他的路,他跑不出去。   他再也不敢跑了。   眼眶泛起了红,他撕开扣子,将那褂子给舍了。   他飞快地往门外冲,妈急急走过来,伸手阻拦他。   他怕撞坏她,脚步停了停,被她死死抓住了手腕。   他惊惶地往后看,大刚从屋里头出来,大喊着:“抓住他!”   弟妹吓着了,呆呆看着他们。   崔金子咬紧牙根,用力扯自己的手腕,妈到底是个女人,力气不如他大。   大向几个娃娃怒吼着:“拦住你大哥!耳聋了吗?”   看他跑过来,崔金子心里涌上了一阵惊恐,用力扯回了自己的手,他转身向外跑。   几个弟妹站在他前面。   崔金子张了张嘴,想问问,你们也要拦我吗?   呆着的大弟扔下烟叶子,向他跑了过来,崔金子的心冷了一瞬,却见他擦着他的身边过去了。   几个弟妹也跟着跑回来。   崔金子一口气跑到门口,转头看,见大弟死死抱着大的腰,小妹趴在地上抱着妈的腿,他们粗糙的小脸涨得通红,向他喊:“大哥,快跑!”   他红着眼,扭过头,大步迈出了门。   迈出门的一瞬,太阳正好从云彩后边出来,照在了他的身上。   前边的路透亮耀眼。   他一路往村口跑,途中遇见了不少村民,脸色古怪地看他。   秋天了,就要秋收,天冷,他只穿着个漏胳膊的白背心,疯了一样沿着那唯一一条土路往前跑。   他跑了很久,直至周围没有人了。   他停在路边边,踮着脚往远处看。   他等了没多久,他对象就赶着驴车回来了。   他笑着迎着他跑过去,裴赢动作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迎了两步,接住了扑过来的人。   他低下头,看着那张笑脸,忽然恍惚了一下。   他轻声说:“多久没这么笑了?”   崔金子搂着他的腰,又冲他甜甜笑了一下。   “当家的……我来接你……回家。”裴赢轻轻说。   秋收是个重活儿,要起早贪夜地忙,夜里两三点,仍有车在路上往返来回。   崔金子和裴赢把打好捆的糜子往拖拉机上放,崔金子在上面接,裴赢来扛。   夜里风大又凉,吹在两个人的身上,车灯勉强照明,饿了就凑在一起啃馍馍,啃完了,接着干。   装满了车,裴赢在前面开车,崔金子就坐在他旁边的坐上,两个人一起往回赶。   夜里,拖拉机腾腾地响,路颠簸得牙根酸,崔金子伸手,摘掉裴赢肩上的一个草叶儿,又看向前边的路。   “累不累?”   裴赢转头问他。   男人灰头土脸的,看起来很狼狈,但崔金子仍觉得他俊。   他弯起眼睛,摇了摇头。   三点多,只洗了把脸,两个人就躺在炕上睡了。   一直忙了十几天,地里的事终于料理好了。   最后一车粮食拉回来,院子里已经堆了满满一院子。   他在地里特意割了草,拿回来准备喂羊的。   他跳下车,往驴圈里头走,却只见着了一头驴。   羊没了影子。   他心里涌上一股子害怕,捡起地上的绳子,那绳子断截儿整齐,不是松了,是被割断了。   他脸色惨白,抓着绳子跑向裴赢。   看见绳子的那一刻,裴赢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脸色沉着,转身从车上抄起锋利的镰刀,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崔金子小跑着跟上,裴赢停步,说:“我去把羊找回来,你在家里做饭。”   崔金子就听话地停了步。   他想着,怕是找不回来了,那只被他们从小喂大的倔羊。   小黑狗被人下药,裴赢没管,鸡鸭鹅死了,裴赢也没去找。   他忍着、再忍着。   他以为忍忍,就没人留意他们了,他们还能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可如今,他忍不下去了,他握着镰刀,往西走,路过的人被他骇人的气势惊着,纷纷回头看。   看他进了崔田的院子。   崔金子烧了热水,勤快地倒进盆子里,想着等裴赢回来好洗洗身上。   他拾掇着屋里的东西,忽然就看见了角落里落灰的奶嘴。   他心脏被拧了一下,疼得他抽了口气。   他想起那个小羊羔,被用牛奶喂大的羊,脾气不好,可崔金子真喜欢它。   它养大的小黑狗死了,如今,他养大的小羊羔也丢了。   他一个人把车卸了,太阳渐渐西斜。   他坐在门口,望着门外。   他知道裴赢会回来,因为自己在等着他。   这一等,等到了天色擦黑,太阳落山了。   裴赢回来了。   崔金子站起身,看向他的怀里。   羊的脑袋软绵绵耷了下来,脖子上的血蹭了裴赢满身。   “对不起……”裴赢望着他,唇角掀动:“我把它带回来了。”   崔金子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羊脑袋。   那羊再也不会撞他了。   它也只有当初刚生下来被自己抱回家那一路上才这么安静过。   他轻轻摸了摸它的眼睛,闭着的眼睛,心里想着,它这样的小羊羔,也不知道会不会记恨他。   他给它割了草,它都没吃上。   “是村里头那群人偷的。”裴赢在地上挖着坑,就挖在小黑狗旁边。   “是我没护住它,我没用。”裴赢闷头说。   崔金子没看他,他摸着羊,不舍得把它埋了。   他觉得生死这件事好像只隔了黄土一抔,他心里,羊没有死,狗也没有死,它们俩还能做伴,只不过是在黄土上面和黄土下面的区别。   他把小羊羔放进了土坑里,把那个奶嘴也放里面了。   裴赢把它埋了。   回家时,院子外围了许多人,崔田也在。   崔金子站在裴赢身边,看着一个年轻男人捂着自己满是血的胳膊,向他们嚷嚷。   一群人看过来,村长走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来很欣赏裴赢的,关系也不差,可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把人给砍了?”他开口道。   裴赢走到门口,打开大门,把崔金子轻轻推进去,转身看着他们,说:“他们偷了我的羊,要杀了吃肉。”   “我偷你的羊怎么了?”那二流子捂着腿,横道:“你是个精神病,我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放羊的张老汉叼着烟,他听不过去,说了句:“你偷人东西还有理了?”   “那他砍我就有理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吵了起来,崔金子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背影,觉得风都刮不到他面前。   “赔钱!”那二流子的家里人嚷嚷起来:“今天不赔钱,我们去派出所报案。”   村长犹犹豫豫道:“裴赢,你看这……”   “报案,”裴赢眯起锐利的眼,盯向那一群人,对村长说:“现在打电话吧,警察来了,咱们一桩一桩地说。”   砰!   一个鸡蛋从人群里砸出来,直奔着裴赢的脑袋而去。   裴赢能躲开,没躲。   鸡蛋碎在他的头上,淌下了粘腻的黄液,将他的右眼糊上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他刚刚说了什么,倒是没人在意了。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娃娃砸的,砸完了,掐腰站在人群里头,大喊:“从我们村子滚出去。”   他得意洋洋,仿佛做了件英雄事。   崔金子走到裴赢面前,抬手,用袖子擦干净了他的眼。   他转头看向那群人,黑夜里,他觉得那些人很像一个个没有脸的怪物。   讥讽谩骂里,他牵住了裴赢的手。   然后,手被紧紧攥住。   “报案,”裴赢的声音不大,却沉稳,能轻易让所有人认真听他的话,这个一向内敛沉闷的汉子说:“别在我们家门口堵着,我能砍一个,就不怕砍第二个。”   屋里是暖和的,崔金子烧了炕。   盆子里的热水已经凉了,裴赢就着洗了身上。   崔金子坐在炕上,倚靠着墙,一动不动。   他没了力气,肩也垂着,他想狗和羊。   又想,派出所的人什么时候上门,要赔多少钱。   裴赢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到他面前。   崔金子仰头看他,轻轻张了张嘴。   “派出所的人不会来,”裴赢低低说:“他们不会报案,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崔金子稍稍松了口气,转瞬,眼睛又黯淡下来。   “对不起,”裴赢俯身,平视他的眼睛,说:“我没护好它们。”   崔金子摇摇头。   他知道这个男人肩上扛着什么,他有整个家需要担负,没法子头脑一热就上去拼,他能听见那些不好的话,体验着在别人眼里那样大的落差,他比自己担负得多太多。   其实他本来不用这样的,都是因为自己。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夜里,他第一天踏进了这个窑洞,他忐忑又害怕地上了他的炕。   然后,这个男人亲了他的嘴。   那是头一回,他的心跳得惊天动地,也是那时候,他俩的命就缠在了一起。   裴赢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眼神茫然一瞬,崔金子慢慢闭上了眼,他抬手,紧紧搂住了男人的脖子,被他轻松地抱起来,压在了炕上。   他们缠在一块儿亲吻,唇紧紧贴着,舌头搅在一起,用力地亲着,就像要把彼此吞下去。   这个院子外面,有很多看不见的石头看不见的刺,从那个砸过来的鸡蛋开始,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崔金子紧紧抱着裴赢,他仍不愿意放开他,越来越不敢放下他,他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他是高原上的一棵枯草,拼命抓着脚下的土地。   他自私又胆小,他想,如果自己被风吹走了,也一希望带着那一片土地随风走。   可他又心疼他,实在心疼他,他心心念念着,裴赢本该踏踏实实过日子,一辈子都富足平安、受人尊重,就像初见他时一样。   秋季里忙碌,院子里的粮食需要弄,要入仓,然后等着收粮的人来。   今年的价钱比去年低,价格几天变一个样儿,谁也抓不准今年能卖高还是卖低,有的人家今天卖了,明天价格又涨了几分钱,那比赔了还难受。   院子里只剩下他、裴赢,还有那头倔驴。   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崔金子坐在糜子堆上,远远看着那个能干的男人,握着农具的手有力地举起来,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涨起来,年轻蓬勃的力量感让人挪不开眼。   崔金子就这么盯着他看,目光柔软安静。   他想着,就过了这个秋吧。   过了这个丰收的秋,他帮裴赢把活儿做完,然后,就抓一把他的西瓜种子,带在身上。   秋季过得很快,天冷得迅速,外面路上收粮的车偶尔经过,总会引得一群人看。   多少钱?   卖了多少斤?   他们相互问着。   有一天,有个人推门进来,抓了一把院子里的糜子,在掌心搓了搓,问:“卖不卖?”   那一院子的粮食有了着落,卖的价钱不算高,但也可以了。   崔金子帮着装车,把这一年的心血让人家带走,换了几打钞票。   院子里就又空了。   卖粮食是件好事,应该庆祝。   裴赢煮了个大猪头,切开猪的耳朵、鼻子和嘴下酒。   崔金子也倒了一杯,两个人关起门来,坐在一块儿喝酒吃肉。   崔金子酒量不好,他喝一口,裴赢喝三口,两个人相对坐着,只有裴赢自己一个人的声儿。   “累了?”裴赢心情不差,勾唇说:“吃过饭我给你揉揉。”   “就这样多笑笑,”裴赢说:“你笑起来好看。”   “你……爱我吗?”   沉闷的汉子顿了顿,放下酒盅,看向灯光下的人,他说:“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爱了。”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只要有脚下的土地。   崔金子喝得醉醺醺,搂住裴赢的脖子,被他抱进了被褥里头。   “明天……明天就好起来了。”   裴赢轻轻念出他的话,虽醉着,他能看出崔金子的笃定与放松,唇角都是扬起的。   他一直紧绷着、沉默地把心捂着,闷着拒绝裴赢的宽慰,把自己关起来,眼睛关起来,耳朵关起来,嘴也是,他一向只自己想自己的,别人进不去。   可他现在忽然变成这样,裴赢低头静静望着他,似乎察觉了什么。   他粗糙的手指拂过崔金子的腰,低低说:“那再给我弄一回吧。”   崔金子笑起来,醉酒的手不听使唤,磕磕绊绊去摸裴赢的裤腰带。   他爱极了和裴赢做这种事,也喜欢喝醉酒,做这种事时他眼前的世界都是朦胧的,可更能看清自己的欲望。   那铁杵一样的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烫得他脸色泛红,他跪在男人的胯间,卖力舔着,灼烫的呼吸和那东西轻微的腥味儿让他醉得更厉害。   他抓住男人的大手,往自己身下摸。   那个秀气的东西正滴着清水。   裴赢抓起他的腰,天旋地转里,他觉得自己调了个方向,趴在了男人的身上。   下边被含进了一个灼热柔软的地方。   他意识到了什么,心跳得更加快,浑身发麻,软了下来。   他趴在男人的身上,喘息着舔弄他粗壮的家伙,他的东西也在他对象嘴里。   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让人受不了,欲望一潮一潮向下涌,他舔着,被含着,心是满的。   这个世上与他最亲密的人,这个世上最好最心善的人,该有个好前途,好下场。   晚秋的月光洒进了天窗,窑洞里,暖烘烘的炕上,两个人缠在一起,他们抱着彼此,就像明天会死一样。   崔金子跪在褥子上,屁股抬起,那个牲口粗细的东西插进他的身体里,一来一回刮起浓重的颤栗,他喘息着,唇哆嗦着,无声念道:“当家的,把我这个不要脸的小偷忘了吧……” 第518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亮起,今天阴天,天是黄的。   屋里就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崔金子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昨天喝醉酒,又弄了半晚上,他累得没醒过来。   裴赢不在,他稍微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空空的。   他爬起来,挺着酸软的身子把被褥叠起,捡起衣裳,套在了身上。   他下去,穿了鞋,腿没什么力气,差点摔下去。   他沉默地走到柜子前,拉开门,翻出了一包东西。   里边有一包糖、一把种子,还有用干净的布好生包裹的白鞋。   他就拿这些,别的不要了。   他背上包袱,转过身,往门口走。   走出两步,又回头看。   这个地方,他实在舍不得,以后他睡不着这么暖的炕,吃不着这么甜的西瓜,爱不了这么好的人。   也只看那一眼,他推开门,走出了窑洞。   院子外头,天发黄,这里的天总是发黄,风轻轻吹起他的额发,吹过白生生的脸颊。   他看见了门口站着的裴赢。   他沉默望着他,眸色深沉平静。   崔金子攥着包袱,轻轻扬起唇,对他笑了笑。   他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没试图说话,只笑笑,然后抬步,向前走。   他走到裴赢面前,与他擦肩而过,挺直着脊背,走向大门口。   门外风萧萧,吹着尘土飘摇。   他走出数步不敢回头看,就这样望着前路,一直走。   跨出大门口时,他实在难受,眼泪滚了一颗下来。   他仍没回头,腰却忽然被从后搂住。   他攥起拳头捶打那个男人,他被扛在肩上,敲打着男人的背和头,腿不停乱蹬着,可根本撼动不了男人分毫。   他被抱回了屋里,放回了炕上。   小包袱散开,那双白鞋滚了出来。   裴赢没说什么,只是闷着头把那东西塞回了柜子里。   他转过身,拿起筐里的木头,塞进灶堂里。   火烧起来,有些冷的屋就慢慢热了起来。   崔金子坐在炕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两个人就都没说话。   许久,崔金子动了动,下了地,往外走。   裴赢正蹲在地上烧柴,一直没什么表示的男人忽地站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崔金子抬头看他,“啊”了声,忽然见裴赢拿起一根绳子。   崔金子的双手被攥了起来,手腕并拢着,绳子套了上来。   他低头静静看着,看着自个儿的双手捆住了,然后,双脚也被捆住了。   裴赢把他扛回了炕上,又低着头,继续烧柴,今天天光暗,屋里也暗沉沉的,火光映在男人刚硬英俊的脸上,也映在他沉闷木讷的眼里。   崔金子在炕上滚了两圈,折腾得喘了两口粗气,“啊啊”两声。   裴赢没理。   他被裴赢绑在窑洞里,哪也去不了。   吃饭由男人一口一口喂,方便也得他拿根绳子拴着。   裴赢很久没开口说话,两个人相对着,就像两个哑巴。   晚上,崔金子蜷缩在裴赢的怀里,枕着他的枕头,轻闭着眼。   裴赢亲密地搂着他的腰,就像最寻常的夜里一样。   崔金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至第三天,裴赢把他解开了。   他坐在炕楞楞上,裴赢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崔金子咬唇看着他,然后,那个男人半蹲在了他面前,粗糙的大手抓住他的脚,穿上袜子,然后,套上了一双雪白的鞋。   那双他从来不舍得沾地的白鞋。   他怔怔地低头看自己的脚,鼻子里的酸涩忽然涌上了眼睛,他再看那个粗鲁的汉子,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块红布。   一块鲜红的布,四四方方,上面绣着鸳鸯。   他仰起头来,那片红就蒙在了他的眼前。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清早,天还没亮,他安安静静坐在炕上,掀起红布看他。   男人在翻箱倒柜找东西。   衣裳、种子、账本、被褥……   他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把那一样样东西包进了包袱里。   他里里外外地走,走了好几趟,屋里的热气被他散了个干净。   天渐渐亮起来了,驴在门口打着响鼻,驴车上,已经堆满了东西。   崔金子想要下去看看,可他舍不得刚穿上的鞋。   七点钟,天已经大亮起来。   裴赢弄好了所有的东西,走回来,蹲下身,背起了他。   窑洞的门被锁上了,树上的柿子高高悬着,叶子已经掉干净。   院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能喘气的只有这一头驴。   崔金子趴在裴赢的背上,看着他牵着驴往外走。   走出大门时,撞上了好几个正在路上说话的邻居。   他们一同看了过来。   崔田也在里头,崔金子看见他时,身子打了个冷颤,连忙低下头。   裴赢转身,锁上了大门。   他们向外走,那些人都盯着他们,没人说话。   “呦,”前面道上走来几个人,大声嚷嚷着:“这是要去哪啊?”   或许因为他声音太大了,周边的住户都有人探头出来看。   裴赢目不斜视往前走,崔金子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木头人。   大就在前头,他不会愿意裴赢带他走。   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走不成。   “姓裴的,你想作甚?”崔田疾步走了上来,拦住去路。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窃窃私语。   “我们要搬家,”裴赢俯视他,淡淡说:“让路。”   “你要搬去哪我不管,你把崔小土放下!”   崔田平日不敢跟裴赢对上,这样高大伟岸的汉子,谁也不想和他对上。   可崔金子要被带走了,他心里不甘,倒是恍惚有几分大的样子。   裴赢面无表情,牵着驴,打算绕开他。   崔田见他真要走,连忙抱住驴的脖子,吼道:“我养你这么多年,你这个白眼狼,还不快滚下来!”   那驴实在是倔驴,曾经崔金子拍了它的屁股一下,差点让它甩进深沟里,这人敢抱它的脖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几蹄子踩了下去。   生生踩在崔田的脚面上,他疼得跳脚时,又一头撞了上去。   看他倒在地上,它还要趁火踩,裴赢牵住了它,继续往前走。   崔金子歪头看着那个老汉,二十来年,他原来已经这么老了。他小时候只敢仰望,现在是高高地俯瞰他,原来他这么瘦小,这么不堪一击。   “走行,你得给钱!”   崔金子盯着他的嘴唇,看清了那句话,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裴赢脚步微顿,侧身看他:“多少钱?”   崔金子看过裴赢的话,又扭头看崔田。   “我当初买他时,花了三百块钱。”   这句话在崔金子眼里不断重复,他死死盯着崔田,看他那张脸。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听不明白。   他梦里有两个大,一个对他好,一个对他不好,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   崔田头上稀疏的毛发上染了泥土,周围那么多人看热闹,他也顾不上了,说:“二十年前的三百块钱,放在现在值多少?你给钱,要么我就去报案。”   崔金子低低“啊啊”两声,裴赢把他往上背了背。   不远处拐角鞭子劈空响,羊蹄子踏在路上像下起了雨点,已经到了放羊的时候了。   裴赢淡漠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他说他不如羊值钱,那应该是你说的,我那还有十头羊,换了他自由。”   崔田转头看看那些羊,混浊的眼珠盯着崔金子,像是在等他自己下来。   裴赢抬起手,放下了他头上的红盖头。   “从哪里买的?”裴赢开口问。   崔田爬起来,恼怒道:“我只管给钱,知道那个做什么用?”   裴赢眸色很冷,盯着他,像盯一个死人。   崔金子比他弟妹大那么多,崔田夫妇年纪又那么大,是老来得子,所以先前买了崔金子,裴赢猜得没什么偏差。   路上人多了起来,有的在说话,有的在谩骂,还有人在笑。   那些声音太嘈杂热闹,像一张张皮影,演成了众生相。   裴赢听得见,崔金子看不见。   他的耳朵聋了,聋了也好,他活在这世上清清静静,红的盖头蒙上他的眼,他就不知道旁人说什么,那些不堪的话,由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扛着。   他们一路走啊走着,走在了高高的黄土梁上。   红盖头盖在小哑巴头上,干干净净的白鞋穿在脚上,这一路并不冷清。   陕北男人脚踏踏实实踏在路上,高声唱着信天游,声音穿透这道道黄土梁,纯朴又豪爽。   他唱唱着“三十里名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看一回你。”   呼出的气灼热了初冬,天上的明月照在脚下,照耀山河万里。   崔金子掀起盖头,看向那夜色里的一道道黄土梁,粗犷的风迎面吹来,天地大得没边。   他从男人背上下来,白鞋踩在了实地上,又悄悄把盖头蒙上,裴赢伸出双手,小心把它掀开。   掀开时,看见了一抹甜甜的笑。   高原的风里,那个沉闷的男人也笑了起来,呵出热气,说:“跟着我,就别悔了。”   崔金子咧着嘴笑,重重点了头。   崔金子有些事没告诉过裴赢,这些话他大概一辈子留在心里,不让他知道。   那就是,他最初时不喜欢裴赢,跟他睡了觉也不喜欢,他喜欢他的西瓜,喜欢他的炕,喜欢他送给自己的东西,他有两个头旋儿,心眼坏,他哄着他,来换取那些东西。   他不喜欢凶悍冷漠的人,可后来,他最喜欢裴赢,喜欢他的宽厚与柔情,喜欢他握着自己手的温度……他有好多喜欢,这辈子都喜欢不完。   风沙吹过高原,他们牵着倔驴,背对着那些谩骂与污秽,挺直腰杆,离开了黄土高原。   后来,听说他们又回去了。   后来的黄土高原又起了风,黄色的河水翻涌奔腾,他们回到了那片土地,贫瘠的黄土地上梯田苍绿,树木拔地而起,风调雨顺,风再带不起黄沙。   他们开着好车来的,被当地的领导们引着一起现在高高的梁上向远看。   他们种了很多树,树长起来很高很高,就像那年西瓜地里许下的愿。   村子里头人已经不多了,年轻的早已去谋生,剩下些不舍得老房子的还留在里面。   那院子的大门还锁着,黄土窑洞被风雨摧破,塌了一角下来,院子里长满绿色青草,那棵歪脖柿子树枝叶繁盛。   那个穿着白鞋、白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向里看。   身后有人叫他:“老婆。”   他转回头,耳朵上挂的东西帮他听清了话。   “吃西瓜。”那个挺拔英俊的男人发上已经染了霜色,岁月沉淀出的稳重透过了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他说:“今年的西瓜甜,能卖个好价钱。”   白西装的男人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太阳都明亮了几分,轻轻点头,向他走了过来。   蓝色天空上有飞鸟划过,大门口有人拄着拐杖路过,向里看。   那些老人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事,只是不认得这两个衣着光鲜的人了。   “以前这里住了个俊后生,”老人坐在白杨树下,同跟着一起来的年轻秘书说:“腰鼓打得很好,许多女娃娃都喜欢他。”   秘书很热,给自己扇着风,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带着心上人走了,没再见过他。”老人这样说。   裴赢给老人也切了西瓜,粗糙的指腹擦干净崔金子脸上的西瓜水。   他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这片粗犷的土地生出了他的胆魄,壮了他的脊梁,孕育了他的柔情。   后来,也成全了他的一生。   再后来,他们成了大户,回来给黄土高原种树,他还是他,小哑巴还是他的。 第519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后记   “姓崔的那户人家?”   “哪个姓崔的?”   “还有哪个?就是老汉让土活埋了那家。”   老太太苍老的手端着西瓜,说:“早就不在这里住了,房子都塌了。”   崔金子抬眸看她,年轻时清澈的眸子如今染了些深沉,让人看不清深浅。   他不说话,能听见声儿,没人会觉得他是曾经的小哑巴。   夏天路边野草疯长,白杨树茂密的树荫遮挡着阳光,风吹过来,带起一阵清凉。   “让土活埋?”裴赢脸色平淡,问:“怎么埋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老汉磕了磕烟袋锅,熏黄的手指往西边路上指了指,说:“那家老汉给人家挖水窖,挖到一半塌了,埋在里面了,一些人上去挖,砸出来鼻子嘴里都是土,早就咽气了。”   现在村子里吃水不用水窖了,都是自来水,那些代表着年代的、一个地域的特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裴赢家的那个水窖仍在,长久没人用,打开后,里面的水仍很深。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裴赢问。   老汉:“什么时候……”   老太太接话道:“他家老二刚结婚时候的事了,后来他婆姨没多少日子也死了,几个孩子回来给办的丧事。”   崔金子抿起唇,看向裴赢。   裴赢对他笑笑,问:“那户人家的几个娃娃呢?”   老汉叭嗒着旱烟:“这就不知道了,只看着几回他家的女娃子来老屋看看,现在这老村子……哪有年轻人还愿意回来哦?”   崔金子害怕那个地方,从裴赢家出来,沿着路往西走,走上十来分钟就能到。   现在这片已经没什么人来了,路上长满了荒草,几乎看不清老路。   崔金子沿着那条路往回走,恍恍惚惚里,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   天还没亮,夜色侵入衣裳,他困意朦胧地从那个人的被窝里出来,往家里走。   每回往回走时,他都想哭,是真想哭,他觉得自己可怜,那种落差让他浑身都没力气。   那个院子里没有人了,弟妹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都结婚了。   那天,他们帮着他逃了,他一辈子都念着他们的好。   他没进去,站在门口往里看,里头的黄土窑洞果然塌了,只剩下一片废墟,门都只成了半个洞。   垂在身侧的手被牵住了,他转头看,裴赢站在他身边。   “走吧,”裴赢说:“去村长家里一趟,咱们还得去开个会。”   崔金子弯起唇,点点头。   他没挪步,抬起双手,勾住了裴赢的脖子。   夏季灿烂的午时阳光照着野草清香,他仰起头来,亲了那高大男人的嘴一下。   他们都不年轻了,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发上,留下细碎的褶皱与痕迹。   那个曾经的庄稼汉穿上了笔挺昂贵的西装,刚硬英俊的男人在这个年纪越发迷人。   他低下头,吻住了崔金子的嘴,温柔地搂着他的腰,急切地深吻了下去。   他们还和以前一样,他们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金子的。   “大哥……”   两个人一怔,分开,转头看。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娃娃站在几步外,张着嘴看他们。   几秒钟的沉默里,那女娃娃眼泪砸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望着崔金子,细细的声音里,带着轻微哽咽:“你回来了。”   三妹还认得他。   一眼就认出来了。   崔金子弯起眼,抬手,对她比了个手势。   “我好,”她面色黝黑粗糙,边哭边笑,说:“我们都好,我们都想你。”   崔金子这二十年里头一直做着一件事,就是关于“孩童寻家”的事,他十年前找到了自己的家,是在国家的华东地区,是个美丽的水乡,和他的梦里一个样。   爸妈都不在了,听人说他们找了他很久,后来找不着,离婚了,他爸后来再婚病故,他妈每天想他,抑郁自杀了。   他没有家了,不想别的孩子和他一样。   市里大酒店开了个大会,关于助农帮扶的。   知名的农民企业家在会上发表演讲。   音响在礼堂里形成混响,让每个人都听清那个沉稳的声音   “我是黄土高原上土生土长的人,后来离开家乡,这里也时常在我的梦里出现。   我几十年前,坐在我的三亩西瓜地边上,和我的爱人说,我想把这里都种上树,可我只是个穷小子,一直也没做。   我爱人跟我说:能种多少就种多少。   现在,我真的回来种树,如他说的,能种多少,就种上多少。   精准助农、共同富裕这个项目……”   台下,崔金子一直笑盈盈看着他,双腿交叠。   他看着台上那个男人,那个沉闷内敛的人,好像始终没有变过。   沉稳和担当、粗犷与柔情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恍神,想起了他和裴赢赚得第一笔钱。   那时候真是苦两个人没日没夜地干,但却不觉得累。   “我和我的爱人再次回到这里,希望能为家乡的发展尽一份力……”   崔金子再次抬头,看向台上,撞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我很感谢,”他勾起唇,缓缓说:“你当初愿意来偷我的西瓜。”   更改简介的原因是发现每个人对“甜文”的阈值不同,不用来质问我,我不亏欠什么。   我只想安安静静写文,请别来打扰我了。   # 南北考拉 第520章 南北考拉   下午   第一节课门铃响过十分钟后,班主任从门口走了进来。   底下学生自习的自习,打瞌睡的打瞌睡,和窗外阴沉沉但憋不出一片雪的天一样沉默死寂。   高二一班,教室的灯“啪”地亮起。   “不要眼睛了?”年轻的女老师扭着眉毛操心道:“不知道开灯?”   这一下惊醒了不少浑水摸鱼睡觉的。   班主任掐着腰在门口环视一圈,学校里刚供暖,前几天阴冷阴冷,凉气顺着骨头缝儿往里头钻,这两天温度又热得人出汗、脑袋发昏,也不怪学生没精神。   梁恩坐在窗边倒数第二排靠走廊位置,灯光亮起的一瞬他吓了一哆嗦,手按在数学练习册中间夹着的小说上。   那是他刚借的,蔡骏的《猫眼》。   他里边那个位置没人坐,很宽敞,他的羽绒服书包都堆在上面,一个人占着俩人的位置,班主任眼神儿往下一撒么,立刻把他盯上了,翻了他一眼,道:“一个人用得着那么大地方吗?用不用我再给你搬张床啊?”   后座毛豆和宰相闷嗤闷嗤偷笑,梁恩转了转指缝儿的笔,笑眯眯道:“不用不用。”   班主任这才挪了步,往前走了半步,又侧过身,语气非常温和地说:“你进来吧。”   毛豆立刻抻起脖子,好信儿地低声道:“谁啊谁啊?”   班上学生这会儿都没什么精神,抬头的人不多,梁恩准备继续看小说的时候,随意往门口扫了一眼,就见有个人跟着走了进来。   他视线轻微一顿,胳膊肘压着书页,抬头教室前头看。   来的是个生面孔,男生,个子挺高的,脊背修直。穿着一件儿米色的短款棉衣和清清爽爽的牛仔裤,右肩背着个书包,怀里抱着一摞书,身上没套校服。   “把旁边睡觉的仙儿都叫起来,”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扬声说:“都精神精神!”   半分钟后,一屋子的人都抬起头往讲台上那个挺拔身影看。   讲台微机桌上的一帆风顺叶子在冬天里苍翠茂盛,生机勃勃,中间一抹白花挺拔立着,像白鹤翘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生面孔身上。   “这是咱们班这学期新转来的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班主任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儿,转头盯着那新来的学生,还扬了扬下巴。   满屋好奇的灼灼目光中,教室里一片安静,讲台上那新来的看起来有点腼腆,但能看出来气质教养很好,开口时落落大方,语速不急不慢。   “大家好,我叫徐君彦,”他的声音听起来舒服,清朗稳重:“很高兴认识大家。”   底下同学一阵轻微哗乱,后边毛豆胖墩墩的肚子压在桌上,凑上来鬼鬼祟祟地说:“梁恩,你同桌来了。”   梁恩正把自己的书包和衣裳扯了回来。   班里安静了两三秒,没等来下文。   班主任挑挑细眉:“就完了?”   新同学转头看她,微微颔首道:“是的,老师。”   班主任点点头,双手合十,拍了拍,全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迎掌声。   梁恩就着鼎沸的掌声埋头收拾自己的破烂儿。   这班里就剩这一个空位了,桌堂里头都是他的卷子,桌上是乱七八糟的练习册,椅子上是他的衣服和书包,两个椅子中间的蓝色大收纳箱里头堆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他怎么一个人攒出这么多破烂儿。   掌声停下,班主任伸手指指梁恩的位置,说:“去那儿坐吧,看人家都给你收拾出来了。”   时间这么仓促,梁恩也没空细弄,把自己的东西哗啦出来,衣裳和书包甩后座毛豆他俩那儿去了,剩下乱七八糟的书和卷子都塞进了那个可怜的收纳箱里头。   新同学从讲台走下来,在众人注视中向走到了教室倒竖第二排的位置。   梁恩站起来,给人让了路。   他没吭声,新同学也没吭声。   长腿从并不宽敞的桌椅间隙经过,中间撑得跟吐出来一样的收纳箱挡住了他的去路。   梁恩懒懒散散站着,没动的意思,那同学动作顿了顿,抬起腿,跨了过去。   人家腿长,这事儿轻轻松松,梁恩也没别的辙,太仓促了,只能等下课再收拾。   新同桌来以后,梁恩也没和他说过话,翻开自己的数学练习册,继续看他的小说。   毛豆催了他一整天,从早上催到晚自习,那本书他还是没看完。   晚自习九点半放学,今天是生物晚课,惯例自习。   生物老师嗓子有问题,几乎说不出话来,脾气喜怒无常,一节课能讲十分钟都是给面子了,其他时间就是自习,学生干嘛他都不管。   梁恩撑在桌上看书,椅子下边被人以每三秒一下的频率踢着,让人闹心极了。   很显然毛豆看不着,也不想让他看消停。   梁恩咬着牙根,转头瞪了他一眼,微微眯眼你给我等放学的。   毛豆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了一个鬼脸儿。   梁恩懒得搭理他,转过头继续看,也就是这会儿,放学铃声响了。   生物老师一刻都不会多待,立刻从他黏了将近三个钟头的椅子上站起来,溜溜哒哒走了。   他一出门,梁恩唰地站起来,宰相瞅准时机,精准地抱住毛豆的腰,胖胖还没来得及反抗,被人堵在课桌里头,一顿拳打脚踢。   是闹着玩儿的,都没用劲儿,比起疼来,更多是痒,班里同学好信儿地看热闹,也跟着笑,毛豆笑得喘不过气,红着脸挣扎,左右的桌椅都让他踹得乱七八糟。   梁恩压着他的手,威胁道:“叫爸爸。”   毛豆骂咧咧地冲一边的帮凶:“李斯,你二大爷的和谁一伙儿?”   李斯,毛小明同学的同桌,因与秦相李斯同名,故被同学们赐名宰相,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   可劲儿大。   他桀桀怪笑道:“今天早上抢我火腿肠的时候你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吧!”   毛豆“草”了一声,骂道:“记仇呢你?”   这样下去肯定吃亏,他深吸一口气,毫无征兆地使劲儿往前一推。   梁恩没留神,身体猝不及防后仰,腰磕自个儿桌沿儿上了。   哗啦啦   前边的桌椅歪了一片,好在学生都已经离开。   他伸手摸腰,这才发现,除了他们仨,教室里头还有一个人没走。   是他同桌。   男生正靠窗站着,几乎紧贴着,手虚虚撑在身前,一幅生怕被殃及的无辜模样。   梁恩堵着路,他走不了,就被留这儿了。   梁恩脸皮厚,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挪步出来,让开了路。   那人……叫什么来着?   徐君彦,梁恩想起来了。   他那新同桌气质安静,看起来性子也很安静,起码不是事儿事儿的那种人。见他让开了,安安静静提起书包,低着头,长腿又小心迈过那堆满了破烂儿的收纳箱。   走到过道上,他脚步停了停。   梁恩以为他有什么东西忘了,但也就停了那么一秒,他迈步,向班门口走去。   宰相:“你新同桌是个帅比啊。”   仨人从学校后门口的小卖部出来,一人拿着一根冰棍儿往宿舍走。   北方开始供暖,就意味着寒冬已至,呼吸都是白雾,他们仨大聪明还在吃冰棍儿。   梁恩点点头,客观评价道:“白白嫩嫩的,看起来挺乖的。”   毛豆撇嘴:“你懂啥?听见那帮女生怎么称呼他的吗?小奶狗。”   梁恩咬了一口冰棍儿,嘴和眉毛一起皱了起来,被冰得浑身打颤:“你见过一米的小奶狗啊?”   毛豆“嗷”一声,尖声控诉道:“我要告老师,你品种歧视!”   梁恩翻了个白眼。   教学楼的灯已经都关了,操场上黑漆片,宿舍门口宿管正在关门。   宿舍门口一阵儿风掠过,冷冷清清,没人了。   仨人齐刷刷往身后一看,空荡荡一片。   就剩下他们仨了!   三人对视一眼,撒腿狂奔!   他们高中管理分两种,本地学生可以走读,但不在本市的没地方住,就得住在学校。   不在本市住的,都是考高中的时候考过来的,或是外市的,或是附近县城的。   他们三个都是住宿的,住一个宿舍。   紧赶慢赶,好在还是求得宿管饶他们一条狗命,否则明天仨人名字又得上小黑板。   宿舍是半军事化管理,得叠豆腐块儿,不能用电器,宿舍里连垃圾桶都不能有,只有那么四个单薄的上下铺,床架子是铁悍的,除了自己的被褥,在这冬天里边,只能靠那散发着微弱暖意的暖气片活下去。   这宿舍里头除了他们仨都是二班学生,相处得都很好,晚上熄灯后,几个人围在一起看人玩游戏。   高中宿舍禁止带手机,只有毛豆和一个二班的室友有,白天放在小卖部充电,晚上拿回来玩,还得警惕宿管查寝没收。   梁恩不掺和,打了台灯趴在被子里头看小说。   他被子里很暖和,是他老妈攒了好久的鹅毛,交到工厂里才做出这个将近十斤的鹅绒被褥。   正学习的宰相从上铺探头下来,问道:“梁恩,垂体分泌生长激素不?”   “你还没放弃生物啊?”梁恩慢吞吞道:“分泌。”   “那能咋办?”宰相很犯愁,他成绩上游,生物下游,自学也没个重点。   他想了想,趴在床边说:“听说你同桌是从广东转过来的,你说他们那儿学的和咱们一样吗?”   梁恩“嗯?”了声,翻了一页书,说:“广东?你咋知道的?”   宰相:“咱班学生找他说话的时候问的你看了一天小说,当然不知道。”   梁恩撑着腮思索了会儿,抬头看他:“你那还有辣条吗?”   宰相扒着床沿往下又探了探头,鬼鬼祟祟小声说:“张玉书那儿有,你帮我偷一包。”   张玉书,二班班长,长得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此时正撅着屁股捧着手机打农药。   梁恩稍稍下床,溜到他的柜子旁边,打开一顿翻找。   果然有。   他也不贪心,拿了四袋,留给张玉书一袋,回来和宰相分了。 第521章 南北考拉   他们学校食堂很难吃,肉包子的馅儿永远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而且周一至周四是一样儿,周五就换馅儿,每一次宰相想要偷偷拿回家给妈妈鉴定成分,都丝毫捉不到把柄。   钱是必须交的,但是饭可以不吃,梁恩一向不在食堂吃饭,因为只要吃一次他就会拉肚子。   宰相和他同病相怜,只有毛豆吃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早上起来,冷水洗脸,叠好豆腐块儿,毛豆直奔食堂,他和宰相去学校超市买早饭。   住校的学生一般都比走读的早到,他们两个平时都是到得最早的,可是今天有人比他们还早。   倒竖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那个新来的同学正趴在桌上睡觉。   黑板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二十五分,同学们将在十五分钟内全部抵达战场。   冬季,早上天亮很晚,教室里没开灯,窗外天色半黑半蓝,屋里静得沉闷,浮着一股子书卷油墨的气味儿。   他们班在一楼,窗外是一大片爬行植物,果实是红色的,冬天叶子大多都落了,怪藤垂落在窗前,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早上没精神,梁恩不爱说话,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吃东西,一个面包,一个火腿肠,加一袋牛奶。   他妈特意给了额外的伙食费,因为她知道梁恩吃不了学校食堂,所以他生活费还算宽裕,攒了不少。   但宰相不行,他爸妈一直觉得他不吃食堂是矫情挑食,所以生活费给得少,他早上就只吃面包,就着学校里的白开水。   早自习和   第二节课都是英语,梁恩翻开卷子,上面几乎都是红叉。   他成绩中等,主要因为偏科严重,数理化都是拔尖儿的,除了生物在及格边缘徘徊外,英语平时也就三四十分。   “梁恩,”宰相在后边小声叫他:“晚上去吃麻辣烫啊?”   梁恩咬着火腿肠转过去,问:“去哪家?”   宰相:“诺亚方舟呗,不用等。”   梁恩:“……”   学校附近有很多小吃店,稍微好吃的一放学就都爆满了,只有这一家,门可罗雀,几乎没啥人去,原因很朴素,因为难吃。   但量大,且不用等位置。   梁恩犹豫了一下,委婉道:“他家是不是上辈子把你从水里捞起来过?”   宰相“切”了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今天又有生物,我真的快烦死老齐了,每次上生物课我都想上去把他揍一顿。”   生物老师姓齐,学生都叫他老齐。   梁恩也烦他,咬着面包,眼珠子转溜了一圈,说:“我决定教训他一下,来不来?”   宰相来了兴趣,探头过来:“说来听听。”   梁恩做坏事很熟练,眨眼就出了个馊主意,压低声音道:“他不是喜欢坐在凳子上不起来吗?弄点双面胶来。”   “噗”   一阵轻笑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密谋,梁恩看过去,看见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正在笑。   他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这次没憋住,有点尴尬地坐了起来。   梁恩停了话茬儿,眯起眼睛看他,脸上表情变得有点冷淡和警惕。   教室里头没开灯,这会儿天亮了点,但还是灰蒙蒙的。   他那个白白净净的新同桌左右看看两人,犹豫开口道:“我……”   不知道为什么,梁恩的目光无意识就落在了他右眼眼尾的小红痣上,晃了一下神。   “你怎么样?”他语气有点尖锐和嚣张,没坏心思,是特意吓唬这看起来很好欺负的人玩儿的。   宰相也跟着凑到梁恩身边,和他一起猛往新同学脸上看。   “我……”新同学嘴微张着,似乎有些无措,很无辜地看着梁恩,说:“我只是想……和你们认识一下。”   “你紧张什么?”宰相乐道:“我们很好相处……”   梁恩拿起火腿肠堵住了他的嘴,有点小蛮横地说:“可以今天上生物课之前,你把双面胶贴在讲台的凳子上,我就认你当兄弟。”   新同桌“啊?”了声,眼睛瞪大,模样有点呆。   凭良心说,这张脸实在长得过于出色了,五官端正精致,但不失棱角大气,鼻子大而挺,一双流畅明锐的凤眼,有点内双,右眼眼尾下那粒小红痣十分惹眼。   他性子……看起来真的蛮好欺负。   “我……”他微低下头,想了一下,语气有些为难:“这样做不太好吧……”   梁恩漫不经心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不愿意算了。”   男生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看梁恩的态度,又没了下文,转过身去,翻开了书。   他长得很好看,坐着的时候肩背也很端正,看得出来从小到大就有特意修正过,比他们不一样。   梁恩偷看了他好几眼,窗边黯淡寒冷的墨蓝晨光泄露,以此为背景下,轮廓清晰的侧脸安静清贵。   他没吭声,梁恩也没再和他说话,下了早自习,他伙同宰相溜去了小超市。   第二节课是英语,讲考试卷子,新同学没有,英语老师十分关照,特意点名:“梁恩,你俩看一个。”   梁恩把堵在两个人中间的那一摞书给搬开,卷子拍在了桌子中间。   “谢谢。”   一个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低道。   梁恩转了转笔,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翻开了自己的数学练习册。   他不怎么听英语课。   但是英语老师很爱找人提问。   他正做题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就站了起来。   完全不知道讲到哪里了,周围同学都低着头,没人注意他的无助。   他真诚地看着老师,等她说话。   英语老师:“Pleasant是什么意思?”   梁恩:“……”   他下意识看卷子,他完全不知道这词在哪。   英语老师:“梁恩?”   也就是这时候,他看到他的新同桌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了几个字。   写得很快,他跟着念:“令人愉快的、高兴的。”   英语老师晃晃脑袋:“我希望你能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   “I hopeou'll have a pleasant holiday.”   那句话他是念出来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纸上连续写下一串英文,半点没有卡顿,且字迹非常清晰漂亮。   英语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梁恩坐下后,长长松了口气,拿起笔,继续做起了题。   下课铃声一响,他立刻站了起来,和宰相毛豆一起往讲台走。   最前边的同学探头探脑看他们,问:“你们干啥呢?”   第二节课后休息时间长,教室里乱糟糟的,学生来来往往。   梁恩撕开双面胶往椅子上贴,鬼鬼祟祟说:“下节生物。”   前排同学立刻来了精神,冲他竖起了拇指,贼兮兮笑了。   他们这事儿做得很快,把双面胶贴上,立刻若无其事地溜走,梁恩转身时,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个新同学。   他穿着一件儿白色的卫衣,深色牛仔裤,白静好看的脸映入了梁恩的眼睛里。   他比梁恩高半个头,梁恩得抬头看他。   “干嘛?”梁恩淡淡说。   “我去厕所啊。”新同学声音不大,估计也只有他能听清楚里边的无辜。   梁恩让了路。   等他从自己身边经过,他皱眉看他的背影,片刻后,轻哼了声,叫上宰相一起跑到门外躲着,看生物老师什么时候过来,好目击第一现场。   第二节大课休,走廊里人很多,他们班在一楼,来来往往都要被经过,人也很嘈杂。   三个人探头往办公室方向看,等了一会儿,毛豆凑过来,趴在他肩上说:“你不喜欢那个广东人?”   梁恩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说:“没有啊。”   宰相:“那你干嘛老是不给人好脸色?”   梁恩仔细想了一会儿,说:“虽然我没觉得给他脸色看过,但你们不觉得他和咱们不一样吗?”   “不一样?”毛豆不明白。   梁恩:“一看就和咱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毛豆还不明白,但是宰相明白了,他往教室里瞥了眼,说:“你是说韩冬他们那样的?”   梁恩点点头。   他们班看着挺和谐的,但也分两派,一个是走读的,一个是住宿的。   梁恩他们这些住宿的报团儿,那些走读的也是,也没啥矛盾,可能因为平时生活模式和兴趣爱好什么的不同,所以总感觉有壁。   生物老师出来了,梁恩连忙拉着两人躲进了墙角,等到生物老师进了班,仨人趴在门边,露出三双眼睛,偷窥老齐的一举一动。   果然!   没有任何意外!   老齐选手迈着八字步走进班级,背着手咳嗽了几下。   低着头,跨上了台阶。   他直奔椅子而去!   他拉开了椅子!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班上‘的同学都在疯狂忍笑,梁恩捂着肚子笑了出来,推搡着毛豆进班。   眼睛不经意一转,他忽然看到两步外站着的男生。   他正看着自己,唇角弯着,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梁恩眯起眼睛瞪他,意思是“你最好给我闭嘴”,新同学立刻收了笑,牙齿轻咬下唇,小心对他点了下头。   梁恩进了教室,看见生物老师又忍不住笑。   生物老师也瞧见了他,心情挺好地问:“梁恩,你笑什么呢?”   梁恩很皮,笑嘻嘻说:“没笑什么啊。”   他这一问,看见梁恩干了什么的同学们都忍不住笑了,生物老师也察觉了什么,四处看看。   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还站起来了。   然而裤子却粘在椅子上,撕拉一声。   双面胶粘性一般,其实根本不会限制他的行动,他站起来后,扭头往自己屁股上看,力道双面胶胶在他的裤子上。   他也没忍住笑,一边扯裤子,一边问:“谁干的?”   梁恩往自己的座位溜。   “梁恩!”   老齐一眼叨住了他,边乐边说:“我就知道,除了你没别人!”   梁恩原地定住,很无辜地摇头。   老齐拿手指他,也没见生气的样子,说:“你小子!”   笑着骂了两句,手一背,溜溜哒哒回办公室去了。   这意味着这一节课的时间又是自习,和以往没有差别。   没有老师看着,教室里乱糟糟的,梁恩趴在桌上做卷子,下巴杵在油墨印的卷子上,笔胡乱在稿纸上划着,边做边犯困。   “梁恩。”   身边有人叫他。   梁恩漫不经心转头看过去,看到了他的新同桌。   他正拿着数学练习册,崭新的,是他们常用的。   “你能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吗?”新同桌客客气气地问他,眼睛里边装了点试探和小心。   梁恩垂眸扫了一眼,轻飘飘说:“好难哦。”   徐君彦“啊”了声,低头看了眼那道题。   这道题是他选的没那么难的,中等水平。   “我……不会。”他继续说。   梁恩打了个哈欠,随手扯过他的练习册,抽了张验算纸。   他凑得近了点,在两个人桌子中间趴下,随手在草纸上写了个公式。   他犯困的时候声音软,眼睛也有点睁不开,小声说着:“你先这样,再这样,之后这样,套上这个,然后这样做,就这样……”   他一步一步写下来,男生一直没吭声。   梁恩抬起眼睛瞧他,问:“听不懂?”   他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眼睛,那人在看他,没有看题,好看的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脸,眼尾的红痣鲜艳又鲜明。   那张脸白白嫩嫩的,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女生们叫他小奶狗了。   梁恩趴在胳膊上看他,小声地问:“是从哪里开始听不懂的?”   “我……”   徐君彦顿了一下,认真地开口道:“除了贴双面胶,还有其他办法吗?”   梁恩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他。   外面下起了小雪,是这个冬天的初雪,雪轻盈地落下来,落在窗外垂着的藤上。   “哦哦,”他说的是早上那件事,梁恩想起来了,慢吞吞爬回自己的桌子,随口说:“那是逗你的,别当真。”   徐君彦轻抿起唇,低下头,没再吭声。   梁恩没了睡意,咬着自己的笔杆,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外面下着雪,那个人也在看雪,侧脸平静恬淡,不悲不喜。 第522章 南北考拉   今天是周日,下午放假。   梁恩家住得远,坐大巴要坐两三个钟头才能到,一天一趟,所以一般不到节假日他是没办法回去的。   毛豆和宰相一个回家,一个去亲戚家了,宿舍里同学也都出去了,就剩下梁恩自己。   他不喜欢放假,因为没人陪他玩了,他会非常无聊。   中午放学,他准备一个人去吃个饭,然而在路上溜溜哒哒闲晃半天,也没想好要吃什么。   学校附近都没有什么人了,冷冷清清的。   小雪又飘了下来,他买了根烤肠,坐在商店门口一个人发呆。   因为无聊得太过专注,面前来了人都不知道。   他咬着烤肠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的高挑男生。   那人穿着米白色的棉服,长腿上套着黑色卫裤,脚上踩着一双短靴,看起来很养眼的打扮。   脸在苍白的冬日里冻得泛白,他站在梁恩面前,开口说话的时候呼吸出了白雾:“好巧。”   梁恩咬着烤肠,塞在口袋里的手指一下一下挫着布料,他低下头,随意敷衍:“好巧。”   “你坐在这里,不冷吗?”徐君彦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   梁恩有点冷淡:“不冷。”   徐君彦不吭声了。   梁恩以为他要走了,可身边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徐君彦在他身边坐下了。   今天没风,雪是直接坠落下来的,学校的红墙隐在白茫茫的雪色后面,路旁光秃秃的白杨枝上也披了一抹白。   梁恩咬着烤肠,香气在口齿间散溢开,可他注意力却没有集中。   他仰起头来,静静看了会儿雪,他是北方孩子,雪是每年都会来,并不觉得稀奇,可第一场雪总是令人惊艳的。   烤肠吃光了,只剩下一个竹签攥在手里,他偷偷看了好几次身旁坐着的人,那人正在看雪,气质平静放松。   梁恩忍着冰凉的屁股,又在水泥地坐了几分钟,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我走了,”他语气平淡地说:“你慢慢看。”   “梁恩。”   刚迈出一步,身后的人叫了他的名字。   梁恩侧身看他。   看到白雪在两人中间落下,落在那个男孩儿黑色的发上,静静停着,和那个人一样安静乖巧。   “你去哪里?”他坐在台阶上,微仰着头,望着梁恩。   “回宿舍啊。”梁恩嘀咕着。   “我……”男生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可不可以去?”   宿舍大门开着,整个宿舍楼里也没剩几个人了。   暖气不热,人气不旺,就更冷。   梁恩插着手往台阶上走,身后半步,安安静静跟着一个人。   宿舍在四楼,向阳,对面是一大片窗,长长的走廊上一片安静,地刚拖完,下雪后鞋底是不脏的,踩上去也只有水印。   宿舍里没有人,他拿出钥匙打开门,把人让进来。   “里边的右下铺,我的床,”梁恩把门上的帘子拉好,转头又问了一次:“你真带手机了啊?”   “带了。”徐君彦站在宿舍里,打量了一周,伸手摸自己的衣服口袋。   梁恩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随意踢掉鞋,换上棉鞋,他的棉鞋很大,是两只玩偶形状的小灰灰,穿上笨重又有点可爱。   是妈妈给他选的,她一眼就觉得这只小狼很像他。   徐君彦从棉服里头把手机拿出来了,解了锁,递到梁恩面前。   是最新款的手机,电量满着。   梁恩接过来,在屏幕上划了划。   里边软件挺多,可是没有游戏。   梁恩有点扫兴,嘀咕道:“玩不了啊。”   “可以玩。”徐君彦立刻说:“你想玩什么?我可以下载。”   梁恩:“宿舍没网。”   “我有流量,”徐君彦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说:“你现在就可以下的。”   梁恩来了点精神,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这才想起来新同学还站着,随口说:“你坐啊。”   徐君彦有些拘谨地坐在了梁恩的床上,还是仰头看他,像在观察他的脸色。   梁恩把毛豆的拖鞋踢到徐君彦的面前,说:“你先穿他的,我去打热水,帮我盯着下载。”   徐君彦呆了呆:“啊……好。”   梁恩去水房打了热水,回来时徐君彦还在原地坐着,但是换了拖鞋。   双手捧着手机,在打量梁恩的床。   床上的被罩是学校统一发的,蓝白格子,冬天贴在身上冰冰凉。   梁恩平时只把被罩搭在上面,学校在这方面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恩在自己的保温杯里倒了热水,踢掉小灰灰,上床扯开了被子。   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手脚都是凉的。   “上来啊。”梁恩把被子往回拽了拽,皱眉对板板正正坐在床边的男生说:“不冷吗?”   “有一点……”徐君彦观察他的脸色,片刻后,脱掉拖鞋,老老实实上了床,说:“有一点冷。”   他的床位靠窗,抬头就可以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色下着的雪。   鹅毛被褥外面布料柔软,贴在人身上很容易就会暖起来。   被子比单人被大些,足够两个人盖,因为梁恩爱踢被子,所以特意做得很大。   “你喜欢玩游戏吗?”男生侧头看他,清朗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很清晰,又因为声音不大,显出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软。   “你……”梁恩曲起一条腿,微微歪头看他,轻声说:“你吃饭了吗?”   徐君彦望着他的眼睛,很老实地摇头。   梁恩退出游戏,熟练地用他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学校后门,两碗麻辣烫,连下楼都不用,半个小时后,拉开窗户,吊下去一个篮子,店家把麻辣烫放在里面,这样拿上来宿管都看不到。   徐君彦吃得慢,梁恩动作很快,快速吃完,钻进被子里,迫不及待开了游戏。   麻辣烫有点咸。   徐君彦拿起梁恩的保温杯,贴在唇边,喝了一口。   因为盖子开着,室内温度低,现在喝正合适。   喝了水,他放松了点,收拾好垃圾,上床,坐到梁恩的身边看他打游戏。   他看不懂,看了一会儿也没有培养出兴趣,倒是因为被子里暖和,有点犯困。   梁恩一局游戏打完,看到新同学拿着他枕头下的小说在看,蜷着腿,被子盖在膝上,小说就放在上面。   看起来有点懒散,像是困了,眼睛低垂着,眼尾的小红痣被眼睫半盖。   梁恩偷看了他好一会儿,握着被子的手指轻轻蜷紧,说:“我那里有很多小说,我去给你找。”   徐君彦“啊?”了声,转头看他,弯弯唇说:“不用,我就随便看看。”   他应该是一个很自恰的人,周围磁场稳定,让人很舒服,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痣也跟着轻轻动了动。   梁恩挪开视线,偷偷抽了口气,没再说话。   等一局游戏打完,再去看他的时候,书划在了一边,他枕着自己的枕头,蜷缩在床上,安安静静睡着了。   高中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很慢,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很长很长,外面雪停了,天渐渐暗下来,宿舍里回来了人。   是二班的几个,看到梁恩床上有人,走T台一样围观了一圈,说话声也放轻了。   梁恩也睡着了,手机被他塞回了徐君彦口袋里,睡在和他相反的方向,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睡得很香。   毛豆回来的时候动静大得像抢劫,整条走廊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时候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课了,徐君彦有些茫然地睁开眼,陌生的寝室里开着灯,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然后他看到了还在睡着的梁恩,脸陷在柔软的鹅绒被里,被子里很暖和,让人不想起来。   毛豆万分惊讶,趴在梁恩床头,大呼小叫道:“天啊天你们怎么睡一起了?”   梁恩醒了,迷迷糊糊爬起来,头发也乱糟糟的。   徐君彦已经下床穿鞋了,出挑的身材和气质在这寝室里鹤立鸡群,他礼貌地说:“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就剩半个小时就上课了,也没时间干别的。   梁恩和毛豆到教室的时候班里人已经很多了。   他睡了个饱,心情也挺好的,宰相已经到了,但是他同桌没在。   毛豆纳闷儿道:“他不是先来的吗?”   梁恩不知道,往门口看了看,又趴在窗户往外看,教学楼大门人来人往,门口开了灯,也没看见徐君彦。   他趴在桌上,侧头看向身边的位置,脑袋里乱糟糟地发着呆。   他没办法把自己的心情捋出一个线头来,伸手从身边的桌上拿过一本练习册。   是数学练习册。   随手翻开,发现前边的竟然已经做完了。   解题思路清晰、字迹工整,应该成绩也挺好的。   “咚咚。”   桌子被敲了两下。   梁恩抬头,发现他同桌来了。   手上提着一袋子东西。   “你干什么去了?”梁恩起身的时候,低声问。   “给你买了肯德基,”徐君彦的声音很温柔,口吻像是特意迎合讨好,声音带着笑意:“还有奶茶。”   梁恩偷偷弯了弯唇,坐下后去翻他手里的袋子。   里边有四杯奶茶,他挑了杯最多的香芋味儿的,拿到手的时候还有点烫。   徐君彦随手拿了两杯,放在宰相桌上,斯文有理道:“给你们的。”   宰相受宠若惊,看看他又看看梁恩,说:“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们关系怎么这么好了?一人得道我这鸡犬也要升天了吗?这个世界变化这么快吗?火星要撞地球了吗?我们的生物老师要换人了吗?”   毛豆一句话让他闭了嘴:“他俩睡了。”   梁恩咬着鸡块儿,微信表情小狗斜眼那样看他,确定道:“你嫉妒了。”   毛豆正色:“我没有。”   梁恩:“你嫉妒。”   毛豆拍桌子:“我没有。”   梁恩温和地说:“你嫉妒。”   毛豆撸袖子:“我嫉妒你们两个男的?”   徐君彦轻咳了声,梁恩看向他的时候,他立刻收了笑,满脸无辜地看他。   梁恩:“你说他嫉妒了吗?”   徐君彦没搭这个话,忍俊不禁道:“快吃吧,都凉了。”   梁恩有点不敢看他,避开他的视线,抿唇“嗯”了声。   有一类人,天生的气质就会吸引人,想向他靠近,和他交朋友。   有时候梁恩想,交朋友这种事,其实是一种固执的选择。   比如他不理解为什么徐君彦这样的人会这么执着和他套近乎,而韩冬他们几次邀请他一起去打游戏、打篮球或者抽烟都被他拒绝了。   他宁愿和梁恩他们做一些奇怪又幼稚的事。   反正从那天下午过后,徐君彦经常跟着他们,有时候不叫他也会跟着,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三个人的小团队变成了四个。   梁恩随他跟着,从来没说过什么,他不说,毛豆他们也不会说,因为那是他同桌。   宰相周末去亲戚家给小孩儿补课,回来以后,神神秘秘地叫上另外三个。   徐君彦在做题,被梁恩搂住脖子,压到后桌,四个人脑袋凑在一起,就见宰相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叠起来的五十块钱。   毛豆不解:“你要请客?”   宰相大笑,把钱给翻了过来。   梁恩这才发现,这是一张道具钱,是小时候课本配套的那种。   梁恩眼珠子转转,有了个坏主意,从宰相手里拿过了那张假钱。   周末晚自习没有老师看着,都是自习。   梁恩趴在毛豆耳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交头接耳,毛豆边听边笑,频频点头。   “梁恩。”   梁恩笑着转过头,看到徐君彦微皱着眉,正在看他。   他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梁恩转身坐好,小声问他:“怎么了?”   徐君彦往后看了一眼,皱眉望着他的眼睛,说:“你在说什么?”   梁恩“啊”了声,也没在意,兴致勃勃跟他讲。   “一会儿下课,我把这个东西放在人流最多的地方,看看有谁会捡。”梁恩拍拍他的肩,说:“你去吗?”   徐君彦眉心还是皱着,没说话。   梁恩不明白他怎么了,讪讪道:“我们去就好了……”   “你下次可以先告诉我吗?”他的话还没落,就听见徐君彦无比认真的口气说:“我也想知道,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去做。”   梁恩愣了一下。   “好吧我说就是了……”梁恩慢吞吞说:“我一会儿要去捉弄人,你愿意跟着就跟着。”   徐君彦点头。   然而刚一下课,毛豆宰相和梁恩三个人就飞快跑了,默契得别人都跟不上,徐君彦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沉默着站起身,形单影只地低头向外走,班上的学生对他这个新同学还是很好奇的,也愿意和他交朋友,中途有几个和他打招呼的,他都礼貌笑笑,一个人走出了教室。   他们班门外转角,就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因为厕所在这里。   他看到了梁恩,正和毛豆两个趴在转角偷看,三个人叠起三个脑袋。   徐君彦把手插在裤子口袋,缓步走了过去,探头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他的个子高,比三个都高,在最上面。   转角处光线黯淡,人来人往,几乎看不清脚下。   可即便是如此,第一个受害者也出现了。   那是一个矮瘦的男生。   “是五班那个学霸。”毛豆压着嗓子,有点兴奋。   梁恩扒着墙,小声说:“看看看,他捡起来了!”   徐君彦一直看着,就见那个男生停了步,先是四处看看,然后故作不经意地蹲下来,一个系鞋带的假动作,然后捡起了那张假钱。   宰相:“完了完了,他要拿走!”   梁恩很遗憾,拍了下墙:“那就只能玩一次了。”   徐君彦低头看梁恩,男孩儿俊秀的脸上笑容明媚,他低声说:“我去要回来?”   梁恩才发现他来了,抬起头看他,有点惊喜的样子,抓住他的手腕,小声嘀咕:“你去干什么?”   徐君彦低头看了眼他握着自己的手,唇角轻轻扬起,眼睛里也染了笑意,他跟着一起看过去,发现那个男生又把钱扔下了。   脸色很不好,显然发现上当受骗了,扔下钱就匆匆走了。   钱还在原地放着,第二个发现的是个女生,女生低下头,大大方方捡了起来,好奇地四处看看,然后给同伴看。   很快发现了是假的,一起笑起来,塞进了一边的垃圾桶,毛豆赶紧去捡了出来,趁着没人注意,又扔在地上。   四个人继续蹲守,一分钟后,迎来了第二个对象,竟然是他们班长韩冬。   他明显看见了钱,却走了过去。   梁恩小声跟徐君彦说:“他肯定不会捡。”   徐君彦好奇道:“为什么?”   梁恩的理由很朴素:“因为他家很有钱啊。”   徐君彦抬抬下巴,示意他看过去。   梁恩看到,韩冬又退了回来。   然后,看左右没有人留意,他弯腰快速捡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又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宰相撇撇嘴:“我的五十块钱。”   毛豆也有点意犹未尽,梁恩倒是仍兴致勃勃,跟徐君彦议论:“你猜他发现是假的会不会很生气?”   几个人一起往班里走,徐君彦弯着唇,说:“可能会吧。”   梁恩倒退着跟他说话:“明天生物实验课你要和我一组吗?”   徐君彦轻轻点头:“好。”   梁恩:“那你多穿一点。”   徐君彦乖乖应声:“好。”   毛豆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不可思议道:“你不是一直和我一组吗?我怎么办?”   徐君彦愣了一下,看向梁恩,想要拒绝,却始终没开口。   梁恩毫不在乎,还pua他:“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毛豆了,你应该学会自己找小伙伴了。”   毛豆悲愤欲绝,呼哧呼哧跑回了座位。   梁恩一点也不担心毛豆,毛豆人缘非常好,他能完美融入任何一个组织。   回到座位,徐君彦仍心有不安,他犹豫了许久,转过身,小声说:“对不起毛豆。”   毛豆哼了声,说:“谁让你们是同桌呢?我发现他现在特别偏心。”   梁恩去厕所了,没听见他们说话。   宰相听见了。   他很真诚地插话:“我和你是同桌,我就从来不偏心你。”   毛豆捂住了自己的心,那里短短时间被来回刺穿,他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我需要抢救。”   徐君彦忍着笑,说:“明天给你买肯德基好吗?”   “梁恩竟然还可以换肯德基?”毛豆瞬间复活,抓住徐君彦的手,热泪盈眶:“那是他最后的价值了,老大你拿去拿去。” 第523章 南北考拉   梁恩晚上回宿舍才知道这件事,毛豆和他面对面泡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带着打趣。   “我发现了,”毛豆说:“他对你是真的好。”   梁恩“哦”了声,没多说什么,把洗脚水倒了,直接进了被窝,蒙上被子,偷偷拿出了手机。   那是徐君彦的手机,上面有一条新消息。   “我到家了,你在干嘛?”   账号是梁恩的,对面是徐君彦。   徐君彦的头像是一只咧着嘴的小金毛,很可爱。   他点开键盘,打字:“刚洗漱完,你不是住在朝阳区吗?怎么那么快?”   徐君彦:“我爸接我。”   梁恩:“哦。”   徐君彦住别墅,他自己说的。   他想,徐君彦家里肯定特别有钱,所以把手机扔给他玩,都不会有一点不舍得的。   徐君彦:“明天早上不用买饭了,我请毛豆吃肯德基,顺便给你带一份。”   梁恩皱眉回复:“为什么请毛豆吃?”   徐君彦:“因为他把你让给我了啊。”   梁恩一怔,眼睛里渐渐浮现笑意,他点击屏幕,回了个小狗斜视的表情。   徐君彦也有样学样地回了一个。   梁恩撑着腮,眯眼看着那只小黄狗头笑了一会儿,关掉手机,拿起作业,去了自习室。   其实生物实验比生物课要严格很多,因为实验老师不是老齐,是另一位。   实验室有点冷,所以梁恩提前告诉徐君彦多穿衣服。   实验是关于洋葱根尖有丝分裂的观察,但梁恩不喜欢生物学科,连实验也不感兴趣。   他们的实验台在中间靠窗的位置,他抱着个实验记录本子,看徐君彦动作非常熟练又利落地用镊子取出洋葱根尖,放在盛着清水的玻璃皿中,从解离、漂洗到染色,他做得标准得像教科书。   认真且一丝不苟,梁恩觉得他比实验老师做得还好看。   他今天穿了件长款蓝色羽绒服,里边是成套的黑色卫衣卫裤,衣裳拉链敞开着,能看到他清瘦而挺拔的身形。   实验室里声音有点吵,同学们都对着显微镜认真观察,不断失败又重新开始。   梁恩咬着笔发了会儿呆,用胳膊怼了怼徐君彦,小声说:“你给我们三个上生物课好不好?”   徐君彦半靠在窗台上,低头看他,温和地且没有半点犹豫地说:“好啊。”   梁恩闭起一只眼睛,往显微镜里看,嘀咕道:“什么都敢答应。”   徐君彦很谦逊:“你能找我帮忙,这也是我的一种价值。”   梁恩看到了,显微镜里出现了很清晰的不同世界,他眼睛微微瞪大,抬起头来,看向窗边的男生。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满是惊喜和讶异:“你快过来看,我们也做成功了。”   男生没吭声,他的视线落在梁恩的脸上,目光有些深。   梁恩被他看得一愣,笑容渐渐收敛,却见男生微微欠身,脸靠近他的面前,唇角轻轻扬起:“很开心吗?”   梁恩缩在袖子里的指腹一下一下磨蹭着那支笔,很小声地“嗯”了声。   他不想这么小声的,显得没底气,又想重“嗯”一声,就听见徐君彦低声说:“那今天下午可以和我一起吃饭吗?”   梁恩屏了一口气在胸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面前那张看起来很乖的帅脸,竟然觉得自己有点不敢喘气。   这太奇怪了!   他扭过脸,不看他,小声说:“吃就吃,我叫宰相他们。”   徐君彦笑了笑,说:“好。”   梁恩悄悄吐出口气,掩在衣领下的唇轻轻弯起,趴在实验台上,继续完成实验报告。   他们去吃的大虾,徐君彦请客。   最近他经常和三个人混在一起,慢慢的也都熟悉了。   以前都是三个人一起,现在多了一个人,宰相最高兴。   他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知道徐君彦可以给他们补习生物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感激涕零。   毛豆和梁恩就知道吃,飞快剥虾往嘴里塞,宰相和徐君彦在聊天。   对于他们住宿生来说,生活费是有限的,也就放假能犒劳犒劳自己,平时是吃不到这些的。   但徐君彦对食物的兴趣显然没有他们热情,剥虾的动作慢且优雅,很好看,但不顶饿。   宰相问他:“你在广东长大,为什么来这里上学了?”   徐君彦:“爸妈在这边有项目,要住几年,而且我学籍也在这边。”   梁恩和徐君彦是坐在同侧的,好奇地问:“那你会说粤语吗?”   徐君彦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温和地说:“会,我在粤语环境里长大的。”   徐君彦喜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那双眼睛总是坦然又真诚,语气不急不缓,好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这么认真回应一样。   梁恩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每次这样被注视着,他都会紧张。   他“哦”了声,粗鲁地把扒好的虾塞进了他的嘴里,说:“吃饭吧你,说个没完了。”   徐君彦猝不及防,“唔”了声,虾被塞进嘴里,唇角染上了汤汁。   他低下头,好脾气地把虾吃了进去,然后小声和梁恩说:“我现在就吃。”   梁恩拧开果汁的瓶盖,仰头喝水,眼睛偷偷向身边瞥。   一只虾放在了他的盘子里,套着一次性手套的手自然地收回,又扒给自己吃。   梁恩指尖有点发麻,握着瓶子的手微微收紧,他忽然有点怕毛豆和宰相看到盘子里那只虾,就像自己有什么事见不得人一样。   毛豆和宰相在抢吃的,没空理他。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到了零下十几度,回到宿舍几乎已经冻僵了。   梁恩洗漱过后进了自习室。   宿舍每个楼层都有自习室,在走廊最尽头,里边是一排排桌椅,里边很安静,位置几乎被占满。   梁恩去了最后面的角落里,那里还空着。   快十二点的时候,自习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只有零星几个还在继续做题。   自习室里的温度比寝室高太多,脸上也热得发烧,他精神有点委顿,靠在椅子上,摸出了手机。   他想要打一局游戏,然后回宿舍。   但打开屏幕以后,他忽然听到前边有人轻声说了句:“下雪了。”   梁恩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瞬,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果然飘了雪,楼底路灯下的地面扬起雪花,就像云雾浮动,冰晶渐渐爬上了玻璃,外面就像童话里的雪国世界。   他把手机贴在窗前,拍了张照片。   然后,发出了一条动态。   半分钟后,他收到了一条聊天消息,是一张雪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细高挑的影子投映在地上,地面上的雪覆着薄薄一层。   “不冷吗?”梁恩低头打字。   徐君彦:“有一点。”   夜里很静,梁恩的心也很静,他看看窗外的落雪,半靠在桌上,说:“我要打会儿游戏,明天见。”   徐君彦:“可以。”   梁恩正要切换游戏。   又一条消息进来:“带我玩吗?”   梁恩:“……”   梁恩反应了一会儿,抿唇回复:“你想和我聊天吗?那我不打游戏了。”   徐君彦回复非常快:“嗯。”   第二天梁恩就把手机还给徐君彦了。   因为最近宿舍严查,有好几个手机团伙被打掉,没收的手机除非家长来,要不就拿不回来了。   但是徐君彦拿到手机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接过后就塞进书包,一整天话都很少。   梁恩和毛豆宰相找到了新的玩法,昨天雪下得不大不小,刚好存下一点,他们仨在学校前边小花园的一棵杏树上做考拉。   一只白白胖胖的考拉,紧紧抱着深色的树身,每节下课都会跑出去弄,做得越来越精致,越来越逼真,成就感满满。   徐君彦没和他们一起去,他坐在教室里,从窗边看出去,能看到枯树枝掩映后的三个影子,高兴又默契,别人根本插不进去。   一整天时间下来,考拉做完了,梁恩琢磨做一只兔子。   下午放学,宰相和毛豆准备去吃麻辣烫,梁恩也要跟着去,但是看到徐君彦一直坐在座位上没动,下课铃声响以后,就趴在了桌上,像是累了,准备睡觉。   梁恩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小声和宰相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教室里关了灯,就剩下两个人。   梁恩一条腿曲起,半跪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手臂撑在桌上,凑近闭着眼睛睡着的人,轻声叫他:“徐君彦?”   徐君彦不知道梁恩没走,吓了一跳,蓦然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梁恩放大的脸。   他愣了愣,仍趴在桌上,语气懒散温吞:“你怎么没回去吃饭?”   梁恩反问他:“你怎么没去?”   “家离得远,”徐君彦说:“每天都是自己在附近吃一点,今天不想吃。”   梁恩一直不知道徐君彦是一个人吃饭,他皱皱眉:“那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   徐君彦这次没吭声,只对他笑了笑,看起来有点乖,形单影只坐在这里,乖得有点孤独和可怜。   梁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走,去吃饭。”   “真的不想吃。”徐君彦平时很好说话,这一次很坚持,他坐在原地没动,说:“我不饿。”   梁恩愣住,松了手。   窗外已经天黑,教室里也黑了,只有模糊灯光照进来。   梁恩在他身边安静坐了会儿,徐君彦也没再睡,转头望着窗外,小花园的方向,那里黑洞洞的。   梁恩望着他隐在黑夜里模糊的背影,半晌,轻声说:“那我们去玩雪。”   徐君彦转头看他。   片刻后,他轻轻扬起唇,说:“好。”   梁恩松了口气,利索地站起来,趴到毛豆桌上翻东西。   他翻到了毛豆的毛手套,递给徐君彦,兴致勃勃说:“走吧。”   小花园里没人,道路曲曲折折,晚上一般没有人敢从这里走。   徐君彦跟在梁恩身后,踩着地上的雪咯吱咯吱响,高大的身影被月色投在小路上。   白天做的考拉还好好趴在树上,徐君彦终于能看清楚,俯身看了好一会儿,转头时,看到梁恩正蹲在花坛边上团雪。   “做个什么?”梁恩背对着他,自说自话:“兔子还是熊猫?叮当猫也可以,或者做一条蛇?”   徐君彦没说话,他站在杏树下,半张脸遮在高高的棉衣领口下,一双凤眼静静落在男孩儿的背影上,看了很久。   直至梁恩转过头,说:“要不然再做一只考拉呢?它一只孤零零的。”   徐君彦弯唇说:“好。”   冬天的夜里很冷,一阵简简单单的风都能把人穿透,小花园里有树遮挡,会好一点,但仍冻得手脚发木。   这次时间充足,所以做得很快。   学校小花园里,两个男生在一起玩雪。那只考拉上面多了一只,趴在树干上,活灵活现。   梁恩折了一个带着绿叶的枯枝插在考拉的怀里,满意地点点头,徐君彦又把考拉身上的雪压得紧了一点,怕它掉下来。   学校里人声渐渐多了,说明就要上晚自习了。   徐君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两只考拉拍照片。   梁恩一个飞扑上去,手臂连带着他的身体一起捆在了怀里。   “梁……梁恩?”徐君彦愣在原地,微微瞪大眼睛,轻轻叫他。   “那两个同学,几班的?搂搂抱抱干什么呢?”小路转进了一个人,是他们学校的保安。   梁恩偷偷抽出徐君彦的手机,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转过身,笑眯眯地说:“我们玩呢?”   徐君彦还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梁恩狡黠的脸上。   手电筒的光在两人身上照了一圈儿,保安走过来,嘀咕道:“俩男生啊。”   他很快就看到了树上的考拉,有趣地看了一圈儿,说:“你们堆的?不错啊。”   梁恩陪着笑。   保安没怀疑什么,摆摆手,说:“回班吧,齁冷的。”   梁恩抓起徐君彦的手腕,快速离开了小花园。   到了有灯光的地方,梁恩才放松了点,小声说:“最近学校查手机查得严,不能放在学校,你拿回家吧。”   徐君彦怔了一下,慢慢的,他弯弯眼睛,说:“我知道了。”   梁恩走快他两步,侧身看他,忽然说:“那你现在还饿不饿了?”   徐君彦:“……”   他抿起唇,静静望着梁恩。   半晌,他低低说:“饿。”   但是来不及了,预备铃已经响了。   梁恩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就提不起精神,毛豆和宰相回来带回了一身的味儿,简直像两碗行走的麻辣烫。   梁恩把发烧的手捂在鼻子上,无精打采做着物理卷子。   他祈祷快点下课,他要出去买吃的。   然而物理老师硬生生拖堂十分钟,放学的时候教学楼都没人了。   宿舍也要关了,根本没办法出去,更何况这个时间学校附近除了超市几乎都关门了。   梁恩回寝以后,开始挨个宿舍找吃的。   找了半天,找到了一盒泡面还有两根火腿肠。   他拎着暖壶去打热水,准备解决一下肚子问题,回来的时候,忽然听到毛豆叫他。   毛豆跟他说:“徐君彦在楼下。”   梁恩愣了一下,快速放下水壶,往窗边跑。   男生宿舍楼外是条普通的街道,平时这个时间一片冷清,此时,楼下停了一辆豪车,正打着双闪。   车边,徐君彦拿着手机,正仰头看他。   毛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梁恩,电话里传来徐君彦的声音:“梁恩,绳子。”   梁恩扬起唇,说:“你等等,马上!”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翻出了绳子和篮子,从窗户扔了下去。   今天没有风,干冷,篮子稳稳当当吊下去,没乱晃,他看到徐君彦走到楼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篮子里,特意系得很紧。   梁恩小心翼翼拉着绳子上来,看清了那里边的东西,是一大盒虾还有米饭,里边装着两瓶可乐。   梁恩接起手机,说:“你快走吧,太冷了。”   “嗯,”徐君彦站在楼下,仰头看他,说:“那……我走了。”   梁恩“嗯”了声,电话挂断前,他匆忙说了句:“明天一起吃饭。”   徐君彦温和地应声:“好。”   梁恩放下手机的时候,毛豆和宰相已经打开盒子了。   其实这些虾梁恩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宿舍里有八个人,他每个人都分了,才坐在床上开始吃。   毛豆好奇地问他:“你同桌为什么给你买好吃的啊?”   梁恩言简意赅:“因为今天带他堆了雪人。”   毛豆:“那我明天也带他堆雪人。”   梁恩点头。   一边的张玉书爱怜地看着毛豆,意味深长地说:“你带人家堆个地球出来,他也未必会大半夜特意赶过来送吃的。”   梁恩吃虾的动作一顿,舔舔唇,转头问张玉书:“什么意思?”   张玉书抬抬眼镜,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梁恩摇头。   张玉书:“市东边那块地,要建学校、医院和商业圈的那个地方,他家的。”   宰相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张玉书耸耸肩:“挺多人都知道你不知道他姓什么吗?他跟母性,姓徐国忠的徐。” 第524章 南北考拉   梁恩不知道那是谁,反正和他没关系。   他高高兴兴吃着自己的虾,吃饱喝足,把作业做完,躺在床上看小说。   晚上十一点,宿管忽然到访,没收了梁恩的小说。   他的视线如鹰一样凶狠锐利,把他们宿舍的地面动作刮薄了一层。   寝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毛豆的腿已经在抖了。   床和柜子都搜了、暖气后边也搜了,除了梁恩的小说,就没有什么别的违禁品了。   梁恩的名字明天就要上小黑板了。   门关上,寝室里安静了至少三分钟。   宰相看着面色惨白的毛豆,小声问:“你把手机藏哪了?吓死我了。”   毛豆指了指自己的裤裆,梁恩惨不忍睹地避过脸去。   还好他提早把手机还给了徐君彦,否则他可没有毛豆这样惊才绝艳的智慧和反应力。   这一夜的突击检查,班里有两个人的手机被搜走了,小黑板上写得密密麻麻,学校里一整天都在讨论这件事。   有手机的肯定要被请家长,至于梁恩一众小错的,被老师罚站一整天。   班后边站了五六个人,都是住校的。   徐君彦上课时转头看了他好几次,每次都看到他站得歪歪扭扭,有时候累了,会靠在毛豆身上歇着。   梁恩下课时候才回来,坐下就开始捶腿,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徐君彦,累死我了。”   徐君彦把梁恩那垃圾箱一样的收纳箱往边上挪了挪,说:“我给你揉。”   梁恩摇头,叹气道:“今晚吃点好的补充体力吧。”   徐君彦的手覆在了梁恩的膝盖上,捏了两下。   力气不大,但很舒服。   他撑着腮,笑眯眯看着徐君彦,说:“同桌,要不要去体验一下我们食堂?”   徐君彦乖乖点头。   宰相“哇”了声,说:“就不要害他了吧?你想他被毒死吗?”   梁恩:“吃一次没关系的,是吧?”   徐君彦抬起头,脸上写满茫然和无辜,一幅被骗了还给人数钱的单纯样儿。   梁恩被他揉着的腿有点发烫,只能掩饰地看着他笑。   放学后,他真的把徐君彦领到食堂去了。   食堂饭菜样式不多,梁恩打了两个菜,西红柿炒鸡蛋和土豆焖豆角,里边有一点点肉。   食堂里边桌椅是金属的,坐上去冰屁股。   徐君彦的出现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他目不斜视,跟在梁恩身后,走到自己班的位置,毛豆正吃得起劲儿。   梁恩打了饭,只打了一盘,拿了两双筷子。   徐君彦很明显不习惯这里的环境,挨着梁恩坐下,看了眼这打出来就凉了一半的菜,皱眉说:“你每天都吃这个吗?”   “不”梁恩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来找你鉴定,我一直觉得食堂的饭菜有问题,我每次一吃就拉肚子。”   徐君彦愣了一下,拿起筷子翻了翻那道土豆焖豆角,然后又去翻西红柿鸡蛋。   西红柿鸡蛋很碎,和汤一样,闻起来还可以,可梁恩就是吃不了。   食堂的人不少,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梁恩一样娇气,交了钱就得在这里吃饭的,好处是不限量。   梁恩小声跟他说:“哪天我带包子给你鉴定,包子更可怕,吃起来特别香,可就是拉肚子。”   徐君彦弯起唇,说:“好啊。”   梁恩抓起他的手臂,说:“走,我带你去吃烤猪蹄。”   徐君彦被他冒冒失失拖着走,也不反抗,只默默加快了速度,小跑着跟在他身边。   那一次堆考拉之后,冬天没再下过雪,高中的日子忙碌又有趣,梁恩和宰相加上徐君彦,是固定的饭搭子,每天下课前商量吃什么,放学就跑。   毛豆在食堂里一个人吃三个人的份,把梁恩和宰相的饭钱都吃回来了。   十二月份有一次月考,这一次是全校排名。   第周五考,周一早晨成绩就出来了,徐君彦是全校第二十名,全班第十。   他的名字被很多人知道,但梁恩清楚,这其实是因为徐君彦没发挥好,他还没适应这边的课程进度和教学方式,他们的课本都不一样。   梁恩成绩进步了一点,因为他的生物成绩提高了。   下午下课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也受到了表扬,并被告知,家里生小牛犊了,他回家就能看到。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徐君彦,和他说了小牛有多可爱,徐君彦耐心听着,说:“我也很想看,我没见过。”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徐君彦收拾东西的速度很慢,像是故意在拖时间。   梁恩已经走到门口了,准备关灯的时候,看到教室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孤零零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窗外一片黑。   他动作停住,站在门口,问:“你怎么还不走?”   徐君彦在看窗外,闻言转过头来,看到他,眼睛微微亮起:“我……等下人少,方便打车。”   梁恩走进教室,纳闷儿道:“你爸妈没来接你吗?”   “最近几天他们出差,”徐君彦笑笑,说:“我自己走。”   他家距离学校跨了区,其实很远,没人接送就有点麻烦。   梁恩问:“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吗?”   徐君彦点点头。   梁恩高兴起来,撑着桌子,探头道:“那跟我住宿舍吧,就不用来回折腾了,还可以一起玩。”   徐君彦轻微一愣。   很快,眼尾的小红痣随着眼里露出的笑意轻轻一动。   “那……”徐君彦望着他,确认道:“真的可以吗?”   梁恩向他招手:“不被宿管发现就没事,快点,一会儿关门了。”   徐君彦站起来,走向门口。   教室的灯关了,门轻轻合上,柔和的光线顺着窗边泄露,温和宁静。   寝室里多出了一个人,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徐君彦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是第一次被围观。   除了毛豆宰相梁恩三个已经熟了,二班的几个人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在和那些人相处时,和面对梁恩的时候不一样,彬彬有礼,稳重,说话滴水不漏。   他们说着话,梁恩问:“毛豆,你有干净的睡衣吗?”   “有,”毛豆说:“柜子里海绵宝宝那套,我姐上回给我买的,花里胡哨那个,还没穿过。”   毛豆胖,衣服都是大码,徐君彦能穿。   梁恩找到了海绵宝宝的毛绒睡衣,扔给徐君彦,说:“给你睡衣。”   “嗯……”徐君彦看着那过分可爱的衣服,顿了一下,说:“好。”   梁恩靠在床头瞧他。   徐君彦就坐在那儿回视。   宿舍里都在各忙各的,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谁也没动。   梁恩莫名其妙:“换啊。”   徐君彦小声说:“你……别看我啊。”   梁恩觉得他这样特别好玩儿,逗他:“都是男的,你娇羞个什么劲儿?”   徐君彦噎了一下,语速难得有点快:“没娇羞。”   梁恩挑眉:“没娇羞你换啊。”   徐君彦:“……”   他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拉住自己的羽绒服拉链,缓缓下拉。   梁恩还在看他。   他轻咬着唇角,脱了外套,然后伸手撩起里边的黑色卫衣。   只撩开一点点,他又放下了。   徐君彦抬起头,看向梁恩,认真说:“我真的没有娇羞。”   梁恩的眼睛却擦过他眼尾那粒小痣看向他的耳廓。   宿舍并不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他的耳朵有些泛红。   梁恩偏开脸,小声说:“你耳朵红了。”   徐君彦一愣,下意识抬手碰自己的耳朵,半路,又突兀地停住。   梁恩没在说话,提起暖壶,出了寝室。   毛豆在光着膀子换衣服,徐君彦垂下眼睛,掀起自己的卫衣。   梁恩回来后,徐君彦已经换好睡衣了,正坐在他的床上和宰相说话,位置都没动,看起来有些拘谨。   海绵宝宝的睡衣配上那张白白净净的脸,看起来很乖很萌,和平时他简约清爽的穿搭形成了很强烈的反差。   梁恩在柜门后面换了睡衣,在大盆子里倒好水,放在床边,说:“你先洗。”   徐君彦转头看他,勾唇说:“好。”   他能来做客梁恩是很高兴的,梁恩喜欢热闹,坐在徐君彦身边说:“你难得来一次,我得想想,一会儿玩点什么。”   宰相探头出来:“摸瞎子!”   二班一个同学说:“打牌呢?”   张玉书:“要是手机在就好了,还可以排位。”   徐君彦微微侧身,凑近梁恩的面前,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带了手机。”   他靠得有点近,梁恩垂眸看他,轻轻咬住下唇,呼吸下意识停住。   两秒后,他忽然踩了一下水,水温有一点点烫脚,他踩了徐君彦的脚背一下,水珠溅在了地板上。   “你忽然凑过来,吓我一跳!”梁恩没好气地说。   “我……”徐君彦脸上满是无辜,有点无措地哄:“对不起……”   已经湿了,梁恩索性把另一只脚也踩进了水里,虚踩着徐君彦的脚,继续思索:“打牌也没意思……”   这时候毛豆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咱们玩点刺激的啊?”   梁恩立刻竖起耳朵:“什么?”   毛豆:“召唤笔仙!”   他的话落下,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张玉书也凑过来,问:“你会吗?”   毛豆点头,拍拍胸脯说:“我在网上见过。”   一群人研究起了笔仙怎么召唤,徐君彦始终低着头,他看着天蓝色的盆子里两双叠在一起的脚,唇紧抿着,撑着床的手无意识一下下蹭着床沿。   那种游戏,只要说出来,就带着强烈的刺激和吸引力。   恐怖和猎奇元素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拒绝不了的。   宿舍十一点钟熄灯,在此之前走廊人来人往,很吵,且宿管老师还要查寝。   十点多,走廊上传来一阵喧哗,有人从门口经过,通风报信道:“查寝了查寝了。”   梁恩一把拉起徐君彦,匆匆往外走。   走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握着徐君彦的手,叮嘱道:“你从这里下去,在楼梯转角站一会儿,老师走了我来接你。”   徐君彦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没听清他的话。   梁恩转过身,靠在墙上,抬头看他。   走廊灯光昏暗,他看见那张白白净净的俊脸上写着乖和懵。   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尖有点发麻,抬手,轻轻扣上了徐君彦身上睡衣的海绵宝宝帽子。   毛绒睡衣的帽子软软搭下来,遮了徐君彦的额头,还有点挡眼睛。   梁恩弯弯唇,特意放低的声音有一点软:“你去假装海绵一会儿,我很快就来找你。”   徐君彦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乖乖应声:“好。”   宿舍每天都要查寝的,生怕少一个人,学校付不起责任,但是多一个人,老师也不容易发现。   关寝后,学生很少有串楼层的,所以楼梯间很安静,也不会特别有人留意。   宿舍老师溜溜哒哒一走一过,每个寝室数到八,确定没问题,就去下一个了。   整个过程非常快。   楼梯间里冷,梁恩看他走了,立刻跑出去。   楼梯间的声控灯灭了,光线很暗,梁恩顺着楼梯间向下,几步后,看到站在窗边向外看的一块海绵。   他轻轻扬起唇,放轻脚步,悄声走到男生身后,抬手,拍拍他的肩。   徐君彦转头看他,目光静谧柔和,他说:“梁恩,什么时候还会下雪?”   梁恩往外看了眼,窗外寒风过境,把地皮刮得惨白。   他想了一下,说:“这个冬天最大的雪还没来。”   “最大?”徐君彦问:“有多大?”   梁恩被他问得一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他那并不迟钝的心思里能理解一些事,一些别人都注意不到的事,他觉得徐君彦其实并不多期待下雪,或者说,他觉得一些事很无聊、没意思。   问问下雪,不过是聊胜于无地给自己找个心理慰藉。   梁恩思考了一下,正儿八经地说:“每一朵雪花都像足球那么大,落下来的时候会直接套在人的脑袋上,你是南方人你不知道,这就是雪人的由来典故。”   徐君彦:“……”   徐君彦静静看他,片刻后,低笑着嘟哝了一句:“傻不傻啊?”   梁恩抄着手往回走,说:“回去吧。”   “对了,”梁恩走出两步,特意问了一句:“告诉过你家人你在这里吗?别忘了和家里说一下。”   徐君彦笑着应了声,加快了脚步,追上梁恩并排走。   到宿舍时,毛豆已经拿了一张纸在写字,寝室中间放着一个桌子,几个舍友都在围观。   梁恩和徐君彦走进来,绕过几个人,回到床边。   梁恩在储纳箱里翻找新牙刷,徐君彦从挂着的棉衣里拿出手机,避着门口,给爸妈发了条消息。   如果打车回家的话,他现在应该也才到家里,然后一个人在空荡荡家里点外卖、学习。   “这样就好了!”毛豆在空白的纸上写好了字,兴奋道:“就这样,两个人把手指交叉一起握笔,然后在嘴里一直念‘笔仙笔仙笔仙’,当笔动的时候,你就可以问它问题了。”   梁恩闻言扭头看他:“它会写字?”   毛豆经验很丰富的样子:“你可以问它问题,然后问是还是不是,它会圈起来,简单的问题它可以写字。”   宰相看了眼手表,说:“快要熄灯了,先去洗漱吧,回来玩。”   现在外面的人基本已经洗漱完了,走廊上没什么人在走。   梁恩找到了牙刷,说:“你用这个。”   徐君彦一只手撑着床沿,接过来,低声说:“你不怕那个吗?”   梁恩蹲在地上,仰头看他,挑眉道:“你不会怕鬼吧?”   徐君彦乖乖地点头:“有一点。”   梁恩拿出毛巾:“那你一会儿在旁边看,不要说话。”   徐君彦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确定道:“你要玩?”   梁恩理所当然地点头。   徐君彦低低说:“那不是要牵手?”   “什么?”梁恩没听清。   徐君彦站起来,说:“没什么。”   男寝宿舍有传说,四楼男厕所最后一个坑位有不干净的东西,常常有同学半夜上厕所会听到那里有声音在哭。   梁恩站在水池边刷牙,含含糊糊跟徐君彦说这件事。   水房里被他们宿舍的人占领,两个人在门口的位置,冰冷的水从水管里流出来,好在梁恩提前在牙杯里倒了热水。   他平时不讲究这些,偶尔还会用冷水洗头发,这是因为徐君彦才多做了一件事。   徐君彦侧着身看他,凤眼里满是单纯,他看上去信了梁恩的话,一边刷牙一边往厕所的门口看。   宰相凑过来,点头道:“是真的,我就听到过,呜呜地哭,声音很尖。”   徐君彦皱眉又看了一眼厕所,收回目光,去拿牙杯。   他吐掉泡沫,含了一口水,漱口,吐掉。   刚要再含一口,手腕忽然被抓住,梁恩把他的手拉过来一点,凑上来,唇贴着牙杯边缘,就着含了一口水。   徐君彦握着牙杯的手指有些发紧,低头看着梁恩低垂的浓密眼睫,苍白的白炽灯光下,男孩儿毫不设防,大方又坦荡。   徐君彦轻抿着唇,看他简单漱口后,自然离开,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他原地站了两三秒,慢慢低下头,轻轻将唇贴在牙杯上,白色的泡沫沾染了杯沿,模糊了印迹的边界。   毛豆已经飞速洗漱后在桌边等着了。   寝室里已经熄灯,他把各个床铺的台灯都收集起来,对准桌子照明,灯多,寝室里那张小书桌亮堂堂的。   等到室友都回来了,毛豆已经跃跃欲试:“我先来!谁和我一起?”   张玉书走过去,撸起袖子说:“我倒要看看,真能请来鬼吗?”   徐君彦扣着帽子,坐在梁恩床上,安静看他们的举动。   梁恩在他腿边,蹲在张玉书边上,兴致勃勃地凑热闹。   “这么握笔吗?”   “一会儿问什么?”   “不要问它是怎么死的!”七嘴八舌间,毛豆一句话仿佛冰凌一般刺入人群,台灯光线自下而上照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阴森,寝室内好像都冷了几度。   宰相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躲在人群外边,说:“还……还有啥不能问吗?”   毛豆此时此刻认真得好像被鬼附体,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大大咧咧的模样。   “应该没有了,”毛豆拿起笔,对张玉书说:“握上笔,然后开始念笔仙,一定要心诚,才能把它召唤出来。”   张玉书完全没当回事的样子,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握上了毛豆那短短粗粗的指头,从手背反向十指扣住   笔,夹在两人手上。   寝室里声音静下,只有毛豆和张玉书低声念着“笔仙”,那声音开始还清晰,随着次数念多了,开始模糊个数,成了一种稳定频率的嗡嗡声。   徐君彦手臂撑在膝盖上,瞪着眼睛看得认真。   然而,三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梁恩小声吐槽:“我就知道,哪里会有鬼……”   此时,张玉书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   梁恩就在他旁边,所以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立刻看向纸面,所有室友一起看过去,死死盯着那支笔。   静静停在白纸上的笔尖忽然向左划了一条将近两厘米的的短粗的横线。   徐君彦背微微挺直,皱眉看向毛豆和张玉书。   两个人脸都白了,眼睛瞪大,身体僵硬,那种害怕都不像是假的。   “笔仙,”一片寂静中,毛豆吞了下口水,硬着头皮开口:“你来了吗?”   众人注视下,那支笔竟然真的动了,一开始速度并不快,纸上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向着左下角划动。   那里,写着两个字“是/否”。   梁恩手脚冰凉,觉得阵阵冷风往自己脖子上吹,身后就像有东西似的。   他看见那条黑线划过小半张纸,流畅地在“是”上划了个圈。   梁恩伸出手,向后摸索。   徐君彦低头看,看他拉出了床下的储物箱,然后打开,胡乱在里面摸了摸,摸出了一个粉色的东西。   梁恩的注意力始终在纸上,甚至没回头,把东西扯出来,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那是一顶粉红色的帽子,毛茸茸的,软软的,两边搭下长长的带子,下边拴着毛球。   徐君彦目光轻轻落在他的侧脸,台灯余光的照射下,男生俊秀的脸上兴奋又恐惧,鲜活……又可爱。   “笔仙,笔仙,姚娜娜喜欢我吗?”宰相趴在舍友背上,羞涩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问完,大家一阵笑,好像恐怖气氛减少了一点。   梁恩盯着那支笔,张玉书和毛豆话很少,他们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大概现在心里一定很煎熬。   笔缓缓挪动,在纸上转了个圈,然后,在“否”上画了一个圈。   宰相:“……”   宰相倍受打击,他不信,又问:“那我喜不喜欢姚娜娜?”   这一次,笔走得非常快,直接跑到“是”上画了一圈。   梁恩:“噗……”   一圈男生都忍不住笑,有了这个开头,大家都开始跃跃欲试,梁恩倒是没问,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七嘴八舌里,张玉书轻抿着唇,转过头,低声对梁恩说:“我的手好凉。”   梁恩很自然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先送走吧。”   张玉书摇摇头,说:“没事。”   徐君彦望着他们两个人的动作,轻咬着下唇,眉头皱了起来。   他在人群外面,又继续看他们召唤笔仙的游戏,一分钟后,他又忍不住看梁恩。   他帽子上的毛绒球被张玉书攥在手里,紧紧捏着。   “梁恩。”徐君彦忽然开口。   梁恩转头看他,粉帽子滑到眼睛上,他不得不把脑袋后仰,听到徐君彦说:“我渴了。”   梁恩随口说:“床下有矿泉水。”   徐君彦没去找,看着他的眼睛,问:“梁恩,你没有想要问的吗?”   梁恩点头。   “那……”徐君彦轻声说:“下一次我们两个一起吧。”   梁恩一愣,随后笑着说:“可以啊。”   第一轮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当一个人问问题后,那支笔忽然停下,不再动了。   寝室里一片死寂,毛豆也吓出一身冷汗,室友们好像都察觉了什么,一个个僵住不动了。   然后问问题的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女朋友?”   笔动了一下,笔尖深深刻在纸上,划动不足一厘米。   寂静里,毛豆僵硬着身体,小声问:“笔仙,你累了吗?”   这一次,笔终于动了,它慢吞吞往“是否”的方向滑,然后在“是”上,圈了一个圈。   毛豆连忙说:“我送你离开。”   那表情很像在送瘟神。   他正色对张玉书说:“像开始一样,念笔仙请离开。”   张玉书点点头。   他看起来很累,嘴唇也发白,开口道:“笔仙请离开。”   笔仙请离开,笔仙请离开……   梁恩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曲线正向着纸的边缘走,越走越远,然后,顺着边缘界限,划了出去。   寝室里安静了几秒,毛豆四处看看,松开了手,说:“我的手都不回血了,你攥得太紧了。”   笔“啪”的被张玉书扔在桌上,他揉起自己的手指,皱眉看毛豆,他有点不高兴:“肯定是你动的,你引着我的手动的。”   毛豆也有点急了:“怎么可能?我要是真的动了,我自己会不知道?”   眼看两个人谁也不信谁,宰相连忙打圆场,说:“换两个人不就知道了。”   梁恩抓起徐君彦的手,兴冲冲道:“我和我同桌来!”   没人有意见。   一样的流程,一样的笔。   梁恩觉得这件事非常刺激,和徐君彦手指交叉的时候,心就已经开始加速跳动。   当笔开始动的时候,他下意识看向徐君彦。   男生眼尾的红痣被眼睫投下的阴影遮挡,垂眸静静看着那支笔,眉心微皱着。   他相信徐君彦不会开这种玩笑,心底陡然间涌出一阵浓烈的恐惧。   他觉得,这个寝室里真的有了不得的东西进来了。   但,比恐惧更多的,是兴奋。   他定了定神,小声问:“笔仙,你来了吗?”   这一次笔动得竟然非常快,几乎是把两个人的手拖过去的,在“是”上画了一个圈。   所有人都看到了和上次的不同,毛豆在一边说:“笔仙,你多大了?”   笔又快速动着,在纸上的数字“17”上画了个圈,一直画,像是多动症一样。   “笔仙,”宰相得到机会,问:“姚娜娜喜欢我吗?”   笔“咻”地冲着左下角的“是”去了,然后毫不犹豫画了圈。   这和上次不一样,但没人提出来。   梁恩清咳了声,终于到他问问题了,他十分正式。   粉色的帽子扣在头上,他半跪在地上的垫子,虔诚地问:“笔仙,垂体分泌生长激素吗?”   所有人:“……”   那支笔:“……”   这一次它犹豫了一会儿,明显没那么快了,慢慢在“是”上画了一圈。   梁恩:“水绵、黑藻是原核生物吗?”   徐君彦轻轻弯唇,安静看着那支笔。   笔停顿了一下,又在“是”上画了一圈。   舍友们目瞪口呆。   梁恩又问:“在动植物细胞有丝分裂的中期都会出现赤道板,但只有在植物细胞有丝分裂的末期才会出现细胞板。”   那支笔忽然加快了速度,在“是”上反复绕圈,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把“是”的周围划成了黑色杂乱的线团。   梁恩连忙说:“好了好了,我换个问题。”   笔停顿了一下。   梁恩:“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这一次,那支笔安静了一下。   然后,又在“是”上描了一下。   “看吧,”梁恩一脸的“果然如此”,说:“笔仙都不爱学生物。”   徐君彦没忍住,轻笑了声。   梁恩转头看他,看到台灯局限的照射范围,男生唇角轻轻勾着,低垂眼睛里映入稀薄的光。   梁恩轻轻抿起唇,不自觉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一群男生七嘴八舌地围着问,多数是问关于暗恋的对象的,平时遮遮掩掩,这时候都顾不上了。   这一次的时间很长,笔在纸上画得乱糟糟,几乎看不清楚底下的字,已经二十多分钟了。   梁恩小声说:“手好酸。”   毛豆:“那就先送走。”   他提议玩的,但是现在一幅胆小的模样,躲在梁恩身后,这时候立刻替他说话了。   梁恩看向徐君彦,却听他忽然开口:“梁恩有喜欢的人吗?”   梁恩瞪大眼睛,一群人都目光灼灼看着笔。   不为别的,就因为梁恩这个人实在太幼稚了,简直像没开窍。   每个人都可能有喜欢的人,只有梁恩的可以算得上新闻。   笔经历二十多分钟仍十分活跃,它迅速奔着“是/否”去了。   然后,在众人灼灼视线中,毫不犹豫标了“是”。   徐君彦目光静静落在纸上,宰相十分兴奋:“姓什么?”   纸的最上边,写了二十几个姓氏,最先是把在场人的姓氏都写上了,剩下都是有意问的,还有凑的。   黑线在纸上延伸,圆珠笔挪向姓氏的方向。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梁恩眼睁睁看着那支笔停下,然后,在“张”上画了一个圈。   梁恩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催促道:“快送走吧。”   徐君彦低垂着眼眸,跟着他一起念。   声音平板,眼尾搭着。   笔离开纸后,梁恩连忙松手,拼命揉,他的手快不回血了,又很凉,就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体温一样。   他退出人群,爬上床,捧着自己的保温杯喝水。   第三轮又开始了。   都快十二点了,看样子他们还意犹未尽,梁恩也不怎么困。   徐君彦走过来,坐在窗边,梁恩顺势把双臂挂在他的肩上,从他身后往人群里看。   徐君彦身体微僵,接着慢慢放松了下来。   “梁恩,”徐君彦轻轻转头,脸蹭在软软的粉帽子上,抬眸看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他声音很轻地问:“你喜欢姓张的人吗?”   梁恩懒洋洋转眸,看他的角度和笑容很像他们两个对话时常发的小狗斜眼的表情,他小声说:“你傻了?这你也信?它连生物题都做不对。”   徐君彦:“……”   他唇角轻轻扬起,小声说:“刚刚我没有动。”   “我知道,”梁恩趴在他的肩上,嘀咕道:“可我也知道,我喜欢的人不姓张。” 第525章 南北考拉   这一折腾,到了凌晨一点多,散的时候梁恩和徐君彦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枕着一个枕头,脸贴得很近,一个戴着粉色帽子,一个戴着海绵宝宝睡衣的黄帽子。   梁恩醒的时候,宿舍里漆黑,耳边的呼吸平稳清浅,他没反应过来,懵了一瞬,才想起来徐君彦在他旁边。   他有点想上厕所。   想要坐起来,心里却忽然发毛。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老是觉得地上有人。   窗帘拉着,寝室里灰蒙蒙一片,只能看清楚模糊影子。   床头挂着棉衣,他盯着那儿看,老是觉得像站了个人。   这么一想,他后背密密麻麻涌上了一股子寒意。   他往徐君彦身边缩了缩,闭上眼睛,想要强迫自己睡过去。   被子蒙过头顶,他把脸贴在徐君彦手臂上,温暖的体温让他的恐惧感褪去一点。   可是他实在想上厕所。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长时间,越来越心慌,他咬紧嘴唇,打算硬着头皮去算了。   总比被憋死好。   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看也不敢看床边,小心翼翼跨过徐君彦的身体。   徐君彦是靠着床边睡的,他怕吵醒他,所以动作很轻,腿跨过他的腰,半跪在床上,他松了口气,正准备挪另一条腿,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干什么?”困倦和迷茫,用气音说的,很小声,所以梁恩没被吓到。   他撑着床头,凑近徐君彦的脸,小声说:“我想去厕所。”   黑暗里,男生半趴在另一个男生的身上,因为太暗,贴得有些近,呼吸几乎相缠。   徐君彦静了一会儿,小声且扭捏地说:“那……那你趴在我身上干什么?”   声音里已经褪去了困意,喉咙滚动了一下,气音有些小心翼翼。   “我……”梁恩老是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声音几乎在发抖:“你陪我去好不好?我害怕……”   他就不该玩那什么笔仙。   出了宿舍门,他还心有余悸看那静得瘆人的门口,走廊灯光幽暗,他抓着徐君彦的衣角,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没把它送走?”   徐君彦:“送走了。”   梁恩有点焦虑:“要是没有呢?”   手忽然被一阵暖意包裹,干燥修长的手把他的包裹在掌心,梁恩怔怔抬头看面前半步的人,那个人穿着幼稚的海绵宝宝睡衣,白白净净的脸上还带着困倦,可脸上表情平静温和。   “送走了。”徐君彦上前半步,另一只手轻轻揽住他的肩。   梁恩的额头贴上了他的胸膛,深夜迟钝的反应力让他忽略了异常,为什么徐君彦在抱他。   他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小声说:“我快憋不住了。”   厕所里安安静静,梁恩特意往尽头的位置看了一眼,那里没什么声音。   他刚刚想,他们召唤的笔仙里边会不会有那一位。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害怕。   徐君彦站在他身边,正在方便。   梁恩忍不住看他,却无意看到他裸露出的地方。   脸上一阵发烧,他连忙转过头去,把自己的裤子提好。   他想不太明白,明明看起来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的人,怎么会那么大。   他满脑子都是刚刚的视觉冲击,回到宿舍都忘了害怕。   他轻轻爬上床,躺下,然后拉好被子,转头看着徐君彦坐下,而后,掀起被子躺了进来。   梁恩尽量往墙边贴,之前睡着的时候是累极了,没有多想,可现在他清醒了,不自在后知后觉找了上来。   徐君彦的胳膊碰到了他的背,他挪了一下,往墙边躲,过了会儿,徐君彦的腿碰到了他的脚。   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往墙上挪,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幅海报,贴在上面了。   十几分钟后,他想要看看徐君彦睡没睡着,翻了个身,忽然听到徐君彦无比清醒的声音,带着笑:“梁恩,你娇羞什么呢?”   梁恩:“……”   徐君彦平时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很乖,很知礼。   但是现在这句话,明显是带着揶揄和调笑。   梁恩没有脸红,他反而忽然感觉毛骨悚然。   他忽然坐起来,伸手按向了徐君彦的肩,目光锐利地死死盯着他。   昏暗的光线下,徐君彦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声音清朗,似乎有些不解:“你干什么?”   梁恩眯起眼睛,冷冷说:“你是谁?”   徐君彦:“……”   他深呼吸了一下,又无语了片刻,认真开口道:“我是徐君彦。”   梁恩压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放松,他压低声音,威胁道:“从我同桌身上出去。”   徐君彦:“……”   他身体震了一下,接着,轻轻颤了起来。   梁恩迅速打开台灯,看到在床上笑道抽搐的徐君彦。   灯光驱散了黑暗,徐君彦看清梁恩,笑得更加厉害,眼尾的小红痣艳丽惹眼。   梁恩咬唇看了他好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推推他,不太信任地说:“你真是我同桌啊?”   徐君彦笑得不行,深呼吸两下,温声说:“我是,不信你可以求证。”   梁恩:“垂体分泌生长激素吗?”   徐君彦边笑边说:“分泌。”   梁恩:“水绵、黑藻是原核生物吗?”   徐君彦:“真核。”   梁恩不给他反应时间,快速说道:“在动植物细胞有丝分裂的中期都会出现赤道板,但只有在植物……”   没等他说完,徐君彦截断他的话:“错。赤道板是一个空间结构,是一个位置,不是实际存在的结构,不会出现。细胞板是一个真是存在的结构 ,在植物有丝分裂的末期,赤道板位置出现细胞板,扩展形成细胞壁。”   梁恩:“……”   梁恩:“……”   他倒在床上,冷漠道:“关灯。”   徐君彦笑意还没褪,伸手去关灯,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浓重怨气的声音,宰相:“你们大半夜学生物?为什么不叫我?”   梁恩:“……”   他闹心极了,把被子蒙在头顶,徐君彦和宰相说了两句话,然后,灯关了,他安安静静躺在梁恩身侧。   梁恩也不躲了,就这么大床除非趴墙上去,他压住徐君彦的手臂,没好气道:“睡觉!”   徐君彦轻轻“嗯”了声,这一次听起来很乖。   第二天早上,梁恩闹了个黑眼圈,天还没亮,宿舍里开着灯,都在匆匆洗漱。   水房白炽灯光惨白,毛豆看起来也没睡好,眼底一片青黑,他神秘兮兮地说:“我昨晚做噩梦了。”   意外的是,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表示自己也做噩梦了。   昨晚刚召唤完笔仙,这件事实在有点敏感。   张玉书问:“你梦见什么了?”   毛豆皱眉:“我梦到昨晚有个人影一直在我床边晃,手上拿着刀。”   张玉书手上一顿,梁恩咬着牙刷看过去,听到另一个室友颤着声儿说:“我的更吓人,我梦见有人半夜学生物,就是昨天梁恩问的那几道题!”   梁恩一口牙膏呛进了嗓子里,徐君彦忍着笑,拍他的背,咬着牙刷说:“小心一点。”   梁恩拼命忍笑,低声说:“别告诉他们,让他们害怕。”   徐君彦点头,身后宰相也贼兮兮地频频点头。   洗漱结束,一群人往食堂走,地上一层白霜,天没亮,世界冷清清的,一阵风吹过来,就把裸露的皮肤所有热度带走,凉意直接刺了进来。   梁恩把脸缩在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路上没人说话,天气冻得人没力气说话。   好在食堂离得近,里边暖和,今天吃包子和蛋炒饭。   梁恩上回说给徐君彦带包子,一直也没真带,这回正好。   梁恩拿了两个包子过来,拍给徐君彦一个,掰开,咬了一口。   热腾腾的馅儿香喷喷闯进鼻子里,肚子就开始叫了。   徐君彦没吃,他就着厨房冷冰冰的灯,看里边碎得不成样儿的包子馅儿,说:“这里边是什么肉?”   梁恩只吃了皮,摇头说:“不知道,反正我吃了拉肚子,你要不要尝尝?”   徐君彦摇头:“我带走一个。”   “你别吃了,”徐君彦攥住他的手腕,往外走:“我请你吃汉堡。”   到班的时候班里还没几个人,宰相正在啃面包,梁恩把一个汉堡扔给他,还有一杯豆浆。   那是他买的,徐君彦请他吃,但是他单独给宰相买了一份。   宰相是个心细的人,但是心胸豁达,他不在意一大早饭搭子抛弃他的事,收到投喂非常高兴。   他扔掉面包,拆开汉堡,说:“快元旦了,你回家吗?”   梁恩点头:“必须回家学校不让留人。”   徐君彦看他,说:“你没地方住可以去我家。”   “我爸妈都想我了,”梁恩说:“姥姥姥爷也想我了,我得回家看看。”   宰相:“那你只能在家住一天。”   “没办法,”梁恩啃着汉堡,说:“我家离得远。”   好在今年过年早,放假也会早一点,元旦后没几天就期末考,然后就是长达两个月的寒假。   徐君彦在男寝住得很习惯,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热闹。   有很多啼笑皆非的事发生,同时男生宿舍了出现第二个怪谈,有位苦学生物的笔仙在四楼游荡,说不定某一天你半夜从梦中醒来,就能听到他在你床头念叨:赤道板、细胞壁、有丝分裂……   相比于家里只有他自己的冷清,他还是更喜欢这里,可是,爸妈出差很快就回来了。   元旦放假,徐君彦妈妈推门进来,笑着道:“君彦,最近怎么样?”   徐君彦穿着白色的休闲服,站在冰箱前,伸手,从里边拿出一个包子。   徐妈妈:“?”   徐君彦严肃且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包子有问题。”   徐妈妈:“……”   放假第一天,梁恩下午四点到家,吃过饭天已经全黑了,他在炕头上躺着,双腿倒立在墙上,吃着橘子打游戏。   毛豆甩着个钉耙在河道里蹦来蹦去,说:“你作业做完了吗?”   梁恩晃悠着脚丫,悠闲地说:“我都没拿回来。”   毛豆惊讶道:“那你能抄完吗?只数学一科就六张卷子。”   梁恩:“我同桌帮我做了。”   毛豆一钉耙冲着穿山甲身上去了,哼哧哼哧道:“我同桌就知道吃。”   中路吃兵线的金蝉双脚离地追着河道蟹飘来飘去,开口道:“你怎么不帮我做呢?”   梁恩妈妈进来一趟,把薯片给他放下了,温柔地叮嘱:“休息一会儿眼睛,别总盯着手机看。”   梁恩笑嘻嘻应了。   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梁恩点开小窗看了眼,随口说:“我同桌给我发消息了。”   宰相问:“说啥了?”   梁恩:“在吗?”   宰相:“……”   毛豆:“相处这么多天了,其实我感觉那个广东人挺好的。”   梁恩:“他就是在广东长大,妈妈是本地人,学籍都是咱们这儿的。”   毛豆:“怎么不叫他一起玩儿?”   梁恩:“他不会玩,会坑吧……我好不容易打上来的分。”   毛豆“啧啧”两声,说:“人家帮你写作业,你嫌弃人家坑。”   梁恩被他一说,说出内疚感了,切到小框,回了句:“什么事儿?”   徐君彦回消息总是很快:“你说你家生了小牛。”   梁恩轻轻弯唇,说:“你等一下,我这局游戏结束给你视频。”   徐君彦:“好。”   徐君彦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等着,什么也没干。   窗外的冬天漆黑,风刮过窗前的声音像吼叫,别墅外树影摇曳。   他一个人在家里,作业摊在桌上,两份,已经完成。   他靠在椅子里,垂眸看着安静的手机,他在等手机屏幕亮起来。   “叮咚”   徐君彦拿起手机,是爸爸发来的消息:“我们两个今晚加班,不回去了。”   徐君彦抿起唇,垂眸半晌,轻轻点击屏幕:“知道了。”   回复完,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他来这里几个月了,已经慢慢适应,多亏了梁恩。   但是梁恩并不会时时理他,他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做,自己对他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他只能耐心等等。   这一等,等了半个小时。   视频电话响起来时,徐君彦立刻接起。   但是对面一片黑。   “同桌。”   梁恩带着笑的声音传出来,屏幕开始晃动,照着地下的雪和杂草,灰突突的。   徐君彦勾起唇,温声问:“你在做什么?”   梁恩:“找牛。”   徐君彦:“……”   他直起身:“在哪找?”   镜头一阵晃动,梁恩把手机举起来照了一圈,大喘着气说:“山上啊。”   徐君彦问:“牛跑了?”   “嗯,”梁恩踩着碎石头往上爬,呼出的气化成了白雾,他笑着说:“我家那只带花的牛刚开始和脑袋是白色的那只好,后来它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跟脑袋大的那只好了,天天在一起出去玩,白色那只……”   他咳嗽了两声,继续说:“白色那只生气了,跑到山上,两天都不见影子了。”   徐君彦:“才发现吗?”   “嗯,”梁恩说:“牛在山上散养,见不到也不会及时发现的。”   徐君彦忍不住笑了声。   他觉得也只有梁恩,会把这些牛的日常用这么生动有趣的方式讲出来。   在他印象里,牛的形象是又大又笨重的东西。   徐君彦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他举着手机,看画面里晃动的手电灯光,问:“还有什么故事吗?”   梁恩扶扶耳机,说:“我家新出生的那个小牛经常被欺负,我今天去牛棚,把欺负它的牛抽了一顿。”   徐君彦笑着问:“为什么欺负它?”   “我家有一只很猥琐的公牛,”梁恩走得有点累,但是说话仍兴致勃勃,天冷,他把手和手机缩进袖子里,和徐君彦讲八卦:“它喜欢小花牛的妈妈,每天都缠着,它想把小花牛踩死,这样小牛妈妈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小牛身上,公牛就可以和它妈妈交配。”   徐君彦:“……”   徐君彦厌恶道:“怎么会这样?”   梁恩:“我特别讨厌它,忍了它两年了,过年的时候我要把它宰掉。”   徐君彦又忍不住笑,翻身,抱过枕头。   清朗的声音无障碍传进耳机里,梁恩脚步微顿,抬手,摸了摸自己冻得发胀的耳朵。   他低低说:“还有一只我很喜欢的牛,一会儿回去给你看,它很老了,最近有点不爱吃饭。”   徐君彦撑着腮看他,眸色温柔,融了浓浓笑意在里面。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它?”徐君彦问。   梁恩:“它是我家第一头牛,比我年纪都大,性格很好,让我骑。”   徐君彦又笑。   别墅里安安静静,只有他的房间里开了灯,刚刚的寂静和沉闷被驱散,拉上窗帘,外面的风声也远了。   徐君彦看着镜头里的场景,其实看不清什么,都是薄薄的雪和枯枝。   他弯唇说:“你自己一个人,不害怕吗?”   梁恩理所当然地说:“不是还有你吗?”   徐君彦缓慢眨了下眼,片刻后,轻声说:“别怕,我陪你呢。”   梁恩脚步微顿,很快又继续向前走,低声说:“你这样很像在撩人。”   他是说徐君彦的语气,声音慵懒,带着鼻音,很温柔。   徐君彦望着屏幕,轻轻说:“是吗?”   梁恩不吭声了。   并不再理他,扬声喊道:“大白!”   夜里林子寂静,脚踩在枯枝上的声音明显,隔了几百米,爸妈的手电灯光正在乱晃。   徐君彦轻抿起唇,安安静静看他找牛。   过了十几分钟,梁恩忽然跑了起来。   徐君彦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而后,梁恩喘息着说:“大白!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梁恩摸摸牛脖子,大声喊:“爸妈,找到大白了!”   屏幕一晃,他看到了一牛头。   手电灯光里,梁恩冻得发白的脸上笑得灿烂,他举起手机,大口喘气,说:“同桌,这是大白。”   那只看起来很大很大的牛把脑袋往梁恩怀里蹭,很亲昵,看上去就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徐君彦的目光落在梁恩的脸上,唇角轻轻扬着,正儿八经地说:“你好,大白。”   梁恩被他逗笑了,说:“你傻不傻?牛又听不懂你说话。”   大白在这时候忽然“哞”了声,就像真的听懂了一样。   梁恩爸妈过来了,梁恩挂断了视频。   徐君彦愣住,画面忽然显示,他下意识想点那条回拨,手就要落下去,又停住。   片刻后,他咬着唇,在对话框里输入:“你刚刚应该对我说再见。”   梁恩没搭理他。   晚上十点左右,徐君彦靠在床上看书,收到一条消息,梁恩:“我就不说。”   徐君彦轻扬起唇,拿起手机,敲字:“你没礼貌。”   梁恩:“我把你头打掉。”   徐君彦眼底满是笑意:“你忙完了?”   梁恩发过来一个视频。   是室外。   空旷的木栏外,灯光照不亮夜色,但照亮了飘落的雪。   屏幕晃动,对准那个灯泡两三秒,梁恩好听的声音从画外传来:“你不是问我下一场雪是什么时候吗?它来了。”   徐君彦起身,赤脚走到窗前。   窗外,风停了,别墅外远远角落的无人路灯下,覆着一层薄薄的白,小雪静静落着。   他忽然觉得心思透彻澄明,他第一次把雪看进了眼里,也是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北方独特的气息。   他垂眸,望着手机,轻轻打字说:“梁恩,我喜欢你。”   梁恩没有回复。 第526章 南北考拉   元旦假期只有三天,梁恩只能在家待一天两夜,最后一天的早上,他不得不起早去敢城乡公交。   公交人太多,把人挤得变形。   两个小时时间,他终于到了市里,从车上挤下来,跳上出租,回到了学校。   舍友们都比他晚。   他把脏衣服洗了,挂到外面,手冻得冰冷,爬上床打游戏。   他把自己的手机带过来了,反正也要期末了,带几天也不会被发现。   毛豆和宰相都不在线,其他室友也没在线,他一个人打着游戏也没什么意思。   打了两局,他退出去,又点开了聊天界面。   聊天记录停留在徐君彦的那一句“梁恩,我喜欢你。”   之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联系。   他咬唇看着那句话,发了一会儿呆,又蔫头耷脑地关掉手机,扣上粉帽子,拿起书本,进了自习室。   他需要找一些事做,让自己忘掉那个广东来的。   在自习室待了一整天,直至天黑他才出来。   室友都回来了,看到他很惊讶:“你去哪了?我们还在想你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   梁恩文文静静说:“我去学习了,我不像你们,只知道玩,以后能考上大学吗?”   毛豆在掌心呵气,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梁恩正常了,一瞬间泄气,耷拉着肩,往自己的床位走,看起来非常丧。   张玉书挺担心的,走过来摸摸他的脑袋,问他:“怎么了,段位掉王者了?”   梁恩摇头。   他不会说,也没法说,只能自己憋着。   第二天上学,梁恩不可避免和徐君彦碰头。   早上天光暗,教室里开着灯,人少,显得冷冷清清。   宰相和毛豆在后面趴着睡觉,高挑的男生单肩背着书包,插在衣服口袋里,走了过来。   梁恩低着头,站起身,慢吞吞让路。   两个人中间的那个收纳箱现在共用,被徐君彦收拾得整整齐齐,卷子都用两个大夹子夹着,按时间理好。   梁恩看着那箱子,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徐君彦那天,那个陌生的男生在讲台上站着,肩背挺拔,干净帅气,就像讲台上那棵一帆风顺的花。   那天,他一定想不到会有今天。   男生从空隙里过去,梁恩回到座位坐好。   教室里很静,放假回来,大家精神都有些萎靡,大多在补觉。   梁恩也准备趴下,装睡一会儿。   刚把面包袋子塞进垃圾袋,桌上忽然多出一袋肯德基。   梁恩抿抿唇,没吭声,手臂状作不经意一样,将肯德基袋子推了回去。   “作业我都做完了,”徐君彦清朗温柔的声音说:“老师要讲的,你还是先看一遍吧。”   梁恩:“……”   他低着头,扯过自己的作业,放在桌上,然后趴了上去,闭上眼睛。   他感觉到徐君彦在看他,脸皮阵阵发紧,只能转头背对着他。   他打定主意不跟徐君彦说话,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   直至第三天,连迟钝的毛豆都看出来了他俩在冷战。   梁恩不跟徐君彦说话,徐君彦脸色也很差,冷冰冰的,一声不吭,好像是针对梁恩的。   毛豆问梁恩,梁恩也不说。   一直这样,他们班平时最热闹的东南角都变得冷清了。   期末考试渐渐近了,天也一天比一天冷。   梁恩趴在桌上做题,听着徐君彦跟毛豆说:“我找人做鉴定了,学校食堂的包子是用变质的肉做的,里边细菌含量超标,你们不要再吃了。”   毛豆大惊失色。   梁恩抬起头,偷偷往那边看一眼,很想加入一下,但余光扫到徐君彦冷淡的脸,又趴下了。   宰相抓住徐君彦的袖子,热泪盈眶道:“真的吗?有证据吗?我要去举报!”   徐君彦余光一直看着梁恩,淡淡说:“我已经委托人报上去了,应该很快有人来查。”   毛豆从桌子里掏出几个包子,那是他从食堂偷拿的,以备饿的时候吃。   他不敢置信地掰开,看着自己最爱的包子,说:“怎么会呢?”   梁恩张张嘴,看起来像要说话,可又憋回去了。   那边三个人在说话,梁恩一个人做题,安静得像一个透明人。   毛豆也不在食堂吃饭了,晚上放学,依然是梁恩三个人一起去吃饭,徐君彦最近也识趣地没有跟着。   宰相很疑惑,问了几次,但是梁恩都不说,他也就不再问了。   三个人去吃的麻辣烫,寒冷的天里,外面的路上雪被行人踩实,结成了冰。   走路需要万分小心。   宰相吸溜着面吃得热火朝天,眼镜上都是白色雾气。   梁恩也只有徐君彦不在的时候可以放松一点,一起说着食堂的事,身为食堂吃得最多的毛豆同学有点痛苦,他根本不愿意相信他热爱的食堂是有问题的。   但是徐君彦的话他们都信,谁让他是传说中他们市超级牛的那个谁谁谁的外孙呢,据说超级有钱。   “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梁恩一直被室友说肠胃不好,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要不是我同桌,你们还要吃三年的烂肉。”   宰相很高兴:“我跟我妈说了,她决定给我另外吃饭的钱。”   毛豆:“那你要请客。”   宰相:“不要,姚娜娜快过生日了,我要给她买礼物。”   姚娜娜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是个腼腆乖巧的小姑娘,宰相从高一就开始喜欢她,只有寝室几个知道,怕给小姑娘带去困扰,平时话都不敢说一句。   所以,班里的男生中,宰相反而是姚娜娜不太熟的那一类。   梁恩“啊”了声,说:“我随一个礼物。”   随一个礼物,其实也不用梁恩花钱,宰相为了自己送礼物不那么突兀,所以每次买三份不一样的,一份用梁恩的名字,一份用毛豆的名字,一起送给那个姑娘。   三个人吃过饭就往学校走了,下午下课时间并不长,他们也没时间做别的什么。   身上的衣服被麻辣烫腌入味儿了,三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前前后后在路面上打滑,就像三碗麻辣烫在路上溜达。   这样滑着走,反而比走路快很多。   快到上课时间了,学校门口人流量不少。   梁恩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发红,和毛豆打打闹闹往楼里跑,宰相在后面追。   到了楼门口的时候,梁恩余光不经意一扫,就看到了徐君彦。   他正往教学楼走,身边是韩冬,两个人结伴一起走。   徐君彦也看到了他,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他的身上。   梁恩轻抿起唇,和他对视了有两三秒,忽然挪开。   他就知道,徐君彦这样的人,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他和韩冬走得近才对。   教学楼一楼有学生会,戴着红袖箍站岗,左手鸡毛右手令箭。   梁恩走到转弯时,看到徐君彦也进了大厅,那几个平时不理人的学生会成员正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也停步,和那些人交谈。   梁恩有一阵日子没和徐君彦在一起了,他交了什么朋友,梁恩不知道。   今晚是生物晚自习,生物老师晚上很少坐班,每到这一天的晚自习,纪律都不会太好。   梁恩回到座位,扭着身子和毛豆俩人聊天,隔了两三分钟,徐君彦回来了。   梁恩没动地方,只提前让开了桌椅间隙,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和毛豆说话。   徐君彦走到他桌旁,动作微顿,低着头,从桌椅间隙经过,棉衣与梁恩的相蹭,摩擦出了细微声响。   然后,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把手撑在自己桌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他没回头,因为这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他和梁恩不会同时聊天,他一开口,梁恩就会停止说话。   梁恩偷偷用余光看过去,那个白嫩又帅气的男生安安静静。   “宰相其实买两份礼物就可以了,”梁恩说:“我想起来一件东西,你可以直接送她。”   宰相好奇地问他:“是什么?”   梁恩笑眯眯说:“回宿舍你就知道了。”   他是提前备好的,也不是故意准备,是在家里看到了,突发奇想给带了过来,正好送人。   姚娜娜和他们隔了大半个教室,正在和同桌说笑,三小只头凑头嘀咕生日礼物的事,毛豆小声说:“你直接告白不好吗?张狗都说了他们班一个男生正在追姚娜娜。”   张狗是他们对张玉书的爱称,他表面一幅温文尔雅的模样,其实特别腹黑,心眼子比他们一个宿舍的加起来都多,故得此称呼。   说起这个宰相就蔫儿,他红着脸,扭扭捏捏说:“我没那个胆子。”   毛豆:“二班的都敢表白,你还不说。”   宰相:“我……我没他好。”   梁恩很不满他这样没信心,“啧”了声,说:“就二班那个?哪好?长得跟98k的枪托似的。”   毛豆拍桌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恩:“不就一句话吗?怕什么?”   宰相蚊子似的:“就是怕。”   梁恩恨铁不成钢,有点急了:“说了她能拔你牙啊?”   “噗”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有点突兀,毛豆两个一起看过去。   梁恩耳朵嗡地发起了烧,咬唇看过去,皱眉说:“你笑什么?”   徐君彦的笑容渐渐淡去,满眼的无辜,声音有些软和讨好:“我没有……”   梁恩没吭声,看他一眼,又转头和毛豆两个说话。   窗边的位置,男生眼尾的那粒小红痣被眼睫的阴影覆盖,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转回了身。   宰相心细,看清楚两个人的举动,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上周那本小说你看完了吧?”   梁恩说:“看完了。”   宰相:“那借我吧,昨天李晓慧还问我呢。”   梁恩知道李晓慧,是宰相初中同学,关系不错。   梁恩兴致勃勃问:“她也爱这个类型吗?分尸什么的?”   宰相:“她可喜欢了,你俩肯定有共同话题。”   毛豆“嘿嘿”笑:“那你介绍两个人认识一下嘛。”   梁恩对喜欢杀人碎尸的姑娘有点惺惺相惜,问:“她是五班的吧?”   “梁恩。”身旁一个微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梁恩握着笔的手指一紧,没理会。   宰相:“啊……是五班。”   梁恩:“那有机会……”   徐君彦声音更重了点:“梁恩,已经上课了。”   梁恩低声敷衍道:“我知道。”   他试图把刚刚那句话说完:“有机会问她借……”   徐君彦:“你打扰我上课了。”   梁恩是真不耐烦了,扭头就是一句:“你是不是傻?”   他正对上了徐君彦的目光,失望和愠怒的,直直盯着他,紧跟着火气顶上一句:“是,我就是傻。”   说完那句话,他转过身,抓起笔,在练习册上写字。   他就这么做起了题,什么也不理了。   毛豆和宰相讪讪缩头,梁恩僵在原地,尴尬又觉得委屈,脸上也渐渐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坐好,翻开卷子。   晚自习放学刮起了风,像刀子一样嗖嗖往人脸上刮。   放学铃声一响起来三个人就往外面跑了。   没往后门宿舍的方向,而是去了前门。   毛豆的手机放在前门的超市里充电,要过去取。   怕来不及回寝,只能越快越好。   梁恩和宰相不急,就毛豆跑得快,炮弹一样冲入夜色里头。   校门口车很多,都是出租车和接学生的家长,塞得水泄不通。   车灯与霓虹灯光点亮了夜色,光线穿透了冷空气,雪花随着冷冽的风胡乱飞舞。   梁恩戴着黑色的耳套,穿过车流,走向街对面。   宰相去了超市,他打算站在路边等。   刚走到街边的时候,他就脚步忽然顿了顿,目光落在路灯的脚下。   马路边缘,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银白,昏黄色的高高路灯脚下,黄色杂乱的毛被冷风反复压过。   路过的人看到,留下几秒视线,又继续走开,一个心地善良的学生停留一下,蹲下身摸摸它,又很快离开。   梁恩脚步微转,向路灯走过去。   那是一只小猫。   两只前爪拼力向前伸着,但却动不了分毫,大概是被车撞了。它嘴边有猫粮、火腿肠,半碗水已经结冰,应该是路人陆续留下的。   梁恩蹲下来,在它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猫咪一动不动,眼睛无神地睁着,毛很凉,只有肚子微微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梁恩蹲在路灯下,摘了手套,白皙匀称的手指抚摸上它的背,稳稳的,一寸一寸。   手停了停,接着,冬季的冷风中“咔”的一声轻响。   梁恩神色始终平静,松了手,不紧不慢戴好手套,没再停留的意思,走进了超市。   几步外的车内,一双眼睛静静落在男生的背影。   路上堵车,这里又是堵车中央位置,这辆车停了不少时候。   雪吹过车窗,徐君彦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到那只瘫倒在地上的猫慢慢站了起来。   似乎冻僵了,活动了两下,然后小跑进了巷口。   “这是有真本事的,”后座,外公笑着说道:“猫都瘫了,就那一下就恢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徐君彦轻抿起唇,放在车门上的手慢慢收回。   车缓缓开动,他低着头,点开了手机最角落里的那个图标。   快要期末考了,最近寝室楼里学习氛围相当浓厚,自习室爆满,从一楼到六楼找不到一个空座。   毛豆把手机拿回来了,也没玩,坐在床上复习功课。   梁恩换好睡衣,戴上他的粉帽子,然后从被子里巴拉巴拉。   宰相在旁边等着,就见他从被窝里扒拉出了一颗蛋。   那一瞬间,宰相觉得天空降下一道巨雷,把毛豆劈成了毛蛋。   “这是什么?”张玉书靠在床头,不经意看过来,差点笑抽。   梁恩双手捧着,最近查寝松了很多,它藏在被子很安全,还带着淡淡的暖意。   他手里的,是一颗巨大的,光溜溜几乎泛光的蛋。   “鸵鸟蛋”梁恩挑眉说:“没见过吗?”   张玉书差点被他笑死,捂着肚子说:“不是,你哪弄来的鸵鸟蛋?你为什么把鸵鸟蛋放在被窝里啊?”   梁恩:“上次回家,出门的时候在门口捡到的,它刚生出来,我怕被狗吃了,又怕赶不上车,就塞书包里了。”   一众室友围着蛋参观,毕竟这东西并不算太常见。   宰相倒是很高兴,他捧着蛋,左看右看,说:“姚娜娜一定喜欢。”   梁恩伸出手指科普补充:“不要冻到它,它可以孵出小鸵鸟。”   宰相高高兴兴应了声,翻出荧光记号笔,蹲在梁恩床边在上面写字。   梁恩趴在床上,撑着腮看,看到他认认真真写:“祝姚娜娜同学生日快乐!”   看着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徐君彦。   今天他们两个,应该算是吵架了吧……   徐君彦看起来非常生气。   不过这件事过去,或许徐君彦不会再理他了吧,下学期座位调换,他们就不是同桌了。   其实他现在和徐君彦也好不到哪里去,徐君彦已经有了新的朋友,如梁恩最初想的一样,徐君彦和韩冬他们才是一路人,无论如何,都会走在一起的。   学校食堂人少了很多,食堂的肉是坏的这件事被穿得很广,住宿的学生往往报团,十几个班学生未必人人都认识,但消息传得很快。   以前一到吃饭时间大都往食堂跑,现在也就十几个,零星坐在食堂里安安静静吃饭。   这事儿学校也知道了,食堂的人上报了,各个班班主任都开了会,强制要求他们动员学生吃食堂,说外面的东西不健康。   第二天,班主任坐在讲台上,关起门跟他们说:“不愿意去就不去,不用听他们的,还有半个月期末考了,都收收心。”   梁恩平时偶尔会开小差,但是对学习还是挺上心的,快到期末,他学习时间也越来越长。   最近班里一直在讨论食堂的事,毛豆和宰相问徐君彦举报的事,徐君彦说,应该就快有结果了。   上课的时候,梁恩余光里,徐君彦正在向窗外看,表情平静疏离,看不出是不是还在生气。   冬天白得刺眼的光照进来,让人眼睛有些难受。梁恩低头揉揉眼,趴在了桌上。   暖气温度很高,他有点犯困,只能用咖啡硬撑着。   这一上午的时间就安安静静过去,中午放学,宰相怀里抱着三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姚娜娜。   今天周末,下午放假。   姚娜娜停步,她旁边的两个好朋友也一起看过来,凑在一起,偷偷笑。   宰相走到女孩儿桌子前,把继续放上去,斯斯文文说:“这个是毛豆的礼物,这个是我的,这个是梁恩的,祝你生日快乐。”   梁恩和毛豆坐在角落里笑,见姚娜娜看过来,大声说:“生日快乐。”   姚娜娜笑了起来,放下书包,把礼物塞进书包里,小声说:“这个是你吗?”   宰相点头,犹豫一下,指指他那份礼物,说:“这个怕冻,你……不要冻到它。”   姚娜娜细细“嗯”了声,拉好书包拉链,说:“我知道了……”   同学离开教室时有人经过,好奇地向他们看,姚娜娜抓紧书包带,说:“谢谢你们,今天下午我们三个要聚餐,你们三个……有时间吗?”   “有!”毛豆立刻大大点头,说:“我们闲得要命!”   姚娜娜和两个女孩儿笑了起来,说:“那下午三点,电影院旁边那家火锅店。”   放学后三个人就没吃饭,准备三点吃火锅。   回宿舍后宰相就对着镜子挑衣服,毛豆吃着零食争分夺秒打游戏,梁恩坐在床上边啃苹果边做题,等二班的回来结伴去澡堂。   手机放在被子里,静着音,他本打算要拿,但是出门时忘了带。   澡堂人太多了,排队都等了好久,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时间回宿舍,三个人直接奔着火锅店去了。   到的时候姚娜娜她们已经来了,坐在中间的位置,因为下午放假,穿着也自由,姚娜娜换上了漂亮的裙子,背着一个玩偶包,里边缩着一只小白狗,露出一个小脑袋,正老老实实睡觉。   梁恩坐下时,眼睛一直盯着小狗看。   毛豆几个人说着话,他打过招呼就坐在旁边,一直看小狗。   几分钟后,姚娜娜问:“梁恩,你要抱抱它吗?”   梁恩转眸看她:“萨摩耶吗?”   姚娜娜摸摸狗脑袋,说:“是个串串。”   梁恩接过来,打开包,把小狗抱了出来。   火锅很快就上来了,几个学生一起边吃边聊,气氛很好。   梁恩吃得不多,他对小狗很感兴趣,把矿泉水倒在手心,小狗立刻会舔上来,舔得干干净净。   宰相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很绅士,表现良好,毛豆是个搞笑的门面,一顿饭吃得愉快,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梁恩。”   几个人说笑微停,看向桌边。   梁恩就坐在桌边上,抬起头,就看到了徐君彦,他的目光落在梁恩的脸上,非常直接。   因为离得近,火锅又熏得人脸发烫,所以很轻易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   昨天才吵过架,毛豆生怕俩人这是要算账,连忙说:“徐君彦,坐下一起吃。”   梁恩摸着小狗的手微蜷,眼睫轻垂,伸手扯过座上的羽绒服,抱着狗站了起来,递给姚娜娜。   姚娜娜懵懵地双手接住,梁恩在小狗肚子上摸了摸,说:“它应该是有腹水,最好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   说完,也没顾几个人惊讶的神色,转身,对徐君彦说:“走吧。”   下午五点半了,这个时间,北方的天已经黑透。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一路沉默地往学校走。   学校这个时间已经有人来,但很少,行人稀稀落落。   梁恩往教学楼走,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手腕忽然被扯住。   他皱眉用力往回扯了一下,整个人被拽进了小花园里。   那棵杏树上两只考拉还趴得好好的,路上积雪漫反射着清冷的光,树下,高挑帅气的男生半低头看着梁恩的脸,冷冷开口:“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吗?连一句话也不愿意和我说?”   梁恩心里很乱,乱七八糟的火气也一起往上涌,没控制好音量,心浮气躁吼道:“谁不喜欢你了?”   徐君彦一怔,身侧的手缓缓握紧衣袖,片刻后,声音很轻地说:“表白后你就没理过我。”   他这样,那种无辜又委屈的感觉又出来了。   梁恩觉得他这样非常犯规,火气不好发了,可心更乱了。   用力咬了下唇,他抬起头,直视徐君彦的眼睛,坦坦荡荡说:“我承认我对你是有好感。”   徐君彦心脏狂跳,却抿起唇,没说话。   他知道梁恩还有后话。   果然,下一句梁恩就炸起了毛:“可是你表达你的感受的时候,考虑过或许会对我产生影响吗?”   徐君彦垂下眸子,低声说:“对不起。”   梁恩:“我根本没想到我会喜欢男生,我们认识时间也不久,我在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喜欢你,我还在努力理清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你直接向我表白,你觉得我要怎么回应你?”   徐君彦:“……”   梁恩说:“你太高估我了。”   徐君彦所有的话就都说不出口了。   他擅长表达自己的爱,也不克制自己去爱,但是关于梁恩说的,他都没考虑过。   梁恩说完后,觉得整个人痛快多了,抬步走到徐君彦面前,仰头看他。   “我最近做得也很过分,”梁恩吐出一口气,轻声说:“我有点针对你,对不起。”   他静静看着梁恩,忽然间所有的焦虑、憋闷全都被风吹散了,只剩下一片冷冰冰的死寂。   “没有,”徐君彦认真说:“你很好。”   梁恩:“那以后……”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都静了一下,然后避开视线,各自低头。   徐君彦试图勾勾唇角,可大概风太冷,被冻住了,他抬手,解开了自己的围巾,围在梁恩的脖子上,低声说:“我继续喜欢你,你可以不喜欢我,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他轻轻说:“最后一次,可以抱一下吗?”   梁恩低着头,轻轻吸了下鼻子,微微抬起双手,肩被轻轻搭住,风也停了,光线昏暗的冬夜里,他被小心翼翼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背心处,贴着温热的掌心。   暴露在身侧的两只手缓缓垂下,透过夜色,他呆呆望着男生的格子围巾,树枝上的雪吹落了一点下来,落在他的脸颊,吸走热量,化成了水。   他想,他那模模糊糊的初恋要到此为止了。 第527章 南北考拉   小花园里,只有树上的两只考拉趴在冰冷的夜里,孤孤单单被风吹着,没人理会。   毛豆和宰相发现,梁恩和徐君彦彻底不说话了。   几乎达成了零沟通。   以前还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现在几乎是把对方当空气。   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没人知道,日子一天天过去,直至期末考,放假,学生都收拾行李回了家。   北方漫长的寒假开始了。   梁恩家附近没有同龄的朋友,所以回村子后会非常无聊。   家里的事偶尔他可以帮帮忙,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闲在家里歪歪扭扭躺着。   两个多月长假,他在前半个月完成了除英语外的所有作业,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无聊。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吝啬,但天冷得出奇。   他把爸妈屋里那盆芦荟浇死了,想要再去照顾照顾月季花的时候,被妈妈赶出去找牛玩。   大白心情很不好,所有牛都出去找吃的,成双成对,只有它一个孤零零在牛圈里待着,也不愿意出去。   梁恩曾经试图让它和小花和好,把两头牛叫到一起挨个劝,但是矛盾似乎很深,谁也不听他的。   牛圈里还有一只老的牛,它体型很大,但行动缓慢,梁恩把饲料翻出来,给两头牛开小灶,蹲在牛圈里,百无聊赖玩起手机。   寝室群里已经很久没有动静,小群里有徐君彦的那个四人小群也安安静静。   他一手摸着老牛的脑袋,低头往下翻,看到了徐君彦的对话框。   他们两个的对话停留在那天中午,姚娜娜过生日那天,中午他没带手机,徐君彦给他发了一条:“梁恩,我们可不可以谈谈?”   他没回复。   他手指顿了顿,轻轻点进他的朋友圈。   徐君彦在昨天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动态里的定位是广州,照片里城市的高楼大厦林立,照片里有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他不认识的人,应该是徐君彦的朋友,原来他回广东了。   他有点难受,看着那些不认识的面孔,心里微微泛酸,但很快,他退出去,关掉手机,双手捧起硕大的牛头,低声说:“为什么只吃这一点,不爱吃吗?”   老黄牛亲昵地往他身上蹭,其实梁恩知道,它只是太老了。   梁恩小声说:“我去偷白菜给你吃。”   大白见他起身,不吃饲料了,跟着他往外走。   出了牛棚,他从小路绕到他家后边那户人家,扒着篱笆墙往里看了眼,里边没人。   梁恩一溜烟溜进菜窖,很快爬上来,怀里抱着两颗大白菜。   他关菜窖门,大白在他身后,一个劲儿用脑袋拱他,他左右看看,没有敌情,抱着白菜飞快往回跑。   大白也跟着跑。   回到牛棚,他把白菜放在老黄牛面前,另一个给大白。老黄牛果然胃口好一点。   “梁大夫,”外面有人喊:“在家吗?”   梁妈从屋里出来,应道:“出去看诊了。”   来人“哎呦”一声,道:“我家母羊不知道咋了,一直不吃食,想着找他去看看。”   梁妈“呀”了声,说:“那得等他回来,估计得晚上了。”   来人叹了两声,又问:“你家儿子是不是放假了?”   梁妈笑着说:“放了,在家好几天了。”   梁恩从牛棚探出个头,大白也跟着探出头,梁妈瞪大眼睛,斥道:“梁恩,你又去偷你姥爷的白菜!”   梁恩寻思着怎么暴露了呢?转过头,大白正叼着一颗翻着白眼往牛嘴里吞。   大门外那人急病乱投医:“要不小梁大夫跟我去看看吧,上回老王家那牛他看得挺明白的。”   梁恩拍拍手,应道:“好。”   梁妈连忙道:“他会啥不行,等他爸回来吧。”   梁爸是方圆几个村里唯一一个兽医,每天忙得很,梁恩从小跟着爸爸学,其实多数病症他都能看明白,但是一般不叫他说。   牲畜是一个家里的金山银山,很值钱,他要是给看坏了,那真的不好说。   爸爸晚上回来都点钟了,梁妈从被窝里起来给端上饭菜。   北方冬天天黑的早,睡得也早。   隔了一个客厅,梁恩趴在自己的屋里打游戏,炕上烧得发烫,他趴在褥子上,脸也熏得发烫。   这回上线,他意外看见了宰相也在。   梁恩精神一振,发过去一条组队邀请。   两秒后,宰相拒绝了他的邀请,并开始了游戏。   梁恩挑眉,点进去观战,这才发现宰相改名字了。   他的id从“大秦第一相”,改成了“最爱草莓布丁”。   梁恩皱着脸,看了一会儿,发现了跟着他的的一个队友。   队友的id叫“草莓布丁”。   梁恩:“……”   梁恩:“……”   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之后,梁恩打开毛豆的对话框,疯狂敲他:“宰相有问题!!!”   毛豆刚好在线,优雅地甩过来一句:“你也发现他脑袋有问题了吧?”   “更严重,”梁恩说:“他叛出大秦了。”   毛豆回了仨问号。   梁恩:“他好像脱单了。”   几秒后,他被一群感叹号屠屏了。   寝室群里炸开锅了,在线的纷纷出来吃瓜,半个小时后,宰相忽然出现。   群聊[大秦帝国]   宰相:“爬完楼了。”   宰相:“被你们发现了(害羞),我成功了!”   宰相:“梁恩,她真的没有拔我的牙,好开心。”   宰相:“请你们吃喜糖吧。”   毛豆跳出来,掐腰道:“算你有点良心。”   宰相:“[喜糖][喜糖][喜糖][喜糖][喜糖][喜糖][喜糖]。”   他发了七个糖的表情,然后高调退出群聊。   梁恩看着手机笑,准备叫室友一起打几局游戏,房门忽然被敲响。   他趴在褥子上,笑着说:“进。”   门被推开,梁爸探头进来,说:“你妈说你在家都闲到偷白菜了,明天开始跟我一起去看诊吧。”   梁恩立刻点头,这比在家闲着有趣多了。   梁爸看他满脸笑容,挤了下眼,压低声音说:“怎么了?在和喜欢的人聊天?”   梁恩一愣,轻轻摇摇头。   每天跟在爸爸身边挨个村子乱窜,能帮上忙减轻爸爸的工作量,也能学到东西,梁恩今年十七,已经有十一二年的兽医理论经验。   他以后也是要做一名兽医的,他喜欢这个工作。   白天累,他晚上到家里洗完澡就睡。   有时候睡前会翻翻朋友圈。   偶尔会翻到徐君彦的,在广东的日常,图书馆、咖啡厅或者篮球馆什么的。   和他是两个世界。   那天学校的小花园里,两个人抱了一下。   其实除此之外,两个人关系很浅,浅到几乎没有什么链接能够强到相互联系。   手指悬在屏幕上半晌,他在一条毛豆和宰相都点过赞的动态下悄悄点了一下。   窗帘外面的风很大,梁恩闭上眼睛,关了灯。   几分钟后,毛豆私聊他:“排位吗?”   梁恩:“好。”   他准备打一局就睡,打了个哈欠,切到游戏。   队伍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应该是毛豆朋友,梁恩没问,点了准备。   他累,也没怎么说话,毛豆也没开麦。   毛豆选了上单,梁恩随手选中单,毛豆的朋友选了个百里守约。   实力挺强的,梁恩随便打打,下路守约已经超神了。   游戏结束得很快,梁恩困得不行,直接打字,说:“下了。”   队伍里,毛豆:“再玩一局吧,带带我朋友。”   那水平用得着自己带吗?   梁恩回了句“明天忙”就下线了。   第二天早上,难得梁爸没有外出,梁恩刷牙的时候,梁爸说:“买了一头猪,过几天杀,准备准备过年了。”   梁恩喜欢吃猪肉,但是他惦记家里的牛,扭头问:“那头缠着小花的猥琐牛什么时候宰?”   梁妈把饭菜从锅里端出来,哭笑不得:“杀它干啥?你也不爱吃牛肉。”   梁恩漱口:“看它不顺眼。”   梁妈:“那来收牛的就把它卖了吧。”   梁爸也没意见,刚吃了两口饭,手机来电话了,他又得急匆匆走。   梁恩刚起,还没吃饭,就不跟着他去了,闲在家里。   梁妈翻着墙上的日历,说:“21号杀猪吧,得准备起来了。”   梁恩算了算,那就是还有三天。   梁妈:“你可以请你朋友来吃猪肉毛豆和宰相他俩,好久都没见了。”   梁恩抓起手机:“那我叫他们。”   他懒得挨个私聊,随手在四人小群里发了一条:“我家21号杀猪,你们有空就过来。”   他去陪小牛犊玩儿,几分钟后,毛豆回复:“我去。”   宰相在下边说:“我也去。”   梁恩:“20就过来吧,住一天,第二天直接吃肉。”   毛豆:“到你家是几点的车来着?”   梁恩:“下午两点半发车,去新南乡的城乡公交,在加油站下车,我在那里等你们。”   冬天里也不用忙庄稼,喂完牲畜也就都有时间串门儿了。   梁妈人缘好,经常有邻居的女人们来串门儿。   家里要杀猪,就要提前几天开始准备,先把锅碗瓢盆刷干净预备着,再切各种的青菜,准备杀猪后炒菜用。   20号下午,四点多,天已经擦黑,冷得很厉害。   梁恩裹着两件儿厚棉袄,往后街跑。   水泥路上的雪已经结成冰,踩在上面很滑,街边的路灯提前亮起来,梁恩往前助跑几步,然后“嗖”地一下滑出去两三米。   这样走很省力气,梁恩连跑带滑,十几分钟就到了后街,到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加油站前边开着灯,街上空旷无人,路灯顺着长长的街铺出两条星光链条,往远处看,雾蒙蒙的,青灰色的天幕下,一辆大巴开了过来。   梁恩捂着耳朵在原地蹦哒,外边站久了,人如果不活动,就会冻僵。   大巴在路上走走停停,陆陆续续有人下车。   十几分钟后才走近。   梁恩连忙跑到路边等着,大巴在他面前停下,车缓缓打开。   他弯起眼睛,准备叫毛豆和宰相,却忽地一愣。   车上只下来一个人。   一个个子高挑,穿着长长黑色羽绒服的男生,他戴着围巾,遮住半张脸,露出双凤眼在外面。   他背着包,从车上下来,车门关闭,继续往前开了。   “毛豆……”站在他面前的男生声音有些发闷:“他们两个临时有事。”   见梁恩没说话,他眸子微微垂下,眼尾那粒小红痣在路灯下显得黯淡无色。   “我……”乖巧知礼的男孩儿小心翼翼讨好:“我给你带了礼物。”   手腕被抓住,他的身体往前一倾,微微怔愣地看梁恩。   男生抓着他往前走,轻轻嘀咕:“你是不是真傻啊?”   他们逆风走,那句话徐君彦听清了,他轻轻弯起唇,加快脚步,跟在梁恩身后。   路上行人稀少,严冬腊月,天寒地冻,脚踩在地面,鞋底都冻得很硬。   两个人没说话,一起往家里走,梁恩的手抓着徐君彦的手腕,转过一条街时,他脚步微停,侧身看他:“你在看什么?”   青灰色的夜色下,路灯下照着蒙蒙白雾,显得凄冷寂寥。   徐君彦转过头,温温和和说:“好大的牛。”   梁恩跟着看过去一眼,是一个养牛户牵着一头牛经过,那牛几乎比人高,躯体极长,在模糊夜色中走过,就像一只庞大的怪物。   “那是西门塔尔。”   梁恩并不觉得稀奇,这是很常见的,就像村里的孩子未必了解城里的精致生活、名牌精品,城里的孩子也未必懂这只长得巨大的牛是原产瑞士西部、非常优良的配种公牛,一头价值大几十万。   徐君彦收回目光,跟着他继续往前走,目光落在梁恩牵着他的手上。   梁恩戴着一个很厚的手套,手指处只分出一个大拇指,样子很像微波炉手套,蜷曲的时候很可爱。   “你不是在广州吗?”   梁恩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有些发闷。   徐君彦“啊”了声,慢吞吞说:“看到你在群里发的消息,想来找你玩。”   徐君彦的表达从来都很坦诚,不遮不掩。   梁恩停步,侧身看他,唇轻抿着。   苍白的路灯灯光罩下一层银纱,冷空气刺得皮肤发麻。   徐君彦的目光静静落在梁恩脸上,咬唇停顿了一会儿,低低开口说:“我真的只是想找你玩……”   “梁恩!”   几米外传来一个带口音的喝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徐君彦看过去,朦胧灯光中,他看到了三四只抻着脖子的……鸵鸟?   梁恩身体一僵,扭过头,叫了声:“姥爷。”   徐君彦这才看到那几只高高的鸵鸟中间的头发花白的老人。   “你放假回来偷了我十二棵白菜了!别以为我没看到!”   梁恩抓起徐君彦的手,拔腿就跑。   一路跑到了家里,两个人进了大门,梁恩还心有余悸。   徐君彦打量这个宽敞的院子,跟着梁恩往屋里走。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里边热闹的说话声和笑声。   梁恩推开门把徐君彦让了进来。   客厅里,一群阿姨婶婶正在切菜闲聊。   看到梁恩带朋友回来,都看了过来。   “呀,”梁妈放下刀,笑着说:“这个是?没见过啊。”   “阿姨好,”徐君彦斯文又有礼貌地说:“我叫徐君彦,梁恩的同桌,这是给您和叔叔带的礼物。”   梁恩抬头,就见徐君彦从书包里拿出两个礼盒。   其中一套护肤品,北方冬天很容易把玻璃瓶冻裂,徐君彦甚至往里边塞了保温的东西。   梁妈是   第一回见到梁恩的朋友带礼物,宰相和毛豆来的时候都是当自己家闹腾,所以一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收着呗,”梁恩把拖鞋翻出来,说:“他有钱,送不穷他。”   梁妈眉头一皱,训他:“说什么呢?一点礼貌也不懂。”   梁恩当没听见,拉着徐君彦进了西屋。   西屋是梁恩的房间,里边宽敞又干净,进门一大面镜子,下边是一套白色的柜子,南边有暖气片,东边靠墙一张大沙发,炕上铺着青苹果的席子,一进来就热了一身汗。   梁妈显然提前烧了炭,怕毛豆俩人冻着。   “坐吧。”梁恩关上门,一件一件脱自己身上的棉衣,说:“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   徐君彦拉开羽绒服,有些拘谨地打量这个屋子,轻轻点头。   梁恩把衣服扔在沙发上,推门出去。   徐君彦挺直的肩微微放松了些,刚过了几秒,门又忽然被打开。   徐君彦下意识挺直脊背,正襟危坐,睁大眼睛看过去。   梁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笑了声,徐君彦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裤,头发很乖地贴在额头,这样子很像一个被检阅的小学生。   他弯着眼睛问:“同桌,你喝什么?”   “我……”暖色明亮的灯光下,徐君彦望着他,轻声说:“我什么都可以。”   门关了。   徐君彦记不得梁恩有多久没这么对他笑了,好像自从那天他表白以后,梁恩就没再对他笑过。   梁恩长得好看,笑起来时也很可爱,单纯又干净。   他家里也很温馨,柜子上摆着全家福,墙上挂着兔子挂画,门上贴着福,很有家庭氛围感。   其实不难看出来,梁恩的性格和家里环境脱不开关系。   他脱掉外套和拖鞋,把脚踩在炕上。上面微烫,正好缓解他冻麻的手脚。   他从广东飞机转高铁回来,一路上没怎么歇息,也确实很饿。   梁恩很快就回来了。   徐君彦原本以为这么短的时间他会简单准备一点东西,但是,他端来了一整只烤鸭和一堆熟食鸭货。   梁恩把地桌放好,说:“我妈平时闲着的时候会烤鸭、卤鸭货来卖,这锅刚出来,还热着,很好吃。”   其实是因为毛豆和宰相很喜欢吃这些,梁妈特意准备的。   除了那些鸭货摆了一桌子,还有豆子焖的米饭还有炒的酸菜。   梁恩把低度的果酒拿到炕上暖着,说:“吃吧,明天就能吃猪肉了。”   徐君彦应了声,活动了下发麻的手,准备过去,目光忽然落在窗上。   梁恩转抬头看他,听徐君彦说道:“那里有一头小牛。”   梁恩握着筷子转身,窗外果然有一头小花牛,正好奇地盯着屋里看。   梁恩弯起眼睛:“它是前几天刚生下来的,有一百二十斤。”   徐君彦穿好拖鞋,走到窗边:“刚生下来就有这么大吗?”   梁恩:“它就是西门塔尔牛和本地黄牛杂交出的一代小牛犊,体积会大一点。”   “那……”徐君彦低低说:“母体应该会很痛苦吧?”   梁恩一愣,望向他的背影。   窗外纯黑的夜色下,无忧无虑的小牛犊好奇地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观察着人类,窗上映着男生修长挺拔的影子,梁恩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他没有想过,徐君彦能够想到这一个问题。   梁恩低头说:“是会很痛,也很苦。”   梁爸是半个小时以后回来的,他忙了一天,没吃饭,正好赶上。   他和徐君彦聊得倒是很投机,一坐就坐了一个多钟头。   但也实在是累,吃完就回去休息了。 第528章 南北考拉   梁恩家很大,两个房间两个厨房加一个客厅,洗手间也很敞亮,里边有淋浴和热水器,很方便。   徐君彦知道要在这里住一夜,带了一套衣服和一身睡衣。   从洗手间里洗澡出来,他觉得脸被蒸得发红。   虽然是低度数酒,但是喝多了还是容易醉。   九点多,邻居早都回去了,梁恩爸妈的房门关着,里边灯也关了,底下缝隙光线变换,看起来是在看电视。   推开梁恩的房间,窗帘已经拉好,桌子收拾干净了,炕上铺了两个被子,底下的橙色褥子从东到西,竟然是按着炕的大小做的。   这里比学校的床要宽敞太多。   梁恩喝多了,发晕,但精神有点亢奋,从炕上坐起来,拍拍身边的位置,对门口的徐君彦说:“广东人,过来。”   徐君彦反应有点迟钝,看他两秒,乖乖走过去,脱了鞋,坐到他身边。   被子里已经热了,干燥舒服,有点洗衣粉的香味。   “我们来聊聊,”梁恩盘腿坐着,怀里抱着枕头,指使道:“坐好。”   徐君彦乖乖坐直,无辜又清澈的眸子里含着浅笑,观察着梁恩的举动。   “你……”梁恩歪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君彦低低说:“今天。”   屋子里安安静静,这里没有噪音污染和光污染,室外温度达到了零下二十几度,屋里只穿着短袖都有些热。   徐君彦脸发烧,一半是因为喝酒的原因,另一半是因为炕烫。   他抓起那条看起来很喜庆的大红花被子,拿着个被角抱住,望着梁恩,轻轻扬起唇,眼底的笑意也泄露了出来,软又干净。   梁恩望着他眼底的阴影,小声说:“没睡觉啊?”   “嗯,”徐君彦弯着唇看他,说:“但我不困。”   梁恩弯弯眼睛,说:“早知道你来,我就去偷一颗蛋给你吃。”   徐君彦问:“是鸵鸟的蛋吗?”   梁恩点头,靠在墙上,舒展长腿,跟他说:“我姥姥姥爷养鸵鸟,有十几只,明天带你去看。”   徐君彦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说:“好。”   梁恩心情很好,又说:“明天带你去山上看牛。”   徐君彦说:“好。”   梁恩侧头看他,说:“英语寒假作业帮我写完。”   徐君彦:“好。”   梁恩笑起来,手欠地伸手去捏徐君彦的脸。   徐君彦脸很白,皮肤好,显得很嫩,喝了酒其实也不怎么上脸,只是眼神看起来有点晕和呆。   被捏住脸,他欠身靠前,那张乖巧帅气的脸凑到梁恩的面前。   眼前的光线被他遮挡,两个人离得那么近,那些矛盾和冷战的场面就又涌了上来。   “看到你在广东的朋友圈了,”梁恩的声音在屋子里很轻很轻,像悄悄话:“想和你说话,没好意思。”   徐君彦垂眸看着他,没说话。   梁恩轻轻说:“就觉得,你跟我表白以后,我们两个做不成朋友了。”   手上的触感良好,微烫,他捏着男生的脸颊,没松手。   男生呼吸清浅、安稳。   那样的沉默里,唇上忽然一烫。   梁恩下意识就松了手。   男生带着薄荷气味的唇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梁恩瞪大眼睛看他,那个吻一触即分,徐君彦微微向后。   剧烈的心跳鼓动着耳膜,梁恩觉得自己热得太厉害,连脸皮都发麻。   脑袋发懵,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偷偷抽了口气,低头揉了把自己的脸,没有说话。   他忘了刚刚自己在说什么了。   玉色地板反射着温润的光,屋子里静悄悄的。   几秒后,宰相的视频打破了沉默。   梁恩快速摸过手机,点了接通。   宰相带笑的声音传出来:“我家里有事去不了,徐君彦跟你说了吧?”   梁恩:“啊……嗯。”   宰相忽然凑近屏幕,左看右看:“毛豆和徐君彦在那儿?”   梁恩眼睛落在手机上:“毛豆拉肚子,拉虚脱了。”   宰相一阵大笑。   梁恩没说徐君彦,宰相也没再问,和梁恩说起了恋爱日常。   整个过程堪称滔滔不绝。   梁恩一开始还觉得气氛很不自在,慢慢被宰相弄麻了,没感情地听他秀恩爱。   余光里,徐君彦靠着墙,低着头似乎在等待。   十几分钟后,徐君彦扯过枕头,放在他身边,靠墙的位置,然后躺下,被子盖着一条腿。   梁恩有些走神,他觉得徐君彦的腿长得不符合人体力学。   半个小时后,宰相仍意犹未尽,还喝了口水润喉,梁恩打断了他:“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宰相哼了声,说:“你嫉妒。”   梁恩:“给对象写作业怎么会觉得幸福?写作业本来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宰相:“你不懂。”   梁恩:“她不就一个小时没理你吗?你自己没事做吗?非要胡思乱想,我查了,市里没地震,姚娜娜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宰相:“说了你不懂。”   梁恩是真不明白,甚至都忘了身边还有个人,他吐槽着宰相的一切离谱行为:“亲嘴怎么会呼吸不过来呢?你没有嘴还没有鼻子吗?”   宰相:“你去问徐君彦啊。”   梁恩一愣,下意识住了嘴,心脏也高高悬了起来,他觉得宰相知道了什么,有点心虚。   可下一秒,宰相说:“她回消息了,开心~我们双排去了~”   梁恩:“……”   视频被无情挂断。   梁恩愣了一会儿,没回过神来,屋里仍很静,转头看徐君彦,他轻闭着眼睛,不知睡没睡着。   梁恩放下手机,爬到炕边上,按了关灯。   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往回爬,爬到一半,碰到一条腿。   漆黑里,梁恩锐利地眯起眼睛,抬腿跨坐上男生的腰,男生抬起手,被梁恩分别压在身侧。   “你胆子很大啊?”梁恩压在徐君彦身上,俯下身去。   天黑看不清人,唇擦着微烫的脸颊,贴到徐君彦的耳侧:“敢亲本王?受死吧!”   徐君彦:“……”   握着他手腕的手下一秒挪到了他的腋窝,徐君彦闷笑,伸手去挡,梁恩另一只手去挠他的肚子。   徐君彦是肚子更加敏感,被特意碰着,越笑越厉害,喘息着断断续续叫他,语气仍是乖的:“梁……梁恩,别闹了……”   梁恩“哼”了声,灵活的手不断在他身上乱挠,说:“叫爸爸。”   徐君彦不叫。   他一直挣扎,把梁恩也弄得气喘吁吁,力气也小了,他说:“今天不叫就别想睡觉。”   徐君彦躺在枕头上,大口喘着气,看上去笑得有点麻木和痛苦了。   梁恩动作停下,隔着夜色看他。   “不和你一般见识,”他嘀咕道:“睡觉。”   然后,他感觉徐君彦缓缓曲起了腿。   准备爬下去时,整个人忽然一阵晃动,躺在了被子上。   徐君彦半压在他的身上,两个人情况反过来了。   梁恩怕痒,立刻紧张起来,低低警告:“不许挠痒痒。”   徐君彦仍在低喘,低头看他。   “我……”徐君彦抿唇,轻轻地说:“宰相说的都是真的。”   梁恩眼眸微颤。   男生修长的腿压在梁恩的腿上,身体的热度隔着柔软的睡衣传过来,触碰的位置,有种虚幻的痒。   呼吸渐渐放轻,拘谨刻意的收敛过后,变成了浅浅鼻息。   梁恩摊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虚虚按住了徐君彦的后颈。   “就今晚,”梁恩指尖微颤,喉结轻微滚动,小声说:“明天全部忘掉。”   唇轻轻贴在了一起。   最初梁恩想,宰相是骗人的,明明只是贴到了很软很热的东西,没什么特别。   几秒钟后,徐君彦微微启唇,潮热的呼吸触碰到了梁恩的唇缝。他像小猪吃泥巴那样,一下、又一下,拱自己的唇。   梁恩想到那副场景,实在很想笑,那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慢慢麻痹,酥化,掌心起了细汗。   他无意识微微启开牙齿,然后,陌生的气息闯了进来,他开始呼吸不畅,难以稳定在一个自己觉得安稳的状态,他开始挣扎,侧过脸,避开徐君彦的唇。   剧烈不稳的呼吸声在夜色中显得太过明显。   徐君彦也微微气喘,只是几下,然后重新吻住他的唇。   徐君彦的吻乖又温柔,和他的人一样,不急不躁,只有鼻息微重。   梁恩的舌尖主动与他的相缠的时候,望着漆黑的夜色,恍恍惚惚想着,他在和徐君彦亲嘴。   那个新同学,那天新同学走进班级,他应该是全班第一个看到的,好一会儿挪不开眼。   高挑挺拔,沉稳帅气,他走上讲台,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他身上,不只是好奇,还有惊艳。   那时候,他那么陌生,现在,他在自己家里,投入地和自己接吻。   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人动作立刻停住。   那脚步声从爸妈的房间出来,压抑着咳嗽,在开外屋门。   梁恩擦擦嘴,坐起来,扬声说:“爸?”   梁爸出去了,没听见。   梁恩爬到炕边,打开灯,穿着拖鞋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问:“爸,怎么了?”   梁爸把车打着火,说:“母牛难产。”   墙上的钟表显示,现在已经十一点多。   梁恩攥着把手,说:“开车慢点。”   梁爸应了声,不久,车缓缓开出了院子。   窗外冷空气把梁恩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关上了窗。   “这么晚了,叔叔去哪?”徐君彦微喘着,问道。   梁恩:“去给牛接产。”   他跑回炕上,把自己的枕头放好,然后去关了灯。   两个人并排躺着,一起看着漆黑夜色。   这时候屋里已经没那么烤人了,温度很适宜。   梁恩不困,其实每一次爸爸半夜外出他都睡不安稳,他知道妈妈也是。   一片安静里,放在身侧的手被轻轻牵住,然后,握在了手心。   梁恩掌心有点出汗,偷偷转头看他。   “你那天在校门口救了一只小猫,”徐君彦低低说:“你捏了一下,小猫就可以动了。”   梁恩一愣,回想一下,才说:“啊……那只,它脊椎断了,不接上会瘫痪。”   他语气轻描淡写,看起来也并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像是随手一做,不值一提。   徐君彦续道:“看起来真的很帅。”   梁恩轻弯起唇,说:“我以后也要做兽医的。”   徐君彦轻声说:“好崇拜你。”   梁恩心脏有些麻痹,那种感觉像是心上落了一场雪,雪花是热的,涌起密密绵绵的酥,让人悸动又喘不过气。   他闭上眼睛,说:“睡觉。”   徐君彦翻了个身,面向他:“那明天……”   梁恩没答。   他低低说:“可我忘不了……”   夜渐渐沉寂下去,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窗外冬夜银白,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有的人已经进入了梦里。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徐君彦被窗外的说话声吵醒。   听起来有不少人,正在聊天。   梁恩还在睡,睡得安安稳稳。   徐君彦起身,走到门口,开了条缝隙,探头向外看。   外屋门开着,冷空气进来,穿着睡衣觉得凉。   梁妈看到了他,笑着说:“你们接着睡,不用起这么早。”   徐君彦好奇地四处看看,和梁妈说了几句话,关上门。   掀开窗帘的一角,他发现院子里落了一层雪白,昨晚下雪了。   “同桌……”身后,梁恩迷迷糊糊地说:“接着睡吧,才不到六点。”   徐君彦其实也没睡饱,他从广东一路飞机高铁大巴,很累。   梁恩说完那句话,趴在枕头上又闭上了眼睛。   徐君彦听话地又进了被子里。   不多时,外面传进来刺耳的嚎叫声。   徐君彦又坐了起来。   梁恩困倦地问:“怎么了?”   徐君彦:“在杀猪。”   梁恩“嗯”了声,趴在被子里,说:“你从屋里也能看,别出去了,太冷了。”   徐君彦轻轻弯起唇,说:“好。”   屋子里没开灯,灰蒙蒙的,窗帘拉开,蓝灰色晨光照进来,窗上蒙了一层水雾,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徐君彦伸手擦干净一块地方,撑着窗台向外看,四五十米外,热腾腾的水雾湿热了晨色,十多个穿着棉袄的男人围站着,正在忙,人群遮挡,他看不清楚猪。   梁恩家很大,他家的院子从门口到大门有百米,宽数更加长,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一个大地主。   那群男人热热闹闹说些什么,女人戴着红围巾在一边围观,开水一直往那边送,晨起院外光秃秃的白杨树上落着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雾气蒸腾间,一幅独特地域特色的烟火气落入了眼里。   徐君彦回头看梁恩,见他把下巴掉在枕头上,眼睛勉强睁起来,又慢慢垂下,困得厉害。   徐君彦放下窗帘,走了回来,说:“睡吧。”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醒的时候已经上午九点多,梁恩还在睡。   徐君彦休息过来,精神已经好多了,他是被热醒的,炕上简直像一个火炉,根本躺不住。   他轻轻拍拍梁恩的肩,说:“梁恩,醒醒。”   梁恩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徐君彦挑唇说:“九点多。”   梁恩磨蹭了一会儿,起身:“啊……我快被煎熟了。”   出去的时候,客厅里都是盆子,几乎难以下脚,后面两个厨房都在用着,柴一把一把添,他们被热醒也是正常。   猪已经杀完了,放了两大盆血。   洗漱完,吃了点东西,梁恩带着徐君彦出门。   院子里的雪上有血,几只小狗在舔,是隔壁邻居家的。   天亮了,周围环境看得更清楚,原来梁恩家后面有一座矮山。   他家的牛棚就搭在山脚下。   梁恩带着徐君彦进了牛棚,大白正低着头吃草,老黄牛站在槽子边上,正在睡觉。   “这是我最喜欢的牛,”梁恩指着老黄牛说:“他以前是这群牛里的老大,很厉害。”   徐君彦好奇地看着,梁恩叫大白过来,摸摸它的牛头,说:“它是大白。”   徐君彦认得它,他打过招呼。   “我每天都看你的动态。”徐君彦站在一边,说:“大白被孤立了,它每天都很无聊很孤独。”   “牛爷爷不爱吃饭,我偷了鸵鸟的白菜给它。”   “遇到一只涨成气球的小猪,差点被玉米撑死……说实话,真的很像动漫里才会发生的事。”   梁恩的动态被人口头一条一条说出来,有一种奇异的羞耻感。   放假时看到徐君彦每天精彩又精致的生活,梁恩其实以为他已经把自己忘了。   他觉得那样告白得一时兴起,忘掉才是正常的。   他摸着大白硕大的脑袋,正色说:“偷窥狂。”   徐君彦想要解释,梁恩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徐君彦微微瞪大眼睛,看着梁恩抓着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牛头上。   白白的牛头,大大的粉鼻子,清澈的眼睛,柔软温暖的毛。   他第一次摸到牛,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其实,他一开始是有点怕的。   但是大白很温顺,徐君彦又轻轻摸了牛头两下:“你能把它们每一个都记住,好厉害。”   梁恩:“姥爷家的鸵鸟我也能记住,你喜欢鸵鸟蛋吗?我去要两个给你吃。”   徐君彦微微欠身,凑到梁恩面前,勾唇说:“对我这么好啊?”   梁恩的视线落在他眼尾那粒小红痣上,觉得有点勾人。   他勾住徐君彦的脖子,笑着说:“乖儿子,爸爸带你去喂鸵鸟。”   事实上,每一个地方的孩子都有他自己的乐趣。   但是徐君彦觉得,梁恩的生活一定比大多数人有趣多了。   他从菜窖里抱出白菜,两个人一人一颗,往鸵鸟圈走,兴致勃勃,穿得也厚,像两只排队走的。   走到门口,一个老太太探出脑袋。   “外孙儿。”老太太笑眯眯说:“你又来祸害这几个孩儿了?”   徐君彦板板正正站在后面,目光落在梁恩的侧脸,忍着笑。   老太太把自己养的鸵鸟叫“孩儿”,在这边是稀罕的意思。   说完,她看向徐君彦,说:“呦,这孩儿长得好。”   徐君彦冲着老太太笑,礼貌斯文地叫道:“姥姥。”   梁恩抱着白菜,凑上去撒娇:“姥姥,给我两颗蛋呗。”   老太太笑眯眯的,很宠很大方:“自己拿去,爱拿几个拿几个。”   老太太进屋后,梁恩走到鸵鸟圈门口,鸵鸟长得高,所以周围的围栏也高,场地平整宽阔,里边新下的雪被鸵鸟踩得乱七八糟。   看到梁恩进来,都跑了过来。   梁恩是怕徐君彦被鸵鸟打,所以没敢带他进去,就站在外面,抱着白菜,又长又细的毛脖子一下就叨了过来。   徐君彦吓得闭了下眼睛,慢慢地睁开,梁恩正站在一边笑他,背后,院墙、树丫、没有人走过的雪地上,灿烂阳光洒下来,耀出亮晶晶的冰晶,像落在地上的星星。   徐君彦呆呆看他,弯起眼睛笑,怀里的白菜被几只鸵鸟一下一下叨着,力气很大,偶尔会咬到他的衣服。   他却忽略了,他望着梁恩,目光专注又纯粹。   像这个世界上最有趣最吸引人的事情就在眼前一样,眼睛一眨不眨。   一棵白菜吃完,梁恩趁机一把抓住一只鸵鸟的脖子。   鸵鸟往后挣扎,翅膀都炸起来了,梁恩眼疾手快伸手进去。   “梁恩!”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   徐君彦还没明白梁恩这一系列动作是干嘛,侧身看过去,就见一个精神耋烁的老人掐着腰怒道:“你再拔我鸵鸟的毛儿,我就把你头上的毛儿全拔了,看你冷不冷!”   梁恩嘀咕道:“这老头儿,他也没头发,也不见他冷。”   徐君彦尽全力忍笑,梁恩跟老人对着干,说:“小气!”   姥爷瞪他,梁恩也没搭理,带着徐君彦往房子走。   姥爷家房子前边还有一个玻璃罩着的棚子,像个玻璃做的房间,采光很好,冬天外面这么冷,进了棚子就像穿越到了春天,暖气扑面而来,地上种着青菜,墙上挂着蒜和辣椒。   经过姥爷身边,姥爷弹了梁恩知道脑瓜崩,梁恩捂着头往屋里跑,徐君彦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叫了声:“姥爷。”   老头儿是个老小孩儿,看着凶,其实很爱开玩笑,问他:“梁恩的同学啊?”   徐君彦乖巧地点头。   姥爷很热情:“屋里有吃的,喜欢啥拿啥。”   恰好梁恩在里面叫他,徐君彦走了进去。   屋子里也宽敞,收拾得很干净,里屋有三四个人,正在聊天。   梁恩带徐君彦走进了后面的小棚子,里边一阵凉气扑面而来。   梁恩打开灯,徐君彦看见高高大大的货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食物。   饼干、面包、沙琪玛、蛋黄派还有奶粉之类的。   都是些老人能吃的速食,像个小型超市。   除此之外,他看到了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鸵鸟蛋,白白的、大大的,堆在屋子里。   梁恩:“这批还没卖,你挑两个,咱们回去蒸着吃。”   徐君彦没动,他不会真的挑,因为这是老人家留着卖钱的。   梁恩见他不动,自己挑了一颗,塞进徐君彦的怀里。   那颗鸵鸟蛋很有份量,徐君彦觉得可能要有三斤重。   梁恩自己也拿了一颗,又从架子上拿了一袋蛋黄派塞进徐君彦怀里,自己拿了一包饼干,说:“走。”   徐君彦抱着鸵鸟蛋跟在梁恩身后,觉得他们两个很像刚扫荡过的土匪。   顺着小路回到家,猪已经杀完了,梁妈正在炒菜,邻居里里外外帮着忙。   梁爸又出诊去了。   家里很多人,地板踩得都是泥印儿,几乎没地方站,但梁恩的房间没人进,依然很干净。   终于进了暖的地方,几乎冻僵的两个人可以缓一口气,梁恩把鸵鸟蛋放在沙发上,然后打开窗。   屋里太热了,发闷,冷空气进来温度正好。   徐君彦站在窗边,手摸着暖气,往外看。   昨晚那只小牛又走了过来,隔着窗和他对视。   大牛都在牛圈里,小牛在没长大之前有进入院子的特权。   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徐君彦,白白的眼睫垂下来,实在很可爱。   梁恩走过去,屈指敲了敲窗,小牛也不怕人,走了过来。   徐君彦转头看他,就见梁恩拆开一袋饼干,拿出一块儿,放在窗口。   小牛昂起头用嘴巴往前试探,梁恩捏着饼干递给它。   肉肉的牛舌头吐出来,然后,舔上了隔在中间的纱窗。   徐君彦:“……”   梁恩看着那小牛,然后面不改色把饼干塞进了自己嘴里。   徐君彦:“你……”   你这样不好吧……   梁恩又拿出一块儿,递向徐君彦。   徐君彦微微低头,咬住了饼干,转眸时,看到小牛正眼巴巴看他,徐君彦慢吞吞把那块儿饼干塞进了嘴里。   滴滴答答的口水从小牛嘴里淌了出来。 第529章 南北考拉   今天阳光很好,天也澄明干净,阳光洒进来,晒得人犯懒。   梁恩放下饼干袋,向徐君彦伸出手。   白皙的手掌摊开在阳光下,两片柔软细腻的毛随着窗户透进来的微风轻轻飘动,鸵鸟被他拔下了两片毛,而且是很漂亮的两片。   徐君彦伸手捏住一片,勾唇问:“礼物吗?”   梁恩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两片羽毛有多轻,轻快地说:“对啊。”   窗外没人经过了,除了一两只闲逛的小牛,午时院落宁静又有生命力。   梁妈敲敲门,探头进来:“梁恩,过来端菜,你俩就在屋里吃吧。”   一桌杀猪菜有十几道,肉很实在,而且梁妈特意把最好的部分都留给他们了。   外间里推杯换盏的声音热闹,浓浓的烟火气不需要特意感知就可以触碰。   吃过饭,已经一两点钟,外面的人还没散,正在打牌闲聊。   梁爸这时候才回来,到梁恩屋里吃饭。   见梁恩和同学穿衣服,问道:“又去哪玩儿?”   梁恩:“去山上。”   梁爸叮嘱道:“上山行,千万别下水。”   “下水?”两个人出来后,徐君彦追上梁恩的步子,问:“这里有水吗?”   “有”梁恩奇怪地看他:“这里是鸭绿江旁边啊。”   徐君彦:“……”   徐君彦:“中朝边境的鸭绿江吗?”   “离这里有两公里,”梁恩举起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不能下水,人只要一下去,脑袋会立刻被瞄准。”   徐君彦瞪大眼睛看他,笨拙的棉服里呼出的冷空气被靠西的太阳染上暖色,说:“你住的地方也好厉害。”   梁恩弯起眼睛,抬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白皙的脸,轻快地说:“你明天就走了,我带你去看看鸭绿江吧。”   徐君彦一眨不眨看他,乖乖点头。   这个时候,冰雪已经封江。   冷冽肃杀的风从远处吹过来,梁恩没到江边,那里太远,他把自行车停在空旷荒凉的雪地上,指着远处的江水,大声说:“那是鸭绿江,鸭绿江水从天池来,很干净,以前经常能看到朝鲜人来这里打水。”   徐君彦站在雪地上遥望过去,冷风吹得梁恩的声音有些气喘,他转过身,看雪地里那个戴着粉色毛绒帽子的清秀男孩儿,听到他大声说:“这里是农田,后面是山,春天的时候这里很美,有大片的油菜花。”   徐君彦轻轻弯起唇,问:“你见过朝鲜人吗?”   梁恩:“当然。”   梁恩捂着自己冻得发麻的脸,说:“我会说朝鲜语,只是说的机会很少。”   徐君彦挪动脚步,走到梁恩面前,把冷风遮挡在自己身后。   冬天天黑得快,太阳落山早,三点多,夕阳已经铺了下来。   空旷宽广的平地连着江水,白雪绵延至群山与天边,被红彤彤的太阳照得灿烂。   冷空气遇到暖意,化成了白雾,徐君彦微低着头,靠近半坐在自行车上的少年。   梁恩察觉到他好像要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躲闪,一眨不眨望着他的眼睛,轻抿起唇。   “我……”   腼腆帅气的乖男孩儿轻轻开口,雾气氤氲了微风扬起的冰晶。清朗的声音带着天然的苏感,流利又温柔的粤语发音说:“我好钟意你你有无钟意我啊?”   清透的眸子里渐渐绽开了笑意,梁恩握着自行车把的手缓缓收紧,而后仰起头,轻轻在男生唇上吻了一下。   徐君彦微微瞪大眼睛,目光紧追着梁恩,他听到梁恩温温软软地说:“钟意你。”   太阳架在了光秃秃的枝丫,像一只红彤彤的果子,徐君彦低下头,微凉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不同于昨夜醉意朦胧间的黑暗,无法触碰的内心,是实实在在地贴在一起。   两个男孩儿在鸭绿江岸的田野上青涩地接吻。   呼吸出的白雾潮湿温热,唇一遍遍变湿吹凉又变色。   梁恩睁着眼睛,看着徐君彦眼尾的那粒小红痣,唇被一下一下拱着吮吻,明明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他却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慌乱。   如果这里是春天,大片油菜花盛开,草木繁盛随春水而生,牛羊悠然漫步,自成一幅山水画卷。   现在是冬天,银装素裹着国界边线,奔腾的鸭绿江水厚厚冰封,雪从上面吹拂而过,灿烂夕阳下,细细的冰晶从天空洒落,如同满天的星星降落,在一片洁白的世界。   “你知唔知啊?”梁恩用并不标准的粤语腔调,边笑边说:“你锡我嘅时候,好似小猪喺拱泥食。”   徐君彦僵住,红着脸看他,局促又窘迫。   良久,他开口,语气温软,像在私语又像撒娇:“咁……可唔可以畀机会多练习几次呀?”   梁恩笑得厉害,推着车往回走,回途阳光落在他的肩上,灿烂耀目。   徐君彦迈步,跑着跟上,与他并肩。   鸭绿江对岸,朝鲜的村庄已经开始生火做饭,林间倦鸟还巢。   “明天早上七点钟的公交,”梁恩蹲在厨房地上弄鸵鸟蛋,说:“六点半起床就可以,我送你到车上。”   晚上来吃猪肉的人已经离开,另一个厨房,梁妈在熬猪油渣,想要赶在徐君彦离开前能够吃到。   徐君彦靠在门边看着,低低说:“你这么想让我走吗?”   梁恩齿间咬着一块儿糖,那是徐君彦带给他的礼物,一个大盒子,里边是各种各样的糖,每一种只有一块。   梁恩嘴馋,他很会送礼。   “我还不愿意早起呢,”梁恩含含糊糊说:“但是明天晚上有暴风雪,所有车都会停运,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徐君彦低下头,没说话。   刚刚杀猪后屋子难免油腻腻,但是梁妈很勤快,一天时间就把屋子弄得干干净净。   梁恩做了两颗蒸鸵鸟蛋,这是他最擅长的,一颗给爸妈吃,另一颗给徐君彦。   晚上起风了,梁妈在厨房走不开,叫梁恩帮忙数牛。   天上飘了小雪,牛正从山上走回来。   两个人站在牛棚旁边,一起数数。   牛的身上落了雪,一头一头走进去,缓慢又治愈。   一共二十几头,值很多钱,梁恩家里也种粮食,爸妈勤劳能干,所以梁恩也是富养起来的。   确定牛没少,两个人往家里走,雪落的时候很安静,人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声音踏实。   走出牛圈,徐君彦忽然停步,转头看牛圈门口那盏灯。   那盏并不算明亮的灯在漆黑的夜色里像是指路的方向,雪在灯罩下飘飘落下。   “那天……”徐君彦说:“你在这里跟我说,下一场雪来了。”   梁恩抓住他的手往前拖,很直白地说出来:“你又不喜欢雪。”   “谁说的?”徐君彦追上他,认真地说:“我现在最喜欢雪了。”   这一夜里,他最喜欢的雪从天空降落,伴随大风和强冷空气。   梁恩半夜醒过一次,听到外面的风雪拍打着窗。   屋里气温也降了些,梁恩掀开一边徐君彦的被子,挪了进去,挤着枕在他的枕头上。   “梁恩?”男生迷迷糊糊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梁恩搂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身上,困倦地说:“你的被子厚。”   徐君彦翻了个身,伸手将梁恩搂进怀里,闭上了眼睛。   窗外风雪吹过群山与江面,万家灯火消停。   闹钟响起来,梁恩先起的。   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查看。   窗外天灰蒙蒙的,太阳还没升起,院子里一片银白,雪离他很近。   说很近的原因,是外面的雪很深很深。   他开门出去,梁妈已经醒了,刚喂过牛回来,裹得很严实,腿上都是雪,到了小腿的位置。   “起了?”梁妈说:“外面肯定封路了,不着急的话,你让君彦再住两天吧。”   梁恩走到门口,推开门。   外面风雪已经停了,门口清扫出一条小路,梁爸在外面,还在铲雪,已经到了大门口。   徐君彦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走出来时,梁恩从门口转头:“再去睡会儿吧,你走不了了。”   徐君彦眼睛微微亮,跟着看出去,整个世界都很安静,一片雪白。   屋子里重新暖了起来,梁爸一大早就起来烧了暖气。   但是两个人没再睡,一人一把木掀跟着铲雪,雪几乎没过了人的小腿。   三个人干得快,很快就在院子里攒成了一个大雪堆,像小山一样。   太阳升起来了,把世界照得刺眼。   “一会儿叫铲车铲出去就行了,辛苦了,两个小伙子。”梁爸很高兴,夸了两人几句,进了屋。   梁恩围着雪堆转,徐君彦撑着木掀追着看他,见梁恩兴致勃勃地说:“阿彦,我给你造一个雪屋吧。”   这是梁恩第一次这么称呼他,陌生又亲昵,徐君彦裹上冰晶的眼睫轻颤,呆呆应声:“好啊。”   造雪屋需要很多雪,恰好现在不缺这东西。   梁恩找来木箱,往里面填雪,压实。   梁爸今天难得清闲,跟着他一起弄,顺便指导。   雪定型需要一天,一块块雪豆腐整整齐齐排在院子里。   搭建需要两天,梁恩将雪一块一块搭上去,碎雪填补空隙。   第四天的时候,雪屋搭建成了,长得像一个蒙古包,足够两个人进去。   梁妈很喜欢,举着手机绕着雪屋拍短视频,配着音乐是《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是个很懂孩子快乐的人,看两个人蹲在地上弄雪墙的细枝末节,一幅不想回屋的样子,说:“我给你们弄火锅,晌饭在里面吃吧。”   徐君彦转过头,笑着说:“谢谢阿”   火锅里面放了很多肉卷和丸子,旁边一盘非常美味的酱牛肉,是梁恩姥姥做的,雪桌的一边,用热水温的酒。   两个人冻得耳朵红彤彤的,钻进雪屋里,挨着坐。   里边不冷,甚至炭火的热气让整个空间暖了起来。   外面阳光柔和,两个人在雪屋里吃火锅。   “你以为这是饮料啊?我姥姥酿的葡萄酒,后劲儿很大的。”梁恩咬着酱牛肉,说:“下午我爸去县城,把你带到那里,你就可以坐公交回去了,那里车方便,每小时就有一趟。”   徐君彦用手背蹭了一下唇,低头说:“我不想走。”   梁恩:“你再不走就得在这里过年了。”   徐君彦家里来了两次电话,是叫他回广州。   今年爸妈两边的人都要一起去澳门过春节,他必须得走了。   “我知道,”徐君彦说:“可是……”   梁恩扭头看他。   徐君彦轻轻吸气,咬唇说:“怕走以后,你不理我了。”   梁恩瞅他一眼,若有所思地嘀咕道:“你果然和宰相共用一套脑部系统吗?”   徐君彦皱眉问他:“你就不会担心吗?”   梁恩摇头,放下筷子,双手捧起他的脸。   徐君彦缓缓攥紧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呆呆看他。   梁恩捏他的脸,嘀咕道:“难怪他们叫你小奶狗。”   他笑着问:“亲一下吗?”   徐君彦轻轻闭上眼睛,梁恩在他染了葡萄酒的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睁开眼时,徐君彦看到雾气氤氲里,雪屋门口探进来一个头。   小牛犊把头探进来,好奇地看着这个纯白的雪做的房子,座椅、桌子都是雪砌成,它看向锅,锅里正煮着牛肉。   徐君彦耳朵很红,白皙的脸上眼尾的小痣清晰潋滟,他凑上去,重新吻住梁恩的唇。   唇青涩又缠绵地辗转亲吻,水汽附着在雪屋墙壁,化成水又顷刻结成冰,大门外,响起了鸣笛声。 第530章 南北考拉   徐君彦走后的晚上,梁恩和毛豆排位,冷却时间,他切出来随手刷社交动态。   往下滑了两页,他手上一停。   他刷到了徐君彦的动态,是几张照片,他家院子里雪屋的外部照片,内部照片,还有热腾腾的火锅。   上面那行字打着双引号“阿彦,我给你造一个雪屋吧。”   梁恩弯起唇,点了个赞。   徐君彦担心的事没发生,梁恩对他很好很好,并不会对他轻微的恋爱脑感到厌烦。   梁恩喜欢听徐君彦说粤语,每一次发语音条的时候,男生温柔又苏感的声音传出来,都会天然加心动分数。   梁恩每天的日子还是照旧,白天跟着爸爸去看诊,晚上打打游戏或者和徐君彦视频。   这个冬天又冷又漫长,二月末开学时,地上冰雪仍未消融。   早自习还是那个时间,食堂没开门,梁恩和毛豆宰相买完饭,最先到班里,因为今天他们仨值日。   他去水房洗了拖布,毛豆和宰相扫地擦桌子。   从最后一列往前,利利索索拖到门口。   面前出现一双鞋。   他抬起头来,徐君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眼里含笑。   梁恩眼睛一亮,张开双手,徐君彦紧紧把他抱进了怀里,唇贴在他的脸侧,反复亲了两次,亲昵又软地说:“bb,我好挂住你啊。”   “哇!”宰相的。   “呦呦呦!”毛豆的。   他们每天都在聊天,但见面还是觉得想念。毛豆和宰相分明已经知道,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食堂换了一家承包商,都是托了徐君彦的福,他也交了钱,平时和梁恩他们一起吃饭,中午就跟着一起回宿舍休息。   中午,徐君彦躺在梁恩床上睡觉,梁恩睡不着,拿他的手机出来玩游戏。   点开游戏时却出现了自动登录。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账号,毛豆带过来的那个朋友,后来他们常在一起玩,直至开学,这个人什么皮肤都有,是个土豪,但没见他说过话。   点开一看,国服守约。   梁恩呆了很久,撑着床,凑到徐君彦面前。   中午宿舍很静,学校不允许大声喧哗。   梁恩低低叫他:“阿彦。”   徐君彦困倦地应了声。   梁恩轻声说:“傻子。”   徐君彦像是醒了,小声说:“不傻。”   梁恩半靠在他腿上,软软说:“不傻你那时候就不管不顾直接表白?”   徐君彦睁开眼,清透的眸子望向梁恩,好一会儿,说:“你总是偷偷看我,上自习、和他们聊天的空隙,我以为你稍微有一点喜欢我……”   梁恩窘迫地捂住他的嘴。他不知道自己自以为小心翼翼的举动一直被他留意。   片刻后,又觉得这也没什么,躺在他身边,小声说:“所以你因为我看你才喜欢我?”   徐君彦摇头。   他凑过来,轻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想你一直看着我,看别人我会吃醋。”   寂静的宿舍里响起毛豆的声音:“所以你那天问笔仙梁恩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他了吗?”   梁恩身体一僵,两个人一阵沉默。   张玉书从床上爬起来,忍笑说:“继续说还没听够。”   梁恩转头,寝室七个人头一起看过来。   梁恩深吸一口气,坐起身,咬牙说:“你们不是睡着了吗?不是,不知道他脸皮薄吗?”   身后,徐君彦低低笑了出来,梁恩转头瞪他,男孩儿立刻停止笑,无辜又单纯的眸子看他,支支吾吾说:“我……我……”   梁恩:“睡觉!”   徐君彦乖乖抱着被子,老老实实躺下,说:“好。”   寝室里安静了下来,室友也没多逗他们。   窗外三月暖阳铺在软绵绵的鹅绒被子上,许久,徐君彦翻了个身,唇凑近梁恩微红的耳朵,低低说:“BB,我真系好好彩可以见到你,好好彩你可以留意我,假设听日唔会嚟啦,我想同你一齐,假设你唔嫌弃我太蠢,我想永远跟喺你身后,替你遮挡住北方冬天嘅暴风雪。”   宝贝,我真的好幸运可以遇见你,很幸运你可以注意到我,假如明天不会再来了,我想和你一起,假如你不嫌弃我太笨,我想永远跟在你身后,替你遮挡住北方冬天的暴风雪。   他用粤语说,很苏很温柔,这里除了梁恩,谁也听不懂。   梁恩偷偷抬手,将头上的粉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双眼和红彤彤的耳朵。   而后,徐君彦在他的脸上小心翼翼亲了一下。   学校小花园的两只白色考拉已经融化,俏丽的杏花新枝从底下发芽。   教室窗外的绿藤在春风里浮动,生命的活力从去年冬天蛰伏,一朝迸发。   窗前,少年抵挡不住困倦趴在桌上睡着了,手上仍握着笔,一只修长的手托在他白皙俊秀的脸,左手在练习册上写着字。   生物老师换了,但是梁恩可能要适应一段时间这个唐僧式授课方式。   阳春三月天,北方冰雪消融,校园里到处滴答滴答落着水珠。   时间一直不停向前走,季节更替不休,冬天里的秘密建议不要留在那个冬天。 第554章 《南北考拉》番外篇   “爸,你又要出去啊?”   凌晨一点,梁恩从炕上坐起,看到窗外手电光晃动。   梁爸应了声,声音里仍有未醒的沉闷和迟钝。   “阿彦,起来。”梁恩推推一旁的徐君彦,说:“我们也去呀。”   他们两个还没睡,刚刚做完卷子关上灯。   徐君彦起身,扯过一旁的衣裳。   “爸,等等我们!”梁恩喊道。   再开学高三冲刺了,这个寒假徐君彦是在梁恩家过的,两个人一起学习。   学得精神紧绷,正好出去玩一圈。   徐君彦也想去看看梁爸爸工作。   两个人动作迅速穿好衣裳,跑出门。   梁爸已经把车打着了。   外面天气太冷,只是一会儿就冻僵了。   梁恩的手冻得疼,跑到车旁拉开门,两个人一起上去了。   车上也冷,冰窖一样,刚从温暖的地方出来,好像上了刑场。   梁爸经常会这样半夜出门。   “你俩也不嫌冷,”梁爸笑道:“有人陪着我还不容易犯困,挺好。”   梁恩冻得发抖,尽量靠着徐君彦,呼吸出的白雾散在漆黑的车里,乡路上都是雪。   车灯照的范围有限,村子里的人都睡了,更显得冷清。   徐君彦抓住他的手,掀开自己的羽绒服衣摆,塞了进去。   冰凉的手隔着一层薄卫衣,贴在他暖洋洋的肚子上。   梁恩弯起眼睛,把另一只手也塞进去。   徐君彦也很怕冷,双手缩在衣袖里,抓着袖口,隔着羽绒服贴在梁恩手背上,轻轻压着。   “爸,远吗?”梁恩问。   梁爸:“十多里地。”   那不算远。   梁爸半夜一百里都跑过。   路上梁爸话很少,他很疲惫。   车里寂静,徐君彦叫道:“叔叔,我来开吧。”   梁爸笑起来:“你还会开车呢?”   徐君彦把领口往下拉了拉,说:“嗯,我有票。”   “这路你可开不了,”梁爸说:“路太滑了,熟悉的都得仔细开。”   到的时候村民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家人都挤在牛棚里头。   徐君彦跟着梁恩下车,看他熟练地给爸爸拿了工具,上前帮忙。   牛棚里温度高一点,味道不好闻,徐君彦皱了皱眉,看梁恩习以为常,又把眉头展开了。   牛是难产,梁爸在里边弄,两个人帮不上,就站得远远的。   快半夜两点了。   牛棚门外下起了雪。   徐君彦站在梁恩身后,张开双臂,把他环在怀里,整个人靠在他背上休息。   这样的举动对于两个男孩儿来说也不算暧昧,一旁的大娘问:“累了?进屋坐会儿?”   梁恩摇摇头。   大娘热情地夸赞:“真孝顺,大半夜的还跟着你爸出来干活儿。”   梁恩笑笑,没接话,有些担忧地看着爸爸。   他昨天就有点感冒,这会儿灯光下边,黑乎乎的脸都泛白。   快到三点,小牛成功接下来了。   梁爸也没多待,嘱咐了两句就往外走。   徐君彦看见梁爸走路都在晃。   “叔叔,我开吧。”徐君彦跑上去,扶住他的手臂,说:“大不了我慢点,您在后面躺一下。”   梁爸不怎么同意,但是拗不过他们,去了后座。   梁恩他们坐在前面坐好,徐君彦熟练地打着了车。   梁恩第一次看他开车,有些新奇,也有点不信任。   但好在他开得还算稳。   梁恩歪头看他的侧脸,安静的午夜里,他忽然觉得心脏酸软又很踏实。   他轻声问:“阿彦,你开过很多次车吗?”   徐君彦弯弯唇:“我有辆跑车,等毕业带你去跑。”   梁爸睡着了,打起了鼾。   梁恩期待地说:“我们去旅行吧。”   徐君彦:“好。”   顿了顿,他说:“那之前陪我回家一趟吧。”   梁恩“嗯”了声,看着前面纷乱飘下的雪,北方的冬天寒冷又寂静。   “你冷不冷?”梁恩问。   徐君彦低低说:“你锡我一下就唔冻喇。”   声音很低很温柔,是刻意的悄悄话。   梁恩弯起唇,倾身,撑着徐君彦的大腿,在他冰凉凉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车里安静,路上车灯被雪色反射回来,能模糊看清人的影子。   后座,梁医生无声闭上了眼睛,好像从来没醒过。   “啊!不冷了。”徐君彦轻笑着,好听的声音夸张又中二地说:“能量回满!”   梁恩掐住他好看的脸,眯起眼机器人一样平板地念道:“移动电源持续充电中。”   梁爸嘴角一言难尽地下压,偷偷把大衣盖过了脸。   到家时天仍黑着,几个人下车跑进屋里。   倒上温水洗脸洗手,然后钻进了被子。   被子里仍暖洋洋的。   梁恩钻进了徐君彦的被子,手脚冰凉地往他身上贴。   他抬起头,想要说话,无意间蹭到徐君彦低下来的唇。   微微一顿,微凉的唇贴和在一起,轻轻启唇,无声地深吻。   夜色渐渐静下去了。   一睡就到天亮,因为昨晚的折腾,家长没叫他们。   醒时窗外银装素裹,两头小牛趴在窗外,瞪着大眼睛探头探脑往里看。   两个人趴在枕头上,一起看他们。   “今天吃牛肉火锅吧。”梁恩懒洋洋地说。   徐君彦点头:“好。”   小牛一起扭头,屁股对着他们,慢悠悠溜了。   雪后天空蔚蓝。   真期待,属于他们的未来。   # 三世伞 第531章 三世伞   看这篇之前,请先看544章评论,再决定要不要看,如果介意,请不要看!!!如果看了,觉得不满也请不要评论!最后一篇了,请平和点,如果看了还要在后面发表不满,我会删评拉黑!   月亮清晰明透得像光滑镜面,高悬在透骨森寒的冬夜。   雪深没过膝盖,寂静平整的雪原空荡无际,凛冽的风从旷野吹来,远处的村庄已经熄灯,一片死寂。   我记得家里的房框子就在这个方向,一脚踩进雪壳里,身体不受控制向前踉跄,我费力从雪中爬起来,寒风迎面,脸上皮肤疼得像在被刀割斧凿。   我拍掉眼睛和脸上的雪,粗喘着遥望四周,到处都是一个样儿。   高大的树林子在夜色中静静矗立,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并不成群,而是一排一排分散,像平原上的一丛丛青黑的韭菜苗儿。   十几年前有一段时间树很贵,这里的人纷纷开始跟风种树,但树成长周期长,不会快速回本,且树荫糟蹋庄稼、占用耕地,所以招人烦。   那些十几年前长到现在,还未被砍伐的树,多半已经很高,但年岁太小,并不算粗。   如今种树人多半早已离开村子,去往别处,把这些曾寄与心血、现在早就不值钱的树忘到了脑后。   但它们也无法被砍伐,因为没有砍伐证,砍了违法。   我家的树就在这些远远近近的黑影中,只不过我记不清是哪一片了。   毕竟上一次来,我才七岁。   身体已经快被冻僵,我费力从口袋里掏出罗盘,就着月明看。   罗盘指针疯狂转了几圈,稳稳指上了西北边。   我抬起头看,那里模模糊糊有一片树林,在寒冷月色下,大雪覆盖间,静默矗立。   我收起罗盘,向那个方向走去。   这不是普通耕地,是一个房框子,这里以前是一个大院子,是一户人家,南北东西占地有两晌,大得令人咋舌,如今只剩下一个土墙圈起的框,所以叫房框子。   早年间父亲翻地的时候,曾在里面翻到过银元、子弹壳,还有一罐子鸦片,当然,鸦片给上交警察局了。   除此之外,父亲还曾在这里翻出过骨头茬儿,人的。   这里以前是一个大地主家,不过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早就覆灭。   但父亲说,这户人家曾经非常辉煌,至少他们一定有炮楼、护院,还有钱抽大烟。   我小时候对这个地方非常敬畏,父亲也是,一旦夜幕降临,无论还差多少活儿没干完,他都会立刻离开回家。因为有那么几次,他夜里忙的时候,听到有枪响,还有唱戏的声音,就在耳边,听得真真切切,除此之外,这里夜里冷得不正常。   可我仍爱来这里玩,因为春天的时候,这里会开很多的花,白色的,毛茸茸,大片大片开满房框子周围。   父亲不知道这里以前的故事,没人知道。   爷爷辈搬到这儿时这里已经荒了,野草有人高,草里都是蛇,也会有狼和老虎。   这是抗战前的老地方,后来成了无人踏足的荒地,开荒时用爬犁搂草,一搂就是一爬犁的蛇,聚在一堆,用火烧,蛇在里边翻滚扭动,火光冲天,看得人心惊胆寒。   后来,这里开垦成农田,毒蛇猛兽慢慢就没了,只剩下人。   我一脚踩进了雪坑里,腰往下都陷了进去。   胡乱扒了扒身前的雪,我在雪里游着往前走,扒住土墙,咬牙爬了上去。   那块低矮的黄土墙被我扒掉了一块茬儿,我疲累地坐在土墙上大口喘气。   我忘了,房框子四周是大坑,只有院子入口处是平地,我没走正门,爬进来的,肯定掉进坑里。   面前的树林密而深,枝茬交错延伸成了巨网,罩在头顶,压得月色晦暗。   尽管地上落了白雪,肉眼却难以看清林中四五步外的情形。   一墙之隔,一半月色通透如明镜,一半晦暗阴森,我胯坐在墙上,左腿在外,右腿在房框子之内,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右腿上仿佛起了细细的毛刺,虚得发软。   我再次抬头看月亮,月光落了一半在我身上,另半张脸由几十米的树影遮挡。   月亮不发热,可我左边的脸上是猛然停住走动缓和过来的烫,右边,如坠极寒冰窟。   我紧紧抓着手上的罗盘,踉踉跄跄爬进了矮墙。   我已经迷失方向了。   向里走了约十分钟后,我忽然发觉了这个事情。   起因是我看到树影落在我的身后,我心不在焉地想应该已经到了后半夜。   因为前半夜时月亮在东边,影子该是在西边,现在我的树影在东。   这个念头轻描淡写闪过脑海,刹那间我的腿僵在原地,呼出的白雾揉皱了没过腿弯的雪,怪异扭曲的树影画外那平整无暇的雪地上,我僵硬地一格一格抬起头,高功率的手电灯光仿佛被黑夜吞噬,只剩下短短的路径。   借着那手电光影,我看到了前边雪地一行突兀出现的极深、极新的脚印。   我想起来一件事。   那就是进来前我曾看过月亮,那时月亮在东边,很东。   我只走了十几分钟,月亮不可能走得那么快。   只有一种可能,我迷失方向了我是说我感知上的方向。   雪太厚了,我加快步子往前,跌跌撞撞跑到脚印的地方,扶着一棵树大口喘息。   白雾弥散间,我打着手电仔细看,然后顺着那条单一笔直的足迹往前照,那趟足印在五六步外转了个弯,向左去了。   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慢慢攀爬上了我的全身,捆住了我的每一寸骨骼,还有混沌的大脑。   我缓缓抬起腿,手电灯光下,那两个足印一模一样。   我……我是走的直线,人工种植的林子是笔直成排的,我没有转过弯,从墙那里开始就是直线。   我豁然转身,逃命似的向来路疾走。   然而,走出几十米,我发现,我足迹消失了。   眼底涌起一阵涩意,我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委屈占据上风,我也没再试图向前走。   冰冷的手捧起罗盘,北方凛冽刺骨的寒风里,手电灯光下,师父留给我的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着。   手电灯光惊恐地胡乱在树林里划出无痕的线,我知道这里有什么。   可我现在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猛然闭上眼睛,然后努力看向四周,只有静谧无际的森林和灰色的雪。   我的手在发颤,牙齿不自控地咯咯响,冰凉的手指缓缓贴在左眼皮上。   一只右眼瑟缩着向左右看,什么也没有。   复又把手贴在右眼上,左眼里也什么都没有。   几个喘息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在,还有月亮,能够辨别方向。   我仰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勉强压下自己的恐惧,尝试跟着月亮退出树林。   东北角,往东1200步,往北800步,   我现在转错路,必须重新丈量。   月亮仍是月亮,在天上高高悬着,我透过头顶凌乱枝茬编织成的巨网看它,尽量忽略这里的异常。   走了二十几分钟,我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喘气,手控制不住发抖。   我越走越远,我找不到边,看着月亮也找不到。   我不知道是月亮在变还是自己在变,总之我仍在兜圈子。这种感觉特别难受,就像一个人一口气原地转了几十个圈那样,脑子都成了浆,伴随着头晕、恶心。   我不知道我走不出去,是父亲曾经挖出的那些骨头在阻拦,还是死在过去的那些亡魂一直不肯走。   爷爷辈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荒废,最早最早,这里的土地谁开垦就属于谁,所有耕地都是可以自己占用的,能开垦多少占多大。   我小时候听过爷爷提起,他来这里时,这片荒原只有这一户人家,院中有二十多间房子。   那时饭都吃不起,没人会对它感兴趣,房子多数都塌了,里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爷爷就把房子推平,作为耕地。   推平后,那些或许遗留的东西,就都埋在了地下。   喉咙猩甜,四面八方而来的冷风狠狠从我身上穿透,这个季节,在野外待上一宿,人会冻死,我毫不怀疑。   更何况这里本来就比院外冷。   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僵硬,暴露在帽子外的头发上起了白霜。   “你……你不讲信用……”呼出的气,让发上的霜更厚,露出的已经全部变白,轻轻一折,头发就会断裂,就如同十几分钟或是几个小时后的我,轻轻一掰,我就会碎成冰块。   我仰起头,看着这片树林。   这片树林是父亲亲手栽的,它们小时候我见过,只有细细小小一条,二三十公分左右。   那些曾经只到人小腿的树,那么不起眼。   由父亲种的树,他故去后疯长,困住了我。   “你不讲信用!”我用生疼的嗓子愤怒地低吼:“你骗我!”   眼泪砸了一滴,落在我的羽绒服袖子上,眨眼间变成了冰珠。   零下四十摄氏度的夜。   孤魂野鬼,它们杀不了人,但,他们可以困住我,让我冻死。   我真傻……我真傻……   我挪动脚步,捂着冰冷的脸,原地徘徊走动,怕自己血液被冻住。   我颤着唇,绝望地轻轻说:“我走了很远的路……”   风好像停了。   我焦虑地转了两圈后,脚步慢慢停住,抬起头看向密林深处。   风停了,四野静悄悄的,是雪落地都会有声音那种静。   羽绒服不用抵御寒风后,有一瞬不适应,后迅速回温。   我意识到什么,慌忙四处看。   而后,我的耳边炸起一声巨大的枪响。   声音真的太大,我的大脑被震得阵阵发麻,惊骇得魂儿出了一半的窍。   我的心脏随着那枪声瞬间脱轨,紧紧卡在了嗓子眼,踉跄后退,跌进了厚重的雪里。   然而周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这里只有我自己。   我想起了父亲的话,他说,曾在这里听过枪声。   不等细想,我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   这里正在发生极激烈的枪战!   我缩在雪地里,捂着耳朵发抖,我的腿肉眼可见地在颤,可我仍试图冷静下来,瞪着眼睛四处找。   两分钟后,我从雪地里爬起来,迈开步子,穿过两排树的中央,径直向一个方向走过去。   耳边穿过子弹破空的声响,我越走越快,我知道那不属于这个时间,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只能尽快。   我跋涉在深厚的雪里,有种错觉,我正行走在乱世的枪林弹雨中。   而后,我停留在了一棵树前,那是子弹射往的地方。   枪声骤然停了,夜重新变得静悄悄。 第532章 三世伞   我缓缓蹲下,伸手拂开一层雪。   头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我抓着一把雪,仰头看,是一只老鸹,黑漆漆的站在枝丫,正歪头盯着我。   我脱下书包,打开,从里边取出了洛阳铲。   冬天,雪几十公分厚,雪下土冻得很硬很牢固。   手电被我固定在树干上,正对着一片空地,我攥着铲子,挖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身上起了汗,旁边的冻土混着雪已经堆了老高,树林里仍一片灰黑冷寂,月色朦胧,手电灯光给我照着明。   当我看到黑色的漆时,腿控制不住一软。   我跪下来,胡乱用手扒开上面的土,手电灯光照射下,那块黑色木板反着油量的光。   就像刚刷上去一样。   我双手抓在木板边缘,使出吃奶力气往起搬,黑色木板纹丝不动。   我咬牙站起来,用几乎虚脱的手抓起洛阳铲,顺着那块木板往旁边挖。   深坑里,一具黑漆棺材出现在了眼前。   我手脚虚软,靠在土堆上喘粗气,因为过度疲劳,手不受控制地在发抖。   我垂眸看着面前那具棺材,心里茫然又害怕。   几分钟后,我勉强动了动,手脚并用爬出坑,找到倒在雪地上的背包,从里边拿出一把锯子、一块黄布,重新跳了下去。   跳下去时没留神,脚差点扭了,我打量四周,这么深,怪不得当年翻地都没有翻到。   棺材上没有棺钉,不知是当初没来得及钉还是有其他缘故。   我把洛阳铲插进边缘,用力一撬,“咯吱”一声牙碜的声响后,棺材盖被起出。   我趁着这点空隙,快速把它推开一条缝隙。   见过棺材的都知道,那东西的盖子很重很重,但是有一定坡度,一边高一边矮。   也许埋的时候,地面本就不平,且这只是一个薄棺的缘故,盖子很轻,我轻而易举地把棺材盖推开了很大一条缝,惯性作用下,盖子直接侧翻到了一边,暴漏了棺材里的景象。   我匆匆看了一眼,其实也只看到了一抹清冷的白,对死尸本能的恐惧让我吓得跌在了地上。   几秒钟后,我跌跌撞撞爬到棺材边,眼泪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我伸出手,用力去扯棺材里的东西,不知所措地哭着说:“怎么……怎么都是树根?”   那是一副被树根缠绕的白骨。   板板正正平躺着,身上的皮肉尽数消解干净,只剩下一幅骨头架子。粗壮的树根刺破了棺材的边缘与底部,像数不清的黑蛇,紧紧将它缠绕。   我看到了有一条树根,从脆弱的棺材底部破出,即将穿透他的心脏位置。   我用锯子锯开缠绕在白骨上的树根,一点一点,谨慎小心。   直至我能够把白骨顺利取出的程度,我在地上铺开了黄布。   然后,小心翼翼触向那具白骨安稳摆在身侧的左手、一只修长好看的骨头架子。   骨头表面微糙,有点冷,但我的手我也很冷,趋近麻木。   我轻轻牵起了他的左手。   “你起来吧。”我低低说。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我自己的声音。   手骨捧放在黄布上,而后,是右手。   从头骨依次向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全部放在黄布上。   捡到腿骨时,我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咔嚓”响,就在我身后。   背上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我胸口剧烈起伏,惊恐地转过头去,直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睛。   有那么瞬间我心脏都停跳了,但很快重新鼓动起来,越来越快,我与那双不足一米的绿眼睛对视着,迅速抓起一旁的洛阳铲,向它拍了过去。   “滚开!狐狸!”我龇牙咧嘴地驱赶它,吼道:“把胳膊给我放下!”   那只鬼鬼祟祟的红毛野狐狸被我吓了一跳,扔下嘴里的骨头棒子,拔腿就跑。   我小心捡起骨头,把它放回黄布上,转身,继续捡起棺材里的腿骨。   这个人应该很高为了减缓恐惧,我催眠自己想些无关紧要的事,那条腿骨很长,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的腿大概比我的长出五六公分。   终于全部完成,我小心把黄布系好,站起来,又看向棺材里。   棺材里没有宝藏,几枚金属色的东西落在破开棺底的泥泞里,那是一枚枚子弹。   我抱着那副轻飘飘的骨头,从坑里爬了上去。   把骨头塞进背包里,我抱着背包,往外走。   头顶的老鸹扑棱着翅膀闯进密林,我发现我能辫清方向了,就好像头脑一下就清楚了。   兜兜转转那么久,我走出去只用了十几分钟。   远远看见了树林的尽头,低矮的土墙正淋着月光。   我加快脚步往外走,快走出去时,我忽然听到了唱戏声。   咿咿呀呀,哭哭笑笑,原自树林深处,模模糊糊。   我停步,侧身回头看。   里面仍晦暗阴森。   他们唱的是什么?那么杀气腾腾。   我仔细听着,那腔调我从没听过。   走出树林时,眼前视野立刻开朗,寒风兜头扇了过来。   我一点也不想多留了,抱着背包快速向墙边跑,那里还留着我来时的脚印,我跨过矮墙,顺着来路走。   眼泪又控制不住淌了下来,是因为劫后余生也是因为后怕,吧嗒吧嗒落在背包上,变成一粒粒冰珠。   我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上跌跌撞撞往前跑,身后悄无声息跟着几只黑乎乎的影子。   我不断回头看,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夜色中盯着我,已经跟了一路。   我停步,抓起一把地上的雪,狠狠砸了过去。   我恼怒地大声吼道:“坏狐狸!走开!”   几只狐狸慢慢停了步。   我迅速往乡道上跑。   我租的车停在乡道上,静静等着。   拉开车门,把背包放在副驾上。   然后上了车,打开车载灯。   车里很冷很冷,和外面几乎不差什么。   我打开暖风,空调呼呼的运作声里,慢慢热起来的风吹在我的脸上。   我疲惫地靠在驾驶座,觉得身上半点力气都没了。   我打开车灯,灯光照亮了宁静的乡道,远处村庄的鸡叫了,已经快要天亮。   我慢慢转头,看向副驾上安安静静的背包,沉默片刻,抬手,发动了汽车。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我旷了一整天的课。   店门外拉着厚厚的卷帘门,黑底白字的招牌在昏黄路灯下冷清黯淡,今天又下了雪,门口堆着售卖的烧纸、金元宝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有零星的大学生从街上经过,手上拿着浴筐,是刚刚从对面街的澡堂洗完澡回学校,除此之外,这么冷的天,路上几乎没人走动。   我抱着背包走向店门口,摸出钥匙,打开了上面挂着的锁。   永乐殡葬寿木。   这是我的店,师父临走前把店给了我,我靠它生存。   店里很冷,打开灯,纸人纸马、寿衣、棺材都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头,又满又挤,白炽灯泛着苍白的冷光。   我重新拉下厚厚的卷帘门,锁好,把玻璃门也严严实实合上,确定没什么问题,转身走进店里,深吸一口气,将背包放在老旧的红漆木桌上。   店里太静,拉链拉开的声音清晰明显,流畅的响声里,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黄色的包袱露出一角,苍白的灯光静静铺在上面。   我垂下双手,垂眸死死盯着它,干燥到开裂的嘴唇轻轻阖动,低低说:“你……可以说话吗?”   那是一堆凌乱的骨头,被我一根一根拾起来的,我站在原地,盯着它,至少等了五分钟。   它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想我一定是傻了,我怎么能指望这堆东西说话?   殡葬店里冷得呼吸都是白雾,凉气和潮气从地板渗上来,我没钱交店里的取暖。   连续两天没有睡眠,长途跋涉,我的身体已经累到了极致。   我跌坐在旧转椅上,椅子不堪重负,发出“咯吱”一阵响,我打开了桌上的小太阳。   暖光和局部的高温发热,让我的身体慢慢回暖,我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里,无神地盯着那个背包里边露出的一角。   “接下来怎么办?”我没什么力气地问。   人都嫌弃我这里晦气,除非家里有白事或者要祭祀的,否则不会有人上门。   店里冷清清、空荡荡,纸人纸马不会回应我的话。   我今年读大二,十九岁。   读的专业是市场营销,距离家最近这个学校没有殡葬专业,我挑了个稍微沾点边的专业混日子,毕竟卖棺材也算是销售。   大二课多,课表上今天满课,我旷课一整天,但是没人告诉我是否被老师发现,因为我人缘非常差。   很多人都讨厌我。   我翻看手机记录,一天一夜了,里边没有新消息提醒,都是一些公众号的推送。   置顶的消息框也静悄悄。   垂眸看了几分钟,我的心赌得更厉害,有个看不着的刺一样,沾着酸,一下一下刺着心窝。   我没有给他发消息,我在赌气,看谁冷战时间更长。   扣下手机,我也没力气回家,疲惫地趴在了红木桌上。   小太阳很热,把周边的空气烘得干燥灼热,烤得我面皮发紧。   眼皮搭了下来,我努力撑起来,可极度疲惫的身体让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我还有事没做……   那副骨头……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整个人迅速沉了下去。   “花逢。”   白茫茫的梦境里,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语气和煦温和。   我向他走过去:“你……”   我急于想和他说话,脚步由走变成了跑。   可就在我迈出一大步的时候,脚下陡然出现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失重感。   我猛地从梦里醒过来,额头出了细汗,心脏跳动速度太快,以至于呼吸急促。   按在手下的手机屏幕亮了,时间显示,我刚睡了不到五分钟。   屏幕上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季铭宇。   我迅速点进去。   几秒钟前,季明宇主动给我发了消息:“听说你今天没上课,去哪里了?” 第533章 三世伞   季明宇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从高二就在一起了。   我和他不同专业,平时也不在一起上课,但是他很受人追捧,因为他长的很好看,很会做人,和我不一样。   他有很多朋友,包括我们专业的。   我轻抿起唇,赌气地回复:“和你没关系。”   我们在前几天吵了一架,因为我觉得他太过忽略我,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对我也不像以前那么耐心。   “别闹了,”季明宇说:“我在你店门口,出来。”   我控制不住扬唇,所有的烦闷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我快速跑向门口,掀开卷帘门。   店外街上刮着风,一只黑色塑料袋夹杂着雪沫掠过空荡的柏油路。   我顶着冷风左右张望,忽然间,一只手把我拉了出去。   我没挣扎,整个人被压在墙上,唇被急迫地吻住。   我顺从地抬起手,勾住男生的脖子,微微张开唇,季明宇温热的舌头闯了进来。   店里的白炽灯光模糊照出老旧的玻璃门,我心情很好,整个人都依赖在了季明宇身上。   吻结束后,他低喘着搂住我的腰,低眸看我。   “我们不吵了,”季明宇语气柔软,是在示弱:“我给你买了爱吃的零食,原谅我好不好?”   我毫不犹豫点头,扬唇说:“好。”   季明宇笑得放松了一点,他低下头,又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说:“那我先回寝了,寝室快关门了。”   我想要和他再多待一会儿,抱着他不肯撒手,季明宇把地上的零食提起来,塞在我的怀里,说:“周末我们去看电影。”   我欣然接受。   站在门口看他跑着离开的背影,我身上的力气好像又回来了。   我抱着大袋子零食回店里,唇仍翘着没放下。   用脚踢上门,我往店里面走,刚走了两步,我的脚步骤然一停,死死盯向桌子的方向。   小太阳仍亮着,把里面熏得明亮清晰,背包仍靠墙放着,露出明黄布料一角。   那明亮的小太阳光圈内、装着白骨的背包前,站着一道挺拔修长的影子。   真的是影子,我甚至能看到小太阳无障碍穿透影子的光线,还有影子背后那个背包和桌子。   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比一般的灵体虚弱,更清晰一点的,我在人群中甚至分不清是人是鬼。   “花逢。”   我听到了耳熟的声音,可那本应该在梦里。   怀中的零食袋子被我紧紧勒得哗啦啦作响,我直直盯着他,唇闭得死紧,不敢喘气。   “多谢相助。”那只穿着靛青色民国长衫的鬼欠身,斯文儒雅地行了个鞠躬礼。   从他身上,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年代的人,礼仪刻在骨子里,端庄仪态融进魂魄。   “你……”我颤着声开口,打量那张虚幻的、周正的、俊美到令人觉得作假的脸,说:“我查过族谱了。”   那道鬼影静静看着我。   “你没骗我,”我望着那位至多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说:“你确实是我祖宗。”   “……”   他没说话。   我咬唇看着那只鬼,眼眶有轻微的涩,我平静地说:“咱们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是说,无论爸妈哪一边,传到这一代,只剩下我一个了。   说到这里,我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那间隙里,我听到他温和地问。   “你过得好吗?”   我的手一僵,抓紧手里的零食袋子,没有吭声。   我的永乐殡葬寿木是个平房,紧挨着大街,已经开了多年。   后面是个老小区,我住在里面,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冬天很暖,我很珍惜这个家,平时收拾得都很干净。   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换上棉睡衣,已经夜里十点半。   盛谦仍站在玄关,飘渺的一个影子,幽幽立在那里,不声不响,阴森森的,就像闹鬼。   就是闹鬼。   我看他一眼,扭过头,安安静静擦头发。   屋子里很静,只有毛巾布料摩擦声,我讨厌安静,打开了电视新闻。   这只鬼叫盛谦,奶奶那边传下的族谱里,他是奶奶的二太爷爷之上的叔叔辈。   他就埋在那片房框子里,奶奶不知道,因为她们家当年在乱世里只剩下她一个,早就不清楚先辈的事。   这位与我早就出了五服的老祖宗,是在几个月前找上我的。   他只在我的梦里出现。   梦里,他说自己很难受、很疼,他被捆住了,有东西就快刺穿他的心脏。   我最初不当回事。   可我最初一星期至少梦见他两回,后来越来越频繁。   师父是个半吊子道士,学了些皮毛的茅山术,凭着这点本事看风水、简单驱鬼,也赚下了这么一间房。   我被他从孤儿院领养时还小,他把那些本事教给了我,但我是个笨的,他那掺杂水份的真本事里,一点皮毛我都没学下。   即便我没学到什么本事,可有些异常我还是知道的,就比如那些他反复求助的梦。   “你睡那间吧,”我慢吞吞开口:“那是我师父在时住的地方。”   “我已经死了,”那个跟着我回了家的鬼魂站在门口,平静地说:“我不用睡觉。”   狭小的客厅里安静了下来。   我低头捏自己的指甲,昨晚扒棺材时太用力,加上天冷指甲脆,我拔的时候,左手食指指甲掀开了一瞬,又合上。   我发现时,它已经冻起来了。里边一片紫黑的血,我感觉不到疼,也不打算去医院,租完车后,我就剩下几百块钱了,要吃饭。   “那我明天就找和尚庙给你超度,”我捏着自个儿发木的手指玩,低着头,说;“我把你的遗骨放进棺材,挑个好日子,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葬下,你去投胎,顺便履诺帮我问一问话。”   门口的鬼微微颔首,斯文道:“有劳了。”   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站起身,道:“我回去睡了,你可以看看电视。”   我推门进了卧室,那只鬼微微后退,在我进屋后,才从门口挪步,走进客厅。   我猜,他是怕我害怕他。   我太累了,倒在床上,竖着耳朵外面的动静,我的警惕心并未放下,毕竟外面那是一只鬼。   可除了电视新闻,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听到客厅里还开着电视。   我觉得自己很热,手脚却是冰凉的,隐隐的疼痛一下一下侵袭我的左手,我用拇指用力掐着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意图把疼痛分散一点。   身上轻飘飘的,动一下都觉得像在船上晃着,我嘴里干得要命,呼出的气灼烫。   “花逢?”   我听到有人在床边叫我。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漆黑的卧室里一道飘渺虚影。   “盛……”喉咙干得我想呕吐,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吓得心脏发紧,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求他看在是有血缘的情况下不要伤害我,我嘶哑地开口叫他:“祖爷爷……”   “……”   一阵凉意触碰到了我的额头,如一阵风掠过,短暂缓解了灼烫,我轻轻吸了口气。   “你得去医院。”床边的影子说。   我难受得蜷成一团,混沌地喃喃说:“你居然知道医院?”   “……”   我真傻,他是民国人,那时已经有医院了。   “我不去,”我浑身无力,起床都费力,把左手轻轻贴到唇边,向那根火辣辣的手指吹气,干裂的唇轻轻阖动,我喃喃对自己说:“我没有钱。”   天光蒙蒙亮时,我从浅眠中醒过来,身体过于难受,胃团在肚子里熊熊燃烧,五脏六腑都着了火。   我按开灯,爬起来,准备去喝一口水,右手撑在枕侧,我摸到了什么东西。   低下头,我忽地一怔。   枕侧,那是两打红色的钞票。   我在做梦吗?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我抬眸看向窗边。   那里立着一道修长的虚影,正背对着我,望着窗外。   “钱……”凌晨供暖低,屋子里温度下降,我开始觉得冷,裹紧被子,嘶哑着开口。   “去医院,”墙上挂钟显示凌晨五点,窗边的鬼影侧过身,声音不急不缓:“用这些钱,看你的手。”   我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手,左手食指,已经肿得发亮。   我觉得疼,又疼又麻,我重重咬唇,望着他平静的眸子,良久,轻轻应声:“谢谢。”   我家离医院很近,所以寿木店开在这边。   即便如此,我顶着寒冷走到医院时已经快要晕过去了,我浑身疼得像是踏在了刀尖上。   我独自走进凌晨还未上班的医院,走到挂号的窗口,犹豫了几秒,试探着从那两打钞票中抽出一张递过去。   验钞机哗啦啦转了一圈,收银的护士把钱收下了。   钱是真的……   值班医生立刻给我安排了病床,我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无神地望着透明药水一滴一滴落下。   护士在旁边协助着医生处理我的手,抱着病案本,问:“没有家属陪你来吗?”   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我看清此时我灰败的脸。   我在想着一些事,乱七八糟的事填满了我的大脑,想得最多的,是那些钱。   我转动眼珠,看向护士的旁边,目光直直停留在虚空半分钟。   医院还没正式上班,这里人很冷清,护士忽然扭头往自己右侧看了一眼,口罩外的眼睛略带困惑和紧绷。   她什么也没看到。   “你在看什么?”   我把目光收回,轻轻道:“我没有家属了。”   护士略带怜悯看了我一眼,上前调整了我的点滴速度,温和地说:“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吧,药水有一点凉。”   医生处理完我的手就离开了,护士也走了,长长一排病床空荡荡,苍白的床单铺着清冷的光。   我独自在这里躺着。   “谢谢,”我闭上眼睛,缓解眼底的涩,轻抿起唇。良久,低低道:“谢谢你陪我过来。”   床尾站着一个飘渺的虚影,很安静。   只有我能看到他。   “我本就该陪你过来。”那只民国的鬼平静道。   “天快亮了。”我抽了口气,说:“你先回去吧。”   天快亮了,鬼怕见光,他该回去了。   他低低应了声。   我再睁眼时,床尾空了。   我下意识想要坐起来,却没力气,转头四处望,这里只剩我自己的影子。   护士走了过来,用一个塑料瓶装了热水,细心地掖在透明输药管下。   我轻轻用手触碰那瓶水,微烫。   清晨很安静,我发了会儿呆,片刻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侧过身,单手戳开手机屏幕。   现在已经过了五点半,学校宿舍开门了。   我找到季明宇的对话框,给他发过去一条:“我住院了,可以来陪我一下吗?”   我有点饿,又发着烧,浑身没力气。   我想让季明宇给我送一点东西给我吃,我只有他。   那条消息,在我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时也没收到回复,护士已经给我换了一瓶新的药水,下去了半瓶。   早上六点半,手机振动了一下,我疲倦地拿起来看。   季明宇给了我回复:“你怎么了宝贝?我有点急事,赶不过去,等忙完我一定过去看你。”   我心里有点发赌,抱着最后一点期待,有点可怜地说:“可是我很饿。”   季明宇回复了我三个拥抱的表情,然后说:“好心疼。”   我无力地放下了手机。 第534章 三世伞   我和季明宇的感情出了问题,这种情况持续两年,好像从大学就开始了,我一直试图把它修正到原来的模样,但每次都很无力。   我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很难过。   护士就是这时候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一袋早餐,有米粥馅饼和鸡蛋,放在我旁边的桌上。   我一眨不眨看着她,轻声说:“我会给你钱。”   护士有些惊讶,转头看我,片刻后笑着说:“是有人给你送的,不是我买的。”   我一愣,问:“是谁?”   护士:“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大爷,送完就走了。”   我不认识什么大爷。   我问她那人长什么样子,她简单描述了一下,我毫无印象,她很忙,又匆匆走了。   我慢慢坐起来,伸出手,触到那碗塑料碗装的小米粥,温热。   我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或许是护士弄错了。但是,我端起来时,眼眶被热气烫得泛酸。   我打完针就回学校了,今天上午三四节有课,是微观经济学。   我扣着鸭舌帽,低着头,从门口走进去,贴着墙走到最后排坐下。   我和班里的同学关系都不好,也不太听课,大学生活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混日子的消遣。我也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拿到毕业证,左右我都是要守着那个纸扎店一辈子的。   老师来了,翻开名册点了名,我举手答到后,就趴在了桌上。   我仍浑身无力,但是烧退了。   我能听到自己微重的呼吸声,脸压在手背上,伸出左手的食指那根被包成白粽子的指头,我凑到眼前看。   医生说它会长好,我并不在乎。   老师在上面讲着洛伦兹曲线,讲课声音半死不活,底下多数学生都在偷偷玩手机。   冬天的阳光从背后明亮的窗户照进来,我背上暖洋洋的。我一点一点打算着,我今晚就联系师父曾经的和尚朋友尽快把他送走,然后把店里有点过时的那口棺材给盛谦。   我是有点抠门,但是盛谦应该不会在意的,毕竟他也很旧了。   可是我的打算并没有那么顺利。   北方冬天四点就开始天黑,四点半就已经黑透,一条街上的店铺都开了灯。   我坐在店里的小太阳旁,给老和尚打电话,老和尚平心静气地说:“寺里正在施工,下个月开寺。”   我把这句话在心里翻译了一遍:“嘿嘿!我们又赚了很多钱,叒要装修房子了,你想送钱等下个月吧。”   可没办法,他有真本事,而且我们这里只有这一个寺庙。   我挂断电话,告诉了一旁静候的民国鬼,他并不急躁,开口道:“无妨。”   可我并不想和一只鬼相处太长时间,人鬼殊途,且鬼是不可控的。   我没说话,起身走向里间,最角落里有一口红棺材。   这个棺材其实用料也很讲究,没有什么瑕疵,足够宽敞,比他那口小黑棺材好多了。   卖不出去只是因为它身上写了字。当年定制棺材的主家老太太姓罗,上面就写着“罗家仙姑驾鹤飞升”。   八年前的事了,钱都已经交了,但是做好了却没人来提棺材,打电话才知道那一家子已经移居台湾,用不上这边的棺材入土,得用骨灰盒。   这棺材人家也不要了。   我解开了黄布,两只窟窿眼黑乎乎正对着我。   我有点不舒服,这样被鬼魂盯着的感觉让我后背发毛,头皮发麻。   看看那堆骨头,看看一旁面不改色的鬼,我小声商量道:“我给你点个香烛,你出去吃饭吧。”   “多谢。”那只彬彬有礼的鬼微微欠身。   我松了口气,给他点上香烛,最好的那种。   这东西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点完香烛我就回到后边,伸出手,小心捧起那个头骨。   触手微凉。   店里灯光苍白,我仔细把头骨搁置在棺材里彩绸的枕头上。   而后,一块一块,将那些骨头拼成人的模样,放在鲜明颜色的被褥上。   棺材宽数是够的,长却差点,这副遗骨太高了,头和脚几乎顶到棺材板,好在是能伸开腿的。   我第一次细细打量这副舒展开的骨架,白炽灯光下,骨头像象牙。   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我大概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不看皮囊,单这骨骼比例,就已经万分出挑。   “这样的人……”我轻叹了声:“在地下一点一点腐烂,是什么感觉?”   我想不出,转身准备走,却冷不防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鬼影,身上顿时惊起一身冷汗。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那副棺材上,像在出神。   “愤怒、恶心、惶恐、害怕……”片刻后,他平静的声音说:“但好在棺材板漏水,我烂得很快。”   我手指抖了一下,有点不敢想那样的情景,忍不住开口道:“明明埋得那么深……”   “那也会漏水的。”他说:“有一年雨水很大,棺材上有条缝隙,雨就从那儿渗进来,砸在我的左眼里。”   我歪头看他,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细长、眼皮上那道褶流畅地下划,眼睫微垂如一条墨线。   他是道虚影,整个人都淡淡的,色彩也淡。   “你会疼吗?”我的恐惧慢慢减轻,轻声问。   他一愣,随后微微笑了笑,摇头说:“不会疼,但是很烦。”   “那年树刚种下,”他说:“你在我的头上撑了一把伞,因为那里有一朵花。”   我心脏一阵颤栗,猛地抬头看他。   我记得。   我小时候丢了一把伞,爸妈断了我三天的粮,他们惩罚我,不让我吃饭。   “棺材很好,”他温文尔雅地说:“我躺得很舒服。”   这一句话,让我从刚刚的震撼中慢慢缓了过来,我也对他笑笑。   这是第一次,我察觉到了与他的一点亲近。   “那里到底……”   我的话轻微一卡,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那是季明宇的专属铃声,我立刻停止说话,跑向手机。   “喂?”   季明宇温柔的声音传出来:“小逢,好一点了吗?”   我微微皱眉,轻哼道:“我死了。”   季明宇笑了声,说:“那我就把刚买的馄饨烧给你了。”   我快步跑到门口,推开玻璃门,季明宇就在门外站着。   “怎么进医院了?”季明宇伸手摸我的头,我把左手插在口袋里,用右手接了馄饨,说:“就是感冒,你今天……”   “我学生会有急事,对不起。”季明宇打断我的话,语速有点快。   我抿起唇看他,我太了解他,他说谎时就会这样。   但是我不打算问,忍下了,因为一旦问起来,就又会吵。   我忽然觉得有点累,低头说:“那我先进去吃了。”   季明宇欠身凑到我的面前,仔细观察我的脸色:“发烧就先回家吧。”   “一会儿或许会有客人……”   我刚说到一半,季明宇吻了上来,唇瓣微凉,我愣了一下,微微后退,嘟囔道:“传染。”   季明宇重新含住我的嘴唇,认真说:“那我陪你一起难受。”   回店里时,盛谦就在门口站着,门口是一个纸扎人,血红的脸蛋儿血红的嘴唇,他和纸扎人并排朝外,应该是看见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没吭声,低着头往小太阳走。   “他是你的恋人?”身后传来声音。   “我……”我有轻微的窘迫,就像被亲戚看到自己对象那种紧张,我低着头打开馄饨,说:“祖爷爷,小辈的事你问了不合适。”   “我死的时候,是二十四岁。”   我抬起头,那只民国鬼伸手抚着我扎的那个纸扎人,不急不躁道:“我并不古板,所以不必害羞。”   我无话可说,毕竟越说越尴尬。   吃过馄饨,我又卖出两袋金元宝三袋烧纸和几盒香,然后拿了套寿衣,走到路边,按打火机。   天太冷了,打火机打不着火,我试了好几次,终于点燃。   我烧了寿衣,默念盛谦的生辰八字。   转身时,盛谦身上那件靛青色长袍变成了黑色笔挺的黑色长衫。   他抬起手,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裳,似乎觉得新奇,但很快稳重地收敛神色,欠身有礼道:“有劳了。”   街边的火光渐渐化成星点,满地的灰,我拨弄着灰烬,垂眸说:“我这里就这几种样式。”   “这件很好。”那只民国的鬼温文道:“多谢。”   晚上回家,我把剩下的钱放在茶几上。   “我会还上。”   那两万块钱,我用了两千左右。   沙发上,民国鬼道:“不用,给你的就是你的。”   我稍微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开口:“是你偷的吗?”   “……”   落在电视上的视线缓慢移到我的脸上,定定看着,辫不清情绪。   我那一瞬间感觉到后背发凉,寒意密密麻麻爬上了我紧缩的心脏。   我差点忘了,就算再随和,就算是祖先,他也是只鬼,一只百年的老鬼。   “我……”我白着脸往后退,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质问,是也没关系,我会还回去……”   “呵……”   一道悦耳的轻笑打断了我的慌乱,我抬眸看过去,盛谦坐在沙发上,脸上笑容愉悦,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我取了就是可取的,”那只鬼温和地说:“不必在意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再问了,沉默着弯腰拿起那两摞钱。   转身回了房间。   我把钱放在抽屉里,拿起毛巾擦了两下头发,然后季明宇给我发了视频。   我心里的恐惧稍稍退了些,点了接听。   我们晚上有时候会视频聊天,只是频率不高,因为宿舍里人多。   没有人知道我俩的关系,季明宇也会避开别人,躲进楼梯转角和我聊天。   其实我们共同话题很少,他的大学生活我插不上嘴,而我的生活,是他想要极力避开的。   我侧躺在枕头上,安安静静听着他的声音,很认真听着他的话,他在吐槽奇葩的同学、可爱的学妹、学生会长的竞选,那张俊脸阳光又鲜活。   我好喜欢他,我有点想象不到,如果没有了他,我的生活只剩下自己,我会多孤独。   周末,我在补货的时候,季明宇给我打了电话。   今天要去看电影。   我忙乱地接起电话,问:“你到了?”   挂断电话,我向店门口走,店太深太窄,白天阳光照不进来,还需要开着灯。   苍白昏暗的白炽灯光下,那只民国鬼慢条斯理道:“需要我回避吗?”   我一愣,想起那天他看到我和季明宇接吻的事,有些窘迫。   “不用,”我匆匆说:“他不喜欢进这里。” 第535章 三世伞   我很久没有和季明宇约会了,高中时是同学,每天在一起,晚上回家也会一起聊天,几乎形影不离。   以前季明宇眼里只有我,上学、放学,起早贪晚,他都会在寿木店外的转角处等着我,风雨无阻。   大学后,他变得忙了起来。   他总是有很多事要做,比如社团、学生会、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   我有时候想,一个人的改变可能是从忽然间的一个节点就发生的。   从报道的那一天开始,我看到了一个非常有活力、八面玲珑的男孩儿,他和陌生人打着招呼,被人簇拥。   而我,不敢上前。   有些人被留在原地了,我没有新的生活。每天除了上课,只守着我的棺材店,期盼着他不忙了,跟我说说话。   停在原地的我,只有季明宇。   公交车上很挤,从学校大门口始发,去往市区。   我和季明宇坐在最后一排,车里冷得能看到呼吸的白雾,窗上开着冰花。   季明宇握着我的手,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暖着,左手拿着手机,正在发信息。   我把下巴轻轻搁他的肩上,目光垂落在他的屏幕,看着群里的聊天。   “你买了新的衣服,和新的鞋。”我小声说:“我没见过。”   季明宇目光没离开屏幕,唇角噙着一抹笑:“哦,上个月买的。”   他是因为群消息高兴,不是我。   我的一些嫉妒和没安全感,在于季明宇身上一点一点、细枝末节的变化,那里没有我的参与。   我不再说话,安静地看他聊天。   他的手指快速在手机上敲着,我看到他打字说:“猪,下一次再搞错,罚你扫一个星期社团办公室。”   下边跳出一条消息,一个很可爱卡通头像的人说:“那你陪不陪我?”   季明宇手指没有停顿,快速打字:“当然陪。”   群里很多人,都在刷些暧昧起哄的话。   我静静垂着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   季明宇似乎想起了我,转头看我,无辜地说:“他们开玩笑的。”   我低声问:“这是谁?”   季明宇表情很坦荡:“一个学妹。”   我抬眸定定看他:“是那个你说过好几次,给你找了很多麻烦,很笨的那个吗?”   我们已经因为那个人吵过一次架。   季明宇笑容淡了,他关掉手机屏幕,握紧攥着我的那只手,温柔说:“你怎么了?”   我离开他的肩膀,扭头,看向窗外。   我心里很难受,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除了小部分的吃醋之外,我还有一种浓烈的恐惧,我怕被丢下。   我这双眼睛,可以看到鬼,我有阴阳眼,可这种恐惧,比我见鬼时更加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还有与恐惧抗衡的、我那极端的自尊心。   “季明宇,”最终还是我的自尊占了上风,我冷漠地说:“我更笨一点。”   季明宇皱起了眉。   我们太过熟悉,他知道我的样子是要吵架,他也不会退让。   我们两个这两年里吵架更多是因为一些陌生人,在季明宇的角度看,可能我是一个小肚鸡肠、性格极端,什么也看不顺眼的人。   尤其是,不喜欢他提起的一些人,一些朋友。   他觉得我有太多恶意和负面情绪。   车里多数都是学生,拥挤着,穿得很厚,大多都是黑白调,让我觉得,这内壁上了白霜的公交像一个灵车。   “她只是我的朋友,”季明宇语气也淡了下来,他现在很少愿意花时间哄我,或者解释什么,冷处理是多数,他说:“你别多想。”   我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他半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公交缓缓停靠,我强忍着没有下车,说,隐忍道:“你愿意为了我把她删掉吗?”   季明宇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不可能。”   我很恼怒,脱口而出:“不删我们就分手。”   季明宇愣住了。   他那双曾热烈看着我的眸子里闪过让我陌生的冰冷情绪,有淡漠,还有一点我不敢认的嘲讽。   这是我们两个间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其实我说完立刻后悔了,在一起这两年,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   “你又来了,你对我的朋友都看不惯,”季明宇皱眉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敏感?我都和你在一起了。”   我丧失了反应。   那时候我脑子里很乱,很想让他回想一下,是他追的我,他追了我一年,不是我求着他在一起的。   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羞辱,咬唇看他,声音有点颤:“你什么意思?”   “挺没意思的。”季明宇轻飘飘说。   公交再一次停靠,季明宇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向前边走。   我下意识直起身,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他挤出人群,下了车。   这里不是电影院,他不去了。   我还是被丢下了。   车门再次闭合,向前开,我仍直着脊背,看着他转身,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我眼眶泛酸,疲惫地靠在座位上,为自己刚刚的任性后悔,我怕季明宇真的喜欢别人,那样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该有多孤独……   我没下车,公交走走停停,天黑时到了电影院。   我买的票,用我那点可怜的存款,一个人走到取票机前,取出两张,撕掉一张,想要扔进垃圾桶,可半晌,又沉默着缩回了手。   我一个人看了场电影,什么也没看进去,那种处于人群里的孤独煎熬着我的心脏,让我怎么也坐不安稳。   我想有个人陪我,可这个世上没人愿意陪我了。   我还是挨到了电影结束,没等灯亮起,我站起来,快速离开影院。   回到店里,恰好有人来买莲花灯和金元宝。   那些就在门口支起的长桌上,我收完钱,打开锁进了门。   店里很静,很冷。   天已经黑了。   我打开灯,走进去,四处看看,我那位祖爷爷不在。   我沉默地趴在桌上,把眼睛埋在手臂上,湿热的水痕浸透了衣袖。   我很无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希望季明宇不要生气了,我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像以前一样。   可我的尊严让我做不到去发消息哄他,两种念头反复拉扯,我快喘不上气了。   我和季明宇冷战了半个月,这一次比任何一次吵架时间都长,我慢慢感觉到了不安。   老和尚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开寺的那一天,挂断电话,我收到了季明宇的消息。   所有事都被我快速抛在脑后,我心脏狂跳起来,飞快戳进了聊天界面。   季明宇只发了一句话:“花逢,我们分手吧。”   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席卷了我的心脏,我捂着自己的胸口,下一秒,控制不住干呕出声。   “你怎么了?”身旁,一道声音响起。   “寺庙开了,”我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起身往卧室走,低声说:“我今天不舒服,明天……明天就去一趟。” 第536章 三世伞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逃回房间里,反锁了门。   房间里只有我自己了,沉重的呼吸充斥着整个空间。   我顺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嗡嗡作响的耳边有声音说:“你哭了?哪里伤了吗?”   我再也控制不住,咬紧衣袖,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原木的地板上。   重复清晰又模糊的视野里,我看到了一抹虚影出现在我面前,阳光的阴影里。   我真傻,关门有什么用?他是鬼魂,门关不住他。   “为什么要哭?”那只鬼站在我面前,语气平静。   我慢慢抬起头,看他。   整张脸被泪水打湿,顺着下巴砸落。   “别哭。”一阵冰冷的风浮上我的侧脸,半透明的手轻轻碰过脸颊,又穿透。   我为那一点触碰感到难过,我想到,这个正在安慰我的人早就死了。   眼泪更加汹涌地滑下来,我缓缓蜷缩起自己的身体,鹌鹑一样把脸埋在臂弯里。   天黑的时候,我从床上醒过来。   眼睛肿到几乎睁不开,房里一片死寂,黑夜已经爬满了我能看到的每一处角落。   同时,也侵入了我的心脏,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我拉向不见底的深渊。   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觉得哪里都不安全,我怕失去季明宇后的孤独找上我,所以我把被子罩在了头顶,躲在下面。   被子里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眼泪已经干了,哭不出来,肺里的呼吸一点一点被抽离,可我觉得心脏更疼。   “咚咚咚”   被罩着的耳朵听到模模糊糊的敲门声。   我缓缓抬头。   “咚咚咚。”   那声音在持续敲着。   我无力地扯开被子,赤着脚打开房门,走到客厅。   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我家里很少来人,季明宇也不常过来,所以我有点警惕。   从猫眼向外看,几秒后,我打开了门。   门外陌生的黄马甲骑士气喘吁吁,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说:“祝您用餐愉快。”   我没有订餐,我哪有那个闲钱吃外卖?   外卖员送到后就急匆匆走了,我甚至没来得及问。   我关了门,看向手里的袋子,拿到茶几打开。   里边是一大盆小龙虾,还有一瓶白酒。   上面没有单子。   是季明宇给我的吗?   我心脏忽地突突跳了起来,所以季明宇只是赌气,并不是真的要分手,对不对?   我翻出手机,打开消息框,小心翼翼给他发消息:“是你给我点的外卖吗?”   季明宇回复:“我没有。”   我心里一凉,强烈的难堪涌上大脑。   我后悔这么冲动地给他发消息。   我狼狈地迅速把手机关机,打开酒瓶,猛灌了一大口。   “祖爷爷……”胃被烈酒烧得滚烫,死寂的客厅里,我大口喘息着问:“你还在吗?”   一道影子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位民国鬼长身玉立。   我给他倒了一大杯白酒,我知道鬼是可以喝酒的,他们不入口,但就是吃了,就像他们吃香烛一样。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说:“你尝一尝现在的酒和以前的有什么不一样。”   那只鬼坐在了我面前。   “那时候的酒吗?”他轻轻一嗅,和煦道:“烈但醇。”   这瓶酒不好,只有辣和呛。   我掰开一只小龙虾,又撑着桌子起来,到师父的屋子翻出香烛,就点在茶几上。   这样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喝酒聊天。   我可以不那么孤独。   “可惜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嗅着香烛气味,鼻子仍有些堵塞,说话发闷:“不然我还可以带你出去看看现在的中国。”   “现在很好,”那抹虚影唇角含着温润的笑意,说:“没有土匪,没有军阀。”   “你二十四岁过世,结婚了吗?”我把下巴轻轻搁在膝上,垂眸问。   我实在想说一说话,好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我很怕自己不稳定的情绪沉下去。   “没有。”他抬手拨了一下蜡烛,烛火轻轻晃动,暖色光影落在他英俊年轻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很鲜活,不太像一只鬼。   “我那时总是很忙。”他说。   “忙什么?”   “留学、讲课、发传单、游行。”   “那是哪一年?”   “1919年。”   那是一百多年前了。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穷人家孩子,也会有祖先曾留过学,很难想象在那个年代这种人有多厉害。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背靠在沙发上,歪头看他,轻声问:“去哪里留学?”   “俄罗斯。”他说。   这个夜晚很寻常,窗外又飘起了雪,家里很暖,我吃着外卖闲聊,门口立着的镜子反射出客厅的模样,里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   “我爷爷是满族人,清朝庭灭亡后,满人纷纷逃离北京,改姓埋名,本来的姓氏在那个时候就不用了,”我慢慢道:“不过我小时候偷看过族谱,爷爷是乌雅氏。”   盛谦点点头。   “那时祖先到了本溪,爷爷和奶奶结婚,奶奶家那时候就住在本溪了,听说她也曾是地主家的女儿,只是不是发现你那里。”我说。   “家里灭门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还有人活下去。”他轻嗅着那杯酒,说道。   我问:“那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天里,我问过两次,可好像每一次开口都会有其他事打岔过去。   并不执着于知道的原因是,我并不想和这个血缘早就淡泊了的祖宗有太多牵扯。   我把他挖出来,避免了他魂魄消散,他下地府,替我问一件事,交易成了,我们就此缘尽。   “那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他笑容淡淡,眉眼里仿佛有些冷意。   我立刻说:“那就不说了。”   他抬眸看我,弯起薄唇,道:“你家这一脉,往上数几代,到我那时候,应该是我大哥的血脉。”   他是奶奶的二太爷爷的叔叔辈。   族谱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它清晰记载着时间的流逝,顺着脉络往上捋,就像鲜红的血管流淌着相同的血,在一个大家族中紧密相连。这是传承,也是一个家族存在过的痕迹。   “你大哥……”我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瘸腿的赌鬼,”盛谦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他逛窑子,抽大烟成了瘾。”   我低头剥着小龙虾,嘟囔道:“我还不如不问。”   他轻笑了声,我抬眸看他,泛起醉意的眼睛里,那只民国的鬼微低着头,手抵着鼻梁,唇轻挑着。   我似乎把他逗笑了。   他笑得太好看,文人的清正儒雅体现淋漓,我有点恍神,我忽然意识到,他死去的时候,风华正茂。   “我那时出了事,同学帮着我从北平逃出去,”他继续道:“我没地方可去,只能丧家犬一样逃回了家。”   我从他平稳的叙述中大概捋顺了发生在一百多年前,那个房框子里曾发生的事。   他家是地主,很有钱。   父亲不识字,却十分以他为豪,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在外面做什么,只知道他去过毛子的国家,会说鸟语,还去了北平教书,光宗耀祖。   有一天深夜,他衣衫褴褛地敲开家门。   家里的管家打开门,认出他的脸,大惊道:“二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那天半夜,家里灯火通明,父亲急匆匆从姨娘床上下来,跑来看他,看他一身的鞭伤、烙伤,心疼得提枪要杀人。   那是个冬天,连月奔波几乎要了他的命,他靠着人参吊气捡回一条命,在家里养伤。   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他唯一的兄弟,他大哥。   “他叫盛祖。”我听到他说出了族谱上的那个名字,就知道对上了,我奶奶的二太爷爷的父亲,就叫盛祖。   “你们关系不好吗?”我问。   盛谦摇头。   “我和他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他说:“可性子丝毫不同。”   我沉默了一下,淡淡说:“兄弟两个性子不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盛家有两个兄弟,盛豹大房妻子先后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起名盛祖,小儿子取名盛谦。   两兄弟性子天生不同,一个好动,一个喜静,小时候两个人关系就不好,平时说话就是吵架,要么就是互不理睬。   十六岁时盛谦外出求学,盛豹把身边最得力的左右手派过去跟着他,拿了许多财宝金银,生怕他受苦。   而十六岁一去,也只有鱼书雁帛,没有归期。   盛豹喜爱小儿子,口头上挂着最多的是小儿子,与人谈起时,腰板都是笔直的。   他一直想着,小儿子在外面一定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定还能弄个大官当当。   可那个风雪夜里,他满身是伤地敲开了自己家的门,狼狈得如同一条狗。   盛祖站在他的床前,低头看着,嗤笑道:“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盛谦的目光在人群里一个一个看过去,有几个新添的女人,仍穿着绸缎旗袍,拿着精美的手绢捂着自己的鼻子,很靠后,像是怕被传染。   看来看去,他没看到自己的娘。   他张张口,参汤从唇齿间淌了出来。   他阖动嘴唇,问:“我娘呢?”   盛豹道:“她在后面……”   “她三年前就死了,”盛祖勾勾唇,嘲讽地看他:“你不知道?”   盛谦的书信里,总是有一两行娘的叮嘱,娘不会写字,爹也不会,他们都是找管家代笔。   爹要瞒他,他不会知道。   一滴泪顺着眼尾滑落下来,躺在床上干瘦的青年忽然圈起身体,身体不住地痉挛,吐出一口血。   盛豹把盛祖赶了出去,心疼地哇哇叫,他粗鲁的手小心翼翼拍着小儿子的背,说:“不是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了心里难受。”   盛谦昏昏沉沉,无神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他想等一等,等娘进来看他,可娘大概真的没了,他再没等到她。 第537章 三世伞   我喝了一口酒,酒精灼烧着我的喉咙,我好像被这个故事带进去了,思绪跟着时间慢慢回流。   “你那时候很难过吗?”我问。   “母亲已离世三年,而我却分毫不知,也不曾祭拜,是不孝,”他垂眸说:“只知向家中索取,不曾分忧,是不义。”   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你真善良。”   他望向我,我知道他没听懂我的话,也不打算解释,舒展开腿,问:“后来呢?”   盛谦是这个家的外人,这么多年他不在家里,早就不清楚里边的关系,爹派出去跟着他的人,平叔,早在北平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乱枪下。   现在这个家里,剩下的老人不多了,盛谦身体稍微好一点,老管家推他出来晒太阳。   那是个春日,北方暖阳把照着冰雪消融,滴滴答答的水从屋檐落下,山海关外春日正新生。   他望着天空,心中仍惦念着在北平的同学,还有他们未成的新运动,那些用血书写下的关于人民与国家未来的运动。   他的眼睛看得太远,却看不到就在眼皮子底下、一整个家族的步履维艰。   大哥从转角转了出来,跛着脚走到他面前。   大哥的腿瘸了,盛谦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目光淡漠,落在那个与他一母同胞的哥哥身上。   “你走了这么久,还有脸回来?”大哥讥讽地俯视轮椅上的青年,混浊的眼底仿佛淬了毒。   他俯下身,张开口,青年看清了他口中黑黄的牙。   “家里半个子儿你也别想动,”盛祖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告诉他:“那都是我的。”   他说完那句话,转身离开了院子,管家这才走上来。   “他腿怎么了?”盛谦问。   管家欠身恭恭敬敬答道:“是早些年在红娘坊和人争窑姐儿,让人虏了去打断的。”   盛谦缓缓收紧放在腿上的手,问:“哪个打的?”   管家道:“太平山上的土匪。”   盛谦缓缓垂下眸子,问:“爹怎么说?”   “老爷他……”管家话到一半,盛豹从院门迈了进来。   “谦儿,”盛豹嗓门儿很大,笑起来时把房梁上的鸟都惊了起来,他穿着锦衣,大步走过来,道:“今个身子怎么样?”   盛谦微微扬起笑,道:“爹,我好多了。”   盛豹拍拍他的肩,说:“好了就行,等过段日子我给你娶个婆娘,以后就好好留在家里过日子。”   盛谦抬头看他,沉默了一下,说:“爹,我必须回北平。”   盛豹一愣,随即皱起了浓眉,粗野道:“不去了,你就在家里,现在外面世道太乱,我也不指望你做出点什么大事儿来,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盛谦张张嘴,他想说老师对他的栽培,想说现在正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可最后还是没开口,他知道,专制独裁的父亲听不进去。   他从看到自己一身伤的时候,就决心不让自己走了。   他现在也不必和父亲起争执,要走的时候,不让父亲知道就行了。   他笑笑,说:“我想去给娘上柱香。”   娘的排位在大宅院东北角的祖祠里供着。   他被管家推着往祖祠走,路过一间屋时,鼻间嗅到了一股子臭味儿。   他微微抬手,管家停步。   那个半敞着的房门里黑漆漆,春日刺眼的阳光进去,却被黑暗稀释成朦胧的影。   青年转头看进去,透过那窄窄的缝隙,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哥。   他斜愣着歪在榻上,身旁有两个女人依偎着伺候,飘渺的烟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枯瘦的手上,那一杆烟,他知道燃的是什么东西,他无比痛恨的那样东西,竟然在自己的家里出现。   怒火上涌,他狠狠推开房门,管家连忙上前阻拦。   他们打了一架,从小时候他离家,两个人再也没动过手,这一次打得万分激烈。   盛豹赶过来,知道缘由,却像弹开袖子上的灰尘一样轻描淡写,他说:“还以为是什么事儿,不就是男人快活快活,也没出去胡闹。”   盛谦浑身起了一阵浓烈寒意,嘴角渗血,直直盯着自己的父亲。   他一字一句问:“你是不是也碰了?”   盛豹嘿嘿笑,对着小儿子,他总是听话一点,他说:“就一点,一点,不常用。”   谁都知道,那东西沾了,就脱不开了。   盛谦狠狠摔开下人给他上药的手,怒吼道:“把那东西都给我找出来!去!”   管家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没人见过,他爹和他大哥都没敢吭声。   管家犹豫间,盛豹连声道:“去!快去!”   他那天销了家里所有的鸦片膏,他以为自己能把这个腐烂的家救过来。   他看着那东西销毁,全家人都沉默地看着,可这成了他把自己的家推向灭亡的一把助力。   ……   我听得入迷,泛着醉意看他,已经很久没再喝酒。   我打量着这个民国的鬼魂,他如今在世上只剩下一抹孤魂,可我好像看到了那个时代人的气节与风华。   这些东西是我这种人所陌生的,我一向是个没用的东西,什么也不会,自私冷漠,猫一天狗一天,混吃等死。   茶几上的香烛已经燃过一半。   我把脸轻轻搁在膝盖上,歪头看他,轻声说:“你后来没再回过北平吧?”   那只坐姿端正、眉目清俊的鬼点点头,敛眸说:“我没机会回去了。”   “那天,我去找你,听到了枪声,”我仍记得那声音的恐怖,那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绝对想象不到的,我问:“后来打仗了吗?”   他抬头看我一眼,淡色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歉意,他开口道:“对不起,那时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去,我很晚才察觉到你来了。”   我摇摇头,问:“后来呢?我那位丢人的老祖宗又碰那东西了?”   我的话似乎又逗笑了他,他听完轻微一愣,随后抬手,抵住鼻梁,弯唇道:“他如果知道自己的后辈这样说他,想必会气得活过来。”   我问:“他脾气很差?”   盛谦唇角笑意渐渐淡了:“曾经脾气很差,但碰过那东西的人,骨头都是软的。”   他以为,把这东西禁了,管住家里的人,就不会再有事了。   他接管了整个家,所有钱都攥在自己手上,和城里的各个当铺和店铺、住户都挨家挨户打了招呼,不允许给盛祖一分钱。   盛豹他每天都亲自看着,爹的瘾还不算大,他督促他戒断。   这样平平安安过了两个月,端午了。他身上的伤好了一半,腿也在恢复,拄着拐勉强能站稳。   家里里里外外挂上了艾草,大宅院里头的人也都珮上了驱邪的香囊,晌饭刚摆上,外面的门被敲响了。   那敲门声很大,几乎是用砸的,里院都能听见,来势汹汹。   盛豹站起来,不耐烦道:“青天白日的,讨债啊?”   一桌子的人,几个爹的女人、三两个大哥的孩子,还有他那个看起来年纪才十五六,大着肚子的大嫂,剩下的就是他们三个男人。   爹往前院去了,盛谦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大哥的脸上,看清了他脸上的心虚与害怕。   那一瞬间,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吓得一桌子的人都抖了抖。   盛祖哆嗦了一下,勉强回神,气短地怒道:“你又发什么疯?”   青年扶着桌子起来,直直看着他:“你是不是又碰了?”   他派人看着盛祖,但到底还是盛祖在这个家时候长些,他是能看得了一时,也不能回回没有疏漏,他本以为断了他的钱,他就买不着了。   可他低估了盛祖。   盛祖阴鸷地盯着他,眼底的青黑似乎预兆着不详,他的恨意几乎能从话里粹出毒汁:“凭什么?凭什么爹那么偏心?凭什么钱都是你的?凭什么你一回来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盛谦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拄着拐杖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听到哗啦啦后一声巨响,女人们惊吓的尖叫声,外面平民百姓要攒上半年才能吃上一顿的肘子油腻腻滚到了鞋边。   他抬步,出了门。   一门之隔,他静静站着,听着里边的交谈。   他第一次见到爹这样谨慎的态度,天不怕地不怕的爹,对来人似乎很戒备,甚至陪着小心。   也就是那个时候,盛谦第一次觉得,父亲老了。   那些人走的时候,路过他时特意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就是二少爷吧?”   盛谦看到了他们腰里别的枪,他没说话,让来路,让他们离开。   走进屋里,爹正扶着头,像是十分疲惫。   “那些人是谁?”盛谦问。   “太平山的土匪,”盛豹叹了口气,说:“你大哥借了他们一千大洋。”   盛谦攥紧手中的拐杖,问:“怎么这么多?”   “他那脑子,瘾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盛豹抹了把脸,说:“让人骗了。”   盛家能拿的出一千大洋,他家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但也是伤筋动骨的。   可向来争强好胜的盛豹却没有对抗的意思,他一分不差地赔了钱,然后这事儿就平了。   ……   “一千大洋……”我想象了一下,说:“换成人民币有多少?”   “两块大洋,够一户普通人家活一个月,”盛谦垂眸道:“一千块大洋,可以买兵、买马、买枪,养一个军队。”   我瞪着他,追问:“现在那里还有钱吗?”   盛谦莞尔,对我笑笑,道:“没有了。”   我把双臂枕在脑后,没意思道:“真是没用的祖宗。”   盛谦又笑,我拿余光偷瞅他,看他虚淡的眉眼间露出恬淡的笑,我发现,我不再怕他了。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第538章 三世伞   盛谦怔了怔,望向桌上的酒杯,客厅明亮安静的光影穿透他的影子,落在平静的酒水上,折射出属于百年后今天的、陌生的世界,却没有他的身影。   他动了动嘴唇,平静的声音轻轻落地:“后来,我死了。”   那个动荡的年代,没有哪一处是安稳的,他们的城里也开始有拿着枪的队伍在街上晃。   城里的大户人家也如他们家一样,紧闭门户。   所有人都嗅到了里边的不寻常。   入夏时,盛谦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暗地里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家北上。   他亲自给父亲做了一桌的菜。   过几日就是父亲的五十大寿,他赶不上了。   叫管家去请人,管家却迟迟未归,他走出房门,去往前院。   走到一半,却见一群穿着不伦不类绿色军装、扛着枪的人守在路上。   他被拦住,没能进去,站在原地向里看。   身后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你在外面风光、追求你那所谓的理想,家里的死活半点不放在眼里,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侧过身,没和大哥拌嘴,开口道:“他们是谁?”   “太平山上的土匪,”大哥昂起头,说:“不,他们是兵,以后能打天下的兵。”   盛谦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没等细想,父亲出来了。   那群人离开,父亲脸上肉眼可见的忧虑疲惫,回到盛谦的房子,未等盛谦开口,父亲就说:“谦儿,我知道你还有没做成的事,爹给你备好了钱,过两天你就离家吧。”   盛谦沉默下来,却并没应,他望着自己那个龙肝虎胆的父亲,发现他发上染了白霜。   他问:“那些人经常来吗?”   盛豹豪爽笑道:“一群想当皇帝的要饭花子罢了,不怕他们。”   他出了家门,走在城中街道上,城中店铺都开着,人却奚落了不少,时不时能看见来去的、松松散散的兵。   他走到一户粮食店门口,恰好见他那位并未说过几句话的大嫂扶着肚子出来。   听爹说,她家里是开米铺的,虽比不上他们家,但识文断字。   盛谦看见,那米铺门口站着几个男人,像是守卫。   一路走来,但凡有点家底的,都多了不少守卫,夏季燥热的天仿佛风雨欲来。   他回家的时候,看见爹靠在躺椅里,手上拿着个烟枪,正一晃一晃,眯着眼睛吸。   他心头一阵翻涌,走上去,爹看见他,却没放下,浑不在意地说:“就一口,一口就完了。”   就完了。   不知道怎的,那位穿着长衫的饱学青年只听清了这三个字。   他走上去,夺下他手里的烟枪,握在掌心。   “咔”一声响,成了两半。   爹哎呦哎呦两声,很是心疼,可更不舍得责骂儿子。   院子里站着二三十个壮汉,在日头底下晒着,管家走上前,说道:“以后你们就护卫主家的院子,一个苍蝇都不让飞进来,听懂了没?”   那些人纷纷道:“听懂了。”   盛家不可能不请护院,这些日子,盛豹还加固了炮楼,买了几十杆枪。   盛豹给他找了五六个人,身上都背着家伙,看起来都是好手,对他说:“你走的时候带上他们,有家伙,人不敢近身。”   他站在爹面前,跟他说:“爹,咱们不抽了,行吗?”   盛豹低着头,说:“谦儿,爹离不了它。”   给同学的信里,他言明六月十三离家,那边已准备好接应。   但是他没走,那些人来得越来越频繁,三天两头过来喝茶。   他们想要盛家跟着他们干,其实是看上了盛家的钱。   太平山的土匪头子,盛谦与他面对面地对峙过,那是一个草包,贪婪又残暴的草包,盛谦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知道这些乌合之众早晚会被真正的军阀抹杀。   他与他们侃侃而谈当今局势,指出他们诸多漏洞,如今的行为无异于快速求死,他只讲理,不说情,和他们说情说不通。   他问:“你们有多少人?八十、一百?你们的枪,能射出多远?出了这片地方,你会遇见第一个大军阀,你能扛得住他们几炮?”   那土匪头子若有所思,耗子一样大小的眼盯着他,片刻后,道:“有钱就有炮。”   他说:“你们给我钱,我就给你官做。”   盛谦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说:“这点钱,你觉得够吗?”   土匪头子一笑,倒是没再和他犟,说:“二少爷说的是,我回去想想。”   说完起身,拿起桌上的帽子,出门离开。   盛豹从后面走出来,略带忧虑地向外看了一眼,说:“他们还会再来。”   盛谦知道。   他抬头,看看一向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弯唇说:“爹,咱们走吧,这里待不下去了。”   他知道那个土匪头子的兵力正在迅速扩张,他在学着收编帮手,曾经太平山的土匪不过二十几人而已。   盛豹一惊,随后立刻道:“不行,我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我死也得死在这里。”   青年起身,坚定道:“跟我走,我同学会帮着安顿你们。”   盛豹看他认真的神情就明白,小儿子已经确定,这事没有回旋余地了,留下或许是灭门的结局。   这是他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他见过大世面,而自己已经老了。   那天他在太师椅上从晌午坐到日落,看着门外橘色夕阳落下,说:“那就走吧。”   他看着一旁陪着他的小儿子,挺直的脊梁与从容不迫的气度,心里莫名多了些安稳。   他笑笑,说:“明个我做寿,请戏班子唱上一天,咱们趁夜走。”   这个主意最好,能让外头的人放松警惕。   盛谦点点头。   盛豹看着血色夕阳染上老宅的门框,怔怔问:“咱们去哪儿?”   盛谦已经打定主意:“去长沙。”   ……   “唱戏!”我心里一凛,直起腰看他,说:“我听见过唱戏声。”   我回忆起那夜抱着遗骨离开房框子时,身后传来的唱戏声,即便已经过去很久,可心里仍有些发毛。   我家那片地,如今只是平原上毫不起眼的存在。我想,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上,我曾经踩过的地方,百年前曾发生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行走过什么样的人。   想着想着,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有点冷了。   我转头向外看,阳台的窗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风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吹进来。   我起身,走过去,把窗关紧,又拉上推拉门。   回身时,一个踉跄,醉酒的肢体没能保持平衡。   那位百年前的祖先下意识抬手,扶我的手臂,却如空气一样,我们的手交叠、交错。   我撑住沙发,没有摔下去,坐回原来的位置。   抬起头时,他正怔怔望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很好看,修长笔直,骨节分明,那是握笔的手,他坐在那里,就是一身的书卷气。   而那只手,已经无法触碰人。   “是那天出的事吗?”我拿起酒瓶,又灌了一口。   “嗯。”他拿眼睛在我身上看看,似乎在看我是否摔到,片刻后,他说:“那天之后,我再没踏出过家门。”   那天早上起,戏班子就在大宅院里搭了台,家里宴请城里的朋友,门敞着,盛豹和他们一块儿喝酒说话。   背地里,家里的人都在收拾行囊,面上都看不出来。   戏台子上唱着贺寿的戏词,席上觥筹交错,一切都很寻常。   晌午时,一个护院匆匆跑进来,趴到盛谦耳边说了句话。   他脸色骤然变了,撑着桌子站起来,果断道:“关门!”   盛豹和一群乡邻转头看他。   盛谦道:“不,把门焊死!”   盛豹豁然起身,问:“怎么回事?”   护院得了命令已经跑了。   盛谦稳住心神,说:“他说方才看见前后门都多了几个不认识的人。”   盛豹狐疑道:“那有什么的?”   盛谦道:“你不认得他,他跟了我几个月了,心细,眼神最好。”   盛豹并不以意,等登上了炮楼,却见浩浩荡荡跑来一队人马,带着枪和土炮,已经到了门外。   如果晚上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他怒火上涌,拔了腰上的枪,四处指:“谁?谁漏的消息?”   人群里,盛祖往后退了两步。   盛豹气得冲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脚,骂道:“你想害全家上下去死?”   “是我告诉他们的又怎样?”盛祖梗着脖子辩驳:“咱们跟着他们没坏处,世道变了,爹,咱们不能守着老本过日子。”   最后的话消失在了他的喉咙里,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惊惧地看着自己那个书生弟弟,手里稳稳拿着枪,他甚至不知道他能拿端枪:“上回的一千大洋也是你故意送的,是吧?”   盛祖没说话,是默认了。   盛豹被他气得血气上涌,盛谦冷冷道:“今天为了娘,我不杀你,可你能活多久,看你的造化吧。”   他们用那些钱买了炮。   如果没那玩意儿,没准真的守得住。   那一天前面的枪声一直没停,后院里,宾客与戏班子缩在一块儿发抖。   盛豹大步走回来,拿起桌上的酒坛子,狠狠灌了一口,拍桌道:“给我唱!”   戏班子的人犹疑地看他。   盛豹豪放道:“唱戏,唱得越高声越好,老子看不上楚霸王,咱们今天就学学那韩信!”   戏班子的人上了台,戏又起。   枪声越来越近,戏台子上的戏越来越激烈、鼓点合着那骇人的枪声。   那出唱的是韩信的背水一战,当年排的戏曲早就失传,后世再未传唱,那样杀气腾腾。   那个院子尸横遍野,不是单方面的屠杀,来的土匪也多数交代在了这里。   满地都是血。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戏已开腔,八方来听,必须唱完才能散场。   那戏台子上的人一直唱,唱到血色染了红鼓,长枪红缨横断,死寂中再听不见戏腔,爹就死在了那戏台子下面。   他们被逼进了祖祠里,只剩下四个人了,   娘的排位还在上面摆着,盛谦拿起排位,用袖子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却蹭上了一抹暗红。   他想着,死之前和娘在一起,也不错。   盛祖瘫软在地上,脸色惨白,他手臂上中了枪,他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打他。   那群人已经到了这个院子,土匪头子那边也只剩下十来个,围在外面,已经筋疲力尽。   他没想到这一场仗把他全部的人手都赔进去了。   四周都是火,祠堂也烧起来了,火光吞噬着这高门大院的精美高梁与屋脊。   照着清透的眸子里坦然赴死的平静。   门被打开,一枚子弹打了进来。   最前面的盛祖手忙脚乱抓起一人挡在身前。   那是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满脸泪痕地望着门外的人,发丝散乱。   “开枪”   那话音刚起的时候,盛谦忽然疾步往前,挡在那幼小女人的身前。   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身体。   他拼力把女人往里面推了一把,被对门时,背上如同一把石子落水般,迸起红色的血花。   他看到一颗子弹射入大哥的眉心,他比自己先来这个世上,又比自己先走一步。   一旁,最后一个人,那个跟在他身边,向来心细、沉默寡言的护院,忽然脱了外衣,飞快向外跑。   他听到了惊呼与怒骂声,然后“轰隆”一声巨响,他睁着眼睛,倒在地上,目光死死望着跌在地上,母亲染血的牌位。 第539章 三世伞   这个故事讲完了,那香烛也烧完了。   我仍有地方不解,我问:“明明你有棺材,是谁把你埋了?”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说:“我再睁开眼,那里已经没有人,全荒了。”   我问:“那时候我听到枪响,我还听到唱戏声,那里是不是有很多鬼魂?我从小有阴阳眼,可我为什么看不到他们?”   盛谦点点头,说:“他们都没走,他们一直在打仗,日复一日,重复着那一天死去的过程,戏台子上的戏一直没停,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说,他能有意识,可能因为他有一副棺材,可他也困在那里,始终离不开。   至于为什么看不到那些鬼魂,大概和那块地有关,又或许是那些鬼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死去,所以不愿显形,我不知道,盛谦也并未多说。   我从抽屉里翻出族谱,放在盛谦面前,然后,盘腿与他并排坐着。   安静的家里,我与我这位百年前的老祖宗的老祖宗一起翻开族谱,往前翻了两页,盛谦忽然说:“哦。”   他垂眸看着族谱上的一个名字,弯弯唇,说:“她活下去了。”   我往族谱上看,问:“谁?”   盛谦神色忽然放松了许多,眸中流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他指着上面一个名字,温和地说:“那个小姑娘。”   我家族谱,从那一代开始记录女性的名字,我看着那个名字,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魏红英。   我心里震撼,脑子里仍想着那些事,无意识拿起他手边的酒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   那杯本该辣喉咙的酒入口时味道寡淡,就像白开水。   那个失恋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没梦到季明宇,而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就像我小时候记忆里的模样。   那种野花在家乡很常见,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花瓣是白的,花心是白的,点缀在青草间。   它花期结束时,会变成蒲公英一样的毛毛,一吹就会随风走,像白色的梦境。而梦里初春,它刚刚开了第一朵。   它开在新种的树林间,长起的草叶儿滴着露水,我撑着伞独自走在细矮的树林间,走到一处微微停步,我发现了一朵被露水打得东倒西歪的小白花,它的根扎在脚下微红的土壤里。   我把伞轻轻搁下,遮在它的上面。   直起身回头望来路,又下起了细雨。   春再来。   年华更替得悄无声息。   第二天上午,我从床上醒来,宿醉的头痛让我脑袋快要爆炸。   我抱着头,难受得哼出声,勉强爬起来,手脚虚软地往外走。   客厅,阳台的毛玻璃门仍拉着,光线模糊昏暗。   那只民国鬼正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有种游离于世的孤独。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我心里有点难过,开口叫他:“祖爷爷。”   他转头看我,唇角挂着一抹柔和的笑。   “你醒了,头疼了吗?”他说。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说:“我今天……送你离开。”   我现在状态很差,我不想出门,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但我知道,我没病,我只是失恋了。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用来告别,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往洗手间走,低声说:“你的遗骨我会好好安葬。”   “花逢。”他叫了我的名字。   其实叫我名字的人真的很少,没什么人愿意和我说说话,往来的客人不会在乎我叫什么,唯一会叫我的季明宇,他把我甩了。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竟然有点陌生和不自在,当我发现那种不自在时,眼眶开始控制不住发涨。   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我紧闭着眼睛,轻轻应了声。   “我暂时还不想走,想到处看看。”他静静说:“我好久没来人间。”   眼泪混着温水一起滚落,我不知道在为自己难过还是为他。   我陷入了一种极度难挨的焦虑,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静下心来。   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捧着手机,缩在沙发上,呆呆盯着对话框。   那里始终安静。   我期盼着季明宇给我发一条消息,有时候疲惫地睡过去,会梦到手机响了,甚至会梦到他回的消息内容,说他只是赌气,不是想要和我分手。   可睁开眼时,什么都没有,手机的聊天记录似乎要永恒停在那个没有温度的结尾。   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明白为什么四年感情他可以放弃得那么利落干净。   我决定找他当面谈谈。   早晨下课,学校里人流量很大,我夹在人潮里跌跌撞撞往外走。   刚转过一个转角,汇入更大的人流,我那么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看到了季明宇。   我没叫他。   周围人群很吵,可我好像能听到自己心脏急促的跳动声,肺里的空气抽离,我扎扎实实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被刀搅碎的疼。   我看到季明宇怀里抱着一个姑娘,他把双手护在女孩儿身前,低着头,亲昵地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在外面,我们从未这么亲密过。   教学楼大厅里的人已经都离开了,我独自缩在墙角,死死捂着心脏。   我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去疼,已经没劲儿去走路了,大脑一片混沌。   平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我狼狈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来人。   那是高年级的一个学长,优越的眉眼英俊冷冽,听说他性格很冷漠,我不知道他来找我干什么。   我紧咬着唇,看到那个学长俯身,向我伸出手,语气柔和道:“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去吧。”   那条回家的小路,从学校墙边的一个豁口,穿过一片小树林,会直接通到寿木店的那条路。   雾凇挂在枝头,白霜将地上落叶描出雪白的边,走在中间,像是迷失在白色的世界。   我再也走不动了,我心脏疼得喘不上气,蹲在地上,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走在前面的男生停步,转身,走回来。   我的角度能看到他修长笔直的小腿。   他微微俯下身,然后,我的头发被轻轻揉了揉。   我仰起头看他,垂下的额发被雾凇裹匀,飘落眼珠上,冰凉凉。   “走不了吗?”他低声问。   心里的诧异终于慢慢压过了心脏虚幻的疼,我盯着他的眼睛,狐疑地开口道:“同学,我们认识吗?”   他歪歪头,说:“我认识你,你叫花逢,对吗?”   寿木店好几天没开门了,我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收入。   路过店铺时,我脚步一顿,最终还是低着头,回了家。   我丢掉了所有季明宇送给我的东西,衣服、戒指、存钱罐,厚厚的情书……   所有东西收拾出来,四年存下的,原来东西这么多。   我最后走向那只熊,一只缩在床脚、被塑料膜严实包裹,我从来没舍得拆开的大熊。   我伸出手,隔着塑料膜轻轻摸摸它,然后,我拆开了封口。   那只熊很新,很软,我把它抱出来,紧紧抱进怀里。   始终没舍得去这样直接抱它,我珍惜了好多年,终于一次抱个够。   半晌,我轻轻放开它,捧着它短短的胳膊看了会儿,重新把它放进了塑料膜里。   我拖着这些东西下楼,把没用的东西全都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能捐的,包括那只熊,塞进了爱心回收箱。   做完这些,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缺了一块儿。   就像我亲手把自己的一部分塞进了垃圾桶。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可垃圾桶太脏了,我看着那些染了污垢的东西,又缓缓缩回了手。   站在垃圾桶前,我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能做什么。   我的人生一向无聊且空荡,我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做的事。   发了会儿呆,我抬步回了学校。   冬天的学校里没什么人在走,路上冷冷清清,冰冷的太阳下树顶冰晶细细洒落。   我仰起头看银色坠落,好像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同学”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茫然回身。   校园里纯白的背景里,一个穿着白色棉衣,戴着金丝眼镜框的儒雅男生站在几步外。   我不认识他。   “你看到过一只黑猫吗?”他问我。   我四处看看,摇摇头。   他歉意地对我笑笑,说:“可以帮我找一找吗?”   我轻轻抿起唇。   莫名其妙开始找猫。   但其实我正需要这样一只乱跑的猫,这样可以让我有点事做。   我和他找了两个小时,在不算大的学校里穿来穿去,可我看到了橘猫、奶牛猫、三花猫,没有看到一只黑猫。   学校中午的下课铃声响了。   学校干净的红砖小花园里,爬山虎藤爬满了小木亭,他停步,转身对我说:“它可能去别的地方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微微皱眉看他,盯了他好几秒,那个陌生男生面不改色。   我摇摇头,说:“谢谢,我要回家了。”   他并没有开口留我,我转身往回走,走出十几步,忽然停步,再转头看。   他仍站在小木亭下,正低头看手机。   我的目光落在他脚下的地面,午时阳光正盛,地上的影子十分清晰,和我的一样。   我抬步,离开了那条路。   家里很清净,我疲惫地倒在床上,蒙头睡过去。   昏昏沉沉睁开眼,屋里已经黑透。   家里静得可怕,强烈到可怕的孤独感慢慢啃噬着我的大脑和心脏。   我丧失了起来的欲望,颓然地望着虚空。   “欢迎收看今天的晚间新闻……”   客厅里,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我目光空茫地看过去,门的缝隙里,电视光线忽闪忽闪。   我盯着那道光,慢慢爬了起来。   推开门,客厅的电视正放着新闻,除此之外,空荡荡。   我四处看看,开口叫道:“祖爷爷?”   “咚”   门外一声响。   我立刻扭头看过去,房门紧闭。   “咚咚咚。”   “咚咚咚。”   我手脚虚软地走过去,把门开了一条缝隙,门外递进来一个袋子:“祝您用餐愉快。”   我慢吞吞接过。   没有立刻关门。   直至脚步声离开,下了楼,我推开门,向下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今天的饭是西红柿牛腩,还有米饭,仍然没有点餐信息。   我放在茶几上,拆开筷子,沉默地低头吃了起来。 第540章 三世伞   晚上七点了。   吃完饭,我仍没看到盛谦的影子,收拾了家里的垃圾,换了身衣服,离开家门。   我好几天没开店门了,本以为在我手上日渐衰败的店濒临关门大吉,没料到还会有人特意上门。   不是买香烛烧纸,是来订棺材的。   我打开卷帘门,余光里打量那位看起来七十来岁的老太太,她瘦瘦小小,气色也不大好。   买寿材的很少有亲自上门的,多数是孝子贤孙给提前备下,这位是独自来的。   “进来吧。”我冷淡淡地说。   老太太并不在意我的态度,拄着拐棍走进店里,先是四下打量,然后说:“我要订个棺材。”   我走进里边,打开小太阳,边烤手边说:“后边有,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老太太慢吞吞走过来,说:“我想要个有宽敞院子的,院子里有树、有桌子,还有狗和猫,院子后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   我愣了一下,问:“您这是要棺材还是要房子啊?”   老太太乐了,说:“棺材,不就是死去的房子吗?”   这东西我这里没有,就下了逐客令,说:“这个不止我这儿没有,你去哪家都不会有。”   老太太似乎预料到了,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活着住的地方太憋屈,才想死后松快松快。”   店里白炽灯光下,那老太太混浊的眼里似乎泛着泪光,我沉默了一下,问:“您这么大岁数了,没和子女住吗?”   “和儿子住,”她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主动搭话让她找到了留下去的理由,絮絮叨叨道:“就一个小屋子,能放下一张床,平时也不让我出屋,说怕我弄脏了家里。”   “唉……唉……”她连叹了两声气,摇头说:“我以后要有个房子,自个儿一个人住,还想养猫狗,想出门,就出门。”   我抿唇看她一会儿,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平板,说:“那我画给你看看,定下来个你满意的样式,我发到厂家那儿,让他们做做试试。”   老太太怔怔看着我,小心翼翼问:“真的?”   我点点头。   寿木店里头难得来人坐坐,我把小太阳放在她面前,蹲在她的椅子边上,拿着电容笔在平板上勾勒线条。   师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把我带回来,也很少和我说话,但他会教我写字画画。   画棺材样式、写挽联。   师父走后,我很久没画了。   但手并没有生疏。   老太太笑呵呵看着,苍老的手指头在上面指点。   “这里画个树。”   “这个猫真好看。”   “到时候,我就坐在这儿睡觉。”   我看着那个画面正在一点点充实,温声说:“门前挂两个灯笼吧。”   老太太笑着说:“门后也挂俩,亮堂。”   “这里雕成门,”我用电容笔点点棺材头部,说:“上面挂两个门环。”   老太太点头,兴致勃勃道:“上边画个福字吧。”   我放大局部,细细在上面勾了两个福字。   抬起头看她,她正微笑着看那个虚拟的棺材,看着看着,眼神又流露出担忧,她问我:“能做出来吗?”   我垂眸说:“能做出来,差一点我不收你钱。”   老太太待了很长时间,离开后,盛谦出现在了店里。   “祖爷爷,”我端着平板,看向他,问:“你去哪了?家里电视没关。”   盛谦仍穿着那身黑色长衫,斯文儒雅,他微微笑着,说:“刚刚看你画画,真好看。”   我脸有点发热,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夸赞我,我很不习惯。   我低头说:“这个还要再细化一点。”   “最好快些。”他说。   我一愣,下一瞬,忽然觉得毛骨悚然,我直直盯向他,牙齿“咯”地碰撞了一下,声音很轻地问:“她……要死了吗?”   盛谦微微颔首。   我不再说话了,低下头,沉默地描着那副棺材。   寿材店里一片寂静。   “祖爷爷,”我轻声开口:“鬼的棺材和人的家真的一样吗?”   “一样的。”盛谦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于是我落笔时,更加谨慎。   厂家离我这里五十多公里,没有课的时候,我都会坐着公交来回往返,盯着这个算是由我设计的棺材,一丝一毫都不能差。我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上面,只希望可以自己不要迟。   有时候我觉得,世上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棺材完成那一天,一通电话打进了我的手机里,那时我正在厂家,检查初干的新漆。   电话里的陌生男声说:“我妈说她在你那里定了棺材,你家店关门。”   我指尖轻微一颤,问:“老太太她……”   男人冷漠地说:“早上没的,我来拿棺材。”   挂断电话,我低头看着那大红棺材,棺材前延伸出的木板外围精美栏杆,庭院干净整洁,猫狗正在睡觉,屋宅门紧闭,上悬着灯笼。   就等着主人推门,猫狗醒来,日子再开始。   我净赚了七千块钱。   这是我第一次赚这么多钱。   我把钱交了取暖费,给店里通了暖气,又给自己买了一件新羽绒服。   穿着新衣服,进入教室,直接走向最后一排。   果然,不到两分钟,我的身边坐下一个人。   他是高年级的学长,叫闵寒,那天他在挂满雾凇的树林里,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最近时常会来班里蹭课,就坐在我身边。   我一向不受待见,没人愿意坐在我身边,现在忽然多了一个固定“同桌”。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点名后,我趴在桌上,准备闭眼睡觉。   那个男生轻轻拍我的肩膀,低声说:“起来学习。”   我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向他看,男生英俊的侧脸安静又认真,肩背端正,眼睛注视着教室前的幻灯片。   我勉强爬起来,撑着桌子看书,这节是《现代货币理论》。   我听不懂,准备等期末老师画重点,背下来就行了。   我这学校不算什么好学校,我这专业,学生划水,老师混混也就过去了。   我看了会儿书,实在抵不住困意,还是睡了过去。   醒的时候已经下课了,我出了一身的虚汗,也不知是衣服太厚了还是我感冒了。   起身跟着人流往外走,手插进口袋里,左手忽然疼了一下。   它正在痊愈,只偶尔会疼一下,我差点忘了那片指甲。   我的手上纱布已经换掉,但是我仍给它套着创可贴。   人流拥挤,我走得很慢,从口袋里抽出手,凑到眼前看。   “疼吗?”身后一个声音问。   我扭头看过去,闵寒高挑的个子鹤立鸡群,微微倾身,伸手捏住我的手指。   温热的触感让我有些不习惯,我缩回手,半张脸缩在衣领里,没有吭声。   我回了店里,店里现在供暖了,比从前待着要舒服得多,可我还是开着小太阳,我觉得冷,没有力气。   我靠在椅子里,没有动一下的欲望,目光无目的地落在虚空,就像个活死人一样。   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连接很微弱,从家人死去、师父死去,到现在,季明宇也离开了。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想要找我。   “花逢”一道声音从我身侧响起。   我转动眼珠,看向旁边的鬼魂,小声说:“祖爷爷,你回来了。”   “你看起来不太好。”他说。   盛谦是不会理解我的,他生前一定是一个充满激情、有远大抱负、心智极其坚定的人,我这样脆弱、没用且丢人的后辈,他大概很失望。   我收回目光,无所谓地说:“我只是失恋了。”   “失恋,是什么样的?”他谦逊地询问。   我又发了会儿呆,仰头盯着老旧的房梁上挂的灰,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峦,轻声说:“我看到,最后那只离开了我,去往大海了,我独自转身,背对着族群,奔向群山。”   我不知道他懂不懂我拙劣的描述,这是我唯一能想到表达。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你不是为了他离开难过,你只是怕孤独。”   一滴眼泪坠落下来,我声音发颤,吸着鼻子说:“是,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很难适应这种空。   “你还是想和他在一起,是吗?”他平稳地开口道。   他太聪明,或许因为他是鬼,能洞悉我心底最深的欲望。   我低自尊地点头,执拗地说:“他如果还愿意陪我,我不在乎他喜欢过别人,我只要有他陪着就好了。”   “那……”他侧身看我,说:“去看看他吧。”   我不明白,茫然地看他。   他斯文颔首,说:“我陪你去看看他。”   入夜了。   学校里点起了灯,晚上没课,教室却三三两两地亮着,教学楼关门前都会有学生在里面学习。   我走在学校昏暗安静的走廊里,停步,轻轻推开一扇门。   里边有五六个人正在自习。   我的目光落在前排靠窗的两个人影上,其中一个身影,我万分熟悉。   他们正在说话,我看到了他的侧脸,是很真心在高兴,在宠溺地笑着。   高中的时候,他也这样对我笑过,眼里只有我自己。   然后,我看到他们说着说着,唇贴在了一起。   那一瞬我的感觉很微妙,我觉得我的视角开始抽离,近乎平静地审视自己,还有那两个人。   我忽然觉得季明宇很陌生,那个明明一个月前还和我接吻的男生,现在我和他距离很远很远,明明他距离我不过十几步。   很久很久以后,我轻轻关上了门,转身离开。   我低声对旁边的鬼说:“我想自己走走,祖爷爷,你先回去吧。”   他微微颔首。   我向前走,走出几步,又驻足回头看。   他仍站在那扇门的旁边,听话得没有跟上。   我看着昏暗光线里那一身黑色长衫,他与这个现代化的学校格格不入。   我眼底轻微发涩,忍不住开口:“这里和你以前的学校,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负手而立,温文尔雅道:“三尺讲台一寸笔,没什么不同。”   我与他隔着晦暗微光对视,轻轻弯起唇,转身,离开了走廊。   学校附近有一条小吃街,学校的学生经常来这里逛,平时人很多。   今天也是。   我一个人走在人群中,各种小吃的香气扑进鼻子,混杂着颗粒状的冷空气吸入肺里,呼出时变成了白雾。   我漫无目的走在人群,明明那么热闹,我却感受到了一种难捱的孤独,没有比在人群中更加深刻的感受到我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   那种感觉逐渐加剧时,一只手忽然挡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生,他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微微笑着,问我:“吃吗?”   我垂眸看,那是一只热腾腾的烤地瓜。   我缓缓抬手,他把地瓜放在了我的手心。   冬天太冷了,小吃街地面结了厚厚的冰,我蹲在路灯下啃地瓜。   金灿灿的地瓜瓤,吃进嘴里,甜到不可思议。   那个陌生男生站在我身旁,影子投在我的脚下,也捧着一个地瓜在吃。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杨钊。”他答道。   我问:“你是哪个院的?”   他说:“化学。”   我“哦”了声,垂眸看着冒着热气的甜地瓜,漫不经心地说:“听说化院的院长很严厉。”   这次他没说话。   我抬起头,他正盯着我,唇角微微带着笑意。   “你还想吃吗?”他扫过我已经吃光的地瓜,说:“我再去买一个。”   我拍拍手,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钱,递给他,说:“我要回家了。”   他没接钱,我直接塞到他手上,对他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第541章 三世伞   从小吃街回家,要绕一个大弯,从空荡的大街上路过。   街上很冷清,路上店铺都紧闭着门,灯光洒在街上,雪沫如烟尘一样掠过黑色柏油路。   我慢吞吞走在路上,身后不远处有“吱呀吱呀”的链条碰撞声。   “糖葫芦!”   “卖糖葫芦!”   “十元三串,五元两串!”   劣质的喇叭里抑扬顿挫的男声跟着我身后一直循环播放。   我被吵得无暇思考,很想停一下,告诉他这样卖是不科学的。   转头看,那个卖糖葫芦的大叔推着三轮车,上面一个玻璃罩子,里边亮着灯,糖葫芦还有很多,看起来今天生意并不好。   他没搭理我,裹得厚重得像熊,闷头往前推车,似乎并没有把我当成目标客户,我也就歇了搭话的心思。   这群吵闹的“糖葫芦”一直把我赶到店门口,我拿出钥匙开店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同学。”一个憨厚的声音叫道。   我迟疑着转头,开会看看,这条人迹罕至的街上就我们两个。   我望向他,问:“叫我吗?”   他点头,说道:“今天生意不好,剩得多,给你几串尝尝吧。”   我歪头打量他,没动。   他已经打开玻璃窗,从里边拿糖葫芦。   里边样式很多,有糯米、豆沙、蓝莓夹心,有黑枣,有个头很大的圆滚滚的山楂,我看到他从里边挑着拿出十几串,一大把,路灯下,像一捧红色润泽的花。   他走到路边,向我伸手,说:“给你吃的,不要钱。”   他扣着狗皮帽子,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我只能看清他的眼睛,一双带着深刻褶皱、沧桑平和的眼。   我慢慢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钞票,沉默地递向他。   他犹豫了一下,收了。   我这才接过那一大捧糖葫芦。   晚上,我抱着糖葫芦回家,进门时盛谦已经回来了。   他看看我,又继续低头看书。   那是我的专业书,我很少翻开,还崭新。   我关上门,盯着他的侧脸,说:“我被强买强卖了一堆糖葫芦。”   他又抬头,看我,又看我怀里的糖葫芦,莞尔道:“看起来要吃很久。”   “是啊。”我叹了口气,说:“要吃一整个冬天。”   俊美清淡的眼睫垂下,划出一条墨色的线,他平静地低头看书,说:“外面很冷吗?”   “……”   两秒后,我“啊”了声,低头换鞋,呐呐说:“很冷。”   第二天上课,我意外在教室里见到了杨钊。   我坐在最后一排,他进门后,在教室同学惊诧的注视下,走向末排,坐在我的旁边。   我一下一下按着笔,过于好用的耳朵听到有同学议论:“化院的杨钊?他怎么来了?”   他好像很有名气。   我用余光偷看他,他肩背端正挺拔,手臂撑在桌上,翻开书,低头的弧度优雅。   我望向教室门口,一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闵寒都没有出现。   “你的猫找到了吗?”我目光落在黑板上,低声问。   “找到了。”他温和地说:“中午一起吃饭吗?”   我轻轻抿起唇,没应声。   中午放学,我起身速度很慢,等到前边同学差不多离开了,才抬步往外走。   教室里干净明亮,温暖的阳光落在阶梯教室崭新的课桌上,有些耀眼。   走下一节台阶,我停步,转身看向后排,低声催促:“走去吃饭。”   杨钊浅浅勾唇,拿着书起身,抬步向我走过来。   他逆着光,那光线有些耀眼,我看着他,恍恍惚惚想着,他本该比现在更高些。   下课时间学校人流大,路上有冰,我和杨钊并排走着,彼此无话。   走到一个转角,一个陌生的男生忽然迎面径直走过来。   “杨钊?你怎么在这儿?”男生狐疑地看他:“你不是在实验室吗?”   我的心脏忽然一阵发紧,那种强烈的紧张和不安让我快速挡在杨钊身前,不善地盯着面前的人。   “你是谁?”男生奇怪地看我。   “我的朋友。”身后的男生平稳开口:“我和朋友吃饭,先走了。”   男生“啊”了声,挠挠头,说:“你的实验报告借我看看啊。”   “在实验桌上。”身后的男生说。   那个人离开了,我转身,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他。   男生脸上表情平静,天气冷,他戴着羊毛的格子围巾,露出的那张好看的脸冻得微微发白。   我一眨不眨地看他,没说话。   “怎么了?”杨钊有些莫名其妙地看我:“我脸上有什么?”   我微微皱眉,迟疑地问:“实验报告……真的在实验室吗?”   杨钊似乎更加奇怪,说:“那应该在哪里?”   我没再吭声。   食堂里人太多了,几乎没有位置。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这种地方我会感觉到焦虑。   但是他来了食堂,我想我可以克服一下。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空位。   杨钊去买饭,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占位置。   他的书就放在桌上。   我看看他在人群中背对我的影子,手指轻轻动了动,伸手拿起那本书。   书封面写着有机化学。   我们学校虽然一般,但是有王牌专业,作为一个老化工城市,所有人才基本都是从我们学校出,是含金量极高、分数也极高的专业。   我随手翻开一页,上面的字迹清晰大气,写着一些复杂的笔记。   “这些够吗?”一盘热腾腾的饺子放到我的面前。   我合上书,对他笑笑,说:“够了,谢谢。”   我把书放到一边,拿起筷子,低头安静地吃了起来。   杨钊吃的也是饺子,他握着筷子,斯文优雅地把饺子送进嘴里。   我们没有再说话,我慢慢吃着,余光看他,然后他盘子里的一只饺子偷渡到了我的盘子里。   我用筷子戳了戳那只饺子,杨钊又夹起一个,放在我面前。   接着,是一个、又一个,不停地堆到我的盘子里。   可能那叠醋太酸了,我的眼睛也有点泛酸,我没说话,安安静静吃掉了那些热腾腾饺子。   我和杨钊在食堂门口分别,我独自往校外走。   经过一个宿舍楼下,我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季明宇。   他手里拎着饭,正在往宿舍楼走,他的宿舍区不在这片,这是女生宿舍区。   就那么巧,饭点过了,这个位置平时经过的人也不多,没有其他岔路口,我们面对面地相遇了。   季明宇微微停步,迟疑地看我,叫道:“花逢……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又酸,望向他手里的饭,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很可笑。   我没有应声,淡漠地扫他一眼,抬步往前走。   而后,在他深沉的注视中,步履平稳,与他擦肩。   我感冒了。   可能早就有预兆,最近总是头重脚轻、冒虚汗。   冬天天黑得很快,四点多已经落日。   店门被推开时,我正趴在桌上擤鼻涕。   一纸篓的卫生纸,我鼻子都擦红了,店里很暖,我还是觉得冷,又把小太阳插上了。   “老板,”进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四下打量:“我来买衣服。”   我爬起来,开口时鼻涕好像封印了脑袋,说话都带混响:“是男式还是女式?多大年纪?”   “女式,我穿的。”女人大大咧咧道:“都有什么样的?我看看样式。”   因为感冒,我的反应很慢,离开柜台往前走,走出两步,我的头皮猛地炸了起来。   我骤然停步,目光从她的身上缓缓向下,灯光照下,没有半分影子。   “盛谦!”我惊慌之下,失声叫了他的名字。   店里的影子奇怪地转头看我,转动的角度几乎到一百八十度,脸与背同一平面,诡异到令人足底发寒。   “我在。”平稳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我心下一松,连忙躲到他的身后,指着那东西,结结巴巴道:“你,你快把她赶走。”   “凭什么赶我走?”那东西掐腰道:“我就不走。”   我能看见鬼,但是多数时候我都装作看不见,这样它们就不会来找我麻烦。   但是这一次我已经搭话了,不同于以前师父在,可以帮我驱赶,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期盼盛谦可以帮我把她赶走。   “小姐,”盛谦开口道:“这里的东西只卖给活人。”   女鬼盯他一眼,似乎忌惮,往后退了两步。   却没走。   她委委屈屈道:“我就是想要一件儿衣裳,我的衣裳太丑了。”   人死后先小敛后大敛,小敛是穿衣,大敛为入棺下葬。一般为死者备的衣裳,都是生前备好,但是也有年纪轻轻先行离世,匆忙买下的,也不会特别在意年纪适不适合或是美丑。   人对死亡多有忌讳,其实也不会有太多人去为了死者创新,设计些漂亮衣裳。   比如面前这位女鬼,身上穿枣红,多是给八十来岁的年纪穿的颜色。   盛谦身上的,也是很常见的类型,只是他身材好,穿得格外好看而已。   “这是生人的店铺,”盛谦再次开口,这次语气沉了点,隐带压迫:“请离开。”   女鬼嘟囔两句,不服气:“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到底也没敢多留,悻悻走了。   看着她离开,我才松了口气。   我又抽出一张纸,开始擤鼻涕。   “去医院吧。”一阵冰凉的风贴上了我的额头,盛谦低头打量我:“你病了。”   我闷头擤鼻子,觉得脑壳都被堵住了:“不想去。”   盛谦弯唇笑笑,说:“走吧,我陪你去。”   我纠结了下,小声说:“好吧。”   医院里人很多,冬天太容易感冒。   输液室里人差不多满了,只有最里边角落里还有一个位置。   护士弯腰给我扎针,我扭开头,没去看。   “很疼吗?”身侧只足一人站的角落,盛谦低低问我。   他后面是窗,窗上映着对面的高高的绿植,没有他的痕迹。   旁边座位有人,我戴上一只耳机,抬头看他:“你要不要试试?”   这位温厚的祖爷爷轻轻扬唇,说:“好啊。”   我屈指揉着鼻子,说:“等我打完针,我就给你扎。”   旁边打针的男人扭头看我一眼,大约看到我耳朵上的耳机,也没在意。   药水一点一滴落下,身旁,那只鬼半靠在窗边,一条长腿微曲着,正耐心看着那软软塑料管里的药。   “盛谦。”我开口叫他。   他低头看我。   我轻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衣裳?”   他说:“衣可蔽体,就已足够。”   我问他:“是不是给你烧什么样的衣裳,你就能穿什么样的?”   他微微颔首。   他现在游荡在世上,还没入阴间,入殓服暂时还不必穿。   等到他去了阴间,我会给他穿上厚厚的棉袄,铺上棉被,免得他入阴司会冷。   我打量他身上八十岁老头儿才会穿的夏季寿衣,越看越觉得不顺眼,说:“我回去给你换一套。”   盛谦没说话。   我看向他的眼睛,却见他正望着我,目光柔和。   我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眼睛,嘟哝道:“我睡了。”   我身体确实难受,不说话后,靠着椅子,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时,吊针恰好打完。   我没叫护士,自己把针拔了。   细细的针头在白炽灯光下泛着银色的光。   我捏着针头,抬起头。   一只微透明的手恰好伸到我的面前。   这是睡前与他说的玩笑话。   我知道这东西根本不会伤到他,可还是犹豫了一下。   我看着那虚无平坦的血管,手上的针选了一个地方,小心向里刺。   我以为会刺破空气,但是那根针插入那只白皙的手,停住了。   我下意识松了手,盯着那根针。   如果有普通人过来,就会看到一根悬空的针,和不科学地漂浮在半空的静脉注射药管。   我仰头问他:“不疼吗?”   他摇摇头,若有所思:“不过……我确实从未见过西医中垂直的针法。”   我连忙拔掉他手背上针,转移话题说:“回家吧。” 第542章 三世伞   我翻出店里的软尺,轻轻环住盛谦的腰。   那根软尺系在他的窄腰,青年笔直站着,手臂平稳地展开,很配合。   我欠身,认真看过,低低念道:“68公分。”   软尺自脚下侧至腰间,我半蹲下,仰头细看,说道:“115公分。”   “捡你的骨头时就觉得你的腿很长,”我把卷尺围上他的小腿,说:“居然这么长。”   “那时你对我说过一句话。”盛谦开口道。   我仰头看他,他垂下的黑发细碎遮眼,正注视着我。   他低低说:“你扶着我的手,说你起来吧。”   “哦……哦,”我想起来了,说:“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他笑笑,眸色柔和:“我在那里躺了太久,谢谢你扶我起来。”   我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继续看卷尺,低声说:“你是我祖上的爷爷,后辈孝顺你是应该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我微微勾唇,说:“量好了,我给你买几套衣服。”   现在买衣服很方便,上网看看,下单,快递就直接送上门。   我买了三件,一件民国元素的月白长衫,一件到腿弯长短的大衣,一套新中式中山装。   都挺贵的。   到的当天,我就拆开,拿到门口街上,一件一件烧。   我看着他身上的寿衣眨眼换成了长衫。   夜里街上没人,十点左右,其他店铺都关门了,路灯也关了。   那位民国的鬼魂一身月白长衫,负手而立,肩上落着静谧月光,仿佛那个时间的人穿越时间,带来一身清雅的书卷气。   只是……   袖子太短了,手腕露出一大截。   商家骗了我,我把完整数据发过去,他明明说可以穿。   我有点生气,蹲在地上给商家发消息:“袖子太短了,你们做衣服一点也不仔细。”   商家夜里仍在线,态度良好:“亲亲,发张照片看看,如无破损,我们可以给退换的。”   我转头看盛谦,他正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一举一动都很文雅、赏心悦目。   我举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   盛谦听到声响,疑惑地抬头看向我。   我面无表情地把照片发过去。   一张纯黑的图片,什么影子也没有。   商家回了个问号。   我当然知道拍不出来,可还是为我烧掉的三百块感到不值,幽幽地说:“我烧掉了。”   商家正在输入半天,回复一句:“亲亲,烧掉是无法退款的。”   我还抱有一点希望,撑着膝盖看盛谦,说:“换那个成套的。”   鬼当然不用脱衣服换,一个转眼,他身上就出现了一套中山装,那套中山装很有创新,规矩端庄,又在领口延伸出一抹明锐的红。   我怔怔望着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配上这样端正的打扮,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有些……”   我恍着神,下意识问:“什么?”   他摇摇头,没继续说,低头打量这身衣服。   我从他抬胳膊的举动中明白了什么,问:“是不是紧?”   他对我笑笑:“没事,这件很好。”   我叹了口气,说:“你再试试那件长的。”   那是件毛呢大衣,长款宽松的。   这件外套是最合适的,肩阔腿长,衬得身材格外挺拔。   我稍微心安,毕竟这件我花了八百。   刚站起来,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瞪向他:“毛呢?”   盛谦唇角浅笑着,温和看着我,没说话。   我翻出手机,确定上面写着纯羊毛毛呢大衣。   我们这边地域,寿衣有讲究,不能给死者穿带动物毛的衣物。   因为这样可能会让逝者投入畜牲道。   我低低抽了口气,捂脸说:“把那件衣服脱了吧。”   “这件很好看,”他身上换上了月白的长袍,外面套着黑色的毛呢大衣,温声说:“我喜欢这件。”   最后一堂课,外面天已经黑了。我趴在教室后排画画,电容笔慢慢在上面勾勒着线条。   闵寒坐在我身边,看了会儿,问:“你在画衣裳?”   “嗯。”我感冒好多了,鼻子还有点不通气,闷闷说:“我想做件衣裳。”   他似乎有些惊讶:“你会做针线?”   我看他一眼,对于他的古早用词沉默了一下,说:“我想做套寿衣。”   前面的同学耳朵竖着,闻言往前缩了缩,尽量离我远点。   他们忌讳这个,就像他们忌讳我。   “我会一点缝纫,”我枕着自己的手臂,很小声和他说:“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很会做衣服,我学过一点。”   闵寒低低说:“你很优秀,会做好的。”   老师开始讲课,他看向黑板。   又过了一小会儿,那个冷峻的帅哥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放到我面前。   我垂眸看着那行陌生字迹:“晚上一起吃饭吗?”   我在下面写下一行字:“不吃食堂。”   闵寒没有把纸条拿走,手臂伸过来,直接贴着我的手,写下一个字:“好。”   今天是圣诞节。   学校里很多商铺门口摆着乱糟糟的圣诞果,店铺还有随赠很多迷你小圣诞老人贴纸。   我去买了一颗,卖苹果的小姑娘附赠给我两张贴纸,一张圣诞树,一张是圣诞老人。   我拿着圣诞果,走向不远处树下等着我的酷哥儿。   他穿着黑色长款的羽绒服,长度一直到脚踝,这样的衣服平常人穿或许会很灾难,但是他身高腿长,穿起来就像模特。   我走到他面前,把彩纸包裹的苹果递给他,说:“祝你平平安安。”   略微锋利的唇角微微扬起,他说:“走吧,去吃饭。”   “去哪里?”我没动。   小彩灯一闪一闪变幻,闪烁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他问我:“你想去哪里?”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我仰头看他,弯起眼睛说:“我带你去看电影,然后去小酒馆好不好?”   他望着我的眼睛,静静看了一会儿,好脾气道:“好。”   今天注定去哪里都拥挤。   站在刺骨的寒风中十几分钟,我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往市区的方向去。   城市的霓虹灯透过出租车后窗,落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忽明忽暗。   我轻轻扬着唇,看着外面的景色,手上捏着那几张小贴纸。   身侧有细碎的塑料纸声响,我转过头看,闵寒手上仍拿着那颗圣诞果,修长的手指捏着它,微微转动角度,垂眸打量着。   “你以前过圣诞吗?”我小声问。   出租车里很安静,他闻言转头看我,漆黑的眸子盯了我两秒,挑唇说:“这么高兴吗?”   我愣了愣,望着他的脸,没说话。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盖上我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我慢慢低下头,矜持地说:“有一点高兴吧。”   商城门口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三层楼高,上面缠满了彩灯。   今天很冷,外面却人来人往。   我以前和季明宇来过这里两次,凭着记忆在前面带路。   这是一个模仿汤屋的大型商城,里边的灯光刻意调暗,从一楼往上看,是无数条繁复逼仄的精美小路,四通八达。   刚进来,一口的火塘边上有个男生在弹吉他唱歌,周围围了许多人。   “电影院在上面,”声音有点吵,我扬声对他说:“还有一个小时,我们逛逛。”   闵寒随意点点头。   以前我和季明宇也会一起逛逛,不过次数很少,每次都匆匆忙忙。   这里面的店铺很多,是卖一些长得好看,但用不太上的东西。   有点贵。   我以前只在外面看看,不敢进去,怕人家嫌弃我不买。   但是有人跟我一起我胆子就会大一点。   这是个玩偶店,里面全部都是泰迪熊主题,各种各样款式的卷毛熊。   里边人不多,店员也在忙自己的,我一个一个看。   我很喜欢毛绒熊,或许一个快二十岁的男生喜欢这个会有点奇怪,但是我每次见到它都很难抗拒。   闵寒跟在我身边,我走到哪里,他会挪步跟到哪里,跟我一起看。   这样让我有一点安全感。   我指着一只超大号的熊,说:“那个好看。”   熊在最顶层,有半个人高,一看就非常软。   闵寒仰头看过去,随后点点头,指着面前的一只,说:“这只穿衣服的也很绅士。”   这一只不大,但很精致,我俯身看,忽然意识到他在认真跟我商量一只玩偶是否好看。   他听了我的废话,并做出回应。   如果换成季明宇,他会说:你怎么还喜欢这种熊?幼稚鬼。   他不会看,也根本不会在乎一只玩偶熊长什么样子,而我只是想分享一下喜欢,也并不是想要得到。   我偷偷翻了那只穿着毛衣的泰迪熊的吊牌,它要299。   很离谱的价格,我在网上买一个,或许只要29.9。   我放下标价牌,直起身,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闵寒没说什么,和我一起出了店铺。   我们又进了隔壁的文创店。   一直逛到电影开场,我去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杯可乐。   影院里人很多,我买的票位置不好,在最前排靠边,要仰头看才行。   电影是一个喜剧电影,无厘头,但是很好笑。   我跟着影院里的人一起笑着,转头时,却见闵寒静静望着大屏幕,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大幕光线落在他的眼里,冷冷清清,眸中暗蓝色的光仿佛藏着旁人无法触及的孤独。   我心里涩了一下,微微倾身,说:“觉得无聊吗?”   “不,”闵寒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轻轻勾唇,用不会打扰到别人的音调说:“我只是没看懂。”   我愣了愣,咬唇看他。   “那我们出去吧。”我低声说。   闵寒抬手,随意在我的发上揉了揉,温和地说:“我很久没看了,想再看看。”   我点点头,小声说:“那你觉得无聊了,我们就走。”   电影很有趣,我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我咬着可乐吸管,转头看向旁边时,发现闵寒睡着了。   他长腿交叠着,肩背放松地垂着,仍能看出仪态的优雅自持。   我呆呆看了他一会儿,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出别的什么来。   片刻后,又放弃。   我没有打扰他,继续看电影。   影片结束后,灯光亮起,我推了推他。   男生立刻睁开眼,看向我的一瞬,我看清了他眼底的震惊与茫然。   我心里一抖,死死盯着他。   但好在,很快,他眼中的茫然褪去。   “我睡着了。”他困倦地抬手,揉揉眼,说:“对不起。”   我提到嗓子的心慢慢落下,弯起唇,说:“没事,我们去吃饭吧。”   我知道一家小酒馆。   师父在世时常常去,味道很好,掌勺师傅曾经做过国宴。   但位置不起眼,在一个破破旧旧的居民楼里。   里边人不多,只有两桌,我带闵寒进去,大方地点了一桌子菜,还有一瓶酒。   我倒好酒,举杯碰了碰他的,有点小放纵地说:“我如果喝醉,你要把我送回去。”   闵寒坐在塑料椅子上,放松地歪头看我,唇角浅笑:“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诉我地址。”   我低眸喝酒,余光打量他,意有所指地说:“你不知道吗?”   闵寒摇头,很无辜地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说话了,双手攥着两根筷子往厨房方向看,我饿了。   “你想设计衣服?”他问。   我“啊”了声,转头看他,说:“准备做一套寿衣,自己做的会更合适。”   “那为什么不多做几套?”他闲适地靠着椅背,说道。   我没明白。   “你可以做属于你自己店面的衣服,”他温和道:“你有很出色的审美和设计天赋。”   我咬唇看他。   “花逢,”他叫了我的名字,说:“人这一生,要做一点什么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孤独和虚无。”   我缓缓垂下眸子。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始做,”他温和地说:“你有能力就让自己富足高兴,有余力就惠及他人。”   我望着面前宁静的酒杯,轻轻说:“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很可怜?”   “我的老师曾告诉我们,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他语气稳重平和:“永远不要自怜,少年人应该活得如骄阳,要敢于破格,太阳永远不会介意自己独行。”   出了小酒馆时,我脚步有点虚浮。   转出小巷子,外面就是繁华的商业街。   圣诞老人正在发传单,那棵高高的圣诞树下摞满礼盒。   我把手插进口袋里,摸到了被我忘在脑后的贴纸。   我停步,取出贴纸,开口道:“盛谦。”   身旁的人脚步一顿,疑惑地转头问:“你在叫谁?”   我喝醉了,眼前世界无限放大,我走到他面前,冻僵的手笨拙地揭开贴纸。   然后抬手,微微用力,压实在男生的脸上。   我欣赏着那张俊脸上的红色圣诞老头儿,彩灯在他背后闪烁着,我笑着顶嘴:“叫你,祖宗,祖爷爷。”   “谁是你祖宗?”男生似笑非笑地看我,微微欠身靠近,凝视我的眸子,柔和的语气略带不满:“我看起来很老吗?”   一片冰晶在我眼前坠落,被近距离交缠的呼吸融化,然后,天上飘起了雪,落在他的肩上与发上。   我怔怔仰起头,看到纯洁的白色坠落。 第543章 三世伞   路边的树落了雪,我趴在男生的肩头,有趣地打量路边的树与经过的人。   我很少会有这种闲心,应该是酒精作用,我觉得一切都很有趣。   从寿木店经过,进了小区。   楼道里很安静,他的脚步声很清晰。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想要再待一会儿。   但四楼很快就到了。   他停步,我从他身上下来,低头摸钥匙。   门敞开一条缝隙,声控灯下,我看着那个脸上贴着红色圣诞老人贴纸的冷峻男生,抿唇说:“你要走了,对吗?”   他点点头,笑笑说:“早点睡。”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多话,转身,下了楼。   我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才挪步进屋。   我换下衣服,进了浴室。   简单冲了个澡,我穿上睡衣,倒了一杯热水。   这时,我听到了门铃响。   我快步走到门口,没有多犹豫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陌生人。   “您好,”那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很礼貌地对我说:“我是Hello bear的工作人员,来送您朋友给您定的圣诞礼物。”   我哪有什么朋友?   我有些疑惑,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看到了门后,一个巨大的纸箱。   我把箱子搬进来,关上门,用裁纸刀划开。   纸箱打开,我愣在原地。   那是一箱子的泰迪熊,由大到小,我多看过一眼的,都在里面。   我轻轻拿起最上面的一只,那只穿着毛衣的咖色小熊微笑着看我,绅士又优雅。   我把两只熊摆在了沙发上,剩下的十只全部抱进卧室,放在床上和床边。   我做在沙发里,抱着熊,等待盛谦回来。   但是没等到他,家里温度舒适,醉意上涌,我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今天有课,我差点迟到。   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发现最后排坐着一个人,杨钊。   我径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放下书,低声说:“你怎么不叫我?”   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生奇怪地看我一眼,说:“什么?”   我怔了一下,缓缓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只有陌生,让我感觉,他不认识我,他觉得我很奇怪。   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垂下眸子,冷淡地说:“没和你说话。”   他是杨钊,他和我没有关系。   “你叫花逢,对吗?”杨钊开口道。   我没兴趣和他说话,翻开书,淡淡道:“我不叫花逢。”   上课铃响了,杨钊皱了皱眉,深深看我一眼,没再说话。   我却如坐针毡,我不知道盛谦去哪里了,为什么盛谦不在,杨钊却来了。   盛谦是不是出事了?   终于挨到   第一节下课,我匆忙往外走,杨钊跟了上来。   “花逢,”他表情很认真,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角落:“你是不是认识我?”   我咬唇看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另一个人的痕迹,可失败了。   我有点焦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有那么多人曾经看到我们走在一起。   “你对我做了什么?”杨钊精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我,审视我的每一个不正常表情,他逼问道:“你给我催眠、下毒,还是……下蛊了?”   我:“……”   最后一句,他自己说得都虚,我想我多虑了,他完全可以找出十个八个理由说服自己。   我真诚地骗他:“你去医院看一看吧,真的,我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我和你并不熟。”   杨钊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理直气壮的反应,我也没空和他多说,匆忙往家里跑。   路过寿木店门口时,我脚步顿了顿。   我打开了店门。   店里没什么异常,安安静静。   我走进最里面。   几个棺材好好地摆在原地,那个罗老太太的棺材也安安静静摆在角落。   我走到那副棺材旁边,轻轻抚摸上红色的棺身。   棺材盖合着,我知道里边装了什么。   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浓重的酸涩卡在了胸口,我知道有些事被我刻意忽略了。   盛谦是个死人,他一百多年前就死了。   是我亲手把他的棺材从地底挖出来,把他的尸骨一根、一根捡出来,殓在这副棺材里。   我的手轻轻缩了一下,望着那具棺材,半晌,没再犹豫,用力推开。   我呆呆望着躺在里面的身影,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就躺在里面,眼眸轻轻阖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扒在棺材边缘,脸轻轻贴在手背,安静看他。   我想我们的血缘已经很淡泊了,我找不到我们之间的半点相像,比如我们家的人没有他个子这样高的,鼻梁也不像他这样挺拔,我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探向棺材里,一点一点,凑近他的鼻尖。   轻轻一戳。   手指穿透了空气,没有任何阻碍。   “花逢。”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动作一停。   盛谦醒了过来。   我不明白,我趴在棺材边望着他,问:“你不是说鬼不用睡觉吗?”   盛谦弯弯唇,说:“我有点累了,就来躺一躺。”   我“哦”了声,小声说:“好吧。”   他轻抬起手,摊在了我面前。   我反应了一下,试探着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没有力托着我,但我舒展着手,就像真的被他扶着一样。   里屋光线暗,灰蒙蒙的,他垂眸打量我的手指,那只被创可贴贴着的指甲,很丑,里边黄色和黑色混杂,指尖仍有药水的颜色。   “盛谦,”我在他观察我的手时,小声叫他:“我给你摆个供奉吧。”   盛谦抬眸看我,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问了一句让我有点奇怪的话:“以什么名义?”   我说:“我奶奶的二太爷爷的二叔叔。”   盛谦笑出声,连眉梢也染了笑。   他抬起手,在我发上轻轻揉了揉,我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一丝阴凉。   他低低说:“不用,我就快走了,最好不要记住我。”   我忽略掉他这句话,仍给他点了香烛。   我在二手市场买了一台老式的缝纫机,那种边踩边缝的那种,新款的我不会用。   我买了许多娟棉、植物棉绒做的仿妮子,还有几斤棉花。   我的钱不多了,花费是用盛谦之前给的钱,买了不少布料,堆在寿木店里。   寿衣有讲究,不能用皮毛和绸缎,无论几件都要穿单数,无论里衣外衣都不能有扣子,要用布带条代替,要尽量宽松,春夏秋冬四季齐备。   除了这些,似乎和普通人穿的衣服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很久没有做过针线活,太生疏了,给缝纫机上油上了很久,弄得手上油腻腻的。   有客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脸上蹭了几道灰。   来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矮胖中年人,他进来后,很客气地对我笑笑,说明来意:“我在工厂那边看过你前阵子订的那个棺材的图,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店。”   我用手背蹭蹭脸,说:“你买棺材啊?你问的那个贵。”   “不是不是,”中年男人笑起来,说:“我也是做殡葬的,想来找你谈生意。”   他上下打量我,似乎有些惊讶:“听工厂的人说你年轻,但真没想到长得这么好。”   我不擅长商业互吹,有些拘谨地给他倒了水,眼睛一直往他身边飘。   盛谦站在那里,还有一个老头儿鬼,也站在那里。   盛谦阻拦住了他的路,他不敢近前。   男人很健谈,我对健谈的人有种天然的恐惧感,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给卖了,所以听得很仔细。   他姓韩,来找我是想从我这儿买设计图,他想在传统殡葬的基础上创新。   不同于其他地方已经推行火葬,我们这边仍是土葬,讲究尸身无损,入土为安。   画几张图,对我来说很简单,只是他不知道,那张图是死者亲自指定设计的。   我没立刻给答复,他留电话后就走了。   那只鬼没走。   他站在我的店里,望着我,笑呵呵说:“我看过你做的棺材,很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个?”   我觉得有点荒谬,盛谦在,我也不怕他,冷淡地说:“你已经死了,尸体已经埋了,难道要挖出来换棺材吗?”   “还没埋,”他连忙道:“我还没埋呢,来得及。”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   老头儿很瘦,皮肤几乎白到透明,像常年不见光,细看,他身上衣着也褴褛单薄。   我心里涌上一点不好的感觉,因为这样的预感,让我有些压抑,我问他:“你死了多久了?”   老头儿脸上笑容渐渐淡了,叹气说:“半个月了。”   我看向盛谦,盛谦以为我在害怕,向我走过来。   我低下头,整理着手里的布料,说:“儿女不知道吗?”   老头儿摇摇头,说:“我瘫了二十来年了,自己住在老房子里,他们有时候过去送饭,有时候不去,死了没人知道。”   死了半个月,如果是夏天,应该已经烂了。   我微微收紧手,问:“你子女是哪个?”   我给那位韩先生打电话时,他非常高兴,他以为我这么快就想通了,立刻要打合同。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家老先生在我这里订了棺材。”   他一愣,第一反应是不信,因为他爸没有电话,没有手机,甚至无法从床上下来。   我只是说:“你去和老先生确认一下吧。”   挂断电话,我继续手下的画。   我坐在桌子后,平板上勾勒出棺材的轮廓,盛谦在我身边欠身看着,并不打扰。   我一笔一笔画着韩老先生想要的家,同时一直等着韩先生的电话,确定订单有人付钱后,我就会把图样发给厂家。   可我从上午等到入夜,没有任何消息。 第544章 三世伞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迷迷糊糊醒过来,走到客厅,盛谦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扯过一只熊抱着,跟他并排坐着,看了一会儿,又开始打哈欠。   盛谦扯开毯子,披在我的肩上。   我轻轻弯起唇,晨起的嗓音有些懒,我看着书,小声说:“你以前学过这些吗?”   盛谦摇摇头,语气柔和平静:“我学过的东西,现在好像没有用了。”   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遗憾与失落。   “有用的,”我缩在毯子里,小声说:“你如果生活在现代,一定很牛,我可能都和你说不上话。”   盛谦轻笑着,望着我的眼睛,温和地说:“无论在哪个年代,我和你见面,都会主动和你讲话的。”   我歪头看他,问:“会说什么?”   盛谦说:“问问你,过得好吗?”   我怔住,客厅里开着并不明亮的台灯,窗外天还没亮,我待在盛谦身旁,回忆起,我把他带回来那天,他真的问过我这个问题。   还没等我多想,我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我随手拿起来,缓慢的思绪还没回神,我猝不及防看到了季明宇的名字。   手僵住,我垂眸看着手机屏幕,凌晨五点,季明宇给我发消息,说:“小逢,你开始期末复习了吗?”   我没回复。   忽如其来的电话让我把这个消息忘到了脑后,那位韩老板给我打电话了。   我抓着手机,听那边说完话,说道:“那我就发给工厂让他们做了。”   韩老板沉默了一下,问:“我爸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看了一眼盛谦,他抬起眸子,微微对我点了点头。   我点头,平静说道:“昨天。”   盛谦一愣。   对面韩老板果然不信,有点火了,低吼道:“我爸死了得半个月了,怎么可能昨天去找你?”   我很淡定:“你想一想我昨天为什么给你打电话,我们素不相识。老先生昨天跟着你来的店里,给自己定下寿木,他说他瘫痪在家里,已经死去半个月,子女都不知道。”   盛谦张张口,试图插话,我给他一个领会的眼神。   继续道:“老先生说,家里太冷了,暖气不热,你们都不去,他联系不到你们,也没法交代话,他走的时候手里攥着的东西,让你们随他入葬。”   一番话下来,韩先生却消音了。   再开口时嗓子哑了,他说:“我们掰不开他的手。”   我皱皱眉,说:“用热毛巾敷一敷呢?”   韩先生低抽了口气,说话十分郑重:“花老板,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凌晨六点,一辆车停在我的楼下,上面带着孝。   这个时间天还没亮,路上灰蒙蒙的。   凌晨七点,我到了一个小区。   一个单元门前停了很多车,韩老板和一群人等在那里。   下车时,我很明显看到他们目光里的迟疑,韩老板说着客套话,我并没多话,跟着上了楼。   三楼一个门开着,里边站满了人。   卧室里头,一具尸体躺在床上。   “我们都穿不上,”韩老板眼眶红着,说:“我……我不敢碰,找了一宿的人,没人愿意给穿。”   卧室里头没有人,只有那一具尸体。   我走进去,目光扫过床边,那桌上摆满了小面包、饼干之类的速食,有的吃了几个,大部分没动,包装纸就在地上散着。   我走到床边,看清了那个老头儿的模样。   他死在冬天,零下三十摄氏度的低温里,尸体并没有发生腐烂。   只是,没有腐烂的情况下,他这里也不怎么好闻,那是屎尿的沉积气味儿,都渗进了床垫里。   我戴上手套,沉默地抬起那只僵硬的手。   里边有一张纸,露出一角,怎么试也掰不开。   我轻轻放下,俯身,在他青灰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再去掰时,手轻轻松开了。   韩老板就在身后看着,也不知道是怕还是难过,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那只手上握着的东西,是一张很旧的全家福,里边大小五口人,笑着看镜头。   我把照片给了韩老板,然后伸手解开尸体的衣裳。   擦身、穿衣,这些事我做得熟练,也懂忌讳,师父死的时候就是我给他弄的。   最后穿上寿衣,我直起身,对韩老板说:“寿木还得些天才能做好,你可以和厂里催。”   韩老板点点头,说:“他想要那样的棺材,那我就等等。”   天已经大亮,我得回学校了,韩老板把我送上车,犹豫着问我:“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啊”了声,说:“就说了一句,你儿女都来了。”   韩老先生的魂魄已经走了,大概是剩下最后一个执念,等着这句话。   我说完后,就关了车门。   离着很远,看到韩老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上完课,回到店里,盛谦正在看书。   他抬头看我,挑眉问:“弄好了?”   我走过去,坐到缝纫机旁的椅子上,说:“有点累。”   盛谦:“那家人没有说别的吗?”   我随意说:“没有我走的时候还额外给了我两千块钱。”   盛谦点点头,说:“好在他们是信的。”   我呆了呆,反应了一会儿,撑着桌子问他:“你早上的意思不是让我实话实说吗?”   “没有”盛谦笑容很无辜:“我是叫你说个善意的谎话即可。”   我有点郁闷,这个郁闷是因为   “我们没有一点默契。”我抱怨:“根本不像祖孙。”   盛谦轻笑了声,说:“这个我看完了,还有别的书吗?”   我撑着中间宽大的桌子,探头看过去,那本师父曾买给我做读物的厚重博物百科全书已经被他看完了。   而我连十页都没翻过去。   我随意点点头,弯起眼睛说:“我今天晚上带你去图书馆吧。”   盛谦点头,说:“好。”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很大,很豪华,一层是电子阅览室,各种现代化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基本都可以见到。   再往上,回字天井放射出的区域,是各种各样类别的书,分门别类摆放。   我刷卡进入图书馆,门禁滴一声敞开,过去后又合拢。   盛谦跟在我身后,长腿无障碍地从紧闭的门禁穿过。   穿过的刹那,“滴滴滴”一阵忙音响起。   看门的学生奇怪地看着门禁,嘀咕道:“没有人啊……”   我觉得这很有趣,弯唇看盛谦,他今天穿着我给他买的黑色毛呢大衣,里边是月白的长衫,这样的打扮有点复古,但正衬那一身端正的谦谦书卷气。   凭心而言,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没有之一。   安静的大堂里,我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向他伸出手。   盛谦抬步走过来,抬手,轻轻触碰我的掌心。   如水滴坠落般,泛起轻微凉气,我收拢掌心,轻轻攥住那只虚幻的手。   我问他:“以前你们的图书馆长什么样子?”   盛谦站在图书馆中央,仰头静静看着这个百年后的极其先进的地方,书籍浩如烟海、来往学子步履从容。   我的目光落在他骨相优越的侧脸上,顺着他的目光,最终停在半空中的全息投影上。   那是一张中国地图。   虚幻的指尖轻轻触上一处角落,全息投影光线无知无觉透过那只修长的手指。   他仰头静静望着那是山东的地域。   期末周了,图书馆人很满,走了五层楼,也没有多的位置。   我靠着暖气,坐在书架和窗边空隙的地上看书,向左向右,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望不见边际。   图书管里很安静,只能偶尔听见书页翻动的细响,书的气味飘浮,每一个书格都是满的。   我在看一本我并不感兴趣的历史书,顶部投射下的光线被高大的书架遮挡,有些暗。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书架后慢慢走近。   我随意看了一眼,余光瞥见一双很帅气的运动鞋。   他转出两个书架中间,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敞开,垂至修长的小腿。   我的目光缓缓上移,看到一张冷峻疏离的脸。   他手上捧着一本书,在我半步距离,半靠着书架钢架的侧面,垂眸看书。   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近代史。   我抬起手,轻轻扯了扯男生的衣摆。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扫向我,轻微挑眉。   我扬起唇,对他笑,小声说:“这里暖。”   他在我身旁坐下了,我抱着我的书,与他并肩看一本。   那是我曾经并不感兴趣的东西,但和他在一起看,就看得很认真。   图书馆很静,我怕说话声会影响其他人,所以靠他靠得很近,等我发觉的时候,我已经把脸贴在他的肩上。   我就这么轻靠着,目光落在书上,小声说:“你死在1920年,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他对1920年的事情感兴趣,而我却对那之前的事好奇,因为1920年以前,世界上有他的存在。   “同学,”他看我一眼,轻轻弯着唇,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哦”了声,抬眸望望闵寒的侧脸,小声说:“你喜欢这里,我们以后就经常来吧。”   闵寒没说话,他的目光仍落在书页上,短而密的眼睫垂着,看着那些变成一行行短短的字的岁月,随着书页,轻轻翻过。   我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我没有兴趣看,从上大学开始,这是我第二次进图书馆,也是我第一次,真的把文字全身心投入地看进眼里。   图书馆广播闭馆通知时,我才察觉已经很晚了。   抬起头,透过长长的书架空隙往外看,那里原本满是人的桌椅已经空了。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站起身,对男生说:“盛谦,我们该走了。”   看过一半的书被轻轻合上,他仰头看我,温和应道:“好。”   他拿着书,走到了一个书架边,把书放进原本的空隙。   我抬手抽走了那本书。   我拉起他温热的手,向门口走。   这一层还零星有几个学生,正在收拾东西离开,没人注意我们。   我拉着他,走到门口的管理员面前,把图书卡递给他,说:“我要借阅这本书。”   我把书放进自己的书包里,转身时,发现他在后面看着我,直接且专注。   我有点不自在,说:“我们走吧。”   从图书馆出来时,下了雪。   洒落一地,像柔软的棉花,不觉得冷,反而带走了工业城市上空的霾,空气清新。   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我不想一个人走回家的那条路,站在图书馆最高的台阶上,犹豫很久,没有离开。   我鼓起勇气走到盛谦面前,半步之隔,然后又近了点,我仰起头看他,图书馆大厅朦胧的灯光照在软白的雪地,雪花仍在飘落。   我的脚尖轻轻抵着他的,望着他漆黑的眸子,他也正低头看我,目光静谧。   “可不可以……”呼出的白雾带着暖,湿润了干燥的冬季,我轻声说:“可不可以不要用别人的形态陪着我?我想……”   我的眼睛缓缓睁大,一阵温热的触感轻轻贴上了我的唇。   我缓缓蜷起垂在身侧的手,单肩背的包轻轻滑落雪地。   我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大脑被纯白的雪煮沸。   我静静站着,轻闭上眼睛,屏息迎上了他绅士后退的唇。   那天雪下得很大,平等落在静谧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和我的灰色毛线帽上,图书馆门口,我们静默站着,没有拥抱,只简单地、生涩地,轻轻地亲吻。   闭着眼睛。 第545章 三世伞   我做出了一件衣服,是一件棉袄,黑色的、里边塞着很多棉花。   看起来有点臃肿,不太好看。   我拿着成品给盛谦看,盛谦最近没再看书了,撑着下巴,坐在桌后看我做衣服。   “很好看,”他说:“穿起来会很暖和。”   我不太自信,想要给他试试,但又怕烧了后不合适,太不划算。   我想起了自己来试。   我花十块买了一个二手的镜子,摆在店里。   我把衣服给自己套上,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看了一会儿,说:“有点丑。”   要怎么才能把棉衣做好看,我试图改变一下方法。   桌上堆着几本书,是设计相关的,我最近一直在学,我翻开书,写了几个字,说:“我做了一把伞,给你看看。”   我偷偷做的,盛谦不知道。   用竹子撑出伞骨,白色油纸糊成伞面,上面被我画了几朵红蘑菇,我觉得这样看起来会不那么奇怪。   纸雨伞。   是丧葬用品的一种,扎成给冥界的遮阳伞。   其实它很脆,不能遇风也不能挡雨。   但,有了它,盛谦可以跟我一起出门。   我把纸雨伞展开,站在镜子前看了看,嘀咕道:“还是有一点奇怪,但没关系,是一个好的开始。”   盛谦一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我。   我今天有课,期末周以前都不会有学生缺课,都会等着老师画重点,避免挂科。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握着纸雨伞,走到门口看他,说:“走啊。”   盛谦没动。   我缓缓皱起眉,说:“我要迟到了。”   其实我有一点绑架的意思,我用我的情绪和固执绑架他陪着我。   如果盛谦不去,我会失望的。   我和他对峙着,没有话语,沉默地对峙。   直到他站起身。   我轻轻扬起唇。   今天是个晴天,但是天再晴朗,北方冬天也不会感到暖的。   我把纸雨伞撑在头顶,头顶的蘑菇被阳光照射,红彤彤的。   盛谦步履平稳地走在我身边,路上的人都看不到他,只有我能看到。   我心情很好,因为他在陪着我。   我不在乎   别人奇怪的目光,仔仔细细不让一点阳光伤害到他,走进了教学楼。   我在最前排的角落坐下,这里照不到阳光。   我听到别人议论我了,但我一点也不在意,翻开书,安安静静等着老师过来,旁边的空位,被我放着一把纸伞,盛谦坐在那里。   大概因为觉得纸雨伞诡异,或者讨厌我的缘故,这一排都没有人坐了。   老师来后,没有说太多废话,直接说画重点。   一些似是而非的美化,说是满书都要考,其实挑出来的十分细化,基本也就考这些了。   我跟着画重点,余光里看到盛谦,他靠在椅子上,眉头锁着。   他生气和无奈的时候,也这样好看。   可惜,我没有遗传这种气度和风华,我那个抽大烟的老祖宗不争气。   盛谦这样对学术十分认真的人,是极度不喜欢这种敷衍教学的,我理解他,一边在他严肃的视线中硬着头皮继续奋力翻书。   没办法,我是个学渣,我不这样会挂科的。   我们一起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各个科目的老师就开始停课了,他们不再点名,其实是给学生时间。   让他们在距离考试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学会一个学期的知识。   我也放下手上的事,开始在店里背书。   盛谦没说什么,只是在一边安静地看书,他看不惯这样的形式主义,但他尊重我这个笨蛋。   原本这样的日子我很满意的,我从小到大没有过过这样安逸充实的日子,可有一天,我的店门被推开,门外走进了一个人。   我正在抱头背书,抬起头时,我愣了一下。   那个站在我店里,那两排纸人、花圈中间逼仄过道上的人,是以前从不会踏进过这个地方的。   季明宇脸色很严肃,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沉声开口道:“你养了个什么?”   我混沌的大脑,“轰”的一下炸开了。   我和季明宇相识,还要从师父说起。他是个半吊子的风水先生,也有几个同行朋友。   季家,不同于师父这样的半路出家,人家是祖辈传下来的风水堪舆本事。   只不过到季明宇父亲那辈就开始转行做生意,到季明宇这一辈,他们十分排斥这种事,也就没落了。   季明宇的爷爷和师父是朋友,我和季明宇初次见面,就是一次饭局上,我们是同一个高中,又同龄,那一次见面后,我们成了朋友。   他没有从事这一行,但是这种事他会比一般人敏锐得多。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恐惧和惊慌中慢慢回过神,僵硬的脊背手缓缓放下,语气很淡:“出去。”   其实话出口时,我自己也怔了一下,我没想过这样淡漠的语气会出现在我与他的对话。   季明宇明显也愣了。   他呆呆看着我,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不正常?”   我自己正不正常,我会不知道吗?他一个外人来说什么?   不对!   我冷眼看他,戒备道:“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季明宇好像有点火了,说:“我还能做什么?你把我删了,电话也拉黑,我还能做什么?”   我沉沉望着他,没说话。   季明宇迎着我的目光,走到我面前,站定。   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我的面前。   我垂眸看过去,只是一眼,一股无名火涌上了心头。   那是我的一段视频。   我在店里,笑着说话的视频。   画面模糊,好像是隔着很远拍的,画面里,我举着一件寿衣,在空气中比量,时不时仰头说话,而我的对面,什么也没有。   十分诡异,看起来就像疯了一样。   但季明宇知道不是,他知道我有阴阳眼,所以立刻想到是鬼。   季明宇在手机上划了一下,我看到第二段视频,是我撑着纸雨伞走在学校里的视频。   在外面,我不会表现出异常的,我只是撑着伞,尽量不和盛谦说话。   但是我会忍不住偶尔看他,那个视频里,我在向旁边看,伞撑一小半,另一半撑在空气里。   那里同样什么也没有。   我非常失望,我把手机推回季明宇面前,开口道:“你现在的恋爱谈得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来骚扰我?”   “你怎么知道?”季明宇反应有点大。   他以为自己谈恋爱的事我不知道。   他把我当傻子。   “我那不是……”他下意识想反驳,又呐呐住口,他低下头,语气也弱了:“我提分手后,你一直没找过我,是因为这个吗?”   我发现我现在很难理解季明宇的举动,他不是早就对我不耐烦,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们两个的关系“没意思”。   “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我一字一句警告他:“不要再来监视我,你这样很恶心。”   我确实有点慌了,我怕季明宇做出点什么,会伤害到盛谦。   我从来没对季明宇这样说过话,他很惊讶,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那些异常,他怔怔看着我,半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礼物盒。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吭声。   他把礼物盒放在我的面前,小声说:“生日快乐,小逢。”   我没动。   “我们去吃饭吧,”季明宇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说:“我们去吃你喜欢的小酒馆。”   我还没等开口,店门又开了。   一声爽朗的笑传了过来:“花老板。”   我抬头看过去,是上回来过那个韩老板。   上次给他爸小殓后再没见过,棺材也是他亲自去盯去提的。   季明宇似乎有点惊讶,往旁边站了站。   “前几天忙我爸的事儿,一直没过来跟你道谢,”韩老板这次过来,笑容真了许多,他手上提着两大盒子的礼品,放在桌上,笑着说:“我爸给我托梦了,说自己住得很好。”   我不怎么会说话,站起来,想要推了这些礼物,但是韩老板又拿出一样东西。   我看着那徐徐展开的锦旗,麻了一下。   我知道季明宇皱着眉头在想什么,他从来没见过我和他以外的人有来往,这或许让他觉得我有点失控。   但是,他一直没插上话。   红底锦旗上写了两行金灿灿的字听逝者之音,还生者之愿。   我觉得这东西奇怪又丢人,很想把它卷起来扔掉,但是韩老板并不这么觉得,他甚至坐下,跟我聊了起来。   他聊的不是生意,而是他小时候的一些事,关于他家的兄弟姐妹,还有父母的一些事。   我知道他不是来送礼那么简单,他是憋太久了,想找人说说话。   他只问了一句季明宇,似乎从我说“同学”的语气里听出轻慢,非常有眼力地没把他放心上,只专心致志跟我说,戴着金手表的手捂着脸,一个钟头后,落了第一把泪的时候,季明宇走了。   我漫不经心听着韩老板絮叨,目光落在桌上他没带走的礼物上。   如果他不说,我已经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韩老板离开的时候,我耳边都是嗡嗡响,我从来没见过谁这么能说。   太阳已经偏西,我送走他,往回走,看到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盛谦。   他一直在这里,从季明宇来的时候就在,一句话也没说。   我轻轻扬起唇,要叫他。   却看到他淡漠的脸色。   他对我从来和颜悦色,没有这样过。   我走过去,隔着桌子,小心翼翼看他:“你在想什么?”   盛谦摇摇头。   晚上回家时,他的脸色依然没有转好,我窝在沙发里,抱着泰迪熊,试图跟他沟通。   但是盛谦离开了。   我猜一会儿会有人敲门的,就比如陌生的外卖员,或者更早一点,医院里,那个给我送早餐的老大爷。   我心里期待着,频繁看门口,书有点看不下去。   两个小时后,我的门果然被敲响了。   我踩着拖鞋跑过去,迫不及待打开门,然而门外站着的东西,却让我的背后刹那生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看不清五官,身边滴滴答答滴着粘稠的液体,我的目光缓缓向下,门外,清晰地落了一串血脚印。   我知道自己太鲁莽了,我没问一声就开门。   这等于邀请它进来。   也清楚长这个样子的东西,都不会是善类。   我垂在身侧的手在细细发抖,目光呆滞地看着虚空,强装镇定地看了一圈,假作疑惑,嘀咕道:“没有人啊……”   我知道我的语气很僵硬,不管它信不信,我尽量不显仓促地关上了门。   然后转身。   而转身的刹那,心脏差点吓得骤停。   那东西就在我身后,几乎贴在我身上。   同时,我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我头皮都炸起来了,但好在我常见鬼,勉强能保持理智,我脚步没停,直接从它身体穿了过去,走到沙发上,抱起熊,继续看书。   我抱着熊的胳膊很紧,紧到把熊都勒到变形,那东西就站在我面前观察我。   它可能被我的一系列举动弄得也有点迷糊,阴森森的声音说:“我知道你看见我了。”   “AFCTFC/Q。”我打开书,平板地念道。   合上书,我碎碎念道:“AFCTVC/Q。”   我很焦虑,脑子根本不转,呆滞地反复念叨:“KFC……KFC是什么成本?”   我又去翻书,听到那只鬼幽幽道:“KFC是吃的。”   我:“……”   这种极端恐惧的情况下,我竟然想笑。   也就是这时,我忽然转头看向门口。   我眼泪几乎快掉下来,扔掉书,飞快向门口跑。   “盛谦,”我腿都是软的,颤着声音说:“有鬼!”   鬼:“……” 第546章 三世伞   盛谦挡在了我面前,冷厉地盯着客厅里那只鬼。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谦,他从来温雅随和,但露出戾气时,我才想起,他是从乱世而来。   盛谦低缓地开口:“这是生者的地方,你不该进来。”   “我们都一样,”阴戾的声音嗤笑道:“凭什么你能来,我不能来?”   我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渐渐渗透了冰,冷得我牙齿打颤,抬起头看,那个满身血污的影子猛地扑了过来。   奇异的是,我那时候没有感觉到恐惧,大概是盛谦挺拔的影子挡在我面前,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浓烈的阴气从他身上散开,阴气结成了黑雾,蔓延上了他的侧脸,我看到,他的眼珠全部变成了黑色。   他抬步上前,利落甩手,抓住了那个形状不规则的人形。   五指成爪,那种感觉非常不详,我听到了属于厉鬼的,尖细到令人气血翻涌的恐怖嘶叫,黑雾在半空中不断挣扎扭曲   过程非常快,等到我回过神时,客厅里的黑雾,忽地一清。   我看到盛谦的手上翻滚的黑色渐渐变小、消散,然后,细碎的黑色粉末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我跑上去,上下打量盛谦,他身上的阴气渐渐散去,恢复了寻常。   “你没事吧。”我不放心,伸手摸他的脸,他的眼睛仍是漆黑的,死死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碰不到他,反复去碰他,手却穿透了空气。   我抬手,试探着轻轻碰他的眼睛,他猛地闭上了双眼。   “盛谦……”我不安地叫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轻轻弯起唇,欠身看我:“你开始不叫我祖爷爷了?”   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黑白分明,温润带笑。   我骤然放松下来,心脏还是狂跳着,血液翻涌起的紧张无处宣泄,促使我不受控制地仰起头,吻上了他的唇。   我轻轻贴在他的唇上,就好像,他真的存在一样。   我睁着眼睛,与他对视着。   他的眸色渐渐深沉,缓缓抬手,遮住了我的眼。   被鬼遮住眼睛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被抱进了怀里。   很冷,但是是踏踏实实的,我能触碰到他。   紧贴的唇被轻轻撬开,陌生的温度侵入。   我的指尖发麻,缓缓抬手,抱住了他的头。   背轻轻陷在柔软的布料,我张着嘴,贪婪又放肆地和他亲吻。   我的脑袋很清醒,我知道他是鬼,但我并不怕他。   我觉得,他是我的老祖宗,他是不会害我的,又想,盛谦这样的鬼,是不会害人的。   我的衣领被扯开,那个和我接吻的唇慢慢下移,吻到了我的脖子。   这种感觉很陌生,我呼吸变得急促,腿不自觉弯曲。   我在猜他想做到哪一步,也想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我想睁开眼睛看看,但我知道不能。   我睁开眼睛,只会看到一种场景。   那就是我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而这些事就像一场梦。   西医叫这种情况做梦交,中医叫这个为鬼交。   我不舍得睁开眼,就算这是一场梦。   我急促地喘着,环住他的脖子,与他接吻。   衣裳半敞着,我紧贴在盛谦的身上,甚至主动张开腿,缠上他的窄腰。   他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亲吻和拥抱都很主动和用力,并不像平时那样平和,甚至有一种我觉得陌生的急躁。   “盛谦,”我叫他:“让我歇一下。”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吗?”盛谦贴住我的耳朵,低低道。   我轻抿住唇,没说话。   他的唇在我的耳畔流连,高挺的鼻子轻轻蹭着,亲密,又仿佛逗弄。   我在心里描画出他的俊美与魅力,呆呆想象着盛谦在亲我的样子。   “盛谦……”我说话的尾音打颤,敏感的触觉让我受不住地闪躲。   “我只是这样,你就想要拒绝。”他的唇贴上了我的肩头,沉沉道:“可他亲你的时候,你那么主动。”   谁?季明宇吗?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不好的人,抬起头,想要亲他,却被他强硬地按在床上。   一阵强烈的钝痛席上了我的锁骨,我控制不住呻吟一声,蜷起腿,想要挣开。   盛谦又堵住了我的嘴,他的侵略性太强,让我感觉到了危险,他啃噬着我的唇和舌头,让我很疼。   我想起了他其实不是人,他已经死去一百多年了,这只被我带回家的鬼把我死死压在床上,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没有了平时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更像一个饥饿至死、放任贪食欲望的厉鬼。   可我想象着他这样疯的样子,却根本没有一点恐惧,我张着唇,任由他搅弄。   同时,我意识到,我看到了盛谦的另一面。   他危险偏执的一面,很恐怖。   但这样的他,很真。   “我看过你们亲吻,”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喉结,让我感觉到危险,他似笑非笑道:“你们会伸舌头,还会抱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你投入的样子,我一直忘不了……”   我强撑着仰头,堵住了他的嘴。   一阵无声的静默后,我们开始接吻,唇瓣碾压着,一次又一次,抿着彼此的唇,慢慢的,舌尖儿相互触碰,而后“啧啧”纠缠在一起。   “我只喜欢你,”唇舌纠葛中,我含含糊糊告白:“我喜欢上了一只鬼,我愿意永远陪着你,我也可以死掉。”   盛谦狠狠咬了我的下唇。   所有的戾气潮水般褪去,周围很静,他只轻轻说了一句:“傻孩子。”   然后,把我紧紧抱进了怀里。   睁开眼时,卧室灯仍亮着,我一个人躺在床上。   衣裳没乱,严严实实扣着,锁骨上的伤也没了,嘴唇的痕迹也不见了。   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不对,除了心尖儿还没散的阵阵酥麻。   我有点茫然,从床上坐起来,反应了一下,下床,赤着脚来到客厅。   盛谦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我扬起唇,跑到他身边,扑到沙发上,说:“盛谦。”   他抬头看我,唇角笑容谦和:“醒了?”   我红着耳朵,乖乖应了声,说:“刚刚……”   他挑眉看我,眸目清正,没有半点异样,让我有点迟疑。   他说:“你刚刚睡着了。”   夜里十点钟了,过去了半个小时。   我抿唇看他,有点怀疑刚刚是不是真的一场梦。   “我梦到我们……”   盛谦静静看着我。   我说不下去了。   激动慢慢平静,坐在沙发上,抱起了熊。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家门被敲响了。   有了晚上那件事,我吓得抖了一下,立刻看盛谦。   “不是鬼。”盛谦勾唇笑笑,低头看书,说:“去吧。”   我这才放心,走到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从箱子里拿出两个袋子,递给我。   也没多话。   我拿着袋子回到客厅,打开,那是几道家常菜,可我认得出来,那是小酒馆里的菜。   我余光里看盛谦,故作不经意说:“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嗯。”盛谦轻轻合上书。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侧脸上,说:“祝你生日快乐。”   我轻轻弯起唇,说:“还有呢?”   他说:“祝你长命百岁,安然一生。”   我眼底渐渐蔓上了酸意。   我知道那不是梦,是盛谦对我告白的回应。   我如果长命百岁,就和他没有可能了。而盛谦没想过和我的以后。   可我仍笑着,认真对他说:“我会的。”   期末考试很顺利,如果平时成绩没有问题,我是可以及格的。   寒假开始了。   我有了更多时间去研究衣裳,做出了一套西装。   盛谦没有子嗣,我是他后辈,也并不在乎那些忌讳,所以西装我缝上了扣子。   店里很暖,阳光照不进来,所以整天开着电灯,没那么亮。   我把寿衣放在身上比量,问盛谦:“这一件哪里需要改吗?”   盛谦摇摇头,温声说:“已经很好了。”   我不自信,自己换上了这套寿衣,站在镜子前打量。   片刻后,我说:“我拍个视频吧。”   我想拍个视频,发在网上,征求一下意见。   我有一个视频账号,名字就叫永乐殡葬寿木。   里边随便发了些东西,目的是希望同城刷到,可以过来买东西。   就两个视频,一个是烧纸元宝,一个是几个棺材。   没有人点赞,也没有人来买,后来我就不用了。   我站在店里,穿着那套有些大的西装,对准镜头。   我有点不习惯,以至于有点害羞,只能看着盛谦,说:“这是一件寿衣。”   盛谦弯唇看着我,我放松了点,往左边转了一圈,停顿一下,又向右转了一圈,笨拙地开口:“我刚做的。”   盛谦好整以暇地点头。   我站直,抱怨说:“你别笑了,是给你做的,你自己都不上心。”   我走过去,把视频关掉,也没兴趣再拍一条,直接上传。   写了一行字:“给男朋友做的寿衣,大家有没有修改意见?”   那条视频我发出去后,就没再管,继续给他做长衫。   我还是选择棉质的月白长衫,上面的图案是简单的竹和兰,从盘扣开始做。   这件衣裳我做了半个月,几乎日夜赶工,我不觉得累,我发现我越做越喜欢这件事。   等到衣裳做好,我又拍了一个视频,这一次我自信了点,敢看镜头了。   拍完我准备把这件烧掉,给盛谦穿。   但是打开手机时,忽然发现了很多消息。   点赞过十万,留言也有两三万。   我疑惑地打开视频,最上面的评论十分扎眼:“天啊……给要离开的男朋友亲手做寿衣,博主该多难过啊……两个都是男生,我根本想象不到他们平常的对话下藏着什么,另外西装非常非常好看,希望你们每天开心。”   我:“……”   我当然知道那件儿西装做得并没那么好,可能是路人脑补给它加成了。   沉默了会儿,我在下边回复一句:“谢谢。”   然后,我上传了新的视频。   第二条视频一发出,我立刻收到了私信。   那个人是同城的,他说:“这一件衣服上架吗?我想要。”   盛谦在我身边坐着,我弯腰给他看信息。   直至现在,盛谦仍然对这些电子设备不感兴趣,他略带生疏地看了一眼。   我回复:“这是寿衣。”   那边的人说:“我知道,只是我现在的样子,可能穿起来很丑。”   他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医院的照片。   一个二十左右的男生躺在病床上,带着帽子,干瘪瘪的,几乎看不出被子有起伏,脸上蜡黄。   我轻抿起唇,实话实说:“这件你穿不了。”   他有点遗憾:“哦,那算了。”   我的动作比脑子快,我说:“把你的详细尺码告诉我,我再给你做一件。”   放下手机时,盛谦正看着我。   我们距离很近,我又把距离再次拉近,几乎抵着他的鼻间,轻声说:“夸我。”   盛谦轻笑了声,抬手,在我发上摸摸,说:“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时,就像太阳一样。”   我的耳朵渐渐红了,我小声说:“我现在把这件衣服烧给你。”   盛谦点点头。   或许盛谦不知道,我喜欢的事不是做衣服或者画画,我只是喜欢有人需要我,我可以对别人产生价值,这样会让我感到充实和满足。   而因为盛谦来到我身边,我的身边不再那么孤独,我开始一点一点发现了这件事。 第547章 三世伞   而因为盛谦来到我身边,我的身边不再那么孤独,我开始一点一点发现了这件事。   我第二次做相同的衣服,就熟练多了。   我把衣服做好后,给男生说了一下。   这衣服就放在店里,如果他病好了,我就不给他,也不收他钱。   但是十几天后,有人找到了我的店里。   是一对夫妇,他们买走了那件衣服、在我这里订了棺材和一些必备的东西,还对我说了谢谢。   他们走后,我再次点开视频软件时,发现新视频最高赞的评论是今天早上发的:“谢谢店主,我因为生病,就要走了,已经穿不起来大多数的衣服,店主知道我的情况,特意给我定做了一件,今天就可以穿上了,很开心。”   下面是一个配图,是那件衣服。   我其实并不希望他感谢我,我希望他永远也穿不上那件衣服。   我回复他:“谢谢你。”   他不会再回复了。   一个下雪天,我开始做棉被褥。   天太冷,我的店里后屋墙面结了厚厚的白霜。   我选了红色和黄色的娟棉布料,准备了十几斤的棉花。   店里生意最近好了一点,但是这种店,并不会常常有人推门,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很闲。   我在店中央地上摆了一个大塑料膜,干净的,用来铺棉花,细细摘了棉花,一层一层把它铺得厚厚的。   店里都是些纸人纸花,黑的白的,不吉利,也不好看。   我却很习惯这里了,这里让我感到安心,盛谦在里面,他在棺材里睡觉。   最近他出来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他本就比其他灵体要淡,更虚弱,我大概明白,他滞留人间太久,快到要走的时候了。   他留下时,说他想看看这人间,可其实,他一直在我身边打转。   他没说过什么时候走,可我要做些准备,以免他离开得匆忙,我预备不及,他到那边挨饿受冻。   阴天,外面天光暗,屋里开着灯,我又把小太阳打开了,坐在小太阳旁边,认认真真拍棉花。   我尽量不去想以后的事,不想盛谦离开后我要怎么过,我把对他的喜欢都铺进了棉被,边做边得意地想着,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孝顺的后辈了。   想到盛谦在那边会过得好一点,我心情就会好一点。   店门被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裹着雪落在我的手上,冷冰冰。   季明宇又来了。   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他把一只泰迪熊放在门口的椅子上,有些讨好地说:“我在街上看到了它,我觉得你会喜欢。”   我不感兴趣,我继续拍棉花,说:“这种东西我有很多了。”   我每天都搂着它们睡觉,超幸福。   他沉默一下,低低开口:“小逢,鬼是不能养的,你分明知道的,他们跟着你,一定有所图。”   我抬起头来,定定看他:“那你呢?”   我疑惑地看他:“你找我,又是图什么?”   季明宇抿起唇,不吭声了。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太了解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代表什么,他在挣扎,也在迷茫。   我对他余下的不舍,在他这些日子里一次又一次来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时被磨灭,只剩下失望和不耐烦。   我想,我大概懂他当初迫切想把我甩掉时的心情了。   我低眸说:“分手后,有一天我太想你了,去找你,想跟你说,只要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不在乎你喜欢过别人的。”   “小逢……”他低声叫我,似乎讶异,他不知道这件事。   我看到盛谦从后面出来了,站在我身边,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找到了你,”我心情没有什么起伏,很平静地说:“你和你的女朋友在接吻,很投入。我想到了你和我接吻的时候,你有时候会心不在焉,会在和我接吻时,用余光去看手机,回复别人的信息。和她时不会,你闭着眼睛,很享受,很温柔。”   “我没有……”季明宇下意识抢话。   我拍着棉花饼,说:“你现在应该找的不是我,我这里也不再欢迎你了。”   季明宇走的时候好像受了很大打击,我才不管他,我给盛谦看这床新被子,说:“冬天太冷了,我要做厚一点。”   盛谦缓步走到门口,透过缓着雾气的玻璃门往外看。   我眯着眼睛,默不作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拿起了那只熊。   “真好看,”他温和地说:“你应该会喜欢……”   “对不起,”他转身,歉意地对我笑笑,左手上提着熊耳朵,温润地说:“不小心把它弄坏了。”   那只崭新的泰迪熊,脖子被扯断了,里边的棉花争先恐后不断涌了出来,看起来有点恐怖。   我眯着眼睛看他,伸出一根手指,晃晃,说:“小孩儿行为。”   盛谦轻笑一声,没说什么,把不断吐棉花的熊又放回了原位。   因为做被子,我好久没有更新视频了,棉花铺好,我开始缝被子时,躺在那松松软软的明黄色被子上休息,又拿起了很久没看过的手机。   盛谦从里面出来,走过来,居高临下看我。   我眨眨眼,向他伸手,说:“躺下来试试。”   盛谦轻轻牵住我的手,跟我一起并排躺下。   我们两个躺在一起,门外天光黯淡,灯被我关了,纸人纸马守卫下,只亮着一个小太阳,店里很安逸。   “有好多人关注我,”我笑着和他说:“他们以为你快死了,但是不知道你早就死了一百多年了。”   盛谦歪头看着我,目光柔和,静静听着我说话。   “他们说我长得好看,”我翻着评论,嘀咕道:“还从来没有人说过我长得好看。”   “很好看,”盛谦开口道:“你小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很有福气。”   福气?那东西我哪有?   我小时候干干巴巴,就像一个不挂肉的骨头架子。   盛谦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眼尾,低低说:“你这双眼长得真好,就像蓝田的黑玉。”   我侧过身,撞进了他的的眸子。   “我是遗传你吗?”我很期望能和他有一点关联:“你的眼睛也很黑,我们的眼睛有一点像。”   盛谦轻笑了声,摇摇头。他仰卧着,看向屋顶,忽然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门外雪静静落着,世界安安静静。   我缓缓靠上他的肩,轻声说:“还不错,我找到愿意做的事了,也不会时常觉得孤独。”   盛谦弯唇说:“还会觉得自己是一只吗?”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   小太阳熏得我背上暖洋洋的,我望着那映在墙上昏黄的光,觉得心里也满满的。   “盛谦,”我小声说:“我攒了一点钱。”   盛谦转头看我。   我缓缓凑上去,抵着他的额头,有点兴奋地说:“我们去旅行吧,我还从来没有旅行过。”   盛谦静静看我一会儿,微微扬首,在我唇上贴了贴。   我们没办法触碰,但我还是会心跳加速,盛谦那晚亲我的样子,那么热烈,与理智谦和的他形成强烈反差,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好,”盛谦温柔地说:“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谢谢。”我弯起眼睛,雀跃地说。   那是二月初,距离过年还有几天,我一个人买了去北京的车票,手上带着那把纸雨伞。   上车是第一天夜里十点,因为我几乎没出过东北,也没坐过火车,所以很早很早就在车站等着。   车站里人稀稀落落,反春运不会有太多乘客。   我手上紧紧握着那把伞,不断张望候车信息,生怕弄错。   十点上车,硬卧睡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就能到目的地。   我跟在人群后,排着队,对着手机找车厢。   上车的人看起来多,但是分散到各个车厢就不多了,我找到我自己的车厢,放下行李,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再进来。   火车缓缓开了。   我放松了点,轻轻把伞撑开,放在床上,然后打开背包,拿出了薯片和可乐。   下铺对面床上,盛谦出现在那里,穿着黑色植物纤维材质的仿呢子大衣,里边是我给他做的一件儿深蓝色长衫。   我坐在我的对面,唇角含着笑意看我。   火车驶离月台,城市灯光向后抛,眨眼窗外就变成了漆黑。   我探出头向车厢外张望,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在走动。   “闷不闷?”我双手撑着床边,抻头打量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盛谦摇摇头。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弯弯眼睛,小声说:“这里就我们两个,好划算。”   盛谦忍不住笑,说:“好好睡一觉吧。”   我一点也不想睡。   车里很暖和,我脱掉外套,说:“我买了薯片和可乐,是想和你聊一夜的。”   盛谦歪头看我:“你想聊多久我都陪你聊,那么,小花逢想聊点什么?”   我也没想好,拆开薯片吃了一页,说:“聊聊你的以前吧。”   我很想了解盛谦的过往,但是那些事盛谦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时光无情地从他身上碾过,但他始终平和,没有怨怼和不甘。   盛谦又说:“好。”   我想来想去,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太大了,我可能根本插不上嘴,那些历史我了解并不透彻,说多了可能会露怯,让盛谦觉得我没文化、太粗鄙。   片刻后,我挑我最想知道的事说了:“你……有没有恋爱过?”   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敢看他,我咬着薯片,垂着眼睛,故作不在意。   “有吧。”盛谦语气有点不确定。   我“啊”了声,呆呆问:“在北京?还是俄罗斯?是同学吗?还是……”   “是一个后辈,”他忍俊不禁:“族谱上往下数,他是我的七代孙。”   我的心脏砰砰跳,红着脸,无比真诚地表白:“我也爱上你了,祖爷爷。”   盛谦:“……”   他看上去对这句话有点微词,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向窗外。   绿皮火车穿梭在夜色里,与记忆中的方向逐渐靠近。   明天早上我们就会到达北京,我知道,盛谦很挂念那里。   我陪着他。   我也想去看看,他存在过的地方。   我还是有点累了,躺在床上。   列车走廊的灯光照进来,落在我的床铺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静谧的灯光,心里忽然涌上一点不安的孤单。   我侧身,向盛谦伸出双手,恳求道:“盛谦,你抱抱我,好不好?”   盛谦站起身,走到我的床头,高挑的身影微低着头。   灯光恰好在这个时候灭了,列车熄灯了。   手被轻轻握住,我缓缓闭上了眼。   盛谦躺在我身边,温柔抱着我的腰。   我的心慢慢落下,缩在他的怀里,轻声说:“我很好,你可以放心我。”   盛谦没说话。   我的嗓子有些哽住了,轻轻抽气,说:“我会接着你做的,好好陪着自己,循着你教的,有能力就让自己高兴富足,有余力就惠及他人。”   盛谦轻轻吻住我的额头,温柔说:“好孩子。”   我压抑着情绪,断断续续说:“你也要好好的,去阴司后,如果穿不暖,吃不饱,缺钱花,就给我托梦。”   盛谦捧起我的脸,吻住了我的唇,安抚地轻吻。   “还有一件事……”我嘴唇咸涩,传进了他的口中。   盛谦:“是关于你托我下去问的那个问题吗?”   他太聪明了,他总是什么都看得很透。   我问:“你还记得那个问题是什么吗?”   几个月前,那只鬼来我的梦里,重复说着同一段话。   他说,有东西就要穿透他的心脏,他真的好疼他就要消散了。   他说自己是我的祖先,希望我能帮帮他。   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那就是,我去把他挖出来,送他入阴司,他替我问一个问题。   “你让我找到你父母双亲,”盛谦开口道:“问他们,是不是很后悔那一天带走的不是你,是不是在下面要恨死你了。” 第548章 三世伞   我轻轻“嗯”了声。   盛谦:“如果他们没有投胎,我会找到他们,替你问一句。”   我闭上眼,轻轻说:“他们一定恨死我了,因为这么多年,我从未祭奠过他们。”   师父说,没有祭祀香火的鬼,在下面会过得很惨。   有些事在我心里记了十几年,每次梦回的时候都会回到过去,我始终摆脱不掉他们,他们一直缠着我,让我一辈子不得安宁。   车厢熄灯后就更静了,只有火车运行时模模糊糊的杂音。   我尝试说起了那些往事,就像那夜盛谦讲起那个房框子曾经发生的事一样。   我谁都没有提起过,提起来时,忽然发现故事有一点点像。   我说:“我家有两个孩子,我和我的小弟,他比我小两岁。”   同父同母的兄弟,也会有不同的性子,这不稀奇的。   可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可以对亲生孩子的喜欢有那么多不同。   我轻轻说:“小弟出生后身体不好,经常进医院,我小时候大部分的记忆都是,自己被锁在家里,爸妈抱着小弟去看病,有时候一夜不回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害怕。”   盛谦低低说:“你没和他们说过吗?你不喜欢这样。”   “说了,”我摇摇头,说:“他们不听我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眼里只有弟弟,我就像一只被关在家里的小狗,小狗没有资格说话。”   盛谦摸摸我的脸,他什么也没说,但我感受到了他的安慰。   我继续回想着,那么多事,偶尔想起一件我都会很难熬,可是要说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生病,”我小声说:“我希望我病了,爸妈就会抱着我去医院,会看到我,可是有一次我真的病了,发了很严重的高烧,爸妈没有理我,他们还是把我锁在家里,带着摔破皮的弟弟去了医院。”   盛谦把脸埋进了我的颈侧,收紧了抱我的手臂。   我觉得很踏实,弯弯唇,继续道:“那是个冬天,我实在太冷,也太难受了,爸妈锁着门,我没办法出去,就试着自己生火取暖。”   那时候取暖还要靠炉子,我六岁,废了好大力气点燃了,一个人缩在炉子边上烤火。   可我实在发烧太厉害,坐在炉子边上,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再醒时,屋子里已经满是浓烟,着火了。   “你知道吗?我怔怔说,我真的好害怕,可我逃不出去,门被锁着,窗上装着牢固的铁护栏。”   我拖着身体爬到门边,一下一下拍着门,叫爸爸妈妈,求他们放我出去。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   我看到火离我越来越近,房梁掉下来,砸在了我的身上。   “我醒来时已经到了医院,”我轻声说:“从那个时候,我的眼睛,开始能够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盛谦问:“你家人呢?”   “我爸妈来看我了,我很高兴,”我轻声说:“我爸脸色很难看,上来甩了我一巴掌,妈妈指责我毁了这个家,小弟弟在骂我,用很难听的话,用爸爸的语气,诅咒我去死。”   我六岁以后,记忆就更加清晰了,我记得从那场大火以后,我在家里的存在更加糟糕了。   我不可以上桌吃饭,要捧着碗蹲在墙角,爸爸边喝酒边咒骂我,作为消遣,妈妈把生活的一切不幸归咎于我的存在。   小弟弟路过我的旁边,偷偷打掉了我的碗,碗摔在地上,碎了。   小弟弟立刻大声嚷嚷:“大哥摔碗!”   他流着鼻涕,大声笑着。   然后爸爸会过来打我,巴掌印儿在我的脸上肿出很高,我看到弟弟被妈妈哄着吃肉,那是我平时很难吃到的东西。   我渴望和爸妈亲近,会帮他们干活,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去房框子玩儿,在那里我什么也帮不上,可以在旁边玩,蹲在地上寻宝,有时候我也会捡到半枚铜钱,给爸爸时,他就会对我的脸色好一点。   “刚开始能看到奇怪的东西时,我不害怕,只是好奇,”我说:“我会和爸妈说,问那个姐姐为什么脖子是歪的,那个爷爷的腿只有手指粗细,那个小孩儿的脸是绿色的,为什么?”   他们脸色很奇怪,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对我越来越冷漠。   只有弟弟还会理我,他会莫名其妙过来打我,拳打脚踢,说带有生殖器的脏话,妈妈经过看到,不会阻止,就像看不到一样。   “阴阳眼,”盛谦冰冷的手覆上我的双眼,低低说:“是在鬼门关走一回又回来,万里挑一个才能得到的。”   他说:“那时候,你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心里一颤,沉默片刻,说:“我恨他们,从火灾后我就开始恨他们了,我嫉妒弟弟,有时候会趁着爸妈不在打他,反正他打我的时候更多,我无所谓。”   盛谦说:“不是你的错。”   我轻轻说:“小时候我爸最常对我说的话就是,你是个怪物,你出去会被人烧死,你不要出门,别给我们丢脸。”   我最怕出门,可同时我又渴望着,想看看外面长什么样子。   我九岁以前没念过书,我小声说:“我不像你,那么聪明,还能留学,我连我的名字都不会写,我比弟弟大两岁,但是弟弟已经上了两年学了,因为家里穷,只够一个人读书。”   盛谦没说话。   他在等我继续说。   我在那样的家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性格孤僻古怪,我甚至想,我死在那场火里就好了。   他们三个离开家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因为那时候家里只有我自己,我可以偷偷看一会儿电视,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   九岁那年的一个夏天,县里发了一个通知,说所有十岁以下的孩子要接种疫苗,我忘了是什么疫苗了,但是每家每户只有一个限额。   弟弟怕打针,说什么也不去,爸妈说要给他买新玩具,哄着他也不去。   我小心翼翼拉拉妈妈的衣摆,小声说:“妈妈,我想去。”   我馋玩具,弟弟房间里有很多玩具,他都不许我碰,我有一次偷偷摸了摸他的毛绒小熊,弟弟又哭又闹,直接把小熊扔进了火炉烧掉了,爸爸罚我三天不许吃东西。   妈妈不耐烦地推开我,一把抱起哭闹的弟弟,冷声说:“在家里不许出门。”   我又被锁在了家里,扒着窗看着他们离开,我溜回来,偷偷打开电视。   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留意门外的动静,只要有风吹草动,我就会立刻关掉。   但是那一天我看了很久的电视,我从早上看到晚上,看得很过瘾。   我喜欢动画片,那部动画片是新出的,我记得是每天七点开始,要播半个小时。   夏天七点钟天还没暗,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眼睛没离开电视。   外面有人敲门,我听到不是爸妈的声音,就随意应了声。   那人是邻居,急急忙忙砸着门,对我吼:“孩子,你爸妈出车祸了。”   我听到了,也听清了,可我没动地方,仍盯着动画片,不想错过一个细节。   那人透过窗看到我在看电视,着急道:“你爸妈死了。”   我抬头看他一眼,说:“我知道,我再看一会儿。”   然后,继续看。   那半个小时,我完完整整看完了,直到那首好听的片尾曲唱完,播放起了广告。   外面邻居已经离开了,我走到窗边,向外看。   爷爷来了。   他从门口的柜子里翻出钥匙,把我抱进了怀里。   他说:“孩子,没事爷爷在这儿。”   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   我跟着爷爷去了太平间,在那里看到了爸妈和弟弟的尸体。   我也看到了他们的鬼魂。   他们就站在一边,妈妈哭着走过来,想要抱我,说:“小逢,让妈再看一眼。”   爸爸也走过来,眼神是我从没看过的温柔,弟弟呆呆站着,无知无觉。   我没看他们,仿佛失去了能够看到鬼物的眼睛,和爷爷一起看那三具尸体,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没有任何话。   爷爷背着我回家,从那之后,我和爷爷一起住了,而那年冬天太冷了,爷爷也死在了那一年。   他死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件事。   眼泪浸湿了枕头,我抽泣着,轻轻说:“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爸妈不是对我不好,是因为弟弟生下来就带病,活不过十岁,他们觉得亏欠他。对我越好,就越亏欠他,所以只能委屈我,说他们其实也很疼我,他让我给他们祭祀扫墓,不要让他们在底下受苦,可我是个坏种,我从来没那么做过。”   盛谦轻轻拍着我的背,开口道:“你一直困在那半个小时里,是吗?”   我身体一僵。   我说了那么多,他一下就挑出了那根深扎的刺。   我这么多年,总是梦到那个动画片,梦里,我守在破旧的电视旁,周围都结了蜘蛛网,电视播放着动画片,时钟停在七点钟,小小的我蹲在地上看着。   爸妈死了,我贪图那半个小时的自由,逃避那个消息,然后,一辈子困在那半个小时里。   盛谦那句话说完,我忽然感觉很累。   我一直想问一次爸妈,是不是恨不得那天死的是我,不是弟弟,这个执念甚至能推动我半夜去挖坟。   师父收养我后,托关系让我上学,但是我不会和人相处,我说话又笨又诡异,我难以处理人和鬼之间的事,总是被人群驱逐。   师父话很少,给我吃穿,但并不怎么搭理我。   季明宇是第一个愿意陪着我的人。   而那天深夜,我从地底挖出来的鬼,他静静听完我说这些,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轻声说:“下辈子,你做我的孩子吧。”   我摇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我哽咽着说:“我不要,下辈子我想和你谈恋爱。”   盛谦轻笑了声,温柔说:“好,下辈子我们谈恋爱。” 第549章 三世伞   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靠的,我从梦里醒过来时,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车厢里上来其他乘客了。   那把伞被新乘客仔细地放在了小桌板上,已经合上。   我坐起来,来回看,没看到盛谦。   小声叫他也没有回应。   我拿着纸雨伞,走出车厢,慢慢走在空荡的走廊上。   一间一间寻找。   凌晨两点,车上灯关着,我走到车厢交界的位置,看到了盛谦。   他正负手站着,望向窗外的夜色。   我走过去,扒着转角,探头跟着看。   盛谦转过身来,勾唇说:“怎么醒了?”   我眼睛很乏,但是精神很清醒。   火车咕咚咕咚的声响里,我小声说:“我想你了。”   盛谦微愣,而后抬步,向我走过来。   “花逢。”他在我面前站定,身姿挺拔,仪态风华,让我挪不开眼。   身体一轻,他俯身把我抱了起来。   我有一种预感,或许可以称为我们祖孙两个的默契,我顺从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仰起头,吻上了他的唇。   然后,就分不开了。   走廊空荡安静,这节车厢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只有我和他,我的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发酵,我紧紧贴着他的唇,急切地吮吻他冰冷的唇舌。   我们一边走一边吻,直至走到车厢,他把我放在床上,帅气地脱掉外套,压了上来。   他激烈地吻我的唇、侧脸,高挺的鼻梁在我的耳侧游移,那种触觉酥麻迷人,又让我感觉到危险。   他的唇一路向下,扯开了我的衣领。   然后,那位谦和的君子粗鲁地解开了我的腰带。   这列火车在漆黑的荒原上呼啸而过,把冰冷的风阻隔在外面,我紧紧抱着他,感受着那种出色的先辈在我的身体里抽插。   他深吻着我,让我几乎窒息,下面一直很深很深,只浅浅动一下,我就会爽得全身痉挛。   我侧开脸,大口大口喘着,我们没有把衣服都脱掉,导致衣服纠缠在身上,几乎成了桎梏我的绳索。   与灵体交和的好处在于,就算是第一次也不会感觉到痛,可以更清晰地享受到快感。   我的腿细细发着抖,扶着上铺的床,站在地上。   盛谦把我抱在怀里,从后面深入。   他始终没有说话,沉默又投入地享受着,我想要看看他,这位温文儒雅的、属于那个年代极优秀的那批人中的一位,在性爱中的模样。   可我不能看到他,或者说,这种梦里,我无法看清他。   我一旦醒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扭过头,盛谦立刻吻上来,他那双握笔的手不轻不重地拨弄着我的胸前,舌头侵入我的口腔,下身更加强烈地贯穿。   火车晃动,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啪啪的交和声,是有点极端的刺激。   “盛谦……”   我细细碎碎叫他。   他一下一下抽插着,低哑地说:“好孩子。”   眼泪一滴一滴滑了下来,我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栗着,听到他说:“如果以后又遇见喜欢的人,就大胆地去喜欢,要自由自在,高高兴兴。”   汗水落在地上,我乖巧地应声:“好,我会忘掉你的,忘得干干净净。”   盛谦狠狠撞了我一下,粗暴地把我推到床上,低低道:“狼崽子。”   我轻轻弯起唇,我想问问他,在他眼里,我到底是“好孩子”还是“狼崽子”,但是都不重要了。   我希望这个夜长一点,再长点,我想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我和他在这里,做一辈子。   但是路总有尽头的。 第550章 三世伞   第二天凌晨,耳边传来嘈杂声,我从梦里醒过来。   红彤彤的朝阳照进车厢,走廊上不断有人来往,我对面的空床铺上坐着两个人,是同车厢的,昨夜上来的。   我从床上坐起来,怀里抱着那把伞,身上除了有点疲惫,什么感觉也没有。   列车广播提醒,即将抵达北京。   我没来过这里,对一切都很陌生,也很胆怯。   有人和我搭话,我低着头匆匆往外走,一句话也不说。   北京真大,人来人往。   早上出站时,晨曦洒在了身上。   我抬手挡着光,仰头看火车站外的繁华,呆呆站了一会儿,我取出纸雨伞,小心翼翼撑开。   身边多了一道身影。   我转头看他,有点雀跃地说:“我们到了。”   我还是根笨,不会坐地铁,来回弄了好几回,焦头烂额,并觉得在盛谦面前非常丢人。   盛谦跟在我身旁,始终温和地安抚我:“不着急,不着急,我也不会这些。”   我稍微冷静一点,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抬头看他,说:“你还认识这里吗?”   盛谦摇摇头,平静地说:“不认得了。”   我决定带盛谦到处逛逛,我带上了我全部的钱,撑着纸雨伞,走在北京的街头。   我第一次出来旅行,盛谦在我身边陪着我,我试图从一些看起来有年代的建筑去看北京一百年的影子,从永定门外大街,一路走到正安门。   正安门下,盛谦忽然说:“我记得这里。”   我抬起头看,那个看起来很高大的门矗立着。   盛谦说:“我们从这里经过,去到那里。”   那边,是长安街。   我把伞撑在他的头顶,仰头看了一会儿,说:“我们再走一遍。”   盛谦点头。   我和盛谦去了他曾经的学校,不过门票要在网上预约,所以隔了一天。   我这样的差生,去到这种地方总是自卑又胆怯,但是盛谦很自在。   我们停在了一栋老楼下,我懵懂地随着他抬起头,听到他说:“那晚,这里的灯亮了一夜。”   我走进去,跟在他的身后,打量这座纪念馆,今天里边的人不多。   盛谦走得很慢,看着那些字、那些记载,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浓重的怀念。   然后,他侧过身,向我伸出手,微笑着说:“来,这次我来做你的向导。”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拉回了百年前。   我和盛谦在北京逛了好几天,我们一起拍了很多照片。   我玩得很开心,吃了很多好吃的,北京也不像家里那么冷。   除夕那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天安门看升旗。   盛谦站在床边上,手上握着那把伞,细细地打量,手指缓缓抚摸着伞骨。   我坐起来,看向我的手里。   忽然发现,那把伞的伞骨断了一条。   我心里一慌,握住伞柄,想要查看。   盛谦转头看我,笑笑说:“没事,不去了。”   我看了下时间,咬唇说:“不要。”   我起床,飞速洗漱,然后换衣服,站到他面前,说:“你附在我身上,我们一起去。”   盛谦深深看着我,片刻后,他起身,走向我。   那种感觉很奇怪,我能看到,我能听到我也在走,可身体并不是由我控制。   我并不怕,一步一步向天安门走。   我听到盛谦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我的心底。   “你以前也为我撑过一把伞,黑色的,遮在白色的花上面。”   我静默听着,他说:“那朵花,从骷髅的左眼里开出来,被你怜惜,遮上了黑伞。”   “我以为你喜欢花,就在树林里开满了白色的花,可是你没再去过。”   过了安检,我一步一步向里走,远处礼仪队扛着国旗,正踢着正步走来。   我的眼睛在流泪,簌簌掉落。   盛谦的声音温和地说:“再见你真好,谢谢你带着我又看了一次这个人间。”   广场上很多人,红色的旗帜在除夕的风中升起,宁静而平安的早上,北平太阳照常升起。   这里百年风雨冲刷过那大段大段历史,我的盛谦就埋在了这里。   我又看到了盛谦,他身上又换上了那件靛青色长衫,长衫被血染透。   他的脸色惨白,血污与灰烬涂抹上那俊美的脸,他看着飘扬的风,转头对我笑,坚毅、平和,如和平年代清晨阳光初绽。   我抬起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就像幻影,忽然就不见了。   我飞快地往车站跑,眼泪模糊的眼睛,擦掉,再模糊。   除夕夜车站的人仍不少,好在有票。   我坐在车上,抱着那把断骨的伞,一遍一遍翻着自己的相册。   那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呆鹅一样举着一把长红蘑菇的纸雨伞,傻笑着。   我翻了上千张照片,没有找到他的一丝影子。   我无助地哭着,把照片上传到视频账号。   我说:“和男朋友去旅行了。”   发完,我再也忍不住,哭到气也喘不过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回到了永乐殡葬寿木店。   店里还是老样子。   我走到店最里面,角落里棺材还好好摆着。   推开棺材盖,那副白骨仍安然躺在那里。   我伸出冰冷的手,轻而又轻地捧起那个头骨,我把他捧到面前,额头轻轻与他相抵,眼泪又砸了下来。   “祖爷爷……”我哽咽着说:“盛谦,我……”   说到这里,我忽地停下。   我怔怔看着那骨相优越的骨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变了模样。   我恍恍惚惚想起来一件事。   我爷爷姓花,他是满族人,乌雅氏。我奶奶老家就在本溪,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而且她姓胡。   她二太爷爷的叔叔也姓胡。   我为什么会认为她姓盛?   我又气又难过,想要把头骨扔掉,狠狠道:“狐狸!坏狐狸!”   什么祖宗?我就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狡猾的东西!   可是我不舍得,我捧着头骨,软声说:“你慢一点走,我给你穿衣服。”   我把早就给他备好的衣裳拿出来,在棺材里铺上棉褥子,把其中最厚的棉衣,一点一点,穿在骷髅架子上。   大小共十一件儿,加上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再盖上厚厚的被子。   只是帽子我怎么也戴不上,只能摆在一边。   做完这些,我趴在棺材边,静静看他。   我从黑夜一直看到太阳升起,打了电话给韩老板,让他帮忙大殓。   吊车把罗仙姑的棺材吊起来,他的尸骨终于晒在阳光下。   我想他会开心的。   我把他和师父埋在一起了,那个地方风水好。   看着墓碑,我忽然想起来,盛谦问过我,以什么名义给他供奉。   原来一切都有迹象,只是我被他蒙了眼,对他是我祖宗这件事深信不疑。   我在墓碑上写着,盛谦(1896-1920)   友,花逢。   他是好人,会投个好胎,我对此深信不疑。 第551章 三世伞   盛谦离开后,我恢复了一个人的日子,我开始专心研究寿衣、钻研各地丧葬风俗。   我的客人,人鬼各半。   那个视频账号我正在运营,小有成绩,那次在火车上发的照片被很多人看到,我忽然就火起来了。   他们都以为我男朋友死了,而我坚强地一个人去旅行。   我回复他们,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有死。   他们不信我,但一直陪着我,看我做的东西,评论我分享的日常,真的很善良。   韩老板带我赚了不少钱,大四时,我已经把旁边的空店铺买下来,两个店铺重新装修,做成了一个寿衣店,里边很明亮,干干净净,挂着各种各样的衣裳。   经常有孤魂野鬼过来逛,他们并不捣乱,甚至会帮我解决一些麻烦,比如为驱赶坏心眼儿的鬼,这样我会免费烧给他们衣裳和香火。   我以前很排斥他们,惧怕他们,但是我想到了盛谦,盛谦没有找到我的时候,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孤魂野鬼,很可怜。   总之,我这里始终热闹。   我也交到了朋友。   我还记得面前这个冷峻的男生,在大二春天开学时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我经常梦到你。”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不认识你。”   他酷酷地说:“现在认识不晚,我叫闵寒,是你直系学长。”   “晚上一起吃饭,”他说:“我就要去别的城市工作了,咱俩聚聚。”   这两年,他对我实在很好,他不在乎我是不是开了一家寿衣店,也不在乎我人缘很差,他偶尔会去店里坐坐,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那里打游戏、或者带我上分,然后很大方地点很多外卖,跟我一起吃。   他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很珍惜,高高兴兴说:“我带你去小酒馆。”   闵寒很酷,很少笑,但笑起来很好看,他揉揉我的头发,欠身说:“可以,你带着嘴就行了。”   那个角度,那样的举动和笑容,让我愣了一下神。   我想起来,曾经有个人也这样做过……不,那是一只鬼。   我眼眶有点发潮,小声说:“好。”   我抱着课本,穿过校园,往店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我又遇到了季明宇。   他像是等了我很久,又跟上来,充满怨气地说:“不要和他去。”   季明宇分手了,他又大张旗鼓追了我两年,他以为我是因为他不肯公开生气,所以常常过来和我一起上课、送我花,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我。   他会进我的纸扎店,更改了以前一切我不喜欢的细节,他变得那么好,他越好我越明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当时不愿意那样做而已。   他也不明白,不喜欢一个人以后,他做什么都是多余。   他经常以朋友的名义一直来管我的事,他讨厌闵寒,并经常说他坏话。   但是我觉得他是嫉妒,闵寒比他优秀太多,家世好、性格好、脑子好,在学校里也更受欢迎。   在店里忙到天黑,我关了店门,准备去赴约。   我带了给闵寒的毕业礼物,打车往小酒馆去。   那天商业街仍很热闹,转过一个小巷子还是一样冷清。   那条冷清的巷子里,小酒馆门口亮着暖色的灯,一盆吊篮长得正盛。   秋天的风迎面吹过来,我脚步轻快地向店门口走。   走出几步,我脚步倏地停住,目光死死盯向漆黑的巷里。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方才的影子又消失不见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礼物“砰”地落在地面,我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不会错的,剧烈的心跳里,我笃定,不会错的,那件衣服是我亲手做的。   我追到了巷末,那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奇怪的是,城市的灯光没半分照进里面。   我走到尽头,左右看看,在右侧看到了一条漆黑小路。   我抬步,小心走了进去。   车声和人群喧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去的,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几乎能听到脚步的回响。   一路都没有人,直到我看到了一盏灯,我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向着灯光跑了过去。   这里是一个市集,两边是低矮的房屋,屋前挂着白灯笼。   马路两边摊位很多,摊主坐在后面,也不管人,街上行人并不多,有些冷清。   我走在道路中央,目光四处打量,想要找到刚刚的那个影子。   但是那影子一闪而过,再就没看见过。   反正只有这一条路,我决定再往前走走。   走出两步,一个人冒冒失失撞了过来,我连忙躲开,心有余悸地继续往前走,我在这里也看到了纸扎店。   因为是同行,我特意多看了几眼。   那家纸扎店很有趣,门口不仅卖纸牛纸马,还卖纸猫纸狗纸仓鼠。   店门口站着两个人,正在挑选,我有点好奇,想要过去看看。   刚迈出一步,我骤然渗出一身冷汗。   我分明看到,那只纸猫在那个客人的手里活了过来。   就像真猫一样,柔软地贴在人身上,我甚至听到了它的喵喵声。   我听到那两个客人在和老板讨价还价,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可我知道这实在不寻常,怪极了!   我缓缓往后退,想要远离那里。   也就是这时候,我的嘴忽然被捂住了,我被拖到了一个摊位下。   我惊悚地瞪大眼睛,几乎是下一瞬,我看到正买纸猫的其中一个客人向我刚刚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手上握着一把古刀,身穿黑色大衣,浑身煞气,冷厉逼人的目光扫过那里,显然发现了什么不对,但旁边的人一说话,他立刻别转移了注意力。   直到那两个人离开,我才被放开。   一个有些耳熟的苍老声音操心道:“小祖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扭头看过去,觉得自己还不如被刚刚那个人发现。   油绿油绿的灯光照着满脸的褶皱,那个满头苍白的老太太阴森森看着我。   我一动不动。   “不认识我了?我啊!”她蹲在摊位下边,试图让我看清她的脸。   我吓到发麻,呆滞地看了她一会儿,猛地瞪大眼睛。   我认识她的,她是第一个向我订做棺材的奶奶。   我不敢置信地说:“您怎么在这里?”   老太太精神看起来好多了,看起来十分忧心,她说:“这是鬼市,是你走错地方了。”   风吹过,街上随处可见的白灯笼滴溜溜转了个圈儿,一个巨大的“奠”字,写在上面。   她抓起我的胳膊,说:“我带你出去,快点,趁他们没发现。”   我沉默地挣开了她,蜷缩起身体,坐在低矮的摊位下面,哑声说:“我不走,我要找人。”   “小祖宗,怎么哭了?”老太太不知所措地哎呦两声,问我:“你要找谁啊?”   我说:“我来找我对象。”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他叫什么名?长什么样?我让邻居帮着找找。”   我擦干眼泪,从摊位下边钻出去,顺着街往里走。   老太太嘱咐我,一定要小心,不要让这里面的鬼发现我是活人,否则就出不去了。   她买了一件儿寿衣,披在我身上,把我装扮成一个死人。   我快步向前走,转过一个角落,霓虹灯光闪耀,咖啡厅硕大的牌子挂在头顶,让我以为我又回了人间。   但是很快的,我从一个落水,正拿着手臂当船桨划的醉鬼身上明白,我还在鬼市。   原来阴间发展得这么快。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目光茫然地扫过满世界的鬼影,他们穿什么的都有,可我没看到我做的那件衣裳。   我其实并没看得太清楚,现在想想,那道影子好像与盛谦不大像。   但我不想承认我看错了。   我听说过鬼市,在每年鬼节开,开在阴阳交界点,也就是说,只要是阴阳交界处,就有机会闯入鬼市,这是唯一一天阴间的鬼能来人间的机会,也是人唯一能与鬼重逢的日子。   如果有机会看到盛谦,只能是今天。   想到这里,我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我经过了一个奇怪的摊位,那里很挤,不停有鬼向前簇拥,我想要躲开,却被裹着往前挪,塞得严严实实。   我看到一个女鬼在画画。   她拿着笔,在纸上画出一个人的轮廓,快速填充,惟妙惟肖。   我不想浪费时间,想要离开,可是太挤了。   我低着头,遮住脸,想要不引起注意地挤出去。   旁边有鬼骂我:“干什么你?窜来窜去的。”   我背后发麻,不敢吭声,余光扫他一眼,发现那张脸和现在人间的一个明星神似。   他死了?我心里一惊,我明明昨天还看到他直播。   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又看到旁边一人。   ……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女鬼的画画完了,我看到一个极度丑陋的老头儿笑嘻嘻走上去接过来。   然后抬手,直接把那画上的肖像揭下来,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眨眼就成了身高腿长的大帅哥。   他和我旁边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看到周围的鬼欢呼,我只觉得荒诞又可怕。   我必须得离开,我没有多少时间去找盛谦。   我埋头向外挤,一阵骂声里,我忽然听到有声音说:“怎么有活人的气味?”   这一句话,让我的血液从头凉到了脚,心脏也骤停一瞬。   “是啊是啊。”   “我以为我闻错了。”   “我刚刚就闻到了。”   “在哪里?”   周围掀起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我不能停下,否则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了,我必须快走!   我硬着头皮继续向外挤,肩忽然被一只僵硬冰冷的手搭住,一个阴森森的女声说:“你,转过头来看看。”   我觉得周围都安静了,热闹的氛围降到了冰点。   我紧紧低着头,冷汗渗进了眼睛里,一阵刺目。   也就是这时,不知从哪伸过来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进了拥挤的鬼群。   周围一片咒骂骚乱,我混在里面,跌跌撞撞往前跑,一路跑出了人群,没停下,直到转进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我气喘吁吁,惊惧地看着面前干瘦的背影,他正佝偻着腰往外看,似乎在确定是不是有追兵。   转过头时,我的心慢慢放下。   我顺着墙慢慢滑坐下来,低喘着,小声说:“韩老先生。”   “这倒霉孩子,”老头儿干瘦的手指头对着我指指点点,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眼眶慢慢酸了,委屈和对他们的感激,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来,我沉默地低着头,说不出话。   “我得带你出去,”韩老先生严肃道:“他们发现你了,如果被抓住,你会被他们生生撕开。”   我摇摇头。   韩老先生身上仍穿着那天我给他小殓时穿的寿衣,他察觉到了什么,问:“你来这里是有事?”   我抬起头看他,祈求地说:“你还记得盛谦吗?在我店里那只鬼,我想要见见他。”   “他啊。”韩老先生有点意外:“他也下来了吗?看他身上执念那么重,我以为……”   看来他没见过盛谦。   韩老先生:“我欠他的情,当初他找到我,说你能帮我,我才过去找你的。”   我愣住,怔怔看他。   “他说了,我找你帮忙,你心情会好。”韩老先生说:“你别急,我这就让麻友帮着找。”   盛谦走后一段时间,也经常有可怜巴巴的鬼上门,让我帮这个帮那个。   他真的……入了阴司也在给我找麻烦。   坏狐狸。   可是眼泪停不住,我站起身,说:“我去找他。”   我穿着那件寿衣,走在繁华的鬼街上,长桥下流水潺潺,对面高高的酒楼灯火倒映,水上飘着荷花灯,逆流而上,飘向看不到界限的天上。   我游荡在桥上,边走边四处看,我试图找到在阴间仍穿着我做的衣服那只鬼,可是到处是鬼影,晃的我眼花。   一个恍神,我的目光掠过水边一个店铺。   那是一个卖杂货的很窄很小的门脸,门口站着一个女鬼和一个小鬼,小鬼蹲在地上玩玩具,女鬼在给客人找零钱。   我紧紧扒着桥边石栏杆,眼睛一眨不眨看过去,从里边走出一个男鬼,他肩上扛着货物,摆在门口。   我太久……   太久太久没见过他们了。   真的太久,已经隔世。   他们三个仍和以前一样过日子,又不太一样了,大概黄泉的风太烈,让他们的身材干枯如骷髅,五官深深凹陷,只附着一层皮,那层皮青灰如饿鬼。   可他们一家三口仍在一起。   他们还开了铺子,能过得好,真好。   我站在桥上静静看他们,忽然就发觉,自己不恨了。   不恨他们,不恨自己了。   他们对我的贬低与虐待,多年来一直紧紧缠在我的脖子上,稍微想起,就会难以喘息,心底戾气丛生。   现在,他们不是我爸妈了,我该放过他们,放过自己了。   桥上鬼影来回,千奇百怪,如同道道流光虚影,我抬步向下走,嘴里念着:“盛谦……”   盛谦,从来没有给我托梦,他说替我问一问那个问题,可是我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我茫然地走在阴气森森的鬼市里,与或是美艳或是可怖的鬼擦肩,嘴里轻轻念着:“我找不到你……”   “听说有生人闯进鬼市了。”我模模糊糊听到喧闹的人群里传来议论声,但我没有回头,继续顺着河岸往前走。   河上开满莲花灯,黑船摆渡而过。   “站住!”一只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与之前那个带刀的穿着一样,他眼神锐利,上下打量我,阴沉沉开口道:“你不应该在这……”   他的话还没落,我转身,拔腿就跑。   “站住!” 第552章 三世伞   街上的鬼被冲得东倒西歪,我飞快向后跑,我不能被抓住,我还要找盛谦。   “花逢”   我的耳朵“嗡”的一声响,拉出一条长而平的嗡鸣,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远离。   我扑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长桥中央,我懵懂地抬头看,熟悉的眉眼映进了我的眼底。   “花逢。”他弯弯唇,记忆里熟悉的声音说:“别怕。”   集市上骚乱未息,我被他牵着手,跌跌撞撞跟在他的身后。   我的目光一眨不眨落在他的背影上,仍那样挺拔英俊,他还穿着我给他做的黑色长大衣。   这两年,我给他烧了很多钱和衣服,想他了就会烧,我每天都想他。   他应该不会过得太苦,我看他没有什么变化。   他拉着我一直走,我没看路,只看着他。   停下时,我发现,我到了一条眼熟的街,街边纸扎宠物店还开着,门口冷冷清清。   他终于停步,转身看我。   我想和他说的话太多,说他不讲信用,说他曾骗了我,更想问他过得好不好,缺不缺什么。   我抬起头,张张口,他俯身,搂住我的腰,吻住了我的唇。   我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环住他的脖子,仰头,献祭一般与他深吻。   盛谦。   我多幸运还能再见你一次。   咸涩在口中传递,舌尖用力纠缠,眼泪打在了他的衣襟,很久之后,他微微离开,抵着我的额头,轻轻说:“最近过得好吗?”   我微笑着说:“好。”   我贪婪地望着他的脸,想要印在灵魂里,再忘不掉。   “我替你问了那句话。”他说。   “我不想知道了,”我摇头,努力笑着:“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投胎,我想去看看投胎后的你。”   我已经听到了骚乱声渐渐靠近,那些鬼追来了。   我固执地望着他,祈求他一个答案。   盛谦贴上我的唇,低低说:“我记得回家的路。”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忽然抬手,用力推了我一把。   胸口一阵发闷,我踉跄着后退,跌在了地上。   再次抬起头,深深的巷子里亮着路灯,有个黄衣服的外卖小哥经过,奇怪地看我一眼,继续往前走。   头顶月亮明亮,我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回去。   那条巷子我来回走了三遍,没有任何异样。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巷,小酒馆已经关门了。   墙上吊兰被灯光染暖,门口,我落下的礼物不见了。   打开手机,午夜零点刚过,闵寒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都没接到。   我挪动着脚步离开,走出两步,腿忽地一软,倒在了地上。   我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   梦里,我又看到了那个小铺子。   那时只是匆匆一瞥,梦里回溯,我认出了门口的小鬼手上拿的东西,那是我烧给盛谦的纸手机。   女鬼交给客人的东西,是我烧给盛谦的棉围巾,男鬼从后面扛出的东西,是我给盛谦烧的纸麻将,上面甚至还写着“永乐”的标号。   梦里,我走到那家店门口,抬手拿起一样零货,女鬼转过头来,她阴森森的脸上挂着笑,直直盯了我好一会儿,拘谨地掖了掖耳边的碎发,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咬字含糊别扭,她说:“小逢,你回来了。”   中医说我风邪入体,西医说我思虑过度导致的抵抗力差,总之,我病了一个星期。   从医院出来后,除了上课,我再没离开过店门。   我反复想着盛谦那句话,反复思量,甚至有点着魔,每一个进入店门的人我都会仔细看,进来的每一个人,我都觉得是他。   我认为他那句话是说,他会回来找我。   可是我等啊等,从秋天等到深冬,仍不见他的踪影。   除夕夜的雪落下,我站在店门口,向路上看。   我的毛线帽上落了厚厚的雪,肩上的雪渐渐积存,我等待他回来,他却并未回来。   我想,这只坏狐狸,又在骗我了。   大四毕业,那天下了小雨,我穿着学士服,在校门口和班里同学拍完合影后,就一个人独自离开。   我知道没有人会和我一起拍照,我没有朋友。   走出几步,雨却越下越大,同学们没有躲雨,而是在雨中拍起了照。   我停步,转头看他们的热闹,心情有些低落,季明宇就是这时候向我走过来的,他手上捧着红玫瑰,撑着伞,身后跟着很多他的朋友,都在起哄笑着。   而他,像一个害羞腼腆的大男生,就像当初高中时他追我一样。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马路上一辆车鸣笛飞驰而过,渐起的水花雪白。   我不经意看那一眼,忽然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撑伞走来。   他在马路边缘,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黑色手套握住伞柄,不急不缓向我走来。   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渐起朵朵白色的花,也淋湿了他怀中清澈淡雅、包装精美的蝴蝶兰。   我听到人潮远去的声音,只余下雨声,和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身上湿透了,呼吸屏住,就像溺水。   雨伞遮在了我的头顶。   那个俊美的男人微微欠身,微笑着看我的眼睛,温润地说:“这次,轮到我给你撑伞了。”   季明宇猛地停步,脸色惨白地看过来。看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他就是不信,一直关注我的视频账号也还是不信,现在,我的男朋友回到我身边了。   我抬起双手,紧紧搂住盛那人的腰,把湿漉漉的世界全部抛弃。   “毕业快乐。”那个男人吻住我的发顶,低低说:“我的花逢。”   我大学毕业那一天,是我大学中最快乐的一天,我完成了我的毕业照,在太阳雨里。   他站在太阳底下,与我头碰头地看镜头,俊美出尘,温润儒雅。   照片上,他的影子如我一般清晰。   我想,百年前,他也曾经过这样的场景。   他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只不过深埋在土底,要等我挖出来才行收获。   回到家里,我们滚上了床,几乎来不及说话,他脱掉了我崭新的学士服,还有里边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   我能触碰到他,睁开眼睛能看到他,我能看到他充满欲望眸子,还能体验到不同于灵体在一起的疼。   他说他是魂使,我不知道那个工作具体做什么,但是培训期很长很严格,甚至都不能出来找我。   他冰冷的唇在我的身上吮吻啃咬,就像一个脱掉斯文长衫,露出本来面貌的野兽,急迫地强占我的每一寸皮肤。   他深深埋在我的身体里,啃咬我的唇,轻轻问:“你这两年,有爱上过别人吗?”   我问:“如果有呢?”   盛谦沉沉说:“那就把他赶走。”   我轻扬起唇,看着他的眸子,说:“你明明知道没有,我每天都给你送东西。”   盛谦忍俊不禁,融着浓深欲望的眼底渐渐泛出笑意。   “你给我的家太小了,根本放不下。”他低低说:“没有人整天送金子和摇钱树的。”   “所以……你就给了他们吗?”我趴在他的怀里,低眸说。   “嗯。”盛谦调侃道:“毕竟我是你家的祖爷爷。”   我:“……”   我埋在他颈侧,闷闷笑了起来,片刻后,小声说:“谢谢你,祖爷爷。”   我家房框子的树已经很高,只是并不多粗,夏天时枝叶茂盛,不同于冬天光秃秃的。   夜里,月光如水。   我又听到了唱戏声。   盛谦站在入口处,微微抬手,像是正缓缓在撕裂看不见的空气,我靠在车边,好奇地看着。   随着他手落下,我从空荡的房框子里,看到了数不清的魂魄。   他们穿着那个年代的衣裳,正在奋力厮杀。   那是真正的战争,枪弹与炮火,断肢断头与染在空中的血雾,看得我遍体生寒。   那也是盛谦曾经历过的时刻。   他没有骗我太多事,除了族谱的事,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走到盛谦身边,轻声说:“他们还在打。”   盛谦抬步,向入口走去。   我仿佛看到倒下的炮楼重新爬起,遍地的高树缩回地下,大宅院里热闹繁华,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酸曲。   盛谦一身黑衣,站在虚幻的旧影中,单膝跪地,掌心贴在地面。   那些虚幻的灵体,如同条条荧光,缓缓出现,茫然地矗立在原地。   盛谦起身时,我看到盛谦身后出现一扇门。   门开着,后面是一条笔直的路。   那些灵魂一个一个走了进去。   我怕惊扰,一声不吭,当一个魂魄经过盛谦时,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鬼身上。   那魂魄胖乎乎的,穿着锦衣,我想,那大概就是盛豹吧,盛谦的父亲。   我知道盛谦是做什么的了。   他跟着那扇门一起消失,我一个人留在盛夏的田野。   我闲适地坐在车顶,仰头看晴朗夜空。   这里不会再有鬼魂唱戏了。   我打开手机,放开一首歌,随着轻快的旋律轻哼着。   我想起盛谦给我留的信。   那是我从北京回来,把他埋葬后,在我的专业书里翻出的一张纸。   上面漂亮的字迹写着致花逢。 第553章 三世伞   致花逢   这次一别,大概是永别了。   埋在地底时,我时常在想,这样的孤独和绝望是否有个尽头,我什么时候可以解脱。   我想,死亡不是尽头,永恒的孤独才是。   我无望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腐烂、消解在泥土里,看着日出日落、年复一年。   那片土地重新有人踏足时,我期盼着有人能够发现我,把我的骨头晒在阳光下,我太渴望太阳。   可没有人发现我,我还是只能躺在那里,直至有一天骨头也消失。   那年你去我家里玩,踩在了我的身上,一朵白色的花从我的左眼开出,却被雨水打得花瓣零落。   你把伞撑在我的头上,让我也免受雨淋。   我好喜欢你,那样一个漂亮又善良的孩子,我期望你能多留一会儿,那是我死后最鲜活的时刻。   但是后来风吹跑了伞,你再没去过我家里。   我一直惦念着你,多年后,树苗长大了,新生的树根穿透了我的烂棺材,把我的骨头捆住,深入我的肚子与胸腔,我每天疼得无法安宁。   有一条树根插进了我的心口,我越来越虚弱了,我知道我就快消散,但是我还是不想消失。   我找到你,骗了你,再见你,爱上你。   我时常想,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时代该多好,我就可以大胆地追求你,但是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的时代正辉煌。   我再见你时,发现我多年前遇到的那个孩子,是那么孤独和无助,我不放心就那样离开,就渐渐成了执。   你什么时候发现身边的那些人都是我呢?是因为发现是我,才那样友善吗?如果是该多好。   我一直希望你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希望你好好陪着自己,而不是把所有情绪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我希望你精神富足充实,更加爱自己,把强大的自己作为依靠。   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必须要离开了,但我很高兴,你正向着我期待那样成长。   图书馆门口吻你的时候,我多希望自己仍是一个大学生,仍青春年少。   我在心里向你告白万万次,但是根本给不了你一个以后。   我离开后,希望你能像太阳一样活着,最好能够快点忘掉我,好好过你本来的人生。   不必难过,我早该进入轮回。   愿你独立、自由、常好行乐,愿你盛气、豁达、进取,不啻微茫。   花逢,来年我家门口花开成海时,希望你再去看看。   盛谦。   月下的白花打起了骨朵,夏风吹过,浮起层叠花浪。   我看着宁静夏夜的花,忽然发现有一朵正缓缓盛开。   我撑着车顶看过去,那成片的洁白野花正争先盛放。   我心脏砰砰跳动,转头看去,那个房框子里走出一个黑衣人。   他穿着一身酷酷的黑衣,手上戴着黑色手套,长腿在月下拖出长长的影,不急不缓向我而来。   风撩起我的头发,我轻轻扬起唇。   “盛谦,花开了。”   谢谢一路相伴,《哄睡》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