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作者:徐徐图之   文案:   如果严柘是南方大地燃烧的凤凰木,那么解弋就是北方雪原寂静的雾凇花。   外热内冷舞蹈家(攻)X 他不冷不热的师弟(受)   他爱他,他也爱他   他以为他不爱他,他也以为他不爱他   大傻子遇上小傻子的一出恋爱喜剧   (他俩恋得抓心爱得挠肺,读者看了只想笑那种   *现代,短短短篇   *无稿裸更,17点左右发,写不完会挂请假条   *作者长途旅行中的消遣之作,必然有不严谨之处,如遇bug欢迎指出,提前感谢   封面感谢文静老师@世界上最文静的女孩子   内容标签:都市 欢喜冤家 业界精英 校园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柘,解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恋爱喜剧   立意:火树银花合,明月照人来 第1章 朋友一场   元宵节的早上,宿醉的严柘是被热醒的。   随着自动窗帘被打开,春城的万顷阳光洒了进来,把房间装得满满当当。   严柘踩了双拖鞋,脚底还有点虚浮,昏头涨脑地去倒了半杯温水,液体顺着喉管滑进他的身体里,驱赶走了几分燥热。   他走到空调控制面板前,果然,热风,26℃。   某人从北方来过冬,习惯了干热的暖气房,受不得一点南方室内的凉,来严柘家里过夜,进门就要开热风,风力还要开到最大,直把严柘家搞得像个工作中的空气炸锅,明明等睡着了还是要热得乱踢被子,也不知道图什么。   严柘每每忍到睡前关灯,再悄悄去调低温度。昨晚醉着回来,忘了这事,就这么活活被炸了一晚上。   严柘下意识要去拿手机,发条微信抱怨那北方人几句,说说,这叫什么事,害他正月天里险些中了暑。   一转脖子,头痛提醒严柘,昨晚喝大了,进一步让他想起,他一个风度翩翩的舞蹈艺术家,为什么要好端端要随机去路边酒吧喝劣质酒精,还喝得酩酊大醉?到最后,他彻底想起来了。   那个北方人,娇气事儿多AKA空气炸锅爱好者,昨天下午,把风度翩翩的舞蹈艺术家严柘,甩了。   什么人呐?严柘闷闷地想,分手也不是不行,走前都不知道把空调关了吗!   床头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震动声,舞蹈艺术家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严柘箭也似的两步上前拿起手机,在看清楚来电显示“李经理”后,舞蹈家那忍不住微喜的表情,一秒就垮了下去。   “小李,一大早烦我,你最好有正事,不然你就完了。”严柘无聊地接了电话,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又拿起平板打开机票网站,心不在焉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给我发个元宵节红包,快穷疯了我。”   民航疯了吧,机票怎么这么贵?   李经理是严柘舞团的经理人,对严柘的哭穷充耳不闻,本来嘛,谁穷严老师也不能穷,有房有车有编制还有副业的舞蹈艺术家严老师。   前阵子团里还在传,听说了吗,严老师过年买了个999足金的纯金碗,有过桥米线的碗那么大,给猫吃饭用。   ——事实上严柘根本就没养猫,更没买金碗。   年前团里聚餐吃尾牙,叫严柘同去,严柘那几天刚和北方人蜜里调上油,看上一眼就天崩地裂,家里实木床都要做塌,哪有空和旁人去吃什么尾牙,随口编了个“要回家喂猫”的借口推了,路上他去金店买了个小玩意,要哄北方人开心,买完参加抽奖,抽中了一个餐具瓷碗,金店店员用一个印了周某福logo的大袋子把碗装好。   一出门,遇见两个团员,问严老师买了什么,严老师圆自己的瞎话,回答说是给“猫”买的礼物,团员看向他手里那个对于黄金商品来说过分巨大的袋子,小心地问袋子里是什么,严老师实话实说,一个碗。   ——不愧是严老师,给猫买了个金饭碗。   严柘不知道自己在团里的人设变成了隐形富豪,哭完穷,又开始看廉航机票。   民航为什么不卖站票?或者行李舱挤一挤也行。   “严老师!”李经理开始说正事,语气里充满了梦想成真的惊喜,“天大的好消息!刚才我接到华艺那边的电话,说考虑投资,让我把巡演项目计划书发给他们!柘哥,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没醒?华艺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初五拜财神的时候我咣咣磕头你还嘲笑我,怎么样,你看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还得去还愿,好好谢谢财神他老人家?”   “……”   李经理絮絮叨叨,严柘却安静了很久,久到李经理以为自家舞团主舞简艺术总监暴毙了……   投资有了,主舞没了。果然他就是在做梦吧。毕竟在春节前,华艺对他的态度还爱答不理,像华艺这种体量的投资方,看不上他们这百来万的小项目也属正常。   “别客气,不用谢,”严柘突然说,“我就是你的财神,这都是我的功劳。”   李经理卡了壳,心里有猜测,只是不敢问,结巴道:“是……那位……少爷帮忙了吗?”   团里人都知道,严柘有个北方朋友来这边过年,自打人家来了,严柘每天花枝招展,开屏孔雀似的,众人看在眼里,啧啧称奇,铁树竟然会开花,严老师居然也有求偶期。   后来几经打听,严柘的这位朋友,似乎好像很可能,是华艺老板之一的独生子。   众团员好生感动了半个月,严老师为了舞团的明天,竟牺牲至此,伟大,太伟大。   严柘不回答。   李经理只得装做什么也没问,道:“我抓紧时间整理下报表,那个……首批预算,团长让我问问你,报多少合适?”   严柘说:“不是早就算过八百遍了?一百八十万够了。”   李经理期期艾艾:“那……报两百行不行?留点余地。”   严柘一副嘲讽语气说:“可以,多出来的二十打到我个人账户上。我辛辛苦苦伺候少爷一个月,以我这天人之姿,挂牌二十万不算过分。”   李经理干笑,说:“知道了,就还报一百八。”   贵宾候机厅里,解弋也在微信里和公司里负责这个“一百八项目”的专员沟通这事。   专员有点摸不清楚少爷什么意思,小心地问:预批上限能给到多少?   解弋琢磨了半分钟,说:两百,超过就别批了。   这条消息刚发过去,有电话打了进来。   解弋盯着屏幕上“严柘”两个字,一时间有点慌张。   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他还在力求体面,对严柘说:“朋友一场,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严柘那时怎么对他说的。   “哪个和你是朋友?”严柘一副要杀了他的表情,“你还嫖过哪个朋友?联系你做什么,要好评吗?真当我是卖的?”   解弋调整了呼吸,才接起电话,准备再挨一次严柘的痛骂。   两边都很安静。   严柘先开了口:“能耐了你。”   解弋茫然地心想,我有什么能耐?有能耐才不接你电话,贱不贱啊我。   严柘道:“空调都不关就走了,节能减排懂不懂,你能不能不这么浪费?也稍微爱护一下地球。”   解弋知道自己表情一定很扭曲。   严柘抱怨过好几次他非要开暖风这事。   进门的时候,严柘边脱外套边说:不好,我感觉我变成了正被炸的薯条。   那什么的时候,严柘指着镜子让他看:看见没,两根薯条在doi。   解弋坐在贵宾厅的单人沙发位上,脸几乎要埋进冲锋衣的领子里,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心里梗着还有点难受。   电话那头的严柘:“……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听见解弋公事公办地说:“才刚跟我们财务说,给你们项目批一百八,既然不能浪费,要不就减到一百五?省着点花也够了。”   严柘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声调和发音都很轻。   解弋一瞬间耳朵麻了。严柘日常不说脏话,上了床很爱说,仿佛脱了衣服就告别了文明礼貌。   “批得这么爽快,”严柘有点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因为被我伺候爽了。”   解弋恢复了面无表情,但是故意对着听筒笑了一声,笑给严柘听,表达他对这话的反对。   舞团这个项目他本来就想批,和严柘本人没有直接关系,春节前就此事开过几轮讨论会,已经决定了投,只是方式和资金量有待商榷。   严柘接收到了“反对”的意思,错误地理解为反对他后半句“伺候爽了”。   行,行行行,少爷嫖完了还要给差评。   严柘说:“你在机场了吧,十二点的飞机回去?”   解弋还没说话,严柘又道:“我会想你的。”   听他语气友好,解弋就也打算客气一下,却听严柘悠悠叹了口气,   解弋心里一咯噔,严柘每次一叹气,后面绝对是一句阴阳怪气。   “真替你可惜,”严柘道,“回去以后,你就再也吃不着比我这一根更棒的……”   解弋不等他说完,把电话挂了。   严柘还有更过分的流氓话准备说,被挂了以后非常恼火,想到解弋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模样,又爽了。   解弋登了机,空姐过来问他要喝点什么。   他问:“有酒吗?烈性的最好。”   空姐微笑着去准备,稍后送了一杯特调伏特加过来。   解弋有点懊悔,大白天的短时航班,喝什么酒?摆明了让别人看出他心情不好。   其实他有什么好不愉快的吗?这趟来南方,想见的人见了,想做的也做了,最后按时返程,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可以说这是一次超出预期,堪称完美的春节假期。   除了,除了。   除了被严柘说中了,再也没有比严柘更棒的……不是那什么,是严柘这个人,在解弋的取向里,严柘从来就是最好的那个。   从认识严柘那一天起,只有严柘出现,解弋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人。 第2章 鬼迷日眼   严柘算不上什么好人,心眼里90%是跳舞,剩下10%就是纯使坏。   但解弋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真是鬼迷日眼,一头就栽进去了。   母单男大情窦初开,哪有什么道理和逻辑可言。   当时解弋刚十九岁,刚回国,到舞蹈学院读艺术管理硕士,年纪太小,又陡然换了新环境,除了专业课什么也不懂,像个小傻子。   严柘是解弋的同门师兄,学中国舞,已经研三了,多重意义的长袖善舞,专业拔尖,超绝E人,跟个花孔雀一样在学校里招蜂引蝶。   那时两个学生对自己专业的前景,理解有限,认为将来会是师兄潜心搞艺术,而师弟学以致用去搞钱。   现状当然不完全是这样,有时候还要掉个个儿。   解弋想起来,就在前几天,两人还没掰,还是一见面话都没说就要亲嘴的一对狗男男,严柘提起过这茬,还挑着眉对他说:“你现在既搞艺术也搞钱,不像我,就只能搞搞你。”   说这话时,严柘正在解弋的床上抽事后烟,烟雾中的脸,看向解弋的轻佻眼神,不着四六的流氓话,就很严柘,让解弋疯狂心动。   但解弋也很怀疑,严柘的这伊v索句话,未必只对他一个人说过。   毕业几年后的今天,严柘在母校的师弟妹中仍然是一个传说级的人物。   在传说中,这位来自彩云之南的师兄,有着堪称伟大的舞蹈天赋和顶级实力,严柘参加各种杯的比赛视频,至今还是师弟妹们学习模仿的教材。   有那么一段现如今已经在校园里消散的传说,新的师弟师妹们不曾听过,在那段传说中,严柘师兄的风流韵事罄竹难书,十足十是个花心大萝卜。   解弋在见到严柘师兄本人之前,那传说还在,他听说过。   据说严柘师兄男女通吃,和严师兄同届的其他师兄师姐们提起他的私生活,都表现出一副不可说的讳莫如深。   倒是一些同届研一生们,会私下里悄悄议论,初来乍到的解弋听到过一些,据说严柘本科时就把四邻班里漂亮男女同学们上下左右地撩了个遍,十五人舞蹈小班里,超过三分之一的俊男靓女和他有过或长或短的一段情。   解弋还没谈过恋爱,也没心仪过谁,这夸张的传说让他听着咋舌,竟然还真有这种人吗?   他从国外回来的时机不巧,半路才入学,研一上学期已经过半,而正读研三的严柘,被选派去参加一个文化交流活动,将在国宾面前呈现一段民族舞蹈个人表演。   严柘师兄前脚离开,去为国为校争光,解弋后脚来当插班生,成了严柘的同门师弟。   两人共同的硕导,是位四十余岁的女舞蹈家,艺术博士,一级演员,姓孔。   在严师兄回来之前,解弋每一天都能听到他的名字,听过关于他的无数传闻,关于他震撼人心的舞蹈天赋,左右逢源的社交能力,获得过的各项荣誉,博得过的前辈青睐,上过春晚,登过国宴舞台……解弋心想,太夸张了,再吹下去,这人怕是要肉身成圣。   孔老师也对这个得意门生表现出了很特别的态度,提起解弋,摇着头评价:“严柘,那可真是个天才。”   解弋没听懂也没看懂,是天才不好吗?摇头又是几个意思。   后来他见到了严柘,认识了,熟悉了,就明白了。   当提起严柘,他也开始像孔老师一样摇头,竟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   有人知道他是严柘的同门师弟,问他,你严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解弋也摇着头回答,我和师兄不太熟。   这话被严柘本人听说了,没办法,严柘的朋友太多,千里眼和顺风耳完全是被动技能。   在走廊里,师兄弟相遇,严柘长臂一伸,拦着师弟不让走,说:“师弟,我听说,你跟人说你和我不熟?”   解弋一个小傻子模样的插班生,被当事人这直球质问问得有点傻眼,下意识否认:“没有,没说过,我和师兄……很熟。”   严柘笑着打量他,不怀好意,说:“哦?有多熟啊?”   严柘一直这个德行。   解弋也一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每时每刻都能做出一副撩人的模样?   这个时间,他们两个人刚认识,才两个星期。   小傻子师弟已经被师兄撩了整整十四天。   两周前,正式见到传说中的严柘之前,解弋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和期待在的。   这名字每天在他耳朵里滑来滑去,快磨出茧子了,照片和视频里的严柘他已经都看过,不知道真人究竟什么模样?   那绝对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场合,平常到解弋根本想不到,他很快就会爱上这个人,还会爱很多很多年。   未来还有很多次很直观的机会,能让解弋全方位地去感受严柘的光芒万丈,可是他们的初见,乏善可陈,不包含任何浪漫元素。   解弋走进练功房时,严柘正在把杆前随意压着腿,并和别人聊着天,深色练功服的背上被汗湿了一大片。   解弋穿了休闲服,还背着单肩包,这身装束在练功房里格格不入,一进门他就自觉朝边上让了让,站在不碍事的边上。他学艺术管理,每日练功不是必需,是孔老师约他今天见个面,地点约在了练功房。   等孔老师来的时间,他听到别人悄声问伙伴:“那是严柘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解弋也好奇看过去,那个?就是传说中的严师兄?不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好帅一男的。   严柘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也回头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霎时直直撞进了对方的眼里。   解弋本能地笑了一下,严柘只眨了下眼,又转回头去,继续和对面的人说话。   被无视了。解弋无聊地想,师兄真没礼貌啊。   孔老师来了,先和解弋说了两句关于他学业上的正事,提醒他课题作业要抓紧。   解弋小声答应着,明显还是很迷茫,国内艺术院校的作业习惯和国外很不一样,他有很多事都搞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找谁问,身边全都是舞蹈生,孔老师只带了他一个艺管生,硕导更没有义务手把手地教他。   孔老师看出他有很多问号却又怯怯的不敢问,脸上也露出些无奈和惆怅。   师生两人对着惆怅了片刻,孔老师忽然想起什么,重又开口,指了指另一边,说:“那个是严柘,研三的师兄,你们见过了吗?”   解弋头上的问号更多了,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介绍师兄给他,而且孔老师的语气为什么突然喜气洋洋,是要做媒吗老师。   “严柘,过来。”孔老师招手叫了大弟子过来,介绍他与小弟子认识。   在老师面前,严柘比刚才无视解弋时“礼貌”很多,打过了招呼,还笑眯眯地看着解弋,好像一副很喜欢师弟的模样。   解弋定定看着他,心想,师兄你是个筐吗,好能装。   孔老师介绍完,又对严柘道:“我记得,你以前应该上过高老师的课?”   “对,大二的时候,高老师过来客座授课,给我们上过古典舞基训。”严柘答完,恍然地端详了解弋的脸,道,“师弟是高老师的?”   解弋浑身不自在起来,道:“我妈。”   他马上又补了句:“她不让我在外面提她名字招摇撞骗。”意思就是别再提这事了。   他低垂着视线,感觉到孔老师和严柘好像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顿时更不爽了。   孔老师把他托付给了严柘,说:“你空闲时间多带带他,他刚回国来,好些事不太懂,不过解弋是个好孩子,很安静,也听话,你会什么就教他点什么。”   可是严柘师兄也是舞蹈生,艺管的课题他懂吗?解弋满腹狐疑。   严柘笑眯眯地看着解弋,道:“没问题,我会的多了去了。”   解弋笑不出来一点。   孔老师还有事,先走开去忙了。   “好孩子,跟师兄走吧。”严柘伸手过来要牵解弋。   解弋避开了严柘的手,他以为严柘要带他练功,说:“师兄,我没带练功服。”   严柘却说:“不练啦,我也练完了,带你玩去。”   玩?解弋看看旁边,练功房里的学生比刚才多了不少,别人都勤勤恳恳,天才严柘竟然要去玩?   “还不到十点,”解弋小声说,“你就练完了?”是质疑师兄偷懒的意思。   他比严柘矮半个头,视线从下朝上,四十五度角看着严柘,两颗瞳仁被睫毛盖着,像只什么小动物。   严柘拽拽地说:“我六点就来了。”   解弋无话可说。也想起传闻中说的,严柘大神每周练舞时长都在五十小时以上,偷懒,应该是不存在的。   大神要先洗澡换衣服,让解弋等他,解弋也只好在浴室外面等。   解弋没处去,来学校就是为了读书,导师让他跟着师兄学习,他也只好跟着师兄。   “师弟!小师弟!”严柘在淋浴房里面喊了好几声,解弋在神游,没反应过来是叫他。   严柘直接叫了他名字:“解弋!在就吱一声。”   解弋脑子一抽,应了声:“吱。”   空旷的公共浴室里面传出严柘的笑声。   解弋尴尬得要死。   严柘叫他,是让他帮忙到更衣柜里拿一下护发素,刚才忘了带进去。   解弋一点都不想帮这种忙,迄今为止,两个人认识还不到半小时,更衣柜是很私人的空间。况且他也不想进公共浴室里面去。   偏偏这个时间,这附近一个能代劳的其他人都没有。   解弋磨蹭了一会儿,严柘又催了一次,解弋只得去开了严柘的更衣柜。   打开那小门的瞬间,他皱着眉,屏住了呼吸,对男生更衣柜的物理污染程度做足了防御。   然而严柘的衣柜,空气质量一级优,分区置物规范合理,刚换下来的练功服也被叠放得很整齐,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这难道是什么更衣柜样板间吗?   解弋翻找护发素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把样板间搞乱了。   拿了护发素进去,只有一个隔间有水声,他站在浴帘外叫人:“师兄。”   严柘把帘子拉开了一小半,露出一张笑脸和半边胸膛,散开的湿润黑发垂在他的肩上,露出的皮肤白得发亮,花洒还在冲淋,几缕水线顺着他的额边和发丝蜿蜒而下。   刚才在练功房里他扎着头发,解弋没有注意到,现在发现,严柘的头发真好,黑亮顺滑得能去拍洗发水广告,解弋忍不住看了眼手里的护发素,又看严柘散落在肩上的秀发,这牌子他用过啊,怎么没这效果?   “看什么?”严柘歪了下头,笑起来,说,“刚认识就打师兄主意啊?还想看哪儿?来,给你看。”   他说着竟就作势要把帘子全打开。   !!!   解弋万没想到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把那瓶山茶花味的护发素照脸丢了进去,转身跑了。 第3章 好好读书   严柘敏捷躲过并接住了护发素,又从帘后探出脑袋张望,看到解弋快步到了门口,没留心还被绊了一下,幸好没有摔倒,怒气冲冲地走了。   新师弟有点不禁逗呢。   那更要好好逗一逗师弟了。   严柘把护发素瓶子在指间转了一圈,拉好帘子,继续洗头发,动作轻柔而仔细。   他非常爱护自己的头发,也同样爱护自己身体的每一寸,当他登上舞台,他的一切都是舞蹈艺术的一部分,他每时每刻都要为他的舞蹈做足最完美的准备。   洗过澡的严柘换了一身浅色的运动服,把及肩的头发仔细吹干,又擦了第二遍护发油,才拿东西出去。   解弋站在走廊的墙根玩手机,抱着一只手臂,另只手把手机举到了和眼睛齐平的位置,头肩背腰笔直一线。   严柘没想到他还在,以为刚才他那模样,八成已经被气跑了,算算时间,等了至少也有一刻钟了。   严柘暗暗懊悔,早知道师弟没走……就叫师弟进去帮他吹头发了。头发又密又长,吹起来相当浪费臂力。   等待是很浪费生命的事。严柘自问是没多余耐心的人,除了等演出,让他等其他人和事,他只会觉得凭什么。   看解弋的身段,也很舞蹈生,严柘很肯定他一定跳过的,时间应该还不短,但也看得出,至少一年甚至更久,没有跳了。   干吗站着等?严柘看了眼旁边空荡的长椅,椅面的喷漆有点脱落。哦,被嫌弃了。   解弋正在刷狗东,要买些生活用品。   入学太晚,寝室没有了空位,他在学校旁边租了房住,家里要帮他请阿姨照顾他的生活,被他强硬地拒绝了。   讨厌别人进出他的住所,也懒得和别人打交道,上学要和老师同学接触是没办法,下课回去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划拉了几下手机屏幕,面巾纸怎么有这么多种,棉柔不够还有丝柔,细韧又是什么东西,这牛皮糖一样的词是用来形容纸巾的?怎么还有动漫联名款?把热血动漫男主印在用后即丢的纸巾上,是人能想出来的设计吗?粉丝和非粉都沉默了。   算了选不出,他随便丢了一种进购物车,又开始看卷纸……救命啊,面巾纸种类多就算了,脸还是比较重要,卷纸怎么也这么多花样?   吃喝拉撒睡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已经进化了千万年,区区自清洁功都进化不出来?可见人类的本质就是没用。   严柘站在几步开外,疑惑地观察解弋的表情,这是在看剧?小说?漫画?剧情看来有够曲折离奇,把师弟给愁的,两眼一黑又一黑,嘴唇都要抿破皮了。   “师兄。”解弋终于看到了严柘,收起手机,又低眉顺眼地叫人。   孔老师安排研三的中国舞大神屈尊带他这浮萍一样的艺管菜鸡,无论如何,这都是孔老师在特殊关照他。   他一个插班生,还是关系户,没有资格挑肥拣瘦,人家严柘讨厌他碍事还差不多。   浴室里严柘耍流氓(未遂)的小事,就翻了篇。   “走咯,”严柘更是没事人一样,说,“师兄带你玩去。”   解弋问:“去哪玩?我的作业……”   他边说话,边跟着严柘朝外走,这时外面涌进来一班刚下课也来冲澡的本科生,认得严柘的人显然很多,一群人纷纷问师兄好,原本安静的走廊水泄不通。   解弋本就恨不能离严柘一丈远,被本科生们哗啦一冲击,乐得落在后面,不必和严柘并肩挨着。   严柘笑着点头回应本科师弟们,头也不回,手臂朝后面一钩,把解弋强行拖回了自己身边,修长的胳膊绕过解弋的脖子,搂着解弋的肩。   解弋只觉得浑身汗毛都支棱起来了,很不喜欢和别人这么亲密,从来也没和别人这么亲密过,相当抗拒,果断要挣开,五官嫌弃得直要皱到一起去。   严柘看出来了。   但严柘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师兄,师弟越不喜欢他越来劲,师弟越挣扎,他搂得越紧。   “人这么多,”严柘还故意在他耳边道,“你这么大一点,一不留神就被挤着了,踩坏了,我怎么和孔老师交代。”   解弋能闻到他发丝间很淡的山茶花香气,他说话的气息也热热地扑在解弋耳朵上。   救命救命……解弋记事起第一次被人在耳朵边说话,两人现在的姿势几乎就是严柘把他半搂在了怀里,解弋只觉得头发也要竖起来了。   虽然本科生们并不认识他,可他也有点研一师兄的形象包袱,苦苦忍着跳起来暴打严柘的冲动。   都是男生,都是男生,勾肩搭背是很正常的事,很正常,只是他自己没这个习惯,放轻松,没事,没事。   他身高177cm,和明显超过185cm的严柘有明确的差距,被评价“这么大一点”,其实气得要吐血,又不得不承认这话也算是事实。   严柘得寸进尺起来,还对师弟评头论足:“你好像一个小手办。”   小手办的脸都要绿了。   从本科生中间穿了出来,世界开阔了,严柘没了捉弄人的环境伪装,就也放开了解弋。   “我的骨骺线还没闭合,”解弋立即为自己的身高发声,“我还会长个子的。”   严柘打量他侧脸,惊奇地问:“你几岁了,怎么还没发育完?”   “十九,”解弋说完又补充了句,“马上就二十了。”   严柘这下是真的很惊奇:“你才十九?就读研了?”   解弋努力说服着自己快点忘记刚才那一幕,说:“我跳过两次级。”   “啊,还是个小神童呢。”严柘道。   解弋条件反射地要谦虚一下,正要开口。   严柘接着说:“虽然没跳级,我应该也算是个神童。”   解弋又闭嘴不说话了。   商业互吹也要有来有回,严柘略微不满,问道:“你来了这段时间,就没有听别人说过吗?”   解弋不理他,装没听见。   当然听说过,面前这位在十五岁时,就实现了国内青少年权威舞蹈赛事奖项的大满贯。   严柘怀疑他真没听说过,道:“他们都说,我是不世出的舞蹈天才。”   解弋刚才只是不想说话,现在是无语到说不出话。   他瞪圆了一双眼看严柘,抿在一起的薄唇轻微抽搐了一下,就连睫毛也抖了一抖。   太震撼了,竟真有人能把“我是不世出的舞蹈天才”这种话说出来。严师兄的脸皮怕不是振金做的。   严柘日常也总是半开玩笑式自吹自擂,从不知道虚怀若谷四字如何写,他有不必自谦的绝对实力,身边人听了多半也信服,最多笑笑。今天,严柘说完就有点不好意思。   都怪这新来的师弟,长得天真,质疑和嫌弃的眼神也像小孩一样直白。   严柘于是打了个补丁,说:“这都是别人的评价。”   解弋说:“我怎么看你很认同的样子。”   严柘想了想,说:“就……只认同三分之一吧。”   解弋疑惑道:“哪三分之一?”   他们走出了建筑物,走进了校园的秋色里,阳光还不错,天高气爽。   严柘的发尾被风吹起来少许,阳光映进他漆黑的瞳仁里。   他偏过头,认真地看着解弋,说:“我是天才。”   解弋:“……”   太中二了太中二了。师兄你才应该被印在纸巾上。   解弋应该嘲笑他,吐槽他,太狂了这家伙。   但是,解弋又很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天生的艺术家,基因里一定有这样的狂傲和自信。   严柘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这可能是他今年第一次脸红。   怎么回事,平时狂是狂一点,不至于这么没边,演一个德才兼具平易近人的师兄,难不倒严柘。   都怪这小孩,长着双狗狗眼,让人不设防,又老是配上嫌弃人的表情,严柘一不小心在他面前把嚣张自大的狼尾巴露出来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的氛围有点微妙。   解弋开口道:“你是要去哪玩吗?我要做课题作业。”   他意思是如果严柘要去玩,他就不跟着去了,等严柘有空再教他。   严柘却说:“没事,又不冲突。”   严柘所谓的“玩”,是到图书馆找书看。   解弋刚开始以为他只是来装蒜,怀疑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到书架拿书,他没怎么费功夫寻找,显然对这些书放在哪里相当熟悉。   拿完书找了空位,严柘丢了两本书给解弋,说:“看吧,找找开题灵感。”   解弋看了眼,给他的两本都是舞蹈史论,他又看看严柘,严柘自己也翻开了一本舞蹈批评导论。   解弋低头看书,又观察了几次看书的严柘。   明明在看专业拓展书,严柘看得眉飞色舞,活像这书里讲了多么妙趣横生的内容。   费解,太费解了。解弋翻过这书,知道有多枯燥无聊。难道严柘包了假书皮,里面其实是武侠或言情小说?   “你不好好读书,”被师弟悄悄窥探了好几次,严柘也发现了,低声道,“一直看我做什么?”   解弋心不在焉被抓包,忙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严柘的视线从他低垂的睫毛滑到了抿起来的嘴唇上,是在害羞吗?   严柘心里轻轻咯噔了一声,感觉有点怪。   今天自从见到这师弟,就一直有点不寻常。   “喂,”严柘脑海中迅速整理了过往经验,决定给师弟先打预防针,说,“你不是真在打我主意吧?”   解弋没有抬头,不然一抬头被会被严柘看到他在翻白眼。   严柘没想到师弟正在对他嗤之以鼻,却注意到解弋头顶上竖着一根呆毛,有点可爱。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呆毛,说:“千万不要打我主意,我最会伤人心了。” 第4章 学校发的   严柘真的伤过不少人的心。   舞蹈学院里的同和双很多,普遍都很活跃,相对沉默的异性恋,身在其中倒显得像是异类。   严柘在这所学校里已经扎根深读到了第七年,见过的男男女女男女男女男女……任意性别任意数量的CP组合,比许多人在互联网上冲浪见过的都多很多。   严柘不知道自己是同是异还是双,他也不在乎,没深究过,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七年里,他被表白过很多次,表白者里有师有生,有男有女有跨,有异有同有双,各式各样,包罗万象。   学舞蹈是很辛苦的一条路,能进入这所院校的学生,有谁的来路不是浸满了血汗泪,哪个群体吃苦越多,哪个群体就越是容易慕强。对严柘的“爱慕”,少说也有七八分,是来源于对强者的滤镜和崇拜。   严柘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足够迷人,只要他想,勾勾手就有人来,随时可以开始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爱情这么简单,反而让他对这事丧失了一大部分兴趣。   何况舞蹈已经满足了他的身心需求,搞别的事情只会浪费他用来钻研舞道的时间和精力。   那些谁谁和谁谁谁们,就都被严柘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在表白前一秒,严柘还是和颜悦色没架子的大神,表白后严柘总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连笑脸都吝啬再给了。   七年里不知道有几多少男少女被他伤了心,为他受尽冷风吹,为他大雨里买醉,最后还只能在他的记忆里统一变成模糊的谁谁谁。   严柘的同级同学们都闭口不谈严柘的“情史”,实在是因为不大好聊起,一聊有很多人都没有面子,其中有老师,有已成名的学长,还有的当事人到现在和严柘仍是同学,当下关系还处得不错。往事当然就不要再提。   严柘这莫须有的“渣男情史”,在捕风捉影的口口相传中被添油加醋,越来越丰富,枝叶繁茂,开花结果,有鼻子有眼,都快成精了。   关于自己在传闻中成了舞蹈学院头号魅魔的事,严柘自己多少也知道一点,但他一点都不在乎。   区区魅魔而已,他严柘天人之姿,怎么当不起。   他此时对解弋的忠告,也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孔老师把解弋交付给他,他要对得起孔老师,得全须全尾地把人再交回去。   不能再搞得像以前那谁、那谁谁、那谁谁谁……他已经记不住都是谁了,总之别搞得那么难看。   解弋毫无恋爱经验,也没有什么生活经验,性格使然,能交心的人也一个没有,他是个早慧的少年,但又不早熟。   因而他很难理解,这个传说中的浪子严柘师兄到底在搞什么鬼,一边撩人,一边又警告对方:你可千万别被我撩到哦。   解弋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只能得出结论:这家伙还真是个艺术家。   他认识的艺术家就是这样,只爱艺术和自己,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解弋躲开了严柘拨拉自己头发的手。   严柘没接话,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想太多,往常认识几个小时就对他表白的师弟大有人在。   解弋又开始流露出嫌弃,说:“我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学舞蹈的,你两样全占了。”   严柘没被人嫌弃过,新鲜得很,好奇地追问:“为什么?学舞蹈的招你惹你了?再说了,你不也是学舞蹈的?”   解弋眨巴了两下眼睛,说:“我膝盖受过伤,不能跳了,我嫉妒。”   这?   严柘只怔了一秒,感觉这解释好合理。被人爱慕和遭人嫉妒,这两件事在严柘身上发生的频次几乎是相当的。   这倒霉师弟……也许他该说句安慰的话,不过这事好似没法安慰,说了也是白说,没什么趣。   横竖师弟暂时还没开始觊觎他美好的灵魂或肉体,那就没事了。   他低下了头,继续看舞蹈批评导论。   跳舞绝不是机械地控制肢体,要足够的理论知识来打配合,才能呈现出更好的舞台。   练功之余,泡在和舞蹈有关的文字里,是种别样的放松和享受。   解弋没有那么想得到来自严柘的安慰,但是严柘竟然真就什么都不说,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这又让他不太愉快,他皱眉盯着严柘。   被他盯了一会儿。   严柘头也不抬,说:“你再盯着我看,我就找孔老师诬告你暗恋我。”   “……”解弋把身体拧到另一边去,也埋头看自己的书。   什么人啊这是。   过了一周,孔老师问解弋:“这几天和严柘相处得怎么样?他都带你干什么了?”   解弋好无语,老师这个问法真的很像婚介。   “还行,师兄教了我不少东西,”解弋说,“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他的时间。”   严柘在学业上是靠谱的前辈,推荐了很多书给解弋,还把自己从前的高分作业整理出来,发给解弋参考。   解弋对他这点很服气,他不是一台只会舞蹈的机器,对提升舞蹈专业人才的综合素质很有追求,自己好学,也不吝啬教会他人。   可是解弋不想再每天都跟着严柘了。   一是严柘太负责,每天敦促他学习比本科老师课上点名都勤快,严“老师”只有他一个“学生”,他想“旷课”都没机会。   二是总和一个人在一起,这种日渐变亲密的关系,让解弋很有压力。   他说怕耽误严柘时间这话,是委婉向孔老师表达这个意思,他想和严柘适当松松绑,孔老师倘若不说这话,严柘显然是要负责到底,一点都不会放松。   孔老师听懂了,装没听懂。她知道解弋是个内向又体面的小孩,不会把话说破。   对这个一带一的安排现状,她非常满意。   这学期她的公私事都很忙,愿意接收解弋这个空降来的艺管生独苗,纯粹是一些人情关系抹不开面子,实际上她没什么余力亲自指导解弋。却也不能真让解弋自学,这事真做出来就有点难看,不止她,没准还得带累不少人一起难看。   被孔老师和蔼地打了哈哈。   解弋的诉求没得到回应,多少也明白人家的难处,很无奈地和老师告了别。   出来后,他看到严柘几分钟前发了微信,说练完功了,问他和孔老师谈完话了没有。   这不就是点名吗。   被点到的解弋答了到,又开动脑筋想找个借口请假,不想去和严柘一起读书,也不想陪严柘练功。   读书还算可以接受的功课,练功是真的要命。严柘太能练了,上午三四个小时,下午又三四个小时,离开练功房不是去看书就是去看演出,除了吃饭睡觉,他和舞蹈当真是一刻也不能分割。   解弋提出过,在严柘的练功时间,他可以独自去自习看书的要求,严柘简单粗暴地拒绝他说:“看我比看书更有用。”   解弋上诉无果,只好接着每天看师兄在练功房里炫技七八个钟头,导致他现在再看任何舞蹈演出都很冷淡,再能跳也没有严柘能跳,技术再好也没有严柘技术好。   有其他师兄师姐看到解弋整天跟着严柘身后叫师兄,问严柘:“这么乖的师弟,你从哪拐来的?”   严柘说:“学校发的。”   解弋:“……”   严柘还很得意地把解弋钩在自己怀里抱着,再炫耀似的告诉别人:“限量的,就一个,只给我了,你们没有份。”   十九岁的解弋累得想死。   被严柘督促学习好累,陪严柘练功好累,还要应对严柘时不时突然发动的耍流氓技能,他感觉自己就要累死在舞蹈学院了。   今天他一定要请假。   他想出了一个借口,回微信给严柘:我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就不去找你了。   严柘的电话打了过来。   解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说:“师兄,我昨晚没有睡好,头有点疼。”   严柘说:“啊,那是要好好休息。正好,我送你回去吧。”   正什么好?送什么送?解弋莫名其妙道:“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步行就回去了。”   严柘笑着说:“对,就是这个正好。我能去你那里洗个澡吗?”   供水管道出故障,整个学校从教学区到寝室的所有水龙头都凑不出一滴水。   刚练完功就发现了这事,有点洁癖的严柘天塌了。   他想到的第一个解决办法是去学校旁边酒店里开个钟点房洗澡,很快发现步行可达的钟点房都已经被舞蹈学院一下课就得冲澡的舞蹈生们包圆了。各个群里倒是有人在拼房,人太多,已经排到了十二点以后。他等不了那么久。   “最多再过五分钟,我就要馊了。”严柘在电话里发出了委屈的声音,“你忍心看师兄这样吗?”   “……”只是想请一天假的解弋,天也塌了。   按密码开了住处的门,解弋走进去,茫然地回头看严柘。   严柘也茫然地进了他的门。   解弋一脑门子官司,他怎么就真同意严柘来借他地方洗澡了?   刚才再强硬点拒绝就好了。一想到严柘昨天晚上十点多还帮他改过一次作业,他又强硬不起来。   严柘离变馊还远得很,但他大破防了,说:“我请问呢,你一个人租这么大房子,是要在家里放牧吗?” 第5章 好尴尬啊   到男同学的住处借用下浴室冲个澡,多么简单的小事,但从被解弋带着进电梯起,严柘就隐约觉得事情变得不简单起来。   这地方?他来过的,从另外一侧的旋转大门进这栋建筑的话,该是进了家五星酒店才对。   解弋住得很高,电梯无声的上行。严柘看到一旁的楼层标识,这楼28层以下是酒店,28层以上是公寓。   “……”   严柘用余光重新对站在旁边的师弟进行了全身扫描。   两百块的超轻羽绒外套,某宝买的连帽卫衣,涤旧了的牛仔裤,没牌子的德训鞋,尼龙单肩包,柔顺的头发伏在脑袋顶上,呆毛轻软地立着,和师弟本人一样,多数时候很乖,偶尔支棱一下,也是软趴趴的支棱法,轻轻一按就又趴下了。   这什么情况。这小孩不是跟他一样,该是个穷学生吗?   孔老师介绍解弋给严柘认识的那天,提过解弋是“高老师”的小孩。   那是位上世纪末小有名气的民族舞舞蹈家,已经告别舞台很多年,现在在一所985综合类院的艺术系任教。几年前曾受邀来舞蹈学院,给严柘这班本科生上过几次大师课,很朴素很低调,德艺双馨的一位大前辈。   但有这样的妈妈,在舞蹈学院并不是特别不得了的家世,在同学里随手抓一抓,艺术家子弟能薅出一大把。   出电梯,鎏金异彩的楼道使严柘的世界观扭曲了45°。   进公寓,严柘的世界观又被扭曲了45°。   不是,在985当老师这么能赚?   还是当舞蹈家这么赚钱?   这俩职业?哪个的正当收入,都不像是能给儿子租一个室内牧场。   高老师“德艺双馨”的美好形象在严柘心里裂开了一条缝。   严柘平日里再如何凭着实力和魅力在学校横着走,一出校园,他也不过是一个每月生活费两千五,外加硕士补贴七百块的学生。   解弋这“金窝”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这里租金多少?”严柘还是没忍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问这干什么,一年的租金没准就足够把他家能俯瞰翠湖的房子买下来。   解弋说:“我不知道。”   家里帮他处理好,他入学前拖着小行李箱搬进来住,合同和房东他都没见过。   严柘没再问,道:“哦。”   这房子很空,家具陈设是自带的,厨房从来没用过,客厅里也没什么生活痕迹,足见解弋一回来就进卧室里待着。不过倒是很干净。   严柘说:“我自带了浴巾和个人用品。”   解弋说:“好的。”   严柘又说:“拖鞋我也带了。”   解弋说:“好。”   “……”   “……”   严柘看出来了,解弋比他这个客人还不自在,终于是笑了出来。   “那你倒是指给我,”严柘说,“你家浴室是哪一间啊?”   严柘进了浴室里,看到按摩浴缸,又嘴欠逗了师弟一句:“每天在家偷偷泡花瓣澡吗?这么香。”   解弋有点慢半拍,说:“没有啊。”   严柘把浴室门关上了。   解弋原地盲目地转了两圈,对师兄闯进他家还是好难适应。   浴室里水声哗啦作响,那声音落在解弋耳中越来越大,渐渐汇成分贝巨大的噪音漩涡,领地被入侵的不安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从黑暗中呼啸着,朝着解弋滚了过来。   他退后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胸口发闷,呼吸也变得急促。   严柘还算是个讲究人,在别人家里洗澡终究跟在学校不一样,精致舞蹈家那一套流程今天都被略过,没搞那么仔细,冲完澡吹了下头发就出来。   解弋侧躺在沙发上。严柘以为他躺着玩手机,看了眼手里没拿手机,又以为他睡着了,再一看,师弟两眼睁着,好像在发呆,又好像不是。   怎么了?严柘道:“起来了,师兄请吃午饭。”   解弋听到了,眼睛眨了下,想起来,身体动了下,没能用上力气,含糊地应了声:“不去。”   严柘想起过来之前,他在电话里说是没睡好,想休息,好像还说头疼。   “不舒服吗?”严柘说,“没事吧?”   解弋道:“没事。”   严柘疑惑起来,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没事,他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只会动动嘴:“是感冒还是怎么了?家里有药吗?喝点热水?也许能好一点。”   解弋很慢地深吸气,又呼出来。   严柘又说:“有药箱吗?常用药放在哪?饮水机在哪?你家怎么烧水壶都没有,你平时都不喝热水吗?”   解弋比刚才好了一些,感觉严柘聒噪得可怕,忍不住说:“别吵了。”   “……”严柘闭了嘴。   过了几分钟,解弋从焦虑症惊恐发作的状态里缓了过来,脑子也回来了,眼睛转了转,看到严柘坐在他头顶那边的单人沙发上,正在打量他,见他好像好了些,伸出手摸了下他的额头,那动作好似在撸一只小狗。   解弋赶忙坐了起来,和严柘四目相对,他有点尴尬。   “好尴尬啊。”说这话的却是严柘。   严柘说:“我关心师弟,师弟不领情,还凶我一句。”   解弋心知这人又在装模作样。   “没有凶你。”可是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解弋选择滑跪,道,“师兄,对不起。”   严柘道:“你好了吗?”   解弋说:“好了。没什么事,老毛病,一会儿就好。”   严柘点了点头,没有追问,说:“请你吃午饭?让我来洗澡的回报。”   解弋不想和他一起吃饭,只因为不好吃。   严柘对自己舞蹈家的身材和健康非常负责任,饮食习惯严格遵循三大营养素的科学配比,每天早中晚三餐都在学校吃食堂,早晚牛奶豆浆鸡蛋配粗粮,午饭雷打不动两荤一素二两米饭,很少外食,烟酒不沾,不吃零食也从不喝奶茶。   解弋年方十九,正是沉迷垃圾食品的黄金年龄,不想和师兄一起修仙,说:“我头疼想补觉,不去了。”   “好吧。”严柘亲眼见到他是真不舒服,也不强求,说,“我能喝杯水吗?”   解弋没有招待过客人,现在才想到他应该拿水给客人,起身开冰箱,拿了瓶水给严柘。   虽然这房子里的中央空调很暖和,可是没几天就要到供暖的时间了。   “这个天气你给我喝冰水。”严柘看他一脸傻乎乎,无奈地起身自给自足,说道,“师兄待你一片冰心在玉壶,你三九寒天给师兄投喂冰水,合适吗。”   最后还是严柘自己从消毒柜里找到了玻璃杯,又从餐桌边柜的即热饮水机里接了半杯温水。   解弋一脸茫然,他住进来大半个月,都不知道那里竟然还装了个直饮水机。   “你应该不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吧,”严柘说,“小时候就没养成喝热水的习惯?”   解弋说:“十岁出去,那边没有热水喝,只能喝冰水。”   严柘说:“你是在哪留的学?”   “东欧,”解弋道,“基辅。”   这下严柘恍然大悟了,怎么别人都是本科念完再去当留子,师弟一个留子回国插班读研,原来如此。   他这阵子每天都和解弋在一块,从来没问过这些事,本质就是不关心,对解弋的来处无所谓。   解弋对他的某一点认知还是有点准确。这就是一个不太把别人和别人的事当回事的,“艺术家”。   虽然被毛子掰成了喝冰水的恶习,但还有些保留习惯非常中国孩子,严柘刚才就发现了,解弋爱收集外卖袋,印着肯德基老头的外送保温袋,餐桌旁边的收纳格里有厚厚一摞。   “肯德基还和以前一样吗?”严柘有点想念记忆里久违的味道,说,“我拿第一个荷花奖那天,我爸妈带我吃过一次吮指原味鸡。”   那也是十好几年前的事了。   解弋想了想,说:“吮指原味鸡和蛋挞是最好吃的。”   严柘说:“你总得吃午饭,师兄请你吃原味鸡?”   解弋婉拒说:“真的不用了,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严柘一挑眉,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你请师兄吃原味鸡,蛋挞也来两个。”   解弋这一生为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要脸了。   我怎么这么要脸啊?   解弋点了肯德基外卖,生无可恋地想道。   严柘的厚脸皮如果稍微分他一点,他都不至于一天到晚跟这儿内耗。   导致他内耗的源头正坐在他的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古装电视剧,还要点评:“这个演员肯定学过舞蹈,你看她要甩袖了……哪个老师教的啊,甩得这么烂。”   再烂也没有你这个人烂,谢谢。   解弋生气到没有了逻辑,在心里无情地辱骂他。   肯德基送来了,两人在客厅里吃炸鸡,严柘喝温水,解弋又从冰箱拿了瓶小饮料喝。   严柘越看他越像个小孩,说:“你是一点有营养的东西也不吃吗?”   “这不是吗?”解弋咬着养乐多的吸管,茫然说,“这是乳酸菌,怎么没营养了?”   严柘说:“爽歪歪也说自己是乳酸菌。”   解弋说:“那我喝完这个就买箱爽歪歪。”   严柘只好笑了,不禁逗的师弟偶尔接梗逗乐,就显得非常可爱。   解弋的焦虑发作过一次,现在已经放松了下来,甚至开始习惯家里有这么一个脏东西了。   吃蛋挞的时候,严柘低头,鬓边的头发不小心被吃进了嘴里。   “你的头发要留到什么时候?”解弋问。   “这是为毕业大戏留的。”严柘道。   那要到明年夏天了。   被问了一个相对私人的问题,严柘回敬一样也问了他一句:“你的膝盖是什么程度的伤?”   解弋说:“打了钢钉。”   严柘又问:“完全恢复不了?还有可能再跳吗?”   解弋心想我只问了一个,你怎么要问两个三个四个?   他不想深入讨论这个问题,说:“已经快两年没跳过了,转艺管方向也是因为这个。”   严柘说:“你以前跳什么的?”   解弋支棱起来了,说:“能不问了吗?你问太多了。”   严柘住了嘴。   今天他俩聊的是有点太多了。   两个人的关系应该停留在严柘教解弋写作业之余,偶尔调戏师弟当乐子,一段普通的师兄弟关系,为止。   现在的问题是,严柘不想停在这里,他觉得可以向前再迈一小步。 第6章 人形挂件   严柘养过小狗,是一只非常可爱温顺的伯恩山。   小伯被他抱回家的时候,只有两个月,而他自己也只是六年级的小学生,他很喜欢这只从一窝兄弟姐妹里被他亲手挑出来的小公狗,他不顾父母的反对,每天晚上都坚持要抱着它一起睡觉。   他给它起名叫“弟弟”,它就是他的弟弟,对还是小男孩的严柘来说,他和他的小狗,就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跨物种亲兄弟。   弟弟陪他度过了孤独而躁动的青春期,弟弟是严柘最好的朋友,他可以对它倾诉自己的心事,训练的苦痛,成绩达不到预期的失落,在同龄人中难以找到知音的郁闷,小伯弟弟陪他度过了他生命中第一个寻找自我的重要阶段。   解弋长了一双水灵灵的狗狗眼,眼型圆润,眼角有一点下垂,瞳仁很大很亮,还经常很无辜地看旁人。   他很多行为模式的小细节,也很像弟弟刚被严柘抱回家那半年。它和严柘玩的时候非常乖,眼睛眨巴眨巴,尾巴摇来摇去,无师自通就会听严柘“坐立站卧”的指令,会握手会打滚,聪明听话,但一转头就会因为换牙期的不适,耷拉着小狗脸,到处乱咬家具。   解弋也是,一副很乖的样子,长得也一脸天真,骗得严柘起初还真以为他是个小傻子,现在早发现了,一低头一背过身去,师弟那表情,憋回去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发现他在观察,师弟又开始眨巴他的狗狗眼,装起无辜来。   那些同级生们看到解弋,问严柘这么乖的师弟哪来的?严柘宣布是学校发给他的,独一份。说那话时候的心理,就已经隐隐约约有在把解弋当做他的所有物,他要留着自己玩,其他人最好不要来沾边。   今天他又发现了解弋师弟和小伯弟弟的相似之处。   小小的他和小小的弟弟一起长大,他上了封闭式高中,很久才能回家一次。   终于有一次,他发现弟弟变得越来越瘦,尽管在努力打起精神陪他玩,再不像以前一样有活力,向父母刨根问底,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间,弟弟总是闷闷不乐,食欲也差,父母已经带它去看了好几家宠物医院,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说,弟弟是患上了宠物分离焦虑症。   严柘记得他开学离家前,小狗用无辜且不舍的眼神看着他,知道它的主人又要走了。他担心地抚摸他的小狗,小狗舔了舔他的掌心。   那感觉就像不久前,解弋蜷缩在沙发上魂不守舍,他触碰到解弋的额头,手指和掌心都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不安。   本来就是。   解弋已经被孔老师全权托付给他了,四舍五入,等于解弋就是他的。   解弋哪知道奇葩师兄在乱打算盘,珠子都已经崩到了自己脸上。   他只是发现本来就变态的师兄,更变态了。   之前严柘还只是在尽心完成孔老师交给的任务,勤恳敦促师弟学习,现在呢,一天到晚恨不能用舞蹈长绸当成防丢绳,把解弋捆在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隔几分钟还要扯一下,确定解弋还被拴在旁边,没有偷偷跑掉。   这一天,天气阴沉,冬日的云层正在酝酿,即将落下今年的初雪。   严柘带着解弋在图书馆读书,中途有电话来,他出去接了,回来后说院领导叫他去谈点事,大概是临近年底,各大电视台文艺演出的相关事项。   嗯嗯嗯,好好好。解弋的唇角已经绷不住要上翘,乐得他快走快走,已经开始畅想等他走了,自己是刷抖音呢,还是刷小红书,不然就打游戏,或是看小说也不错。   自从跟着严柘,他的手机耗电极慢,他的几块充电宝都闲置了,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每天晚上回家只觉得他自己的电量是负数,他的灵魂都要被严柘这个魔鬼抽干了。   严柘为什么就能像个永动机一样?   他就不应该跳舞,应该被献给国家,应该被送进什么国家级实验室里,让工程师们给他全身都接上光缆和电线,用他来供能,一定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再把他克隆成百上千个,到时光能风能在他面前都弱爆了,唯有严柘,才是真正的新能源。   “……”   严柘看出来了,解弋这小脑瓜里没有在想什么好事。   舞蹈学院的图书馆总是空位很多,冬天的早上更是如此,算上这对师兄弟,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个人。   但严柘还是俯下身挨近解弋,也放低了音量,笑眯眯地恐吓道:“等下我回来,如果你还在看这一页……你就完啦。”   解弋乖乖点了点头。心想,我就玩手机,我就不学习,能把我怎么样啊你这块新能源电池。   严柘走了。解弋开始快乐地玩手机。   玩不到三分钟,心虚起来,把手机放下翻开书,心里又惦记手机,再把手机拿过来放在摊开的书上,没几分钟又心虚。   书看不进去,手机也没玩好。   苍天啊。   解弋汗流浃背,严柘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完啦,被严柘改造坏了!   有人刚从外面进来,坐到了解弋的旁边。   解弋转头看了看,是认识的师兄,也是孔老师的研究生,读研二了。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那师兄笑着问,“严柘呢?你俩怎么没在一起?”   解弋道:“我自己就不能来图书馆吗。”   这师兄的眉毛有点粗,解弋第一回见就在内心给人家起了代号,叫“粗眉毛师兄”,现在更是直接把人家的真姓名忘了个干净。   粗眉毛师兄说:“大家都说你是严柘的人形挂件,从早到晚都在一起。”   解弋才不想给严柘当挂件,飞速撇清道:“是孔老师让严师兄有空就教我写作业,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粗眉毛师兄道:“严师兄确实很忙啊,每天不是去练功就是在做课题,还样样都做得好,我听说他今年要上央视晚会,不知道是春晚还是元宵,他本科就上过两次春晚了,太厉害了,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   原来是严柘的迷弟。解弋有点同情他,就不能迷个正常人吗师兄。   粗眉毛师兄滔滔不绝地抒发完了崇拜,又扭扭捏捏起来,问:“严柘私下里是什么样的啊?”   怎么是还想当私生饭吗,看你浓眉大眼的。   解弋道:“不知道,我和严师兄不熟。”   粗眉毛师兄说:“我听说他喜欢一个古早男团,真的假的?”   “我真不知道。”解弋说,“他除了教我做课题,多余的字一个也不跟我说。”   严柘从院领导那里一路回来,头发和肩上都沾了点雪。   解弋正低头看书,看得还怪认真,没发现外面下了雪,也没察觉到严柘回来了。   直到严柘对他听话的表现很满意,伸出修长手指,弹了下他的呆毛。   解弋抬头看了眼严柘,视线挪到他肩上已经融了一半的雪花,才如梦方醒地转头看窗外,天空洋洋洒洒地飘着雪。   解弋的家乡在牡丹江畔,十岁去了东欧,雪对他来说是不算新鲜的事物,不过他还是很喜欢下雪的日子,在他过往生活的地方和记忆里,雪天经常和放假联系在一起,大雪天往往意味着他可以得到清净自在的一天。   严柘来北方读书七年了,不像刚来时,下场小雪都能激动疯了。现在雪天也就那样。   “外头冷得要命。”严柘坐了下来,低声说,“一到冬天,我就想辍学回家。”   解弋在雪天里心情很好,笑了起来,说:“我还没去过你们那里,听说冬天也像春天一样。”   “当然,不然怎么配叫春城?”严柘说,“冬天也遍地鲜花的好地方,才能养得出我这样钟灵毓秀的花样男子。”   解弋又没话说了,低下头看书。   严柘也不尴尬,他说的都是事实,探头过去看了看,确认自己不在的时间里,解弋也认真读了书,伸手揉了下解弋的头发,是在表达肯定和鼓励。   解弋忍了,腹诽地想,我是你的狗吗没事就来撸我。   下午师兄练功,师弟在旁护法……不是,观摩学习。   严柘热身压腿,旁边有别的同学放了一段最近非常流行的KPop音乐,社交平台上很多人在跟风跳这舞,严柘跟着那音乐,也下意识做了那舞的几个标志性手臂动作。   解弋只见过他跳中国舞,他所有的技术型练习,都是为了中国舞服务,还没见过他对其他舞种有所表现。   现在这个小细节,让解弋想起了图书馆里,粗眉毛师兄找他聊的八卦。   解弋问:“你喜欢男团吗?”   严柘反问:“什么男团。”   解弋说:“有个师兄跟我聊天,说圣诞节有男团演唱会……”   “什么师兄?”严柘停止了热身,蹙眉问道,“谁找你聊天了?手机给我看看。”   他以为是别的研二研三生加了解弋,在微信上和解弋聊天。   他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他宣布过所有权以后,还敢来招惹他的师弟。   解弋才不给他看自己的手机,说:“没有人加我,是遇到了,随便聊了几句。”   “遇到了就和人家聊天?”严柘说,“你怎么这么随便?”   你是不是有病啊。解弋满头黑线,说:“你当我没说过话行吗,请快快开始练功。” 第7章 熟门熟路   男团,圣诞节演唱会,还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严柘明白了这聊天内容是在说哪个男团。   “谢师兄在那个男团,”严柘道,“我不追星,以前在他们组合的演出上当过伴舞嘉宾。”   解弋一脸茫然:“什么谢师兄?”   严柘用下巴点他,说:“先谢谢师兄。”   解弋没明白为什么要谢他,鹦鹉学舌:“谢谢师兄?”   严柘说:“就是谢谢师兄这个谢师兄,不是解弋师弟那个解。”   他拿出手机搜了百科词条给解弋看。   那是一个已经解散,成员各自单飞的男团组合,最近忽然官宣,要在圣诞节举办出道七周年临时合体的线上演唱会。   组合的主舞姓谢,是舞蹈学院的大师兄,严柘上大一时,谢师兄已经大四了,打过一点交道。   前几年这组合还没解散正当红时,演唱会上,谢师兄有一个民歌小调的solo节目,他本人专业现代舞,民舞不太精通,为了节目效果,找了师弟严柘去帮忙,最后是以师兄弟双人舞的形式完成了那个节目的演出。   解弋:“……”   解弋:“啊啊啊啊啊啊!”   他平时连大声说话都很少,严柘被他吓了一跳,道:“你在吃惊什么鬼啊?”   “你说的是唱鬼东西那个组合吗?”解弋道,“谢师兄就是谢竹星吗?”   严柘斜睨他,道:“是啊,怎么了。”   解弋的小小八卦之心被那眼神恐吓了回去,说:“没……没怎么。”   严柘也不去练功,只斜着眼睛看解弋,知道解弋有话没说完。   他倒要听听这小孩还有什么话要说。   “……”解弋还是说了出来,“我刷到过他们的演出视频,谢师兄超帅的。”   严柘听了这话顿时翻脸如翻书,刚刚还很尊敬谢师兄的态度,荡然无存了。   “哪里帅?”严柘道,“不务正业,不好好跳舞跑去当歌手,五音不全唱得难听死了,整天划水最后把组合都划解散了,现在又跑去演偶像剧,演的什么东西,豆瓣开分只有三点几。”   牙都快酸掉了吧。解弋说:“这样吗,我没看过他的剧。”   严柘看了眼练功房一面墙的镜子,说:“我不比他帅吗?你再好好看看呢。”   解弋把脸撇到了一边去,抢在严柘继续自吹自擂之前,说:“其实他们那个组合里,我最喜欢的不是谢师兄,我喜欢他们队长,队长长得最好看,还是个潮人,私服都很好看。”   “队长?”严柘想了想,压根想不起队长是哪个人,想人身攻击也没有具体事例,只得作罢。   解弋问:“有一次热搜上,谢师兄和队长为了女明星争风吃醋,还打架那事,是真的假的啊?”   “……”   严柘歪着头看了解弋三秒,说:“你知道我谈过几次恋爱吗?”   什么?解弋满头问号,说:“这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怎么会知道谢师兄和他队长的地下情啊!”严柘怒道,“你是师弟,我也只是个师弟,我趴人家床底下了?”   解弋说:“练功吧。练功吧你。”   他退到一边要坐下。   严柘开始练功,平转热身。   转着转着,朝着解弋的方向飞转过来。   解弋没有在玩手机,坐直了身体,表示自己有在专心观摩学习。   “东欧没有明星吗?”严柘转到他面前,问,“怎么你还关注国内娱乐明星?”   解弋说:“中国人的长相才符合我的审美。”   严柘转走了。   严柘又转回来了。   “这么多年,”严柘道,“就没谈个毛子女朋友?”   “没有。”解弋预感他下一句就要问有没有谈男朋友,说,“我还没谈过恋爱。”   严柘脚尖刹地,定住,在解弋面前做技术。   他的基本功太好了,练习也从不收着力,给解弋展示还经常耍花活儿,刚开始解弋来看他练功,看得眼花缭乱,直似结结实实晕了机,回家路上感觉世界都还在旋转。最近这几次才好了些。   “我们学校美人这么多,”严柘道,“你也来一个月了,就没有遇到想谈的?”   解弋一边欣赏,一边想起从前收到的警告,说:“没。师兄,我不会打你的主意,这你放一百个心。”   严柘起跃,又飞转走了。   解弋为他这惊人的柔韧性和强大的核心力量,情不自禁鼓了鼓掌。   严柘不语,严柘也不太满意。   他没想和师弟恋爱。但这都半个月了,师弟竟然不打他的主意,还让他放一百个心。   我不是舞蹈学院头号魅魔吗?对小师弟竟然没有吸引力?   魅魔大人对此感到不服气。   上次魅魔亲临解弋的豪宅公寓,蹭过一次澡,后来又去过几次。   学校的水管修好了,但还没到集中供暖时间,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已经很冷,洗澡要靠哆嗦制热,一不小心就要冻感冒,舞蹈生每天都要练功,本科有几个班病倒了一大片。   老师们找学校反映情况,反映了好几次,供暖设备启动需要一个过程,暖气片还是时冷时热,至今也还没彻底暖和起来。   严柘每次练功结束,都要失踪一会儿。   解弋已经在他的改造下,切换到了“求知若渴”mod,严柘不声不响消失的时间里,解弋就跟没头苍蝇似的,在学习和玩手机之间举棋不定,最终虚度一段光阴。直到严柘回来才能落定。   终于搞清楚,严柘是出去开钟点房洗澡了。   解弋的第一个课题作业能顺利开动,实在是要感念严柘这个大教育家,无功劳也有苦劳。   经过慎重考虑,他对严柘提出,可以去他那里冲澡。   严柘又向他确认了一次:你是真欢迎我去吗?   解弋表达了肯定。严柘才欣然同意,又去蹭过几次澡。   前天严柘还去过解弋那里。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他洗完澡,除了悠闲地护理自己,还会顺手把解弋的浴室打扫干净。   他的拖鞋不小心带了点水出来,清理完浴室,他又提着拖布,把解弋的房间也捎带手拖了一遍。   客厅里玩手机的解弋听到动静,进来看师兄在做什么。   他进来的那一刻,恰好严柘正把掉在床边,被垂落床单覆盖的一个纸巾团,清理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严柘的表情一言难尽。   解弋秒懂是被误会了,慌张地解释说:“那是我擦过手,掉在那里的,我没看到。”   严柘说:“哦,擦手。”   解弋说:“是水,我手上沾了水,才抽纸擦了下。”   严柘说:“哦,水。”   解弋急了,说:“不是那个!”   严柘说:“哪个?”   解弋不说话了,脸涨得通红。   严柘纯是逗师弟玩,那纸巾不脏,不是那东西。   见快把解弋逗恼了,他也不说了,扔了纸巾,去洗拖布,装没事发生过。   但是人和人的关系,自有微妙之处,在无意间跨过某个门槛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更近一点。   尽管纸巾上面不是那东西,严柘和解弋之间,也已经是聊过那种东西的关系了。   严柘今天走神很多次,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他对自己的练功时长有严格要求,好不容易把思绪强行掰了回来,这最终导致他练功时间比平时变得更久。   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楼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解弋还小狗一样坐在旁边,眼巴巴地在等着。   两人一出练功房的门,刚结束剧烈运动的严柘打了个激灵,好冷。   淋浴间里想必比白天更冷。   解弋说:“你去我那里洗澡吧。”   “不去了,”严柘道,“洗完澡还得回学校,寝室楼要锁门的,到时候你收留我吗?”   解弋跟着严柘去过他的宿舍,学生宿舍条件不够好是情理之中,加之这几天也是很冷的状态。   “我那里睡得下。”解弋说。   这话把严柘搞得很意外,相处这阵子,他也察觉到解弋是很有边界感的人。   刚开始他还对解弋“动手动脚”地逗师弟玩,最近也很少再那么做,因为很明显能感觉到解弋不喜欢。   严柘道:“不会不方便吗?”   解弋以为他说的是他自己不方便,说:“有一间没人住,里面有张床,很干净的,就是小一点。”   严柘又一次跟着解弋回了家。   严柘冲澡的时候,解弋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除了住进来第一天,后面他再没去那个空房间看过,现在推开门要给它透气,才赫然注意到,这好像是一间保姆房。   本来家里人是打算请位住家阿姨来照顾他,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已经请好了阿姨,房间里的东西都给阿姨备好了,但因为解弋坚持要一个人生活,家里才又和阿姨解除了协议。   这要怎么办?   严柘冲过澡,也过来看了下。   解弋有点不好意思,保姆房,一米二的小床,用来待客人,这也太没礼貌了。   严柘看了眼,说:“可以,这和学校的床一样。”   他其实是在说,这条件不错了。可是他平时阴阳怪气太多,解弋只以为他又在说反话,本来就过意不去的薄脸皮,更过不去。   “师兄,不介意的话……”解弋强行让自己镇定,说着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邀约,说,“要不你就跟我一起睡。” 第8章 雪霁天晴   解弋的床两米二,再来两个严柘,倒也是睡得下的。   魅魔十分满意,他上下扫视解弋,说:“还不承认打我主意?看不出你胆子够大的,多少真打我主意的,也不敢当面说想跟我睡。”   解弋本来就为了那点礼貌在硬撑,当即说:“那我去睡小床吧。”   “不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饶是严柘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这种事来,把玩笑的嘴脸收了,说,“师兄逗你玩,怎么这么不禁逗。”   结果就还是一起睡了。   巨大一张床,除非严柘失心疯梦里突然练起了功,否则两个正常睡觉的人压根就不可能碰到对方。   这床垫的质量也好得超出想象,谁动也不会发出能影响到旁边另一人的动静,为了验证这个结论,严柘甚至还连续做了几个高踢腿,完、全、没、声、音。   他的日常起居环境是男生宿舍,男大们一回宿舍,就跟非洲大草原的野生动物没什么区别,礼仪素质远低于国民平均水平。   解弋也不是个多么文雅的人,只是很干净还足够安静,把严柘宿舍同一层楼那上百头每天睡前都要狂野现形的非洲野牛当参照物,那将解弋比作月宫里的娴静嫦娥,也不为过。   严柘起初有点拘束和不自在,后面困意涌上来,才慢慢睡着了。   一个作息规律生活健康的年轻人,配得上这么好的睡眠质量。   解弋就不太好。只勉强眯了一小会儿,醒了,听到严柘入睡后变沉的呼吸声,他再也睡不着了。   房间窗帘的遮光性相当卓越,这在平日里是解弋很喜欢的一点。哪怕有一点光漏进来,都会让他睡不着。今天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让他感到慌张。   旁边睡了一个人,他的家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正睡在他的床上……   苍天啊。   不去细想这事就还好,越想他就越不好,越想就越焦虑,理智上知道这人是可以信任的师兄,但身体给出的焦虑反应,完全不被他自己所控制。   解弋的惊恐还是发作了,他开始喘不上气来,握紧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又实在是个很体面的小孩,发病的情况也担心会吵到严柘,强忍着不想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动静。   几分钟后,他的呼吸平缓了下来,一切重归平静。   解弋慢慢起来了,他离开了床,赤着脚在地毯上踱了十几步,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坐下,安静地发起了呆。   在他呼吸不正常的时候,严柘就已经醒了。他以为自己竭力控制着声音,但那急促的,非正常的喘息声在静谧的室内太清晰了。除非严柘是个聋子。   听到他踱步,他抓头发,他揉搓自己的脸。最后听到他好像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严柘才出了声。   “你怎么了?”严柘道。   !解弋吓了一跳,忙答:“没事。”   严柘说:“上次你就说这是老毛病,是什么毛病。”   他没有去开灯,也没有提出要开灯。   黑暗里的对话让解弋不那么狼狈,在惊恐发作又缓解后,脑海中理智的声音又会被放大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严柘师兄是安全的存在,很安全,他的紧张和焦虑是他自己的问题。   无形中他还有一些对严柘的歉意,是他邀请人家来,潜意识中他又在把人家当做洪水猛兽来畏惧。   “对不起。”他说,“我有一点焦虑症,很轻,不严重的。”   严柘在上一次就猜到了,问道:“是我做了什么,触发到了你的焦虑点吗?”   艺术生中间潜伏着各种各样的心理或情绪问题,严柘见过很多很多次,很多很多种。   焦虑症们常常会有一个不能被碰到的关键事件,当被提起或是发生,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潜伏在神经深处伺机而动的焦虑症就会跑出来作乱。   解弋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我不太习惯和别人像这样……这样……”   这样算什么呢?好像也不过只是正常的社交。男生夜宿在男生家里,就是被封建糟粕浸泡过的家长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没有和别人这样过?”严柘替他找到了形容词,“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解弋没有争辩形容的准确性,说:“是这样,从来没有过。”   严柘说:“留学的时候,毛子朋友,你也一个都没有交过吗?”   解弋说:“没有,我一直说不好俄语。”   他的斯拉夫语和俄语水平,可以支持日常基本交流,深度交流就很有问题,但这和语言也没有关系,根本原因是他自己拒人于千里,对交友没有兴趣。   “和父母也不亲密吗?”严柘道,“我没听说过你爸的情况,他也和高老师一样,在做和舞蹈有关的工作?他们是不是很忙?”   很多挚爱舞蹈的舞蹈家们会选择和业内人士结合,组建一个志同道合的家庭。   严柘还没听说过和高老师丈夫有关的传闻,如果解弋有一对双双搞舞蹈艺术的父母,夫妻最新艺术,疏于亲子关系,就也很正常。   “没有。”解弋想了想,说,“我爸妈好像是离婚了,还没有正式通知过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离了。我爸完全不懂舞蹈,他是个……是个街溜子,每天都在到处玩。”   亲儿子这么描述亲爹,亲爹肯定不是什么成器的正面形象了。   严柘说:“那你十岁就自己一个人去了东欧?没人陪你?住校还是?”   解弋说:“租房,那边有亲戚,给我当监护人。”   “欺负你了吗?”严柘道,“亲戚坑起人来才没商量。”   解弋却道:“没有,他们一家人对我很好。”   只是别人有自己的生活,和他保持着友好但不亲切的关系,每个月到学校去看他一两次。   十岁的小孩,在异国他乡,就这样开始了生活。   严柘太不能理解了,说:“高老师还真是放心。”   解弋说:“我妈妈不太喜欢……她不喜欢小孩,她是那种很严厉的老师。”   严柘上过这位高老师的大师课,确实是位严师。   不过作为母亲,被自己的小孩这样形容就很……   也许解弋原本想说的,不是高老师“不喜欢小孩”,而是“不喜欢我”。   解弋一直知道自己的家庭关系和别人不一样,但他其实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   “你爸妈是怎么样的?”解弋不想聊自己了,问严柘。   他对严柘的家里也有点好奇。他从来还没见过严柘这样的人。   这样自信全世界都会爱他的人,他应该真的得到过全世界的爱吧。   家就是每一个小孩的全世界。   “我爸妈也是老师,我爸教体育,我妈教语文。”严柘道,“所以你师兄我肢体超灵活,头脑也相当不简单。”   解弋笑了起来。   严柘说:“你好点了吗?”   解弋道:“我没事了。”   严柘说:“你知道自己这样,还邀请我来住下。”   解弋尴尬地道歉:“师兄,对不起。”   严柘说:“我没有在怪你啊。我去保姆房睡,你回床上来。”   “每次发作就几分钟,很快就会好,我都习惯了。”解弋回到了床上,伸手按了下严柘的手臂,说,“师兄,我已经能接受你睡我的床了。”就像他接受了自己和焦虑症的共生。   他躺在自己那边,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他觉得严柘好像还没有睡着。   他很轻的,用气声叫:“师兄?”   严柘说:“你怎么还不睡觉?”   解弋答不上来。   严柘有点烦躁地说:“我睡不着了。”   解弋道:“我还是去睡小床吧。”   他要起身,严柘在黑暗中迅速靠近,按住了他。   “这样会吓到你吗?紧张吗?”严柘问。   “没有,”解弋惊了一下,感觉也还好,说,“不会。”   严柘用一种哄骗小朋友的语气说:“那你借我抱一下,好不好?我抱着东西就容易睡着了。”   解弋没有明白,他家里没有玩偶抱枕之类的东西,说:“借你什么抱一下?”   严柘说:“就你啊。”   “……”解弋说,“不行。”   严柘很有自己的道理,说:“我本来睡得很好,现在睡不着,这都要怪你,你不应该赔给我吗?”   解弋说:“我可以道歉,但是不行。”   严柘非常强硬,说:“少说废话了宝贝。”   解弋被严柘抱住了,浑身都麻掉了,他有一点发抖。   严柘困得脑袋疼但是睡不着,明早他还要去练功,还要去筹备晚会舞蹈节目的排演,再不睡明天什么也别做了。   他真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什么事都要为他的舞蹈让路。   “我也可以道歉,”严柘安抚地说,“但是我现在得先睡觉。”   他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是真喜欢抱着东西睡,平时在寝室也有几个抱枕。这习惯源于小时候,他抱着他的狗弟弟睡了很多年。   现在怀里有了“东西”,他入睡得飞快。梦里他开心地抱着他的小伯,把它举高高,还一起跳了舞,这一觉睡得好舒服。   解弋心想,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他过于紧张和无语,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要死要死……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了。   早上六点半,严柘按时醒了,刚一动,解弋也醒了。   解弋还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就伸手抓了下。   严柘一下弹了起来,拖鞋都不穿,拔腿就出去了。   解弋满头问号,也清醒了过来。   水声哗哗,严柘在进行一些晨间洗漱工作。   解弋缩在被窝里,被子下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握了握,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是?   不是,那么庞然一个,肯定不是。   雪后天放了晴,冷得刺骨。   院领导找严柘谈过,推他准备晚会上的表演,因为要去同学中选几名搭档,合力排演舞蹈节目,严柘就先放了解弋自己去写作业。   一整天,没了天才带领的解弋,写作业写得头昏脑涨。   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攒了些问题,到系里想找孔老师问一问,也让导师看看他的进展。   他在楼道里遇到了严柘。   严柘在今天确定了和他一起上晚会的名单,正和被选定的两个学生从一间小会议室里出来,要朝另一边,转头看到了解弋,他让本科生们先走,自己站在那等着解弋过来,然后拦住了解弋。   解弋从图书馆一路走过来,太冷了,他有点被冻傻了,脸也有点红,叫人:“师兄。”   “我听人说,”严柘却是要兴师问罪道,“你说你跟我不熟?”   解弋说:“没有啊,我和师兄当然很熟了。”   严柘看他的脸红得不太寻常,一边逗他玩说:“都哪熟啊?”又伸手摸他的额头。   解弋答不上来,也没躲开严柘的手。   “你快发烧了。”严柘用手心摸了下,又用手背试温度,道,“怎么穿这么薄?”   解弋道:“不薄,我不冷。”   “把你嘴都冻硬了,还不冷。”严柘把手挪到他头顶,揉了下他的头发,说,“昨天早上是谁摸过我了?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和我不熟。”   这下,解弋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真要发烧了,道:“你不要乱说。”   严柘是逗他玩,又来牵他手,心情很好,说:“去看我们排练吧,排练室里最暖和。”   解弋说:“我要找孔老师。”   严柘说:“孔老师都不在学校,你找什么找。”   他牵着解弋走了。   办公室里认真做教学工作的孔老师,无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第9章 斤斤计较   排练室里确实非常暖和,来排练的同学们都穿着短袖单裤,还全都是天鹅颈大长腿的一等美人,赏心悦目极了。   严柘今次受命,要带着同学们一起排演的节目,是他上一次在国宾面前演出过的民族舞个人秀,春晚节目有合家欢的硬性要求,得把这段独舞改编成由严柘领舞的群舞节目。   在排练室的小舞台上,严柘先把这段舞的个人秀版本跳了一次。   在此之前,解弋已经看过很多次严柘在练功中的无限炫技,他也在网上搜索观看过严柘以前的一些表演视频。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人在现场,亲眼看严柘跳完一整支舞。   “……”   解弋百分百认同了那句话,严柘是不世出的舞蹈天才。   这舞一结束,在场很多同学就都围了上去,为严柘献上了欢呼和掌声。   解弋在舞台下一侧,他仰望着被簇拥起来的严柘。   他真切理解了严柘的受欢迎,理解严柘的魅力确实是能吸引到这许多迷弟迷妹。   只要看过严柘的演出,迷上严柘,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严柘被围着也很自在,被迷上,被崇拜,对他来说,也像呼吸一样简单。   今天在场众人中有一个特例。   严柘的视线越过了人群,看向了正在仰望他的解弋,解弋的眼神让他很满意,这就很对。   不愧是我,这才是舞蹈学院头号魅魔应有的实力。   他还要搞饭撒,隔着围了两圈的人,朝着解弋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排练室里的几盏大灯都关着,只有小舞台上的射灯很明亮。   严柘站在那光里,肆无忌惮地撩拨人心。   解弋心想,真是……这真是……   “严柘!你怎么回事?”在解弋旁边有两个师姐,都没穿练功服,不是来排练,路过进来看严柘跳舞的,此时她们起哄道,“只给小师弟比心吗,我们的呢?”   严柘把手放在心口,把心“掏”出来,又做了个天女散花的动作,于是他的“心”就雨露均沾了。   大家都笑起来。解弋也跟着一起笑了。   刚刚说话的师姐从包里摸出两块巧克力,塞到了解弋手里,解弋正不知所措,两位热情的仙女姐姐冲他摆了摆手,挽着手一起走了。   解弋平时不和别人玩,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形象,只以为自己性格孤僻,又是空降来的艺管生,别人不要注意到他就很好很好了。   其实师兄师姐和同级生们大多还是很喜欢他的,一个乖巧安静,长得很好看的小弟弟,听说他受伤不能再跳舞后,也对他心生怜爱。   解弋被“分配”给了严柘,这位大魔王非常护食。   他把师弟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同学们偶尔趁他不注意,来逗小师弟玩一下,小师弟一逗就尴尬,大魔王发现了会原地爆炸,这相当于一次能逗两个人,不逗白不逗,别有一番乐趣在里头。   “谁给你的巧克力?”严柘一下台就来找茬,没收了巧克力,说,“给你你就敢要,不怕有毒?”   他这么说着,看了下巧克力配方表是无糖黑巧,顺手剥开一块,丢进了自己嘴巴里。   真有毒才好,把你毒成哑巴。解弋想把另外那块巧克力抢回来。   严柘偏不给他,左手换到右手里,又换回左手,他比解弋高,手臂又很长,解弋抢得脸都红了,根本就抢不到。   因为抢夺这个动作,两个人胸膛贴着,严柘把拿巧克力的手藏在身后,低垂着笑眼看他面前仰着脸的解弋。   解弋的心脏怦怦跳,他想他大约是被气到了,说:“还给我,那是师姐给我的。”   “给你的就是给我的,”严柘道,“谁不知道你是我的。”   这个瞬间,解弋比刚才收到巧克力的时候,还要无措上万倍。   严柘终于逗师弟逗爽了,说:“你到边上坐着看师兄排练,等练完了,这块就给你吃。”   解弋原本打算找孔老师问几个问题,就回去,今天就结束了。   一天集中精力工作学习三四个小时,他这种庸才就已经累得够呛。   但是严柘带领排练节目,对他来说也很值得一看。除了对舞蹈美学的欣赏,成熟的节目排演,对艺管生的课题,当然也有很大帮助。   等过完元旦,就会进行第一次正式彩排,时间紧,任务也相当重。   改编的部分有编导系的老师带领师兄师姐们来完成,严柘要先带着参与表演的本科师弟师妹们,把整套舞蹈滚瓜烂熟地记在心里。   他一开始跳起舞,马上就进入了另一个状态,心无旁骛,只有舞蹈。   解弋坐在旁边看着,既是观众,也是学生。   除此以外,他的身份,好像还是一个渐渐被冷落的师弟。   严柘在和师妹们相处时,能做到明确的保持距离,但和师弟们,他就很随意。   其实他一直就是很“随便”的一个人,和哪个男生待一起,都是随时能勾肩搭背的亲热状态。   现下是在跳舞,是在排练,他指导动作时,更是必然会和别人有身体的碰触。   解弋一直看到了结尾。   他帮严柘拿着包,两人从排练室里出来,严柘锁好了门,师兄弟一起走过了长长的走廊,马上要下楼的时候。   “我的巧克力呢。”解弋突然说。   严柘的脚步一顿,立刻要回头去拿,说这:“哎呀,是我忘了,好像落在了桌上。”   解弋却说:“算了,我不想吃了。”   他抱着严柘的包下台阶。   严柘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追了下去,还开玩笑地考问师弟:“师兄考考你,今天都学到了什么?”   解弋是个虚心好学的好孩子,他回答了自己观摩后的心得。   他又是个斤斤计较的孩子。   刚才排练中途,有个本科男生拿了桌上那块巧克力,问正在掰其他人动作的严柘:“师兄,我能吃这个吗?”   严柘回答说:“能。”   这天之后,解弋本着求知的心思,自己又到排练室去看了两次,每次都在专业上有所得,每次又都能看他的轻浮师兄在那里花蝴蝶似的,撩了这个,又撩那个。   解弋有点受不了,他觉得严柘变得很讨厌,简直就是面目可憎。   他把这归结于自己从来没交到过朋友,对难得和他发生过深层交流的严柘师兄,产生了有点过分的心理要求。   凭什么要求一个朋友对他“忠贞”。这很变态。   严柘看他不去,还主动叫他去排练室玩,他也都找理由搪塞推拒,不想再去看了。   他的作业进展很顺利,给孔老师看过,孔老师特别满意,把他和严柘都好好夸赞了一番。   他终于适应了在国内的独立学习和独立作业,后面的部分他一个人也都能搞得定。   严柘的每一天,本来就从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除了固定的练功、读书,又要去排练节目,忙得吃饭时间都要靠硬挤才有。   被解弋拒绝了两次,刚好又收到了孔老师因解弋作业而发给他的表扬信。   他就只以为解弋是要更专心写作业,不然研一整个学期过完,一点成果都没有,这就有点丢大人了。   这么想着,他就暂时解开了防丢绳,放解弋自己去玩,去学习。   眨眼间,到了十二月底。   平安夜的下午,解弋在自习室里敲键盘,他这期作业快收尾了,也许他能提前开始过寒假。   “师弟,给你的,平平安安。”一个苹果出现在了他面前。   解弋受宠若惊极了,来送苹果给他的是……是被他忘了姓名的粗眉毛师兄。   粗眉毛师兄提了一个环保袋,里面装了一兜子苹果,他买了很多,正在到处发放祝福。   这是位很热情很友好的好师兄,见解弋师弟近来总是落单,他特意从另外一栋楼,过来找师弟,送了这个平安果和祝福。   解弋暂时还没领会到师兄的好意,联想上一次,以为他又是来问自己严柘的事情,说:“我最近没和严柘师兄在一起。”   “啊?”粗眉毛师兄愣了下,才笑道,“我知道,刚才我去过排练室,见过严柘了,他正和他的新挂件商量晚上去哪里玩,好像是要去天坛看祈年殿的夜灯。”   “这样吗。”解弋这才明白是自己会错了意,接了苹果,两手抱着,道,“谢谢师兄。”   严柘有了新挂件。   解弋忍不住有点被害联想……在别人眼里,他这个前挂件,是什么形象?失宠了吗?   粗眉毛师兄心地善良,还发出了友好的邀约:“师弟你晚上去哪里玩?我们寝室都是单身狗,说好了一起聚餐轧马路,你去吗,师兄们都很喜欢你呢,一起去吧。”   解弋被感动了,他连粗眉毛师兄的室友是哪几位师兄都认不清楚,说:“我不去了……我有别的安排。你们好好玩,也祝那两位师兄节日快乐。”   傍晚,解弋背着包回家。   形单影只的人在节日里显得格外狼狈,和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格格不入,在三三两两成群的人流中穿过,他就像一只流浪动物。   严柘的新挂件会是哪个呢?   解弋去看排练的时候,有注意过,上次吃他巧克力的大四师弟,每次去看总是在严柘身边。啊,也不一定,这师弟在舞蹈里站位本来就排第二,在严柘身边很正常。   还有一个也研一的男生,长得很好看,看严柘的时候总是星星眼,严柘也常夸他跳得好,他的星星眼就会变得更闪亮。   还有一个大四生,也很可疑,个子最矮,解弋见过好几次严柘数落这男生不好好练功,教训人还不够,非要去弹人家脑瓜崩……严柘真是手欠得很。   不是不是。他是名侦探吗?推理这种事做什么?   ……   也没准是这样,严柘同时拥有了好几个新挂件。   严柘不就是这种没节操的垃圾师兄吗,有什么奇怪。   即将走出校门的时候,解弋收到了严柘的微信消息,问他晚上去干什么。   严柘:师兄带你去看祈年殿夜灯吧。   解弋走到门外稍稍能避风的地方回复他。   解弋:没人陪你去吗。   严柘:是啊,都说有事,你陪我去。   解弋心想难怪,我就说,怎么会轮到我这个前任挂件返场。 第10章 新年愿望   前任挂件拒绝返场。   体面人的他又要找出一个体面的借口。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   解弋:我不去,晚上我要看谢师兄组合的线上演唱会。   实际上,他连那倒霉男团的组合名究竟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严柘显然非常不高兴,因为接下来严柘说话真的,超、难、听。   严柘:为什么要看那种割韭菜的演出?干点什么不比看那个有意思?真的很无聊啊你。   解弋听了也不高兴。   怎么了,我就是很无聊的一个人,怎么了,怎么了我就问,我又没去祸害人。   男团割粉丝韭菜关你什么事,韭菜自己愿意,要你管。   解弋:我喜欢。   解弋:我手机没电了,师兄拜拜。   排练室里,严柘的脸臭得不能再臭了。   他把手机粗暴地丢进了包里,发誓绝不会再给解弋发消息。   除非解弋主动给他发了,那他就勉为其难回复一两个字。   一同排练结束正要离开的大四师弟过来,问了他句:“师兄,晚上还去祈年殿看灯吗?看就要早点过去,不然会大堵车。”   严柘说:“不去不去。什么破祈年殿,谁爱看谁看。”   师弟察言观色,没有再追问,小心地拿了自己包,快速地走人了。   明明下午提起这事,是严柘主动向师弟们打听最佳观景位,在哪里拍照最出片之类的问题。   大家还议论,严师兄是不是悄悄谈了恋爱啊?这明显要带人平安夜里出去玩浪漫。现在不用说了,八成是被放了鸽子才在这里无能狂怒。   就是说呢,祈年殿招谁惹谁了?那么美丽的祈年殿。   严柘给人当师兄,多数时候是一位和颜悦色,没有什么架子的好师兄。   可是偶尔不满意、不高兴的时候,挂脸挂得吓人。那气场让一干师弟们和他相处起来,还怪有压力。   传言一点都不可信,到底是谁在传严柘师兄“水性杨花”了?   这分明就是只能远观的一朵奇葩(*非贬义)。   严柘当前首要任务还是好好排练。   知道他主要活动范围在练功房和排练室,专心写课题作业的解弋就尽量不出现在这两个区域,整天泡在自习室和图书馆里。   但是这座舞蹈家的摇篮,从面积上来说属实是个迷你摇篮。   解弋逃避意识这么强烈,在学校里还是远远遇到过严柘两次。在被严柘抓到之前,他绕路跑了。   太好笑了这简直,读研怎么读出一种做贼的感觉。   刚这么想。   严柘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说不发消息就绝不发消息,他打了电话来质问解弋小贼:“你跑什么?躲我吗?不信你没看到我。”   解弋睁着一双大眼净说瞎话,道:“没有啊,我刚想起来有点别的事。”   电话那边的严柘安静了片刻。   解弋想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和这种烂师兄无话可说。   “你真够忘恩负义的。”烂师兄道,“作业自己会写了,用不到我了,就把我一脚踢开。”   “……”   解弋内心大叫起来,什么什么什么!你怎么倒打一耙!   “不是,我没有。”解弋说,“你那么忙,我不想打扰你。”   是缺我这一个师弟吗?有那么多师弟要你管,管得过来吗你。   “我这段时间是太忙了。”严柘冷笑一声,说,“你等我忙完,到时候你就完啦。”   “哦。”   解弋不屑极了,到底能把我怎么样,就完啦完啦地威胁我。   他不理会严柘,也坚决不去排练室看严柘排练。   他确实也是能独立搞课题作业了,本来他就是学艺术管理,用不着那么厉害的中国舞大神带他,认真说起来,孔老师这安排,原本就是一种资源浪费。   严柘左不过还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   就这样,也许以后慢慢就不再往来,桥归桥路归路,就这样吧。   这边严柘威胁完人,越想越觉得好无趣。   换作是别的人,早就被他这春风化雨的热情里融化了,哪有解弋这样的?   他做什么说什么,这小孩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是东欧太冷把人冻得太结实?这么难捂热的吗?   12月31日,今年的最后一天。   预感到跨年夜里外卖会送得很慢,解弋准备给自己煮泡面当做晚饭。   他正在网上搜索如何让泡面更好吃的教程,接到了闪送小哥的电话,有人给他送了新年礼物。   应该是家里安排的吧。通常不是鲜花就是蛋糕。   只要打个电话,或者在APP上点几下,就能准备好的“礼物”和“惊喜”,不必花费什么心思,就能尽到家长义务的小玩意。   几分钟后,公寓管理员把东西送了上来,解弋开门去拿,今天值班的管理员是位叔叔,给他东西的时候,还祝他新年快乐。   他也说,新年快乐。   今年的礼物不是鲜花也不是蛋糕,而是一个礼品盒。   打开盒子后,最上面是一个信封。解弋把信封撕开,里面掉出来一张硬卡,上面白底金字,圆滚滚的手写字体:“祝解弋新年快乐”。   底下一行落款是……这是谁?   那精心设计过的花体签名,解弋左看右看,也没认出是什么字。   他疑惑地把硬卡翻了过来,啊,这卡原来是一张照片。   平安夜割韭菜演唱会那个男团组合的队长本人,正在照片里对解弋勾唇一笑,穿了一件破洞漏肩毛衣,很骚气的衣服,人也是。   照片背面写了新年祝福,正面人像一角,队长又签了一遍名。   ???   解弋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和什么?   他又查看那盒子,一堆拉菲草的最底下,还躺着一盒黑巧。   那是不久前,在排练室里,研三师姐给过他两块,他一块都没吃到的,同款黑巧。   明天是元旦,公共假期里,参与春晚舞蹈节目排练的师生们也都得以休息一天。   谁休息,严柘也不会休息。跨年夜里,他还在练功房里独自练功。   练功房的门被推开。   解弋走了进来,又很轻地把门关好。   严柘知道他来了,也知道他是被自己成功钓来的。   这让严柘得意起来,拿乔故意不理人,自顾自对着镜子调整动作。   解弋没有说话,到旁边坐下,安静地看他练功。   这阵子严柘忙得要命,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上一次,这样安静的练功房里,解弋坐在旁边,陪他练功,专注地看着他。已经过去了很久。严柘时常在想念那些时刻。   他在镜中看了解弋几次。   解弋今天穿了件白色羽绒服,进来后室内很暖和,他就把外套脱了。   里面是件浅蓝渐变的薄毛衣,领口到胸前,有一些雪花纹样。   这是什么艾莎着替吗。   严柘心想。   他的师弟,真就很像一个很乖的手办。   但是不乖的时候也很能惹人生气,譬如前几天。   他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师弟不开心的源头,也许就是那块巧克力。好小气的手办宝宝。   严柘结束了今日份的练功。   解弋过来,主动帮他背了包,又开始眨巴那双狗狗眼,明显是有点紧张。   严柘知道他在为这几天的生分而尴尬。   严柘故意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他。   “师兄。”解弋找到了合适的开场白,说,“新年快乐。”   就来说这个?严柘嘲讽道:“你来干什么的?学校派你来给我送温暖吗?”   他随手把扎着头发的皮筋解开了,是为了便于散热。   但这动作被他做出来,就很像又在存心发散魅力。   解弋的视线落在他的发梢上,说:“我收到你给我的新年礼物了,很喜欢,谢谢。”   “送到你心尖上了吗?”严柘忍不住嘚瑟起来,说,“那签名照,可是师兄豁出去脸面帮你要来的。”   几年前合作过以后,他和谢师兄也没再有什么交集,朋友圈里偶尔互相点下赞的关系。   点开微信聊天框,和谢师兄上回对话寓家vip的时候,师兄那破组合都还没解散。   这次为了哄小师弟开心,严柘才去问师兄,能不能要张你们队长的签名照。   “那照片是谢师兄找他队长现拍,现打印出来的,”严柘重点强调这新年礼物的珍贵性,说,“是他们队长百分百真实的私服生活照,不是官方写真,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的,绝版独家。”   解弋简直风中凌乱,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   这如果被人家真粉丝知道,只怕活埋了他的心都有。   “这,这……”解弋道,“谢师兄人真好。”   “什么?”严柘怒道,“你搞搞清楚,是谁好?”   解弋改口说:“是你好,你好。”   跨年夜这大好日子,严柘决定大度一些,不和这低情商小孩一般见识。   “他俩关系挺好的,没打过架,我发消息的时候,人家两个还在一起打游戏。”   严柘这是在回答解弋以前问过的八卦小问题。   “师兄,你真的太好了。”   解弋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想,为什么严柘要这么好?他应该坏得彻底一点,不要这么好,好得实在让人为难。   严柘说:“除了说师兄好,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了吗?”   解弋想了想,没什么说的,还真就不说了。   严柘也没有难为他,大晚上又特地跑来练功房陪自己,师弟今天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晚饭吃了什么,又肯德基?”严柘道。   “还没吃。”解弋还没来得及实践那些泡面攻略。   “我请客,你吃晚饭我吃宵夜。”严柘是吃过晚饭才来夜间练功,道,“大过年的,放纵一次。”   然而跨年夜里,食堂已经闭餐,外面好吃的餐厅都在排队。   最后两人到超市里买了鲜切肉和蔬菜,到解弋的公寓里打火锅。   电视里播着卫视台的跨年演唱会,热闹喧嚣,火锅的热气和香气,把客厅填得很满。   说着要“放纵一次”的严柘,白水煮菜,蘸料几乎一点没碰。   解弋是认真在放纵,他把自己吃撑了,胃里和心里都觉得很满足。   近十二点钟,主持人们花红柳绿地开始跨年倒计时,节目时间安排不得当,一群人接龙水起了时长,一个接一个说自己的新年愿望,场面堪称直播车祸,尴尬至极。   严柘没心情听他们胡说,问解弋:“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解弋正在发饭晕,被问得愣了下,才说:“希望师兄春晚演出成功。”   “不要说废话。”严柘说,“我的演出当然会很成功,换一个。”   解弋又说:“那,希望师兄顺利毕业。”   严柘更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说:“难道我会延毕吗?你给我认真许个愿。”   “那就……”解弋想了想,说,“师兄一定会成为出色的舞蹈家。”   “这个还差不多。”严柘勉强接受了,又问,“你自己的愿望呢?”   “……”解弋盯着电视屏幕,说,“我没什么愿望。”   严柘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屏幕里闪烁的光投射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光影斑驳,明明暗暗。   别人的欢声笑语里,他什么也没有。   不想得到什么,就不会失去什么。   “我的愿望是,”严柘伸长了手臂,揉了下解弋的脑袋,道,“新一年里,解弋是快乐的。”   解弋慢慢把目光挪到了严柘的脸上。   两人望着对方。   十二点钟声敲响。   新年到来了。   严柘忽然觉得有些尴尬,笑着拍了拍手,好像在庆祝跨年圆满成功。   他起身收拾碗筷。   解弋很没有礼貌地坐着没动,他仍然注视着严柘。   严柘端着餐具走了。   解弋又望着开放厨房里严柘的背影,他完全挪不开眼睛。   电视里噼里啪啦的虚假烟花声,掩盖不了他真实的心跳。   他想,我这次好像真的完啦。 第11章 人脏心坏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   暗恋中的解弋小同学,正在度过他人生中第一个因为爱情而躁动不安的,春天。   而被他暗恋的严柘大同学,这阵子也表现得相当情绪化。   每天火气大得很,一点就着。头号魅魔变成了头号干草堆。   这堆干草在舞蹈学院要度过属于他的最后一个学期。   剩下几个月里,他最重头的任务,无疑是他的毕业大戏。   解弋终于知道,那一瀑被严柘精心打理了几个月,总在风里撩人心弦的三千青丝,究竟是在为了什么做准备。   2019级中国舞表演硕士研究生严柘,将要在即将到来的毕业大戏舞台上,扮演一只凤凰。   这场舞蹈大戏的创意,是在他研二尾声时就已经产生,共同参与编创、表演的有几十名不同专业的同学,几乎可以说是这一届舞蹈生们共同的毕业作品。   此时的时间已来到了四月份,编导作曲舞台服设……等等,都推进得很顺利。   C位凤凰严柘,却意外地出了岔子。   这位“不世出的舞蹈天才”终于遇到了学舞至今,在表演上最大的困难。   由于毕业作品的保密性,解弋并不清楚严柘遇到的困难是什么,严柘也没有对他倾诉具体的细节。   “我要烦死了,”严柘只是这样告诉他,“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发愁,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解弋说:“找孔老师和别的老师帮忙了吗?有很多老师表演经验很丰富,应该能帮到你。”   “不是经验和技巧的问题。”严柘语焉不详地说道。   最近两天他都没有睡好,总是神采飞扬的双眼有了少量血丝,看向解弋的眼神也有点木然,还伴随一点惆怅。   天暖和了起来,解弋宝宝换了春款卫衣着替,最近也刚剪了头发,剪得有点太短了,发梢微微朝上打着卷。卫衣领口好像有点勒脖子,他时不时就要皱着眉扯它一下。   他的模样,他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偷偷混进大学校园里来玩的叛逆高中生。   “不想跟你说了,”严柘心烦意乱,他把头发扎了起来,苦恼得直要发疯,道,“这事只能靠我自己解决。”   解弋无所谓地说:“好吧,那你解决去吧。”   他没再说太多。以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结束了对话。   他经常觉得自己在严柘面前说太多话了。   认识才几个月,被严柘勾着说出来的话,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所有话都要多。   要知道言多必失,如果不小心被严柘听出来,他仍然对严柘存在着超越师兄弟关系的别样情感,那他就又要丢脸了。   他丢过一次脸了,他和严柘都在装作那件事从没发生过。   就是……他向严柘求了爱,遭到了严柘委婉的拒绝。   跨年那夜,解弋认识到自己好像是看上了严柘。   那天之后,他和严柘就又恢复了常在一起的互动。   他又像从前一样陪严柘去练功,但他还是不愿意去看严柘排练。   不想看到严柘对别的师弟也如对他一样亲密,只要他不去看,就能当做不知道,就可以沉浸在严柘只对他一个人好的幻想里。   他这种幻想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   在他的幻想中,严柘对他也有着超出的好感,他们是互相喜欢着的一对有情人。   每当严柘很随便地来牵他的手,摸他的脑袋,或是偶尔在他的公寓留宿,有几次半夜里严柘会在睡梦里挨过来抱住他。   他就在脑海中放起了烟花,幻想他已经展开了与严柘的恋爱剧情。   那些剧情都很恶俗,很八点档。   但这没有办法,他又没有谈过恋爱,也没结交过谈恋爱的朋友,是真的不知道不恶俗的恋爱剧情,究竟应该是怎么样。   这些幻想,在他鼓起勇气向严柘表白,被严柘拒绝,又目击了严柘和别的男生挽着手,勾着肩,还喝同一瓶水的时候,被击得粉碎。   到这时,解弋又开始痛恨自己举一反三的超强幻想能力。   那些他曾经听说过的人,那些和严柘谈过恋爱的男生女生们,他们和严柘一定有过更亲密,也更隐秘的接触。   具体是怎么样的接触,解弋脑内也闪电一样出现过很多定格画面。   严柘你真是个脏东西。   关键是这个脏东西,他又真的好会勾引人。   如果随便勾引人能被认定是一种犯罪,严柘肯定会被枪毙成筛子。   解弋也不是从跨年夜就死心塌地迷上了严柘。   从那时到现在,这中间还有一段,是他作为被害人,严柘反复加害他的犯罪过程。   寒假里的除夕,解弋这辈子第一次守时观看春晚。   以前他很少看这台晚会,人类的合家欢,在今年以前,与他毫无关系。   今年那个群星汇聚的欢乐舞台上,有一个最是璀璨夺目的严柘。   那是解弋有点喜欢上的严柘。   农历旧岁的最后一天,解弋看过了严柘在春晚舞台上的舞蹈节目,他感觉自己现在对严柘的喜欢,比元旦跨年时又多了一点。就只是一点。   还不那么多的。   今天晚会上那个舞蹈节目的呈现,让解弋也喜欢了和严柘同台的那些同学,他们每个人的表现都非常好,每个人在那五分钟里,都是全世界最闪亮的舞蹈家。   舞蹈节目一结束,解弋就给严柘发了消息,祝贺他们演出成功。   十几分钟后,严柘回了他一个得意笑的表情。   解弋没有再打扰严柘,猜测他现在应该还是很忙,也许后台还有采访,或者还有安排别的什么环节。   严柘要先专心忙完电视台的工作,他今晚还要搭红眼航班回家过年。   他和他的父母是相亲相爱的三口之家,解弋听到过他和父母打电话,从对话中就能听出,他们一家人浓烈地爱着彼此,这理所当然让解弋非常羡慕。   刚放寒假时,严柘就说过,除夕夜的行程是演出结束,就要去机场赶飞机。   他那时还问解弋,过年要去哪?回家还是出去玩?   解弋回答说哪也不去,计划宅着玩手机。   家里人都没有邀请解弋一起过年,他无家可回。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手机就很好玩了。如果法律允许,他很愿意和智能手机结婚。   解弋还在看春晚,决定把这台晚会一直看到完结。   等过完年严柘回来了,他就可以和严柘聊晚会里的节目,还可以假装感兴趣地问严柘,在后台有没有遇到哪个演员。   他最好捏造出自己对哪个演员的格外喜欢,这样就能和严柘聊更多的话题,也许严柘还会为他花点心思,去要到那个演员的签名。   有人按了门铃,解弋猜想可能是管理员,傍晚听说是会给住户送饺子。   他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可视屏。   “……”   门外的严柘拖着一个行李箱,直视着摄像头,知道解弋正在看他,做了个得意笑的鬼脸。   解弋震惊地开了门。   严柘挑了挑眉,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些没卸太干净的舞台妆珠光亮粉,在门口顶灯下,他真正意义地发着光。   “快点,”他甚至不问解弋的意见,笃定解弋不会拒绝他,催促着说,“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家过年。”   在春城过年的那十余天,解弋在北京的春天里还时常不住地回味。   他已经不能清楚地确定,那段时光是不是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   明媚的城市,温馨的家,翩飞的海鸥,开满人间的花。   返校的前一天,严柘父母带着严柘,附带一个解弋,出去吃饭,算是给孩子们践行。   严柘的爸爸喝了点酒,严柘素来滴酒不沾,解弋陪叔叔喝了一小杯,要倒第二杯的时候,被严柘阻止了。   饭后回到严柘家里,严柘的父母回房间休息去了。   严柘在解弋住的客房里玩,师兄弟一起打了会儿游戏。   床头桌的大号花瓶里,插着满满一蓬玫瑰,红的粉的紫的橘的镶边的,那是严柘带解弋去花市玩,买回来的花。   那天解弋在花市里挑花了眼,觉得每一种都漂亮极了,割舍不下,最后和严柘合力带回了足有几十斤的鲜切玫瑰。   两人在回家的地铁上,各自抱着小山一样的花,解弋很担心把花苞压坏,不停地调整动作。   而严柘就很无所谓那些花,只单手随意抱着,笑笑的眉眼低垂着看解弋。   解弋后来发现了,他被看得不知所措,有些害羞,他抱着花转过身去。   他记得自己脸很红。他也记得严柘轻轻笑了起来。   解弋坐在床边打着游戏,没有一点醉意,他很清醒。   他能闻到床头玫瑰的味道,也闻到了身边严柘发梢的山茶香气。   他十五岁就独自喝过一整瓶伏特加,他的酒量很好。   但他的脸很红,像那天在地铁上一样红。   他也不太敢看严柘。   “师兄,”他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严柘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操作着游戏里的英雄。   在解弋问完那个问题后,一分多钟后,那英雄“死”透了。   严柘才说:“能是什么关系,你是我的小师弟。”   他收了手机,飞快地揉了下解弋的头发,说:“快睡吧你,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   解弋一点没听话,每天都想超多。   他委屈过,愤怒过,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就是严柘主动的。   但他的委屈和愤怒,过去得都很快。   严柘有全世界的爱,他愿意的话,他可以随时去招惹任何人,总有人前赴后继爱他。   解弋没有,才会错把严柘一时兴起,朝自己洒出来一点不值钱的情意,误读为双向奔赴。   这没什么好委屈,好愤怒。   严柘没有嘲笑他自作多情,没有指责他贪心不足,已经给他留了面子。   回到学校后,两个人就还这么处着。   严柘这学期又开始为毕业做准备,他多数时候都很忙。   又总在不那么忙的时候,他还是会主动找解弋,叫解弋去练功房里看他练功,也会关心解弋这学期要做的新课题。   在师姐师兄们逗解弋玩的时候,他又要出手干预,强调小师弟是他的个人所有物。   解弋不会为自己发声。他本来也没有想和哪个人走得很近。   严柘把人赶跑,也正合他意。   他只会悄悄在记了严柘坏话的小本本上添一笔。   严柘拒绝被他占有,又要画个圈把他圈在里面。这个讨人厌的脏东西,坏东西,烂东西。   解弋有着阴暗的猜测,严柘对那些星星眼看他的师弟们,大约也是如此,他让迷恋他的每个人都像解弋一样,为他快乐,也为他难过。   他心中挚爱的就只有舞蹈。   解弋早就知道了,艺术家不就是这样?就像他的妈妈,爱舞蹈胜过世间一切,她不再爱爸爸,也没爱过他。   现在,在唯一挚爱的舞蹈这事上,严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困难。   什么什么什么,看苍天饶过谁……前半句解弋给忘了。   总之严柘你活该。   谁还能不被自己的所爱折磨一下子。   你是严柘又怎么了,你也不例外。   “舞跳不好没事,慢慢来。”解弋道。   他也学到了嫡传师兄严柘的一些阴阳怪气。   他对两天没睡、形容略憔悴的严柘说:“不睡觉不行,你都变丑了,看起来就像个老头。”   严柘:“……”   解弋面无表情,心想我怎么这么扭曲,爱而不得就变成恶毒男配了吗。   即使严柘睡不好,满脸憔悴,也自有一种没睡好的憔悴美。   人脏心还坏,就是长得好。   回到排练室里,严柘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沧桑”的脸,一位编导系的同学路过。   严柘叫住人家问:“我今天很丑吗?”   那同学也是毕业大戏的参与者,正为作品的瓶颈而烦心,见严柘这个罪魁祸首还有空在这里臭美,立即夸张地打量他,说:“是啊!你不会就这么去见crush了吧?人家没被你丑炸了?”   严柘的心态炸了。   解弋这没良心的小孩。   开学就对他又不冷不热了,事出有因,这也就罢了。   竟然还开始嫌弃他丑,还说他像个老头。   他这是为了谁才遇到这大山一样难以逾越的困难?是因为谁啊?   除夕他带解弋搭红眼航班,是到了柜台现买机票,解弋抢着自己买了。   在他家里过完年,他订返程票的时候,问解弋要了身份证。   “你不是说你十九岁?”严柘的手都要发抖了,反复确认着那行证件号码,说,“当时还说马上就要二十了?”   解弋那时正趴在严柘的床上看严柘的家庭相册,随口答道:“我们家那里都算虚岁,现在也过完了年,我就是二十岁了呀。”   也不能排除他秋天里声称自己“马上二十了”,多少是有装大人的企图。   严柘蒙了,东北老铁们这虚岁到底是怎么算的?   这也太离谱了。   他这个“人脏心又坏”的东西,决定带惹人怜爱的漂亮师弟回家过年,能是什么动机,还用说吗,当然就是要打师弟主意了。   邪恶师兄万万没想到,自称“十九岁”的师弟,不止长得像个高中生,也不止行为举止像个小孩。   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10月下旬的一天。   那时候解弋刚刚成年,还不到10天。 第12章 争议问题   有的人,表面是冉冉升起的舞蹈家新星,背地里是每天把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自以为算无遗策的笨蛋。   除夕的红眼航班,严柘的算盘,从北京一路响回了家乡。   农历新春的零点钟声响起,乘务组送上了对乘客的新年祝福,辞旧迎新,过年好。   他们的航班正自北向南,飞过中原大地。严柘在机上穿云过月,开始了焕然一新的26岁。   那时严柘还不知道,如果按照解弋的算法,他可能就是27,甚至有可能是28。   他沉浸在即将要回家过年,以及拐到一个小男友带回家的双重兴奋里。   他对父母说了他要带“师弟”回去,也告诉父母,这位“师弟”绝不是别的那些普普通通的师弟,很特别。   特别好看,他特别喜欢。   他希望父母做好心理准备,防止他们过于惊慌,吓到解弋。   严柘的爸爸在电话里土拨鼠尖叫。   严柘的妈妈在旁边大声说,谢天谢地一定要去还愿。   这对父母还以为严柘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个特别的人了。   旁人青春期的小孩前赴后继去早恋,即便没有恋上,也多少会有心仪的人。   严柘完全没有。   他对恋爱这事一直就缺乏兴趣,没遇到过想谈的对象,和谁相处也没有火花。   问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他也说不知道。和任何人相处,好像都远不如他独自跳舞来的有意思。   他也暗自想过,是不是就这样了?和舞蹈相伴过完这一生。   严柘第一次见到解弋的地方,就是后来,他最喜欢带解弋去的那间练功房。   那天他刚听同级同学说,孔老师接了个艺管研一的插班生,长得好看极了。   他问:“女生吗?跳什么的?”   同学答:“男的,不是很清楚跳什么。”   正说着,解弋来了。   “先别回头,”同学道,“新师弟在你背后看你呢,门口穿美拉德颜色外套那个。”   严柘早就习惯被各路师弟妹们瞻仰,停了几秒,才朝同学说的位置看过去。   新师弟对他笑了一下。   严柘把视线转了回来。   同学调侃说:“怎么样,把你都比下去了吧。”   严柘道:“也就那样吧。”   什么也就那样。   那身段,那脸,做抱枕的厂家如果照着师弟做一比一的等身,严柘绝对会买爆,买到破产。   严柘自问一生没怎么行善积德,可他还是得到了孔老师“发”给他的师弟。足见老天就是偏爱他这个天才。   他像得到了很喜欢的新玩具,每天都把师弟带在身边,平日里他看看书、练练功,带着新师弟,他看了更多的书、练功时炫了更多技。   师弟话不多,师弟很神秘。   在舞蹈学院当魅魔这许多年,魅魔本人头一次琢磨起:   如何才能魅到漂亮男同学。   如何把漂亮男同学魅得神魂颠倒。   等他觉得不太对劲的时候,晚了。   恶意魅人者,终被魅得更彻底。   寒假来临前的一天,夜里下了雪,早上很冷,路也不大好走。严柘去练功房比平时晚了十几分钟。   去的路上他还在想,这种天气,解弋应该就不来陪他练功了。   解弋在严柘的标准里是个懒人,或者说精力远远不像严柘一样旺盛。   他每天只能积极活动一定的时间,剩下时间里就像冬眠的小动物一样,只想缩在窝里发呆。   这只小动物还有安全焦虑,旁人靠近了他的窝,他就会紧张地发抖,如果把惊恐发作也类比成小动物行为的话,就是解弋小动物两眼一翻,原地昏成毛茸茸的一团。   到了练功房门外。   解弋来了,在等他。   还真像只小动物一样,蜷成一团坐在长椅上,怀里抱着羽绒外套,等得睡着了。   师弟没有练功房的钥匙,楼道里倒也不冷。   严柘叫醒他,他抬起头,分明是还没睡醒,有点发怔地看严柘,还跟做梦似的。   他长得真好看。   他自己好像不知道,别人因为他漂亮而盯着他看,他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惹人注意的事,不自在地躲开。   严柘听过好些同学议论,研一那个艺管师弟,长了一张做男做女都精彩的脸。   舞蹈学院美人很多。严柘不是太在乎美貌与否。   解弋很漂亮,这是加分项。   但假设他不这么漂亮,也没事,严柘甚至觉得他丑点也好。   丑一点,被严柘霸占着,也不会有人来抢。   “天天一早就等我,不累吗?”练功中途,严柘经过解弋面前,突然说,“明天早上别来了。”   解弋这时已经清醒了,他没有回答。   他以为严柘的意思,是不让他来了。   怎么,又要迎来一次新旧挂件交替时刻?这次是哪个师弟“得宠”了?   严柘的基本功非常扎实,技巧也非常之好,有些直要掀开牛顿棺材板的动作被他做来也是行云流水十分漂亮,连续放几个大招的时候,他就像一只没有脚的鸟。   这鸟又掠过了解弋的面前,说:“别这么早,八点半再来,九点正好陪我吃早饭。”   解弋又快乐了起来。   严柘鸟在空中翻飞,他的眼睛捕捉到了解弋的快乐。   他也快乐了起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没事就想摸摸解弋。   闲下来了,看不到解弋,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解弋如果不冷不热不理他,他看整个世界都不顺眼。   他以为解弋师弟是小伯弟弟的贵替。   直到他发现自己在注意解弋的嘴巴,从嘴唇的形状,到舌尖的颜色。   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并遏制大脑,他已经在思考里面的温湿度情况。   “……”   如果真的是看小狗,好像应该观察鼻子和舌苔。   “……”   正视自己吧严柘。   你会因为小伯弟弟被别人摸了下头,就发癫想把弟弟被摸过的毛剪掉吗?   你会为了讨好不理你的小伯弟弟,厚着脸皮去找几年都没联系过的人,讨要一节骨头?   最后,总不至于,你是想和一只伯恩山接吻,乃至交配?   “……”   小伯弟弟听到了,都得从小狗星跑回地球来,朝你吐口水,当年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死变态。   总之,总之。   在这个冬天,严柘等到了他的春天。   他情感空白的二十几年,也许就是一直在等待,为了等到解弋。   毕业前的最后几个月,和初恋在校园里谈一段甜蜜隽永的恋爱,给学生时代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算盘珠子打得好好的,也没想到真能崩一地。   怎么会有这种失误。   严柘想什么都没想过,他耐心等到的小男友,竟然真是个“小”男友。   让他对十八岁零三个月的男生下手……也不是不行。   让他和十八岁零三个月的小孩谈终身大事,这就不是很行。   小孩子并不是在过完十八岁生日那天,突然就能变成大人的。   严柘本人都是读研这两年多里,为自己做过了人生抉择,并为那些选择承担了或许没那么好的后果,才渐渐能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大人看待。   先不说小孩能不能负起对严柘的责任,严柘自己,也很难负起对小孩的责任。   无论是谁谈恋爱,再是山盟海誓,事实上没有哪对有情人能保证一辈子都保持相爱。   如果解弋像他自己说的,去年十九,今年二十,那严柘和一个二十岁的男青年谈恋爱,他没有心理负担,上天眷顾运气足够好,他们就能白头到老,运气不那么好的话,也许几年后各自安好,各奔前程,也有这个可能。   严柘很自信真有那种结果,他留给解弋的,也一定是足够美好的回忆,各方面都会是。   现在解弋“变”成了十八岁零三个月的小孩。   除了担心自己会伤害解弋,严柘也很怕解弋会伤害他。   这件事,真让严柘左右为难。   喜欢,当然还是很喜欢。   和真小孩谈恋爱,他又不大敢。   争议问题暂且搁置,等等再说……说不定等着等着,解弋就长大了,还是他的。   前提是他得把人看住了。   过完年,回到学校,毕业大戏正式进入排练阶段。   严柘又遭遇了一个重大问题。   暂定名《凤凰》的作品,严柘作为C位凰,按照编导要求,舞蹈技术上的呈现完全没有问题,其中几个高难度动作,也是在第一次排练中,他就能很好的完成。   排练几次后,意外出现了,编导组的一位女同学首先提出了意见,她认为严柘在舞台上,有些地方的表现,好像不大对。   严柘大为疑惑,哪里不对?   在后面几次排练会上,又有其他人也表达了同样的声音。   一只独自栖息的凤凰,有天一时兴起,从梧桐上飞下,在湖畔饮水,清理自己华丽的羽毛。   它在水中照见了自己的影子,为自己的美丽而欢喜,而骄傲。   这时湖畔来了一只小凤凰。   映在水中的影子,难分彼此。   凤凰围绕着小凤凰起舞,小凤凰也为它倾倒。   凤凰要小凤凰随它回到梧桐上一同生活。   小凤凰却飞走了。   凤凰留在湖畔焦灼地等待。   又来了一群凤凰,与凤凰为湖畔领地发生争斗。   最后凤凰间言和,恢复了和平。   凤凰群在湖畔住了下来。   最初的凤凰不想再回到梧桐上去。   凤凰群离开了湖畔。   只留下了原本就独栖梧桐之上的凤凰。   它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影子。   夜幕降临,影子从湖水中走出,与凤凰共舞。   按照编导组所说,这是一个很多隐喻的故事,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民族融合和发展,战争与和平,人类的征程是星辰与大海……   “我完全是按照你们的编创剧本跳的。”严柘只能说。   编导组同学们面面相觑。   组长作为代表被推了出来,和严柘好好谈了这个问题。   当面指出大魔王在舞蹈表现力上有所缺失,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到了再排练,严柘表现出来的,还是“不太对”。   严柘专业上领悟力一绝,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解决起来很难。   那些隐喻,之所以是隐喻,有的人能看出来,有的人不能,有人认同,有人就觉得扯淡。   艺术作品就是这样千人千面的载体。   严柘的问题在于,他明白了某些不是隐喻的桥段要表现什么,但他表现不出来。   他这只凤凰对小凤凰起舞,是鸟类求偶。   两只凤凰一道起舞,是鸟类交配。   凤凰邀请小凤凰跟它一起去梧桐树上,是求婚。   严柘两眼一黑又一黑。   他表现得不对,因为这些东西,他根本不会。   编导组组长为了鼓励他,说:“凤凰失恋那段,你表现得就很好啊。”   小凤凰飞走,凤凰痛失所爱。   严柘笑不出来。   因为没搞到小师弟,他这老凤凰也就是半失恋的状态。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可争议的技术流天才。   搞了半天,他怎么还是个体验派。 第13章 八方为难   参与创排《凤凰》的同学们,早已共同掌握了一个组内烫知识:严柘有了一个crush。   发现这事的契机,是有同学看到了严柘平板电脑的壁纸,他自己两指比心的自拍,在他身后几步外是一片花海,有个人正俯身看花,将将被严柘放在他手指比心的“心尖”上。   因为镜头没对焦到后面,这位身穿粉色冲锋衣的crush只有一个虚化的侧影,看不出是谁。   同学们对crush的身份猜测,暂时也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不过没证据又怎么了。   大家都是研三生,其中多的是和严柘已经认识六七年的老友。   谁还不知道,这老凤凰近半年来,是在对着谁开屏。   现在这舞,跳来跳去跳不明白,严柘自己愁得睡不着,同学们也愁得各有千秋,有的嘴巴长泡,有的满脸爆闭口,有的听到《凤凰》配乐就开始揪着头发嚎啕大哭。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还是编导组组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我已经四天上不出大号了!”   同学们恨不得当场聋了。   严柘对《凤凰》有着绝对的不可替代性。   这个舞蹈中有很多高难度动作,在编创筹备阶段,就已经是为了他在量身定制。   这一届当中,只有严柘有这个实力,能在这长达两小时的舞蹈表演中,把那些完全就是为A角炫技而创作的动作,毫无纰漏地呈现。   假如不得已真要换角的话,凤凰的高光动作,至少得拿掉一小半。   大家“密谋”几次,又派出编导组组长去找严柘谈了谈。   组长传达了《凤凰》全体的意见:   “你不明白要怎么表现那些情绪,就是因为没经验,经验是可以通过实践来获取的,对不对?”   “我们是隐隐约约听说过,你是不是有个crush?”   “那为什么不去实践一下?”   “别拒绝的这么干脆,你都还没试,怎么知道不行?”   “什么不行?怎么不行了?”   严柘道:“真不行,我们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说的是年龄差,这在他和解弋之间几乎形成了代沟(*他自以为的)。   组长本来以为两人在搞暧昧,只是搞得久了点,才迟迟没推进正题。   因而他对严柘这话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震惊道:“小师弟喜欢女的啊?”   严柘差点喷了。   人人都知道他喜欢小师弟吗?   那解弋自己,知不知道?   正月在他家里,他的房间比客房大些,阳光也比客房里要好,不出门的时候,他常叫解弋到他房间里去玩,后来解弋就会主动来,敲敲严柘的门,再从门边露出一双狗狗眼,眨巴眨眼地,看严柘在房里干什么。   严柘房间里只有一张电脑椅,他自己坐了,解弋就只能坐在他床上。   刚开始解弋还只坐在床边边,来的次数多了,熟了,解弋才慢慢不那么拘束。   他会在严柘的床上玩手机,看严柘的相册,看严柘的书,玩严柘房间里那些很旧的小摆设,有时候玩得开心,会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最常做的是甩脱了拖鞋,趴在床上玩,两条小腿翘起来,一摇一晃,睡裤和袜子之间露出两节脚踝。   已经知道他是个小孩的严柘,常常一边觉得小师弟真是太可爱了,一边觉得会这么可爱,不正因为人家就是可爱的小朋友。   严柘的妈妈还悄悄问过严柘,走到什么进度了啊?   严柘要疯了,能有什么进度?在看到解弋身份证那天就404的进度。   回学校的前一天,一家人出去吃饭,解弋陪严柘的爸爸喝了一杯,当地52度的醉明月。   不是,这小孩喝过酒吗就一口闷了?   幸好严柘眼疾手快拦了一下,不然这小孩还打算多喝几杯。   果然回家后,解弋就脸红得不正常,打游戏打得乱七八糟。   正打野呢,解弋的英雄在草丛里上下左右的散步。   你在遛狗吗宝宝。   遛狗的解弋突然问严柘:师兄,我们是什么关系。   刚才还吐槽解弋,这下严柘打得比他还乱七八糟。   解弋人家还在草丛里安全地溜达,严柘自己已被对面蹲草的扫了。   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什么关系。   带你回家过年的时候,是应该带你回家过年的关系。   是想要发展成蜜雪冰城的关系。   我是你的师兄,你是我的老婆。   想要的本来是这种关系。   “你是我的小师弟,”严柘悲伤的无以复加,他勉强记得住自己应该是这么回答的,“别想太多。”   他还很有师兄模样的去摸了摸小师弟的头发,感觉到解弋的额头和脸颊都很烫。   就是喝多了吧。才会忽然问这种问题。   等回到学校后,解弋又对他爱理不理,和在他家时完全两模两样。   严柘自己心里有鬼,遭到解弋冷待,也觉得合情合理。   何况解弋本来也是待人不怎么热情的性格。   两个月过去,如今已经四月份了,被组长这么一说,全世界都知道他严柘喜欢解弋吗?   严柘这才恍恍惚惚,正视起了回忆里不寻常的信息点。   那天,解弋问那个问题,他以为解弋是酒精上头,才鼓起勇气问了那么一问。   解弋肯定喜欢他,他当然知道。   撩没撩到人,他自己能不清楚吗?   他当解弋问那个问题的动机,是想要他主动向解弋表白。   他不想和小朋友恋爱,他拒绝表白。   所以他说,师弟你别想太多。   但是他好像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   就是有没有可能?那个问题,它不是一个问题,那其实是解弋独特的表白方式。   师兄,我们是什么关系。错了。   师兄,我喜欢你,请和我发生关系。才是正解。   “……”   银瓶炸裂水浆迸。严柘一下子飘飘然起来。   师弟是有多喜欢他啊?   那么害羞的解弋,对他说了这么大胆的话。   “……”   铁骑突出……等一下再骑。严柘忽又懊恼起来。   他那不是自己以为的,拒绝了对解弋表白,真相是他拒绝了解弋的……求爱?!   解弋真的好爱他。   他也因此,觉得自己更喜欢解弋了。   可是解弋还不到十八岁半,这真能谈吗?   谈了真能发生关系吗?太小了,解弋宝宝还是个小宝宝。   严柘本来还只左右为难,现在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八方为难。   摆在他面前,还新增了一个巨大的诱惑因素。   为了跳好《凤凰》,他需要去体验一段真正的爱情。   艺术家们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明明很想求偶,也超想交配的是严柘本人,他要先把一部分责任甩给舞蹈。   午饭时间,解弋到食堂去买了瓶酸奶,拿着出来,找了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坐下喝酸奶,晒太阳。   严柘发消息给他,问:在哪,来二食堂吃饭。   解弋回:吃过了。   严柘:陪我吃。   解弋不想去。他开始编借口。   解弋:我已经快到家了,就不回去了。   严柘没有再发新消息来。   解弋咬着黄桃酸奶的吸管,把吸管咬得坑坑洼洼,不想去陪严柘吃饭,看到严柘就伤心。   但又忍不住去想,严柘叫他他不去,严柘肯定就会找别人一起吃饭了。   会是谁?一起排练的同学吗?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是不是又交到了什么新朋友。   严柘在交友这事上特别随便,随便得像是有点病。   有一次周末,他约了解弋去看电影,两人说好整点在校门口见。   解弋提前了几分钟早到,但严柘比他到得更早。解弋远远就看见他正和几个本科男生在那里扫微信,加好友。   去影院路上,解弋问他那些男生是谁。   他说是大一的,在门口问他地铁站怎么走,聊了几句,恰好是中国舞本科班的师弟们,就顺便加微信了。   谁能理解。反正解弋完全理解不了,他连孔老师的微信都是在交第一次作业的时候才加上。   和严柘刚认识那天,严柘就要加他微信。他那时候就觉得严柘有E点病。   严柘爱找谁陪他就找谁吧,反正他总能找到。   解弋眯着眼睛看太阳,今天阳光真好,校园里的花也都开了,风也是暖的。   有一点像在春城过年那时候的天气。   严柘家住在翠湖边上,从严柘房间的窗就能看到成群的海鸥,和争奇斗妍的各色郁金香,很美,又很浪漫。   严柘挑了天气最好的一个日子,带解弋到湖上去玩,租了电动船。   那船在湖面上晃晃悠悠,方向盘都要把舵狠狠打满,船头才会痴痴地转向。   严柘用当地言嘀嘀咕咕,解弋没听清楚,只听到……慢噶。   是在抱怨船慢。   解弋很希望它能更慢些。   严柘既嫌弃船慢,把方向盘胡乱转来转去,又东张西望注意不要和别船撞上,很像一个毛躁的笨蛋。   乘客解弋很快乐。   他喜欢波光粼粼的湖面,也喜欢飞来飞去的海鸥,当然他最喜欢严柘。比起学校里那个游刃有余的大魔王,他更喜欢身边这个笨蛋。   看太阳久了,眼睛会有点不舒服。   解弋低下头看地面,又喝了两口酸奶,不喝东西的时候他也会把饮料的吸管咬在嘴里。   他注意到这点,想起在哪里看过,这是因为婴儿时的口腔期没有得到满足,总之可能是一种人格退化。   他把吸管吐了出来,决定改掉这个习惯。   但又真的很想咬,越想别咬别咬,心里越是想咬。   严柘抱着胳膊,倚靠着旁边回廊的柱子站着看解弋。   看到解弋把吸管含进去,又吐出来,皱眉想了点什么,喝了一口酸奶,又把吸管吐出来,最后拿着那酸奶盒,盯着顶上那根被咬得满是牙印的吸管发呆。   “宝贝,”严柘说,“你是在和这根吸管谈恋爱吗?”   解弋正在沉浸式对抗人格退化,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一用劲,把酸奶捏得喷了出来。 第14章 装模作样   解弋手里的酸奶,喷到了他的脸上,还有头发上。   严柘:“……”   解弋:“……”   严柘从衣兜里摸了包湿巾出来。   被弄脏的脸,解弋还能胡乱擦一下,头发他自己就看不到了。   最后还是严柘挨近过来,帮他把粘在头发上的酸奶擦干净。   严柘那一张非常英俊的脸,离解弋最多只有三公分,不,两公分,已经不能更近了。   “……”   解弋心里纷乱如麻。   长这么帅做什么,就是为了害人吗。   严柘把最后一点酸奶擦掉,一歪头,和解弋对上了视线。   解弋的眼睛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低头咬起了酸奶吸管。   他和人格退化的本次对抗,彻底宣告失败。   这距离近得严柘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看上一眼,这绒毛就像转移到了严柘心里,轻轻刺得他心里发痒。   “明明就在这里晒太阳,”严柘退开了一些,说,“怎么骗我说已经回家了?”   学校里到处是严柘的耳报神。解弋只要还在校园里,不管躲哪个角落,严柘都能精确知道他所在方位,第一时间知道他在干什么。   解弋说:“我今天不想吃饭。”   严柘发现他眼睛不服气地翻了翻,好笑道:“怎么了,你要修仙吗?”   每天吃食堂才会早日成仙呢。解弋说:“因为食堂不好吃。”   严柘去把湿巾丢了,又快步回来,在解弋旁边坐下。   解弋朝边上挪了挪,严柘跟着他挪了挪,一定要跟他挨着。   解弋索性不动了。   他不想和严柘说话。   而严柘正在思考要怎么引入正题。   两个人一起看着草地上跳来跳去的几只小鸟。鸟儿们在春天里总是过得很快乐。   两个人都回忆起了过年在严柘家里的快乐时光。   那时他们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和对方一起去沐浴春天。   春城有着晒不完的太阳,赏不完的鲜花,本应没有尽头的春天。   两人也都想起了,那一场春光是如何戛然而止。   是返京的前一天,严柘对解弋说,师弟,别想太多。   解弋的心情变得很糟糕,连带着再看阳光和小鸟,也都变得不怎么顺眼。   最不顺眼的当然还是严柘。   “你找我是有事吗?”他问严柘。   没事就快走,说不定哪里又有合你心意的挂件上新了,快走快走。   严柘本就在思考要怎么把“正事”说出口,被解弋问了,他索性就说了。   “我想找你商量一件事。”严柘道。   “什么事。”解弋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严柘见他又对自己这种态度,明知是自己有错在先,也忍不住气闷。   这对吗?你不是很喜欢我吗?这种态度对师兄可不行啊宝贝。   师兄开始装模作样地叹气,说:“我可能要被换角了,他们已经在密谋,想让我跳B角。”   解弋再是如何不想理他,也被这话吓了一跳,道:“那谁能跳A角?”   “原来那个B角,他们想让我两个交换一下位置。”严柘说了一个名字,道,“你也认识,就我们寝室的,睡我隔壁铺位那个男生。”   解弋满脸茫然,想不起这位师兄是圆是扁。   严柘对他从记不得别个师兄的个人情况这一点,非常满意。   不过现在严柘存了坏心,要办坏事,就还要装作很讶异的模样,指责解弋说:“你怎么这样?去年冬天你去我们寝室,人家还夸你长得帅,分给你一个释迦果吃。”   说起这个果子,解弋终于想起来了。   因为这位师兄被他起的代号就是“释迦果师兄”。师兄恰好还有点自来卷,人果合一,比较容易记住。   这位释迦果师兄在专业上也很出色,只是比起严柘,还是差了一点点。   解弋还是很客观的,说:“他哪有你跳得好,凭什么用他换你?”   来了来了,师弟好上道。严柘开始进入正题。   严柘说:“上回我跟你说过,排练的时候,我遇到了点问题。”   “你还说只能靠你自己解决,”提起这个,解弋又不爽了,说,“还让我不要管闲事。”   严柘差一点破了功,他坏事做尽(*即将),也不想被冤枉,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种话?”   解弋道:“你是没有说,但是你当时就是那个意思,我听得懂。”   “行,行行行。”严柘想了想,说,“好吧,是师兄错了,我错得很彻底,这事靠我自己解决不了。”   酝酿这许久,他就要放出大招。   解弋还没明白,问:“你室友能解决你的问题?”   “不能,他只会徒手吃释迦果。”严柘胡言乱语了句,又认真地看着解弋,道,“我的问题很严重,只有你才能帮到我。”   解弋疑惑极了,分不清楚他是在说真事,还是又在逗自己玩。   “我能做什么?”解弋道,“我又不懂中国舞。”   “不需要你懂。”严柘道,“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他把他需要去体验完整的恋爱一条龙,才有机会把毕业作品跳好这回事,告诉了解弋。   他忐忑地等待着解弋的反应。   他觉得解弋不会拒绝他,但是……也说不定。   这两个月他看人看得很紧,解弋宝宝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变心。   解弋的双眼睁得很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反应?严柘道:“你听明白了吗?”   这有什么听不明白?解弋问:“你为什么不找别人?”   这是个好问题。严柘反问道:“你希望我去找别人吗?”   解弋的脑子已经不转了。   他又把酸奶吸管咬进了嘴巴里,把吸管想象成严柘狠狠嚼了。   这是什么烂人。   “你这是,”严柘难以置信,道,“拒绝我了吗?”   解弋吐出了吸管,最终还是说:“没有,我不想拒绝你。”   严柘要笑出来了,还要装蒜,说:“为什么呀。”   “还问!”解弋忽然有点激动起来,道,“你明明,明明就什么都知道。”   他可能是要哭了。   严柘听到那句“不想拒绝”的时候,只想和那群鸟一起在草地上跳一跳。   一看解弋这表情,他又有点慌了,把人逗哭实在不太好。   他警告自己不要太得意,紧急切换到了深情款款模式,说:“我知道,我知道的。那我都要和你恋爱了,你怎么还要哭呢?”   这落在解弋眼里,当然就是一副轻浮嘴脸。   你要和我恋爱我就应该开心?我要的时候,你为什么拒绝我?   你在骄傲什么,和你恋爱过,是能写进档案的荣誉栏吗?   解弋说:“如果我不同意,你还准备去找谁?”   是不是来找他之前,严柘也已经找过别人了?   严柘说:“你不同意,我就体验不到了,不会再找谁。你把我当什么人?”   你不就是这种人。解弋不大相信,说:“那你的舞蹈怎么办?”   严柘说:“和我没看上的人按头体验吗?那能体验到什么?”   解弋又疑惑了,说:“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宝宝,你是不是傻。”严柘道,“我看上你了,我喜欢你,就这个意思。我想跳好这舞,也只有你能帮到我。”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喜欢解弋,他热爱舞蹈。   他有一个把舞蹈视作生命的艺术家灵魂。   能把舞蹈表演和他的初恋结合在一起,这于他而言,是很幸福的事。   解弋疯狂咬吸管。   严柘盯着他的嘴巴看。   从前他就观察过好几次,解弋长得唇红齿白,不爱说话,嘴巴总是闭得很紧,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会很用力地抿嘴。   严柘总觉得他嘴唇的皮肤很薄,大概因为看起来很润,光线好的时候看起来亮晶晶。   “这酸奶是很好喝吗?”严柘道,“是什么口味的?”   解弋说:“就那样,黄桃味。”   严柘说:“给我尝尝看?”   “……”解弋看了看被自己被咬成了麻花的吸管。   严柘说:“你转过来。”   解弋把脸转了过去。   严柘侧过身,朝他慢慢靠近了些。   解弋向后仰了仰,说:“你是要亲我吗?”   严柘唇角抽搐,道:“你非要说出来吗?”   解弋说:“你都没问我同不同意。”   严柘说:“好好好,那你同不同意我亲你?”   同不同意都得亲了,就这张嘴巴,亲完被打也好值。   解弋理智上不想和他搞什么恋爱体验,听起来就像是一场闹剧。   就当是……就当是报答严柘教他做课题作业,他现在帮严柘完成毕业作品。   当然也还有一点难为情的私心。   如果严柘去找别人“体验”,解弋一定会气死。这学校他也不想再来了。   “我同意。”解弋故作镇定地说,“可是不能在这里。”   严柘心花怒放,牵住了解弋的手。   两人离开花园里,抄近路进了舞蹈楼,上楼来到了解弋最常陪严柘练功的那间练功房里。   午休时间,练功房里没有人。   太安静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严柘还牵着解弋的手,他手心里全是汗,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解弋的。   他目不转睛看着解弋。   解弋被他看着,那眼神让解弋有一点害怕,说:“我改主意了,我不同意了。”   他想走,被严柘握紧了手,拉着他朝前一带,他被拉到了严柘怀里。   “我,那个。”解弋还想说话。   他想重申他改主意了,他不想和严柘体验了,更不想被严柘亲嘴。刚才只是在装模作样,他只是在逞强。   他很喜欢严柘,他也希望严柘喜欢他。   但是他不喜欢严柘用这样的方式来“喜欢”他。   他慌乱中,严柘低下头,亲了他。   解弋睁大了眼睛。   他的视线越过严柘通红的耳朵,和镜子里的他自己对上了视线。   他知道那是他自己,但感觉又不是,好像是有别人在直勾勾看着他被严柘亲吻。他慌忙闭上了眼睛。   严柘紧张得快要疯掉了。   那嘴唇和他想象中一样柔软,湿润。   这是严柘的初吻。他幸运至极,他吻到了一生中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宝贝,你把嘴张开,不要闭得这么紧。”严柘请求道。   这在解弋听来像是个命令。他很慌张,只会听话地把嘴巴张开。   严柘的舌尖探进来的时候,解弋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是做什么,到底在做什么,师兄为什么咬我的舌头?为什么舔我的牙齿?   他不是没有相关知识,只是初次亲身经历,脑子一片空白。   严柘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想吃了他?   严柘还真是这么想的。   这就已经在实践了。   他已经把十八岁半的解弋拐到了手,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下也只能是他的了,一鼓作气,吃掉吧。 第15章 坏坏恋爱   北京的四月天,下午三点。   解弋从舞蹈楼里快步跑了出来,下台阶的时候险些踩空。   “你小心一点!”严柘手里拿着自己的外套,更快步地追了出来,“别跑那么快!”   听到他的声音,解弋跑得更快了。   严柘只好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匆忙把外套穿上。   解弋走在了校园里,脚步还是很快,只是没继续跑,跑累了。   他的一双眼睛有点肿,显然是很狼狈地哭过一场。   跟在他后面的严柘比他更狼狈,长发散乱着,皮筋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能随手把乱发压在耳后。   一个本科班的师妹背着练功包迎面过来,想和解弋师兄打个招呼,但解弋低着头,没看到她。   女孩只好朝严柘:“严师兄,你这……衣衫不整的,怎么了?”   严柘在学校里还是有点风云人物的包袱,心里慌得一批,极力假装镇定地说:“没事,和我师弟玩呢。”   女孩悄悄回头打量已经走过去的解弋。   解弋听到严柘还敢这么说,谁和他玩了?   很想回头揭穿他,又顾忌师妹在旁边,想想刚才……脸上更觉臊得慌,拔腿又跑了。   严柘忙和师妹摆手,也赶快追了上去。   师妹原地看着两个师兄上演了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这可真是……啊!快和闺蜜们分享一下吧。   插翅难飞的解弋被严柘抓到了。   “别生气了,宝宝,”严柘着急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   解弋被气得够呛,说:“这还能不是故意的?”   “……”严柘没了词。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不是故意的。   谁不故意,能用自己那什么,意图戳进别人那里去。   解弋被结结实实吓到了。   严柘起初亲吻他,他虽然也害怕,害羞紧张的成分还能占据上风。   但等严柘真要一步到位,他就被吓傻了。   偏偏严柘这笨蛋,有那心没有那本事,搞了半天也没成功。   解弋被按着趴在舞蹈垫上,看不见严柘急得鬓发凌乱,汗都要滴下来了的蠢模样。   他外面的末梢神经也没那么灵敏,脑瓜里想不大明白严柘是在操作什么,怀疑严柘在作弄他。   太紧张了,安全领域被入侵的感觉渐渐就海水一样涌了上来,他的焦虑症发作了,开始喘不过来气。   严柘自己也正着急,慢了半拍才发现解弋喘得不对劲,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赶忙把他翻过来,又帮他整理了衣服,这下知道他是害怕了,也不敢抱着他,一脸蠢相地跪坐在旁边,等着宝贝的惊恐发作结束。   解弋缓过来以后,既害怕,又觉得自己这真的好丢人,理所当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严柘更傻眼。   解弋哭完当胸给了严柘一拳,跑了。   在校园里跑了没几分钟,又被严柘抓住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人现在也都穿着衣服,解弋害怕的情绪倒是没有了,他怒视着严柘。   严柘也过了小头控制大头的阶段,恢复了往日机灵。   他本来还想谴责解弋两句,那一窝心拳头够狠的,差点把他打得吐出血来。   但又看解弋小脸煞白,两眼通红,又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算了,被宝贝打一拳也没什么。   “别生气了,”严柘说,“我太喜欢你了,才忍不住要那样对你。”   解弋说:“你才不喜欢我,你只喜欢跳舞。”   严柘说:“我喜欢跳舞,也喜欢你,这冲突吗。”   解弋心知这确实不冲突,但还是很生气。   “我不喜欢你了,”解弋说,“你不要再纠缠我。”   严柘说:“这才多久,你就不喜欢我了?”   “是的,”解弋坚决地说,“我这学期课题做得很好,不需要你了,我过河拆桥,以后我连师兄都不会认你了。”   严柘一脸无奈,怎么说起绝情的话,都说得这么可爱。   解弋说:“你没听到吗,放开我,我不喜欢你了。”   严柘说:“好吧,那我单方面喜欢你。”   “你也别喜欢我。”解弋说,“你太可怕了,你竟然要……你想强煎我。”   “……”   严柘这下是真的要吐血了。   解弋非常生气。   他总是一个人生活,平时上洗手间他也很礼貌,不像有些同性会眼睛乱瞟,他不会,他几乎就没见过别人的那里。   严柘长得有点恐怖。严柘那个时候和平时也不一样。   但是解弋说完那句指控以后,又觉得好像过了火,也不是那样的。   严柘脱他衣服的时候,他也没有很认真反抗。甚至在严柘刚开始尝试的时候,害怕之余,他也不是一点期待都没有。网上都说和喜欢的人做这事是很快乐的。   快乐个鬼啊!互联网害人不浅!   在网上说这话的人,多半根本没做过的!   严柘也通过观察解弋的表情变化,知道他因为生气口不择言,并不是真的指控自己,心情也阴转晴了些。   严柘也有点脸红,万幸两人正在树荫下纠缠,光影斑驳,也看不大出他在害羞。   他刚才觉得舌吻都已经吻了,顺势推倒解弋就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解弋会这么害怕。   更没想到这事比他自己以为的,要难一点。   解弋会紧张得焦虑症发作,和严柘在那里戳了半天不得要领,也有关系。   “你真的很可怕。”解弋如是说。   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烈。   严柘空有魅魔的头衔,撩人他会,还没和谁真正调过情,没听明白这其实算是一种褒奖,只理解到了“可怕”不是好词这一层。   他有点尴尬,说:“我下次注意一点。”   注意一点,别太激动。他太慌张了,现在草草回忆细节,确实是他太急了,解弋吓得呼吸困难之前,应该就已经很不舒服了,要怪就怪他只顾着自己。   “没有下次了,我不和你体验了,”解弋道,“你找别人去吧。”?   严柘说:“你怎么这样。”   解弋说:“我就这样,怎么了。”   这不就是小孩耍赖?不是真的生气。   严柘本来拉着他手臂,滑下来握住他的手,说:“嘴被师兄亲了,裤子都被师兄脱过了,现在当没发生过吗?你是什么陈世美?”   “!”解弋赶忙看四周有没有人,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主控权回到了严柘手里,他也终于找到了他随手塞在衣兜里的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又是神采飞扬的魅魔师兄了。   “我说,”严柘说,“我们好好谈个恋爱吧。”   解弋说:“我不要。”   严柘说:“那坏坏地谈也可以,总之你得和我谈一下。”   解弋说:“为了你的舞蹈?”   严柘说:“也为了我的心。”   解弋又说不出话了。   “上次在我家,”严柘靠近他,低下头,很近,声音很轻,说,“你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解弋退了半步。严柘又跟上来半步。   解弋的眼睛又有点红,记起了被拒绝那天的心情……也没什么心情,碎了而已。   “当时就该跟你说实话,”严柘道,“宝贝,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解弋说:“你就编吧。”   严柘说:“真的。我……带你回家就是为了发展关系,我发现你是个小孩,就想放弃来着。”   “谁是小孩?”解弋说,“我二十了。”   严柘说:“你十八岁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还没高考。”   解弋很不服气,说:“我就是二十了,我有不少同学都结了婚,都当爸爸了。”   他跳过两次级,同学中有的甚至就和严柘是同年。   但他不管这个。他从不把自己当小孩。十岁一个人上了飞莫斯卡的航班那天,他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那我算几岁了?”严柘说,“我在你们家那里,是不是都算二十八了?”?   解弋没好气地说:“你算四十了。”   他知道了严柘拒绝他竟然是因为年纪,心里又明朗了起来。   他在严柘家里敢表白,本来就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严柘也喜欢他。   如果是这个原因,我原谅他了。解弋心想。   “那我们就开始谈恋爱吧。”严柘说。   春风把新发的嫩叶吹得呼啦乱响。   吹了足有一分钟。   解弋才说:“好。”   《凤凰》的又一次排练。   严柘表现得好了许多。   特别是凤凰和小凤凰对舞那一段,排练一结束,跳小凤凰的女同学就很夸张地捧心,说:“被严师兄蛊到了!”   严柘在本次排练中,眼神和气势上,非常有凤凰疯狂求偶的那种感觉。   不止这位跳舞的女同学,旁边看排练的众人也都是这个意见。   严柘自己感觉倒还好,说:“以前没有吗?我上次求偶也很卖力。”   女同学说:“上一次啊……凤凰像是要啄死我。”   小凤凰为凤凰倾倒的那段,前面几次排练中,小凤凰也表现得更像是被王者征服。   这位遇强则强的女同学,这次因为严柘的表现更好,她也表现出了更多正确的情感。   大家都很高兴,预感到创作中艰难的瓶颈期,终于要过去了。   有人提议说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众人纷纷相应,这段时间不少人备受折磨,吃不下睡不香,突破了困难,很值得去打打牙祭。   “我晚上有事,”严柘说,“约了人。”   众人脸上浮现出了心知肚明的微笑。   大家都知道他最近和谁在一起。   还有组里同学晚上也去练功,知道严柘在隔壁练功房。   严柘练功总是动静很大,那天练到一半,隔壁练功房里没了动静。   同学纳闷,过去扒窗户看了眼。练功房里没了人?   只见墙边那落地的红丝绒帘子抖个不停。帘脚底下四只脚纠缠在一起,其中一对穿着严柘的舞鞋,小一些的那对赤脚穿了双条纹袜。   “自助餐吗?”解弋在电话里说,“我不想去。”   严柘说:“全组聚餐,我是A角,不去不太好。”   解弋说:“那你自己去。”   严柘说:“我想你了,天黑前如果看不见你,吃饭都不香了。”   解弋心想,关我什么事,你本来就没吃过什么香饭。   严柘在学校几乎不外食。过年在家,和解弋一起被父母带着出去吃过几次饭。   解弋留意过严柘在饭桌上的表现,他其实应该是个很喜欢美食的人,只是自我管理太严格了。   “那我去了,就只吃饭。”解弋说,“我不会聊天,坏了你们的气氛,不要怪我。”   晚上自助餐厅里。   解弋坐在严柘旁边。   严柘问他,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在图书馆都跟谁说话了,作业进度到哪了……   就像解弋是他家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的小孩。   解弋刚开始还答一两个字,后面装听不见,只捧着杯子喝果汁。   好烦啊你是我爸爸吗。   这时释迦果师兄来了,和解弋打了招呼,看到解弋穿的粉色冲锋衣似曾相识,发出一声:“哟!”   解弋:嗯?   过了会儿,编导组组长也来了,也看到冲锋衣,也:“哟!”   解弋:嗯?   后面解弋又被“哟!”了好几次。   其中有的是因为认出了冲锋衣,有的是因为看到了他牛仔裤边露出来的脚踝,穿了双条纹袜。   解弋有一盒一模一样的条纹袜,不小心丢一只也还能随时再配一只。   别人呦呦哟!他嗯嗯嗯?   压根不知道人家在“哟!”什么。   又忍不住开始多想。   这件衣服不好看吗,还是别人不喜欢他。   人家研三毕业生一个团队聚会,他来做什么。   其实在场也还有其他人的,跳小凤凰那位师姐就带了她在隔壁民大念书的男朋友来。   作曲的师兄也带了他在本校读本科的表弟。   说起来,这本科师弟也是严柘的迷弟。   这个坏东西,迷弟真的很多。   师弟刚来,就拿着拍立得过来,让解弋让一下,他要给严柘拍照片。   拍完他又让严柘在拍立得上给他签名,还围着严柘问了好多话。   不过多是围绕中国舞以及演出的问题,严柘也就耐心地回答了。   解弋很不自在,勉强坐了半小时,对严柘说:“我想回去了。”   严柘只吃了一点鱼虾和青菜,说:“我也吃好了,跟你一起。”   他起身说要和解弋先走了。   其他人又一起:“哟!”   解弋快要被哟!得应激了。   严柘伸手把他环在怀里,从背后抱着他,说:“你们一个个的,冲我来,别吓唬我家宝贝。” 第16章 试试试试   师兄师姐们都笑了起来。   解弋了解到大家的“哟!”是一种善意的调侃,又有点为自己的防备心感到尴尬。   两人离开了自助餐厅,严柘牵着解弋的手,在温暖的春夜里,一道散步回去。   “师兄师姐们都喜欢你。”解弋说。   “因为我招人喜欢。”严柘道。   解弋说:“那个师弟也喜欢你。”   严柘刚才就发现他在吃味了,故意说:“那有什么,哪个师弟不喜欢我,我勾勾手指头,能勾来一打师弟。”   解弋嘲讽道:“那你可真是了不起。”   “那是哪个师弟得到我了,”严柘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说,“哦,原来是你这个师弟。”   解弋又开心了,问:“你回去还要练功吗?”   严柘抬头看了看月亮,又转头看解弋,说:“今天去你那,好吗。”   解弋也看了看月亮,又用眼白看严柘,说:“你又想强煎我。”   “……”   严柘的脸在夜色里唰一下红了。   “你别胡说。”严柘拿出了师兄的款来。   “你就是想,”解弋道,“我看你表情就知道你想。”   严柘松开他的手,说:“那我不去了,你放心了吧。”   说完他还装生气,快走了两步。   解弋又追上来,主动牵他,说:“我不想那个,我有点害怕。”   严柘说:“不那个,就去你那里玩一会儿。”   解弋住处能有什么好玩的,最好玩的就是解弋。   进门还没三分钟,解弋被吻得晕头转向,是怎么从门口被抱到了沙发上,他也没搞清楚。   严柘这个烂东西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相信的。   但是解弋是真的害怕,那天在练功房里的整个过程,让他既觉得很狼狈,又很丢脸,对再度尝试这件事心生抗拒。   “我不进去,真的。”严柘说,“宝贝,我爱你。”   第二天,严柘排练他的《凤凰》去了。   解弋在图书馆里查资料写作业,专注中忘了什么,稍微动一下,五官马上就皱到了一起。   过了两天,严柘故技重施,亲了半天,又说:“我真不进去。”   解弋说:“上次那样也不行。”   “怎么了?”严柘看了看。   解弋下肢近端内侧的皮肤,两天前只是红了两片,其实是被磨破了,现在还结着一点痂。   罪魁祸首当然是严柘,他只好说:“你恢复得好慢啊宝贝。”   解弋说:“那你找恢复快的去。”   严柘摸了摸他结痂的地方,说:“宝宝你就是太嫩了。”   解弋说:“你找不嫩的去。”   严柘说:“怎么今天这么大的酸味?”   解弋躺着不说话,严柘摸来摸去,解弋也不理他。   严柘摸到了解弋膝盖上的刀口,用拇指蹭了蹭。   解弋也躲开了,不喜欢他碰那处旧伤。   解弋今天很不爽严柘,除了两天前被这人磨破了腿,还因为晚上在食堂吃饭,饭本来就难吃,又巧遇到了前几年自助餐见过的那个本科师弟,过来和严柘打招呼,坐在他俩对面,吧啦吧啦说个没完。   这也就算了。师弟告别走,说,师兄再见。   严柘笑眯眯跟人家说,拜拜宝贝。   叫得这么顺口。足见严柘师兄在学校里遍地都是宝贝,哪个师弟都是他的宝贝。   实际上严柘也就是这样轻浮的师兄。   在食堂里和师弟顺口告别完了,当时他就发现解弋有点生气。   以后一定要改了这坏毛病。   但当下就马上就朝解弋认错这种做小伏低的事,他又做不出来。   马上要到五月了,严柘劳动节假期前要回家一趟,说是家里有点事,两天就回来,已经和解弋说好这次就不带解弋一起回去了。   “现在不理我,等我走了你别想我,”严柘道,“到时候半夜给我打电话哭鼻子。”   解弋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哭鼻子,我才不想你,你走了我更开心。”   严柘说:“嘴硬,我临时开会三个小时没回你消息,你都快把指甲咬秃了,还说不想我?”   “烦死了,”解弋道,“不要再摸我了,你这个大变态。”   严柘握着解弋的膝盖,手动让解弋整个人缠在他身上。   解弋很快就脸红了,又骂了好几次变态。   变态师兄略施手段,就把纯情师弟哄好了。   解弋不愿意多谈自己小时候的舞蹈经历。严柘也很少和他聊这方面的话题。   今天解弋生气,除了气严柘乱叫宝贝,和那位本科师弟的专业,多少也有点关系。   人家是学芭蕾的。上次自助餐桌上,还只和严柘聊了中国舞,今天又提了自己的专业,师弟很崇拜严柘,舞种虽然不同,但舞蹈表演有很多共通之处。   解弋大概是不想听这些的。   去年冬天,严柘看上了解弋,就找孔老师问过这神秘小师弟的情况。   解弋六岁学舞蹈,展现出了极高的芭蕾天赋。   后来就被家里人送去了东欧,先后在莫斯科和基辅的芭蕾舞院校,跟着世界闻名的芭蕾大家学习。   即将年满十六周岁时,他得到了芭蕾界奥林匹克赛事少年组的参赛资格。   抵达保加利亚,他参加的第一场比赛,表演结束后,因为太紧张,踩空台阶摔落,意外受伤,膝盖韧带断裂,遗憾地止步于初赛。   手术做得很及时,也很成功,打在解弋膝盖里的可吸收钢钉,后来对他的身体健康和日常生活也没有影响。   假如他还想跳,也不是不能再跳。   但要成为以他的资质本来可以成为的那种顶级芭蕾舞者,已经没有可能了。   芭蕾对男舞者的腿部力量有着很高的要求,女舞者们轻盈灵动,男舞者多是力量型。   刚认识解弋时,严柘就观察过他的腿,知道他舞蹈基本功扎实得很。   现在更是能上手摸了,严柘能想象出,解弋在台上一定是个很美的舞者。   “有宝贝以前跳舞的视频吗?”严柘问道。   解弋说:“没有,我也不是你的宝贝。”   严柘说:“一定有,给我看看。”   解弋说:“没有。”   “让我看看吧,”严柘说,“就看一个。”   解弋说:“你找那个本科师弟,让他跳给你看啊。”   这是还在吃醋呢。   “你身体条件比他好得多,肯定比他跳得好,”严柘说,“给我看看吧老婆。”   解弋睁圆了眼睛,说:“你不要乱叫。”   严柘拿捏住了小朋友,偏要叫:“老婆老婆老婆。”   解弋被叫麻了,脸比苹果还红,心脏跳得乱七八糟。   最后他还是被哄骗到,拿了平板,翻了视频出来,但他自己却不愿意看,丢给严柘让严柘自己看。   这段视频,是解弋受伤前最后一次登台表演,曲目是《卡门》。   严柘不是专业芭蕾舞者,可是他很会看。   会看舞蹈,也很会欣赏解弋。   这是十六周岁的解弋。   他的技术在少年演员中,已经很好很好了。   只是表现魅力的方式,还是青涩了一点。   不过这青涩恰好也是严柘当下最喜欢的。他感觉自己可能真是个变态,以前也没发现会喜欢刚成年的小少年,路上看到高中生,只会觉得是群小屁孩,有什么魅力可言。   解弋听严柘看完了视频,才啃着一个苹果过来,站在他面前,说:“不要看了,快关掉。”   严柘把平板扔到一边去,让解弋坐他腿上。   解弋坐了,啃着手里的苹果,开了电视机。也没有什么要看的,纯当背景音。   四月底了,公寓里每天还开着暖风。   解弋一回来就换了短袖短裤的睡衣,严柘每次来也得把外衣都脱干净,不然得热死。   严柘看了解弋跳《卡门》,看得其实有点激动了起来。   解弋坐在他怀里,他忍不住动了动。   解弋说:“不要搞我。”   严柘正襟危坐,说:“不搞。”   过了半分钟,他又暴露了。   解弋白眼看他,他只得说:“想搞。”   解弋眨巴那双大眼睛,咬着苹果,戏弄严柘一样的表情,说:“不行,我害怕。”   严柘也不能真强迫他,说:“等我从家里回来,找一天我们试试好不好。”   解弋说:“试试,如果不成功怎么办。”   严柘说:“一定会成功的。”   解弋也觉得谈恋爱还总是不让那样,好像也不对。   “那,”解弋说,“到时候你教我。”   他以为严柘一定很会。毕竟学校里都在说严柘很会了。   严柘也猪鼻子插葱,开始装相了。   “到时候一定好好教你。”他说。   严柘回春城去了。到了该回来那天,天气原因,当天的航班都飞不了,他只好改到了第二天。   “好吧。”解弋在电话里还是很乖的,说,“你都回家了,就多陪叔叔阿姨一天吧。”   严柘说了等毕业会留校任教。到时候严柘就是他一个人的了。那晚回来这一天,就当他送给叔叔阿姨的。   他在校园池塘边上给小鱼喂了食,喂完了,觉得有点无聊。   今天专等严柘回来,他提前完成了今日份的读书任务,作业进度也不需要赶。   如果严柘回来了,现在他就应该陪严柘练功去了。   于是他到练功房去看了看,严柘给了他一把钥匙。   练功房里没有人,解弋开门进去,在镜子前看了自己好久,空荡荡的练功房,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右腿上。   许久后,他以脚尖点地,在镜前做了几个芭蕾动作。   外面有人说话,他马上站好,又转过身来,看着门。   来的恰好是他认识的人,粗眉毛师兄,还有另外一位他不认识的男生,两人路上遇到,一起来练功。   粗眉毛师兄看到解弋,就笑着问:“怎么就你自己,严柘呢?”   解弋解释说严柘回家去了,明天才回来。   粗眉毛师兄是两年制专硕,今年也要毕业了。   解弋对这位师兄印象不错,是个很好的人,就没有着急走,和师兄聊了几句。   “严柘是回去办手续了吗?”师兄不无羡慕地问,“他们省歌舞剧院那可太有名,太厉害了,我要是他,也会回去的。”   解弋疑惑地说:“回去?”   师兄说:“他没和你说过吗?” 第17章 揣摩一下   严柘是真的没有和解弋说过。   他这次赶着节前回家,也是专程要去省歌舞剧院,找向他投出橄榄枝的老师当面致歉,表明自己还是想留在舞蹈学院,再多学习和锻炼两年。   原本他毕业后的就业规划,是在两个选择中徘徊,留校任教,或是回省歌舞剧院。   两边各有利弊,全看当事人现阶段更需要什么。   本来严柘是更倾向于回家。他认为省歌舞剧院的氛围更适合现在的他。   现在他改了主意,他的父母也没有反对,他们总是在无条件支持他的决定。   而且,北京毕竟是文化中心,发展机会理应更多,这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肯定不坏。   以严柘的专业能力,他在同年龄段男舞者中的辉煌履历,不管在哪里,他都一定能有很可观的发展前景。   “最多过两年,我还是会回来的。”严柘对父母如是说。   两年后解弋毕了业,他把解弋一起带回来就是了。   父母早知他打什么算盘,问:“人家爸爸妈妈同意了吗?”   严柘简述了解弋家里的情况,醉心舞蹈的妈妈和街溜子爸爸已经离异了。   “都不要他,”严柘说,“白送给我了。”   省歌舞剧院……解弋在网上搜索了严柘想去的这个单位。   春城是很好的地方,省歌舞剧院也是很好的单位。   当地民族大团结且开放包容,民间艺术热情活跃,在丰沃的多民族土壤上,滋养出了很多很有成就的歌舞艺术家。   解弋也很喜欢春城,他想,或许……他可以去那里生活。   哪怕不为严柘,春城现在已经是他最喜欢的城市之一了。   但是。人去了哪里,首先要解决的都是生存问题。   他在网页上浏览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最后他从微信通讯簿里,找出一个久违的人,他给这人的备注是“舟哥”。   对话框里上一次说话,是七八个月前,当时解弋刚入学。   对方给他发了条5秒钟的语音,说:“我在日本,要什么吗,给你买。”   解弋回了句文字:不要,谢谢。   解弋现在在舞蹈学院读研,导师对他是放养的状态。   他没有正经的课程安排,去年是严柘教他,今年这学期就靠自己看书看资料,每隔一两周,去找导师帮他看看他的课题作业。   和居家自学,上网课,没什么区别。   这种情况,他觉得他可以搬家到春城去生活。这样就不用和严柘分开了。   可是他不能让严柘养他。   他编辑了几次,最终给“舟哥”发了条消息。   解弋:我不想在北京了。   过了几分钟,“舟哥”回了条语音:“怎么了?”   解弋:我想去春城。   “舟哥”还是发了语音,嘻嘻哈哈的声调:“就是那个,(唱) ‘老司机带带我,我要去省城’,那个春城吗?”   解弋很无语,不再回消息。打算换一天再说。   那边却把电话打了过来,听起来是正在应酬,人已喝了不少酒,说话有点吞舌头,问解弋:“怎么了?学校有人欺负你?”   解弋说:“没有。”   对方问:“那你不在北京好好上学,要跑去春城,干什么?”   他说话越来越大声。   他那边真的很吵,有男有女,有掷骰子的声音,杯碟碰撞的声音,还有人在哈哈大笑。   解弋被听筒里的噪音,还有“舟哥”简直是吼着说话的声音,吵得有点头疼。   “我谈恋爱了,”他也很大声地说,“我爱人可能要回春城工作,我想跟他一起去。”   “什么?”那边像是受到了冲击,朝旁边人吼道,“安静点!”   那边安静了少许。   “舟哥”问解弋:“你哪来的爱人?你成年了吗?”   解弋说:“我都二十了。”   “胡扯!”那边大叫起来,“你哪有二十?我才刚四十!”   严柘回到了北京。   在他的寝室里,跟他从春城一起回来的行李箱,被随意推到一旁。   严柘坐在椅子上,解弋跨坐在他的腿上。   解弋的脸很红,他的白T恤下摆被卷了起来,严柘正在亲吻着他的心口。   这对年轻的恋人还从没做到过最后。   分开了三四天而已,严柘想解弋快想疯了。   他抓着解弋的手,握住了他自己。之前他就发现解弋连这个也不大会,足见这小孩以前也很少搞这种事。   严柘吻着解弋的唇,他吻得特别深,通过解弋的口腔和解弋的手心,仿佛他在真正占有解弋。   许久后,他给解弋擦了擦手,又依依不舍地把解弋抱在怀里亲吻。   解弋目前在这方面还是个堪称冷淡的少年。   他对这事没什么太大感觉,被严柘亲吻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在被爱着,心里很幸福,被亲久了就有点麻木,开始觉得无聊。   严柘去洗手间清理了下,回来又把解弋抱在怀里亲耳朵,亲脖子。   解弋就有点走神,他觉得严柘没刚才那么激动了,就问起了正事:“你毕业以后是要回家吗,又改主意,不留校任教了?”   这听谁说的?严柘逗他说:“是啊,师兄很快就要把你抛弃了。”   解弋说:“那你就走吧,你们省歌舞剧院是还蛮好的。”   严柘奇怪地看他。   蛮好的,这个词,完全就不是解弋的语言习惯。他会说挺好的,不错,很好。   蛮好的?   “你这几天跟谁玩了?”严柘问他。   “没和谁玩,你不在我就自己待着,没人理我。”解弋眨巴眼睛看着严柘,他知道严柘喜欢看他这样,说,“你真抛弃我的话,我就很可怜了。”   严柘果然又被他可爱到了,开始亲他嘴巴,手也不老实,又想解开他的裤子。   解弋反抗了起来,说:“大白天你要干什么?”   严柘说:“说好了回来试试的。”   解弋说:“你吃什么药了?刚那个就又来。”   严柘说:“我还用吃药吗?你对你老公有什么误解。”   “你快去排练吧,快去。”解弋说,“你已经四天没排练了,再不排练你就完了。”   严柘悻悻地住了手。   下午一定得去排练。   寝室环境也不好,某种程度上,都比不上练功房有私密性。   他们常去的练功房,只要严柘进去,就会自动变成严柘的私人空间,没人愿意再进去。和大魔王一起练功,自找没趣。   因而严柘在练功房占解弋便宜,总是无所顾忌。   是解弋会紧张,他才扯开帘子假装遮一遮羞。   寝室里就没准了。这是三人间,还有释迦果师兄和一个外八字师兄(*解弋给师兄起的代号)。   其他寝室的男生也随时可能一脚踹开门,进来翻两个跟头再翻出去。   严柘感觉自己变成了恋爱脑,一分钟也不想和解弋分开,蹭着解弋撒起娇来,说:“宝贝,去看我排练吧。”   “我能去看吗,”解弋说,“不是要保密?”   严柘说:“别拍照也别拍视频,就没事。”   这还是解弋第一次看严柘他们排练《凤凰》。   在他看来,严柘和其他角色跳得都很好。配乐很有品质,剧情和设计也很高级,有把他惊艳到。   严柘和其他演员,和幕后团队都是自己人,全员都是他的“宝贝”,是“亲爱的”。   解弋刚开始听见他叫“宝贝”,还以为是叫自己,听了好几次,开始在心里数。   等严柘排练完了一轮,过来找他。   他比了个手势说:“你在这里有九个宝贝。”   严柘没反应过来,说:“什么九个宝贝?”   解弋又比了个手势,说:“还有六个亲爱的。”   “改了,这就改了,”严柘笑起来,说,“以后不乱叫了好不好,宝宝不要生气。”   总导演招呼大家,说开个短会。   解弋主动出去,到外面玩着手机等严柘了。   有一个导演发表了意见,认为严柘后半程和前半程的状态,没有明显的区分,凤凰前期邪恶狂狷是对的,后面还保持那种状态就是不对的。   “它应该有一个成长变化的过程。”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觉得严柘表现得很好。凤凰即使孤家寡人,它也应该保持王者的姿态。   提意见的那位导演说:“王者当然可以狂傲,不应该从始至终都那么轻狂。”   这就是在批评严柘本人了。   氛围有些不太妙。   “我也有个意见。”跳小凤凰的女同学为了缓和气氛,开玩笑地说,“严柘以后少带小师弟来看排练,虽然我也很喜欢师弟,就是我真会有点放不开跳了,在你正牌老婆面前我和你这样那样,总觉得在搞什么奇怪的play。”   大家忙配合地笑起来。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严柘笑不出来。   那句“轻狂”一说出来,他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了哪。   “我还得再揣摩一下。”他在舞蹈表演中的态度一向很端正,说,“给大家添麻烦了。”   解弋在外面玩手机,在小红书上看到了网友分享春城的春景。   蓝花楹开了,美丽而梦幻。   上方弹了条微信消息。   “舟哥”:还有十五分钟到你们学校,带你吃个下午茶。   “……”   解弋想了想,才回复:好。   严柘还没开完会。讨论完严柘的“问题”,几位导演分别又说了些其他人的工作,各自都还存在不到位的地方。   晚上带解弋宝宝去哪里玩一下吧。严柘心想。劳动节也是重要节日,值得庆祝。   哎对了,行李箱里还有不同口味的鲜花饼,他忘记拿出来给解弋吃了。解弋很喜欢吃甜食。   他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悄悄拿出来,瞥了眼。   解弋:我要出去一下。   严柘:去哪?   解弋:饿了,买点东西吃。   解弋还不想被严柘知道,自己正在筹谋跟他一起回家的事。   也不一定就能成功。   严柘也不知道这所谓“短会”要开到什么时候。   严柘:玩去吧,我结束了打给你。   解弋走了。   严柘这会开到了晚六点多,解弋还没回来。严柘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接。   去哪玩了?   严柘在研三群里问:有谁看到我家解弋了吗?   有个同学回复:下午好像看见他出校门了,是不是穿了件蓝色外套?   严柘:对,浅蓝色上衣,白T恤,黑牛仔裤,白鞋粉鞋带,条纹袜子,大长腿,脸蛋最漂亮。   群里的无语表情包,犹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断地涌现了出来。   严柘还骄傲上了:我哪句说错了?我宝贝不是最漂亮的吗?   又一波海量表情包。   终于有个同学回复说:我也看见他了,在门口打了辆豪华专车,司机还给他开门了。   有同学发表意见:靠,我也打专车,司机怎么从来不给我开门?   前面那同学说:你打到过宾利专车吗?反正我没有。   群里开始聊起了打车打到过的豪华车型,话题很快又延展到遇到过的奇葩司机们。   严柘:退群了退群了,要你们有什么用。   正胡扯,解弋回了他电话。   “刚才没听到,”解弋说,“我在回去路上了。” 第18章 有点意思   解弋刚上地铁,女声报站。   严柘听到了,问:“怎么去了那么远?”   节假日的晚高峰,解弋被挤得像条罐头里的小扁鱼,说:“回去再和你说吧。”   严柘预估了一下从那一站回到学校的时间,回寝室去冲过澡,换了身衣服,又把行李箱里给解弋带的点心拿出来。   而后百无聊赖地,等了解弋一会儿。   又照照镜子,不大满意,翻箱倒柜,换了一件内搭。   把头发也重新扎了。   还用夹板和发蜡,把鬓边的碎发仔细打理了一下。   太帅了。   严柘自我感觉非常好。   这还不把解弋宝宝迷得神魂颠倒?   “大哥,”自来卷室友在旁边看他折腾半天,对“最终成品”给出了客观评价,“你好像一只准备上钟的鸭。”   另一位内八字室友也点评道:“挂牌价超不过两千。”   严柘大怒,拳打释迦果,脚踢内八字。   寝室里一时间鸡飞狗跳。   地铁上,解弋在车厢连接处一摇一晃,他在手机上搜索了:   春城芭蕾舞学校招聘   春城芭蕾舞培训机构招聘   春城芭蕾儿童兴趣班招聘   春城芭蕾舞老师月收入   ……   教别人跳芭蕾的工作好像也还不错,他应该能做得来。   只有工作日晚上和节假日上班,这样他还有时间学习他自己的课业。   但薪资也太低了点。他没有教学经验,月薪可能连五千块都不到。   不过他拿到过国际上受认可的少年组奖项,不知道能不能多争取一点。   没事,只要坚持两年就好。   等他毕业,拿到了学位证,就可以在春城试试找份正经工作了。   那里有好几所艺术院校,或者他也到省歌舞剧院去求职,当不了舞者,他可以去应聘做内勤工作,和艺管专业也对口。   我可以养活自己的。   解弋这样想着。心里却充满了不安。   地铁到站,他下了车,从闸口一出去,就看到了严柘。   严柘很惹眼,本来他就长得很好,又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提了一个醒目的花团锦簇的袋子,里头装的是鲜花饼。   严柘笑着看解弋,又朝解弋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来,解弋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手指一碰到对方,就像有电流在两人之间奔走。   严柘的喉结动了动。   解弋的心田里也一下子就开出了小花。   两人牵着手出了地铁站。   严柘说:“不是买东西吃吗,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解弋说了一家顶奢酒店的名字,说是去那里吃下午茶了。   他的物欲很低,除了生活用品很少买东西,也没有什么奢侈品。   是以严柘第一次去他那豪华公寓蹭澡,还被震惊到了。   偶尔有这么一次小少爷消费行为,倒是也很合理。   严柘说:“还吃得下晚饭吗?”   解弋说:“吃不下。”   严柘等他的时间也简单吃过了,问:“那是回去,还是再逛一会儿?”   解弋道:“你说。”   “你说,”严柘的手指轻轻划着解弋的手心,道,“我都听宝贝的。”   两人转过了一个弯,这是条小路,灯光没有那么明亮。   解弋转过身,毫无征兆地抱住了严柘。   严柘大开心,也回抱住人,嘴上偏要说:“哎这不好吧,大马路上别突然发骚。”   解弋的声音闷在严柘的胸前,说:“你真的都听我的吗?”   “当然。”严柘道,“要我做什么?要亲嘴吗?把头抬起来。”   解弋没有抬头。   他想对严柘说,你能不能不要回去工作。   “师兄,”话到他嘴边,变成了,“你别离开我。”   “……”严柘道,“你怎么了?”   解弋不再说话,头更低了些,把眼睛也埋在了严柘的肩上。   严柘想起下午那段没有说完的对话。   他说:“我不回我们省歌舞剧院。”   解弋有点愣住。   严柘说:“下午是逗你玩的,我现在去哪,恨不能把你揣兜里带到哪,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   他把回家是去给歌舞剧院一个交代的事,说给了解弋听。   “……”解弋道,“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严柘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会留校吗,那就是我最终的决定。”   至于做决定的过程,这实在没必要告诉解弋。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为解弋放弃和付出什么。恋爱是他自己想要谈的,为爱情做出一点取舍,是为了成全自己,这理所当然。   “这么担心我走,”他反过来问解弋,“就不要假装无所谓,怎么不说出来?”   解弋把嘴巴抿得更紧了。   严柘说:“有话要跟我说啊宝贝。”   那就真的要说了。解弋说:“你不要再叫别人宝贝了,我真的很生气。”   严柘说:“好,再叫我就是狗。”   解弋说:“也不能叫亲爱的。”   严柘说:“好,不叫,再叫我就是猪。”   他还在解弋耳朵边先汪汪两声,又学猪哼哼。   解弋想了想,说:“你说你爱我。”   严柘说:“说过多少次了已经。”   解弋说:“你不脱我衣服的时候,一次都没说过。”   ???真的假的?严柘不记得了。   “爱你,我爱你,宝贝我爱你。”严柘把解弋圈在怀里。   两人连体婴一样蹒跚走路。   严柘在解弋耳朵边小声说,爱你,爱你,我爱你,严柘一辈子都爱解弋。   回到了解弋的住处,他还跟个鹦鹉似的不停:爱你,爱你。   解弋进了洗手间,正要方便,严柘推门而入,站到解弋身后,下巴抵着解弋的肩,眼睛朝下看着解弋,嘴里说:“我好爱你,宝宝。”   “不要说了,”解弋说,“你有点吵。”   严柘说:“不是你自己想听吗?又怪我吵,你这个难伺候的小男孩。”   解弋驳道:“我不是小男孩。”   “那你是小女孩吗?”严柘一手抱着他,一手伸手替他扶着,道,“小女孩可没这个。”   解弋大窘,道:“你非要这样吗?脏死了。”   严柘捏来捏去,说:“哪脏?这么可爱。”   “啊!”解弋再是安静礼貌,也终于忍不住这家伙了,道,“你给我出去!”   两人闹来闹去,洗手的时候,严柘把满是洗手液泡泡的手包着解弋的手揉搓,洗手也洗得非常下流。   “我接电话去。”解弋听到自己手机响了,飞快冲了泡沫,擦手跑了。   来电人:高老师。   解弋有点紧张,接起来还没说话,电话那头的高老师就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看来是得到了消息。   解弋索性没再开口了。   她骂了接近两分钟,才说:“你是哑巴了吗?”   “你的消息有延迟。”解弋才说,“我改主意了,哪也不去,会好好读完书,不会丢你的脸。”   高老师说:“你最好不会。”   她挂了电话。   解弋的焦虑又发作了。   他被严柘抱到了床上,让他平躺着。严柘坐在旁边,担心地陪着他。   解弋的呼吸平静了下来,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很迷茫。   “我出发去保加利亚参加比赛。”他突然开口说话,因为焦虑发作刚过去,声音很小。   严柘凑近了些。   解弋说:“我问她,会不会来看我比赛,她说,如果我能进半决赛,她就去看。”   他没说“她”是谁,严柘猜到了是谁。   “后来我初赛就完蛋了。”解弋说,“我在希腊做了手术,又复健,我以为我要变成一个瘸子了。”   他转了转眼睛,他看着严柘。   严柘道:“宝宝。”   解弋说:“我真的好疼啊。”   严柘不知该说什么,摸了摸他的脸。   解弋说:“我疼昏了头,才会给她发消息,我说妈妈我很想你,能不能来看我。她说我,都是因为我不听话,我再也跳不好芭蕾了,这都要怪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腿。我知道这都要怪我自己,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严柘想说那只是意外,但这真的很苍白。   “总之我就成了一个废物啦。”解弋说,“复健那段时间,我很害怕见人,也不喜欢听到人说话,别人进了我房间,我就会喘不上气,我以为我呼吸系统出了问题,可能是得了肺病,我还想可能我很快就会死了,等我死了他们会不会后悔没有在我活着的时候来看看我。可惜最后医生说我只是焦虑症。”   他说:“还不如真得了肺病,就那么死了更好。”   严柘是真快要死了,他把解弋抱在怀里。   他希望解弋哭出来。然而解弋没有掉哪怕一滴眼泪。   解弋说:“你不亲亲我吗?”   严柘便亲了他。   两人缠在一起。   “我有点害怕。”解弋说。   “不做,”严柘说,“宝贝别怕。”   解弋说:“你不是很想试试吗?”   严柘当然想,今天这氛围很不恰当,说:“改天吧,我现在只想抱着你。”   解弋眨巴眼睛看他。   严柘说:“你在想什么?”   解弋说:“活着还是很好的,我现在就很幸福。你再说说你爱我。”   严柘说:“不嫌我烦了?那我就要爱死你了。”   解弋笑了起来。   早上,严柘六点按时醒了。   解弋还缠在他身上,像只树袋熊宝宝。   严柘是个二十几岁正常男青年,一大早喜欢的人在怀里,当然会很激动。   但他忍住了,没有趁机欺负人。   内心进行了一番自我评价,我可真是五星柳下惠。   解弋也醒了,用手抓住了柳下惠。   他的手比严柘小一圈,手心总是很热。   严柘享受到了这有点笨笨的服务,只觉得要命了,这辈子完了,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解弋本来觉得自己控制严柘很好玩,被严柘反客为主地掐住了,他刚要抗议,被严柘吻住了嘴巴。   严柘的手掌很大,他俩像灯芯一样被捻在了一起。   严柘起床练功去了。   解弋又睡了一会儿,脑子里还一阵阵眩晕,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第一次觉得,这事好像是有点意思的。 第19章 天天向上   进入了五月,毕业季的脚步越来越近。   《凤凰》的排练成果不尽如人意。   组里已经有人心灰意冷,放弃了去追求更好的效果,如果仅以一台舞蹈,一个毕业作品来说,现在确实也已经够好了,可以了。   也有人仍不想放弃,愿意把它当做一件艺术品去雕琢。   譬如严柘。   严柘琢磨《凤凰》的进阶,到了有点走火入魔的程度。   在食堂正吃着饭,突然扔下筷子就跑回了排练室。   正在淋浴房里洗澡,拉开帘子从隔间里出来,浴巾也不围一条,在公共区就跳了起来……还好在场同学们的人性尚在,偶有一两个偷拍了,也贴心地给他打了码,才传播。   打码照片传了一大圈,还传到了解弋这里。   “……”   这实在难评,解弋把照片又转发给了严柘。   严柘:宝贝,你要发了。   解弋没有懂,说:我要瞎了。   严柘:真的,你把这条传播链上每个人都收一次钱,你老公的胴体岂是他们能白看的,要给钱。   解弋无语。   严柘没再发消息,大概是开始忙了。   解弋刚把手机收起来,又有来电,他以为是严柘打过来。   结果却是“舟哥”。   “你们高老师把我也骂了一顿。”电话里那人说。   解弋说:“谁叫你要找她通风报信。”   “舟哥”没有解释,说:“你又改主意,不跟你对象去南方了?”   解弋说:“他不走了,我就不走了。”   “舟哥”说:“我还以为,你是被我说服了。”   解一舟感到索然无味。   他已经打听到了解弋所说的“爱人”,姓甚名谁,哪里人,高考多少分,哪年保的研,录过几次春晚,作为民族青年舞蹈家上过几次国宴表演。看照片长得还行,配解弋也说得过去。   解弋在解一舟的标准里是很漂亮的,毕竟长得很像高老师。   他对解弋这个小儿子的感情有点复杂,说喜欢谈不上,说讨厌倒也不至于。   常言说钱在哪,爱就在哪,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论证,他就还是很爱解弋的。   解弋喜欢男的女的,解一舟对此很是无所谓,学舞蹈的小孩性取向千奇百怪,没和舞鞋谈起恋爱来,就已经不算变态了。   但是他不大支持解弋为了爱去南方,和钱没关系,解弋去哪生活他也养得起,问题的关键在于,解弋竟然也爱上了一个“天才舞蹈家”。   这是个很微妙的事件。微妙到了,解一舟开始正式关注起了,这个一年有360天都被他忘在脑后的儿子。   “我还是那句话,别对舞蹈家们太真心。”解一舟说,“他们没有心的。”   解弋说:“他很好。”   解一舟说:“现在好,好不了多久。高老师也好过,好的时候也是真的蛮好。你看现在呢?”   “……”   解弋不说话了,解一舟至少见过高老师好的时候,他从没见过。   那“好”,应该是真的很短暂。   “过几天去欧洲,”解一舟知道他不去南方了,也就不再问了,决定表现下自己的爱,道,“有什么想要的,给你买。”   解弋说:“不要,谢谢。”   中午严柘有事,解弋没能见到他。   下午,解弋去了排练室,想看看严柘。   他不常来看师兄师姐们排练。   他很喜欢看严柘跳舞,不过来看排练总是会打扰别人,尽管师兄师姐们对他都很友好。   他和严柘通常会中午一起吃饭,晚上在练功房里见面。   严柘昨晚还单独把自己的部分跳给了解弋看。   凤凰激烈的求偶,狂热的恋爱,隐晦但热情的交配。   解弋是内行,当然看得懂,看得太懂了。   “太……”解弋坐着看,等严柘跳完,不大自在地曲起了膝,说,“我觉得太露骨了。”   严柘不满地说:“你都不评价我吗?我不辣吗?”   “……”解弋想了想,说,“就是太露骨了。”   严柘在他面前蹲下,用指尖点着他的额头,说:“要夸老公性感。”   解弋说:“反正是太露骨了,我不喜欢。”   严柘急了,把解弋从地上拉起来,带到帘子后,开始欺负人。   解弋被他揉得衣衫凌乱满脸通红,才松口说:“好了,你很性感,你最性感。”   但是太过了。过了一夜半天,解弋心里还是很坚持自己的观感。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又没到需要开空调的时候,排练室没有关门。   解弋在走廊里就听到里面一阵喧闹。他想大概是严柘又在炫技,这招蜂引蝶的有效手段。   等他走到了门边。里面确实有个人正在跳舞,在被围观。   但那人跳的是芭蕾。   《凤凰》组里负责作曲的同学有一个学芭蕾的表弟,本科生,很活泼外向的小男生,和组里大部分人都已混熟了。   今天这本科生来找表哥玩,恰好大家都在休息,中国舞研三生们聊起了这小孩是学芭蕾的,就有人起哄要看看,本科生也不拒绝,就跳了。   解弋站在了围观人群的最后面。   他的视线越过许多人,看到了最前面的严柘。   严柘观看得很专注。   这是《卡门》的经典选段,本科生基础不错,看得出也很用功,是个很自信的人,在研三前辈们面前的表演,也没有丝毫露怯。   解弋见过他好几次了,他是严柘无数迷弟中的一个。   他结束了一个甩鞭转,众人鼓掌,他对严柘的方向抛了个wink。   解弋看到严柘笑了起来。   解弋默默退了几步,安静地退出了排练室,站在门外,掌声和笑声都离他很远。   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排练室里的众人为本科生的表演不吝啬地献上鼓掌。   严柘也拍了手,有点心不在焉。   本科生的表演,让他想起了他看过的另一段卡门,那位舞者跳的是骑士。   他也想起早上还被他拥抱过的,纤细又美丽的身体,作为舞者的时候,它充满了力量。   我的解弋还不到十六岁,就已经跳得比这位舞者好太多了。   严柘有一点难过。   解弋开了严柘练功房的门,他有一把严柘给他的钥匙。   他又把门反锁,去把所有的帘子全都拉上。黯淡的光线里,他跌坐在舞蹈垫上。   他的耳边尖锐爆鸣,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喘息,他仰面躺了下去。   天花板的吸顶灯,在他眼睛里飞快地旋转。   许久后,解弋好了许多,他慢慢起身,额上和背上满是汗水。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刚才他就感到了连续震动,只是没有力气去看。   严柘:忽然好想你。   严柘:在写作业吗?   严柘:有空回我,我爱你。   解弋没有回复他。   解弋把窗帘拉开了。在陡然间灿烂的光明里,他看着镜中的他自己。   他踮起了右脚,膝盖里早已不存在的钢钉,已经不会再让他感到疼痛。   他舒展了身体,他跳起了舞。   与他暌违了九百多天的,卡门。   他是骑士,他才是主角。   当晚,严柘和解弋在练功房里如常见了面。   严柘第一眼就发现解弋换了身衣服,不是早上出门穿的那件了。   解弋解释说不小心弄脏了,回去换了一身。   “这身也好看。”严柘轻佻惯了,有些话张口就来,“宝贝穿什么都好看。”   他练了会儿功,又跳了《凤凰》。   解弋这次没有评价,呆呆地看着他。   严柘说:“怎么了宝宝?”   解弋说:“我有点困。”   “……”严柘说,“我也有点累。”   两人并排在舞蹈垫上坐着,一起看窗外的夜空。   严柘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跳不好了。”   解弋说:“怎么会,你跳得已经很好了。”   严柘有些迷茫,说:“导演说我轻狂,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试了好多种办法,凤凰也稳重不下来,总是跳着跳着,忍不住就狂起来了。我看视频回放,觉得这凤凰真是,张狂得令人生厌。”   这些话,他不会对解弋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说起。   解弋诚实地说:“我不是很懂中国舞。”   芭蕾和中国舞在逻辑上有不一样的地方。   芭蕾舞剧有明确的剧情和角色,中国舞则更追求意象的表达。   “没事。”严柘也不是要解弋帮他解决,他转过去,把自己的额头抵在解弋的额头上,说,“如果不是为这舞,我还不能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最后就算呈现得不完美,我也不亏。宝宝,我爱你。”   是为了凤凰,他要体验爱情。他体验到了,这真的很美好。   解弋说:“那有帮助到你吗?”   “当然有了,”严柘说,“前半部分我跳的完美极了,就是因为我得到了你。”   他亲吻了解弋。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两人躺在舞蹈垫上,解弋趴在严柘身上,两人交叠着沐浴月光。在静谧中,各自想着心事。   严柘想要怎么突破他的问题。   解弋回忆起下午跳芭蕾感受到的痛苦和幸福。   严柘的手臂环着解弋的腰,忽而又想,宝宝的腰这么细,真做起来,会不会把他掰断,要轻轻地,很温柔地对待他。   同理,凤凰交配那一段也应该做这样的处理,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太狂暴了。   解弋想到卡门里的剧情,他跳的骑兵义无反顾爱上吉普赛女郎卡门,他与卡门浓情蜜意山盟海誓,卡门转眼却又爱上了斗牛士。   他以前跳的时候,一直不大明白,骑士明知卡门是那样奔放的女郎,为什么还会爱上她。现在他有点懂了。   解弋说:“师兄。”   严柘说:“嗯?”   解弋说:“我以前也有个搭档,是个立陶宛的女孩。”   他突然很想和严柘聊一聊他的过去,和芭蕾有关的过去。   “能和你搭档,”严柘道,“她跳得一定很好。”   “……对。”解弋说,“前阵子我还看到新闻,她的舞团到中国来访问演出,她也一起来了。”   严柘说:“等一下,你和她有过什么吗?”   解弋说:“你猜有什么。”   严柘说:“哎呀不好,我要嫉妒了。”   他知道一定没什么。解弋连接吻要换气都不懂。   果然解弋说:“我和她打过架。”   严柘说:“你这么乖,也会和人打架?还是和女孩?”   “因为我吃了她的水果,”解弋说,“我以为那是教练给我的,她一天没吃东西就等着那份水果,当时就崩溃了。”   严柘说:“那是谁打赢了。”   解弋说:“她。我理亏,我让着她了。”   后来他们一起去保加利亚比赛,他受了伤,要去希腊做手术,他的这位搭档还追去机场送他,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在新闻里看到她,”解弋说,“她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长高了,很漂亮,很……”   他没再说下去。   旧日搭档的变化提醒着他,有一个他被留在了过去。不应该这样。   “我回去了。”解弋说,“我真的很困了。”   严柘说:“要我送你吗?”   解弋知道他今日还没有达标,他有自己的标准。   “你练功吧,”解弋亲了他一下,说,“天天向上。”   解弋独自下了楼,察觉到了什么,又回头去看楼上。   严柘果然趴在窗边看着他,朝他挥了挥手。   又一个多小时,严柘达标了,结束了今日练功。   他才看到解弋回去后发给他的消息。   解弋说:师兄,今天我也很喜欢你。   严柘收到了表白投喂,在淋浴房里冲澡,载歌载舞。   不过他没有回解弋,他猜解弋应该睡了,发消息会再把解弋吵醒,解弋睡得总是不太沉。   冲完澡收东西的时候,严柘摸到练功包里早就准备好的计生用品。又是没用上的一天。   挑一个周末吧还是,这样解弋宝宝有充分的时间休息。   严柘对他自己的条件很有数,解弋一定会被他搞得很惨。   解弋还没有睡。   他真的非常喜欢严柘。   这喜欢,让他开始对他自己不满意。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自己,至少不应该,只是这样。 第20章 月光芭蕾   严柘白天都在加紧排练。   解弋也独自在练功房里,鼓起了勇气,开始了他人生中的又一次“复健”。   当初伤愈后,他也没再把芭蕾跳下去,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   受伤只能算是一个表面的理由,不再跳舞,根源在他的心里。伤痛让他害怕,焦虑症让他对走出“房间”,产生了恐惧。   他的“房间”,是他失去勇气后,缩回去的安全屋,躲起来的蜗牛壳。   他到底在怕什么?要他成为一名顶级舞蹈家,这本来就不是他自己最大的愿望。   当他的灵魂再次回到属于芭蕾的身体里,舞蹈的快乐一直都还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解弋想申请双学位,主修艺术管理的同时,他想要辅修芭蕾舞表演。   他去咨询过了,他师从芭蕾名家,还有几座国际芭蕾赛事少年组的奖杯,他有这个资格。   严柘在为毕业作品焦头烂额,和除解弋外的人说话都带着三分火气,自然也没人来告诉严柘这一件“小”事。   解弋还没有和严柘提起这件事,对自己作为舞者重新出发,他有点害羞。   等严柘忙完《凤凰》,就要处理留校任教的事宜,到时候他再对严柘……啊不,严老师,到时他再对严老师正式做个汇报。   解弋一想到下个学期,严柘会变成“严老师”,就忍不住想笑。   到时候他们算师生恋吗?有点……有点刺激。   但是严柘实在是一点老师模样都没有。   又想到严柘四处撩人的坏毛病,解弋又不爽了,到时候会不会真有学生被他骗到?   好烦啊师兄这个花蝴蝶的模样。   他和严柘在恋爱,是一种半公开的状态,和严柘熟悉的人都知道。   就连孔老师都调侃过严柘两句:“让你教师弟做课题,你看看你。”   有些不太熟的人也听说过一点,可是严柘着实“情史丰富”,解弋在传说中,也只是严柘硕士毕业前的收官一任。   解弋和研一同级生来往不多,但他安静沉稳,模样好看,也很讨人喜欢,同级生中不乏替他抱不平的好心人。   有同学看解弋是个纯真小少年的模样,很担心他被严柘这花心魔王伤害,悄悄来提醒他。   “什么?”解弋很疑惑,“什么撬墙角?我的?”   “你不知道?”同学说,“你们家严师兄最近和一个跳芭蕾的本科生是不是有点过于暧昧了?那本科生到处跟人说严师兄很喜欢他。”   解弋解释说:“没有,那是研三一个作曲师兄的表弟,才没有暧昧。师兄每天排练完都和我在一起。”   同学也是听来的传闻,说:“那本科生每天都去研三排练室,每次去都给严师兄带咖啡带零食。”   “师兄不喝咖啡,更不吃零食。”解弋说,“那师弟应该就只是去找他表哥玩。”   同学感觉他没救了,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别太恋爱脑了。”   解弋说:“谢谢你。”   他一点不觉得自己是恋爱脑,他脑子里事情很多的。   他只是相信严柘,严柘就是很爱他。   传闻如此,怪只怪严柘这七年里过于招摇,贞洁二字与他绝缘。   那位芭蕾本科生只要没课,就会去研三排练室里玩,目的也算不上单纯。   他不想跳芭蕾了,想转学中国舞,原本就是多舞种在杂学,艺考的时候选了芭蕾,进了大学发现自己对中国舞才是真爱,很想转专业,非常崇拜中国舞大神严柘。   而且这届研三生中有好几位,都要留校任教。有可能其中就有他将来转专业后的老师。   舞蹈学院校园很小,解弋也在学校遇到过他。   他还主动来和解弋说过话。   “解师兄,”他很热情地问,“听说你以前也是学芭蕾的?”   他比解弋大,以前“追星”严柘顺带遇到解弋几次,他还以为解弋是低年级本科生,根本没想到也是师兄。   解弋不高兴。   谁和他说自己以前学芭蕾的事?严柘吗?严柘为什么要和别人聊这些事,解弋自己都从不和别人聊那些过往。   本科生不是听严柘说的。他在严柘面前提过一句“解弋师兄学芭蕾……”,被严柘打断,转移了话题,一点不想跟他聊。   本科生说:“你和严柘师兄在恋爱吗?”   解弋说:“怎么了。”   本科生说:“严师兄真的喜欢男生啊?”   解弋说:“你有事吗?”   “没。”本科生说,“我就是好奇问一问。“   解弋不想理他,要走。   本科生又追着他,说:“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其实和你们一样……我也是男同。”   谁们和你一样?真讨厌。解弋说:“我不是男同,严柘也不是。”   本科生:“啊?”   解弋说:“我和严柘是在谈恋爱,我是他的男朋友。”   本科生被一圈问号包围了。那怎么还说不是男同?   解弋说:“你还有事吗?”   “……”本科生脑子死机了,解师兄的话好难懂。   解师兄跑了。   “严柘!”解师弟非常生气,晚上在练功房一见面,他就怪罪严柘,说,“你的迷弟今天骚扰我,你怎么说?”   严柘正在扎头发,咬着皮筋,说话物理意义的含糊不清,道:“嗯?哪个迷弟?”   哪个?哪个哪个?到底多少个?解弋默不作声。   严柘把头发扎好了,说:“宝贝不要理他们。你腿怎么青了?”   天气热了,解弋穿了条七分短裤,露出的小腿上有块淤青,跳舞难免磕碰。   解弋说:“不小心在哪撞了一下。”   “小心点。”严柘看也不严重,就没再细问,他对着镜子调整表情。   他最近舞蹈中的状态有点癫。   解弋看了一会儿,又担心起来了,说:“你休息一天吧。”   严柘对他还是很有耐心,没像对别人张口就要喷火,说:“休息不了,宝宝,再跳不好,老公就要疯了。”   解弋说:“那怎么办?”   “过来,”严柘说,“亲个嘴。”   解弋走过来,严柘一边亲他一边推他到帘子后面。   严柘有点激动,排练不顺利,也没有合适时间和解弋亲热,他状态很不好,憋了好久。   他要解弋帮他。他很用力地抱着解弋,在解弋身上掐出了指印,解弋的嘴唇也被他咬破了。   结束以后,解弋有点被他吓到,傻站在那里,一手脏东西,不知所措。   严柘只好又换了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哄人。   严柘很懊恼,很丧气。   这怎么回事,怎么就没一件事顺利。   第二天排练,他和组里的作曲吵了一架。   作曲是个戴眼镜,沉默寡言的男同学,以前很少发表意见,埋头干活的类型。   严柘对表现力的追求,导致他在排练中晃神,竟然跳错了动作。   别人知道近期什么状态,也知道这情有可原,对这小差错都没有出声,但作曲指了出来。   他言辞激烈,说严柘:“你这几天越来越不像话。”   严柘起初只听着。   作曲的表弟,那个芭蕾专业的本科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维护他的偶像严柘,和表哥当场掰头了起来。   表兄弟为了严柘阋墙,严柘也不好再置身事外,出声制止,作曲却正火大,最后还是吵了一架。   结局是以成熟男性自居的两位研三生,双方都意识到不至于如此,严柘和作曲都主动低了头,握手言和了。   本来皆大欢喜。本科生却不干了,这算什么,显得他里外不是人。   解弋如常在等严柘排练完一起吃晚饭,只等到了严柘的消息。   严柘:宝贝别等我了,有事,晚上也还要排练,不去练功了,你自己吃饭,早点回去休息。   好吧。解弋买了盒坚果酸奶,不喜欢食堂里面的饭菜味道,到外面找了个空处,拌了酸奶吃。   天边的夕阳落下去,天色暗了,解弋要走时,看到了严柘。   严柘和那个芭蕾本科生一起进了食堂。   “我表哥没有恶意。”本科生说,“我也没有,我不想听他说你坏话。”   严柘说:“我和你表哥已经和好了。你吃什么?我给你买,这事就过去了,谢谢你维护我。”   他和作曲同校同级,认识多年,虽然专业不同,私下里没那么熟悉,但合作过好几次,大体知道对方就是个很较真的人。   本科生说:“其实你已经跳的很好了,不要对自己要求太严格,放轻松点,稍有不足也没什么,不用那么完美。”   严柘听得心烦起来,说:“我很紧张吗?”   本科生说:“大家都看得出来。”   严柘把饭卡丢给他,说:“你自己买吧,我走了。”   本科生又把饭卡还给他,说:“不是真心请我就算了。”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师弟。   严柘突然想起来了,说:“就是你找过解弋吗?”   本科生说:“没啊,只是遇到过。”   严柘说:“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随便聊了聊。”本科生也很无辜,身为曾经同专业的师弟,和解师兄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他还是和严柘接触太少。   他学作曲的表哥早就警告过他,严柘只是看起来平易近人,内心完全不是,严柘平等地看不上任何人。   “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严柘火大极了,说,“总之你别再去骚扰他。”   本科生也有点慌,忙道歉说:“我没有,我只是看解师兄……他很可爱,就找他聊了几句而已。”   严柘炸了,道:“你有病吧!”   旁边人都看过来。   本科生刹那尴尬得要命。   严柘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放低声音说:“差不多点得了,那是我老婆,你离他远点。”   “好的,我知道了,”本科生被偶像责问,一时间无地自容,说,“师兄对不起,再见。”   本科生快步走了。   “……”   严柘感觉自己稍微有点过了,但是……   解弋可爱他不知道吗?解弋当然最可爱了。还要别人说?什么闲杂人等,还因为解弋可爱就去找他聊天?   严柘很快又觉得自己打压“粉丝”的逾矩行为,合情合理。   解弋在练功房里跳芭蕾。   天已黑透了,他没有开灯。他不太想被经过的人看到他在跳舞。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他在月色里随意跳着他喜欢的舞步。   男芭蕾舞者不常穿足尖鞋,练功也与女舞者非常不同。   但解弋现在没有在追求什么,他只是享受他的时刻。   小时候他还没发育,基础学习阶段,也是跳过女角的,天鹅湖,吉赛尔,睡美人,他都跳过。   他喜欢芭蕾中轻盈的自己,也喜欢展现柔韧与力量的自己。当他是个芭蕾舞者的时候,他爱自己的全部。   严柘烦得要死,回到排练室,也没有很好的排练状态。   下午闹了那么一出,所有人今天的状态都不太好,都很需要休息。   导演索性宣布,今晚就这样吧。   大家反而松了口气,呼朋唤友要出去玩一下。   严柘却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去找解弋吗?他很想解弋,但他这个德性,不小心就会像昨天,又把解弋吓到。   “我们出去烧烤,”编导组组长叫他,“去吗?知道你不吃那些,去喝一杯怎么样?”   组里朋友们关心地看着严柘。   “放松下吧。”大家都说,“严柘,你太紧张了。”   练功房里,九点多了。   解弋准备回去,他听到外面有人来,这个时间会是谁?他还穿着芭蕾舞服,下意识退到了帘子后面。   严柘摸钥匙要开门,发现门锁开着的,他疑惑地推开门,里面没有人。   被酒精麻痹少许的大脑又让他忘记了门锁的事,他走进练功房,把门关好。   帘子后的解弋看到是他,犹豫要不要出声,让他看到自己在重拾芭蕾……好像也很好。   严柘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他把帘子掀开,要快乐地走出去,向严柘展示迎来蜕变的他。   但严柘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这边,他也没去开灯,他脱掉了外套,随手丢在门边的地上,紧接着甩开了鞋,他就那样赤脚跳起了舞。   “……”   解弋站在帘子旁,他静静看着严柘。   跳舞的严柘,他的严柘,真好看。 第21章 假凤虚凰   严柘今天的舞,没有在追求什么,想跳什么,就跳什么。   他跳了一连串高难度的舞蹈动作,这对他来说不难,只是不像平日里在解弋面前的刻意炫技,今天这里没有观众。   他也在享受他自己的时刻。   每一个人都在说,严柘,你太紧张了,你不必如此。   严柘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状态很不好,他太紧绷了,且他放松不下来。   毕业作品和他从儿时至今参加过的比赛,做出过的表演,都不同。   《凤凰》是由一群和他朝夕相伴数年的同学,为他量身定制,是真正能够代表他自己的作品。   晚上在烧烤店里,这些同学们都对他说,没关系,你已经很好了。   十五岁青少年赛事大满贯,大学里频繁地代表学校出去表演,乃至后来更是数次登上更大的舞台。   严柘的天赋被充分地挖掘了,这一路上,他遇到过无数伯乐,机会和光环都降临在他的身上。与其强调他是不世出的天才,不如更直白地点出,他是何其幸运。   而这过于顺遂的二十六年,让他狂傲不逊,令他目中无人,他在《凤凰》的排练中,渐渐意识到,他已经无法让自己表达出任何一种克制的情感。   凤凰在多种生命体验中得到了沉淀,它睥睨众生的王者光环之下,有着丰富的智慧和对世界的悲悯。   无论怎么跳,严柘都是错的。从他这具凡人之躯发散出来的情感,就是错的。   他孤独地跳了许久,汗水顺着他散落的头发滴落在地板上。   他慢慢平复着喘息,静静矗立在那里,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也许是哭了。   他试图去感受凤凰伟大的灵魂,他要断开他的身体与浮夸自我之间的连接,他应该成为凤凰。   他的脚尖旋转,他一个大跃身,他浸泡在了《凤凰》的湖水中。   他成为了它,它展开了火红而盛大的羽翼。   它很孤独。它离开万年所栖之梧桐,想要去看看世界的模样。   站在墙壁一侧的解弋震撼了。   在他发现严柘哭起来的时候,他就噤声了,他知道严柘不会想被他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解弋很理解他,他也在遭遇一个天才折戟的困境。   直到严柘跳起了《凤凰》。   解弋的心脏跳得很快。他亲眼看到严柘在跨过困境的沼泽。   凤凰从湖中游弋而上,它拖着一身湿漉漉的羽毛,信步徜徉在湖畔。   如银的月光,恰把光滑的地板照出了一湾莹莹的湖水。   凤凰绕湖自照,如同纳西索斯一般,它为自己的美丽着了迷。   丛林里发出响动,有只别的鸟儿来了。   凤凰停下了缱飞的舞步,它转过去看,它本能地扇动着羽翼,展示它的强大与威严。   朦胧的月光里,美丽的鸟儿从林中翩然而出。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天鹅,它的羽毛反射着月光,它如月亮一般皎洁神圣。   凤凰不知所措,它被迷住了,它对这高贵神秘的鸟儿一见钟情。   它不知天鹅从哪里来,它围绕着天鹅,用自己长长的翎羽包围着,试探着天鹅。   凤凰与它交颈,逐渐亲热了起来。   解弋从靠近严柘,就闻到了很重的酒精味道。   但严柘的气质很沉静,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更温柔百倍。   解弋与他共舞,被他完全迷住了。   他打开了自己。   天鹅主动向凤凰奉献。   凤凰得偿所愿,它和天鹅在月光下的湖畔,开始了情到深处的交尾。   但这真的很疼。   解弋差点哭了。   他苦中作乐,心想,鸟类有没有生殖隔离啊。   天啊,真的好疼。   两只鸟儿在湖畔忘情地索取彼此。   白天鹅纤细的颈项和身体在凤凰的喙和爪之下辗转,它数次想要逃开,被凤凰不费吹灰之力就噙了回来。   从星辰穹顶到朝阳初升,从大雨滂沱到虫鸣阵阵,四季轮转,沧海桑田,湖水涨了又退,岸边的水草从干涸到丰盈。   凤凰彻底占有了天鹅。   严柘睡着了,他像是终于得到了释放的鸟儿。   凤凰沉眠。从一个美梦,进入了下一个美梦。   天鹅舔舐着羽毛,它受了点伤。   解弋几次觉得自己要死了。但这个过程,他又觉得充满了幸福。   总的来说,这是他很喜欢的结合。中途他也有点害怕,不过严柘是真的很会。   ……他又有点不高兴。不过算了,现在严柘完全是他的了。   他亲了亲严柘的唇。他用两人的外套盖住他们的身体,才缩在严柘怀里,也困得睡过去了。   天亮之前,解弋被校园里工人打扫卫生的动静吵醒,他忙爬了起来,推了推严柘。   严柘没有动静。   死了吗?解弋吓了一跳,昨天真的太过头了吧。   他把手放在严柘的心口摸了摸他的心跳,确认这个宿醉又跳舞跳到脱力的家伙只是在睡觉,没有出别的问题,才放了心。   借着黯淡的光,他看到了地板上乱七八糟的痕迹,这可不行。   他去拿了拖布和抹布,把地板擦了。直起身的时候,感到有什么流了下来。   “你快起来。”他轻轻踢了严柘一脚。   严柘睁开了眼,视线挪到解弋身上,叫了声:“宝贝。”   解弋还没再说话,他又合眼,睡死了过去。   解弋不舍得离开严柘,但他显然需要快点去清理下。   看严柘这醒不过来的模样,解弋很想打他一拳。   最后解弋还是单膝跪在他旁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可不是拔x无情,我会对你负责的。解弋心想。   他现在要回去洗个澡,等严柘醒了,他会告诉严柘,昨晚很好,他很喜欢。   严柘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   走廊里有同学经过,有人早上来练功了。   严柘茫然地看看四周,头有点痛。   昨天就睡在练功房了吗?   他好像,做了很长……很好的一个梦。   去冲澡的时候,严柘发现事情不对了。   热水淋得他背上刺痛,他去照了下镜子,背上有几道红痕,这痕迹……啊?   碎片式的回忆山呼海啸地涌入严柘的脑海。   他……和天鹅……做了?   严柘昏头涨脑去吃早饭。   在食堂里,他刚坐下,有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组里作曲同学的表弟,那个学芭蕾的本科生。   严柘:“……”   “昨天的事……”本科生道。   严柘:“……”   本科生用手指挠了下脸,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严柘:“……”   本科生说:“严师兄,你状态不好我能理解,我是真的很崇拜你,你对我那样,我也不会和你计较。”   严柘:“……”   本科生:“但是你要打起精神来啊师兄。”   严柘:“……”   本科生说完了,起身要走,严柘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   本科生刹那脸红了,昨天被严柘当众凶了下的尴尬他还记得,今天是鼓足了勇气才来给偶像加油,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严柘从头到尾会错了意,慌忙撒了手。   “昨天,”严柘艰难地问道,“昨天……是你?”   本科生昨晚听说严柘喝多了,睡前还去了严柘寝室一趟,送了解酒药,当时严柘还没回去,他就放在严柘的桌上。   “对,就是我。”本科生为偶像献爱心,被发现了,腼腆地笑了笑。   严柘:“………………”   本科生的同学叫他,他和严柘告别,起身开开心心地走了。   严柘的天塌了。   解弋洗完澡换了衣服,有点发烧,睡了一会儿,又起来翻出退烧药和消炎药,吃了。   他心里忍不住一直很想严柘,又觉得很害羞。   和严柘说什么好呢,直接夸他表现好吗?   就……表现也不太好啊,这么疼。   好像也不能说他不好吧,别把严柘给气死。解弋想到他被自己气到那个表情,就好想笑。   想不出该说什么。   等严柘醒了,应该会来找他。   解弋握着手机,又睡了一会儿。   直到他醒来,也没有收到严柘的任何消息。   还没醒吗?都九点了。   他只好发消息问严柘。   解弋:你在干什么。   严柘:在排练。   解弋看了好几遍,有点茫然,不敢相信。   在他们发生关系的第二天,严柘就只发了三个字给他。   所以……   不是严柘表现好不好,是他表现不好吗?   严柘回复了解弋,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他完了。怎么莫名其妙就和莫名其妙的本科师弟……   非常无辜的本科师弟下午又没课,跑来了排练室玩。   严柘一看到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本科生也察觉到了严柘有点奇怪。   “师兄?”他主动来和严柘说,“你不用这么别扭,昨天的事,我真的不介意了。”   严柘心想……   严柘什么也没想,他现在只想死。   解弋在公寓睡了一整天,他没有再给严柘发消息,他不知道严柘怎么了。   总之他要先睡觉,他很不舒服。   就算严柘现在再找他要好评他也不会给了。   这根本不能给好评,后劲好大,好痛苦。   傍晚时,他半梦半醒,还握着手机,一有消息进来,他就醒了。   是一个研一同学。前几天这同学还说过他“恋爱脑”。   同学问他:你没事吧?   解弋:没事啊,有点感冒,没去学校。   同学迟疑了片刻,又发来消息:失恋不是什么大事,别太难过。   解弋吃了一惊,说:我没有失恋。   同学又迟疑了,输入半天最后没发来消息。   解弋说:怎么了?   打醒恋爱脑的好办法是眼见为实,同学最后说:我不说了,你自己去研三排练室看看吧。   解弋摸了摸额头,好像不烧了,他起来穿了衣服,去了学校。   严柘和本科生这半天里奇奇怪怪的“互动”,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甚至已经添油加醋传了出去。   排练室门外的走廊里。   严柘心情很复杂,看着面前的本科生,他想道个歉,但这事好像不是道歉就能过去。   本科生狐疑地说:“师兄,你不是因为昨天的事,以为我对你有那种意思吧?”   严柘:“……”   本科生马上表明立场说:“我有男朋友的。”   严柘:“……”   本科生说:“我只是崇拜你,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严柘觉得自己该松一口气,至少……至少个鬼,他就该去死。   “你的意思,”严柘道,“是当没事发生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本科生道:“对啊,这事就不用再提了。”   严柘道:“哦,好,谢……”   他想说谢谢你,又觉得很奇怪,谢的是什么呢?   解弋上了楼来,他奇怪地看着那两个人站在那里说话。   严柘在讨好那个人,解弋看得出来。   “严柘。”解弋叫了严柘的名字。   严柘吓了一跳,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解弋。   “……”   解弋也看出来自己不被欢迎。   他退了退,转身下楼走了。   “这不对吧。”本科生说,“你老婆不是误会了?你还不快追去解释下。”   严柘说:“晚点再说吧。”   他看着本科生,还想再和这人把事情完全说清楚。做过的事他会认,如果需要承担责任也该他来担。   本科生对偶像的认知又被颠覆了,忍不住道:“师兄,你都有老婆了,在外面就规矩点吧。”   严柘满头黑线。恨不能天上来道雷,劈死他得了。   解弋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昨晚刚那样过,严柘就变心了?不喜欢他了?   对啊,他还没见过严柘,只听过严柘的时候,传闻中严柘就是这样的人啊。   解弋不再是十六岁的自己了,他不会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严柘在躲解弋。他面对不了解弋。   这要怎么解释,喝多了,跳舞跳颠了,和路人甲发生了关系,还不止一次。   这事说出来,都要脏了解弋的耳朵。   我这个渣男最好死远点,不要去污染解弋的眼睛和他周围的环境了。   解弋断断续续低烧了两天,最终还是很尴尬地去看了门诊。   医生是位阿姨,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说:“你几岁了?自己来的?要帮你报警吗?”   解弋很羞愧,说:“不用的。”   医生看了病历,确认解弋成年了,明显松了口气。   帮解弋做检查的时候,她很温柔地说:“有点疼,你忍一下。”   解弋忍了两天的眼泪才掉了出来。   严柘和解弋断联了一周。   第六天,他远远看到了解弋。   解弋背了一个电脑包,从图书馆里出来,他走路很慢,低着头,心情也很不好。   严柘想叫他,又觉得没脸,站在那里看着。   解弋感觉到了,回头,也看了严柘一眼。   严柘被他看傻了。   解弋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严柘想过去,解弋快步逃走了。   解弋在校门外打了辆车,在车上哭了一会儿,司机师傅还给他一包面纸。   刚才在图书馆遇到的同学也发消息问他有没有事,听别人说他下楼就遇到了严柘。   同学:不要理他了,他如果纠缠你,你告诉我们,我们研一生都站你这边。   世界上这么多好人,都被解弋遇到了。   最坏的就是严柘,也被解弋遇到了。   解弋去了上次去过的那家顶奢酒店,那次在那里吃下午茶,很好吃,只是坐在对面的解一舟讨厌,他都没吃几块点心。   他今天很想吃点甜的。   他吃了点心,喝了茶,心情好了些。   酒店里的钢琴师是个外国帅哥,琴弹得很好,解弋欣赏了片刻,忽然发现他侧脸长得有点严柘,又不想看他了。   解弋无聊地发着呆时,比严柘更讨厌的解一舟来了。   他刚从欧洲回来,在这家酒店住,一个身材很好很漂亮的女孩挽着他的手臂,在进入大堂吧之前,解一舟和她道了别。那女孩看起来比解弋大不了几岁。   解一舟坐下,拿了解弋的点心吃,说:“经理上次看见你了,跟我说看着像你,我还以为他看错了。”   解弋说:“刚才那是你女朋友吗?”   “昨天晚上是。”解一舟道,“你怎么回事?”   解弋不想和他说自己的事,觉得这人脏得要死。   只要有解一舟在,严柘在讨厌榜上永远只能排第二。   解一舟擦了擦手,看着解弋,这小孩长得和高老师二十出头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解一舟想起当解弋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也曾经抱着他的腿,甜甜地叫“爸爸”,他也真心喜欢过这小宝宝一阵子,后来有了新的好玩的事物,把孩子忘了。   可能这辈子他也就这一个孩子了,还是要对解弋好点。   不然将来老了,这小孩肯定给我拔管。解一舟自嘲地想道。   “还吃吗?”他说,“再点一份。”   解弋道:“不要了,我要回学校。”   解一舟还是点了一份,让打包。   “送你回去吧。”解一舟道,“正好没事。”   他父爱发作,想单独父子局,就没让司机开车,自己握了方向盘。   路上解弋也不理他,独自坐在后面,看着窗外发呆。   几天没见,瘦了不少,气色也没前阵子好。   解一舟问:“你对象欺负你了?”   解弋说:“没有。”   解一舟自以为是地说:“你要强硬一点,你这么漂亮,基因也好,多会投胎,哪方面对那小子不是降维打击?别对他卑躬屈膝的。”   解弋说:“我没有。”   “学校里人都说是你倒贴他了,”解一舟打听过,道,“说他一年能换好几个对象,对你说甜言蜜语都是哄你的,对多少人说过的,就你一个当真。”   解弋心态快崩了。   “没有,”他不愿意在解一舟面前丢脸,道,“才没有,都是别人乱传的,他只喜欢我一个。”   解一舟从后视镜里看他,觉得他怪可怜的,自己好像也曾经这么可怜过,说:“没事,你们搞艺术的不都这样?他乱来,你也多找几个偷吃一下,你俩不就平衡了。”   “……”   解弋心想,我的基因好在哪,我的基因坏透了。   严柘提着一个肯德基袋子,里面装了蛋挞和吮指原味鸡。   他在解弋的公寓楼下徘徊,想上去后,要怎么和解弋解释。   解弋能原谅他吗?恐怕不能,他自己都很难原谅自己。   解一舟没打算上楼去,这公寓是他租的,他想进去随时能进去,不过修复父子关系也要一步一步来,一下子登堂入室,太着急了。   因此他没把车开进地库,停在了路边。   “你会被罚款的。”解弋说,“这里不能停车。”   解一舟说:“我那么多钱,总要给公共交通做点贡献。”   解弋没有说话,他下了车。   解一舟也下车,拿了打包的点心,从车前绕过去,交给解弋。   解弋长得实在太像高老师了。解一舟感觉自己还是很深情的,他忍不住摸了摸解弋的脸,占自己儿子便宜不叫占便宜。   解弋接了点心,没有防备,被摸了下脸,两眼瞪得圆圆的。   “这就对了,精神点。”解一舟满意了,说,“上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解弋一言不发地走了。   解一舟看他进门去,对自己今天的慈父表现相当满意,打了个响指,上车,也开车走了。   旁边灯柱后的严柘围观了解弋被开宾利的霸总“占便宜”,天又塌了。 第22章 前程似锦   严柘跟着解弋来过很多次,公寓大堂管理员认得他,友好地打了招呼,才给刚上去的解弋打门禁电话,说有客来访。   解弋刚进门,还以为解一舟没走,又要展现什么奇怪的父爱。   “别让他上来。”解弋原样把解一舟刚才的话还给了他,说,“请转告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管理员把这话转告了严柘。   严柘只好离开大堂,在路边站了会儿,又蹲了会儿,愁肠难解,最后还是给解弋打了电话。   解弋用音响放了一段西西里舞曲。他赤着脚在客厅里自娱自乐地舞蹈。   他跳一段男角,也跳一段女角,他的身体无限舒展,他快乐无比。   爱情让他很快乐,但也不总是快乐。   重新回到芭蕾中是他做过最好的决定。生活是生活,芭蕾是芭蕾,生活偶尔摧折他的时候,他可以打开任意门,回到芭蕾母亲的怀抱里。   手机响了又响,解弋终于听到了。   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一瞬间失去了笑容。   他讨厌排行榜上的第二名来了。   “你好。”解弋说。   “……”严柘道,“宝宝,我在你楼下。”   解弋想了下,才想起四十分钟前,管理员说有访客。   “原来是你呀。”解弋道,“你的事忙完了?”   严柘道:“我能上去吗?”   解弋说:“不能,电话里说吧。”   严柘道:“我想当面跟你说,可以吗?”   解弋说:“那你等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解弋冲澡换好了衣服,走出了公寓大门。   天已经黑透了。   解弋大约比一周前瘦了一点,下巴尖尖,显得一双眼睛更大。   他看到严柘手里红白配色的袋子,他还是很有礼貌,说:“是给我的吗?谢谢,但是我吃过了。”   严柘把那早就冷透的袋子随手丢进了垃圾箱。   这真的太浪费了。解弋心想。他没有说出来,他要全神贯注,少去想其他的事。   他没有谈过别的恋爱,但是他的某种天分在最近这几天里觉醒了。   他还不知道严柘要说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也许听起来会很好听,严柘是很会说话的,任何糟糕的事,被严柘粉饰一番,都会变得不那么糟糕。   不过他知道现在这个场合,看起来是情感纠葛,其实是一种恋人间谁掌握权力的角力。   严柘今天还没有想动用他的语言天分,经过这几天的回避和挣扎,尤其被解弋仇恨地看过那一眼,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应该给解弋一个诚实的交代。   他看了解弋许久,说:“我和别的人发生关系了。”   “……”   解弋睁大了双眼,他想破头也想不出会有这种事。   他从没认为严柘是个处男。只是和他恋爱前的事情,他不在乎,已经和他恋爱了,还这么做就是出轨,那就该死。   那么,现在要怎么做,应该打他吗?先打哪里?   他上次和人打架还是和那个立陶宛的芭蕾女舞者,两个饿了一天的未成年人为了一份水果,他不会打架,无意中揪到了那女孩头发,她哭了,吓得他赶忙撒了手,女孩一脚踢在他要害上……   等一下,在想什么。   解弋已经没办法全神贯注了。   他又开始有点怀疑,这才几天而已,那天晚上,严柘就足有四次。   人类可以这么频繁吗?严柘不会死吗?   严柘倒是一向知道解弋脑子里很多想法,思维相当发散。   只是他没想到解弋现在也会发散到没边的地方去。   “对不起。”他低着头,感到与愧对于解弋,也愧对于自己纯真的初恋。   解弋看他这模样,又觉得八成是真的了。   这个人不能要了。   “是那个学芭蕾的师弟吗?”解弋很生气了,但他还是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想知道是在那晚之前,还是之后。   严柘说:“上周,我说让你自己吃饭,别等我,那天晚上。”   解弋张了张嘴巴。   啊?   那不就是……啊?   严柘没有就自己的“出轨”附加什么额外的解释,是喝多了,还是跳舞跳颠了,总之导向的是他背叛了解弋,这一个结果。   解弋经常觉得严柘是个笨蛋,除了跳舞以外,做什么都笨得要命,只是舞蹈学院是舞蹈家的绝对主场,严柘的光环太多了,暴露的机会没有那么多。   只是解弋也没想到严柘能有这么……怎么真是个傻子。   严柘等待解弋的宣判,解弋迟迟没有说话,严柘的心悬在半空中。   他还心存1%的侥幸。剩下的99%,他知道解弋一定会离开他。   生人进自己的房间都会焦虑发作,解弋不大可能会容忍他做出这种事来。   解弋简直要被荒唐得笑出来了。   “你这一周躲着我,”解弋不能理解他,说,“是在想要怎么掩盖你和别人上床的事吗?发现掩盖不了,才来找我坦白?”   “当然不是,”严柘道,“我太慌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解释。“   解弋静静看着他犯蠢……说:“那个师弟是怎么说?”   严柘道:“当没事发生,让我不要再提。”   解弋:“……”   那师弟和解弋接触过几次。解弋不太喜欢他,气场不和,但也觉得人家……不应该是个神经病。   解弋茫然地说:“那你现在来对我说明情况,是希望我怎么样?”   严柘没有说话。他很悲伤。   解弋是真的要被气笑了。他突然懂了,全都懂了。   “我们……”解弋说,“分手,就这样吧。”   严柘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很红。但他还是没有说话,他现在说不出任何话来。   解弋觉得他有点可怜,但是也很难同情他。   解弋说:“不是因为你和别的人怎么样。”   严柘没有明白,双眼通红,又有点疑惑地看着解弋。   “你做错了事,就可以一周不理我吗?”解弋道,“这一周,你不是面对不了我,你是面对不了你自己,你觉得自己做了这种事,你变得没有那么完美了,是不是。”   严柘:“……”   他现在脑子是僵硬的,这几天都是如此。   解弋说的话,他只能思考一部分。够了,这部分也够了。   解弋说:“春节在你家里,因为你发现我年纪比你以为的要小,你不想和我谈恋爱,所以你拒绝了我。过两个月,你的舞蹈遇到了困难,你需要我,你又当做没有拒绝过我,你要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想要谈。”   严柘想解释不是如此。   他是真的喜欢解弋,也是真的介意过解弋的年纪。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是真的。”解弋说,“可是你的感受,你的舞蹈,是并列第一的重要,这也是真的。我的感受呢?你在乎过吗?”   这无疑是把两人之间日积月累的问题彻底大白于天下。   严柘不知道吗,他知道。   他忍不住说:“我可以改的,宝宝,我真的很爱你。”   “你不会改的。”解弋说,“你……你出轨,最受伤的不是我吗?你不也还是先考虑你自己的感受,你心情平复了,想起来找我解释,这一周我什么心情,你没有想到过。你已经知道我一定会和你分手了,对吧?看起来是我提出来,其实是你想好了,你做好了准备,只是来等我说出口。”   严柘一时间无话能应对。   他和解弋恋爱认识大半年,恋爱几十天,因为解弋的外表和性格,他要怎么样,解弋也很少反对。   解弋可爱,顺从,乖巧。   以致于很多人,包括严柘,常常忽略一个事实,儿童时代就独自求学的解弋,从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没有温暖的家庭,受过很多伤,也许会生长出一个缺爱的小孩。   但那不是解弋,冷冽严酷的外部环境,孤独执着的求学之路,滋养出的是他冷静平和的性格,和喜欢游离在人群外的围观者视角。   他有过短暂的示弱,只暴露在伤痛难忍的时候对他的母亲,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对他信任的恋人。那都很短暂,他很快就会收起来。   他没有一定要依赖谁,或是一定要被谁爱着,才能很好地活下去。   他是一个果断的人。他想要,他会去要,被拒绝,他也不会纠缠。   他不想要了,他就不要了。   “你来之前,”解弋说,“我想你能说出什么事来,你为了舞蹈殚精竭虑顾不上理我,我都还能理解,结果为了这种事,你……其实……”   那天晚上的正主是他。   解弋想了想,没有说出来。   凭什么让严柘知道真相,就让他自己难受去吧。   严柘这种完美主义的艺术家,会永远,永远被这根刺卡着。   解弋想到严柘以后每次想起这件事都会如鲠在喉,一下就爽了。   “分手。”解弋抱着一种轻微的报复心理,报复严柘害他发烧发炎,还在陌生人面前哭过,他说,“你教我做课题,我帮你体验到了凤凰的求偶期,扯平了,你别再说什么过河拆桥,我可不欠你什么。你回去跳你的舞吧,再见。”   他要回公寓去,严柘一把抓住他,又立刻意识到什么,忙松开了手。   “我……”严柘已经彻底碎了,道,“我真的很爱你。对不起。”   “我知道,谢谢你。”解弋道,“我祝你……”   他想说点什么显得他很凶狠的话来,阴阳怪气一下这个笨蛋艺术家。   他现在很讨厌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懂严柘。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严柘误解那晚的对象时,严柘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他和天鹅做了爱。   而不是哪个具体的人。   因为解弋亲历那天晚上。   严柘的很多动作都不是人类的动作,他在用鸟儿交尾的方式,他是凤凰的化身。   他没把他自己和解弋当成两个人。   爱你的舞蹈去吧。解弋现在真的非常恨他。   严柘听到解弋说“谢谢”的时候,眼泪就滚落了起来。严柘已经在极力忍着了,还是没能忍住。   比起自己预期中的分手,现在的情况对严柘的打击变得更大。   别人说他什么都好,他选择性地听进去一些,另一些还是因为主观选择忽略,他就是平等地看不上别人。   解弋对他的评价却如晴天霹雳。他轻浮,自大,傲慢,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这都是事实。   解弋还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不想要严柘了,但他也还是很喜欢严柘,看严柘哭成这样,又觉得,还是别太恶毒比较好。   于是他礼貌地说:“师兄,我祝你前程似锦。”   他也不懂他哪里说错。严柘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些。   他们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分了手。   严柘以前没有很清楚地想过,他为什么会爱上解弋。   从前他也遇到过和解弋一样漂亮的人,也遇到过很多可爱的人,却也没有对谁如此热烈的心动过。   他有时粗浅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粗暴地下了结论,这就是命运,他在遇见解弋的时候,忽然被丘比随机射中了而已。   在解弋抛弃他的时刻,他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新生解弋做课题不得入门,他扔给解弋几本枯燥难解的书,不能说完全没有难为人的意思。解弋一周就读完了,还写了读书笔记。   他以为解弋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开得了题,半个月后解弋已经把总纲搞了出来。   他要解弋每日看他练功,知道解弋表面答应,背地里一定骂骂咧咧。   他每天早上六点到练功房,不住学校寝室的解弋每天都会按时甚至提前到。   解弋从没说过自己会画一点素描,是严柘翻看他的本子,发现他画过自己练功几个高难度动作的结构透视图,还在旁边做了发力技巧的分析小结。   解弋讲述自己受伤和放弃芭蕾的经过,严柘每次听了都很心痛天才的陨落。   但解弋自己从没为此落泪,即使他离开了芭蕾,那是他曾经的荣耀。   他不那么热情,多数时候看起来是冷淡的,会让人忽视他内在有着坚韧向上的力量,忘记他,一直是个很果断的人。   失去解弋这一天,严柘再一次爱上了解弋。   这是严柘这辈子眼泪最多的一天,他几乎一路哭着回到了学校。   坐在排练室里,周围同学也惊呆了。   严柘你是水做的吗?   编导组组长过来,说:“要不今天休息下?”   他猜测严柘恋爱受挫,好心提议:“你家解弋可能在练功房,你去找他玩一会儿?”   严柘疑惑地看组长。他没去,解弋独自在练功房做什么?   组长诧异起来:“你?不知道他申请双学位吗?他要辅修芭蕾舞表演,最近都在练习芭蕾啊。”   严柘:“……”   他有那么多耳报神。解弋穿了什么衣服,和谁说了什么话,从哪个校门出去玩,在哪个角落坐着晒太阳,只要他想知道,他都能知道。   可他竟然不知道解弋重拾了芭蕾。   所以……   严柘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他早一点关心,早一点知道,他就不会把天鹅当做别人。   但是解弋离开他,不是因为他错认了天鹅。   他不记得那晚的细节,只记得感受,是他身为凤凰的完整感受。而这八成也怪不到酒精的头上。   他回想在公寓楼下,解弋的表情,和表达。   解弋爱他,恨他,理解他,果决地放弃他。   解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排练吧。”严柘说。   凤凰起舞。严柘在舞蹈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知道自己得到过什么,也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还模糊知道了,自己想要找回什么。   解弋还是很难过的。   他提了分手以后,回到公寓里,每个分手的人都如此,独处时回忆会瞬间袭上心头。   这里有很多严柘留下来的痕迹,他们在玄关接吻,在沙发接吻,在浴室接吻,在餐桌接吻,在阳台接吻……怎么每次都要接吻?就没别的事了吗?这恋爱谈得这么无聊?   解弋是在真正做过那事以后,才真正觉察出一点意思来。   以前接吻到后面,他都只觉得有点累。严柘喜欢,他才配合一下子。   回忆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刚把严柘喷得狗血淋头,现在又想起严柘的好来,多数时候严柘还是一个迷人的男朋友,长得好看,嘴巴很甜,很会散发魅力。   打住吧。解弋心想。以后严柘就要用这一套去迷别人了。   解弋甚至在心里和自己打起了赌,严柘下一任会在毕业前找到,还是下学期当老师的时候真的搞师生恋。   ……还是不要搞师生恋。到时候他怕自己忍不住把严柘这烂东西举报了。   ……这学期也先不要谈。解弋感觉自己也受不了严柘真去无缝衔接。   解弋终究有点伤心了起来。   初恋就这样草草收尾了啊。   要从中总结一些经验来,譬如说,以后真的不要和艺术家谈恋爱了。   严柘为了舞蹈找他恋爱体验,他和严柘恋爱,何尝不是一种和艺术家的恋爱体验。   解弋只爱过两个人,第一个是高老师。   他认识严柘的时候就感觉到严柘也是那样的艺术家,自私的,自恋的,舞蹈和自我感受放在首位。   是他不信邪嘛,还是要试试,好了,失败了。   我是不是有点俄狄浦斯情结啊?解弋开始了离谱的怀疑。   当然他应该是没有的。   确切地说,他和严柘分手的原因,是他已经没有儿时的力气,再次飞蛾扑火地去爱一个艺术家了。   小小的校园,两人还是时常会遇到。   严柘一个人在食堂里吃饭,餐盘里还是那些很难吃的东西。   他看到了解弋。   解弋也看到了他,还对他笑了笑。   他也对解弋笑了一下。   解弋心想,严师兄你变得有礼貌了呢。   他买了酸奶,走了。   严柘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心脏难受得像谁抽了它一下。   解弋咬着酸奶吸管,走在校园里,今天的酸奶真的很酸。   他再次注意到自己咬吸管的坏习惯,又一次和隐性的人格退化激烈地格斗起来。   六月下,毕业大戏接连上演。   其中备受全校师生以及各大舞剧团期待的,就是以严柘为代表的,本届中国舞相关专业最优秀的硕士生们共同呈现的:中国舞剧《涅槃》。 第23章 凤凰归巢   解弋收到了《涅槃》的赠票,研三有几位师兄师姐对他真的很好。   他去找孔老师交流课题的时候,孔老师也问了他要不要去看,以及有没有票。   热门剧目一票难求。   在孔老师担心的目光中,解弋知道自己和严柘分手的事,大概也人尽皆知了。   “我有票了,当然要去看的。”解弋很轻松地说,“这是我这学期最期待的事了。”   他非常想看“凤凰”的最终成品。   也许不会有人承认,他自己知道,他参与过这个作品。   演出那一天,天气不大好,乌云压顶,初夏的闷热天气。   但剧场里仍是座无虚席。   解弋的位置在第二排。   开场前,隔壁有人在搞社交,互扫微信,某某歌舞团的,某某媒体的。还有一位本校老师。   解弋听到他们在讨论舞剧,也在讨论A角舞者,那位严柘。   本校那老师在严柘本科时给他上过专业课。   他回答媒体问题的时候很骄傲,也透露了一些内情。   有些内容,解弋听过很多次,有些内容,他第一次听说。   他听过的,严柘拒绝了几个歌舞剧团的邀约,计划要留校任教。   他没听过的,严柘又改了主意,不会留校了,他毕业后要回他的家乡春城。   大幕拉开。   晨曦初露,高大的梧桐树间,投下月与日交替的朦胧光影。   如焰的羽翼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笙响,从远方渐近。   风起,梧桐叶摇动。   鼓点轻轻,雀啼阵阵。   朝阳光耀。   金色的梧桐叶间,凤凰缓缓现出了真身。   舞台上的严柘,就是最迷人的严柘。   他在技术层面永远是完美的,今天在舞台上的情感表达,也更上了一层楼。   舞剧的配乐灯光布景道具还有妆造,几乎无可挑剔,这是一台舞蹈表演的视听盛宴,从一开始就极其震撼,构建出的世界,令在场观众心驰神往。   解弋以前看过他们排练。没等到彩排,他就和严柘分了手。   一进入六月,他就心心念念很想快点看到这表演。   有点等不及了,偶尔还会有点小小懊恼……真应该看完带妆彩排,再提分手。   这舞剧只能看一次现场,真是太遗憾了。   忍一忍混蛋前男友,换多看几次演出,也还是很值得的。   《涅槃》堪称完美。   最后一幕中,凤凰茕茕独立,湖水中照出它的影子。   它的眼神中带着悲伤与慈悯,它怀念漫长岁月中那些来过又离开的,痛惜战争毁去的一切,它爱这世间万物,但又深知万物皆苦。   凤凰昂首,发出最后一声啼鸣,叩问天地,前路几何。   大幕徐徐落下。   掌声响起,多数观众还沉浸在这难以言说的情绪之中。   外面惊雷轰隆炸起。像是天地给出了无言的回答。   幕布和暴雨一起,完全落下。   幕布外掌声雷动。   幕布内,严柘呼出一口长长的热气。   小伙伴们冲了上来,每个人都眼含热泪。   全组人哭作一团,暂且不问结果如何,他们做到了。   灯光亮起,正式谢幕的时候,大家才真切感受到,演出是成功的。   谢幕谢了足有十几分钟。   许多观众久久不肯离场,有同学上来献花,也有媒体赶着要采访。   严柘现在没有力气说话,其他人帮他挡了下媒体,他只对着镜头笑着摆拍了下。   他朝台下看过去,演出中他全神贯注,直到现在,他一眼看到了站在第二排中央的解弋。   解弋还在拍手鼓掌,两人视线对上,解弋把两手举高过头顶,很用力地为他献上掌声。   师兄,你的演出很完美,我很喜欢。   严柘露出笑容,他扬起了羽翼,朝着解弋浅浅鞠躬。   此刻他还是凤凰,他单独对他的天鹅,谢了一次幕。   严柘回了春城。   离开的传说,会比他在的时候,更像一个传说。   解弋和他没有再联系过,却一直能不停的,不停的,听到他的消息。   严柘刚回去那阵子,解弋听说他进了春城一家艺术院校的舞蹈学院里工作。   没多久,听说他又调去省民族艺术研究所,参加国家社科基金的一个项目,研究民族舞蹈。   再后来……解弋听说,严柘结婚了。   解弋不是男同,也不能算双性恋,在认识严柘以前,他就不喜欢人这种动物。   诚如解一舟所想,解弋在青春期时认为自己最佳的伴侣,就应该是舞鞋那一类的事物。   他认为严柘也不是男同。严柘喜欢漂亮的人。   他观察过严柘发散魅力时随手撩过的对象,都是一些长相很出挑的师弟。   严柘不撩师妹也不是因为不喜欢,大概是撩女生比男生更有风险。   从这点上判断,严柘可能是双性恋。   以上是解弋无聊时自己得出的结论。   所以严柘结婚,也很合理。   这时的解弋已经在读研三了。   他对严柘的喜欢已经变得很淡。   听同学们说起严柘结了婚,他也只是平淡地想,不知新娘是什么样的人,总之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春城当地的女孩子就很漂亮,说话也都温温柔柔。   严柘是更喜欢温柔乖巧的人,正合他意。   解弋去过严柘家里,严柘偶尔和父母说一两句方言,他说方言的时候也比他说普通话要温柔很多,听起来都不那么轻佻了。   春城当地话不太难懂,仔细听就能听得懂,发音也很好听,即使发脾气,语调也很平静柔和。   其实是不是爱屋及乌,对春城的喜欢让解弋是不是有了层滤镜。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都已经快两年了。   还有半年多,解弋的双学位就都攻读完成。   他每天都很忙,要跳芭蕾,要做艺管课题。   从秋天开学到现在,他在解一舟的公司挂名实习,已经三个月了。   说起来他愿意去给解一舟打工,解一舟还挺诧异,他自己倒没什么不必要的别扭感。   解一舟公司的业务范围涵盖演出投资和经纪事务,和他专业对口,去哪里做牛马都是做牛马。   在别的地方偷懒还有道德包袱,在解一舟手下摸鱼,毫无心理负担,应该多摸些,摸得更响些。   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已经夜里两点多了。   解弋还是很精神,一点都不困。   他发现下午,他好像是误解了自己。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对严柘的喜欢变淡了,快没有了。   原来不全是。   是他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严柘结婚了。是结婚了啊。   不是死了。   严柘是和漂亮女孩组成了家庭,他给女孩戴上婚戒,掀开女孩的头纱,他们要接吻做爱生小孩。   严柘找到了要白头到老的那一个人。   冬日的深夜里,寒风呼啸。   解弋诚恳地许着愿,严柘最好是真死了。   严柘在南方好好地活着。   当然他也没有结婚。   严老师在艺术学院不定时上一上舞蹈课,多数时间在跟民族舞蹈研究项目。   正处结婚的黄金年龄,年轻有为的青年舞蹈艺术家,自己长得也很像个艺术品。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琴瑟和谐,原生家庭幸福无比,在翠湖边和滇池边各有一套房。   严老师这等货色看起来要上架了,预售期就引发了一些没必要的抢购热潮。   为了不被正式上架,快速立人设很重要。   “你们不晓得麦?”严老师张口就来,“我早就结婚噶。”   严老师还给自己买了一个戒指,很贵,精致奢华。   他每天戴在无名指上招摇过市,怕别人看不见,还要像小魔仙变身一样,抬起手晃一晃上面镶嵌的小钻石。   最终坐实了他已婚男子的身份。   被谣言包围半生的严柘,一点也不冤枉,多数时候他自己就是那个造谣传谣的源头。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也去过北京几次,每次也都低调地回学校看看。   有两次是出差公干。   也有几次是自费。   他去过他最熟悉的练功房外面,隔着门上的小窗,看到解弋独自跳芭蕾,穿着紧身芭蕾舞服,美丽而修长。   他也在图书馆楼下,等到过解弋背着电脑包,脚步匆匆地从楼里出来,头顶的呆毛在风里俏皮地一摇一晃。   还在下过雪的夜里,他站在解弋公寓楼下,数着窗格,找到装着解弋的那一个。   他知道解弋过得很好,解弋一个人也很快乐。   严柘每次从北京回去,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只是飞北京的双程机票贵得让严老师生气,去一次就得商演走穴,回一回血。   他这种自己打飞的跑过去偷偷看人家就很满足的心理,很有点变态的味道。   解弋长高了,不像以前每天不好好吃饭,他也开始三餐吃食堂,芭蕾需要力量。   他还是很漂亮,比从前更健康,更有生命力。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严柘每天最想做的就是怎么哄解弋和他亲热一番,他那时很狂热地想要得到解弋的全部。   现在倒也不是完全不想。也想的,不想才真是变态了。   但是只这样看看解弋,看到解弋不声不响地,像一株僻静处的灌木,不需要如何惊天动地,他自己就枝繁叶茂,花也开得很好。   严柘就也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快乐。   他最近没在春城,在更南的地方,有热带雨林的,曼岚。   他签约商演的舞团经理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演出项目在找投资,现在有一家公司负责这事的主管,是严柘母校舞蹈学院的校友。   “应该是你师弟?”经理说,“严老师,看看能不能联系下?”   严柘当即心态崩塌。   什么师弟,都去大演艺公司当主管了?他都还在基层吃土。   不过金主嘛。收一收这不平衡。   “叫什么?”严柘道,“我打听打听,不一定认识。”   经理说:“他这个姓应该是读谢吧,叫……解弋。” 第24章 南方以南   严柘安静了许久,说:“让我想一想。”   “好,好的。”经理答道。   他没有特别懂,以为严柘是要想一想,怎么去联络到那位主管师弟。   “我要好好想一想。”严柘挂了电话。   “……”   经理总觉得严老师的“想一想”,和自己以为的,好像不是一件事?   不过小李经理对此事的成功性,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家演艺公司是超大型企业,他们舞团演出这种体量的项目,在人家那里,可能连过会的资格都没有。大概还是要另寻其他投资方。   第二天一早,经理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严老师半夜里发给他的消息。   严柘:项目文书我来做,你醒了把资料发我一下。   经理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们这舞团很小,当然也很穷。   前身是艺术学院舞团,地方艺术院校资金匮乏,养不起,濒临解散,好在运气尚可,赶上了好政策,挂靠到了省剧院名下,苟延残喘了下来。   好处是有了编制。然而钱还是一点没有。   严柘肯和他们这小团签约,除了偶尔商演赚点外快,更多是为了能给他的学生提供一个实践舞台。   不忙的时候,严老师会带他的学生排练演出。算是和舞团各取所需。   超出的部分,严柘既没时间,也没精力。   这是天上下红雨了。严老师要亲自做文书拉投资?!   星期一,解弋主管打卡上班。   今天要开晨会,他穿了正装和皮鞋,只没打领带。   他坐在大会议室里,和一群看起来都和他差辈的中层主管们一起开会。   各部门主管一一发言。解一舟坐在首位,他不大关心这些琐碎事务,他在观察他的儿子。   主管们说的话,解弋有的能听懂,有的就听不懂。   听得懂就当场消化掉了,听不懂的他也做了个笔记,等散会回头再找人问。   勤奋,好学。解一舟很满意。   到解一舟发言,他就没讲正事,开始说起了冷笑话,拿主管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和一班中层见面,也不会有什么正事。大公司上了正轨,具体业务用不着他管,坐享其成,不出什么大差错就好。   解弋不打算学着说冷笑话,开始走神了。   解一舟也穿了正装,风度翩翩,笑起来像个和气的贵公子。   他讲的笑话比东欧局势还冷,主管们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很捧场地大笑起来。   大企业也是这样无聊的草台班子。   解弋刚穿着西装来上班的第一天,也还曾有那么一点紧张。   出门前照镜子,总觉得自己像小孩穿大人衣服,是来装模作样。   过了这几个月,他发现大家本质上都是如此。   五十多岁的副总在见集团董事之前,也在走廊里临时抱佛脚,背稿子,解弋在旁边都听会了,副总进去还是明显忘了词,胡言乱语了不少。董事也没听出来。   解弋从很久以前就不觉得自己是小孩。   这世上巨婴随处可见,凑合活着的更多。   人有多大,从不是靠年龄决定的。   这个观点,解一舟在某种程度上会认同。   他年过四十,看起来像三十出头,定期会去做医美,中年男人自我保鲜的愿望非常强烈。   他现在很喜欢他这唯一的小孩解弋。   自从解弋和一个年轻的舞蹈艺术家恋爱失败,他对解弋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父爱。   连这都能遗传到,只有亲生的才能如此。   “小弋总,”解一舟看向沉默的解弋,问,“你们部门就没什么事吗?”   解一舟是他父亲最小的儿子,他更有能力的兄长如今被称作“小解总”,他就只能做“舟总”。   轮到他的儿子,就是“小弋总”。   他给解弋配了最有资历的副总,手把手教做事,又给解弋配了很有干劲的年轻人,做马前卒。   既让孩子得到历练,也让孩子不至于太累。他如今真是很慈爱的父亲了。   解弋也早就察觉到了他很享受这个亲子游戏。   “我有一个项目想投。”于是解弋顺水推舟。   “说来听听。”解一舟露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解弋展示了PPT。   这是一个民族舞团的演出项目,演出很小,投资款额很小,小到其他人没想到解弋会拿出来说。   这不值得拿到周一早会来,让一群中层主管浪费时间参与讨论。   解一舟倒是很高兴,说:“有什么亮点?为什么想投?”   解弋想说亮点很多,既有民族舞蹈和新创意的结合,也踩在了传统文化传播的新风向上,而且首席舞者的履历非常出色……还有很多值得说的点。   这些他和自己的小团队讨论过,大家也都表示了认同。   但是他知道,在场这些人不爱听这个。   解弋道:“这家的文书做得最好。”   解一舟笑了,旁边人也就都笑了。   众人看向PPT,这项目书的展示,看得出,确实做得相当漂亮,很用心。   解弋说:“我喜欢,我想投。”   解一舟说:“表决下吧。”   所有人都举了手,就这么通过了。   就算赔个底掉,至多也就三百万,大不了解一舟自掏腰包帮儿子补上。   只当是陪着舟总哄孩子玩。众人如是想道。   解弋原本还准备好,要播放一段舞团资料里的演出视频。   现在看这样,倒也不用播了。   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段演出,也正是这段演出打动了他。当然项目文书也是真的做得是极好。   这么精彩的演出,可惜你们看不到了。解弋心想。   他真心替这些人错过了瑰宝,而感到万分遗憾。   解弋回到自己的部门去。   听说项目过了会,他的小团队成员都非常高兴,特别是年轻人们。   这个项目的文书,上个月就已经送来,原本大家看过,只觉得寻常。当下打着传统文化、非遗名头的各类项目,多如过江之鲫。   但他们部门能接触的项目不多,能赚热钱的可观项目,目前也还流不到小弋总手里。   就还是有成员,去和这家舞团联络了一下。   舞团一方热情邀请他们过去考查,并发了演出视频过来。   这个视频,改变了解弋团队的想法,特别是解弋本人。   那是一段篝火旁的傩舞。   舞者们在山林的火光中起舞,没有配乐,只有风声,火声,虫鸣声,还有舞者们的呼吸,和他们的舞动之声。   舞者们跃然于天地之间,他们热情奔放,自由洒脱。   主舞戴着最醒目的傩舞面具,他的表现更是最具冲击力,时而似神,时而回归到人,转变的几个瞬间,非常震撼。   解弋接连看了这视频几天,喜欢极了。   这个项目他是真的想投。   现在项目过了会,要正式推进一下,各人都去负责各人的部分。   解弋又有点烦恼,其实他不大喜欢搞舞蹈和舞蹈欣赏以外的工作。   他把项目文书翻了一遍。   舞团首席舞者是位少民同胞,之前他就看过,并记住了。   这位主舞的汉名叫做,岩罕。   简介里注明了他拿过的奖项,一眼扫过去都是些民族舞的小比赛,含金量也是有的,只是相比较而言,没有那么高。   民间果然卧虎藏龙,不愧是……彩云之南。   那一段傩舞里,高难度动作并不算多,但是解弋能看出,这位名叫岩罕的舞者,对肢体的控制能力是超一流的,每个动作他都跳得非常精准,收放自如。   一点都不输舞蹈学院那些所谓的中国舞大神。   他甚至觉得,岩罕很可能更厉害一些。   也许是因为在山野间舞蹈的缘故,这位少民舞者的野性美,显得比学院派更有张力。   他可没有在特指某个人。   “怎么连张照片都没有,”副总过来,他是解一舟的心腹,不太懂舞蹈,对解弋说,“让舞团发张舞蹈演员的照片来吧,看看长什么样。”   “这倒不用。”解弋说。   他不是不好奇这些舞者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   在亲眼看到演出之前,他觉得保持这份神秘,才是最好的。   何况舞蹈演员的美丑,本来就不是五官所决定。   从这个层面出发,解弋认为岩罕本人一定很好看。   解弋很想实地去看一看这个舞团的演出。   这是他第一个投资的项目,他也应该这样做。   这舞团的大本营,在春城。   那是解弋心中的香格里拉。   要去吗?解弋对于再次踏足那片阳光和鲜花的土地,有那么一点犹豫。   又一天。   负责和那舞团对接的成员转达了最新情况,回报说:“他们说主舞不在春城,在曼岚有演出活动。”   没在春城。   “说随时可以过去看他的演出。”对接专员和那边聊得都有点感动了,说,“真的太有诚意了,反复说,只要给他们一次机会就好。”   解弋又心动起来。   曼岚在南方以南,要越过北回归线,已经是热带了,和春城完全是两种风貌。   学校也要放寒假,他这之后就没别的事。   解一舟听说小弋总要去南方。   舟总又来闪亮登场了一次,热衷于表演慈父,说:“第一次考查项目,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解弋说,“我是要去看看我的项目。”   他强调说:“是舞蹈演出的项目,我是要去见一位舞蹈家。”   “这样啊。”解一舟听到舞蹈就脑袋疼,父爱迅速退潮,想了想说,“那我不去了,最讨厌舞蹈家。”   一月中,距离春节还有十几天,解弋登上了飞去曼岚的航班。 第25章 好久不见   曼岚国际机场。   舞团经理小李在出口外举着牌子接机,接到了投资方来考察的主管代表,共三人。   解弋,副总,还有一名年轻助理。   副总是代替解一舟来的。助理则是解弋自己挑的,也是个实习生,民族大学舞蹈编导专业的应届生。   曼岚地处热带,冬天里的气温犹如北京的五六月,出机场时下午三点多,一行人从隆冬的北方,倏忽就来到了初夏。   副总晕了机,疑似还有点中暑。   小李经理搞了个乌龙,他把实习助理认成了解弋,热情地又拖行李又帮拿外套,直到上车前,才搞清楚,旁边那个拖着小行李箱,自己背了电脑包的“小孩”,才是“小弋总”本人。   他手握严柘交给他的“锦囊妙计”。也事先听说了,解弋是自己母校的研三师弟。   那肯定是助理比较像。而小弋总本人,看起来分明就还是本科生的模样。   一番折腾,终于离开了机场。   小李开了辆租来的商务车,预算不多,经理也要兼职司机,他对金主代表们介绍说,今天当地村寨里有盛会,舞团在那里有演出,他现在直接带解弋一行过去看演出。   副总身体不适,在后面闭目养神,基本丧失了商务功能。   解弋对这安排倒是很满意,不浪费时间,直奔主题。   目的地是曼岚的一个民族村寨。他们到的时候,寨子里的广场已经人山人海,村民聚集在此,也还有很多外地游客。   场地正中,有一群人正在跳舞,穿着芭蕉叶制成的衣服,带了很夸张的面具。   “这是山神舞。”小李道,“以前是祭祀时的舞蹈,现在节庆经常都会跳。”   他把解弋带到预留好的位置,端了食物和水出来,才跑去忙表演的事。   解弋坐下看了一会儿场中的表演,很有趣,但能看得出,这些不是专业舞者,应该是当地村民在跳,是提供给观光游客看的特色演出。   有人敲了铓锣,村民们退场。   音乐响了起来,接下来才是舞团的正式表演。   专业舞团的服装和面具,显然都是村民们的升级版本,更精致就不说了,在设计上也都更能展现出舞者的体态。   舞者们的“山神”和村民们原生态的表演不一样,却也同根同源。很多动作眼见得是在古老的山神舞基础上,用更专业的舞蹈技巧来进行全新的阐释。   有了前面的对比,更显得那项目文书里的很多词汇不是在吹牛。   这个舞团确实是在原生态之上,在传承,再发扬。   领舞的“山神”,一定就是岩罕。   解弋很快就把认出来了。   岩罕的山神舞,和解弋看过他跳的傩舞,乍看有一些类似。   但是“山神”比起“傩神”更有一种精灵感,岩罕通过很多小动作的设计,让“山神”山中精灵的一面更得以展现,而“傩神”就有一种神秘的鬼魅感。   这两段表演各有所长。解弋都很喜欢。   岩罕真是一位令人叫绝的舞者。   山神舞结束。游客们纷纷鼓掌。   解弋更是起立鼓掌。   副总和助理也站了起来。助理也相当振奋,看来是不虚此行。   副总对舞蹈和民间艺术都不感兴趣,一把年纪,晕了机,来的路上又晕了车,坐在日头底下看了演出,还得陪解弋起立鼓掌……这“神神鬼鬼”到底跳的什么东西。   老头快要昏过去了。   “你快把副总送回车上,”解弋对助理说,“让他休息下吧,这里实在太晒了。”   助理扶着副总去了。   小李经理带着岩罕过来,岩罕端了两个竹筒制成的饮具,还戴着山神面具,面具后的双眼微微低垂着。   解弋说:“你刚才跳的真好。”   他学着在公司里学来的样子,伸手要和舞者握手。他第一次外出考察,其实也有点紧张,伸出手了,才注意到岩罕两手都端了竹筒杯。   “……”   岩罕把一只竹筒放在了解弋伸出的那只手里。   解弋只好接了。   “……”岩罕轻声说,“水水水。”   让我喝水吗?解弋茫然地喝了。   岩罕也喝了自己那杯。   解弋更茫然了。竹筒里是酒,不是水。   “哈哈哈。”小李经理干笑,解释说,“水水水是当地话,干杯的意思。”   解弋道:“哦。”   小李把两个竹筒都接过去,看看两人。   岩罕伸出手,和解弋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大,掌心是潮热的。   “岩罕老师你好,”解弋对优秀舞者发自内心的尊敬,自我介绍道,“我是华艺的解弋。”   “嗯……”岩罕说,“冒哆哩。”   解弋又茫然了。   岩罕看了小李经理一眼。   小李经理只得负责解释,说:“严……岩罕老师说你长得好看,冒哆哩是帅哥的意思。”   解弋道:“这样啊,谢谢老师。”   岩罕好像在面具后笑了起来,很快又看了眼小李经理。   “他就是当地人,不太会说汉话,”小李经理好似一脸惆怅,说,“可以和他说,他能听得懂。”   解弋有点遗憾,语言问题一定会限制舞者的发展。   难怪岩罕老师这么强大的技术和表现力,也没能从家乡走出去。   解弋看到岩罕的额角,还有脖颈上的汗水。   “面具戴着不热吗?”解弋道,“是不容易取下来吗?”   岩罕看着小李经理。   小李经理说:“山神不能在人前露脸的。”   解弋也看到了刚才跳山神舞的村民们在收东西,他们也都还戴着面具,大概真是如此。   有人叫小李经理过去。小李道:“你们聊一聊,我马上回来。”他不放心地看看岩罕,岩罕挥了挥手,他才走开了。   解弋有点尴尬。这几乎就是和一个不会说话的人相处了。   岩罕好像也有点,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解弋,和舞蹈的灵动比起来,现在这“山神”也有点呆。   “你们……”解弋想了想,说,“要在这里表演多久?”   岩罕比了个“三”的手势。   解弋说:“三天吗?”   岩罕点了点头。   解弋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问复杂的,这位老师也回答不了。   他观察岩罕的面具,看起来像是用泥土做的,又用纸张覆面,再画了拟兽的图案,猛虎一样的眼睛,还有兽牙。   又看岩罕的上衣,是件麻布短褂,应该是用植物颜料,画了民族特色图案,也是一种野兽,不知道是什么。   舞裙是芭蕉叶编的,很细致,看起来工艺不简单,也许是有当地民族技法的传承。   岩罕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服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解弋点了点头。   岩罕示意他,像是说可以摸摸看。   解弋忙摆手,表示不用。   “面具是一次性的吗?”解弋问。   岩罕摇了摇头,像是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解弋观察他的面具,自然会注意到他的眼睛。   岩罕很快把脸转去了一旁。   他是个害羞的舞者。解弋心想。不错,艺术家还是内敛一点比较好。   “你们除了傩神和山神,”解弋问,“还有什么别的演出吗?”   岩罕点了点头,他拿出手机来,点了几下,给解弋看。   解弋本来以为是要给他看视频,结果看到是微信二维码。   解弋从没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加过好友。   岩罕执着地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示意他,快扫。   解弋最终还是脸皮薄,扫了,加了好友。   岩罕的头像是一张彩色的简笔LOGO,解弋看那图形,认为应该是当地最有代表性的孔雀。   失踪的助理终于回来了,浑身湿淋淋的,走到小弋总面前,尴尬地正要开口,打了个大喷嚏。   他出去送副总,回来路遇游客项目,在体验泼水节。这能忍住不泼吗?不泼还是人吗?泼了,湿了,感冒了。   一行三人,刚来还不到半天,倒下两个。   已经快到傍晚时间,小李经理建议他们回去休息。   解弋坐了几小时飞机,又过来看演出,见到了期待中的舞者,很尽兴了。   他们上了车,和舞者们告别。   岩罕的个子很高,他在最后面朝着解弋挥了挥手。   解弋对他笑了笑,感觉到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也笑了起来。   天黑透了,小李经理才送资方代表到了人家自己订好的酒店里,让他们好好休息,事情明天再说。   曼岚地方不大,村寨离市区却很远,当地是非常著名的旅游城市,市中心很拥堵,公司给解弋他们订酒店的时候,选了一家度假村里的五星,不在市中心,但交通很是便利。   副总回房间休息区了。   助理换了衣服,生龙活虎了,到解弋的套房来,两人又看了次助理拍的山神舞视频,并把视频发在了团队群里。   小伙伴们纷纷表示,这真的很不错。   助理也都觉得这趟真是没白来,在群里和同事们分享曼岚的照片和见闻,又说自己玩了泼水节,得意地炫耀了起来。   解弋在旁边独自看山神舞。   助理觉得自己不太称职,终止炫耀,过来和小弋总聊天。   “真不错,”助理说,“岩罕老师真厉害……而且这神秘感也拉得很满,至今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解弋也觉得这太巧合了,两次舞蹈都是面具,很有悬念。   “这些演出方,”助理说,“为了拉投资,总要想些另辟蹊径的办法,各出奇招。”   很有道理。   在酒店里吃过饭,助理回房间休息去了。   解弋躺着玩手机,有微信消息进来,是下午刚加上的那位舞蹈家。   岩罕:谢谢来看我跳舞。   看来这舞蹈家只是说不好汉话,是学过汉字的。   解弋和人谈工作还好,一旦转为私下的社交,就有点社恐发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复。   解弋:不客气,老师跳的很好。   岩罕秒回了他:明天我有点事,小李会带你们玩。   解弋心想我们来谈合作,玩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回复,岩罕也没再说话。   小李经理对这项目的洽谈,还是很负责任,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资料在大堂等解弋他们。   在解弋套房的厅里,他们谈起了合作事宜。   副总状态好了些,承担起了谈合作的主力工作。   解弋问他们的演出计划。   经理说计划是在省内巡演,如果有可能,出省当然更好,还有个问题是……   “严老……”经理差点咬到舌头,道,“岩罕老师事情很多,我们还得根据他的时间来定。”   解弋说:“他不是全职舞者吗?”   “他有很多工作,一个人掰成三个人用,精力特别旺盛。”小李经理想了想,说,“我个人觉得,他要不要当全职舞者,和这次合作能不能谈成,关系很大。”   聊到中午,一起吃过了饭,小李经理让他们休息下,下午还有演出。   解弋说:“岩罕老师说他今天有事?还有演出可以看吗?”   小李说:“他今天不跳,是他的学生跳。”   解弋略有失望,还是被小李经理带去看了。   是一场民族舞蹈串烧秀,年轻的学生们跳的也都很好,比起岩罕肯定是差一点,却也有几位能够独当一面,撑起巡演来问题不大。   这能证明,这个舞团不是只靠岩罕一个人。   回到酒店后不久,解弋收到了岩罕的消息。   岩罕:你去看演出了?   解弋:对,那都是你的学生吗?   岩罕:只教过他们一点,教的不好。   聊了几句学生们的表现。   岩罕:明天早上我有演出,今天晚上排练,才没去你们那边。   解弋:李经理说了,我明早会去看的。   演出时间很早,地点离市区又很远。   李经理倒是建议说不去也行,明早的那个演出,是不会收纳进舞团巡演的节目。   解弋想去看。   岩罕输入了很久。   岩罕:嗯。   解弋也没得说了,打算告个别,就先这样。   岩罕:你晚上还出去玩吗,我给你发一下攻略。   他发了曼岚当地的旅游攻略。晚上哪里好逛,还有哪些店比较好吃。   解弋受宠若惊。少民同胞真是热情啊。   解弋:谢谢,如果出去的话我会参考下。   岩罕:别去夜市,人多还吵,你不会喜欢的。   解弋是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   过了半小时。   岩罕:去哪玩了?   解弋哪里也没去,在房间里躺着玩手机。   他招架不住了,老师你别太热情了吧。   解弋没有回复。   岩罕:我不打扰你了,明天植物园见。   解弋这句回复了:老师明天见。   次日天没亮,解弋就起了床,和助理一起出了门。   副总昨晚听说一大早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看舞蹈,果断拒绝说不去。   小李经理倒是说要过来陪他们一起,但这舞蹈既然不是舞团的节目,小弋总表示他们自己去看看就好。   到了演出地点,是在一个研究机构和风景区二合一的热带植物园。   园区比解弋想象中大得多。   解弋发了消息给岩罕,岩罕也没有回复,大概已经在准备演出了。   解弋问了工作人员,说要找岩罕。   被问的人都笑起来,首先纠正了他的读音,“岩”其实读二声ai,“岩罕”在当地是很常见的男子名。“岩”是男性,“罕”是金子,意为“金子般的男子”。   “你们找哪个岩罕?”   助理一脸懵。解弋说:“很会跳舞的岩罕。”   “早说啊。”工作人员指了路给他,说,“在王莲池。他们就只跳今天,是个实验。”   是实验性演出。   解弋按照指路的方向,又坐了电瓶导览车,终于找到了王莲池。   八点多,热带雨林里雾气蒙蒙。   莲池中种了王莲,也种了许多睡莲。池塘上雾气缭绕,犹如一幅莫奈油画。   围观等看这场演出的游客已有很多,解弋和助理也找了个位置立等。   池上用竹子搭起的浮桥,和水面持平。   竹桥上已有舞者,如莲花般盈盈立在水上。   竹笛破空而响,全场安静了下来。   小舞者们的舞姿是拟态睡莲,主舞则是一株盛大的王莲花。   他们在王莲叶和浮桥间轻巧纵跃。   莲花开,莲叶摇。莲池里的花和舞者们交相辉映,似真似幻。   雾气被一重重荡开。   大自然的美,是最直观的美。   围观的游客们即便不懂舞蹈,也能感受这迎面而来,不加修饰的天然美。   是花卉和自然的美,更是舞蹈家凭借身体语言传递出的美。   演出结束。游客们鼓掌,渐渐散去,去看热带雨林中更多的奥秘。   舞者们从竹子浮桥退场。   解弋和助理站在浮桥这一端。   晨雾比刚刚淡了很多。   “睡莲”们走在前面,舞者中有男孩有女孩,其中肯定是有跳过山神舞的演员,认出了解弋和助理,还和他们打了招呼。   “王莲”走到半途,停在了浮桥中央。   “……”   解弋的心情和表情一样复杂。   傩神和山神舞他从前没有看过,舞者还戴了面具,他认不出。   王莲舞是古典舞的跳法,舞者掩藏不了他技法中的个人特点。   解弋认出了这朵“王莲”。   显然“王莲”自己,也没有打算再隐藏下去。   雾变淡了,渐渐散了。   阳光乍然露了出来。   岩罕沿着浮桥,走了过来。   他的长发在毕业后就剪去了,头发修得很短,身上穿了由白色渐变至紫红色的绸缎舞服,照应着王莲花一天中由晨间至夜间颜色的变化,脸上和手腕上绘制了淡金色的花蕊。   他是一个远超出标准的冒哆哩。   助理看不懂这气氛,道:“岩罕老师?”   岩罕没有接话。   他紧张得听不到其他声音,他注视着解弋,他停在了解弋面前。   两人沉默了许久。   太阳完全出来了。   雾气完全消散,严柘身后那如印象派画卷也似的莲池,也改了头换了面,变成了一派明朗烂漫的模样。   解弋先开了口:“严师兄,好久不见。” 第26章 绞杀狐狸   自从严柘毕业离校,他们正式分别,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七个月。   第一天,严柘在村寨里,等到了从机场直接来看山神舞的解弋。   解弋穿了商务衬衣配西裤,看起来肩也宽了些。   他长高了,也长大了。   有些小动作和表情,还是严柘熟悉的模样。   他很有礼貌,容易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眨眼睛。   有些时候嘴上不说话,心里小想法一套又一套。   这和像个变态一样去学校窥视他不一样。近距离地再看到他,严柘每一秒都在疯狂心跳。   我好爱他。严柘心里不停地冒出这句话来。   这机会是他自己创造的,很难再有第二次,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把握住。   面具有一有二,不应再有三。   他必须用真面目去面对解弋,去重新得到解弋。   “我去卸妆,换件衣服。”严柘镇定地说,“你们等我一下。”   他在这里的实验性演出,不是舞团的工作,是民族舞蹈研究项目里的一次实践。   这是舞蹈艺术与热带风情以及热带植物的艺术性结合。   他这段时间就住在植物园里,这是一个具有科研性质的园区,园区酒店的前身是招待所,很国营的风格。简陋,安静,最重要是便利。   解弋和助理在楼下看花,等待“岩罕老师”。   “所以,岩罕老师就是严柘吗?”助理回过味来了,道,“很有名的那个严柘?”   解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助理察言观色,说:“小弋总,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你去哪里?”解弋说,“这么大的园区,会迷路的。”   何况他也不想和严柘单独相处。   已婚前男友,居然还好好活着。   还用这么一朵过分美丽的王莲花模样出现。   解弋实在有点生气。   助理感慨地说:“为了拉投资,真是煞费苦心啊。”   解弋倒是同意这一点:“嗯,是很努力了。”   严柘很快换了一身休闲服下来,从妍丽的大王莲,变身回了阳光清爽的英俊男青年。   冬日早上的植物园,还是有一点凉意。   解弋出差来带的全是“大人”衣服,今天过来,在衬衣外面套了件商务夹克,但被他穿得有种很可爱的时尚感。   他现在也不想在严柘面前露怯。   他把两手插在兜里,尽力摆出了一副甲方的表情。   更可爱了怎么回事。   “带你们逛一逛吧。”严柘岔开话题说,“这么远,来都来了。”   他带两人参观这个他已在这里驻扎两个月有余的植物园。   这两个月里,他日常在和研究组的老师们一起,照着书籍观察植物的形态和习性,讨论和研究如何用舞蹈来表现植物的美。也经常会蹭到园区里专业人员的讲解,就只是听,两个月也足够他听会了。   植物园里还有很多摄影师,他们在拍花拍鸟,也有很多画家支起了画板,在采风写真,有国画有素描有水彩。   大自然会给艺术家们提供无尽的养分。   严柘带着两人且行且介绍。   在一株气根错综复杂的巨大榕树前,严柘很详细地解说了榕树对其他树木的绞杀现象。   严柘说:“这其实是植物间的一场谋杀。”   他说的时候,手部自然地有些舞蹈动作。   解弋看了便知,这一定是已经有在围绕“植物绞杀”进行创作。   只是不知道进展到哪一步。   严柘也用余光看他,明显在等他发问。   “……”   解弋没有问。他心想,我才不上你的当。   “是有榕树绞杀的舞蹈吗?”偏偏助理也是内行,看懂了,很兴奋地问。   “是,还在设计。”严柘回答了助理,眼睛看着解弋,说,“将来会有完整的舞蹈,到时候请你们看。”   解弋抬脚前面走了,助理和严柘落在后面。   助理道:“严老师,我们加个微信吧。”   严柘:“……”   助理想到未来和这位中国舞大咖有很多合作机会,非常高兴,为了拉近关系,自我介绍说:“我是你们隔壁民族大学舞蹈编导专业的,严格说起来也该叫你师兄呢。严师兄,你的毕业大戏《涅槃》,我在网上看过,当时没能抢到票,太遗憾了。”   严柘:“……”   他和助理加了微信。   解弋回头看了他俩。这一眼,眼白明显比较多。   助理还在改备注名。   严柘跨了大步跟到解弋身边,低声道:“你听到了,是他要加我的。”   解弋没有作声。本来他就没说什么。   是严柘此地无银三百两。   去吧去吧,吸引你的迷弟去吧。   都和女孩结婚了还四处乱撩人。   严柘不知道他具体想什么,但也知道个大概。   他现在生活检点得……原地剃掉头发就能出家。   严柘眼看就要破功了。他要抓着解弋到没人的地方去,好好为自己申诉一番。   “岩罕老师。”恰好迎面遇到认得他的讲解员。   严柘代表了来做舞蹈研究项目的专家团体,只得端庄起来。   那是位官方讲解员,他们都会别一朵鸡蛋花发夹。这讲解员打了声招呼,顺手给了严柘一朵鸡蛋花夹子。   解弋道:“你真是少民吗?”   “我妈是,这里是她的家乡。”严柘解释说,“我小时候回来, ‘岩罕’是家里老人给我起的名字。”   解弋本来是有点要发难的意思,岩罕老师你怎么能骗人?   原来没骗人,那算了。   严柘的郁闷也消散了些,拿着那朵鸡蛋花,随口讲解说:“这也叫缅栀子,鹿角树,是夹竹桃科。”   解弋说:“这我认得。”   严柘笑了笑,把那花别在了自己的衣领上。   又去看了许多热带植物。   来到了食虫草的区域,因为温度低,被养在了玻璃温箱中。   除了大型食虫草,也有些微型草。   “你们过来看。”严柘拿了放大镜,让解弋和助理看。   其中很小的一株,上面沾到了一粒极小的昆虫,   解弋一直就很好奇这种植物,便凑近去透过严柘手里的放大镜看了,确实很神奇啊。   他抬头想感慨下,发现严柘离得很近,正在注视他的脸。   解弋立刻退开了。   助理也对这种草很感兴趣,看解弋一让开位置,他忙也凑过去观察。   严柘把放大镜给了他,让他自己看。   严柘看看解弋,那表情很无辜,像是在说,你看我多注意。   “……”   解弋越看越觉得,严柘就像个大尾巴狐狸,尾巴狡猾地甩来甩去,啊,还别一朵花,拿一个放大镜……你是玲娜贝儿吗?   舞团合作的具体事宜,要到春节后才能正式推进。马上要放春节假了,年底公司里人心惶惶,都只等着过年,没人干正事了。   解弋简单提了这些。严柘点头表示理解。   严柘从头至尾没有真的去提起别的事。   就好像他又是扮傩神又是跳山神,戴着面具用舞蹈把师弟引诱过来,真的只是为了拉到华艺的这笔投资。   解弋当然不会去说别的事。他只是喜欢这个项目。   岩罕是或不是严柘,和他要不要投这项目,没什么关系。   助理问严柘:“舞团在这边的演出结束了,你们就回春城了吗?”   寒假里是曼岚的旅游旺季,严柘带舞团来这边参加表演,能锻炼一下,学生们寒假里也能有点收入。同时还让投资方来进行了实地考察。   这是一举多得的计划。   解弋觉得这很好。   对各方负责,是成年人该做的事。艺术家也得好好做个人。   严柘回答了助理,又看看解弋,说:“我们还有别的演出。要去北边,研城。”   解弋抿了抿嘴唇。   研城是雪山脚下的古城,又是有别于春城、曼岚的另一番地理风貌。   当地民族风情与曼岚这里相比,想来应是别有洞天。   严柘的变化很大。   他不再只沉迷于改进舞蹈的技法和追求舞台上的表现力。他离开学校后,回到家乡,落地生根,他在汲取大地母亲和多民族文化的养分,让自己钟爱的舞蹈艺术和表演,能够更加丰盈,更有人文色彩。   三人搭了园区的电瓶车出去,严柘送他们到门口,助理去了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严柘陪解弋站在路边等。   解弋话很少,他以前也是如此沉默,不喜欢和无关紧要的人多说话。   严柘说:“你们哪天回去?”   解弋说:“看下机票,这一两天就回去了。”   已经谈完了事情,副总和助理也要回去过年。   解弋没再说话。严柘在思考。   助理把车开了过来。   解弋上车,严柘与他们告了别,很有风度的样子。   助理认为自己已看穿了一切。   “小弋总,”助理开着车,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八卦,道,“你回头在看什么呀?”   解弋有点恼了,但不是冲助理,说:“我没看什么。”   他感到不可思议。   刚才他听到“研城”,就已经心动了一下。   不知道严柘在那里会有什么样的舞蹈呈现。   他忍住了没问,是他知道严柘在故意钓他。那是饵,他才不咬。   严柘就只钓了一下?就这么放弃了?   匪夷所思,这行为就很不严柘。   当晚,解弋和副总三人,就要从曼岚机场回北京。   小李经理来送了他们。   合作意向达成,要到年后才能正式推进。   小李心里有点没底。小弋总真是太年轻了。   不过严柘承诺了小李,这如果最后还是黄了,他来负责去拉下一笔投资。   经理和整个舞团,都非常信任严柘,自从他们认识严柘,严柘从来就言出必行,全天下最靠得住的人就是严老师。   李经理送他们进安检。副总和助理已经迈入了安检口。   解弋在进去前的最后一步,突然转身回来。   李经理吓了一跳,是项目要黄了吗?千万不要啊。   解弋的手握着小行李箱的拉杆,他很用力。   “我想问你件事。”解弋道。   严柘上了他的微信大号,点开了和解弋的对话框。   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和解弋说过话了。好的前任就应该在好友列表里躺尸。   严柘斟酌了许久。   严柘:要去研城看我跳茶花舞吗?那里有一株树龄五百年的红茶花。   他等了很久,又打开航旅纵横,解弋的航班已经起飞了。   航班落地首都机场了。   解弋都没有回复他。   玩脱了这是,是玩脱了吧。严柘沮丧极了。   他就不该钓来钓去,这个度,他没有把握好。   他就应该在植物园里直接邀请解弋。不过那样解弋也可能会当面拒绝他。   失去了傩神和山神的面具庇佑,也许解弋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本人。   两天后,研城机场。   严柘带领舞团过来演出。李经理和团员们都很高兴,有演出意味着有钱赚,跟严老师出来寓教于乐,是非常好的行程计划。   研城机场很小,出口也只有一个。   严柘带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一手推着行李车,从出口出去。   他一手拿着手机,在翻看消息。   研究组群里几位老师叮嘱他,去了研城也别只顾着演出和玩,开春就得交论文了。   艺术学院里领导也来问他明年要不要给他排课。学校里都在说他要跟舞团去巡演了,还有时间回来上课吗,多少上几节吧。   相亲相爱一家人里,他爸妈把三口之家群当成了双人对话框,在里面疯狂撒狗粮。   严柘:不想活了,这一天天的。   “严老师。”李经理用手肘撞了撞他。   他抬起头。   研城比曼岚,比春城都要冷,接近北方的深秋或初春。   严柘一出机舱,就在黑T恤外面套了件同色的超轻羽绒服,他没有拉上拉链,脖子上还套着U型枕,旅途中舒适度比较重要,他也没有打扮,随便穿了条深色运动裤,又很随便地配了双洞洞鞋。   出口围栏外,有个年轻男生,相当惹人注目。   他穿了件灰色羊毛大衣,挺拔修长的身形,漂亮且英气的脸,拖着一个小行李箱。   他正不耐烦地看着严柘,好像在说,怎么能磨蹭这么久。   严柘是真的想死。   很狼狈的,不那么英俊的,但是死在这一刻,他会是世上最伊v索快乐的人。 第27章 春之茶花   解弋中午就已到了研城,在机场等了严柘和舞团两个多小时。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眼睛一直都在盯着对方。解弋出现在这里,有些话,就已经不用说得太明白。   当地主办方安排了大巴车来接舞团。   严柘叫了辆网约车,把自己行李给了小李经理。他和解弋一起走。   在停车场路边等网约车的时候。   解弋无聊地握着自己的行李箱拉杆,把箱子转了两圈。   他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咬了钩,这实在是有点没面子。   他说:“我是来看你们演出的。”   严柘说:“我知道。”   解弋没有再说话。   上了网约车。两人在后排一言不发。   这场对阵中,解弋发誓绝不能让自己再落了下风。   严柘是生怕自己一说话,就要忍不住笑出来。   司机师傅不知道,还以为两位客人关系不睦。   为了打破沉寂,他开了音响播放音乐。专辑里全是当地民族语言的歌曲。   解弋完全听不懂唱什么。旋律倒是很悦耳。   过了一会儿,严柘说:“这唱的是首情歌,纳西族小伙子向心上人求爱。”   解弋没有理严柘。   严柘余光观察着解弋。   看他的脸,看他高耸的鼻梁,看他略厚钝的耳垂,看他裁剪得体的羊毛大衣,看他西裤下的挺拔双腿,看他一丝不苟的系带皮鞋,看他交叉手指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细长的指头,饱满圆润的指甲。   小弋总上车后就解开了大衣扣子,里面是件薄毛衫,很商务风的款式。   他还把甲方表情包挂在脸上。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可爱?严柘悄悄地想。   司机师傅听到严柘能听懂当地语言,顺势和他聊了起来。   严柘来过研城很多次,从前是来旅游,近期几次过来,都是演出或采风。   看起来严柘在和司机师傅聊天,一字一句都是说给解弋听。   他迫切地想让解弋了解他的现在,希望解弋知道他有在认真学习,认真工作,以及,认真的生活。   解弋知道了。他一字一句都认真听了。   华艺帮小弋总订的酒店,就在古城旁边,五星度假酒店,国际连锁。   严柘和舞团的住处不太远,是主办方安排的快捷连锁。   研城地处高原,今天舞团落地,不能像其他地方马上就排练演出,要先休整一晚,预防有团员出现高原反应。   “明天上午排练,下午演出。”严柘发出了邀请,“排练要看吗?还是直接看演出?”   解弋说:“下午我会过去的。”   解弋去办好了入住。礼宾开了电瓶摆渡车过来,送他和行李到房间去。   严柘不声不响,也跟着上了摆渡车,坐在解弋后面一排。   解弋只当没看见他。   这酒店是低矮的客栈式建筑,外观古色古香。虽然和古城一样是人工维建,设计师审美很好,倒也有七八分古意。   礼宾小哥把解弋的行李箱从摆渡车上拿下来,要帮忙送进房间。   “我来就好。”严柘接过了箱子。   客房是木质建筑,有一处独立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一颗花树,洁白的花朵,花苞很大。   解弋仰起头看它,如洗碧空如同画布,这花树嵌在其中,仿佛一幅梵高的油画。   严柘打发走了礼宾小哥,说:“这是荷花玉兰。”   解弋正在想这是什么花,看起来像玉兰,又不是常见的广玉兰,花苞确实像荷花。   他装没听见严柘的解释。他上台阶,刷卡开了房间门。   严柘在台阶下的院子里看着他,表情有点傻。   解弋说:“你不进来吗?”   严柘道:“我可以进去吗?”   解弋推开门进去了。   严柘心里像十万精兵在同时敲鼓。   房门自动缓缓合上,在完全锁闭之前,严柘的手掌抵在了门上。   他进入了解弋的房间。   套间客房里的设施倒是很现代化,咖啡机,浴缸,全屋智能。   解弋说:“请坐。”   严柘在套间外面的沙发上坐了。   解弋进了里面去。   严柘听到衣服布料的声音,开行李箱的声音。   解弋换了件卫衣出来。   严柘看着他,又有点怔住。   “那件毛衫有点扎。”解弋说。那是新买的,他第一次穿。   严柘笑了起来。解弋没有笑。严柘也就不笑了。   严柘看着解弋的卫衣领口,这件卫衣不新,去年春天他们还在一起时,解弋就穿过,不知道现在那领口还不会勒。   严柘低下了头。他眼眶有点热。   解弋打量了严柘片刻,转身去把空调温度调整了下。   出风口的风声很快变大了。严柘的位置能被风吹到,犹如一波一波热浪打在他半边身体上。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解弋问。   他还站在空调面板前,眼睛盯着已经调好的温度和风力,像是很嫌弃,这房间升温太慢了。   严柘想说,宝宝,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还爱你,我比以前更爱你。   “明天,”严柘说,“我帮你留一个视角最好的位子。”   解弋心里已经在骂人了。   “师兄,你为了拉投资,”解弋说,“还真是挺努力呢。”   严柘道:“舞团运营很难,投资还是很重要的。”   解弋转过身来,直视着严柘,说:“那你为了投资,都能付出什么?”   严柘被问得皱眉,道:“付出什么?”   解弋又开始给自己挂表情包了,说:“我是甲方,你得让我高兴。”   “……”严柘的唇角翘了起来,说,“你要潜规则我吗。”   笑什么笑?再笑把你头打烂。   解弋很希望空调的风能变成龙卷风,把这烂东西吹到雪山上去,结结实实冻在上面,千年万年在上面当一块冰疙瘩。不是不说吗,那就永远别说了。   解弋说:“我才不要,你别想得美。”   严柘说:“那是要怎么样?”   解弋烦了,说:“我不要怎么样,你出去吧,走,快走。”   解弋转过身去,不想看他,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严柘紧张极了,这是重新表白的好时机吗?   他原本的计划,是明天跳完舞再说,带着茶花舞的余韵,他们可以重新拥抱爱情,那是最美的了。   解弋不留情地说:“快出去。”   严柘起身,他当然不想就这么离开,他看着解弋,想要说些什么。   解弋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了,头也一阵一阵的眩晕,眼前发黑。   “你是不是不舒服?”严柘发现了,过来想扶他。   “我没事。”解弋道,“你给我出去,出去!”   他以为他的焦虑症发作了,他已经很久不为什么焦虑了。   他很生气。这都要怪严柘。   严柘引诱他来,又什么都不说。   他这是在为爱情焦虑。   严柘说:“宝宝,你可能高反了。”   解弋:“……”   解弋吸了氧气瓶,吃了药,昏昏沉沉睡到半夜,起来上了次洗手间,他看到严柘在套间外面,睡在沙发上。   他脚底下像踩着棉花,又回床上躺着去了。   第二天起来,严柘已经走了。   解弋恢复如常了,他起床洗漱。前台打了电话来,说朋友给他送来了演出门票。   下午,解弋去看了演出。   观众很多,多数是游客,当地千古情和印象都很有名。   舞团的小成员们跳了几个别的舞蹈节目。   迟迟没有解弋期待的茶花舞。   终于这场演出临近结束,电子字幕上的演出者名单,出现了严柘的名字。   但这个节目,严柘穿了繁复的民族服饰登台,表演的却是一场传统勒巴舞。   他跳这个当然也跳得很好,传统民族舞蹈是严柘的最强项。   可是严柘亲自带舞团这么远过来,显然不是为了跳这样一个简单的舞蹈。   上午排练时,主办方临时要求用勒巴舞更换掉茶花舞。   因为临近春节,游客很多,多数是为了看更具民族特色的表演来的。茶花舞很美,过于阳春白雪,也不适合远道而来的游客。   这是两边对接时,没有对齐颗粒度的问题。没有绝对的对错。   严柘也尝试和对方交涉,甚至表示可以白送他们一个舞蹈节目。可惜对方场地还有其他安排,最终只得遗憾放弃了茶花舞的表演。   严柘不大高兴。小李经理不敢说话。   他们也不想影响团员们的心情,两人都没提这事,对团员们解释时,就只当做是正常演出的调整。   后面的表演,解弋也没有再看了。   他和严柘在外面碰了面。   严柘解释说:“演出临时有调整。”   没看到想看的,解弋很遗憾,也大概猜得到是什么原因,说:“勒巴舞也很好看,这还是我第一次看现场。”   严柘便也没再说什么。   残阳夕照,远处的雪山笼罩在橘色的云雾中,美如仙境。   两人去吃了饭,回去的路上,顺便在古城里逛了下。   夜晚的古城,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遇到一处写着“天雨流芳”的牌匾,严柘说:“这是纳西语的音译,天雨流芳,意思是,去读书吧。”   解弋有点喜欢,驻足看了很久,从形到意,这真是很中华民族的四个字。   “我喜欢这里。”解弋又开心了起来。   他住的酒店后门直通古城,刷卡进电子门。严柘跟着解弋进那门,解弋表达了一种默许的态度。   酒店里为了营造贴切的古意,晚间的公区灯光也很微弱,夜间天气不大好,淡淡的朦胧月光。   快到解弋住的院落时,路边一株红山茶,上面只开了寥寥几朵,每一朵都竭尽全力地开了。   两人看着那花。   严柘说:“我真的很想把那舞跳给你看的。”   解弋说:“现在跳,我想看。”   高原晚上很冷,四周几乎没有人,酒店公区的空间也很宽敞。   严柘解开了外套拉链,在那红山茶旁,他为解弋跳起了舞。   这显然是一台群舞,严柘只是万千茶花中的一朵,是引领春天的那一朵。   它在枝荫下静静地开放,用它的馥郁芬芳,让它的同伴们感知到春的到来。   来吧,一起怒放。   春雨落下,茶花的花瓣完全绽开,盛了雨滴,将花枝压得微弯下腰去。   翘起的花萼边沿,忽然也触碰到了春的气息。   严柘怔住了。   解弋踩着春之声圆舞曲的无声旋律,轻盈地,欢快地,来到了他的身畔。   他是这一场春天的仙子,他看到了期待他到来的茶花。   茶花得到了他的青睐,他决定亲近它,用温柔的春意围绕它,包裹它。   茶花勾住了春之仙子的指尖。他们在春风和细雨中一道起舞。   圆舞曲的旋律踩点结束。春之仙子以一个单脚足尖点地的定点,停下了他的芭蕾舞步。   茶花没有收力,它旋身,它还握着他的手,春之仙子坠入了茶花的怀抱里。   静谧的夜空飘起了濛濛细雨。   旁边静立着那一株真正在绽放的红山茶。   严柘低头注视着解弋,最后一个舞蹈动作,解弋单脚点地,另只脚翘着,他伏在严柘的胸前。   “宝宝。”严柘的声音有点颤抖,说,“我可以吻你吗?”   解弋没有回答。他收了翘起的小腿,他站直了身体。   十九个月,骨骺线没有闭合的解弋如期待中一样长高了,他已经超过了一米八。   两人的身高差变小了,解弋不再像过去那样仰视着严柘。   他凑近了严柘,他主动吻上了严柘的唇。   雨水细密,下得更急了些。   解弋的房间里,两人从门口热吻到了套间里面,抱在一起跌在床上。   严柘很激动,他喘息着问:“宝宝,我可以脱你衣服吗?”   解弋的眼睛有点红,说:“你是要在接下来的每个环节,都这么问我一次吗?”   每每回忆当初,严柘发现自己总是在对解弋为所欲为,即使亲热时,他自以为两情相悦,从没问过解弋愿不愿意。   他不会再那样轻视他的爱情和他的爱人。   “要不让我来吧。”解弋觉得他矫枉过正,说,“我觉得我可以做攻。”   严柘:“……”   解弋不由分说把他按倒。严柘手臂动了下,最终没有反抗,于是解弋把他衣服脱了,又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   严柘:“……”   解弋上下其手了半天……   最后他说:“我不会。”   严柘说:“我教你?”   他是认真的,解弋如果喜欢,他可以教解弋怎么攻他。   “还是你来吧,”解弋说,“我有点等不及了。”   严柘的腰发力,坐了起来,把解弋抱过来,让解弋跨坐在他的腿上。   解弋确实也很激动,他有点难为情,他看着严柘的身体,说:“师兄,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严柘笑了起来。他吻了解弋,开始摆布解弋。   上一次的过程,他几乎不记得什么。   那是凤凰和天鹅的交尾,他身在其中,倒更像第三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受。   今天才是他和解弋真正的第一次结合。   他真的很幸福。   最后时刻,他哭了。他很温柔,他没把解弋弄哭,他自己哭得很惨。   他眼泪流在解弋的颈窝和肩上,也许还蹭上去点鼻涕,他不知道有没有。总之解弋里里外外都被他弄得很脏。   严柘擦干净了自己,还用纸巾抹了抹脸。   解弋躺在那里看他笑话。解弋是真的很开心。   严柘摸到了左手的戒指。他每天每刻都戴着,习惯了,都快忘了这戒指。   他忙把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想丢到一旁,注意到解弋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不是,这也太尴尬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严柘说。   解弋说:“那是怎么样?你都有老婆了,还骗我和你上床。”   严柘还要解释,解弋说:“不过和你偷情还挺爽的。”   “……”严柘一时间瞠目结舌。   解弋笑了起来,把脸埋在枕头里,笑得肩膀直抖。   严柘明白了。   “你知道?”严柘不可思议地说。   “不然呢。”解弋说,“你真和别人结婚了,你就去死吧,我才不会理你。”   他知道严柘在曼岚就拼命地钓他。   严柘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但严柘肯定不是一个有了爱人还要去钓前男友的垃圾。   在曼岚机场,他去向小李经理求证,他决定再给严柘一个机会。   严柘伏在了他身边,给他看那枚戒指,期待地说:“宝宝,这个……是一对的。”   解弋马上说:“别给我那个,我不要。”   严柘有点被打击到,说:“为什么?”   解弋说:“太土了。”   严柘只得说:“好吧。”   解弋伸手勾着他的脖颈过来,和他接了吻。   严柘有点想再来一次,怕解弋受不了。   “我想再做一次。”解弋说。   严柘的脸很红。他其实有点怀疑这句话,可能是他自己的幻听。解弋宝宝会这么说?   解弋真的这么说:“这真的很舒服,我很喜欢。”   “这么短时间又来吗。”严柘心花怒放,并且装模作样。   解弋却说:“你不行了?上次凤凰来了四次呢。”   很难说这是什么心理,严柘要嫉妒疯了。   来来来,今天必须要来至少五次。 第28章 铁树开花   解弋以前在情爱上有一点偏冷淡。   严柘不是无所察觉。那时候他觉得小男友过于年轻,也很单纯,冷淡点很正常,慢慢来,自然就会慢慢热起来。   过去了十几个月,解弋现在的表现就很直接,几乎算得上很热辣。   严柘当然很喜欢。不过他现在很习惯反思了。   应该不是解弋冷淡,应该就是他以前对解弋的欲望表达方式有误。   校园恋爱那几十天,严柘可不止一次单方面的输出。   现在这才是真正的新婚之夜,两人在这方面非常契合,天选之眷侣。   严柘的攻势很足,气焰却不嚣张。   解弋在体位上很听话,细节上和严柘攻守易势。   两个人都很满意,这过程无可挑剔。   恋爱除了灵魂交流碰撞,交配的品质也一样重要。   芭蕾舞蹈表演应届硕士生和正值巅峰期的青年舞蹈家,什么花样都能有。   最终严柘在精神和实质上,都刷新和覆盖了凤凰的战绩。   他真的不会死吗?解弋的担心很实际了。   不过这担心也是真的很没必要。   第二天下午,严老师还能正常去演出。   舞团在研城连续演出两天。   明天小李经理就要带团员们先回春城去,出来赚点演出费,大家回去开心地过年。   解弋喜欢上了研城,想再玩几天。严柘就和舞团交接清楚,也留下陪已复合的前男友,现男友。   小李经理和团员们挥别严老师。   一个个都心想,严老师为了投资也付出太多了呜呜呜。   又哪里知道严老师有多幸福。   研城最有名的是古城,其次就是雪山。   解弋想去爬雪山,已经按照攻略约到了票,也准备好了预防爬山途中出现高反的便携氧气罐。   “我明天要爬雪山。”解弋说,他拒绝严柘今晚爬他的床。   严柘已经上来了,说:“你不想爬雪山。”   解弋说:“我想。”   严柘开始施展一定的美人计,说:“宝宝,你再想想,你真不想爬雪山。”   解弋说:“想。”   可惜严柘很会些狐媚功夫。   “宝宝,你不想。”严柘道,“因为你爱我。”   “好吧。”解弋面红耳赤,终究还是意志不坚定的男大,投降了,道,“我不想。你来。”   第二天,当然没能披星戴月地起床,没能去爬雪山。   解弋房间的窗能看到远处的雪山。   早八点,严柘打开了窗帘。   解弋透过窗子远远看着日照金山的千古胜景。   严柘在他背后抱着他,手指轻抚过天鹅向后仰起的修长颈项。   研城下起了十年难遇的暴雪,许多到雪山观光的游客被滞留在了山上。   大雪封路,直到凌晨,游客们才陆续被相关部门输送下山。   严柘开了一发很好的马后炮,说:“你看,这就是爱我的福报,还好没上山。”   解弋无言以对。当个色鬼竟然也能有福报吗。   新婚后激烈的第一波交配期暂时过去了,两人也要交交心。   “在华艺实习,平时还要写论文,还要练舞,”严柘看了解弋电脑里的论文,说,“你能忙得过来吗,太辛苦了。”   其实他不也一样?一个人做好几个人的事。   “师兄,”解弋说,“我是在向你学习。”   外面下着大雪,没有出去玩,两个人长在了床上。   严柘捉着解弋的小腿,亲了亲他膝盖上手术留下的疤痕。   解弋没再躲避自己的旧伤,只说:“有点痒。”   严柘说:“毕业会有芭蕾演出吗?”   解弋说:“当然。不能和你们中国舞的排场相比,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舞蹈。”   严柘说:“我会去看的。”   “我跳不出最完美的作品。”解弋笑着说,“但是我会好好跳给你看的。”   严柘心想,我才应该向你学习。   他的解弋,比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更早学会了,怎样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和不完美的人生。   “我真是个傻子,”严柘说,“早就看到你腿上有淤青,没有朝那个方向去想。”   他那时心里只有他的凤凰舞,不愿分出去哪怕一点,去好好思考下别的事。   解弋说:“我也没有主动告诉你。”   严柘说:“我稍微多留点心,多过一下脑子,就会发现你在跳舞了。”   解弋说:“你那时候太忙了,我也不想打扰你。”   严柘想说,宝宝,别给我找借口了。   解弋又说:“那时候我就是很舔你。”   “……”严柘诧异道,“有吗?”   解弋说:“你那些毛病,我又不是到分手的时候才知道。你本来就那个样子,我太喜欢你了,你别太过分,我就能假装看不到。我讨厌你的迷弟们,我其实也是你的迷弟。”   严柘现在当然知道自己那时候有多糟糕。   他想关注解弋的时候,才会去关注解弋。   他需要解弋的时候,就要解弋随叫随到。   他在舞蹈学院里当魅魔许多年,他太知道解弋一定听到过许多他不存在的“情史”,他选择从不对解弋做出任何解释。   他喜欢自己那个“浪子”的人设。   解弋有时说他“很会”,他也选择性地只把这话当做赞美。   他对解弋的心始终是真的。   他不会爱人,也是真的。   严柘说:“我让你伤心了。”   解弋说:“只有一点点。”   那一点点就很伤人。   “后来我就忘了。”解弋道。   他不想翻旧账,人要朝前去看,生活要朝前去过。   解弋说:“你现在变得好一点了。”   严柘说:“只是好一点吗?”   “是很好了,你特别好。”解弋还是不吝啬地给了他肯定,说,“我呢?我没有变得更好?”   严柘说:“你一直都很好,现在更好了。”   解弋说:“哪里更好,你说具体点。”   “这里好,”严柘亲了亲他的腿,又说,“那里也好。”   解弋:“……”   解弋说:“你别亲我那个。”   严柘说:“为什么不能亲。”   解弋不说话了,被亲了会儿。   “你等下说话,不要太脏。”解弋说。   “哪一句脏?”严柘道。   解弋复述不了,太没礼貌了。   “你也不要用脏话骂我,”解弋的手指摸了摸严柘的短发,说,“你说话太脏了。”   严柘说:“你也可以很脏的话骂我。”   解弋说:“那我一定会骂得很脏。”   到了对骂的时候,严柘说话真的很脏。   解弋说,严柘你这个臭流氓。   严柘要笑翻了,说:“好好好,对不起了。”   这是骂我吗宝宝?这是在肯定我。   除夕之前,他们回了春城。   解弋已经来过这里两次,每一次都是为了迎接新的春天。   今年最后一个工作日,严柘得去下单位,先去了艺术学院一趟,下学期真不能给他排课了。   离开学院,他又去了趟舞团。   舞团挂靠在省剧院,办公室也在那里,团里几个管理在讨论晚上吃团年饭,一起辞旧迎新。他们以为严柘还在研城,见他来了,当然叫他一起。   严柘家里有人等,哪有空吃饭,当即表示说不去。   小李经理和财务刚聊了点小道消息,表情很有些诡谲,两人偷偷摸摸观察严柘。   严柘以为自己露出的部位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怎么了?”他一脸正经,说,“今天有点冷,穿高领不行吗?”   小李经理和财务交换了眼神,没有说话。   严柘假装已婚人士这事,小李经理是知道的。   严老师平时和所有人都保持着社交距离,不给任何男女留出可以发展的遐想空间。   现在这铁树开花,还一把就梭哈。   从曼岚开到研城又开回春城,严老师的花粉简直是要撒播到整个彩云之南。   “晚上我不去,”严柘说,“钱我A一份。”   人不去,还愿意A钱。小李经理等人十分感动,又说还是去吧,难得一起吃顿饭。   严柘说:“真不去了。我要回去……我要喂猫。”   早上出门前做了次。   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这让严柘颇有些飘飘然。   他父母在家里,解弋不敢叫,被他搞得很不舒服,最后急了,用指甲挠了他几下。   解弋在床上是有三分像猫。   顺心的时候会亲亲舔舔,不顺心的时候就会亮出尖牙利爪。   回去路上,严柘到金店买了一对小蛇转运珠,两只Q版小蛇,造型各有不同,给解弋那颗更可爱一点,他自己那颗就比较帅。   早就买好的对戒,还挺贵,可惜解弋明确表示过不要那个。   但是严柘真的很想和解弋戴一对情侣饰品。   回到家,他把那串在手绳上的转运珠给了解弋。   解弋看了看,没有说喜欢。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解弋已经把那转运珠手串戴在了腕上。   我好幸福。严老师在岁月静好里,长出了恋爱脑。   在家里陪父母过完了大年初一,到初二,严柘就带解弋搬到他家另一套房里,去过二人世界。   这边房子很少住人,在西山脚下,面朝滇池,房子里有点清冷,刚过来那天晚上,解弋冷得打哆嗦。空调开了两天才热起来。   严柘自毕业离开北方后,已经适应不了这种温度,一进到家里就感觉自己进了工作中的空气炸锅。   但是解弋习惯这样,严柘也只好忍了,偶尔还是会吐槽一两句,北方人这么不耐冻吗?   解弋不耐烦地说:“那把温度调低一点吧。”   严柘改口说:“当根薯条也是很好的。”   解弋炸一炸他,他煎一煎解弋。   “……”解弋说,“师兄,你是不是太变态了?”   严柘很喜欢解弋叫他师兄。   特别是上了床,解弋叫他师兄他就会很激动。他也尝试过让解弋叫他别的,哥哥,老公,都远不如叫师兄。   师兄弟偶尔也穿上衣服,体验一下直立行走。   他俩会出门去散散步,春城是很美的,这个季节海鸥很多。解弋最喜欢看海鸥了。   回到家里,两人也商量,要不写一写作业吧。他们两个都有论文要写。   然而写不了两行,一个抬头,对上视线了,不知道怎么,咦?又上了床。   万幸严柘的床是张实木大床,这么大强度,如果是复合板,早就塌完了。   有一点,严柘发现自己搞错了,解弋不像猫。   有一天深夜里,严柘想做某个有点激越的行为,他一直很想做,这天上了头,也没有提前商量,随心就做了。   做完了,他还沉浸在幸福里,解弋照脸给了他一拳。   严柘当时就蒙了。动手的解弋已经气哭了。   严柘又能怎么办,只好认错,帮助解弋进行清理工作,又被解弋不留情地狠狠揍了好几下。当然确实这事就是他错了。   严柘被锤过的地方淤青了好几天。   解弋不像猫,更像只小豹子。   不过言而总之,两个人在春节前后这接近一个月里,各方面都磨合得很融洽,可以说是一个很完美的蜜月期。   在这么好的氛围里,严柘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这么能干?   竟能再把事情搞砸一回。   正月十四的上午。   解弋在餐桌边吃早餐。严柘的平板放在餐桌上,解弋拿起它想看视频。   平板的屏保照片,是前几天去西山公园,两人坐了吊篮式缆车,沿途有官方拍照,严柘去过很多次,知道摄影师“埋伏”在哪里,人家抓拍那一刻,他转头亲了解弋一下,解弋只想从缆车上跳下去。   去买照片的时候,解弋躲得远远的,太丢人了。   照片上严柘在亲解弋的脸颊,解弋一脸惊恐。   解弋让他换了这屏保,他不换,说很可爱。   可爱个鬼。解弋盯着那照片看了会儿,才点开视频APP。   严柘赤着上身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解弋在吃东西。   解弋穿了严柘的旧衣服当睡衣,袖子有点长,挽起来一点,双脚从拖鞋里抽了出来,脚尖快乐地点着木地板,吃东西时身体也本能地想跳舞。   他正在吃一个玫瑰乳酪贝果。   春城人很会吃花,贝果里夹了乳酪和新鲜干花瓣,美味且漂亮。和解弋一个样。   严柘走过来,就着解弋的手咬了口面包,说:“宝宝,我去洗个澡,等下我们出去玩。”   解弋道:“嗯。”   严柘进浴室里,解弋回头看他,他身材很好看,背影尤其。   严柘进去后,还没关浴室门,在那里不知道找什么东西,左看右看,还看了看天花板。   什么洗浴用品能挂在房顶上?师兄是个好看的笨蛋。解弋心想。   严柘洗澡的水声哗哗响。   解弋在看一部泡面番。   微信消息从上方弹出来,解弋本来要划掉,他没有窥探严柘私人消息的习惯和企图。   但那个头像?怎么好像是孔老师。   孔老师:我帮你问了问院领导,上半年没有公开招聘计划,不过我听副院长的口风,你想回来,有商量的余地,等过完元宵,你最好是本人来院里一趟,当面和院领导们谈一谈。 第29章 正文完结   严柘的洗澡流程总是很精细,他还是很爱护自己的身体,像爱护一件艺术品。   吹完头发,他照了照镜子,胸前手臂的淤青,还有后颈下方的指甲抓痕,都已经很淡了。   巡演正式开始之前,他都没有演出安排,解弋肯定也是考虑到这点,才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留下痕迹。   等有演出的时候,他再惹解弋生气,解弋揍他也必然会留几分力。   解弋比他自己还在意他的演出效果。   老婆爱我,老婆也爱我的艺术。   我好幸福。严柘的恋爱脑又膨胀了一点。   他从浴室里出来,想再和解弋甜蜜一下,然后再穿衣服出门。   “孔老师给你发消息,”解弋拒绝他靠近,说,“我看到了。”   严柘说:“哦,孔老师啊。”   他没什么事要瞒着解弋,解弋如果想查他手机,他只会很高兴。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孔老师大概要和他说什么,他马上去看解弋的脸色。   “我拜年的时候,顺便问了问孔老师。”严柘说,“你别多想。”   解弋没有生气,只是问:“你想回学校?”   严柘说:“不能想回学校吗?”   解弋说:“你们舞团正在拉投资,你就要巡演了。”   严柘说:“回学校肯定也是巡演结束后的事。”   解弋在华艺实习,他学艺术管理,华艺无疑是很好的offer。   那么将来解弋一定就要常住北京。   严柘已经二十八岁了,正是舞蹈家登台表演的黄金年龄。   等舞团在省内的巡演结束,他参与的民族舞蹈研究项目年底也要结束,他在基层学习可以告一段落,回北京对他没有坏处。   那可是北京,必然有更多机会。   还有解弋。   严柘怀疑解弋不想让他回去,也许,解弋是考虑到这里对他领悟和吸收民族文化的帮助很大?   “宝宝,你是什么意思?”严柘问。   “你都想好了,”解弋道,“又不用和我商量,还用在意我是什么意思吗。”   他的语气只是有一点抱怨,并没有发脾气。   严柘拖了另一张餐椅,坐在解弋旁边,道:“我现在和你商量。”   考虑到他有前科,解弋说:“那我要是没看到孔老师的消息,你还和我商量吗?”   严柘道:“我错了好不好。”   解弋说:“你别把我当小孩哄。”   严柘道:“我没有,你别生气。”   本来解弋没有生气,被他这么问了反而真有一点,说:“我现在开始生气了。”   严柘觉得自己冤枉得很。   他真的就只是拜年时,顺便问了问孔老师。   华艺的款项到位,巡演都还要大半年,他没有那么快回北京去。   滑跪总是没错的吧。   “我认错了,”严柘道,“以后我有事情,一定先和你说再做。这事翻篇,好吗。”   解弋说:“你不是一次了,你总是这样。”   严柘道:“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行吗,我改。”   解弋说:“你才不会改。”   这句话,上一次分手时,解弋说过。   你不会改。——它时常在严柘耳边响起。   每当他想到,他也许永远失去了解弋,它就会如同魔咒一样回响。   严柘一瞬间应激了,他说:“你要怎么样。”   解弋还没有意识到,说:“我没有要怎么样,我就只是生气,我觉得你这样不对。”   严柘说:“我不对,我认错了,我说我一定会改,你还要怎么样?”   解弋能拿他怎么样?显然不能。   解弋忽然发现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说:“你在和我吵架吗?做错事的是你,你凭什么和我吵架?”   严柘道:“我错了,我已经认错了,是你还在指责我。”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心情都很糟糕。   “我知道了,”解弋狐疑道,“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你不敢对我说,又来找茬气我?”   “?”严柘道,“我每天和你在一起,我能做什么?”   那倒也是。解弋很茫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吵起了架。   他几乎没和别人吵过架,很讨厌吵架这件事。   小时候他还没出国,高老师和解一舟经常吵架,两个人吵得很凶,但每次吵完就干净利落地走了,只有解弋的世界在崩塌。   解弋感觉自己又要焦虑起来,他说:“你不要说了,我要走了。”   严柘一怔。   解弋说完就起身,到房间里去收拾东西。   严柘蒙了,忙进去阻止他,说:“我刚才说话太冲动了,是我不对。宝宝,你干什么?你别这样。”   解弋胸闷得很,说:“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北京去,我已经一周没有上班了,我得上班了。”   严柘听他说话的语气变得很轻柔,以为气氛缓和了下来,解弋收东西只是在吓唬他。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严柘说,“我们已经有实质性婚姻了,你还说走就走吗。”   解弋说:“那又怎么了,别说我是男生,我就是女生,我也没有任何损失,现在又不是清朝。”   “……”严柘说,“好好好,你没有。”   解弋说:“我本来就没有,我还比你爽,我做受,我一次能爽双份。”   “……”严柘哭笑不得,他确信解弋从没吵过架了,道,“好好好,你比我爽。”   解弋更生气了。他这么生气,严柘还在戏弄他。   严柘说:“我帮你收拾吧。”   解弋说:“不要你管。”   严老师有时候真的很欠,说:“你好好一个投资方,这样回去,岂不是被我白嫖了。”   解弋一震,他停下动作,盯着严柘,认真而愤怒地说:“你听清楚了,是我嫖了你。”   严柘那句“白嫖”不是在说他们俩的恋爱关系,说的是甲乙方,他身为被投资人没有讨好到投资人,还能得到投资。这是句很网络化的调侃。   所以说,少使用网络语言,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矛盾。   严柘道:“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严柘来拉解弋的手,解弋把他甩开了。   “你去死吧。我要和你分手了。”解弋已经气到不再焦虑了,被羞辱的愤怒盖过了他的不安,道,“你怎么是这种人?你确实没有改过,才演了一个月你就演不下去了。”   严柘:“……你认真的吗?”   解弋说:“我像开玩笑吗。”   解弋把东西装进了行李箱,他看到手腕上的转运珠手串,也摘了下来,丢在严柘身上。   那可爱的小蛇在严柘胸口砸了下,又掉在了地板上。   “你不要后悔。”严柘道。   “我不可能后悔。”解弋说。   已经后悔了其实。   他把那转运珠摘下来,丢过去的时候,就忽然觉得这好荒唐,怎么就要分手了?严柘已经改得很好了。   严柘要气炸了,他不觉得他这次做错了什么,怎么,连向孔老师问一问学校有没有招聘计划,都不行吗?   他更接受不了自己又被提了分手。   “好,分就分吧。”严柘说,“你不要后悔。”   解弋有种骑虎难下的难堪,说:“你才不要后悔。”   师兄这个烂东西。   解弋想,我就不该去曼岚,更不该再去研城,最不该就是跟师兄来春城。   这下好了,他的香格里拉也彻底毁掉了。   严柘根本就不爱他。严柘就是只爱舞蹈和他自己。   费这么大力气把他骗过来,可能就是为了拉到华艺的投资。   解弋知道自己这想法是在污蔑严柘。但是他现在就是要污蔑严柘。   不然他就只能怪自己了。   解弋把东西收完了,合上了行李箱。   他突然想到,之后和严柘的舞团还要合作,他回去后就要开始准备毕业,华艺换人和舞团对接的话,肯定就没他这么好说话了,华艺很多人完全就不懂舞蹈。   还是体面一点吧。   正如他刚才说的,他这段时间也很开心,得到过的快乐比严柘还多。   他想说,师兄弟一场……   马上又想到,师兄弟这个词,都已经被严柘搞脏了。   “朋友一场,”解弋说,“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严柘可以说七窍生烟了。   他们什么时候做过朋友?   他从第一天认识解弋,就没把解弋当成过朋友。从第一眼他就已经在自发蓄力,奔上了一条迟早要爱上解弋的路。   朋友,什么朋友。严柘有点恨解弋了。   两次提分手都提得这么干脆。这小孩到底爱没爱过他?   “哪个是你朋友?”严柘道,“你还嫖过哪个朋友?”   他也有点遏制不住自己的疯狂幻想。   这一年多里,解弋是不是遇到过其他人。这世上不会只有他发现了解弋的可爱。   解弋从他的表情变化里,领会到了他在幻想什么,上一次他嫉妒凤凰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你去死吧,”解弋说,“你给我出去。”   严柘很想亲吻他,拥抱他,像舔狗一样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严柘听话地出去了。   做不做舔狗倒是其次。他很怕自己现在收不住力,会伤害到解弋。   在院子里冷静了会儿,他回来,解弋已经带着行李箱走了。   严柘没想到他真走,忙给他打电话,被挂掉了。   严柘顺着小区出去的路快步追到马路边,问了门岗,得知解弋刚打车走了。   他想了想,给解弋的小助理发微信,助理那里一定能看到解弋的机票后台。   从助理那里得知,暂时还没看到解弋的机票信息。   严柘又让他妈打电话,问问解弋在哪。她的电话,解弋不会不接。   他妈妈给解弋打了电话。解弋只说在外面,没说在哪里,还说明天回北京,还说,谢谢阿姨。   妈妈又打回给严柘,问:“吵架了吗?”   严柘站在路边,很茫然地说:“妈妈,他好像又不要我了。”   严老师决定买醉,但是严老师买醉非常省钱。   因为他的酒量非常差,喝了几杯就晕头转向,模模糊糊想到应该快回家去,解弋还在家里等他。   回到家,他抱到一个公仔当做是解弋,倒头就睡了。   他做了很好的梦。梦里他是凤凰,是傩神,是山神,是茶花,是严柘,他用各种面目纠缠着解弋。   解弋叫他,师兄,师兄。   早上,严柘接到了李经理电话,说华艺方回复了邮件,开始推进项目。   严柘知道,这一定是解弋催过了。   他又问了解弋的助理。助理看了下后台,告诉他,解弋是中午的航班。   严柘给解弋打了电话。   解弋在酒店过了一晚,正在机场候机,先是接了公司电话,又看到严柘打来。   他还是接了。   他想,只要严柘好好说话,他就原谅严柘了。   严柘心想,只要解弋说句软话,他就比解弋更软一些。   严柘没有好好说话,还要嘲讽解弋,最后还要说流氓话。   解弋也没服软,还把电话挂了。   解弋心想,怎么我眼盲心迷,要反复爱上这种烂人。   严柘心想,我又被甩了,我做错什么了。   我要千里维权。   民航能不能死一死啊?这种机票价格合理吗?我们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正月十六。   解弋回了公司上班,他缺勤一周,当然也没人会说他。   刚到办公室,解一舟给他打了内线电话,说既然回来,正好跟他去开个会。   中高层大会,解一舟有意带解弋来见见高层们。众人都表现出了对解弋的喜爱。   解一舟其实也很会讨人喜欢,好看,脾气好,在公司里从不站队,是个油滑的中间势力,各方都要对他友好一点。   解弋作为第三代,在同辈中是很特别的存在,安静,刻苦,专心,个人品质好得一枝独秀。   小弋总被舟总带去会上炫耀。   他的助理在外面摸鱼,正摸着,收到了严柘的消息。   严柘:没有预约,是不是不能上去?   助理忙下楼去接了严师兄,说了小弋总在开会。   助理陪着严柘在会客区等待。   来来往往不少人,都以为严柘是公司签约的哪个艺人,只不知道是歌手还是演员,公司艺人实在太多了。倒是没人把严老师当闲杂人等,来驱赶出去。   反而是助理过于小虾米,被别人叫去干杂活了。   大会议室开了门,大领导们先出来,从会客区前面经过。   严柘听到有人叫了“解总”,他看过去,是他在网上看到过照片的本人,解总四十余岁,长相很温和儒雅。   严柘起身,对解总点头致意。无论如何,是解弋的爸爸。   解总看到他,还多看了他两眼,也客气地对他点了点头。   一群高管走远了。   又过了一会儿,解一舟搭着解弋的肩最后走出来。   他悄声对解弋述说着公司里的派系斗争,哪个老头是哪个老头的宿敌,哪个女高管又是哪个男高管的伯乐,俩人被传绯闻,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为角度关系,解一舟先看到了严柘。   严柘并不认识他,警惕地观察他,为什么和解弋这么亲热?   解弋也看到了严柘。   两个人隔着七八米的距离,看着对方。   严柘听到路人打招呼,叫解弋身边那个花花公子脸的人:“周总。”   他模糊记起来了,在曼岚,解弋的副总也说过,“周总”如何如何。应该是解弋的直属上司?   解一舟玩味地对严柘笑了笑。   严柘心想,哦?挑衅我。   解一舟在解弋耳边低声说:“长得真不错,当个面首可以,别太认真。”   解弋心想你够了,我是什么武则天吗。   解一舟捏了捏儿子的脸,迈着贵公子的步伐走了。   这个捏脸的动作,让严柘一下想起了曾经见过,开一辆宾利,还给解弋买了点心。   “那是谁?”严柘走过来,问。   “老板。”解弋答。   严柘说:“他平时就这样对你吗?”   解弋说:“怎么对我?”   严柘说:“你爸刚走,他就敢这样?”   解弋满头问号,说:“对……我爸是刚走啊。”   严柘怀疑解弋宝宝被职场性骚扰而不自知。   “小李经理要是那种表情摸我的脸,”严柘道,“你觉得也没问题?”   解弋想了想脸圆圆肚子也圆圆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小李经理,说:“有什么问题?”   严柘简直无语了,说:“那个周总还对你做过什么?这工作不要做了,什么文化集团,这么恶心。”   解弋忽然明白了过来,说:“舟总就是我爸,解一舟。”   ???严柘满脸茫然:“你爸不是叫解千山吗?”   解弋说:“解千山是我大伯。”   “……”   严柘说:“那我对你爸是不是有点没礼貌了。”   “不用对他有礼貌。”解弋说,“你来做什么?”   两人到了解弋办公室里。   解弋今天穿得很正式,去开会前,还特意打了条领带。比去南方出差考察,要更商务精英一些。   严柘说:“你每天都这样上班?”   解弋坐在办公桌后,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两个人都装起来了。谁不知道有什么事,难道还能是谈项目合作吗?   正经事自然有人去谈,用不着小弋总和首席舞者。   严柘坐在了解弋对面。   “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的。”严柘道。   “你给我什么机会?”解弋道。   严柘说:“对我道歉,让我原谅你的机会。”   解弋心想神经病。我看你也不想和好。   解弋说:“我为什么向你道歉?”   严柘说:“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怪我,还又要甩我一次,这对吗。”   解弋说:“你就没错吗。”   严柘说:“我哪错了?我问问孔老师我有没有机会回学校,这有什么错?”   前天吵架,解弋就没有真的要计较这事。后来吵起来也不是因为这个。   解弋说:“好吧,我错怪你了,你可以走了。”   严柘说:“没有别的可说了?”   解弋说:“有什么可说。”   他对着电脑滑动鼠标,假装要看屏幕上的文件。   其实什么也没看,就是在和严柘较劲。   “我明白了,”严柘说,“你就是想牵着我的鼻子走。”   解弋:“……”   严柘不安地说:“你是在训狗吗。”   解弋确信自己没有这么想过。   但是严柘说了这话,解弋马上意识到了,他也许无意识地就是在这么做。   这两年里,他逐渐适应了环境,也知道了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并善于利用这些。   他长得安全无害,老师和同学们对他很有包容心,他依靠这一点得到了很多便利和关爱。   公司里大家对他也是这样。解一舟喜欢亲子游戏,他也顺着解一舟去演,这样他就可以投到他想投的项目,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严柘爱他,严柘又爱得很高姿态,就算是去钓解弋,他也是在用一种上位者的姿态钓解弋。   解弋潜意识里一直要与这种高姿态对抗,他要成为和严柘恋爱关系里的上位者。   恋爱如果像是放风筝,他要做牵着风筝线的那个人。   但这肯定是不对的。   爱人不是风筝,他们应该像跷跷板的两端。   恋爱关系里的角力胜负,不是建立对另一个人独立人格的压制。   相爱关系的双方是平等的。   “我向你道歉。”解弋说,“但是我真的没有要对你进行服从性测试。”   不过他还是想做一个掌控者,跷跷板稍微倾斜一点就好。   他从电脑桌后走出来,他把领带扯松了些。   “……”严柘有被魅到。   解弋走到严柘面前,他分开腿,跨坐在严柘身上。   来兴师问罪的严柘麻了,组合拳也打不出去了。   “你这是犯规,”严柘道,“我还没原谅你,谁让你坐我身上了。”   解弋说:“我愿意,我喜欢。”   他低下头去,和严柘接了吻。   四月,火树舞团的“亦花亦云南”巡演开启。   解弋正在毕业季,毕业作品和论文都要认真准备,不能每一场演出都去看,他只看了春城首演。   古典舞蹈的受众并不广泛,巡演理所当然并没有赚得盆满钵满。   但也比预期中好了很多,首场上座率超过91%。后面在其他城市的场地,平均上座率也保持在70%以上。   解一舟非但不用自掏腰包,多少还赚了点。   “亦花亦云南”首演成功后,凭借口碑吸引了多方关注,在文旅部门和非遗传承的助力下,接连被主流媒体报道,也成为了华艺演艺集团二季度最受瞩目的黑马项目。   所有人在遇到解一舟时,都会夸一句:“小弋总很有格局。”   解一舟很满意,更热衷于扮演一位慈父了。   解弋在这时顺势提出了要继续深造的想法。   他打算毕业后留校,科研岗,并攻读舞蹈学博士。   如果之前提这事,解一舟就被烦死了,这辈子最讨厌舞蹈家了。   但此时解弋刚靠着艺术家对市场发展的独特感知力,在公司和社交圈里为他争到了极大的面子和部分利益。   他现在阻挠解弋去攀登更高的艺术学术殿堂,这说不过去。   读吧读吧,总要毕业的。反正毕业了还是只能来给他打工。   另一方面,火树舞团的表现也吸引到了解千山的注意。   他上次在公司里见过严柘,当时以为是公司的艺人,外表很出众。后面在网上看了舞台剧照和演出片段,从一个商人的角度,觉得严柘很值得培养,有意向想和严柘签约,把这位舞蹈家打造成一位舞蹈明星,未来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多栖发展。   解一舟觉得很不错。   多多赚钱,早日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有名有钱就早晚会翻车,到时候解弋就能埋葬掉这所谓的爱情,专心搞事业,当一个继承他家业的好大儿。   “……”   解弋给他留了面子,没有戳穿好大爹。   搞事业和爱情两件事有什么冲突?别搞得像是他主动选择了孤独终老只爱钱,明明是被高老师抛弃才被判出局。   高老师至少言行合一,是真的只爱艺术和她自己。   同时,解弋也认为严柘不会喜欢这样的安排。   不过他不会替严柘做决定。   “你想当明星吗?”解弋把这事转达给了严柘。   严柘正在巡演,已经到了大理,还拍了大理的风花雪月给解弋看。   小弋总公事公办地问道:“如果你喜欢当明星的话,华艺会为你量身定制一切,到时音综出道,上些选秀节目当当导师,影视剧里客串一下,公司会一条龙包办,包括人设打造,贴合你形象的营销,还有职业路径的规划,会给你提供最好的团队。”   严柘:“……”   过了半晌,严柘才不可思议地说:“你想让我去马戏团当猴子?你怎么想的?”   “那没事了,我帮你推掉。”解弋笑起来,说,“师兄,好好巡演。”   严柘只喜欢跳舞,即使观众寥寥,他也会跳得很快乐。   更何况这个时代,在这片土地上,艺术家拥有发展的无限可能。   六月底的一天。   上午,解弋完成了艺术管理专业答辩。   下午,他要呈现芭蕾表演的毕业作品。   严柘原本昨天就要过来,天气原因,这几天里南方飞来的航班大规模停航。   他改签了今天,说要再碰碰运气。   候场的解弋看了春城飞北京的航班情况,一排红色的“已取消”。   他有点失望。   只怪师兄你运气不好,看不到我现场表演了,真替你遗憾。解弋惋惜地想。   剧场里观众不多,同学报幕,下一位演出舞者,21级芭蕾表演专业硕士班,解弋,曲目《春之声圆舞曲》。   解弋深呼吸,上了台。   有人从入口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严柘,他还是从南方赶过来了。   舞台上的解弋穿着燕尾礼服,由白渐变至浅蓝色,纽扣是雪花纹样,衣服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雪粒。   解弋踩着轻盈的舞步,像一位从冰天雪地而来的精灵小王子,来看一看这春天。   严柘坐在了观众席中央。   那是两年前,解弋观看《涅槃》的同一个位置。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