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八嘎》作者:海苔卷   简介:努力挣钱清醒受X 嘴欠美人富二代攻   只走肾的东北王子闲的没事欺负老实人,结果把自己真心赔进去了的故事。   带一点糙汉文学。   黎建鸣是个刚上大学的富二代,倍儿帅。可惜他风流薄幸,肆意人间。   这不外边的山珍海味吃腻了,就想来点小粥咸菜。   他盯上了新招的面点师傅乔季同。这小师傅,长得比面团儿白净,笑起来招人稀罕。   正巧手里这个小妖精干腻了,下一个,哎,就你了。   乔季同是个老实本分的面点师。没爹没妈没家,圣诞夜还被男友戴绿帽。在这没钱且憋屈的冬日里,找兼职遇到了黎建鸣。   这小老板没架子,心眼好。唯一缺点,就是爱撩。   一个海王的撩骚,能有真心就见了鬼。   想玩我啊?你想得美。   一个懵懂着动情,一个清醒着沦陷。   一个强势追逐,一个装怂退步。   一场极致的拉扯,谁先示弱,谁就输。   Tag列表:年下、HE 第1章   15:00,手机闹钟响了。   乔季同从休息室的瓷砖地上睁开眼。梦糊糊地打开柜子,拿出工作服和厨师帽。   去隔间洗了把脸,拄着白瓷的洗手台子,看了眼镜子里的倒影。   眼泡浮肿得厉害,因为他累得不行。   生态酒店就两个面点师轮班,全年无休。   乔季同是早班,早五点到下午一点;汪宝是晚班,下午四点到零点。   今天平安夜,晚上估计要忙飞起来,偏偏汪宝正躺在床上发高烧。   乔季同拖着灌铅的身体回到后厨,和正在忙活的师傅们打了个招呼。随后拎起面粉,要往肩上扛。就这么蹲起的一瞬功夫,他眼前一黑,被面粉累着摔了个屁股蹲。   门口的三师傅放下菜刀,过来扶他:“小乔,还行不?”   乔季同扶着三师傅的胳膊站起来:“没事,没事。”   三师傅帮着他往搅面机里倒面粉:“冰箱里有红牛,喝点不?”   “不用,刚睡醒有点迷瞪,一会儿忙起来就精神了。”   一罐红牛六块钱,乔季同不舍得。   他干这一行不满五年,考不了中级资格。而作为初级面点师,一个月到手只有四千块钱。   小弟的大学生活费一个月一千五,他还剩下两千五。刨除房租水电,还剩一千五。再攒八百块,还剩七百。家里买菜做饭男朋友不掏钱,乔季同根本不敢多花一分。他连矿泉水都不舍得买,何况红牛。   等到了六点,客人陆陆续续上来了。后厨也开始忙起来,几个人在灶台和操作台之间来回小跑。   服务员小梅扒在厨房门口催:“13号催菜了!快点!”   “就他妈催!”二师傅骂了一嗓子,扭头对正在包包子的乔季同道:“小乔,凉菜搭把手!”   “哎,好。”乔季同放下手里的活,去帮着拌凉菜。   这时候又听厨师长喊:“胡萝卜汁没了!胡萝卜汁!小乔!”   “哎,好。”乔季同把凉菜递出窗口,扭头去榨胡萝卜汁。   胡萝卜汁刚榨好,小梅又回来了,红着眼睛喊:“13号说凉菜里有头发!怎么回事?!客人在那块拍桌子,闹着要厨师去赔礼道歉!谁做的啊?!”   正在忙活的后厨安静了一瞬。   主厨说了一句:“13号凉菜是不是小乔?”   乔季同看了眼三师傅。他只是搭了把手,主要做的还是三师傅。再者说,自己这帽子戴得好好的,怎么会有头发。   可三师傅不吱声,低头默默做着菜。   这时候主厨又发话了:“小乔你去看看。”然后问小梅,“经理咋说?给免单不?”   一听免单,乔季同心里一沉。因为厨师的失误免单,可是要从工资里扣。刚才13号的凉菜要六十五块钱。   小梅答道:“我还没找经理。”   厨师长道:“小乔,好好跟客人赔礼道歉,争取别被扣钱。”   乔季同张了张嘴,好似有话要讲。   可厨师长已经把这个事儿放下了,扭头对二师傅吩咐道:“6号的菜做一下。”   “又我做?”   “不你做谁做?”   “我他妈站八个点儿没休息了!”   “你没休息我休息了?”   乔季同叹了口气,对小梅说:“走吧。”   小梅在路上对乔季同抱怨:“也不知道哪路神仙大爷,脾气那么大。菜里有头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月不到三千块钱,在这里受这些憋屈气···”   乔季同耐着性子安慰道:“真不好意思,委屈你了。”   小梅看了一眼乔季同。肿胀着脸,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她把头一扭,嘟囔了一句:“你也不容易。”   两人一路走到了13号包厢,小梅敲了敲门。   “进来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乔季同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待他反应,小梅已经推开了包厢门。   下一瞬,乔季同的脚就像是被浆糊粘在了地上。   眼前的豪华包厢里,并排坐着一男一女,挨得死紧。   男的他认识,叫谭海,晚上躺他身边;   女的他不认识,烫着半长卷发,画着浓妆。   谭海看到乔季同,脸也凝固了。   女孩道:“这凉菜里有头发。”   乔季同望着谭海。谭海错开眼神。   小梅用胳膊肘怼了怼乔季同的后腰,他这才颤着嘴唇问:“头发在哪儿?”   女孩用筷子点了点桌面。乔季同上前去看。   玻璃桌上一根黏糊湿哒的头发。   恍惚间,这根头发像是变成了一大团,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恶心得喘不上气。   乔季同摘了厨师帽,对女孩道:“这菜是我做的。您看我头发是直的。”   而眼前的这根头发是卷的。   女孩啪地一扔筷子:“你什么意思?这头发是我的?”   这时候谭海面子也下不来了,赶紧扭头对小梅说:“别让厨师来了,让你们经理来。”   大堂经理啥用不顶,一遇到事就会免单。乔季同想了想六十五块钱,端起那盘凉菜,妥协道:“别找经理了。这菜我重上一份。”   谭海没吱声,默认了。   女孩的脸色却没变好:“你刚才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小梅上来打圆场:“美女,不是,我们这厨师不太会说话,他意思兴许是别人掉的。”   谭海也拍女孩的肩膀:“茜茜,算了。”   茜茜肩膀一耸:“这倒像我不讲理了?明明端上来吃出头发,那话什么意思嘛。”她越说越生气,拎包站起来,“不吃了!”   谭海赶忙去拉:“茜茜,别生气。”   这时候大堂经理听到动静,走过来问道:“美女,怎么了?”   小梅道:“客人吃出头发来了。”   经理搓搓手,堆起浓浓的假笑:“真不好意思!这菜给您免单,您看行吗?”   “不过几十块钱的菜,好像我故意占这便宜似的!”   “不是,不是,这是我们的问题。小乔,快给客人赔礼道歉!”   乔季同端着那盘凉菜,两眼空空。不知道是不是黑醋倒多了,熏得他鼻子发酸。   包厢里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惨白得憔悴。他动动嘴唇,嗫嚅道:“不好意思。”   听了这句道歉,茜茜的脸色稍有缓和。   经理赶忙趁热打铁道:“这样吧,美女,今天平安夜,再送您一个甜点!祝您和男朋友俩人甜甜蜜蜜!”说罢推了推乔季同,“给上个小海盐蛋糕。”   乔季同不敢再说话,他怕说的话里有鼻音。他甚至不敢呼吸,只是用力瞪着眼睛,硬是不让瞳孔上的水壳子破裂。   从包厢到厨房的路,远得像是有几公里。每一步,都重得像是在爬坡。   他回到后厨,倒了那盘凉菜,一言不发。   几个正在忙的师傅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零点,乔季同下班了。他被扣了一百三十块钱。凉菜六十五,海盐蛋糕六十五。等于他免费连了个班。   乔季同走在寒冬的夜里。冷风迎面吹过来,脸上像是有两把小刀来回割。   他和谭海谈了两年。他在酒店做面点,谭海在4S店修车。   谭海对乔季同还算温柔。老婆老婆喊得热乎,没事儿就敲腿捏肩。乔季同知道谭海有些小缺点,比如虚荣,比如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欺骗自己。   说老妈得了癌,化疗花钱。说妹妹要嫁人,得准备嫁妆。说老爸摔断了腿,两个月下不了炕。今天借三百,明天借两千,乔季同也从没说个不字。   他自己不舍得买一罐六块的红牛,可谭海转头就在人均消费三四百的酒店请人吃饭。   这年头,都说给对象花钱是猪脑子,为爱牺牲是罗曼蒂克的傻子。   乔季同就是。他就那个好说话的,卑微的,活该的大傻子。   拧开出租屋的门,一片漆黑。   谭海常借口连班夜不归宿,但今晚乔季同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他现在累坏了,没精力再往深想了。他扔了包,一头栽到床上。衣服都没脱就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攻对受不渣,但本文两把大刀都插在小乔身上。介意的宝子请自行避雷嗷~ 第2章   第二天下午一点半,乔季同青着脸回到家,又是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晚上八点半,睁眼就见灯亮着。厨房里传来灶台点火的噼啪声,排油烟机呜呜地响。   乔季同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小厨房门口,开口道:“阿海。”   谭海的脊背一僵,没回头,不停拿锅铲翻着炒饭:“我妈癌四期了。”   乔季同没吱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耐克的运动衫还是八成新,浸着一点做作的汗渍。头发上抓了很多发胶,光亮得像是被牛舔过。   谭海熄了火,关上了排油烟机。继续说道:“我妈想看着我结婚。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妈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我不能那么混账。”   乔季同呆了呆:“和我在一起,就是混账吗。”   谭海仍旧没有回头,只是用铲子继续扒拉已经关火的炒饭。   “我想···先结婚···将来····等我有了孩子···我想办法···”   “我听不懂。”   谭海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转过身来,摁上乔季同的肩膀:“老婆,有什么不行?你等着我,也就两三年···”   乔季同注视着谭海的眼睛。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松垮着的毛衣领,看到惨白肿胀的脸。他扶着门把,垂下头道:“分吧。”   “分什么?你要跟我分什么?我还欠你那么多钱,你都不要了吗?”   言外之意,要是分手,那些钱他不打算还。   乔季同忽然一阵眩晕,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从山崖上掉了下去。   谭海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权衡。俯下身在他耳边腻歪歪地说道:“老婆,别气了嘛。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得很喜欢。我爱你。”   乔季同听到这句我爱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不要脸···我为什么在这里听你说这些···”   乔季同一把推开谭海,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里,从床底下拉出了行李箱。   谭海冲过来拉他:“别闹了,这么晚你去哪里?”   乔季同又是使劲一推他,两人都坐到了地上。   “我不是闹。我要分手。今天就搬走。”   谭海从地上爬起来:“那房租怎么办?”   乔季同又是直瞪瞪地看了他半晌。   谭海粘了过来。乔季同甩开他,拉开衣柜,开始一股脑地搜罗自己的衣服。   谭海从后面抱住他,要往床上带。乔季同往外挣,两人撕扯在一起。在谭海要脱他裤子时,他忽然怒不可遏,回手一巴掌把谭海扇到了墙根。   谭海的脸顿时肿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摸了一把脸,抬头对乔季同喊道:“你打我脸?!咱俩处两年了!你居然打我脸?!”   乔季同无措地辩解:“···是你先动手的。”   谭海抓起小餐桌上的镜子,仔仔细细看自己的脸。上嘴唇已经翻了起来,毕竟乔季同这天天揉面擀面的手,力气不是一般大。   乔季同看着谭海脸上的巴掌印,眼睛又浮上了水光。他拉开包取出钱夹,抽出五百块钱放到桌子上:“抱歉。你拿点冰块冷敷一下。”   说罢拉上行李箱走了。   谭海没再追出来。   乔季同想着,先找一家小旅店将就几天。期间再找个房子租。   可是从九点找到十一点,没有一家店有空房。小旅店人满为患,大酒店他住不起。乔季同一边走一边想,要不然找个避风的地方捱一宿算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电影院面前的小广场。他坐到广场花坛沿上,迷茫地看着不远处的广告牌。   广告牌上是正在上映的电影海报。斑斓的光影里是一对男女,女主穿着露肩的红毛衣,搂着男主的肩膀。男主抱着女主的腰,两人黏糊糊地对视。   戏里面的爱情,总是那么动人。才子佳人的故事,男人帅气多金,女人貌美如花。   现实里哪有这样的爱情呢。也许有,估计也跟他乔季同没关系。   他没有帅气多金,更没有貌美如花。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走在路上,是没有解释的寒酸。   只是寒酸。   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黑棉服。开了胶的板鞋上印着个黑色的对号,被雨晕了,黑乎乎一片。   花坛沿里的寒气从屁股底下渗上来,他的心也冰冷得像石板。冷得厉害了,腿麻得没了知觉。   应该站起来跺跺脚,但是他太累了。又呆了一会儿,他把包放在行李箱上,对着手心呵出一口白气。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冲上来辆摩托。后座上的人一把抓走他行李箱上的包。   “有人抢包!有人抢包!”   乔季同一边喊一边在在后面追,可人的脚如何能追上摩托。他眼睁睁看着飞车党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   乔季同呆愣愣地望着摩托消失的方向。天好像更冷了。飘起了阴绵绵的雨。   夜像是装满垃圾的黑塑料兜,沉沉地往下坠。街道两旁的树,像是灰色的大钉子。直挺挺扎进夜里,漏出痛楚的酸汤。   乔季同缓缓蹲下身,懊恼地抓自己的头发。   他的家当都在那个包里,身份证,银行卡,交通卡····这可怎么办!   他蹲在地上打自己的头。   乔季同你怎么这么蠢!这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连个包都看不住!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两天的疲累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他蹲在路边痛哭起来。   哭无尽的辛苦,哭爱人的背叛,哭遥不可及的梦想,哭他在这寒夜里无家可归。   哭着哭着,又听到一阵摩托的引擎声。他吓得一激灵,抬起了头。   眼前停了辆拉风的黑摩托。摩托上坐着个男人。   男人揭开头盔的前甲和镜片,露出脸来。   他看上去很年轻,应当不到二十。个子很高,身段结实。甚至有点结实过分了,缀毛的皮夹克穿他身上就像个绷紧的小背心。   五官又是浓秀贵气。黑压压的剑眉,深邃的眼窝,鼻梁骨高得像是雕出来的。就连那张电影海报上的男主角,和他一比都显得粗蠢不少。   乔季同愣住了,止住了哭。   帅哥开口了:“大半夜搁这嘎哭啥?让人给抢了?”   乔季同讷讷地点头。   帅哥哈哈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牙。   “看你个完蛋货。”   还不等乔季同反应过来,帅哥拉下头盔前甲,踩下引擎走了。   留乔季同望着越来越远的摩托。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被飞车党抢了包。   他委屈地蹲马路牙子上哭。   来了个大帅哥问他是不是被抢了。   他说是。   然后帅哥嘲讽了他?   乔季同被气得喉头一哽。他没指望有人能帮他追回包,也没指望有人安慰他。   但怎么会有这么欠的人啊?! 第3章   乔季同下班了。但他没地方呆,只好坐在更衣室的瓷砖地上划手机。   早上去派出所做了笔录,也去银行挂了失。现在身上没现金,又不好意思管同事借。他想着等经理下班,去问问能不能先预支这个月的工钱。一想到钱,他的心里就隐隐作痛。   借谭海的那些钱,是他攒给自己盘店的。本打算等自己考下中级面点师,就开一家早餐铺子。   这回好了,辛苦节省好几年,全搭爱情里去了。   谭海是他第一个男朋友。他爱得真心实意,毫无保留。乔季同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他的,他用尽全力珍惜。没想到却换得这个结局。   重新攒钱,还要多少年。要不然,再去挣一份吧。   乔季同想着,就去注册了个找兼职的网站。看着看着,一条招聘映入眼帘:   招家政。全职钟点都行,包吃包住。   工作内容:收拾屋。做饭。   小双层,不到两百平。有洁癖,啥时候都得干净。早饭不用,起不来;午饭不用,在学校附近吃。要晚饭。爱吃面食。   薪资面谈。只要男的。不能太老。顺眼的优先。   乔季同看了看住址,就在生态园。   生态酒店背靠的小区叫做生态园,是富人住的地方。整个小区像是个大公园,有人造湖,有喷泉,有薰衣草园,还有网球场,体育馆。   当然这些都是乔季同听说的——他可进不去。   这招工条件简直太合适了。正好和他早班时间错开,他想都没想,当即点了应征。   不一会儿,回信来了。   “多大?”   “23。”   “会做面食不?不要洋的。”   “会。面条春饼,花卷馒头,包子饺子,油条麻花,酥皮点心都会。”   “五点来面试。”   “今天吗?”   “不行?”   “没有。我现在就去。”   乔季同从瓷砖地上起身,拉开了行李箱。掏出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换上。又去厕所洗了把脸,漱了漱口。   走出生态酒店,奔着生态园去。门口是一个大拱门,前面站着四个保安,穿着舞台表演似的华丽制服,腰间别着丁零当啷一串玩意。   乔季同挑了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点的,走上前客客气气地道:“我姓乔,找A3栋的黎先生。”   保安上下打量他一圈,估计是看他这寒碜样不像黎先生的朋友,问道:“来干什么的?”   “来面试。”   “你等会儿。”   保安转身回了保安亭。过了两分钟拿着磁卡出来了。划开了门禁,对着乔季同扬扬下巴:“和黎先生确认过了。进去吧。”   乔季同进了小区,傻眼了。眼前一片花圃,中央一个几米高的大喷泉。   花圃旁边是一个人造湖,湖上罩着十几米高的绳网,网里是不少稀奇古怪的飞禽。   再往远,错落着一个个独栋小别墅,像是浪漫的法国庄园。   他旅游都没去过这么好的地方。   沿着指示牌七拐八拐,拐了十分钟终于到了A3栋。   冬天天黑得早,四五点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眼前一个欧风的小二层,带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里有个迷你池塘,池塘边上点着几盏暖黄的小灯,照着两排三色堇。   池塘后面是一排藤编的沙发,沙发旁边还有一个秋千。   乔季同都看傻了,忽然有点打退堂鼓。   这么有钱的人家,雇啥样的雇不到,能要他吗?何况他就上半天班,还让人家包吃包住。   怎么想都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但又转念一想,先不管人家要不要自己,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也不好。   乔季同到底是鼓起勇气摁了门铃。   “喂。”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   啪嚓一声,院门开了。又啪嚓一声,独栋的门也开了。乔季同缩手缩脚地进了院子,拉开了门。   没有玄关,入目就是大客厅。目测四五米的层高,金碧辉煌,十分气派。   客厅中央放着米白色的皮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穿运动衫的年轻男人。   乔季同喉头一哽。   这张脸辨识度太高了——就是昨天晚上骂他完蛋货那个帅哥。   对方并没认出他来。像召小狗似的勾了勾手:“换鞋进来,坐这块塑料布上,哥瞅瞅你顺不顺眼。”   乔季同在门口换上一次性拖鞋,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到男人对面的塑料膜上,发出哗的一声脆响。   陌生人的屁股没资格直接坐沙发。看得出真是很洁癖了。   “脸抬起来。”   乔季同硬着头皮抬起头,不好意思对视,只是垂眼盯着锃亮的地板。   男人仔细看了他半晌。甚至挪了挪屁股,坐到他跟前打量。   乔季同的脸不受控制地发烫,连眼皮都红了。   帅哥忽然咧嘴一笑:“哎?你是不是昨儿晚上那个完蛋货?”   乔季同的脸更红了,简直要烧起来。他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走人。但在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环境里,坐在哗啦作响的塑料膜上,他就像矮了人家好几大截。别说耍脾气,喘气他都不敢使劲。   乔季同点头承认。   帅哥又道:“长得还算干净。行吧,厨房在后面,你去捣鼓点面食出来,我看你手艺行不行。”   “什么面食?”   “饺子吧。”   “煮饺蒸饺?”   “水饺。”   乔季同起身,顺着帅哥手指的方向走去。迈上几个台阶是餐厅,餐厅后是开方式厨房。   乔季同站在厨房门口呆了几秒,心脏砰砰直跳。这厨房也太漂亮了。他做梦都不敢梦一个这么漂亮的厨房。   大理石的中岛吧台,锃亮的双开门冰箱。   打开冰箱,里面塞了两个纸箱,连胶带都没拆。打开箱子,上面那个绿箱装的是蔬菜,下面那个蓝箱装的是鱼和肉。   这种送菜平台,乔季同也知道。菜市场上十块钱的菜,包个塑料袋,装个箱,就要五十块。   看这个黎先生年纪不大,招工上也说什么学校,估计在上大学。   乔季同已经心里给贴上了标签——有钱人家的少爷。   乔季同一边想一边往外取食材。   饺子像蛋炒饭似的,说简单也简单,谁都会。但说难也难,难就难在保留住食材本身的味道。   乔季同一眼就看中了箱子里的韭菜。根根都有小手指粗。这是第一茬韭菜。   韭菜能割个七八茬,第一茬最好吃。甜,没有苦味。拿来煮一下都能直接吃。他又翻了翻,正好还有一盒木耳。木耳不怎么用在饺子馅里,但不为人知的是木耳切丁绞肉里面,能模拟海参的口感。   他立刻就在心中决定了馅料:三鲜饺子。   剁肉,切虾,绞馅,和面,揉面,擀面。不到一个小时,饺子出锅了。   大少爷趿拉着拖鞋,坐都没坐。夹起一个放到嘴里。   就吃了一个,随即放下了筷子。   乔季同紧张地手心出汗。难不成不行?   大少爷开口了:“多少钱,你开个价。”   乔季同连忙道:“我就下午一点半以后能上班。您看能给开多少?”   “这样吧,”少爷掏出手机划了划,“你上午有班干你的,收拾屋子不拘你时间。就晚饭,偶尔招待点朋友。按行情,一个月五千。”   乔季同睁大眼睛,嘴都磕吧了:“五···五千?!做!我做!”   “一楼有个卧室,你住那儿。我有点洁癖,尤其浴室,厕所和地板。不能有头发,看着恶心。”   “好的,明白,明白。”   “我叫黎建鸣,称呼黎先生还是黎哥都随你。你叫啥?”   “乔季同。”   “记不住。就叫你小乔得了。哈哈小乔,这还是个美女名。按这名,你长得可不行。”   乔季同现在满脑子都是五千+四千九千,甚至没听出黎建鸣话里的刺。他露出一个腼腆开心的笑:“都可以,怎么叫都可以。”   长得好看的,笑起来不一定好看。乔季同刚好相反。不笑的时候没什么存在感,笑起来的时候招人稀罕。上唇线绷直,连着尖尖的嘴角,脸上像升了个可爱的小月亮。   黎建鸣定定看了他两秒。扭头咳嗽了一声,“小乔,给我拍点蒜。”   “哎。好。”   乔季同当晚就住下了。   做完晚饭他就开始收拾屋子。地板,厕所,浴室,到处都擦得锃亮。甚至连浴室地漏里面都给刷了。   直到躺在床上,他的嘴角也放不下来。   简直不敢相信,他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仅收入一下子翻了一倍多,还有了免费住处。   给他住的地方,本来就是住家保姆用的房间,只有七平米大。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东西了。但也比乔季同原来的环境好了十倍不止。最起码不冷,不潮,不掉墙皮,还没有邻居的鬼叫。   可能是太兴奋了,他从床上骨碌起来,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这个小本子,用来记录他关于开店的一些想法和存款。   他用手机的计算器算了算。一个月挣九千。他给小弟加五百生活费,还剩七千。自己也稍微宽松点,每个月生活费从七百涨到一千。就这样还剩六千块。一个月攒六千块,一年就是七万二!天,七万二!   假如开个六十平米的店,房租一个月差不多一万,押一付三就是四万。装修一千块一平米,大概六万。设备三万,前期材料三万,广告费五万,流动资金五万,再雇个员工,加一起大概二十八万左右。   一年攒七万二,不到四年,他就能开上店了。梦想触手可及。   等他开了店,得了空闲有了钱。他想考成人大学,还想买一把吉他。   乔季同美得在床上滚了两滚,又捧着本子嘿嘿地傻乐半天。   他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感激。   这个小少爷嘴巴坏了点,但人心地真好。   他一定好好干。 第4章   生活有了奔头,人也有干劲。   不管是酒店后厨还是黎建鸣这里,乔季同都是卯劲干。   圣诞刚过,转眼就要元旦。   三十号那天黎建鸣跟乔季同打了招呼,说要招待六七个朋友来家里跨年。   乔季同刚从生态酒店下班,就风风火火跑回来准备跨年饭。大菜昨天晚上都做了准备,就怕下锅时候发现缺料。   聚会六点开始,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七个人,少说也得十个菜,这是一般。黎建鸣是有钱人,面子上要好看,怎么也得十二个菜。   菜单子乔季同前天就列出来了:   海鲜类三道:豆酱焗蟹,芥末脆皮虾,蒜蓉粉丝蒸扇贝。   肉类三道:脆皮鸡全翅,三椒牛肉粒,蜜汁猪排骨。   青菜点心主食五道:潮式炒芥蓝,咸鱼茄子煲,杏片炸奶,焦糖布蕾,猪肉烧麦,竹节酥。   昨天晚上做准备做到零点,今天店里也忙。再加上准备这一桌跨年饭,机器都得停下来上点油,可乔季同愣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中途因为晃神,还被烤箱烫了手。留下两个黑乎乎的印子,洗都洗不掉。估计明天这黑印子下面就要顶起两个油亮的大泡。   五点半,外头响起了笑声。门咔哒一声开了,黎建鸣被三个男生簇拥着进来。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先到了厨房。   乔季同从灶台回头,对黎建鸣点头打招呼:“黎先生,菜六点能上全。”   黎建鸣满意地点头:“不着急,还有三个人没到。”   乔季同在黎建鸣家里做饭,也都是换上干净的厨师服,戴好厨师帽。黎建鸣洁癖,他格外注意行头,就怕雇主不满意。   这时候一个长得奶白的男孩从黎建鸣身后探出头。看到一身正经厨师打扮的乔季同,惊讶道:“哇!黎哥哥你这是从哪儿挖来的师傅?”   “从生态酒店。那块做面点的。”   “厉害呀!”男孩仰起脸崇拜地看他,“生态酒店!”   这时候客厅里的两个男生也凑到了厨房。   其中一个黑高个打了个呼哨:“呦呵,牛逼。”   另一个戴眼镜的小哥也点头:“这菜是挺硬。”   黎建鸣搂着两人的肩膀往外带:“六点上齐,再等会儿。二丁,给大脑袋打个电话,问他磨叽什么呢。”   黑高个比划了个OK的手势,“这就打···喂,二逼大脑袋,让黎哥等你,面儿挺大啊你···塞车?塞哪儿了?青梅路啊,那你走都能走过来···”   声音越来越远,厨房又安静下来。   乔季同松了一口气。   看来没给他的雇主丢面儿。黎建鸣看着也挺高兴。   六点,菜齐了。客厅那边也比方才更加吵嚷。乔季同擦了擦手,走出餐厅去找黎建鸣交差。   就见客厅里坐着六七个大男孩,正在看球看得嗨。   乔季同绕到黎建鸣后面招呼了一声:“黎先生,菜齐了。”   黎建鸣头也没回:“正看球呢。菜端这边吃。”   “哎,好。”   乔季同把餐厅的菜往茶几上端。又怕挡电视,只能一趟趟弯着脊背。   等菜齐了,黎建鸣身边那个奶白的男生问:“师傅,有没有苹果汁?我喝啤酒过敏。”   乔季同摇头:“没有。我去买吧。”   “那你等等,”男生掏出手机,“我把牌子给你看看。”   这时候男生手机响了。   “喂···不去···我在黎哥这里···嗯?你那边可真热闹···说什么呢···不一定哦···哈哈···”   乔季同也不好走,就半蹲在人家面前等着。   这时候进了球,黎建鸣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膝盖一下子撞到乔季同脑袋上。   乔季同被撞得眼前一黑,哐一下摔地上了。   黎建鸣眼睛一立:“哎?你蹲这干啥玩意?”   “我等这边的小先生给我看···”   还不等乔季同说完,黎建鸣就挥手打断他:“别搁这等,挡害。”说罢继续去看球赛了。   这时候那要苹果汁的也挂了电话,把手机屏幕凑他脸前:“这个哈,别买错了。”   乔季同刚想拿手机照个照片,对方已经抽走了手。   他不好意思再多问,起身走了。回房间换了件衣服,默不作声地出了门。   隆冬的夜,冷得干净。别墅里隐约传来吵嚷的欢笑,别墅外却冷得寂静。   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乔季同从来没有过这样肆无忌惮的开心。   他是被大姑养大的。三四岁的时候爸妈出车祸没了。一帮亲戚推来推去,最后大姑要了他。   大姑父不高兴他,乔季同心里清楚。都是一般人家,过得不容易。凭空多出来个便宜儿子,谁也不高兴。况且人家本来就有儿子。   大姑父对他没有好脸色,半夜上个厕所都得数落两句。慢慢的,他也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饭不盛第二碗,筷子不往肉菜伸。冬不开空调,夏不开电扇。甚至连洗澡,水龙头都不往热水那边拨。   他勤快乖巧,什么活都抢着干。   因为从小寄人篱下,乔季同比一般小孩更懂感恩,甚至是十分迫切地想去报恩。   初中毕业就出来打拼,主动提出负担小弟的大学生活费。   别人对自己的好,他从不认为理所当然。滴水之恩,他涌泉相报。   当然也因为寄人篱下,他变成了个习惯讨好的软性子。别人使唤他,他拒绝不出来,什么都“哎,好”。   三师傅不担责,他不吱声。   小梅跟他抱怨,他不辩解。   谭海骗他钱,他最后还反留了五百块。   这世上谁都重,就他自己最轻。   乔季同双手揣兜,缩着脖子呵着腰,在寒风里快步走着。   跑了两家便利店,也没买到人家要的牌子。   后来骑共享单车去了大超市,这才买着了。   回到别墅,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等他把泛着凉气的苹果汁递过去的时候,那个男生没接,冷个小脸道:“一个来小时,饭都吃完了。早知道还不如叫个外卖。”   乔季同拿着那瓶苹果汁,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黎建鸣瞥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   “行了,没你事了。你去厨房给自己整点饭吃。”说罢把苹果汁往那奶白的男生怀里一塞:“在我家拉脸给谁看?!”   这话一出,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   黑高个最先反应过来:“干什么玩意,小性子收収!”   乔季同赶忙道歉:“哎,是我没做好,都别生气,别生气。”   黎建鸣对他挥手:“这没你事。边儿去。”   乔季同只好干笑着退出了客厅。又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声。没两分钟,客厅恢复了欢声笑语,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拉开冰箱,准备给自己做点饭吃。   从冰箱里面拉出个小塑料盒,拿出一碗昨天剩的米饭,取了一个鸡蛋。   这是他的小塑料盒,里面都是他用自己钱买的食材。   他知道黎建鸣不在乎这些,但他自己不好意思。人家买的都是好菜,他不能随便动。   用蛋黄抓了米饭。先炒了蛋白,再把裹了蛋黄的米饭倒进去炒。   蛋炒饭配腌萝卜,啥山珍海味都不换。乔季同三两口吃完,看了一眼手机。   才七点半。   估计这帮小子要嗨到零点,他先去睡一觉。   乔季同轻手轻脚地回了屋,钻进了被窝。这被子还是崭新的,黎建鸣也没提从工资里扣。甚至刚才还帮他说话。   他早就把黎建鸣嘲讽他那事儿给忘了。黎建鸣现在在他心里就是个好心的有钱人。他愿意给人家用心干活。别说跑一个小时,就算让他坐火车去买果汁,他都能给去。   窗外响起了放烟花的声音,乔季同扒在窗上往外张望。远远的,几个亮粉小圈缀在黑夜里。   乔季同忽然想起,去年跨年他和谭海两个人,也是扒在出租屋的小窗户上看烟花。   想到谭海,心里又是一阵钝痛。   但所幸他没想很久。他太累了,就这么趴窗台上睡着了。 第5章   等乔季同睁眼,外面已经安静了。   应该是散会了。   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   客厅灯没关,茶几上是吃剩的碗碟,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   地上散乱着啤酒罐,纸巾,还有几个烟头。   乔季同拿了个大垃圾袋,轻手轻脚地收拾。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二楼有人哼哼。   半夜哼哼什么?是不是吃坏了?   乔季同有点担心,顺着声音上了二楼。   声音是从楼上的次卧传出来的。黎建鸣平时都住主卧,再说这也不是黎建鸣的声音。   乔季同又仔细听了听,这才听清那不是痛苦的哼,而是愉悦的喘。夹杂着撞击声。   乔季同的脸唰啦一下红了。   这时候就听房间里传来有点熟悉的声音。   “黎哥哥···”   这声音甜死了,比苹果汁还甜。   乔季同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地上。他一刻也不敢多呆,连忙闪人了。   直到乔季同把碗碟磊进了洗碗机,心脏还是砰砰直跳。   没想到这黎少爷···合着他今天得罪的是人家的小男朋友。   明天要不要道个歉?   不行,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   哎,装不知道算了。装不知道。   乔季同打定主意,特意没去收拾二楼的浴室,而是在一楼的大厅拖地。   忽然二楼的灯亮了。   黎建鸣光着膀子出来了。倚在楼梯栏杆上对他道:“小乔,给我拿瓶冰水。”   乔季同脊背一僵:“哎。好。”   这时候又听到那个甜甜的声音:“黎哥哥,有酸奶吗?”   这回乔季同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了。   他擦了擦手,一手冰水,一手酸奶,上楼递给黎建鸣。   黎建鸣接过来:“造得太脏,辛苦你了。”   “没关系的。”   “手怎么了?”   乔季同一看,白天烫伤的地方已经起了两个大水泡。   “可能烫着了。”   “明儿个记得缠一下,看着恶心。”   “哎,好。不好意思。”   乔季同僵着脖颈下了楼,全程都没敢抬头。   两人又回了卧室。没一会儿,又响起了哼哼。   看来人家根本就没想背着他。   乔季同一直收拾到四点,楼上也一直哼哼到四点。   他默默地想,有钱人的精力真多。他头一回知道,这事儿还能干三个来小时。   在厨房里吃了个花卷,喝了点热水。然后回到屋里,从衣柜里拿出一把小剪子,用酒精抹了抹。把水泡剪开一个口。不一会儿,水放干了,只剩下两个大泡皮。   泡皮不能撕,撕了会感染。等下班以后买两个大号创口贴贴上,省得再被讲。   处理完水泡,乔季同穿好外套打算去上班。   这时候二楼又响起了脚步声。   黎建鸣奇怪地看他:“你咋还没睡?”话说一半,估摸是注意到他正穿着外套,又问道:“干啥去?”   “去上班。”乔季同小心翼翼地打量黎建鸣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不高兴,接着道:“浴室我一点半收拾,可不可以?”   “上班?天还没亮?”   “五点开工。酒店也做早点的。”   黎建鸣就像是听到什么新鲜事,瞪大了眼睛看他。   乔季同见黎建鸣不说话,又看了一眼表,四点半。简单打扫一下浴室,也就十分钟。跑着去上班的话还来得及。   乔季同道:“那我先简单扫一下?”   “扫啥?”   “我说浴室。”   黎建鸣这才反应过来,摆了摆手,“去上班吧。回来再整。”   “哎,谢谢。”   新年伊始,忙得脚打后脑勺。乔季同想去趟厕所都没功夫,硬生生憋了一个小时。刚出后厨,就和小梅撞个正着。   “哎?小乔,你脸咋啦?”   “脸?”乔季同以为脸上粘了什么东西,伸手摸了摸,划拉到太阳穴,一阵钻心的疼。   小梅担心地看他:“被谁打了?”   “没有,”乔季同想可能是昨晚被黎建鸣的膝盖顶的,“撞门框上了。”   小梅被逗乐了:“抹点红花油吧。”   乔季同答应了一声,就往厕所去。等放完水才有精力照镜子。   右边眼眶连到太阳穴,都淤青了。黎建鸣人高马大,这一下确实威力不小。乔季同洗了洗脸,寻思了一会儿。这块淤青要不要也遮遮?黎建鸣说水泡恶心,那淤青恶不恶心?   可这青得有点大,也不好贴创口贴。乔季同把厨师帽往下拉了拉,直拉到眉骨。   好不容易忙到下班,乔季同心里惦记着浴室,又匆匆往回赶。   刚一出酒店,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装作没看见,可谭海却看见了他。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老婆。”   乔季同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别这么叫。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分手了。”   “分手是两个人的事。我没同意。”   乔季同不假思索地问:“那你要怎么才同意?”   “我昨天看你进生态园了。你进那儿干什么去?”   “不关你事。”   “你是不是又找了个活?”   “不关你事。”   “你能不能也给我换个活?”   “我没有那个本事。”   谭海仍不依不饶:“老婆,你要帮我这一次,我怎么的都行。我立刻和那个女的撇清关系,好不好?”   乔季同呆住了。看谭海的眼神就像看个陌生人。   他甩开谭海的手,大步往前走。   谭海不依不饶,两人一路撕扯到生态园门口。乔季同怕谭海赖皮跟着进来,只好道:“你到底要怎样?”   “我妈都癌四期了,一天的化疗费就大几千,4S店那点钱,根本就不够···”   “跟我没关系。”   “咱俩处了两年,你这点忙都不帮?”   跟无赖掰扯就是车轱辘,永远看不到头。   乔季同只好妥协道:“我帮你问。不准再缠着我。” 第6章   刚进屋,就见黎建鸣在大厅地上做俯卧撑。塞着耳机,有节奏地轻点着头。   仍旧光着膀子,下半身穿了条黑色运动裤。   高个子,阔肩膀,骨健筋强。扇面儿似的上半身,长比杨树的两条腿。   脊背上渗出了汗,闪着细碎性感的光。   乔季同想起昨晚那三个多小时的哼哼,脸皮又发起烫。他不敢再多看,低头往里走。   黎建鸣瞥到他回来,使唤道:“小乔,次卧床单换了。”   可能因为戴着耳机,讲话声音格外大。   “哎,好。”乔季同以为他不高兴了,着急忙慌地赶忙回了房间。脱了外套,换上围裙,扣上厨师帽。在水泡上贴了两个创口贴,而后小跑着上楼换床单。   次卧拉着窗帘,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再加上床单被罩都是雪白的,看着不像家,倒像是酒店。床边柜上放着润滑液和套子,就像是专门用来干那事儿的地方。   垃圾桶里扔了几个用过的,撕开的包装散落在地板上。   不知道昨晚怎么胡闹的,枕头上都不干净。乔季同索性把床单被罩枕头套都换了,脏了的堆在门口。   打开窗户通风,倒了垃圾,跪在地板上拿抹布一寸寸擦。   等收拾完,又抱着脏床单去洗衣房。   在洗手台把显眼的污渍手搓了,而后塞进了洗衣机。   正准备去收拾浴室,眼前一阵发黑,他连续工作了12个小时。   雇主还在客厅,他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回屋补觉。想了想,他决定在洗衣房睡个十分钟,再去收拾浴室。   定好了闹钟,他坐在洗手池边上,抱着膝盖把头枕了上去。   人累得狠了的时候,睡觉不是入睡,是昏睡,一秒就能不省人事。   黎建鸣好似听到一阵滴滴的声响。   摘了耳机,这滴滴声还不小。本想无视,可这声音没完没了的,滴得他心烦。   他放下手里的哑铃,顺着声音找了过去。一路找到洗衣房,就见乔季同正坐在地上,靠着洗衣机仰头微酣。   手边的手机正滴滴响个不停,倒也没吵醒他。   黎建鸣蹲到乔季同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   睡得热乎乎的,微张着嘴,嘴角向上兜兜。   黎建鸣忽然想起昨天球赛中途的纸尿裤广告。上面的小孩儿睡着就这样。   还挺可爱。   不过又不做饭,戴个厨师帽干什么?   他伸手推了推乔季同:“困了就回屋睡去。”   乔季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个激灵。   “哎,黎先生,不好意思。”   “困了就去睡,我说过收拾屋子不拘你时间。”   “没事,没事。”乔季同要爬起来,结果脑子醒了,身体还没醒,一下子扑黎建鸣身上去了。黎建鸣毫无防备,被他这么一扑,一个后仰坐到了地上。   乔季同双手撑在黎建鸣身子两侧,衣领正好对着他的脸。   穿了好几年的毛衣松垮垮的,毛衣里面没穿衬衣。   光溜溜的白。只是白。   白上面两个粉点点。   这时候乔季同正好抬头看他,睁着一双清炯懵懂的黑眼睛。   黎建鸣瞬间就被勾引了,伸手捏他下巴颏:“干啥?投怀送抱?”他对自己的条件很自信,凑到乔季同眼前坏笑:“故意的?”   乔季同唰一下脸又红了。像是山坡上开了杜鹃,摧枯拉朽地一路红到山谷里面去。   黎建鸣上了头,伸手摘了他的厨师帽。刚摘就看到乔季同眼眶上的淤青,问道:“脸怎么还青了?”话音未落,他猛地想起什么,“是不是昨儿我踢的?”   乔季同想都没想就否定:“没有,没有。”说罢赶紧爬起来捡帽子。   黎建鸣奇怪地看他:“是我踢的就说是,你藏什么玩意?”   乔季同戴帽子的手一僵,不知如何回答。   他潜意识里就习惯把错往自己身上揽。黎建鸣又不是故意的,提出来像是要人家赔似的。   黎建鸣见他支支吾吾不说话,心里发烦,他最不喜欢这种磨磨叽叽的人。   “完蛋货。”他顿时没了兴致,站起来嘟囔了一句,扭头走了。   乔季同在后面讪笑了两声,起身去收拾浴室。   他一边擦镜子一边想,刚才黎建鸣明显是不高兴了。   虽然没有试用期这一说,但乔季同还是心里打鼓,害怕被人家辞了。   浴室扫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黎建鸣跟前:“黎先生。晚上做什么吃?”   黎建鸣扫了他一眼:“瞅你累得跟犊子似的,随便煮点面条吧。”   乔季同忙不迭地答应:“哎,好。牛肉面成吗?”   黎建鸣不耐烦地摆手。   乔季同见他脸色不愉,也不再多话,去厨房做饭去了。   黎建鸣虽然是雇主,但他还就不喜欢唯命是从的。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完蛋货,下贱相。他喜欢天真热情的,最好有点小性子。对面貌倒不是很挑剔,长得不用多好看,干净就行。   这个钟点工看着还算顺眼,性格却不行。但转瞬黎建鸣就放下了,他本来也没打算和雇的人兜搭。   因为得不偿失。   合眼缘的零号要多少有多少,但合口味的面点师不好找。他面试了四五个,这才找到一个合胃的。   最近的那个零还凑合,就是太女人气。床上吧,叫得也不太好听,哼哼唧唧的像个唐老鸭。   不过嘴巴活好,性子也有意思。能够他玩一个来月。   乔季同惴惴不安地准备晚饭。   自己又惹雇主不高兴了。想来大概是因为自己偷偷睡觉。   将心比心,花钱雇个人,没来几天就偷摸睡觉,谁也不高兴。在生态酒店上班偷懒,是要被扣钱的。乔季同又在心里指责自己,看黎建鸣年轻好说话,就偷懒耍滑。   这么想着,他更加卖力地做事。炖牛肉,拉面条,一碗面恨不得做出花花来。   黎建鸣等了一个来小时,饭也没上来。本来中午就没吃东西,刚才运动完更是觉得饥肠辘辘。   他起身去厨房,正好乔季同端着面条出来了。   他抱怨了一句:“怎么煮个面条这么磨叽?”这时候看到了乔季同身后的吧台,上面的擀面板还没来得及收。   “你手擀的?”   乔季同点头:“久等了。”   黎建鸣皱起眉毛:“干啥这么讨好我?想上我床?”   这话吓到了乔季同,他放碗的手一哆嗦,牛肉面的汤溅出来两滴。正好溅到了他的创口贴上,晕成一片橘色的汤渍。   “···不是,您误会了。”乔季同拿手巾擦桌子,尴尬地头都不敢抬,“您心眼好,一个月给我开五千,我感激您。”   “感激?一个月五千块就感恩戴德了?那一个月开一万你还不得管我叫爹?”   这话太难听了。饶是乔季同,也觉得心里一疼。   他把筷子架到碗口上,站到一边抬头看黎建鸣:“您要看不上我,我就走人吧。”   没想到黎建鸣听到这话,反而咧嘴笑了。   “这个月给你开六千,一千赔你脸上的青。”说罢坐到桌子旁,端起碗吃饭。   面条刚进嘴,黎建鸣就满意地嗯了一声。   就是这个味儿。他喜欢的,就是这个味儿。   吃到好吃的,黎建鸣的眉目瞬间就舒展开了。   乔季同心底松了口气。这大爷的性子都写在脸上,好懂。   看人家不生气了,他转身去收拾厨房的案板。   这时候又听黎建鸣在背后问道:“小乔,你真没勾我的心思?”   乔季同一边刷案板,一边解释:“哎,您别担心这个,我···我这喜欢女的,喜欢女的。”   黎建鸣又看了两眼他僵直的脊背,低头偷乐。   撒谎精。明摆着是个零。   “那成。在这儿好好干吧。跟我说话不用畏畏缩缩的。”   说罢又继续呼噜呼噜吃起面来。三两口就吃个精光,扭头回房了。 第7章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今天是个晴天。   中午一点半。黎建鸣刚下课,开车载着他的新欢,百无聊赖地行驶在路上。   快到生态园时因为积雪塞了车,黎建鸣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隆冬的午后,冷得黯淡。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黑的白的,都是寒碜碜的,没什么亮色。   这时候过去一大簇红。一个老头子,推着个自行车,车把上绑着个草扎子。上面插着好几圈糖葫芦。   城市规划管得严,这样的小摊贩好久不曾见了。老头穿得单薄,菱形格子的间棉裤,也是大红的。伶仃在寒风里,就像个被人随手扔了的破烟盒子。   黎建鸣觉得有意思。可能是因为老头呵背缩脖的神态,可能因为那个大红的棉裤,也可能因为草扎子上摇晃的糖葫芦。整个城市忽然变得新奇可笑起来。   就这么推一天,能卖出多少钱?   他正想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跑向了那个老头子。   细细一看,这人他认识。正是他雇的那个钟点工小乔。   他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看到乔季同,竟然觉得陌生起来。   乔季同也穿着个黑色的间棉外套,和那老头子的棉裤倒是押韵。就见他对老头说了什么,紧接着开始伸手去拿糖葫芦。不是一根一根,而是一把一把。拔了能有十来根,手都要拿不过来了。   黎建鸣皱起眉头。买这么多干什么?可别是给我吃。   他心里忽地一阵后怕。这来历不明,不干不净的东西,谁敢吃?!随即又打定主意,今晚的饭桌要是出现了这玩意,他当即让乔季同滚蛋。   老头从车把上扯了个塑料袋给乔季同。他把那一大串红一股脑儿放进了塑料袋,而后掏出钱包。老头不住地点头哈腰。   乔季同拍拍老头的手,说了句什么,露出一个笑。   乱纷纷的头发下,那笑好像有了颜色,在圆柔的脸上如晚灯映雪。   黎建鸣敲打着方向盘的手指停了。   灰白的天,苍凉的城市,佝偻的世间人。   只有乔季同,站在糖葫芦的草扎子前面,脸上笼了一层轻暖的柔光。   这时候副驾驶上的小苹果出声提醒:“黎哥哥,车动了。”   倒车镜里黑色的影子越来越远,慢慢消失在了黯淡的冬景里。   直到和苹果滚上了床,黎建鸣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黎哥哥,怎么了?”   黎建鸣回过神,对身下的人道:“你笑一个。”   苹果扯开嘴角,露出个甜腻腻的笑来。   不对,黎建鸣心道,不是这样做作的笑。   “笑得太假。”   苹果听到黎建鸣的无情点评,不悦地撅起嘴:“那怎么笑算真?”   黎建鸣被问住了。他想了想,道:“要发光。”   苹果露出不解的表情:“那我在脸皮下面装一圈LED?”   黎建鸣被他逗笑了,甩了甩头,把那魔障的心思赶跑:“我让你去装,你去不?”   苹果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柔情蜜意地道:“去。装多少都愿意。因为我爱你。”   不想黎建鸣听到这句话瞬间变了脸色,叱道:“扫兴!你要跟我扯这些,咱俩就拉倒。”   ——   乔季同拎着一大袋糖葫芦往小区里走。   刚才那个卖糖葫芦的大爷看着可怜,他一心软,就买了十来根。一下子也吃不了这么多,回家他就把扦子都拆了。放他的小塑料盒里,分几天吃。   刚开门,低头就见门口一双陌生的运动鞋。苹果又来了。   乔季同不太明白黎建鸣和苹果的关系。   说是情侣吧,除了那事儿别的都没有;说不是吧,他在这里干了半个月,这哼哼他听了不下十次。最可怕的有一次俩人从他准备睡觉开始哼,等他早上准备去上班还没停。   乔季同现在也不上去找尴尬,开始拖一楼大厅的地板。   等收拾一圈,楼上的两个人也没下来。他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估计苹果晚上要在这里吃,做三个菜吧。   下午六点,两个人终于出来了。   黎建鸣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三个菜,没看到担心的玩意。他满意地点头:“小乔,给我拿瓶冰水。”   “哎,好。”   苹果也进了客厅,拉开椅子坐到黎建鸣对面:“有苹果汁吗?”   “···没。”   因为黎建鸣不喝果汁,乔季同也想不起来买这些。   这回苹果倒没让他去买,自己拿手机点了外卖。   两人开始吃上饭了,乔季同也不留在一旁碍眼,从小塑料盒里捞了几颗山楂,转身回屋了。   黎建鸣看了眼他的背影。   看来真是买给自己吃的。   买那么多干什么?那么爱吃?   乔季同吃完糖葫芦,灌了一大杯热水。歇了会儿,又起身换上了围裙和手套,上楼去打扫卧室。   等楼上扫完,门铃响了。他下楼去开门。   是苹果点的苹果汁。   外卖小哥不声不响地把东西递过来。   “哎,谢谢。”   乔季同刚要关门,苹果从餐厅跑了出来:“都超时了!!我是不是点的六点半到?这都要七点了!”   外卖小哥懵懂着眼睛,伸手比划了两下。   苹果蹬蹬地走过来,把果汁怼回外卖小哥怀里:“你拿回去吧!差评!”   外卖小哥这回好像明白过味来,连连哈腰。又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来过来,是一张聋哑人证明。   苹果扫了一眼,冷下了脸:“你这是道德绑架!聋哑人送外卖就可以超时?”   这时候乔季同对苹果道:“哎,您多担待担待,别给差评了。”   “我担待他,谁担待我?我花钱买的就是这个准时!”   乔季同耐着性子劝:“这不身体不方便,别生气,咱都互相理解。”   “他不方便是我让他不方便的?我让他聋哑的?凭什么要我来担待?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白莲花啊?”   那个外卖小哥还在不停鞠躬,乔季同看着心酸,重新拿回了果汁,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苹果,对乔季同吼道:“你有毛病吧,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这时候黎建鸣听到门口的吵嚷,也跟着出来了。   乔季同见雇主出来,想尽快息事宁人。只好放低身段,颇为低声下气地求情:“不好意思,要不这样吧,这果汁我请您喝,别生气了。”   “用你请!你先去找个镜子照照再来和我说话!这个差评我给定了,少跟我在这里茶!这世界上聋哑人那么多,你人好,你怎么不去挨个给发钱呢?!”   乔季同不再多说,拉着外卖小哥往外走。   把人拉到院门口,从兜里拿出两百块钱。   一个差评的钱。   小哥不接,连连摇头。   乔季同硬是拨开对方的口袋,塞了进去。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递过去:   不好意思,多担待。   外卖小哥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看他。乔季同露出个笑,笨拙地比划了个心。   外卖小哥也笑了,回了他一个心。   大雪地里两个人吸溜溜的,用冻红的手互相比心。乐得傻乎乎的,直发红光。   这一切都被黎建鸣看了个真切。他瞬间就明白了乔季同为什么买十来串糖葫芦。   这个傻玩意。为了挣两个钱,一天到晚累得像个犊子,居然还有闲心在外面兼职做散财童子。   合着他不仅讨好自己,他他妈是要讨好整个世界。   这不是个完蛋货,是个大冤种。   黎建鸣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个冤种,不禁也笑了起来。   苹果注意到了黎建鸣的笑,酸溜溜道:“不是吧黎哥哥,你喜欢这种白莲花?”   黎建鸣点头:“不烦,挺有意思的。”   苹果当即就不高兴了,一溜烟跑上楼去拿外套。   黎建鸣也不拦他,就看他一路风风火火地耍脾气,最后穿鞋走人。   乔季同刚想拦,黎建鸣开口道:“让他走。”   苹果走到乔季同面前,狠狠剜了他一眼:“装吧你就!”   苹果到底是走了。   乔季同尴尬地回头跟黎建鸣道歉:“惹小先生不高兴了。”   黎建鸣面上却没有半点儿不快,乐呵呵地摆手:“他爱高兴不高兴,我又不欠他的。” 第8章   八点半,乔季同洗好了澡,又把浴室刷干净。   刚关上浴室门,就听黎建鸣道:“小乔,给我拿瓶水。常温的。”   “哎,好。”   乔季同拿了水,上楼推开卧室门,发现黎建鸣不在。   “这屋。”声音从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   这房间平日里都锁着,乔季同也不曾进过。他走过去,推开了门。   一眼看见一面书柜,零零散散堆了些书,但没堆满。   书柜旁边是一个竖玻璃柜,里面摆着各种机车模型。柜子前面是一张长长的实木桌,桌上放着一个扭蛋机。   黎建鸣正坐在桌前做题。   乔季同觉得意外。他第一次看见黎建鸣学习。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矿泉水放到桌面上。随后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摆设。视线在扭蛋机的海报上停留半晌。   海报上是红黑的背景,摆放着几个机车模型。   大大的日文,他看不懂,只能看得懂右下角的数字:500。   黎建鸣注意到他的打量:“有喜欢的?”   乔季同摇头:“没,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第一次看见您学习。”   黎建鸣咧嘴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乔季同心里说是,脸上却做出很恭敬的神态:“没有。”   黎建鸣放下笔,拧开矿泉水瓶盖:“大姐管得严,至少不能挂科。”   黎建鸣家里的富贵,不是祖上来的,是他爹一手打拼出来的。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开个缝纫工厂,给人家车缝点手袋围裙什么的。   制造业不好干,没单的时候工人都留不住。但老黎认真,再怎么难,都不在品质上动手脚。一点点积累出人脉,认识了日本的客户。刚开始只是试着做了两单,没想到合作起来了。   客户介绍客户,越做越大,从三十来人的小工厂,做到两千多人的大集团。从车缝扩展业务,箱包,服装,成型品,玩具,甚至连婴儿用品都做。出口也不仅对日,欧美也有不少订单。   黎建鸣是老黎家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一哥一姐。大哥黎英睿,大姐黎巧怡。黎英睿大黎建鸣十二岁,黎巧怡大黎建鸣十岁,小时候都是经历过苦日子的。而黎建鸣懂事的时候,家里已经富裕,他算是彻头彻尾来享福的富二代。   但老黎却不喜欢他。因为黎建鸣出生后的第二个月,黎夫人就过世了。虽说人各有命,再怎么怪也怪不到孩子身上去。但是他一看到黎建鸣就觉得心里不得劲,连带着面上也冷淡。   没有妈妈,黎建鸣从小是被姐姐带大的,姐姐算他半个妈。   不知道是因为姐弟天生有血脉压制,还是因为黎巧怡本身性格强势。只要黎巧怡杏眼一立,黎建鸣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直到他现在成年了,他心里也是害怕他姐。他相信要是自己敢挂科,黎巧怡就算大着肚子也一定连夜坐飞机回来抽他。抽他不算,铁定还要停他的卡。   乔季同问道:“什么叫挂科?”   黎建鸣手一顿,解释道:“考试不及格。”   “哦。”乔季同露出个腼腆的笑来,“我没上过大学,不懂这些行话。”   黎建鸣看他笑,忽然想再多和他说说话,伸手指了指窗下的沙发:“你困不?不困陪我唠会儿。”   乔季同答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坐到沙发上。屁股只敢放一点点。   “你多大来着?”   “二十三了。”   “那你大我三岁。你什么学历?专科?”   乔季同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膝盖:“我···我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黎建鸣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觉得不可思议,“成绩差成这德行?”   “···不是,家里条件不行,小弟也得上学。”   “小弟给上,大哥就不给?你捡来的?”   乔季同脸一僵。   黎建鸣瞪大眼睛:“你真是捡来的?!”   乔季同不愿意说这个,像是博人同情似的。他连忙摆手转移话题:“大学什么样?学习累不累?”   “很轻松。”黎建鸣抻了个懒腰,“我报的管理学,不是啥难专业。但学这些鸟语烦人。”说罢指了指身后的书架,上面摆着一排雅思和日语N1的习题。   “真厉害,您还能说三国语言。”乔季同羡慕又崇拜地看黎建鸣,“以后是要出国吗?”   “不乐意去。但这专业得交换。大三去东京半年,大四去纽约一年。”   “啊,那您现在大几了?”   “大二。”   乔季同的心一下子凉了。他这个活,原来只有一年。一年攒七万二,四年开店什么的,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这样啊。”他干巴巴地答了一句,不知道说什么了。   乔季同穿着翻领的乳白睡衣,领口起了一层浮毛。衣服上印着一个一个焦黄的小月牙。因为还年轻,脸上没什么崎岖。头发潮着,在鬓角也勾出两弯黑色的小月牙。他神色落寞地笑着,在灯光下显得很是柔嫩可怜。   黎建鸣看着他,窜上一股欲火。心道这小乔长得不出彩,笑起来却很有风情。   要不然尝尝看?玩够了再说玩够的。   可他手艺是真不错,人也勤恳。   就在这反复纠结当中,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想法占了上风,黎建鸣鬼使神差地道:“你···想不想看看大学什么样?”   乔季同没多想,点头道:“以后有机会,想去看看。”   “不用以后。明儿个我带你去。我就在D大。”   乔季同问:“外人能随便进吗?”   黎建鸣点头:“没事。”   乔季同还想说什么,黎建鸣却把话封死了:“明儿个下午一点半,我去生态酒店接你。我车牌尾号三个七。”   ——   第二天乔季同特意挑了最体面的一套衣服穿。   雪白的提花毛衣,咖啡色的呢外套。呢外套在这天有点薄了,但他一直穿的棉服实在是太寒酸了。   现在的大学生都洋气,黎建鸣也洋气。   他怕太寒酸,人家不让他进。   一点半,他站在生态酒店的大门口,远远看见一辆银灰轿跑驶了过来。车牌尾号三个七。   挡风玻璃后的黎建鸣架着墨镜,看到他点了个头。   黎建鸣本来就帅,开起车来更是帅得发光,根本不像是刚满二十的人。   乔季同忽然有点打怵。贫富差距是条无形的沟壑,让他一百个不自在。他不属于光鲜,不属于豪车,不属于黎建鸣所在的世界。   他属于油腻的后厨,属于拥挤的大巴,属于挂满水渍的浴室。甚至于他生出一种想法——还不如在酒店后厨连班。   黎建鸣把车停到路边。乔季同拉开了后座的门。他第一次见到无框车门,愣了一愣。   黎建鸣回头道:“拿我当司机?”   “哦哦,不好意思。”乔季同不知道有钱人有这个讲究,他只知道副驾驶不能随便坐。   听到黎建鸣不高兴,他关上后门,拉开副驾驶的门:“我鞋不太干净···”   “快点上来,这块儿不能停车。”   “哦哦,好。不好意思。”乔季同从善如流地坐进来,轻轻关上了车门。   “车门没关严。”   乔季同又关了一次。但还是不敢用力。   黎建鸣俯身压过来,重新关车门。   乔季同只觉得一股热气汹涌地扑到身上,下意识地往后仰。   偏偏这个时候黎建鸣扭头看他。   两人几乎是脸对着脸,眼看着眼。   黎建鸣的确是非常有魅力。高眉骨和黑剑眉底下,是一双黑里揉金的眼睛。M形的嘴唇微微张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贴上来吻他。   乔季同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停止流动了。只剩下心脏哐当哐当地响,像是在胸腔里塞了个发动机。   黎建鸣缓缓贴近,在两人的嘴唇就剩下一指的距离时吹了一口气,微笑道:“你脸红了。”   还不待乔季同反应,黎建鸣已经退回了驾驶位,踩下了油门。   乔季同低头看着膝盖上的拳头。两个拳头也是通红。 第9章   黎建鸣把车停到大学旁边的购物中心地下。摘了墨镜,从车后座扯出双肩包:“下午正好有节大课。你跟我一起上。”   “能行吗?”   “大课人多,看不出来。”   乔季同跟在黎建鸣身后进了大学校门。   这是他第一次来大学。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边走边讲着什么。   穿得又都很流行。大冬天的,有几个女孩儿还光着一截腿。   天很蓝,路很宽,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光。   青春是光。学历是光。被爱是光。自信是光。   黎建鸣看他东张西望的,问道:“和你想得差不离?”   乔季同摇头:“比我想得好。”说罢又羡慕地看一个路过的男孩子。男孩手里拿着两本书,背了把吉他。乔季同情不自禁地又感叹了一句:“真好。”   黎建鸣觉得他有点可怜,接着道:“也听说过混两年社会回来考大学的。”   乔季同望向镶着大钟的图书馆,轻轻摇头:“我这辈子够呛了。”说罢又对黎建鸣笑道:“能来一次也算了了心愿。谢谢你啊,黎先生。”   又是这个笑。   小月亮似的笑。   黎建鸣生出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就好像心头有一张小嘴在轻轻地吸。   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他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一个大礼物盒,他直觉那里面的东西他中意。他迫不及待要拆开来看看了。心中的天平缓缓倾斜。面点师傅,大不了再找。   “你要乐意来,我再带你来。”   “我不是学生,总来也不好。”   这时一个长卷发的女孩子,小步跑过来,捧着手机对黎建鸣道:“小哥哥,方便加好友吗?”   黎建鸣拒绝道:“不太方便。”   女孩子窘得捂了捂脸,又一溜烟小跑着回同伴那边去。   乔季同呆愣愣地看着女孩的背影。   穿着淡紫色的大衣,衣摆下是一双细长的腿。黑卷发随着脚步一颠一颠,像是另一个活物。   真漂亮。翻糖娃娃似的。   黎建鸣注意到乔季同看那女孩,猛地想起他站在水槽边说自己喜欢女的。   黎建鸣心里头就跟那柠檬鸡尾酒似的,咕嘟咕嘟,直往上冒酸泡泡。   这人心里一酸,嘴巴就要犯坏。   他冷冷道:“那种层次的女人,不可能看得上你。”   乔季同脸上原是开心的笑,一听这话变成了尴尬的笑,僵僵地冻在嘴唇上。   小月亮啪地灭了。   乔季同低头看自己开胶的板鞋,小声辩解:“没,不是,我没往那里想,就觉得小姑娘挺漂亮。哎,我知道自己什么样。不敢想的,不敢想。”   黎建鸣见乔季同难堪,心里的柠檬鸡尾酒又变成了老白干。   等到进了教学楼,一路上有不少人跟黎建鸣打招呼。   “黎哥!”   “这不黎哥?”   “黎大帅哥!”   乔季同不声不响地跟在黎建鸣身后,看他万人迷似的挨个回应。   乔季同觉得自己越来越矮,越来越低,简直就要变成墙根里的一只小瓢虫。   他不自在,他自卑,他想顺着窗框的缝隙里溜出去。   这时有人注意到黎建鸣身后的乔季同,问道:“哎黎哥,这谁?”   “哦,这我···我朋友。小乔。”   “小乔?还是个美女名儿,闹呢?”   乔季同缩在后面局促地陪笑。   “您好。”   “哈哈,他跟我说您!我天,小乔你穿越来的?我得管你叫同志?”   乔季同不知道如何应答,他低姿态惯了,不擅长应对玩笑。   黎建鸣推了一把那开玩笑的男孩子,笑道:“就他妈穿越来的,咋的吧。”   “不咋的,不敢咋的。黎哥的朋友我可不敢咋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进了教室。黎建鸣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乔季同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   “都不坏,就是爱闹。你别往心里去。”   乔季同点头道:“黎先生的朋友,都很有活力。”   “别叫我黎先生。叫黎哥。”   乔季同踌躇半晌,轻声辩解:“···您还比我小三岁呢。”   黎建鸣呆了一呆,他也没想到这一点。   “那叫我名字吧。黎建鸣。”   乔季同张了张嘴,愣是叫不出来,只好问道:“黎先生不行吗?”   “生分。都介绍说你是我朋友,哪有朋友之间叫什么先生的。”   “黎···黎少,行吗?”   黎建鸣听到这个称呼,嫌弃地皱起眉毛:“听着装逼呵呵的。就黎建鸣,或者建鸣,你选一个吧。”   乔季同低头准备了半天,费了好大力气才叫出口:“黎建鸣。”   老师还没来,大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但黎建鸣什么都听不见了。这句犹如蚊蝇般的“黎建鸣”,让他浑身过电。   冷一下,热一下,紧一下,缓一下。   这是一种奇异的快感,比在床上胡闹来得更让人欲罢不能。当然他也想拽着这小月亮去床上胡闹一通。   今天就想。   “没听清。再叫一遍。”   “···黎建鸣。”   “没听清。”   “···黎建鸣。”   “没听清。”   乔季同不肯再叫,整张脸都红了。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太阳晒的。   这时候教室骤然安静了。伴随着老师进来,课程开始了。   这节课是选修的俄国文学,今天的内容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主讲的教授是个方正齐楚的小老头,他把两只手按在桌子上,铿锵有力地道:“卡拉马佐夫兄弟不是故事,我愿称之为伟大的心理学著作。”他扫视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乔季同的脸上,又重复地问道:“是不是?”   乔季同连忙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知道卡拉马佐夫兄弟。   黎建鸣对文学完全没有兴趣,他打起了手机游戏。没玩一会儿,又按耐不住地偏头去看乔季同。   夕阳洒在他脸上,飞着一圈轻暖的小绒毛。   这小绒毛搔得他心里直痒痒。   他想去舔一口。   这时候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信息:   蓝夜酒吧·挺白的那个零:“黎哥哥,今天方便去找你吗?”   黎建鸣摁灭了屏幕,凑到乔季同耳边悄声道:“咋这么认真?听得懂老头说什么?”   乔季同老实地摇头:“听不懂。但他总看我。”   “因为就你在听。这是选修课,白送学分的。你看着满屋子人,都各干各的。”   乔季同环视了一圈,还真就没什么人听。有看闲书的,玩手机的,凑一起聊天的,睡觉的。   他没由来觉得悲凉。   就像在酒店看到桌子上剩菜那种悲凉。   大几十的菜,就动了几筷子。   大好的学校,知识多得能挑着学。   黎建鸣看得出他难过,又不知道他难过什么。只得略讨好地继续道:“晚上别做饭了,我带你去izakaya。”   “什么是···kaya?”   “日式的酒馆。鸡肉串烤得很香。”   “会不会很贵?”乔季同问完又后悔了,他在问黎建鸣贵不贵,就跟废话一样。   果然黎建鸣好笑地摇头:“吃个饭分什么贵不贵,都那玩意。”   等这节没卵用的俄国文学结束,也没人记住陀思妥耶夫斯基。大家懒洋洋地站起身,互相讨论着晚上吃点啥。比如米线加不加辣,灌饼加不加肠。   黎建鸣正收拾着,一个烫着金黄卷发的男生扒开人群凑过来:“黎哥!黎哥!晚上去不去炸街?”   这个黄卷毛叫贾飞宇,也是个富二代。他没黎建鸣阔,倒比黎建鸣玩得开。   “约了好几个骚0,来不来?”   这话一出,乔季同整个人都尬住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扭头看窗外装没听见。   黎建鸣颇为冷淡地拒绝道:“不去。”   贾飞宇最擅长的是玩乐,最不擅长的就是看气氛。他不依不饶地道:“都白唧唧的,真不来?你不就稀罕白的?”   “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稀罕白的?”   “你不都找白的?从去年到现在,换了七八个,一个比一个白。最近那个,带上假发都能冒充美国佬。”   黎建鸣真恨不得拿个拖把头塞贾飞宇嘴里。他黑着脸颇为咬牙切齿:“再瞎JB说脑瓜子给你拧下来。”   “哎,咋还生气了?不来不来呗,别生气哈,黎哥别生气,咱下次再约。”   贾飞宇走了,两人尴尴尬尬地往外走。   黎建鸣想解释,自己虽然花,但没那么烂。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他和乔季同又不是情侣关系。   可他就是不想让乔季同觉得自己不好。   一点儿都不行。   “那啥,刚才的话,都是闹着玩的。”   “···没关系,我也没怎么听清。”   黎建鸣心说你就瞎掰吧,大撒谎精,没听清你脸红什么,尴尬什么。 第10章   黎建鸣带乔季同去了一家名叫「花月」的日式酒馆。   一进门,穿着和服的女人迈着小碎步迎了过来,脸上灿灿地笑:“いらしゃいませ!ほら!リちゃんじゃないすか?”   (欢迎光临,哎呀,这不黎酱?)   黎建鸣道:“予約ないけど平気?”(没预约,有没有位?)   女人拿起门口的平板滑了滑,脸上又是堆起浓浓的笑:“大丈夫ですよ。こちらへどうぞ。”   (没关系的哦,这边请。)   乔季同按耐不住好奇,轻声问道:“她真是日本人?”   黎建鸣低头道:“嗯。她是这里的老板娘。”   乔季同惊讶地瞪大眼睛,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居然当上了老板娘。   黎建鸣接着道:“这里很正宗,就是有点吵。”   老板娘把两人引到一个小包间,又和黎建鸣寒暄了两句,笑着退出去了。   乔季同好奇地四下打量。这个小包间看起来一点也不豪华,甚至还有点破。墙上到处贴着手写的日文菜名,后面标了价钱。菜名贴得也是大大小小,没什么章法。还有一张烧酒的海报,看着有些年头了。   墙壁很薄,应该就是一层三合板,隐约听得到隔间的谈话。也都是说的日语,乔季同听不明白。   黎建鸣拿起桌上的平板:“喝点什么?”   “什么都行。”   “别都行,能喝酒不?”   “能喝点的。”   “喝啤酒喝sour?”   乔季同没听懂后面那个东西,也不好意思多问,道:“啤酒吧。”   黎建鸣随意点了几个菜,放下平板,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桌椅都很小,小到得端端地坐着才行。不知道是不是乔季同的自我意识过剩,他总觉得黎建鸣的膝盖有意无意地碰他。   乔季同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桌面上的调料瓶。   一指来高的小玻璃瓶,缠着红色包装纸,上面两个金色的大字:七味。   他现在的心情也差不多。   黎建鸣见他看那个玻璃瓶,解释道:“这是辣椒粉。日本的辣椒粉都不辣,跟摆设似的。”   “您懂得真多。”   “别您来您去的了。”黎建鸣靠上椅背,“我家里是有几个钱,除此也没啥特别的了。跟你一样都是人,你不用跟我使劲客气。”   乔季同心头一震,抬头看向黎建鸣。   他十五岁进社会,见过许许多多的人。这里面不乏黎建鸣这样的有钱人。   但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句话。   我们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反复琢磨了两遍这句话,蓦地红了眼睛。   寄人篱下那些难受,社会上那些心酸,谁知道呢。谁曾把他当个人了呢。   大姑父说他是个「搅灾的货」,小弟说他「吃白食」,就连大姑对于收养他,也都是「我这人就是心软」。   乔季同一开始在工厂做流水线,后来觉得没有手艺不行。转头去饭店打荷。什么活都肯干,嘴又恭敬,没事就给各个师傅发水派烟,终于有人乐意教他。点头哈腰辛苦了四年,有了考初级面点师的资格。考下了初级面点师,能进大一点的地方了,这才进了生态酒店。   他的世界,和黎建鸣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的脚底下一直都是水泥地。不是工厂车间的水泥地,就是酒店厨房的水泥地。   潮呼呼,冰凉凉,冻得手指酸疼,心也酸疼。   黎建鸣见他红了眼眶,戏谑道:“咋的了?这还不当奴才不行了?”   乔季同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睛:“不是,是觉得您人太好了。”   黎建鸣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对了,但乔季同觉得他人好这个事儿,让他觉得特别熨贴。   这时候老板娘端着两杯酒进来了,一杯扎啤,一杯柠檬Sour。正要退出去,看到了乔季同红着眼眶,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よ。美味しいもの食べて元気出してね!”   黎建鸣喝了一口酒,笑道:“她让你吃点好的,精神精神。”   乔季同连连道谢,他不知道对方能听懂多少,便想打手势。拱手吧不太对劲,情急之下又笨拙地比划了个心。   老板娘看到他比心,弯起眼睛也回了一个心。   日本女人很会笑,她们懂得把笑挤到眼睛里去。这样的笑很温柔,也很有感染力。   乔季同被带着,也笑了,笑得大大的。   小月亮又升起来了。   黎建鸣拄着脸痴痴地看着,目光直白地在他身上逡巡。   从裸露的小臂来看,是有些精干的肌肉。身材匀称,腰也细。扛着腿,或者掐着腰,应该都很带劲。   想着想着,身体开始发热。终究是下半身占了主导,他打定主意了。   吃饭前喝酒,容易上头。   黎建鸣连着干了两大杯柠檬Sour,进入了微醺。   这时候烤鸡肉串上来了,他拿起一串递给乔季同:“尝尝。”   乔季同伸手要接,他却不放手:“直接咬。”   乔季同瞪大眼睛看他,心里过了好几个来回。想来可能大学生之间都这样,便硬着头皮凑过去咬了一口。   即便他咬得小心,嘴唇还是碰到了下面的一块肉。他刚想把整个扦子拿过来,没想到黎建鸣手一拐,就着乔季同吃剩的接着吃起来。   吓得乔季同睁大眼睛,又是满脸飞红。   “小乔,”黎建鸣放下扦子,迷离着眼睛问,“要不愁生计,你想干什么?”   乔季同垂眼看向桌面,不好意思道:“我想学乐器。”   “什么乐器?”   “吉他。”   “民谣吉他?电吉他?”   “民谣。”   黎建鸣拄着胳膊凑道他面前笑:“对味儿。你要说电吉他,我得吓一跳。”   “黎···黎建鸣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多了去了。”黎建鸣手指点着桌面,“机车,健身,摇滚,做ai。”   最后这个爱好太野了,一下子给乔季同整不会了。他只得装没听见:“挺好的。”   黎建鸣见他窘迫,低低地笑了半晌:“你怎么不醉?”   “其实是有点醉的。”   “叫个代驾。”   “好。”   乔季同掏出手机准备叫代驾。黎建鸣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忽然道:“加个好友吧。”   乔季同调出自己的二维码送过去,不一会儿,好友认证信息来了:   「周瑜」请求加您为好友。 第11章   回程黎建鸣硬是拉着乔季同坐车后座。   黎建鸣笑呵呵地逗他:“小乔,来坐本都督这边儿。”   乔季同只得往黎建鸣边上挪了挪。黎建鸣毫不客气地凑上来,把整个脑袋靠到他肩膀上,鼻子尖抵住他的脖颈。   “你真白。”   乔季同只是绷着肩膀抿着嘴,没有回话。   黎建鸣稍微把头抬起来点,微笑地看他:“你要是想上我床,今天就好使。”   乔季同仍旧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答应是肯定不可能的。没有爱情关系的性行为,他不干。   但拒绝又落人面子,等第二天黎建鸣酒醒了,回想被自己这号人拒绝,那得多窝火?   索性就不答了。当没听见。   黎建鸣听他不答,当作是他害羞的默认,随即把一只手掌搁在他大腿上。   乔季同又是一怔。他想把黎建鸣的手拿下去,却又怕矫枉过正。   黎建鸣见他没反应,开始慢慢摩着他的大腿。   “小乔,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黎先生,您喝多了。”   “不准叫先生,也不准叫您。”   “···黎建鸣,你喝多了。”   黎建鸣低低地笑了两声,伏到乔季同臂弯里,双手冷不丁的箍住了他的腰。   乔季同慌张地看了一眼代驾小哥,对方好似见多识广,并没什么表情。   这时候一个人影映入乔季同眼帘。   穿着棕色的皮衣,绷得紧紧的牛仔裤。正是苹果。   乔季同看到苹果,犹如看到天降的救星,连忙道:“快看,小男朋友来找你了。”   黎建鸣皱起眉毛起身:“什么小男朋友?”   苹果也看到黎建鸣的车牌,一溜烟跑了过来。   黎建鸣对代驾道:“停一下。”   代驾停下了车。黎建鸣放下车窗,远远地对苹果招呼:“那谁来着,你来干啥?”   苹果一边跑一边撒娇:“黎哥哥,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嗯?我干啥就得回你消息?”   苹果撅起嘴:“我在这等得好冷哦。”   正说着,苹果看到了黎建鸣旁边的乔季同,脸瞬间就白了。   黎建鸣逗着玩似的口气道:“那你跺跺脚。”说罢就要关车窗,苹果情急之下把手卡到车玻璃上,眼睛泛起泪花:“黎哥哥,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们和好吧。”   黎建鸣现在满脑子都是乔季同,他已经对别人失去了兴趣。当然他失去兴趣也是常有的事。   他无所谓地笑道:“咱俩拉倒吧。说好了就玩玩,可你成天跟我扯犊子。”   苹果低声下气地祈求:“黎哥哥,别的,我再也不说那话了,再也不耍脾气了,我还有哪里不好,都可以改···”   黎建鸣摆手,“我干腻了。你咋改?”   这话一出,代驾小哥都跟着尴尬。乔季同更是局促。   苹果张着嘴大哭起来。哭得鼻涕口水齐下。   乔季同看到苹果哀嚎,忽然心如刀绞。他仿佛又看到了被谭海背叛时候的自己。   在爱情里,掏心的那个永远是丧家犬。管你是软柿子还是小辣椒,爱上的,都是丧家犬。   乔季同偏头去看黎建鸣。   黎建鸣的脸上别说内疚,反而像是看小品。   “大冷天的,别在这嚎了,早点回家吧。咱俩好聚好散,拜拜。”说着从前座的椅套后袋里取出一本杂志,无情地撬开了苹果的手,车窗缓缓关上了。   窗外是苹果泪流满面的脸。他不停拍打着车玻璃,大声地呼唤着:“黎哥哥!黎哥哥!”   黎建鸣却看也不看,扒在车座上给代驾指路:“进了小区往右拐。”   苹果跟着车追了几步,脚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乔季同看他慢慢爬起来,蹲在地上捂着脸。   再回过头来,看到黎建鸣微笑的侧脸,忽然觉得四肢冰凉。   等回到家开了门,乔季同都没说一个字。   黎建鸣把他的无言当作默认,鞋刚脱就抱住他,作势要吻。乔季同双手推着黎建鸣的肩膀抗拒。   黎建鸣当他欲拒还迎,搂得更紧些。   “黎先生,你喝多了。”   “没有。没喝那么多。”黎建鸣撞了撞乔季同,“我等不及上楼了···”说着舔上乔季同的脖颈,一只手甚至探进了后腰。   乔季同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子里晃过苹果扭曲的哭脸。他再也控制不住,狠推了黎建鸣一把,直把他推到了茶几上。黎建鸣裤兜里的车钥匙扎进茶几的钢化玻璃上,玻璃瞬间碎了。   屋子里没开灯,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一地的碎玻璃碴就像是盐粒子。   好在没有伤口的心,是不害怕盐粒子的。   乔季同站在月光里,用袖口反复擦着脖颈,就像是脖子上滴了鸟屎。   黎建鸣怔愣愣看了乔季同半晌。那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嫌恶心?”   乔季同停下了擦拭的手,看着他冷声道:“我不干。你找别人。”   黎建鸣听到这话,自嘲一笑。而后默默地起身,检查了一下手掌。发现并没有刮伤后扭头走了。径直上了二楼,全程没说一句话。   而乔季同也没说话,站在原地,脸皮热辣辣的,热得他发昏。脑子在热浪里变成了留声机,不由自主地播放下午那些话。   “那种层次的女人,不可能看得上你。”   “约了好几个骚0,来不来?”   “你不都找白的?从去年到现在,换了七八个,一个比一个白。最近那个,带上假发都能冒充美国佬。”   “咱俩拉倒吧。说好了就玩玩,可你成天跟我扯犊子。”   乔季同觉得心里发疼。暗暗地恨自己没有长进,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人家压根就没真心跟他平等。   也许是场面话,也许是另有目的。   谭海图他傻,肯花钱。   那黎建鸣图他什么呢?   苹果长得好看,还会打扮。说起话来噼里啪啦,伶牙俐齿的。就像年三十儿的小炮仗,热闹响亮,招人稀罕。   他呢,长得一般,土气寒碜。没什么文化,又总是唯唯诺诺。就像那一般人家抽屉深处的白蜡烛,平日子想不起来,停电的时候拿出来点上。   那黎建鸣能是喜欢他么。用脚丫子想也想得出来,这是图个新鲜。   要跟苹果是玩玩,那跟他的话,就是连玩玩都算不上。   这时候二楼传来了一阵隐约的水声——黎建鸣去洗澡了。   乔季同抹了一把脸,回屋换上围裙,开始扫客厅的玻璃。   楼上的水声停了。而后是走路声。摔门声。   乔季同把玻璃扫干净了。脸还是滚烫,但脑子终于恢复了运作。   他跪在地上仔细打量了一下茶几。只剩下了个实木架,用是没办法用了。   他掏出手机,用图片搜索查询价格。看着那通红的五位数,眼前发黑。   两万五。   在乔季同的认知里,一个茶几,便宜点的一百来块,贵的估计也就是上千。大不了他把这钱给人赔了。   可两万五。他拿不出来。 第12章   一大早,后厨就忙得热火朝天。   乔季同手上飞速地包着包子,脑子里寻思茶几该怎么赔才好。   经过一晚上的冷却,他对黎建鸣已经没有怒火了。人家和谁睡,和谁分手,都是人家的事情。   他不是爱情法官,没有资格给黎建鸣判刑。   乔季同叹了口气。   两万五。他卡里连五千都没有。   今天的班很快,快得跟狗撵的似的。   乔季同磨磨叽叽地换了衣服,一步一挪地往回走。二十来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四十多分钟。   可该来的总是会来,再慢也会到终点。   乔季同暗自祈祷黎建鸣上课去了,可一开门就见人正在客厅热火朝天地举哑铃。   黎建鸣见他回来,把哑铃扔到沙发上。刚要开口,乔季同的腰就弯下去了:“茶几我会赔。”   黎建鸣顿了顿,挑起眉毛道:“你知道多少钱?”   “两万五。”   黎建鸣双手一抱,从鼻子里哼气儿:“看你那穷酸样,能拿什么赔?拿现金?拿屁股?还是你白在我这干半年保姆?”   乔季同心头一抽,嘴里泛苦。   他知道黎建鸣不差这几个钱,也不是斤斤计较的小气人。他就是在怄气。   只要自己服个软,道个歉,再不济就是让人家搞一次又能怎么样,照条件看还指不定是谁吃亏。可他的嘴巴就像是被强力胶给粘上了,一句软乎话也说不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总是他受气。凭什么都是他的错。凭什么他这么辛苦,却总也还不清这些糊涂债。   他对谭海说不出还钱,对黎建鸣也说不出讨饶。   一条破烂兮兮的贱命,还偏生一身又闷又硬的臭骨头。   乔季同闭了闭眼睛,咬牙道:“···那您这半年别给我开钱了。”   黎建鸣听到这话,咬肌抽了抽。他直瞪瞪地看了一会儿乔季同,气极反笑:“妈的。我还不至于抠成这个德行。”说罢坐回沙发,舌头在腮帮子里怼了一圈。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垂下眼睛软了口气:“乔儿,你为啥不肯跟我?”   乔季同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我在这事儿上还没被撅过,”黎建鸣抬起手,用两根中指搓了搓鼻梁,闷声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乔季同听出了黎建鸣的意思。同时他心里又因为黎建鸣的反应而有些酸软,让他禁不住顺着黎建鸣的期待辩解道:“您喝多了,我怕您后悔。”   黎建鸣抬眼看他,疑惑道:“后什么悔?”   乔季同抠着手里的布兜子陪笑脸:“您要找什么样的找不到。跟我这种的扯什么。”   黎建鸣不依不饶:“要是我乐意呢?”   乔季同心下叹气。被惯坏了的少爷,一向要什么有什么。只准他不要别人,别人是万不能不要他的。   乔季同想了想,值得又把以前的谎话再扯一边:“不是我不肯答应,实在是我喜欢女的,您昨天也看着了。”   黎建鸣眯起眼睛打量他:“喜欢女的?”   乔季同硬着头皮点头。   空气安静了能有一分钟。黎建鸣的打量毫不掩饰,嘴唇笑着,眼睛怒着。   乔季同紧张地紧攥着拳,像是被班主任逼问作业是没写还是没带一样。   终于,黎建鸣放过他了。站起身冷笑了一声:“最好别被我发现你撒谎。”说罢走拿起沙发上的毛巾上楼洗澡去了。   淋浴头洒下的温水浇在身上,黎建鸣抹了一把脸。再一回味刚才两人的对话,心里那股火有增无减。   不仅拒绝我,推了我一把,嫌我恶心,弄坏我的茶几,还扯这些傻X谎话耍我。   喜欢女的。   看一眼就脸红,离近一点脸红,说两句话脸红。   骗鬼去吧你喜欢女的。   跟我喝酒,夸我人好,摸腿也没吱声。   到最后来一句不行?   不行早干什么去了。不行就别往勾上咬啊。   跟我黎建鸣玩欲擒故纵。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更可气,更可气的是,他宁可选择白干半年保姆也不肯?!   这土鸡算哪根葱?   初中毕业,唯唯诺诺的穷货。   整得像我偏你不可似的。我黎建鸣就算缺胳膊少腿,也轮不到你嫌弃!   黎建鸣越想越气,简直到了血上头的地步。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挫败。这种挫败让他生出一种报复心。他也不知道去报复什么,反正他就是不想让乔季同好过。   洗过澡他钻进次卧,主动联系了贾飞宇,第一次叫了MB。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乔季同放下手里的活去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极漂亮的男孩儿。   描眉画眼,唇红齿白。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像是块惊艳的彩绘玻璃。甚至比苹果还要漂亮好几倍。   男孩儿穿着雪白的羽绒服,围着紫色的流苏围巾。看见愣神的乔季同,眉眼弯弯地招呼道:“哈喽。我是幻华月的小C。”   乔季同正疑惑着,黎建鸣从二楼露出脸。光着膀子,抱着手对小C扬了扬下巴:“上来。等你半天了。”   小C看到黎建鸣,眼睛唰地一亮,一边脱鞋一边调笑:“早知道哥哥这么帅,我就跑着来了。”   黎建鸣不说话,但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小C脱了鞋,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还没等踏上最后一个台阶,黎建鸣就一把搂了上来。   小C笑着脱自己的衣服:“哥哥真急。”   白色的羽绒服掉在台阶上,像是一朵旖旎的云。   乔季同站在楼下目瞪口呆。这是···招J??   黎建鸣看也不看他,抱起小C进了次卧。   小C业务娴熟,上来就跪他跟前了。   黎建鸣让他伺候了一会儿,心里那股气不但没消下去,反而越来越烈。   更可气的是,他又控制不住地想乔季同。   想他小月亮似的笑。想他脸红的样子。想他清炯炯的眼睛。想他白白的脖颈。想他屹然地站在月光里说:“我不干,你找别人。”   甚至想他咬牙无奈地叹气,说那这半年别给我开钱了。   左一个片段,右一个片段,魔咒似的往他脑子里钻。   艹!黎建鸣狠狠捶了一把床铺,把小C吓得一哆嗦。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地看他:“哥哥···”   “行了。”黎建鸣猛地站起来,提上了裤子。“钱我照给你。你自己在这儿叫唤一会儿吧。”   小C一脸懵懂地看他:“叫唤?”   “对。浪叫。叫上一个小时。”黎建鸣站起身走人,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我给你双倍价钱。叫俩小时。”   乔季同在一楼拖地,听到楼上的动静,长叹了一口气。   小孩子耍脾气。   他承认黎建鸣很有魅力,他也会因为对方的魅力而脸红。但他对黎建鸣没有那个意思。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想被随便玩玩。   被谭海扔一次已经够痛了。他禁不住再被那么用过就扔。   这之后的日子,黎建鸣都没有再提这件事。但他对乔季同的态度,却不复从前那般好说话了。   一会儿这个菜咸了,一会儿那个菜淡了。   隔三差五的在外面吃晚饭,还不打招呼。   又故意往家里领人,也不回房,就在沙发上摸来摸去的,给乔季同看。   可乔季同呢,就像那寺里的得道高僧,任你十八般武艺,他一招也不接。   上班,收拾屋子,做饭,收拾屋子,回房间。   你使唤他,他就“哎,好。”   你无视他,他就默默干活。   你让他白做一桌子饭,他就道歉:“不好意思。没提前问您。”   甚至黎建鸣找人在客厅亲热,他还会去厨房给他切个果盘端出来。   比KTV的服务还周到,气得黎建鸣肺上要长囊肿。   可说来奇怪,在这节节败退中黎建鸣不但没有对乔季同失去兴趣,反而越来越上头,甚至可以说是围着乔季同转了。   刁难也好,挑刺也罢,都不过是吸引乔季同的注意。乔季同不接招,他这些戏都白搭。   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他性成熟开始,他看上的,就没有搞不到手的。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欲擒故纵的,拿乔的。但只要他表露出自己失去兴致,对方铁定又巴巴地黏过来。   只有乔季同。看着触手可及,却又处处固若金汤。战线一拉长,黎建鸣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那么大魅力。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打量自己。   看这帅脸架子,看这大高个子,看这停匀的肌肉。天菜大猛1。   怎么可能没有魅力呢。简直魅力四射好不好,魅力都要射出大气层了。   黎建鸣摸了摸下巴颏,暗自嘀咕,难不成乔季同真是直的? 第13章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打破了僵局。   黎建鸣摔车了。   早晨下的小雪,中午结了冰。他大晚上骑车,前方车突然转向,没刹得住。一路仰面朝天地滑行,摩托保险杆在地上都擦出了火。   黎建鸣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觉得腿很疼。他先拨了120。挂掉了电话,他又点开聊天软件,想要联系大姐。   刚点开对话框,手指又停下来了。自从黎巧怡结婚生子,他就很少主动去联系了。更何况这段日子又有了二胎。   黎巧怡没结婚的时候,主要是他的大姐。结了婚,主要就是别人的老婆。生了孩子,这主要的成分又变了——是别人的妈妈。   黎建鸣叉掉了对话框,心里万分落寞。就在这时候,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   小乔:黎先生,要夜宵吗?   黎建鸣本想摁掉,可他当下真得很想撒娇,于是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我摔车了。”   下一秒,乔季同就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是火急火燎的声音:“黎先生您在哪里?伤得重不重?叫没叫救护车?”   “好疼。感觉要吹灯拔蜡了。”   “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黎建鸣听到他为自己着急,心里得意起来。得意忘形了,就又来了坏主意。   他挂掉了电话。   他想要乔季同为自己着急,越着急越好。   手机不停地嗡嗡响,每响一声,他心里就好受一分。   直到上了救护车,快到医院,黎建鸣看着那十来个未接来电勾起了嘴角。   好在护具齐全,他只落了个左腿腓骨骨折。   趁着腿还没完全肿起来,黎建鸣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从晚上十点一直进行到凌晨三点。   等黎建鸣刚被推出来,乔季同就扑了过来。穿着那件飞毛的小月亮睡衣,外面罩着棉服。   头发乱糟糟的,脸肿着。   黎建鸣看到他为自己失魂落魄,很是高兴。嘴上却故意说道:“来干什么。不上班?”   “不去了。腿怎么样?”   “没死。上你的班去。”   “谁照顾你?”   “请护工。”   乔季同沉默了一会儿,道:“别请了。我陪床。”   “那你班咋办?”   “先不干了。”   黎建鸣心里高兴,嘴巴却硬:“你陪床我也不给你开九千。”   乔季同摇头道:“不用加钱。”   黎建鸣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期待。   “为啥?”   “当还茶几的人情。”   这回黎建鸣不乐意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把脸一撇,冷声道:“不用你。滚。”   乔季同滚了。   滚了一个小时,又拎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   保温杯,牙刷,香皂,洗脸毛巾,脸盆,抽纸,湿巾,新内裤,拖鞋,护手霜···   棉服下面还是那件小月亮睡衣,在黎建鸣身边忙来忙去。   黎建鸣不吱声了,只是定定地瞅他。瞅了小半个钟,又赌气似地闭上眼睛,脸一歪睡觉了。   乔季同见他睡觉,回了趟家。拿了点自己陪床用的行李。又去生态酒店找了经理。   因为他是突然辞职,影响特别不好。经理不住地甩脸,到最后商定的是这个月的工钱不给他结。   乔季同没说什么,答应了。   酒店不好进,乔季同也知道辞了这个工作得不偿失。   毕竟黎建鸣那边的活计只是个短期。   但他没办法放着黎建鸣不管。人家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帮了他,两万多的茶几也没让他赔。   就算这些日子刁难他,也都是孩子做派。无关痛痒的小把戏,和社会上那些手段差得远了。乔季同别说在意,甚至还觉得黎建鸣这人单纯,连欺负人都不会。   等乔季同回到医院,黎建鸣已经醒了。   偏头看到他,先是傲娇地别过脸。没两秒,又是眉毛一皱,吸着鼻子撒起娇来:“你干嘛去了,我腿疼死了。”   乔季同把自己的行李放下:“我去问问医生能不能打点止疼的。”   叫来了护士,打了针止疼药,黎建鸣的眉头也没松下来。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没吃过多少身体上的苦。头一遭进医院,还没通知家里人。心里委屈,性子也跟着愈发骄横。哭哭唧唧地骂娘,疼厉害了又开始捶床。   乔季同只得又去找护士。护士无奈地苦笑:“不刚打完?这止疼不能使劲打呀。”   “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   “你过半分钟轻轻移动一下他脚。再不然摸摸伤口附近也能好受点。”   乔季同听话地照做。每隔30秒就轻轻移动一下黎建鸣的伤脚,移动完又是抚摸伤口附近30秒,如此往复,一刻不歇。   这回黎建鸣当真消停了不少,也不捶床板了。   就这样到了下午三点,乔季同困得都开始打晃。从昨天晚上黎建鸣出事到现在,他一刻也没歇着。   黎建鸣看他满面倦容,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了。   “你睡会儿吧。我不疼了。”   乔季同摇头:“术后24小时都很疼的。”   “看你脸肿得跟馒头似的。”   乔季同又是移动了一下他的脚:“没事。”   黎建鸣不再劝了。赌气地想,那就让他累点。累也是为我累的。   乔季同重复着这样单调而劳累的工作,渐渐的,移腿的间隔慢慢拉长。等到了晚上八点多钟,他的手指搭在黎建鸣的膝盖上方,垂着头睡着了。   黎建鸣的腿又开始麻疼。但他忍着没去叫乔季同,自己用力动脚趾头缓解。一边动脚趾一边悄悄地打量乔季同。   听他呼吸越来越绵长,又大起了胆子,使劲弓起脊背去够他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   最开始是试探性的触碰,蜻蜓点水似的。   而后一点点增加接触面积。从指间到手背,一寸寸地摸过去,最后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手里有点烫,烫得他精神恍惚。   说起来真是稀奇,黎建鸣从来没去在意过别人的手,也从没想去握一握谁的手。   但现在他垂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乔季同的手,比淘古董的鉴货还要认真。   手很薄,粗糙泛红。手指肚上干燥爆皮。   一双苦命的,男人的手。   但就是极具诱惑,诱惑得黎建鸣想要放到嘴边亲一亲。   想到这里,他还真就把这只手放到嘴边,狠亲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日和小麦粉打交道,带着一股麦芽糖的淡香味,怪好闻的。   这下子可好了。他那点本想搂起来的心思,一下子被这个吻给扎破了。欲望来得铺天盖地的,瞬间就燎了原。   他看了看乔季同。睫毛平静地铺在脸上,没有动静。   睡得还挺沉。   黎建鸣抓着乔季同的手,试着往兄弟上比划了两下。隔着衣料的触碰,像是带了静电,电得他浑身一抖。   这电一下,倒把他给电清醒了,像扔烫手山芋似的扔了乔季同的手。   太掉价了。   他黎建鸣虽然不是柳下惠,也不是痴汉变态。怎么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况且对方要是个什么绝世大美人,也就算了。   偏偏是这么一个土包子。   又穷又普,唯唯诺诺的土包子。一天到晚哎来哎去的,听着就烦。   这不对劲。他不对劲。   回想这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忽然自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对自己失去掌控的感觉让他恐惧。   向来都是他黎建鸣牵动对方心弦的。只要他勾勾手指,对方就巴巴地粘上来。他还没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过。更没有偷偷摸摸去亲谁的手过。   想到这里,他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了备忘录。   新建了一个文档。   输入一行标题:黎建鸣为什么对土包子上头。   随后仰头想了想,把他能想到的理由都列出来。   1 长得顺眼。   2 新鲜。   3 笑得好看。   4 他拒绝自己。   挠了挠头,好像也就这些了。   他搓着鼻梁,自上而下地推敲。   长得顺眼。他没那么挑食,差不多干干净净的都能归结为长得顺眼。按照他的平均记录,一年大概能顺眼十来个。不是这个。叉掉。   新鲜。黎建鸣摸了摸下巴颏。他没上过厨师,这么想来是挺新鲜的。但要这么想,那他没上过的多了去了。小区的保安他也没上过,难不成他也能上头?想到这里,不禁起了一阵恶寒。不是这个。叉掉。   笑得好看。嗯。是挺好看的。但脸的条件就那样了,再好看也没到美人的地步。再说我自己就好看,我照镜子笑不好么我。叉掉。   他拒绝自己。黎建鸣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一下子怒火又冲上了天灵盖。拒绝就算了,还是那么个振振有词,大义凌然的样子。好像跟我睡一觉他就不干净了似的。   没错。一定是因为这个。只要能够赢回来,就能从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黎建鸣从错误的结论里生出了一股斗劲儿,他非得要乔季同迷上他不可。   迷恋上他。屈服于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场游戏,赢的必须得是他。   想到这里,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二丁。是我。对。这边有点事,你来一下。” 第14章   乔季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   睁开眼睛,入目就是雪白的吊顶。偏过头就看到黎建鸣正倚在床头看书。   反应了一会儿,乔季同猛地坐起身来。他正躺在病房的陪客床上!可他明明记得昨天他还在给黎建鸣移腿来着?   “黎先生···”   黎建鸣看向他,微微一笑:“昨儿个累坏了吧。叫我哥们儿来了一趟。让他把你抱上去的。”   乔季同红了脸,匆匆起身走过来:“您腿怎么样?”   “还行。不咋疼了。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黎先生想吃什么?我下去买。”   黎建鸣放下书,不容置喙地道:“正好这附近有家酒楼不错,也给送餐。你有没有忌口?他家煲羊做得挺好。”   乔季同还真就被带进去了,摇头道:“我都行。”   等黎建鸣点好他才反应过来:“哎,黎先生,我这是陪床的。您咋还连带着点我的份?”   “别跟我算那么清楚。”黎建鸣口气颇为温柔,“你生态酒店的活计是不是辞了?”   “嗯。我一直陪到您腿好利索。”   黎建鸣双手拄着床板,往上坐了坐,“这样吧。我一个月给你开一万。”说罢拿起手机,直接汇了两万给乔季同,“一万是这个月的工钱,一万是···”黎建鸣攥紧拳头,努力地逼自己说道:“道歉。之前冒犯了。你别往心里去。”   乔季同受宠若惊,连连摇头:“不用的,不用的。您照常给我开五千就行,哎,您不给我开都行!我给您茶机弄坏了,哎,您别这样···”   黎建鸣听他又开始磨叽,唰地抢过他手机,点了收款。点完又特意退出去看了一眼余额:两万一千七百。   “还不要?就剩一千来块你打算怎么过?”   乔季同整个人都懵了。   “银行卡里还有的···”   “行了。别跟我逞能。这两个钱对我来说不算事。给你就拿着。”   乔季同捧着手机愣了半晌。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他心里对黎建鸣那为数不多的偏见也烟消云散。他甚至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来。   黎建鸣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意。心里却暗自道,不过两万块而已,这份感恩戴德可真够便宜的。   看来只要他肯花一点小心思,不出两个月,这小土包子铁定沦陷。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乔季同对黎建鸣的照顾更加上心。过了五天,黎建鸣能出院了。   这五天来看望的人可谓络绎不绝。整个病房就没消停过。直到出院这天,来接的车就三台,像结婚娶亲似的。   乔季同安静地坐在黎建鸣身边,听他跟开车的朋友说笑。   这时候黎建鸣话锋一转,对正在开车的哥们道:“对了,大毛,你家店今天开着没?”   大毛点头:“开着呢。”   “先去你家店里。”   “咋的?有啥想要的?”   “吉他。”   乔季同竖起了耳朵,心道难不成黎建鸣也喜欢吉他?   大毛也好奇:“咋了?转性了?不飙车改弹曲儿了?”   “不是。给小乔的。”   乔季同蓦地瞪大眼睛,刚要出声,却被黎建鸣挥手打断。   大毛从后视镜里看了乔季同一眼:“哦。行啊。随便挑。小乔你会弹不?”   乔季同摇头:“不会。”   “我家是开琴行的,也有教室。报个班儿不?”   还不待乔季同回答,黎建鸣就替他答应了下来:“行。你给安排。我转账给你。”   乔季同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使不得!”这一下撞到了头,又疼得落回来。   黎建鸣伸手轻揉他头上被撞到的地方,颇为宠溺地道:“没什么使不得的。我想看你开心。”   乔季同没被人这么撩过,瞬间满脸飞红,连话都不会说了:“不不不行,黎先生,这不行···”   大毛挑了挑眉毛。他是看出来了黎建鸣的心思,不禁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乔季同。   没看出来那里特别。   估计这少爷山珍海味吃惯了,想啃点馒头。   于是也帮着黎建鸣说起好话来:“黎哥还没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再推就是不给面儿了。”   等到了琴行,黎建鸣因为腿脚不方便,没有下车。直接让大毛领着乔季同去挑。   乔季同跟着大毛进了店,入目就是一大片钢琴。再往里走,是一排试音室,每一间都有人。   看得出生意很火爆。   等到了吉他的区域,大毛招呼了一下导购小哥:“给我朋友挑一把。”   导购小哥殷勤地领着乔季同往里走:“先生选民谣还是电吉他?”   “···民谣。”   “这是第几把?”   乔季同红着脸小声道:“···第一把。”说罢又小声的补充道,“不要太贵的。五百块以下的。”   导购笑眯眯地道:“第一把很重要。五百块以下的琴真心不建议您购买。凡所有的东西呀,都有门槛的。您看那T恤衫,有一百的,也有十块的。那十块的质量能好嘛。”   乔季同心说我就穿十块的。   这时候大毛凑了上来,跟导购道:“拿那个飞鸟。”   乔季同顺着导购的手臂看过去,在看到吉他之前先看到了价签:5800.   “使不得,先生,这太贵了!”   大毛拍他肩膀:“放心。你黎老板不差这两个钱。”   “不行,不行的。我自己付钱,您就帮选一把五百块的。”   大毛摇头道:“刚才你黎老板发消息给我,说挑好的,不能低于五千块。”说罢把手机屏幕晃给乔季同看。   周瑜:别低于五千。   大阿毛:顶好的飞鸟,5800 。OK?   周瑜:OK。「 转账 5800」”   大阿毛:已収款。谢谢黎老板。   大毛收回了手机,看着怔愣的乔季同,稍稍勾了勾嘴角。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给他看的这一页满是宠溺的柔情。可只要稍微往下划划屏幕,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   大阿毛:你认真的?   周瑜:怎么可能。一时兴起。   大阿毛:看着挺一般,不值你使劲花钱。   周瑜:花三四万,干一个月。平均一天两千。MB一次三千到五千。你说哪个合适。”   大阿毛:“不愧是黎哥。大拇指/大拇指。”   等乔季同拎着皮箱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都是晕乎乎的。   乔季同这辈子最怕欠人情,他那颗良心就像个风铃,一点温柔的小风都要丁零作响。   他不过是为黎建鸣辞去了酒店的活计。就这么一点好意,居然能换回来黎建鸣如此大的恩情。   这让他受宠若惊,良心的小铃铛别说丁零作响,简直就是警铃大作。   他做梦都想有一把吉他。他不想做厨子,不想和面烙饼。   他想创作,想学音乐,想写歌。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只有黎建鸣,问了他的梦想。不仅问了,还记在了心上。不仅记在心上,还慷慨地帮他圆梦。   这是怎样一个温柔的好人啊。   他局促地抱着装吉他的皮箱,在车门前弓着脊背哭。   “黎先生···谢谢您···”   黎建鸣看着他哭,也傻了一会儿。   他对小情儿向来大方。   吃饭旅游自不必说,礼物也是出手阔绰。就算是苹果,短短一个月,他也是顺手送了不少东西。今天给块表,明天送个包的。   但这些小情儿里,没有一个哭成这德行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五千块的东西,就能让一个人痛哭流涕。   他不明白。   但他心底又滋生出一股动容。   他情不自禁地从车窗伸出手,用拇指擦抹乔季同的眼泪:“我只是想讨你开心。你开心吗?”   乔季同哭着点头。不住点头,都要点出残影了。   黎建鸣看他这个蠢样子,嘴角也噙了笑:“那就好。” 第15章   两人回到家,乔季同架着黎建鸣上了楼,进了卧室。   黎建鸣住在楼上的主卧,明亮宽敞。大玻璃窗朝南,满地金色阳光。   墙上贴着机车海报,挂着机车夹克。地上铺着灰色长毛地毯,大床上是雪白的床单。   黎建鸣刚坐到床上,就觉得浑身发痒,简直痒得他无法忍受。   “小乔,我想洗个澡。”   “我先用盆给您洗洗头?”   黎建鸣摇头:“不行。我感觉我生虱子了。浑身痒。”   “那您等等。我去买个塑料凳。”   乔季同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去附近的杂货店买了塑料椅,塑料凳。塑料椅放浴室里,凳子放外面。又用干净的塑料布盖好黎建鸣的伤腿,这才架着他进了浴室。   把黎建鸣放到塑料座椅上,伤腿架到塑料凳上。然后开始给他脱衣服。   黎建鸣道:“我自己洗吧。”   “万一出事怎么办。”乔季同颇为强硬地脱了他的卫衣,又半跪到他跟前脱他的运动裤。   这个姿势极其暧昧,黎建鸣觉得乔季同的脸距离自己的兄弟十分之近。   随便一个小小的意外,都能来个亲密接触。这个想法让他的兄弟很高兴,跃跃欲试地抬了抬头,翘首以盼一个小小的意外。   黎建鸣低头看着自家兄弟,心想男人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而且下半身思考的时候都不顾及上半身的脸皮。   黎建鸣伸手推乔季同:“我自己洗。”   “您别客气了。”   乔季同看着瘦,却很有力量。黎建鸣推了两把,那手臂就跟螃蟹钳子似的。不仅没推开,运动裤还被扯了下来。   两个人都低着头,看那屈居在小帐篷里的山峦。   黎建鸣急中生智地扯谎:“我一进浴室就兴奋。你不用勉强。”   “没有。”乔季同镇定自若地站起身,“不是多大的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没再去扒黎建鸣的内裤。轻轻掩上浴室门,只留一个放腿的缝。而后转头拿下花洒,开了热水。   “黎先生,闭眼睛。”   乔季同的声音很是温暖柔和,在浴室里荡起一圈回音。   黎建鸣心里一荡,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乔季同担心水喷到伤腿上,用手掌包拢着花洒。水流从指缝里汩汩地流出来,浇在头皮上,也是温温柔柔的。   乔季同冲了一会儿。关上了水。害怕黎建鸣冷到,用浴巾擦干了他身上的水珠。   压了泵洗发水,用手掌晕开,轻轻抹到黎建鸣头发上。十指插进发间,沿着头皮一寸寸搓洗。认真得像是擦洗名贵的古董瓶。   黎建鸣舒服得不想动弹。可能是因为隔绝了视觉,脸皮也稍厚起来。他大剌剌地坐着,随便帐篷里的兄弟是点头还是变身。   洗完头发,又开始擦洗身上。   黎建鸣双手一点事儿都没有,他完全可以自己洗身子。可当乔季同的手盖到他肩膀上时,他就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抹了沐浴露的手,从脖颈搓到前胸,从前胸搓到小腹,一路打着圈点火。   气氛越来越旖旎,浴室里回荡着咕叽咕叽的暧昧声响。   帐篷里的山峦都要变成了太阳。   黎建鸣的脑子里也进了个太阳。   乔季同的脸也红成了太阳。   “···别抹了,冲吧。”黎建鸣开口道。   “嗯。”   “帮我拿条新内裤。不要平角的,要宽松的。”   “···好。”   ——   这以后的日子,两人相处可谓十分融洽。   因为乔季同不会开车,打车送黎建鸣去医院换药不方便。他便在网上学怎么换。其实也不难,无非是拆掉纱布,擦碘酒,上新纱布,上石膏板。   做饭也是无比上心,每天查有利于骨头愈合的食材,天天换着花样。   而黎建鸣对他也一改傲娇跋扈的劲头,极尽温柔。甚至还要给他安排吉他课程。但乔季同推掉了,说以后等黎建鸣腿好了以后自己报。黎建鸣现在也的确离不了人,便也没再坚持。   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春节要来了。腊月二十八,黎建鸣老家的人来接他回家过年。   黎巧怡听说黎建鸣摔折了一只腿,直接派了一辆房车,外加两个司机一个阿姨来接。   看到那仨人都是做事利索的稳当人,乔季同稍稍放心了些。第二天也收拾东西,踏上了返乡的火车。   乔季同妈妈那边的亲戚都断了联系,所以只能回大姑家。大姑父老家离得远,大姑一家过年基本都是回大姑的娘家,也就是乔季同的爷爷奶奶家。   乔季同的爷爷奶奶家在乡下,一个几十年都没什么变化的穷地方。膝下总共七个孩子,乔季同的爸爸排行老三。   孩子一多,就有偏心眼。乔季同的爸爸不是最出息的那个,也不是最有眼力见的那个,更不是最大或最小的那个。老两口并不是很疼爱,连带着对乔季同也一般。甚至叫名字都经常叫错,叫成乔同济。   下了火车,要坐小巴。下了小巴,还得打个三蹦子。   农村的三蹦子都很简陋,架子上糊的塑料膜。塑料膜破了,就贴块透明胶。年头越久,透明胶贴得越多,左一层右一层的,翘起一块块的黑边儿。   乔季同坐的这个,简直比济公和尚的袈裟还要破。破到看不出来是车上打补丁,还是补丁粘出个车。   乔季同坐在粉色大花床单铺的木板条上,一路跟着引擎哆嗦。他忽然想起最近超市一楼的那个减肥机。人站上去,摁了启动按钮,就跟着机器一起哆嗦。   打完折一千九百九十九。   两千块钱。能做一百趟三蹦子。怎么合计还是三蹦子划算。   北方乡下的冬天,冷得荒凉。冻得梆硬的土地,灰得白苍苍的天。偶尔过去一两辆摩托,摩托后坐载着尿素袋。   哆嗦了半个小时,到了村口。乔季同挎着布包,拎着饮料补品,顺着泥路往里走。   富裕的城市日新月异,穷苦的村落一成不变。这样一个落后的小村子,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都是这样的。一样的红瓦片平房,一样的稻草垛,飘着若有若无的粪味儿和土腥。   乔季同的爷爷奶奶家在村尾,得绕过一个冻冰的小池塘。   双门的平房,连着个仓库。有个大院子,院子里养着三只猪,栓着一条狗。   狗看到乔季同,扯着嗓子开始吠。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哎呦,季同!”   乔季同点头招呼道:“二姑。”   女人快步迎了过来,一边帮他往屋里拿东西一边招呼:“季同来了。”   主屋烧着炕,炕头坐着个老太太正在看电视,炕稍坐着一圈人正在打扑克。   炕稍的几个人看到乔季同,招呼了一声:“来啦。你大姑呢?”   “大姑一会儿到。”   “哦。”   也就没了下文。   炕头的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瞪着一双浑浊的双眼看他:“是同济啊,来,给奶奶看看。”   乔季同没有纠正,把上半身凑了过去,热呼呼地叫了一声:“奶奶。”   “哎。好。好宝。工作辛不辛苦?”   “不辛苦。”   “哎,哪能不辛苦。你大叔的孩子年前儿进厂,说累呀。”   这时候刚才的那个女人凑过来道:“妈,季同现在不在厂里,做厨师啦!”   “哦。厨师哦。厨师挺好呐。”   乔季同和老太太聊了几句,转头问女人:“二姑,晚饭做多少了?”   “都差不多了,”女人道,“就晚上的饺子还没包。”   “那我去包。”   “哎,行。不急,你歇会儿。”二姑拉着他的手坐在炕沿上,上上下下打量他。不一会儿,眼底就浮出了泪花花:“哎,这苦命的孩子,手都裂了,干后厨累吧。”   这世界对于他人的悲哀并不缺乏同情。乔季同没了爹妈,这满屋子的亲戚都是眼泪汪汪。可真轮到收养问题,又都是睁大了眼睛:俺家也难呀。   乔季同擅长忍耐别人的恶意,却万分惧怕别人的亲近。他连忙道:“不累的。我去后面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罢逃似地钻进后厨,给锅底下添柴火。 第16章   大姑一家最后到的。大年三十晚上七点,一大家子撑起桌子开始吃年夜饭。   人多坐不下,乔季同也没上桌,在后厨随便吃了两口。刚放下筷子,兜里的手机响了。   「周瑜」:吃饭了?   「乔季同」:过年好(笑脸),吃过了。   「周瑜」:吃的什么好东西?   「乔季同」:乡下菜,没什么特别的。   「周瑜」:瞅瞅。   乔季同猜黎建鸣可能是好奇,去桌旁照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深咖色的大圆折叠桌,桌上盘子磊着盘子。圆桌周围着一圈人,正喝得满脸通红。   乔季同离得远,桌上所有的脑袋都入了镜。倒不小心暴露了他不在桌上的事实。   「周瑜」:哪个是你爸妈?   乔季同想了一会,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回了个笑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去包饺子了。   —   黎建鸣家里没什么亲戚,属于利手利脚的富。过年也都是在小家里过。   吃过晚饭,在楼下和家人唠了一会儿,黎建鸣就开始想乔季同,回了房。   想发消息吧,又拉不下脸。不能他主动,他要等乔季同给他发新年祝福。等来等去,手机里几百条消息,居然没一条是乔季同的。他到底是没克制住自己,主动发了消息。   幸好乔季同回复得还算快,没落了他的面子。   可刚说了两句,就没了动静。   黎建鸣又拉不下脸了,辗转反侧地等到八点。   对话框里除了自己那句「到底哪个」以外,没有任何反馈。更可恶的是上一条还没有字,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的笑脸表情。   黎建鸣又发了一个「干啥去了」的表情包。   等了半个小时,仍旧没有回信。   这回黎大少爷受不了了。这世界除了他那个血脉压制的大姐,没人敢让他等半个小时。   他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去。响了七八声,接通了。   “哎,黎先生,新年快乐。腿怎么样?”   画面上的乔季同离得稍远,能映出整个上半身。语音外放,信号还不是很好。影像卡来卡去,说话断断续续。   但黎建鸣也能看出个大概。   乔季同戴着无纺布的一次性帽子,就像正在车间里上班的工人。   穿着他那件寒碜的间棉棉服,棉服外面套着个粉色的围裙。围裙太旧,上面的胶印都碎得要没了,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曾经印着个Hellokitty。   背景是白色的粉墙,白得凉嗖嗖的。   黎建鸣问了一句:“干啥呢?”   乔季同把正在包的饺子递到镜头前,笑道:“包饺子呢。”   “咋就你自己?”   “我包得快。”   这时候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对乔季同努了努下巴:“去库房取箱啤酒去。”   “哎,好。”   男人走了。   黎建鸣颇为不快那中年男人使唤的神气,问道:“刚才那谁?”   “我大姑父。”   “干啥的?”   “包工程的。”   “哼,你不说我还以为他市长。”   乔季同又是尴尬地笑笑:“黎先生,我离开一会儿,先挂了吧。”   “不用挂,你去拿你啤酒去。”   乔季同也只好道:“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拿起墙上挂的毛巾,擦了擦手,出了镜头。   黎建鸣对着没人的镜头也没劲,拿起床头的Switch,随便点了个游戏。   这时候手机里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声,紧接着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又出镜了。   可能因为案台上东西太多,他没注意到乔季同架在这里的手机,正脸朝着外面说话。   这时听到一个女人问:“季同呢?”   “让他拿啤酒去了。”   “别在老家使唤这孩子,让人看着不好。”   “什么叫使唤?我养他到大,说两句还不行了?过年就拿五千来块,啥也不是。”   “你看你,喝点酒又开始这德行。那小宝的大学生活费,一个月不也给拿一千五呢么。”   “小宝去年才上的大学,总共没他妈几个月,你还当回事了。”   “季同也是,给点钱吧,还当着大家面儿给。顶随他妈,爱耍小心眼子。要不是当年她妈闹,三弟也不能没。”   “大过年的,提这些死人干什么。这孩子就是搅灾,克人。”   “哎,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左右都不花咱家钱了。”   这时候又远远地听到乔季同的声音:“大姑,咋来厨房了?多冷,回屋吧。”   “大姑来看你这需不需要帮忙。”   “没事,快包完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镜头里没人了。   手机这头,黎建鸣手里的Switch手柄差点没被他给怼烂。   照片上那么一大堆人的饺子,都乔季同一个人包。   简陋的乡下厨房,冷得外套都脱不下来。   乔季同一个人在这里忙活,冻得鼻子通红,手也通红。   这时候乔季同又出镜了,笑呵呵地好像很开心。   黎建鸣压住鼻子里的酸意,问道:“啥事儿这么高兴?”   乔季同把手里一个黑黢黢的圆东西凑到镜头前:“奶奶给拿了个冻梨。黎先生,您吃过冻梨吗?”   黎建鸣摇头:“什么玩意?”   “就是梨放外面冻上,再解冻。”   “哦。怎么还削下去一块?”   “可能那块冻过劲儿了。”   乔季同拉了个小板凳,坐在镜头前吃那个冻梨。屋子里太冷了,冻梨也凉,吃得他不停哈气,简直要嘘气成云了。   “好吃吗?”   “好吃。”   黎建鸣心道放屁。破JB玩意,求他吃他都不吃。还被削下去一大块,一看就知道是没人要的东西。   没人要的冻梨。   没人要的乔季同。   黎建鸣仰起头,掐了掐鼻梁,不让自己红眼睛。   他原来看不惯乔季同的没见过世面,看不起他的低眉顺眼。那些鄙夷,如今反而变成了刺痛他自己的箭矢。   没爹妈的孩子,跟着表里不一的刻薄亲戚。寄人篱下地长大。畏畏缩缩地长大。   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接着在社会上长大。跌跌撞撞地长大。   一年年的。只是干活。干活。干活。   他忽然又想起那天,在日式酒馆的小包厢里。乔季同望着桌面说自己想学吉他。眼睛清炯炯,亮闪闪的,含了多少的渴望。   可谁在乎他的渴望。   就算是他黎建鸣,要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怎么都想搞到这个土包子,他能注意到么?他能关心到么?   无名之辈乔季同的苦难,那是无论如何也疼不到他这里的呀。   黎建鸣忽然不想和乔季同分出个输赢了。   他干嘛要和这么一个可怜人分输赢。   赢了又能怎么样。 第17章   大年初一的上午,大姑一家准备开车回家。   东西都收拾好了,大姑才来问乔季同:“季同呀,跟大姑回家不?”   乔季同最懂看眼色,连忙乖巧地拒绝了。还去帮着给指挥倒车。   而后垂手站在院门口,望着那个黑色的马自达在乡间的土路上,越颠簸越远。   乔季同也拎着行李箱走了。他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住的都是好久没人住过的房间,没有炕,就一张木床。冷得他睡不着。   他十分怀念黎建鸣家里那个七平米的房间,直接改了车票。   —   早上十点,黎建鸣迷迷糊糊地醒了。   昨天看乔季同直播包饺子,看了一个多小时,看得他都想送个大火箭。   可惜人家并不需要他的大火箭,一句手机没电了,就结束了直播。   挂了电话,黎建鸣又是兴奋地睡不着,回了一圈消息。就连平时不愿意搭理的那些消息,都带着点可爱的意思了。   撩拨喜欢的人就是饮鸩止渴,越撩拨越渴。再加上脸皮扯下去一次,那就再也贴不回来了。初一早上,黎建鸣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乔季同打视频电话。   这回乔季同的背景不是厨房,是吵嚷的火车站。他戴着个黑色的针织帽,手里拿着个果酱面包。   脸蛋红红的,粘了点面包屑。   “黎先生,中午好。”   黎建鸣一看到他,嘴角就控制不住上扬。就像有丘比特用手掌往上推他的脸。   “吃什么呢?”   “面包。”   “怎么还哑了?感冒了?”   “可能是有点冷了。喝点热水就好了。”   “在哪儿呢?火车站?”   “嗯。”   “去哪儿?”   “回D城。”   黎建鸣从床上骨碌起来,“几点到家?”   “明天下午。”乔季同有点为难地又说道,“不好意思,黎先生,我没有充电宝。”   言外之意,今天不能跟你搞直播搞到没电。   黎建鸣这回很爽快:“知道了,那你注意安全。”   黎建鸣挂了电话,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大哥!”   “喊什么玩意!”黎巧怡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叉腰瞅他,“你要干啥?”   黎建鸣看到黎巧怡,一下子又没电了:“没事,我装点吃的。”   “装啥吃的?”黎巧怡走过来,“咋了你要干啥去?”   “回学校。”   “大年初一你回学校?”   “在家呆着没意思。”   “给你惯的,还在家没意思?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有意思!开个破摩托在道上喝西北风有意思!”   黎建鸣辩解:“那不是破摩托。是哈雷。”   “哼。还哈雷。骑个扫把星把你美坏了?俩腿摔成四条开心不?”   黎建鸣不反驳了,他说不过黎巧怡。   这时候黎英睿也过来了,看到黎建鸣像个吃瘪的鹌鹑,呵呵地笑起来。   黎建鸣看到黎英睿,连忙伸手:“大哥,背我下楼。”   黎英睿大黎建鸣十二岁,看他就像看半个儿子。也不问他要干什么,直接把他背起来,往楼下走。   黎巧怡挺着大肚子跟在后面训黎英睿:“他能拄拐。你就惯着他吧。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要被惯成弱智了。”   黎巧怡嘴上训斥,却也拿了袋子,打开了冰箱,“烤鸭要不?”   “要。”   “水果拿点?”黎巧怡拿起草莓就要往里装。   “不要红的,拿那个白的。”黎建鸣腆着脸说道,“还有那个方西瓜。昨天看着爸喝XO,还有没有没开封的,也给我拿一瓶。”   黎巧怡的手顿住了,转过身狐疑地看黎建鸣:“你是不是处朋友了?”   黎建鸣一下子被问住了。   黎巧怡看他这反应,反手关上冰箱:“哎呦。没跑了。啥样的呀,跟姐唠唠。”说到这里,又想是想起什么,“前儿看你名改成了周瑜,还寻思你犯什么毛病。合着这是遇着小乔了。看你五迷三道的,这小乔可得沉鱼落雁?”   黎建鸣脸唰地红了起来,想也不想就大声反驳:“放屁!”   黎巧怡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笑意盈盈地问:“有照片没?”   “···没。”   黎建鸣也成了撒谎精。昨天的直播他截图了一百八十来张。   黎建鸣初二一大清早,就从家走了。   等到了D城,已经傍晚。   没看到乔季同。   但门口角落里的板鞋告诉了他,小乔已经回来了。   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楼上传来水声,黎建鸣心下一动。   他悄悄放下行李,拄着拐上了二楼。浴室隔间的门没关,脚踩毯旁边整齐地放着小月亮睡衣。睡衣上面放着一条乳白色平角裤。   黎建鸣看了一眼磨砂玻璃门上影绰的人影,又看了一眼睡衣上面的平角裤。   水声哗啦啦的在耳边响着,像是炮仗,直往身上点火。   他忽然又想起来之前酒后失态,和乔季同在客厅里撕扯的那几下。刚开始只记得窝火,现在心里放下了,又开始回味那点肢体触碰。   手掌下扣着的腰,温热柔韧。   颤抖的喉结,清晰突出的锁骨,颈间妩媚流转。   黎建鸣拄着拐,站在浴室门口用思想犯流氓。   流氓了一会儿,水声停了。接着是摁洗发水的声音,搓头发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听得他浑身又烫又痒。   黎建鸣面对欲望是直率的。他抬起拐杖,用拐杖尖怼开了浴室门。   乔季同被他吓得不轻,惊叫着跳起来。他被洗发水糊得睁不开眼睛,赶忙去扯挂在浴缸上的毛巾擦脸。黎建鸣趁机扫了好几眼。   不愧是长年累月做后厨的人,清瘦紧实。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长得特别匀称。颈下两根翅膀似的横骨,把整个身架子都撑起来了。胸,腹,腰,曲折地一路下来。毛毛生得不长不浓,小家伙颜色干净。   最好看的是那双纤细的脚踝。外侧脚踝骨的线条,让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轻盈,好似一只手就抱得起来。   妈的。真会长。真可爱。   想撬,想撞,想推腰,想握住他的脚踝扛到肩上。想弄得他忍不了,想听他求饶。   想得急,想得脏。等黎建鸣被手上的凉意冰得回过神,后背都汗湿了。   黎建鸣两条眉毛要拧成一条:“你用凉水洗澡?!”   乔季同也顾不得问黎建鸣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勉强睁开眼睛解释:“我寻思省点燃气···”   “啥燃气?不是,大冬天你凉水洗?!”   “习惯了,不凉。”   习惯了。   黎建鸣想问乔季同,你在大姑家是不是也用冷水洗。   可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不准用冷水洗!”   乔季同没有光着腚和别人交谈的兴趣,用毛巾遮着身子不住点头,“好。我知道了。”   黎建鸣却没有走人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扯谎:“吓坏了吧,那啥,我不是故意的。”   胡说八道。   但乔季同没空想他话里的漏洞,只想快点把门关上:“没事。没事。”说罢赶紧伸手关上了门。 第18章   乔季同洗好澡,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来。   刚下来就见黎建鸣正站在厨房的案台前忙活。他赶紧跑过来:“哎,黎先生,要做什么?”   黎建鸣正在切鸭子。   但他哪里拿过菜刀,把那只烤鸭前前后后转了好几个圈,也没找到下刀的地方。   “黎先生,我来吧。切片吗?”   “都行。”黎建鸣被拿走了菜刀,只好站在乔季同身后,“那你教教我,怎么片鸭子。”   乔季同失笑,无奈又苦涩地小声道:“学这个干什么。”说罢把黎建鸣拿的菜刀放回刀架,取了个小号的叉刀。   先割下了鸭头,握着鸭颈下弯,开始片前脯。刀刀利落,片片均匀。鸭肉薄而不碎,每片肉都带着皮。   黎建鸣不再看那只被均匀凌迟的烤鸭,低头去看乔季同的头顶。   乔季同体毛轻,头发也不算浓密。细软的黑发丝,轻薄薄地笼着小脑袋瓜。   黎建鸣低下头,嗅了嗅。淡淡的潮湿泥土味,还有点甜。   黎建鸣眯了眯眼睛,下腹又隐隐作痛。   乔季同把鸭子掉了个,掀开了三叉骨。这一下动作大了点,手肘往后一撤,打到了黎建鸣的上腹。   他一惊,连忙要回头道歉。一回头才发现,两个人贴得很近。   黎建鸣正在低头看他,眼神发黏。   乔季同被这火热的眼神吓了一跳,刚想说话,黎建鸣却错开了眼神:“好疼。”   他声音很低沉,带着一股自信的磁性。嘴唇离耳根子又近,乔季同控制不住地面热。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想拉开点距离。   “···抱歉。”   黎建鸣往前挺了挺胸,若有若无地蹭着乔季同的背:“给我揉揉。”   乔季同肩膀一颤,刀都差点掉了:“···我手上都是油。”   黎建鸣低笑了两声,不再逗他。   刚刚上了点道,可不能再给吓跑了。他拄着拐到一旁,拉开冰箱拿出草莓,放到水池里准备洗。   乔季同又连忙放了刀,去抢黎建鸣手里的草莓:“我来。您腿还没好,不要动。”   黎建鸣被抢走了草莓,又去拿酒杯:“小乔,陪我一起吃吧。”   一只鸭子,被乔季同折腾出了花。前脯片肉,鸭肉用来炒蒜苔,鸭骨头被他剁了煲鸭汤。   黎建鸣像个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菜齐。   两人第一次一起坐在餐桌前。黎建鸣拿出XO,倒了半杯推给乔季同:“尝尝。”   乔季同心里忌惮上次黎建鸣酒后失态,劝道:“今天少喝点罢?”   黎建鸣道:“放心。那天的事我不会再做了。”他端起酒杯,示意乔季同跟他碰杯:“小乔,我想跟你从朋友做起。”   乔季同不知道这个「做起」的后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他拐了个弯地答道:“谢谢您。”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黎建鸣也不是听不懂话的蠢人,自然知道乔季同还是忌惮之前的事情。暗自后悔一时冲动的不值。   “···我咋觉得你不乐意?”   “没有的事。能和您做朋友,我很荣幸。”   “那你还是叫我黎建鸣吧。朋友之间别先生来先生去的了。”   乔季同这次没有犹豫,利索地答应道:“好。黎建鸣。”   黎建鸣喜上眉梢,这时候又听乔季同接着道:“既然是朋友,就别再给我开一万了。还是五千。剩下的五千,算朋友间的情分。”   黎建鸣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看了乔季同半晌。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最近发现,乔季同其实和他想得很不一样。嘴上总是恭恭敬敬,把姿态放得很低。但又自有一股傲劲儿,不愿意让别人看不起。   从拒绝黎建鸣的亲近,到辞去酒店的活计,再到过年回老家当亲戚面给钱。   低姿态,傲骨头。尖刺往内长的孩子,跟自己过不去,跟那口气过不去。   黎建鸣心里又像是有张小嘴来吮了。   “不行。”黎建鸣摇头,“丁是丁,卯是卯。”   乔季同又道:“那您别再给我买东西了,成吗?”   “不行。”黎建鸣接着摇头,“我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   乔季同耷拉下头,闷声道:“那我跟您做不成朋友了。”   这回轮到黎建鸣语塞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事情急不得。想要乔季同习惯他的好,也只得先点头答应:“那行吧。”   这一天,乔季同没喝酒,黎建鸣也看着气氛也没怎么喝。   吃个饭,聊聊天,也就结束了。   等第二天,黎建鸣早上起来就觉得屋子静。看了眼表,八点半了。乔季同辞掉了酒店的活计,早上倒不用四点就起,但六七点也开始在楼下忙活上了。   今天有点反常。   黎建鸣自己拄着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了楼。找了一圈,客厅没人,厨房也没人。   正准备去敲敲乔季同的房门,临了想了想还是作罢。   别整得像是万恶资本家似的。他乐意睡,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大过年的净忙活了。   黎建鸣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憋气。一憋气,就想运动。腿不方便,很多运动练不了,索性就在窗边的单杠上做引体向上。   做做歇歇的,一转眼十点了。   乔季同那屋还是没有动静,黎建鸣开始担心起来。   他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小乔?”   没有回音。   他又加了点劲儿:“小乔?醒了没?”   这时候屋里传来咚的一声响。   黎建鸣心里一紧,直接压上了门把。乔季同没有锁门的习惯,黎建鸣顺顺当当就把门推开了。   一开就见乔季同坐在地上,还穿着睡衣,迷蒙着,脸泛潮红。   黎建鸣拄着拐急匆匆走过去,伸手去拉乔季同的胳膊:“脸这么红,发烧了?”   乔季同还没太反应过来,只是嗯了一声。这一声嗯软乎乎的,差点没给黎建鸣半边身子电糊了。   “让你大冬天的凉水洗澡。”嘴上这么说,却把乔季同拽上床,掖上了被子。转头去给找体温计。楼下找了一圈没找到,又一瘸一瘸地到二楼去翻。翻了半个多小时,才在次卧室床边柜的抽屉里翻着。   一步一挪回一楼,刚想给乔季同夹上,发现电池没电了。   黎建鸣气急败坏地操了一声,把体温计扔到了地板上。   乔季同听到摔东西的声响,本能地一哆嗦。连忙挣扎着要起:“别生气,我这就起···”   黎建鸣看他那迷瞪惊恐的眼神,胸口又是一疼。瞬间在心里把乔季同的大姑全家都问候了个遍。   他把乔季同摁回床里去:“你起什么你起。躺着。”   黎建鸣不怎么感冒发烧,也不是什么精细人。家里自然没有药箱这种东西。就连那体温计,还是买蛋白粉赠送的。   他往窗外看了看。外面北风嗷嗷地吹,飘着鹅毛浓雪。打车不好打,开车又开不了。本想叫哪个家在本地的哥们来一趟,半路又作罢了。要是他自己发烧,这个电话他好意思。但现在是小乔,帮衬这事要是隔着一个人,就带了点使唤的意思了。   黎建鸣有钱,朋友也多。但这两者是没有因果关系的。他跟朋友没有吆五喝六的毛病。   黎建鸣收起手机,决定自己去。又看了一眼表。   不一定中午回不回得来,先给小乔拿点吃的吧。这么想着,他隔着被子拍了拍乔季同:“有什么想吃的?”   乔季同摇头。   “别客气了。家里啥都有。”   乔季同是真烧得难受了,他寻思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吃一个橙子吗?”   “橙子?”黎建鸣懵了。这还真没有。   黎建鸣拿水果都可着稀罕的拿。什么橙子苹果的,这种量大管饱的入不了他的眼。   但他还是一口答应:“行,知道了。”而后胡噜了一下乔季同的脑袋:“先睡吧。” 第19章   黎建鸣没有羽绒服,棉服这类的功能性外套。   他嫌那玩意版型难看,穿着村了吧唧的。大冬天他也都是大衣,要么就是皮夹克。毕竟黎大帅哥一年四季都得赏心悦目。   更何况有车代步,车里空调一开,毛衣都热。   但他现在觉得自己无比需要这种村了吧唧的衣服。   他他妈要冻死了。   大年初三。下着大雪。   叫不到代驾,打不着车。他还拄着拐,走一步都费老大劲。穿着薄呢的大衣和衬衫,浑身冻得发麻。   他没吃过这种苦,更何况是为了谁。   要是搁别人身上,他才懒得管。不就是发个烧。扛一扛睡一觉就过去了,有什么可娇气的。   可他却没有停。在漫天风雪里,左一步右一步,向着药店艰难跋涉。   就好像乔季同身患的是不治之症,要是不吃到他黎大少爷亲手买的退烧药,下一秒就得去西天报道。   他走了一个小时,才走到药店。   大雪里四排脚印,偶尔还会有个手印。   从药店到超市,又是半个多小时。   等他披着一身风雪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刚要开门就和乔季同撞了个正着。   乔季同还是穿着睡衣,睡衣外面是棉服。戴着个黑色的针织帽子,帽子里外还反了。   黎建鸣皱眉道:“你干啥去?”   乔季同呆愣愣地看着黎建鸣。   格子大衣上腻着一层雪泥,头发丝儿被冻得梆硬。脖颈手背都通红,拎着两个塑料袋。   乔季同看见了塑料袋里的药盒和橙子,钉在了原地。   他烧得迷糊,等能起来的时候发现黎建鸣不在家里。院子里的车没动,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他有点放心不下,正准备出去找。   可没想到,黎建鸣居然是去给他买药和···橙子。   一盒退烧药。一兜橙子。加起来能有一千斤重,重得他觉得自己怎么都还不清了。   “我···想去找你来着。”   黎建鸣拄着拐迈进来,回手拧了门。   “找我干啥?”   乔季同无措地顾左右而言他:“外面···雪···是不是···是不是很大?”   “还行吧。”黎建鸣蹬掉鞋,从拎着的塑料兜里拿出一根新的体温计递给乔季同:“夹着。”   乔季同不再说话,双手接过体温计,拉开棉服塞进腋下。   “回去躺着。”乔季同点点头,刚想往回走,就听黎建鸣道:“去我屋躺吧。有加湿器,也方便我看着点你。”   乔季同刚要拒绝,就听黎建鸣道:“要不然我坐你那屋。”   乔季同的房间只有7平米,单人的小床。他躺下了黎建鸣就只能坐凳子。可黎建鸣现在的腿长时间坐着容易控血。   乔季同犹豫了片刻,老老实实扶着扶手迈上了台阶。   黎建鸣拄着拐进厨房,又补充一句:“不是次卧,是我那屋。”   等黎建鸣端着切好的橙子回到卧室,乔季同已经躺下了。贴着床边,细细的一条凸起,只盖了一点被子。连枕头都没敢枕。黎建鸣走过去,把被子往乔季同身上扯了扯:“躺那么远干啥,我床上有东西咬你啊。”   乔季同翻身过来,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   一半讨好一半歉意地小声道:“我出汗很臭。”   黎建鸣心尖又是一抽抽,软了语气:“我没那么多讲究,出汗就出。躺边儿上不舒服,过来。”   乔季同明明记得黎建鸣有洁癖。他第一天过来面试的时候,还是坐在塑料布上的。   其实感冒发烧这种事,对于乔季同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是什么娇气人。盖着被子闷一宿,第二天就好了。有药就吃点,没药也能好。   但此时,他说不说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酸酸地发胀。   黎建鸣把手里的盘子递给他:“没切好,将就吃吧。”   乔季同坐起身,接过黎建鸣手里的盘子。拳头大的橙子,用脸大的盘子装,弄得像法国菜似的。可那橙子又切得很难看。四个瓣,四种尺寸。皮被削了,估计是拿菜刀削的,赖赖疤疤的。在外面冻了半天的果肉,凉得冰牙。   可乔季同觉得这是他吃过最甜的橙子。甜得他想流泪。   黎建鸣杵在门口看他吃橙子,看了一会儿,又扭头去给拿药。路过走廊的镜子时,他余光瞥到了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笑得傻了吧唧的。   黎建鸣愣了一下,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他盯着镜子里的脸,恍惚间好似不认得自己了似的。   为什么笑。   因为他吃了自己切的橙子?自己冻得像个犊子似的买来的橙子?   黎建鸣摸了摸下巴颏儿。逻辑不对。   要是反过来还成。自己想吃什么,乔季同冒着大雪瘸着腿去给他买,那他高兴。   可现在上赶着讨好人的是自己,有什么好高兴的?这不犯贱嘛?   黎建鸣又细细地想。   如果今天发烧要吃橙子的是二丁或者大毛。艹。美得他们,想都别想。   如果是苹果。·····凭啥,又不欠他的。   那怎么乔季同就好使呢。因为他可怜?   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早怎么没见自己这么有爱心?   乔季同有闲心做散财童子,他没有。他只对跟自己亲密的人大方,不认识的,就算千难万苦,又关他屁事。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要上赶着讨好这个小土包子。   就在这苦思冥想中,脑子里忽然闪过黎巧怡的戏虐。   “你是不是处朋友了?”   随着这句话,黎建鸣的心脏猛得一悸。   别是···可别是···   这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滴滴声响起,把他吓得一蹦高。   是乔季同的体温计。   黎建鸣回到房门口,就见乔季同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眯着眼睛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   38.7度。   乔季同放下体温计,苦笑一声。又把手臂塞回被子里。   春节在没有供暖的乡下房里忙了一宿,回来又用冷水洗的澡,再加上年前连轴转的疲倦。这下好了。一起堆上来,直接烧了个爽。   黎建鸣也不问,走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体温计看了一眼,脸登时就沉了:“起来。去医院。”   乔季同摇头:“不去。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好不了怎么办?”   “···不会的。”   黎建鸣不说话了,掀开被子坐到他边上,拿起手机摁。   乔季同以为他妥协了,嘟囔了一声谢谢,而后闭上眼准备睡觉。   刚睡着,隐隐约约就听到门铃响了。   身边窸窸窣窣的一阵动静,接着是拐杖敲击地面的响。   不多时,又是蹬蹬的上楼声。   被子被掀开,一双有力的臂膀直接穿过他的后背和膝弯,整个儿搂了起来。 第20章   被搂起来的同时,乔季同听到一声无比熟悉的呼唤:“季同?”   他一下子醒了。   睁开眼睛,登时愣住了。   抱他的是一个二十六七的男人,戴着细框眼镜,眉清目朗。   乔季同以为自己烧糊涂了,闭了闭眼睛,再睁眼定定看了三四秒,这才试探着问道:“···余哥?”   黎建鸣站在一边看这情景也傻了:“你俩认识?”   乔季同扭头问黎建鸣:“您认识余哥?”   “不算认识。这二丁他爸助理。”   乔季同又去看余远洲,情不自禁地笑了:“真巧。”   余远洲也笑:“是啊。真巧。”   余远洲是乔季同大姑对门家的孙子,比乔季同大四岁。乔季同上初中的时候,没少搭余远洲的自行车。后来余远洲考上了D大,毕业后直接留在D城找了个民企上班。   乔季同来D城找营生的时候,没少和余远洲聚。只是后来和谭海处了朋友,再加上酒店的活计忙,这两年都没怎么联系。   这极具戏剧性的偶然重逢,让他高兴得有点兴奋。   他呼出一大口热气,笑着问:“最近还好吗?”   “嗯,好。怎么回事?”   “有点发烧。”   黎建鸣站在一旁看他俩抱着寒暄,脸都要酸成柠檬黄了:“别在我床边叙旧。”   乔季同闻言僵了脸。   余远洲没有看黎建鸣,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背着乔季同蹬蹬蹬地下了楼。   余远洲开来的车很大,后车座宽得像沙发。   乔季同不想让黎建鸣跟着他跑,刚准备开口让他回去休息,就见黎建鸣脸黑得跟锅底子似的。   还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就见他把那件破棉服兜头扔了进来。随后收起拐杖,坐到乔季同身边关上了车门。   乔季同没出口的话就这么咽回去了。   车子迎着漫天风雪缓缓驶出。   乔季同盖着自己的棉服,头靠在玻璃窗上,目光直愣愣地看向余远洲的后脑勺。   余远洲模样没大变。斯斯文文,自带着一股包容的沉稳。   看着看着,他又想起了在那个灰暗的小镇上,余远洲曾带给他的那些温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目都跟着柔软了。   黎建鸣余光瞥见,嫉妒得要命。自己披霜戴雪地给他买橙子,都不见他这么含情脉脉。再者说,这司机还是他讨的人情呢。   不知好歹的土包子。瞅个什么东西。笑个什么玩意。   黎建鸣越看越嫉妒,简直到了气急败坏地步。   嫉妒就要吸引注意,气急败坏就要口不择言。他啧了一声,故作嫌弃地嘟囔了一句:“用处不大,破事儿倒多。”   乔季同这才回过神,对他抱歉地讪笑了一声:“对不起。”   余远洲闻言从后视镜看了看乔季同烧红的脸,眉心深深地蹙出个川字。   余远洲和乔季同一样,没有父母。但他却比乔季同幸运,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十分疼爱他。   虽然在他上大学以后,爷爷奶奶相继亡故,但他的童年,是实心儿的温暖。童年的底子打好了,人就基本定型了。   余远洲在知道乔季同和自己一样没有父母以后,就格外照顾对门这个小弟弟。   遇到乔季同大包小包从菜市场回来,就帮他拎两个袋子。   有时候乔季同被大姑父搡出家门,他就开门招呼乔季同进来玩。   乔季同需要打点完一大家的早饭以后才能去上学,他就在楼下等着,把自行车踩得飞快,不让乔季同迟到。   只是后来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联系才渐渐地少了。   余远洲现下在一家民企,给老板做助理。老板的小儿子今天打电话让他帮个忙,虽然他并不情愿,但也没法拒绝。没想到误打误撞,能帮到乔季同。   只是他在意乔季同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发烧。   这黎少爷,他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和自己老板的小儿子丁双彬要好,俩人在外面喝酒玩疯了,自己被抓去代驾的经历也有过几回。   就这几回,黎少爷是什么个情况,他差不多清楚了。   酒吧歌厅的常客,晚上开着轰隆隆的摩托,带着一帮小子疯。是个同性恋,身边儿总也不轮空——总之在余远洲的眼里,不是什么好饼。   而发烧的乔季同,躺在了这个不是好饼的黎少爷床上。这很难不让他多想。   心想若是季同不小心犯了错,他这个做哥哥的,万不能坐视不理。   雪天路况不好,走走停停了半天,也没看到医院的影子。乔季同觉得自己烧得好像更厉害了,闭上了眼。   到了医院。余远洲急匆匆地去挂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没跟黎建鸣说一句话。   乔季同在门诊重新测了体温,烧到了39度。又验了一下血。白细胞,中性粒细胞,C反应蛋白偏高。余远洲拿着化验单子去找医生,黎建鸣在大厅的座椅上拥着乔季同等。   低烧和高烧完全不一样,来的路上乔季同还能撑着睁眼思考,现下烧到39度,满眼都是五彩斑斓的黑。   他迷迷糊糊觉得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肩膀上是安慰的拍打。   他又往温暖里钻了钻。   黎建鸣感受到乔季同的依赖,収了一下手臂,把他扣得更紧。灼热的呼吸扫在他的脖颈上,让他胸腔发麻。既担心,又悸动。还有一点为刚才口不择言的后悔。   回想今天这一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了。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已经隐隐约约弄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却又还是拼着一点自尊不愿承认。   这时候从两人面前走过一个男人,黎建鸣的拐杖没来得及收回,那男人被绊了个趔趄。   男人回头瞪向黎建鸣。   黎建鸣也掀起眼皮看那个男人。穿着短款的迷彩羽绒服,皮肤深黄。窄长脸盘,眼间距较近。长得还算可以,就是浑身一股穷酸气。   不是土包子身上那种坦荡荡的穷酸气,而是一种遮遮掩掩的穷酸气。   黎建鸣没有道歉的习惯。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很少道歉。此刻也是,虽然他的拐杖绊了别人,他也只是挑了挑眉,一脸不耐烦的拽样子。   那迷彩服被绊一跤,本来就生气。再一看黎建鸣这欠揍的德行,蹭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   “你瘸还是瞎?”   黎建鸣冷哼一声,手掌一翻捂住乔季同的耳朵。   “边儿去。别碍眼。”   迷彩服眉毛一立,刚要发作,目光一下子钉到了依偎在黎建鸣怀里的那个人。   他瞪大眼睛,颤抖着嘴唇,轻唤道:“···老婆?!” 第21章   黎建鸣听到这声老婆,瞬间火冒三丈。抄起身边的拐杖,怼到谭海的大腿上:“艹,你他妈喊谁老婆呢?!”   谭海也火了,狠狠踢到黎建鸣拐杖上,把拐杖扫出去三四米,撞到椅子腿,发出一声脆响。而后扑过来就要抢人:“你搂的是我对象!!”   乔季同被这么一扯,稍稍清醒了点。睁开濛濛的眼睛,看着视线里模糊的人影。   “···阿海···?”   黎建鸣拽着谭海衣领的手一下子松了。   “你认识他?!”   乔季同简直要怀疑这一切都是场梦了。   遇到余远洲不算,居然还能在医院遇到谭海。   但又想到谭海母亲的病,在医院遇到好似也不是那么匪夷所思。   “你怎么回事?”谭海掀开黎建鸣的手,掰着乔季同的肩膀,“你干嘛拉黑我!”   乔季同用尽力气摇头:“我们分手了。”   “我说了我不同意!你说分手就分手?啊?我让你帮我找个活,你倒好,活没有,反倒给我找了个绿帽子戴?!”   这一声石破天惊,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荡起一圈圈回音。   余远洲刚拿着医生开的处方单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乔季同看到满脸震惊的余远洲,又看了一眼身边横眉立目的黎建鸣。恨不得直接烧死算了。   黎建鸣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掰谭海的手:“撒手!”   谭海扭头看向黎建鸣,眼里烧着嫉妒的怒火。   眼前的男人头发理得有型,打着讲究的发胶。穿着巴宝莉的格子大衣,戴着蒂芙尼的图章戒指,蹬着迪奥的黑色矮靴。   谭海没钱,但虚荣。黎建鸣身上的牌子货,他一眼就都能看出个七八。   长得倍儿帅,穿得顶好。   根本不是乔季同这种能攀得上的。   他的嫉妒转化为了一种更加扭曲的怨恨。   他冷笑一声,指着乔季同阴毒地道:“能傍上这种的,能耐了啊你。”说罢上下扫了乔季同一眼,穿的还是那套小月亮睡衣和破棉服。他心里那种扭曲的怨恨又稍微好受了些,“看样子人家也没舍得给你花钱。拿来玩玩都算不上。”   乔季同瞪大烧红的眼睛,直瞪瞪看向谭海。   心脏像是被人给剜下去一块,疼得他死去活来。   他被谭海背叛,他委屈,也怨愤。   但即便和谭海分手,他也没能完全把这段感情斩断。   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没就没呢。毕竟两个人曾经真情实意地相爱过,毕竟两个人共同拥有的回忆那么多。   乔季同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眼泪没出息地涌出来,顺着通红的脸颊往下淌。   黎建鸣见乔季同哭,心里烦得像是有只抓狂的猫在扑腾。   他抬起那条好腿,冲着谭海的肚子就踹了过去。   谭海不设防,被他踹地连连后退,绊了一跤摔到了地上。   黎建鸣不罢休,拄着另一根拐杖站起来,作势要开打。   余远洲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跑过来拉住了黎建鸣:“黎二少!这是医院!”   谭海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黎建鸣:“我他妈跟你没完!”   “我怕你跟我没完?”黎建鸣单腿立着,拐杖尖指着谭海,“你现在就来给我没完。我让你一条腿。”   谭海站起身,眼睛衔着他:“妈的疯狗。我告诉你,那个货我骑了两年。你再怎么牛逼,也都是捡我用过的!”   这话太难听了。   黎建鸣登时就火了,艹了一声,抄起拐杖就抡了过去。余远洲虽然觉得谭海的话扎耳朵,但还有理智在。他上前一步,架住黎建鸣的胳膊,夹在两人中间。   “多管闲事!”黎建鸣伸手去扒余远洲的肩膀,还要接着打。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暴喝:“干什么呢!”   医院的保安来了。   “黎先生!”乔季同也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拽着他的大衣,哭着祈求:“别打。别打···”   黎建鸣垂眸看着乔季同烧红的脸。糊满了泪水,脏兮兮的。   他瞬间就熄了火。抬起胳膊,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脸:“没出息。任别人欺负,还不还手,就知道哭。”   余远洲趁着这个空档递给谭海一张名片:“你也赶紧走吧。以后不要再联系季同,有事直接找我。”说罢看了一眼他捂着肚子的手,“不管是你俩感情上的牵扯,还是这一脚的赔偿。”   谭海淬了一声,接过名片揣到兜里。眼珠子在乔季同身上滚了一个来回。   乔季同看着谭海熟悉的脸,陌生的眼神,从脚底板生出一股寒意。   这时候门诊大厅的尽头响起一声甜脆的呼唤:“阿海!”   乔季同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穿着桃红色毛衣裙的女孩正往这边小跑。   半长的卷发,浓厚的妆。   这张脸乔季同只见过一次,却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她是谭海要结婚的对象。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谭海看到茜茜,面上出现瞬间的慌乱。也顾不得这一块的狼藉,大步迎了过去:“茜茜。”   茜茜往这边看了看:“怎么了?”   “没事。”谭海自然地搂上她的肩膀,要往回带,“被不长眼的绊了一跤。”   “啊?”茜茜担心地问,“摔没摔坏?”   “没事。走吧。”   茜茜又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在黎建鸣的脸上停留了半天。扭头又悄悄地问谭海:“阿海,那个高个子是你熟人吗?”   谭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茜茜:“什么意思?你也想傍大款?”   茜茜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甚至没有仔细想那个“也”字。   “你有病啊?老娘都跟你扯证了,你说的什么屁话?”   声音不小,黎建鸣听到了,余远洲听到了,乔季同也听到了。   这句话像是一柄长刀,直接把他扎了个对穿。   他眼前一黑,彻底烧昏了过去。 第22章   乔季同不是普通的感冒,判断为细菌性呼吸道感染,直接给安排了挂水。   挂完水余远洲把两人送回去,没说什么就走了。刚才那一出闹剧,给他的震惊也很大。   他曾经疼爱的弟弟,也是个同性恋。   那他和这个黎少爷的关系,已经不需要猜了。   余远洲想不明白,当年那个乖巧勤劳的小孩,怎么现在过得这般乱七八糟。   关于乔季同的事,他不想问黎建鸣。他需要单独和乔季同谈谈。   乔季同昏了不知道多久。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黎建鸣的床上。   扭过头,就见黎建鸣坐在他旁边,靠着床头摁手机,应该是在和谁发消息。   “黎先生···”   黎建鸣头也没抬地纠正:“黎建鸣。”   “···黎建鸣,对不起。”   黎建鸣摁灭了屏幕,扭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他:“对什么不起?”   “我···连累您丢人了。”   “靠。老子才没丢人。”   乔季同抿了抿嘴,垂下眼不说话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女的?”黎建鸣不打算放过他,冷声问道,“为什么骗我?”   黎建鸣现在不爽。很。十分。非常。   乔季同的前男友档次太低了。别说差他几条街,就是放在一起比较,都是对他的侮辱。   而乔季同宁可看得上那种的,也不肯跟自己。   简直就他妈是匪夷所思。气死人也。   “你明明喜欢男的,为什么骗我?难不成你还喜欢那个三黄鸡?”   乔季同对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很形象,有点忍俊不禁起来。   谭海那略近的眼间距,长条脸,确实和鸡有点像。   “左右他都结婚了。”   黎建鸣更气了,嘟囔道:“那还腆着逼脸喊你老婆。妈的有病。”   乔季同从被子里抬起脸,看向黎建鸣:“您为什么生气?难不成您喜欢我?”   黎建鸣被这突然的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放屁!我这是···这是···”   乔季同看到黎建鸣的反应,并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起来:“您是在怄气。怄气我居然敢拒绝您。您明明看不上我,却偏要我迷上您。”   黎建鸣无言以对,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一瞬间,他竟然也没分清楚乔季同说得对不对。等他想要反驳的时候,乔季同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若想迷上您,想必是件很简单的事。可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因为我没有苹果那么坚强。”乔季同转了个身,背对着黎建鸣叹息道,“您想跟我玩几天呢?十天?两周?一个月?等您也够了腻了,我又该怎么自处?阿海曾经爱过我,我都疼得要死了。若到了被您抛弃那一天,知道您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过,我挺不过去的。”   黎建鸣听到这段话,犹如被当头一棒。   他扪心自问。自己能对乔季同好多久。   答案是,他也不知道。   动心很容易,责任不容易。他知道失去新鲜感是什么。   他和苹果交往,也是因为看顺眼了。可当冲动多巴胺褪去,他发现曾经喜欢的,都是索然无味的。   苹果的魅力,睡一次少一些,直到再也勾不起他的杏玉。曾经让他觉得有趣的小性子,后来也变成了让他不耐烦的做作小气。   不止苹果。再往前翻,他甚至都记不起去年交往的那几个男孩儿的名。   那么乔季同是不是也一样。   他不敢断言不是。因为连他自己都不信。   黎建鸣的心乱了,他没有否认乔季同的话。   ———   乔季同挂水挂了四天,终于见好了。后面几天,黎建鸣没有陪他去医院。   乔季同回来后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黎建鸣也没再说什么。   乔季同知道他想开了。这样最好。   雇主和雇员的关系。别扯什么从朋友做起,也别扯什么动心不动心。   第四天的回程,乔季同已经恢复了九成的精神头。余远洲开着车见他状态不错,开口邀请道:“季同,今天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乔季同点头:“嗯,我还在假期中。没问题。”   “想吃什么菜?鲁菜?湘菜?”   “都行。”乔季同想了想,道,“别去饭馆了,花钱。咱去你家,我做两个菜。”   余远洲抿了抿嘴,眼镜上晃过一片流光。沉吟片刻后偏头看了一眼乔季同,颇为宠溺地笑道:“小抠门。那也行。先去趟超市吧。”   余远洲的住所处在正繁华的地段,窗外车水马龙。旁边是商业区,对面是公安局。   房子面积不大,六十平米。但住一个人也算宽裕。   乔季同在门口脱了鞋,环视了一圈。房子没有玄关,站在门口,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往左看是个大客厅,白色的地板,米黄的沙发。靠窗放着一个木头架子,架上错落地摆着花花草草。   往右看是个不小的卧室,淡蓝色的墙壁纸,一张双人床。   “余哥还是这么立整。一个人住?”   余远洲从门口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到乔季同脚边:“···嗯。”   乔季同换上拖鞋,拎着菜往里走:“真好。那等我手头宽松点了,也租个稍微大点的房子。”   “你可以搬过来。”   乔季同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脸来看余远洲。   余远洲走到他身边,拎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可以搬过来。黎二少那边,断了吧。在哥这里,不用着急,找个踏实活计做。”   乔季同明白了余远洲的话,有些尴尬地辩解:“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个家政,对黎先生也没有那种意思。”   “不管你有没有,他都有。”余远洲把菜放进冰箱,“季同。听哥一句劝,别往那种人身边沾。咱沾不起。”   “···我明白的。余哥,我明白的。”   “还有那个叫什么谭海的。”余远洲索性把话都说开了,“也别再联系了。”   乔季同苦笑一声:“我的脸都在余哥这里丢干净了。”说罢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余远洲,“余哥。你嫌不嫌我恶心?”   “嫌你恶心还往家里领什么。你不要在外面吃,偏要跟我回家,不就是试探这个意思?”   乔季同被戳破了心思,挠了挠鼻子尖:“你说出来干什么呀。”   余远洲放好食材,回身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瓜。   这一揉,又把乔季同给揉恍惚了。   他蓦地想起来,余远洲去上大学那个夏天。他站在站台上抹着眼泪送。   临别的时候,他抽泣着许诺要和余远洲上同一个大学。   余远洲那时候也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好好学习。哥等着你。”   可乔季同终究是没能上成大学。莫说大学,高中都没去上。   他自觉自己背叛了和余远洲的约定,连带着再相聚都没有了底气。   可余远洲来D城车站接他的时候,眼里没有失望,只有心疼。   刚开始来D城打拼的那些年,余远洲总是来联系他,怕他冷了饿了缺钱花。可余远洲自己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大学生,能帮的地方太有限了。   乔季同又不愿意累着他,便故意做出冷淡的样子,不主动联系。就连见面,乔季同都穿着最好的衣服,骗余远洲自己过得不错。   两个人的联系,隧着乔季同单方面的疏远而逐渐变少。但是彼此心里对对方的感情,却从未因联系的变少而淡去。   再见面,还是一样的热络,还是一样的为对方考虑。   就像此刻,余远洲不用多言,只是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两人就像又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小镇里灼灼的夏季。 第23章   春节很快过去,转眼黎建鸣要开学了。   腿折了,课还得去。黎巧怡想把家里司机老郑安排过来,黎建鸣强硬地拒绝了。   一方面他不想被大姐知道自己在外面“胡作非为”,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天天和那么个秃老哥面面相觑。   毕竟黎少爷最重视“眼缘儿”。老郑的形象不说良好,及格都算不上。光脑袋,蒜头鼻,满脸横肉,开车的时候活像要去抢银行。   但乔季同不会开车,二丁家的助理也不可能总支使。   司机还是要找的。   黎建鸣登陆了招聘广告,一连面试三四个都没看上。   不是嫌这个胖,就是嫌那个丑。再么就是身上有洁厕灵味儿。   乔季同不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多破事,看着越来越近的开学日期,心里不禁着急。   直到开学前一天,司机还是没找着。   乔季同不淡定了,问道:“明天怎么办?”   黎建鸣瘫在沙发上,颇为淡定:“没有司机,不去了。”   “要不然先打车?”   “不想坐公用车。脏。”   乔季同叹了口气。黎建鸣的洁癖可谓薛定谔的洁癖。   要说他多爱干净,那倒还不见得。内裤袜子一股脑地往筐里一扔,穿着外裤往床上躺。甚至乔季同感冒睡他床,第二天他也没要求换床单。   但其他地方又很严重。比如外面的门把绝对不碰,公共座椅绝对不坐,澡堂子在他看来简直是就是细菌培养皿。   反正外人就是自动带菌,认识了,这个菌就没了。至于黎少爷自己,那脚和脸一样干净。   乔季同试着劝:“···今天下午面试的那叔,人挺好的。”   黎建鸣掀起眼皮,似乎回想了一下。然后嫌弃地摇头:“腰上别那么一大串钥匙。哗啦哗啦跟个狗铃铛似的。”   乔季同这回是彻底无语了。他甚至怀疑黎建鸣就是想任性。叹了口气,道:“要不然我送您吧。”   黎建鸣的眼睛亮了一瞬,偏过头轻咳了一声掩盖自己的期待:“你又不会开车。”   “我骑摩托送您。”   黎建鸣从沙发上支起身子,颇为兴奋:“你会骑?”   乔季同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废物,怎么连骑车都要被质疑:“有什么不会的。”   “那成!”黎建鸣脸上的阴霾终于散了,“你骑车送我。”   两人就上学的交通手段达成了共识,但却是个叉劈的共识。   叉劈了这个事儿,是在第二天乔季同推出来一辆电驴的时候被发现的。   黎建鸣望着那个焦黄的,崭新的,带着挡风膝盖帘子的电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什么玩意儿?!”   乔季同淡定道:“放心,我昨天新买的,不脏。”   “···不是,你说的摩托就是这玩意?”   乔季同点头道:“电动摩托也算摩托呀,差不多。”   黎建鸣的咬肌抽了抽。神他妈也算摩托。   他觉得乔季同这句,简直是对他的极大侮辱,应该倒吊院门上示众。   乔季同见黎建鸣黑着脸,以为是他信不过自己,又补充道:“我骑这个技术很好的,不会摔了您,放心。”   黎建鸣的脸更黑了。简直要从这句话听出讽刺来了。   “不坐!”   乔季同愣了愣。随后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   “您···是不是嫌我这个寒酸?”   “啊。是。”黎建鸣毫不客气,“骑屁股底下像是骑了个马蜂子。你还不如整个扫帚。”   乔季同一下子红了脸。   他没想那么多。就这个小电驴,还是他昨天去商场仔细挑的。自掏腰包花了五千来块。   他垂下头,颇为丧气地望着自己的板鞋。   “抱歉。您那个太高端了···我···我不会。”   天太冷了。感冒还没好利索。他说完这句话,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红着脸,低着头,吸着鼻子。像是被欺负哭了似的。   黎建鸣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暗自骂了一句,从台阶上下来,背着书包跨上了电驴的后座。   乔季同惊讶地回头看他:“您不是嫌弃···”   黎建鸣撇过脸,没好气儿地道:“别废话。要迟到了。”   乔季同看着他别扭的脸,情不自禁地笑了:“哎,好。”   冬日早晨的阳光,从积雪上反射,一切都是炫目的。   黎建鸣望着这个笑容又晃了神。直到小电驴驶出了院子,他的心脏还在嘭隆作响。   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吗?   真的只是想玩玩吗?   这份动心,当真不能够长久吗?   可他的心脏,明明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他的底线,从来没有因为谁后撤过。   但他不敢动,不敢追。因为他不能给乔季同一个保证。   还是再等等吧。黎建鸣心想,等他自己相信了自己的时候再说。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等,就等来了程咬金。   这天下午,下课后被几个哥们搀出教学楼的时候,就见乔季同正站在校门口和一个人有说有笑。   正是余远洲。   余远洲递给乔季同一个纸袋,一个纸杯。乔季同接过纸杯,喝了一口。从袋口往里望了望,连连摇头,作势要把袋子还过去。余远洲却不再接,半举着小臂,说了些什么。   乔季同听罢就不再推脱,收下了纸袋。   余远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弯腰在他耳边说话。乔季同嘴角含笑,轻微点头。   黎建鸣远远看到这一幕你侬我侬,肺都要气穿孔了。   余远洲和谭海不一样。   如果谈恋爱这事是打拳,那谭海是连擂台边儿都碰不着的。可这该死的余远洲,D大的机械工程硕士毕业,优秀到专业门口的介绍板里都有他照片。   虽然黎建鸣也是D大的,但D大是理科学校。他一个文科专业,水分还是挺大的。同专业里面基本都是来蹭个学校名的二代们,正经苦学僧是没有的。因为毕业不好找工作。   而余远洲的专业,机械工程,简直就是D大的招牌专业。   在学识上,余远洲和黎建鸣的差距很大。假设两人都在年级一千来人的高中,那余远洲就是前三十,而黎建鸣前三百都进不去。   因为这个,黎建鸣对余远洲有芥蒂,不服气。毕竟这个圆眼镜要学历有学历,要气质有气质,要长相有长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屈居在二丁老爸那里做助理,但配乔季同那小毒包子,可以说绰绰有余出两百公里。   更要命的是,他还和乔季同共同拥有一段不短的回忆。   黎建鸣铁青着脸扭头看身旁的丁双彬:“你爸公司要倒闭了?助理都这么闲?”   丁双彬黝黑的脸上满是忧伤:“什么助理,就是我爸派来的奸细。”   大毛在一旁好奇:“奸细谁?”   “还能奸细谁,我呗!你看他文文静静的,其实是个了不得的变态。我在歌厅点了几杯酒,撒了几泡尿,都被记在本子上跟我老子汇报。”   “···也挺不容易的。”大毛没有对二丁生出同情,反而有点可怜起余远洲,“读了个硕士,毕业以后数老板儿子撒几泡尿。听着就憋屈。”   二丁听到这话,从后尥蹶子踢了大毛一脚:“妈的胳膊肘怎么不拐折你。”   黎建鸣夹在两人中间,没有说话。他无所谓余远洲监测二丁的开闸频率,但他看不惯余远洲接近乔季同。 第24章   黎建鸣遥遥地喊了一声小乔。   乔季同闻声回过头,看到黎建鸣挥了挥手,赶紧把杯子里的热奶茶一饮而尽。跟余远洲道了别,小跑着过来接。   和黎建鸣的两个哥们打了个招呼,接过了黎建鸣的背包。   丁双彬看着远处站在树下的余远洲,问乔季同:“小乔,你跟我爸助理熟?”   乔季同点点头:“余哥原来住我对门。”   丁双彬一听这话,像是看救星一样看乔季同:“那你去跟他说说,另谋高就行不行?”   乔季同抿了抿嘴:“余哥也是工作。不是余哥,还会有别人的。”   丁双彬扁扁嘴:“不是。我跟你说,换个人我能好很多。”   乔季同抬眼问道:“怎么说?”   “他是借着盯我梢,躲我哥。”   乔季同无意打探太多,但事关余远洲,他还是担心地追问:“您的哥哥···是不是对余哥有意见?”   还不待丁双彬答话,黎建鸣便打断了两人对话:“你俩还唠上了。走了走了。我饿死了。”   乔季同开了车锁。跨上之前,又扭头望了一眼垂着脑袋跟在余远洲身后的丁双彬。   “别看了。”黎建鸣低声道,“二丁他哥是个变态,少打听得好。”   “变态?”   乔季同发动引擎,心里暗暗担心。想了一会儿,还是按耐不住地追问:“哪种变态?”   黎建鸣轻车熟路地搂住他的腰:“有案底,杀过人,和黑道不干不净。不过本来二丁家里的生意也不干净。这么说你明白不?”   乔季同心下一悸:“那余哥岂不是很危险?”   黎建鸣本就不喜欢乔季同提余远洲,听到他担心更是醋意翻涌,哼了一声:“没什么好要紧。不干净的公司多了去了,装不知道就行了。”   虽然黎建鸣这么说,乔季同心下还是忍不住琢磨。还没等琢磨出个数,就听黎建鸣在身后问:“他刚才给你啥?”   “嗯?”乔季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   “你那个余哥。”黎建鸣在他耳朵边吃醋,“不是给你个纸袋子?看给你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了多少金条。”   乔季同笑道:“是羽绒衣。左右冬天都要过去了,余哥还是放心不下。说骑车来来回回太冷了。余哥就是人太好,心太软。”   黎建鸣翻了个白眼,心说本少爷天天纡尊降贵地坐这个破电驴,冻得像个狗似的,也没见你夸两句。   “停车。”   “是要去哪儿?”   黎建鸣指着前面的大商场:“就去这儿。”   乔季同不知道黎建鸣又犯什么毛病,只好乖乖地找了个停车的地方,跟着黎建鸣进了商场。   黎建鸣这两天拆了夹板,虽然还是住着拐,但走得也是飞快。   两人一路上了五楼,黎建鸣开始挨个看过去。   “怎么突然要买衣服?”   “我也冷!不行吗?!”黎建鸣没好气儿。   乔季同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您那大衣看着是有点薄。我还以为您抗冻。”   “扛个屁。”   乔季同不知道黎建鸣怎么又气鼓鼓的,只好先哄着道歉:“是我不好。早点注意到您不抗冻,也省地让您亲自来买。”   黎建鸣真是要被乔季同气死了。这毒包子明白的时候可明白了,不明白的时候简直像是丢了脑浆。他不再说话,怕自己肺穿孔。乔季同也不再自讨没趣,拎着黎建鸣的背包亦步亦趋地跟着,怕他磕碰着。   黎建鸣也没挑多久,只看价签不看款式,到最后捡了个最贵的,拿去结账。   “先生,这是175的号。”柜台装袋的服务员提醒道。   “就要175的。”   乔季同离得远,并没听到柜台那边的对话。他抱着手臂依在扶栏上,望着楼下星星点点的脑瓜顶,寻思着黎建鸣方才的话。   丁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余哥为什么要躲丁双彬的哥哥?   最可疑,余哥一个机械工程的硕士,怎么做了这劳什子的助理?   乔季同越想越不安,掏出手机准备查查丁双彬家的公司。   刚点开搜索引擎,他又犯了难。他连丁双彬家公司叫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这事儿还得接着问黎建鸣。   回程的路上,乔季同斟酌半晌,还是接着问道:“黎建鸣,丁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黎建鸣本因为乔季同叫自己名字而高兴,然而高兴不过两秒,发现他还是为了那个余远洲打听,不禁又沉下脸:“不知道。卖白粉儿吧。”   乔季同车把一抖,差点没摔车。   “干什么?!再把我腿摔折一回?”   乔季同何尝不知道黎建鸣是开玩笑,但刚才确实是一下子晃神了。   “谁让您乱讲,吓我一跳。”   黎建鸣哼哼两声,说了实话:“他家公司叫银实地产,靠拔钉子户发家的。现在名义上做地产,背地里放黑钱。不过你要是担心那个余远洲,大可不必。二丁都不清楚那些黑事,他一个小助理,更不可能摸着边。”   乔季同并没有被安慰道:“可余哥机械工程专业的,为什么要在那里做助理?我担心他是不是被欺负了。”   黎建鸣心说这小包子没读过什么书,脑子却也不傻。   八成是余远洲有什么把柄在丁家身上,要么就是欠了丁家钱。早就听说丁双彬的大哥丁凯复是个变态疯子同性恋,专门喜欢折磨人,尤其是学历高骨头硬的。   不是余远洲惹上了这个疯子,就是这个疯子看上了余远洲。   但不管哪种,都跟他黎建鸣没关系。最好跟乔季同也不要有关系。   他把下巴磕在乔季同的肩膀上,轻飘飘地答道:“那就不知道了。”   乔季同不再问话,一路心事重重。他没什么能耐,就算余远洲真的被缠上了,有什么难处,他也帮不上。   想到这里,又是忍不住叹气。   黎建鸣听他叹气,猛收紧搂着他腰的手臂,给乔季同勒得差点没把胃里的奶茶吐出来。   “哎!您做什么?”   “想东想西的。你专心点开,别把我摔了。”   “我专心。您松松,我要吐出来了。”   “谁让你背着我偷喝奶茶。”   乔季同又叹了一口气。   这黎少爷真是让人弄不明白。有时候成熟得像三十来岁的人,有时候幼稚得像刚上小学。两种个性来回切换,切换得他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被黎建鸣这么一打岔的功夫,就到了家。   黎建鸣跨下了电驴,三步两步上了台阶开了门。   乔季同锁了车,又拿布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飞溅到挡板上的泥点子,这才跟着进了屋。   刚想回房,就见一个白色纸袋放在门口——正是黎建鸣刚才买的那件羽绒衣。   乔季同不会傻到以为黎建鸣放错了。   他拿出那件羽绒服,看了一眼尺码,拎着袋子进了餐厅。   黎建鸣正在从电饭锅里盛饭,听到乔季同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给你的就拿着。”   乔季同不知道黎建鸣吃什么飞醋。明明他们之间都说开了,为什么又来这一出?   “我没道理拿您的东西。”乔季同拒绝道,“咱们说好了,您不准再送我东西。”   黎建鸣憋着气,闷声问道:“那为什么余远洲就行?”   “那不一样。”   黎建鸣狠狠一撂饭碗,转过身来怒视着乔季同:“有什么不一样?!余远洲是不是你朋友?如果他是,那我一样!如果他不是,那我更要一样!”   乔季同被这通是不是,一不一样的绕晕了。磕巴了几下,也没捋清楚,索性摇头拍板:“反正我不能収您的。”   话音刚落,头顶罩下一大片阴影。黎建鸣掮着他的肩膀,劈头就吻了下来。   拐杖掉在地上,发出杂乱的脆响。   乔季同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他直觉就想推开。   黎建鸣现在一条腿行动不便,如果他想,他百分百推得开。   可他却没有。   一方面担心黎建鸣的脚。   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另一方面是什么。只是脑子里晃过那把昂贵的吉他,晃过腻了风雪的肩膀,晃过吃醋似的小表情,晃过帮自己擦眼泪的衣袖。   灼热的呼吸扑在面上,黑压压的睫毛下是闪亮的瞳孔,瞳孔里面是惊慌失措的人。   黎建鸣见乔季同没有推拒,心底窜出炙热的火。掮着乔季同肩膀的手拿上来掐他的下颚,松了他的牙关。   突如其来的入侵像是盛夏的暴风雨,让人措手不及。薄荷口香糖的余韵,奶茶留下的甘甜,混合着津液在缠绕的舌尖上摩挲。   乔季同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彻底一点挣扎的想法都冒不出来了。   黎建鸣不停加深这个吻,辗转反侧地换着角度,急切又色情。   乔季同垂下手卸了力气,任凭对方抢掠攻击。   俩人都不是没有接过吻,但又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温软在口里翻转,就像是踩到了电门。麻痒一层层的,从头梳到脚。心脏咚咚作响,耳边炸雷似的响。   等到两人都有点上不来气,才终于分开。   黎建鸣用拇指抹掉乔季同嘴边的银线:“我···很喜欢你。”   乔季同轻微地摇头,捍卫着自己仅剩的尊严。   黎建鸣不退缩,深深地望着他:“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信用为负的烂人。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但我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给我个机会。乔儿。赏我个追你的机会,好不好?等你不满意,再一脚踹了我,嗯?”   乔季同定定地望着黎建鸣的眼睛。   黑漆漆,沉甸甸。里面是浩浩荡荡的潇洒,密密层层的柔情。   美得炫目,让人发晕。   完了。   不管这些是黎建鸣的手段还是伎俩,这一刻,乔季同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完了。   没有人扛得住这样的热吻,禁得住这样的注视。黎建鸣实在是太帅气,太会撩了。   乔季同可以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之间不匹配,没可能。   他没忘记苹果泪湿的脸,没忘记黎建鸣看热闹似的笑,更没忘记黎建鸣往家里领的那些人。   什么喜欢,什么机会。   都是假话,谎话,鬼话。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清醒是清醒。沦陷是沦陷。   而最痛的,莫过于清醒着沦陷。   乔季同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刚要出声,却被捂住了嘴。   黎建鸣半蹙浓眉,沙哑着恳求:“你要没办法答应,可以先不答应。但别说不行···别说不行···好不好?”   好不好。   说不出不好。   没办法对这个人说不好。   乔季同妥协一般闭上了眼睛,合上了半张的嘴唇。 第25章   黎建鸣自从告白以后,脸皮的厚度与日俱增。追得直白浓烈,欲望坦率地写了满脸。   而乔季同自己也很混乱,弄不清楚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他认清了谭海的真面目,自然也不再爱他。但那不代表他就能够收拾好心情迎接下一段感情。更不代表下一段感情的男主角就得是黎建鸣。   乔季同非常有自知之明。他明白,就算黎建鸣没有花花公子的渣男属性,他也不可能答应。   两个人条件差得太多了,他压根就不信黎建鸣能喜欢他。   偏偏黎建鸣的攻势又猛烈得紧。今天送玫瑰,明天看夜景。喜欢喜欢的挂在嘴边,逮到机会就往身上贴。在家里也不好好穿衣服,天天摆明着勾引人。   乔季同疲于应付,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于有时候自暴自弃地想,他想睡,就让他睡两次吧,睡够了就好了,可别再折磨他的心了。   但他终究是自尊,就这么拉着锯。   随着春天的来临,黎建鸣的腿也好差不多了。他还是不肯开车或者骑自己的摩托,仍旧天天坐乔季同的小电驴。   路边的蔷薇开了,玫红的,像是奶油蛋糕上的裱花。本是土俗的颜色,黎建鸣却平白看出些妖媚可爱。   他搂着乔季同窄窄的腰,把下巴磕在人家肩膀上,迎着风惬意地眯起眼睛。   “黎建鸣。”   “嗯?”   “清明我能不能请两天假?”   “嗯。去哪儿?”   “回趟老家。”   黎建鸣想起前两天乔季同买回来的一兜香火,猜想他可能是要去扫墓。   “我送你回。”   乔季同苦笑:“您就让我喘口气吧。”   黎建鸣偏过头,用嘴唇若有若无地蹭着乔季同的耳廓,低声调戏:“怎么没让你喘气了。我巴不得多听你喘喘。”   乔季同被黎建鸣的厚脸皮搞得脸颊发烫,不接茬了。黎建鸣看着眼前通红的耳朵尖,心情无比明媚。   自然是想要追到手的。可追逐的过程也不赖。   空气是甜的,春风是甜的,唇边的耳朵尖也是甜的。   妈的。真甜。   等红灯的时候,黎建鸣终于没忍住,张嘴吮上那通红的耳廓,还用舌尖碾了一圈儿。   乔季同狠狠地抖了一下。紧接着从车座上弹了起来,狠命搓自己的耳朵。   “你···你再这样我不接你了!”   黎建鸣往前探着身子,黏糊糊地看他通红的脸,坏笑着把他搂回来:“小粉乔,绿灯了。”   乔季同真是拿黎建鸣一点办法也没有。从前只知道这人自尊自恋,没想到他也会不要脸这一招。   只能把车开得更快些,盼着早点把背后这个大火炉卸货。   路过生态园酒店,眼看就要进小区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乔季同的眼帘。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黑色的针织毛线外套,一头烫得焦黄的小卷发。看着干瘦,颧骨高高支棱着。   那妇女显然也注意到了乔季同,面上显出惊喜来,热络地挥手。   “季同!”   乔季同停下了车,惊讶之余又生出一股心烦。   这女人就是他的大姑乔琴。   他不乐意乔琴来找他。他知道乔琴来干什么。无非就是哭穷,诉苦,要钱。却偏偏要镀上亲情的壳子,让他心底更疼。   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招呼道:“大姑。”   乔琴小跑着过来:“我来酒店找你,才听说你不干啦。”   “嗯。前两个月辞了。”   乔琴这时候注意到了乔季同后座的黎建鸣,笑着问道:“这孩子谁呀,你朋友?”   黎建鸣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女人,说了句你好,面上不冷不热的。   乔季同下了车,介绍道:“这我老板。大姑,你来找我有事?等我十分钟,我先把老板送回家。”   乔琴反应了一会儿,不太明白乔季同为什么管这个大小子叫老板。但也不好问,只是陪着笑脸:“嗯。你先忙。大姑在这等会儿。”   黎建鸣长腿一跨,也从电驴上下来了:“不用见外,有事回家说吧。”   乔季同摇摇头:“不方便的。我带大姑在外面找个馆子。”   黎建鸣却道:“那一起去吧。大老远来的,算我接风。”说罢不由分说地就要往生态酒店里进。   生态酒店人均消费好几百,三个人吃一顿,估计没有一千五下不来。乔季同自己不舍得这个钱,更不可能让黎建鸣掏这个钱。赶忙上前拉住黎建鸣:“我做午饭了。”   黎建鸣脚尖一转,指了指小区门口:“那就回家说。”   乔季同还想拒绝,又怕拉扯太过惹乔琴多想,于是对乔琴道:“大姑,您急不急?不急我明天请假···”   话还没说完,黎建鸣就打断了他:“我不给假。有事在家说。”   乔季同看向黎建鸣。黎建鸣却不再看他,上下打量乔琴。   穿得不说多好,但也不算差。反正比乔季同看着体面多了。   更重要的是,乔季同对她称呼「您」。真是一家人的话,哪有称呼什么您的。   这时候乔琴拽了拽乔季同的衣袖:“没事。别给你老板找不自在。我就一点事儿,说完就走的。”   黎建鸣眯了眯眼睛,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扭头往小区里去。   乔季同推着电驴跟在后面,乔琴走在乔季同身边,小声地问:“季同呀,酒店咋不干了?”   “出了点事情。”   “那你现在干啥呢?你这老板岁数怎么这么小?”   “我做家政。”   乔琴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就看见小区的保安对黎建鸣鞠躬点头。黎建鸣手指往门边的传感器上一晃,气派的自动门拉开了。   乔琴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门后的光景。   花圃开得满满当当,喷泉里雪白的小天使吐着清亮亮的泉水。   她从来都没有进过这么高档的小区,走路都跟着有点拘束了。   等走到了家门口,黎建鸣没有招呼,拉开门径自进去了。   乔季同把电驴推到车库,锁了车。   乔琴压低嗓子问:“季同,这小老板家里这么有钱呀?”   乔季同心里有点烦闷,略显冷淡地答:“我只是个拿死工资的家政。”   言外之意,人家有没有钱,跟我没关系。   乔琴面上热了热,讪笑了两声。在门口换了鞋,刚要进客厅,乔季同一把上前拉住她:“大姑,来我屋说。”   这时候黎建鸣拿着包子从餐厅里出来了,倚在门框上点了点沙发,不由分说道:“就坐客厅说。”   乔琴应了一声,稳稳当当坐沙发上了。   乔季同心下叹气,转身去给乔琴倒茶。 第26章   乔琴挂着恭维热情的假笑坐到了沙发上,环视了一圈这屋子,称赞道:“这别墅真精致。”   “谢谢。”   “小老板贵姓呀?”   “黎。”   黎建鸣看不上乔琴,也不愿意跟她客套。但他不愿放乔季同和乔琴单独相处。   另外他也好奇,想从乔琴那里套出更多关于乔季同的过去。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想知道。   “你是小乔的大姑?”   “啊。是。”乔琴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这孩子可怜,四五岁的时候爹妈出车祸没了。那时候一大帮亲戚,都没人要。我心软,就给领回家了,一直养到大。”   黎建鸣淡漠地瞥她:“养到多大?”   短短四个字,却让乔琴吱唔了。   这时候乔季同端着茶杯出来了。把茶放到乔琴面前,颇为恭敬地道:“大姑,喝茶。”说罢垂手立在一旁,就像个仆人一样。   乔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一幕自然得让黎建鸣心里窝火,嗤笑了一声。   嗤笑声在这片诡异的寂静里分外清晰。乔琴忽然像是被人扒了底,慌慌张张地对乔季同招手:“哎呀站着干什么呀。坐呀。跟大姑说说话。”   乔季同看向黎建鸣,黎建鸣用眼神示意他坐。而后回了餐厅,又从蒸锅里拿了两个包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乔季同旁边。   乔季同不愿意黎建鸣听他家里那些破事,低声道:“餐桌上还有炒菜,在这里吃多不方便?”   黎建鸣咬了口肉包,被烫得哈了口气:“不用管我。你说你的。”   乔季同还要再劝,乔琴出声道:“哎,季同。别给你小老板找不自在。”   这话让黎建鸣心里不爽,却也没有发作,只是沉默地吃着包子。   乔季同的手艺好,做什么他都爱吃。但尤其爱吃乔季同包的包子。包子里最喜欢洋葱牛肉的。肉实实在在,一口下去都是香。再配一碗小米粥,舒服得直想长叹气。   每天的吃饭时间,就是他的幸福Time。吃饱喝足,就瘫在椅子里看乔季同收拾餐盘。   刷洗水槽的时候,围裙的腰绳随着胳膊的动作震颤。拉开洗碗机的时候,微微弯下腰,显出挺翘的屁股和笔直的腿。   黎建鸣想着想着,不禁用眼神搜刮身边的人。看他发红的薄手,看他并拢的膝盖,看他细白的脚踝。看他领下一节一节的脊椎骨,看他鼻尖到下巴温柔的线条,看他性感的尖嘴角。   耳边是乔琴虚伪的寒暄,嗡嗡地,愈加让他发烦。他的幸福Time今天就这么被外人给搅和了。   还是被这要钱的破事。   什么现在的工程没法干了,利润低而且还需要垫资。   什么儿子在宿舍里住不惯,六个大小子挤一个屋,晚上睡都睡不好。   什么前两天去医院复查,尿蛋白指标下不来,甲状腺里又长了两个结节。   乔季同低着头轻声应答,偶尔附和安慰。   黎建鸣吃完了包子,耐心告罄,打断了乔琴的话:“小乔,煮粥了没?”   “有的。”说罢就要站起来去餐厅给黎建鸣盛。   “再拿三个包子。”   乔季同劝道:“今天包子油大了,拿两个好不好?剩下的肚子吃点炒菜。”   黎建鸣乖巧点头:“行。服从咱家主任监管。”   这话暧昧的话一出,空气又诡异地安静了。   乔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俩人。   乔季同有心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硬生生解释起来反而像是掩饰。纠结了半天,气得瞪了黎建鸣一眼,站起身走了。   乔季同大多数时候是柔顺无奈的,很少做出带有攻击性的表情。而这嗔怪的一眼别具风情,简直把黎建鸣瞪得脑子发麻,情不自禁地傻笑。   目送着乔季同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黎建鸣脸上的柔情立马烟消云散。他将擦手的纸巾团了团扔到脚边的垃圾桶,单刀直入道:“说吧,要多少钱。”   乔琴肉眼可见地尴尬,又开始吱唔起来:“哎呀,小老板,我就是和季同拉拉家常。”   黎建鸣抬起冰凉的黑眼珠看她:“我最烦假惺惺。说个数,都痛快。”   乔琴绞着手指,一点面儿都没了,脸简直要烧起来。   她当初收养乔季同,有心软的成分,不过主要是因为三弟那套老城区的二手房。   房子很破,不值钱。但丈夫冯康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那片地方要拆迁,撺掇她把乔季同给领养了。到最后消息不实,他家也没拿着拆迁款。冯康气得直跳脚,转手就把那二手房卖了,换了个几万块钱。   钱不多,也没跟乔季同说过。可不成想,让乔季同放弃读高中的时候,乔季同提了那笔卖房钱。   甚至拿出了一个小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了自己从小的花销。大到书本费,小到矿泉水。甚至连从亲戚那里拿来的旧衣服,都按照折旧价计着账。   乔季同说,我爸妈留下房子的钱,刨除这些年的花销,也够我上高中。   话音未落,冯康从沙发上跳起来,给了乔季同一个耳光,直接把他扇趴到了地上,满嘴都是血。   冯康气急败坏地踹他,骂他白眼狼,红眼病,搅灾货。   乔琴劝住了冯康,但心底也万分埋怨乔季同,嫌他不懂事。   虽说那是三弟房子的钱,但账不能这么算。好说歹说养了乔季同这么多年,那个小账本,真是让人寒心。   想来想去,一狠心半夜去了乔季同的房间。给了他三千块钱,告诉他只能养他到这里了。   乔季同没说什么,第二天肿着脸瘸着腿,拿着三千块去了D城,四年不曾露面。   后来乔琴得了肾病,辗转着找,乔季同才露了面。   乔琴的病是花钱的病。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没有一个疼她。家里的钱她管不上,只能指望这个侄子。   她自己也隐隐觉得有点对不起乔季同。可她终究是自私,总想着挟恩自重,觉得自己多少都是把他给拉扯大了的,要点钱不过分。   想到这里,又是有了点底气,义正言辞地问道:“小老板和我们家季同是什么关系?”   黎建鸣心说我把他当媳妇儿追。   但乔季同已经从餐厅出来了,正睁着清炯的眼睛看着他。   黎建鸣整顿了一下措辞,背过身指了指心脏的位置,道:“他搁我这儿住着。”   乔季同没看到黎建鸣的手势,单听这话也没毛病,便也没有反驳,默默地端着托盘往这边走。   乔琴震惊地说不出话,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但是她很快就会过神来,低声试探道:“那···十万···”   黎建鸣答应地爽快:“只要你们全家都不再出现。”   乔琴犹豫了。   就在这时候乔季同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在黎建鸣面前放下托盘。   黎建鸣端起托盘上的粥碗,从碗沿上看了乔琴一眼。   那眼神阴凉凉的,像是两枚飞射来的子弹。乔琴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想着即便从这小少爷手里拿钱,也万不能直接拿。不隔着乔季同,她害怕。   于是匆匆站起身:“季同呀,大姑明天还得去医院,今天就先回去了。”   乔季同很诧异她居然没说要钱,便也跟着站起来:“我送您到车站。”   在去车站的计程车里,乔琴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季同,你跟那个小老板,是,是在搞同性恋吗?”   乔季同的脸色陡地变了。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静,用一种淡然又肯定的语气道:“没有。我只是家政。”   乔琴神色沮丧了下来,不再说话。半晌又自言自语:“那小老板真有钱。不知道家里做什么买卖的。”   乔季同不答,装没听见。   “其实大姑也不是不开明的人。但是男人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哪儿能长久呢。小老板那样的条件,不可能不结婚。就算为了自己,你也得打算。他给你的你就拿着,省的以后分开了什么都捞不着···”   乔季同忽然扭过头来,睁大眼睛向她凝视着。他本已经麻木了的心,此刻竟又开始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我说过我是同性恋吗?我说过我愿意跟他吗?今天这事要是冯旭尧,您还能这么开明吗?   您还想怎么从我这里拿到多少呢。那几年的收养,您还想怎么物尽其用呢。这笔债,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是么。   千言万语,堵在了嗓子眼里,憋得他喘不上气,直要流出眼泪来。   “大姑。”乔季同的嘴唇抖了抖,“您把我···当什么?”   乔琴回过了神,慌张地看向乔季同冰凉的眼睛。   乔季同错开了眼神,苦涩一笑。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转了三千块。   “您太看得起我了。就算人家要搞同性恋,也不会是跟我。”   乔琴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乔季同却抢先一步,倾身对司机道:“师傅。车站北口停吧。” 第27章   乔季同回到家,黎建鸣已经吃饱喝足,正在拿酒精喷雾喷沙发。   听到门口的响动,把酒精喷雾往茶计底下一扔,摇着大尾巴过来了。   乔季同见他又要动手动脚,连忙伸手招架。可体型差在那里,到底是被黎建鸣占了便宜,太阳穴被啃了一口。   黎建鸣吃到豆腐,心满意足地退了一步:“本都督下午没课,约会去不?”   “去哪儿?”话一出口,乔季同就后悔了。他本是想公事公办地送黎建鸣出门,这么说倒好像他答应下来了似的。   黎建鸣听他这话,脸都亮了。   “去摘草莓?”   乔季同扭过头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确实有点想出门。   “···好吧。”   黎建鸣像是怕他反悔似的,立马穿上鞋,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带:“走走走,趁着天气好。”   D城西有一片山,叫做咩咩山。咩咩山上有个景点农场,叫做妈咪农场。农场里面可以骑马,可以看牧羊,还可以体验剃羊毛。山谷旁边有一片草莓园,春天正是摘草莓的好时候。   乔季同早就听说这里,但是没有车上不来,便从没来过。   车子刚驶上盘山公路,入目一大片竹林。午后的阳光从竹叶的空隙里筛下来,满地碎金。   “黎建鸣。”   “嗯?”   “刚才我大姑跟您说什么了?”   黎建鸣心想这包子真是有毒,怎么这么机灵。欲盖弥彰地开了窗户,顺着春风糊弄道:“就聊聊你的事,没说什么。”   乔季同没有看黎建鸣,眼睛盯着窗外的碎金,淡淡地开口:“如果她管你要钱,不要理。”   “没事儿。不差那几个钱。听她说身体不好,是挺花钱的?”   乔季同摇头:“不用可怜她,当做不知道。”   黎建鸣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余光瞥了乔季同一眼。   乔季同眼神涣散地看着前路,像是陷入了回忆,脸上蒙了一层黑雾。   “小乔···”   “是不是觉得我心特狠?怎么说也是被她拉扯大的。可我还是恨。早知道不让我上学,当初还不如去福利院。反倒落得清净。”   黎建鸣第一次听乔季同这么说话。   乔季同心狠不狠,黎建鸣还不清楚么。那是个被别人骑到脖子上都不会伸爪子的人。   而此刻这个善良心软的人,咬着牙说恨。   “可我看你对他们家···表面上还过得去。”   乔季同摇头,像是说给自己:“在社会上滚了这么些年,早就犟不起来了。再说也累了,不想总盯着伤疤矫情。”   这段话让黎建鸣分外难受,心脏像是被攥了一把,眼底有点发烫。他好像明白了乔季同骨子里那股傲劲哪儿来的了。   是天生来的。   乔季同本不是这副好脾气的温顺样子。他骨子里就是倔强倨傲的,只是被辛苦和经历打磨成了现在这样。   没人疼的人,渐渐地也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学着把脊背弯一弯,总是能好活点。   黎建鸣拿起操作台上挂的墨镜架到鼻梁上,闷声问:“你爸妈没给你留点什么?”   “留下个老房子,被大姑父卖了。”   “艹。”黎建鸣往右打方向盘,拐入了弯道。“房子还在不在?帮你买回来。”   “您有钱是您家的,轮不到别人惦记。难得今天出来玩,别为我操心了。”   “怎么不操心?”黎建鸣收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我说过我喜欢你,你别总拒我千里的。”   乔季同苦笑着问道:“我说,您到底喜欢我哪儿呀?”   “不知道。”黎建鸣坦白道,“怎么喜欢上的都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   乔季同无奈地摇头,不是很信的样子。   黎建鸣腾出一只手,刮了刮乔季同的脸蛋:“小乔。我没拿你当情儿哄,我是真把你当媳妇儿追。”   乔季同的心脏猛地一悸,歪头躲开黎建鸣的手指。   他捱不住这样的撩拨,实话说黎建鸣太有魅力了。   有钱却没架子。爱玩可也有深度。   更可怕的是,这人美丽又自知,无时无刻不向他散发荷尔蒙。   怎么可能不动心。他这二十来年就没见过这么有魅力的同类。但他都能想象得到,自己如果答应了黎建鸣的追求,未来会是什么个糟心样。   乔琴只是自私,可怕的是他大姑父冯康。那个无赖若知道黎建鸣这么有钱,必然腆着脸粘过来,做出什么流氓事儿都说不准。   俗话说癞蛤蟆咬不死人,却能粘一脚癞。黎建鸣为了换个清净,必然会用钱解决。   而这份债,是要算他头上的。   他乔季同一身硬骨头,最不可能给人做情儿。可若真等到黎建鸣腻烦的那一天,有这笔债压着,他不是情儿又是什么东西。   他背的糊涂债太多了,一份都不想再加。往后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攒点钱,找个和自己程度差不多的人,过平凡踏实的日子。   就像余远洲说的,他不想往黎建鸣身上沾,他沾不起。   今天乔琴的露面,彻底让乔季同清醒了。就算是为了黎建鸣,也绝对不能和他牵扯不清。   乔季同横下心,说道:“黎先生,我没办法跟您掏心。要不这样,我们睡一次,然后就结束吧。面点师傅,您再找一个。”   黎建鸣的呼吸粗重起来,咬肌一鼓一鼓的,就像是要吃人。深呼吸了几口,才一字一字地从牙关里往外挤出话来:“乔季同。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乔季同没有搭腔,攥紧了膝盖上的拳头。他心里翻搅着疼,但他必须这么做。   黎建鸣见他沉默,一下子炸了:“你以为我追你就是想干你?!我脑袋没长JB上!”   “那您是想跟我谈感情?”乔季同扭过头来看他,“我在您这里做了五个月,您领回来了七个人。”   黎建鸣被噎了一下:“我···我那是跟你赌气!而且自从我决定追你,再也没领过···”   乔季同打定主意要断了他的心思,说话更加不留情面:“您和别人上床的时候,我都在外面听着。”   黎建鸣脸都青了,急切地反驳:“你干嘛揪着我喜欢上你之前的事不放?我说要跟你认真,就再也不会去找别人。再说我都没计较你的那个三黄鸡。你他妈还跟他睡了两年呢!”黎建鸣越说越委屈,狠狠捶了一把方向盘。尽量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乔季同,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是长得不够帅还是身价不够高?我哪里不好?你说说看,我到底哪里不好!我以前是花,但我都保证以后不会了,你干什么连试都不试就一棒子把我打死?”   乔季同闭了闭眼睛,努力地平静道:“您没有不好。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黎建鸣怒火中烧,嫉妒和羞恼烧毁了他最后一点理智,口不择言地大吼大叫:“那谁合适?土鳖三黄鸡合适?还是你那个余哥合适?!艹!你看上的都是什么档次的玩意儿,拿什么跟我比!怎么能跟我比!”   乔季同就算再好脾气,此刻也被黎建鸣的胡搅蛮缠给激怒了。黎建鸣这么说谭海也就算了,但和余远洲有什么关系。   他对余远洲的感情之深刻,这个外人又知道什么。   “您不是喜欢我,您是喜欢征服。我玩不起感情,掏不起心。我不想迷上您,也请您给我留点体面。”   这话已经是绝得不能再绝。饶是黎建鸣有再厚的脸皮也接不下去了。他气得发抖,咬紧嘴唇撇过了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留下一道晶亮的痕迹。   要是别人跟他这么干脆,他都得比个大拇指——这可太利索太懂事了。可当乔季同这样和他讲话,他却觉得心像是被扔进了油锅里。   他曾经最烦别人跟他谈感情。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扯犊子」,「放虚屁」。   什么情啊爱的,婆婆妈妈。老爷们哪来那些破事。看对眼了就往一起滚,爽了最重要。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这样多干脆,多舒坦。   可现在,他变成了那个婆婆妈妈的。   在冲动下的那个吻过后,黎建鸣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也想了好多好多。从留学之前怎么安排乔季同的工作,到回国后怎么跟家里出柜,甚至连领养孩子的问题他都想过了。   他风流,但不说谎。玩玩他开场就说,认真乔季同是第一个。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乔季同什么,但他就是喜欢。如果乔季同是这样的长相,那他就喜欢这样的长相;如果乔季同是这样的性格,那他就喜欢这样的性格。如果乔季同跟别人在一起,他简直嫉妒得要发疯。   他想认真,想负责,想倾尽所有。他想把乔季同宠上天去,把世界亏欠他的都给他补上。   可如今乔季同不仅不要他,不信任他,还侮辱他的真心。   真狠。妈的。这小包子对他可真狠。   真疼。妈的怎么会这么疼。怎么就能让他这么疼。   午后的阳光还是金灿灿的,却不经意灼伤了爱慕的心。 第28章   自从那日两人不愉快以来,接连又是好几日的冷战。   说是冷战,也都是黎建鸣一个人冷。   乔季同心里有愧,变着花样地做黎建鸣喜欢吃的。   可黎建鸣却不再买账,把那一桌子菜当空气。   乔季同面上虽软,态度却很坚决。他觉得不管是他,还是黎建鸣,都是一时昏头了。趁着不可挽回之前痛一下,失望一下,等这个劲儿过去就好了。而他也重新开始找新的工作,打算清明过后就跟黎建鸣正式辞职。   就这样到了清明前一天的清早,乔季同拎着行李出了门。   走出小区,就见一辆白色的大众正在路口等着。他小跑过去拉开副驾车门,眉眼弯弯地招呼:“余哥。”   余远洲也笑容满面地招呼:“快上来。今天正好天好,咱俩下午两点就能到。”   “哎,好。”乔季同坐进去,把背包放到脚下,又把保温袋放到膝盖上。拿出一杯豆浆递给余远洲:“吃饭了没?”   余远洲接过来吸了一口:“这不等你给我捎呢。”   乔季同也笑:“上高中的时候你就蹭我早饭,怎么奔三了还蹭。”   余远洲挑挑眉毛:“怎么?不给蹭了?”   “给。”乔季同把茶叶蛋的壳剥掉,递到余远洲的嘴边,“蹭到七老八十吧。”   趁着等红灯,余远洲三两口咬咬掉递过来的茶叶蛋,咕哝道:“还算没白疼你。”   大清早街上还没什么车,到处都冷冷清清的,没什么颜色。等车子驶出了市中心,乔季同装作不经意般问道:“余哥。工作怎么没找专业对口的。”   余远洲沉默片刻,道:“说来话长。欠了点麻烦钱,这里工资高点。”   “欠了很多吗。”   “不多。快还上了。”   乔季同想追问,但他直觉余远洲并不想多说。可能是为了不让他担心,也可能是因为跟他说了也没用。但不管哪一种,都让乔季同有点失落。   “你呢,”余远洲问道,“什么时候搬出去?”   乔季同想到这个事头就大,他竟然有点害怕去跟黎建鸣辞职。   “清明过后就说。”   余远洲对于这个回答好似很满意,点头道:“下家找到没?”   “看了几个,现在面试不太方便,等搬出去了再说。”   “哥那里,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谢谢余哥。对了,那后面...谭海有没有找过你?”   “找过一回”,余远洲斟酌着说道,“打听点你的事,我没告诉他什么。”   “他管没管你要钱?”   余远洲明显一顿,答道:“没。放心。”   乔季同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怎么可能没有。余远洲的温厚和宽容让他无地自容,甚至是难过。   余远洲见他情绪低落,连忙转移话题道,“咱们初中后面的小公园,都给推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年底。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两人老家的那个小县城不大,体面的初中就一个。不管是余远洲还是乔季同都是那个初中出来的。学校后的小公园承载了乔季同不少回忆。如今没了,倒真有点怅然若失。   两人又就着陈年往事聊了聊,下午的时候到了公墓。   余远洲的父母和乔季同的父母都葬在这里,不过地方不一样。乔季同家的在稍微往里一点,两个人也没分道,先是一起去了余远洲父母的墓。   清明节的前一天,扫墓的人不少,墓园里不仅不冷清,反而有点热闹。乔季同拿湿巾抹着祭品台上的积灰,余远洲往上摆祭品。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凄然的名字。   余远洲的父亲是自杀,母亲是病逝。两人一前一后也没差上五年。   余远洲面容虔诚地点上香,跪在墓碑前双掌合十。   “爸,妈。儿子来看你们了。我过得还凑合。这两年不太顺心,但总会有好的时候。不用太惦念。”   乔季同站在余远洲的身后,跟着鞠了躬。   这时候听到身后响起来一声招呼:“远洲!”   两人齐齐回头,就见一个中年女人身后跟着个小青年走过来了。女人穿得中规中矩,身旁的青年却一头张扬的紫毛。吊儿郎当的模样,拎着个果篮都要悠到天上去了。   余远洲站起身来:“小姨。俊豪。”   紫毛一看到余远洲,浑身的吊气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像是蝎子遇到大公鸡,耷眉臊眼地回道:“哥。”   等两人走进了,余远洲对着那紫毛青年冷下了脸,低声训斥:“不学好。脑袋染得像什么。”   紫毛不敢顶嘴,略带讨好地恳求:“染着玩的。没不学好,哥你别生气。”   王妍见到儿子吃瘪,捂着嘴笑:“哎,还是你能治得了他。”说罢又看到了余远洲身后的乔季同,“呦,这孩子瞅着眼熟。是不是你爷爷对门那家的?”   乔季同点点头,跟着乖巧地打招呼:“阿姨好。”   “哎。”王妍笑眯眯地道,“好久没见着,一下子长成大人了。”   乔季同在原地跟着客气了几句,就识趣地拎起香烛:“您们聊。我去我家那边看看。”   余远洲点点头,偏头在他耳边道:“过会儿去找你。”   “不急。好不容易碰上了,慢慢聊。”   乔季同又是礼貌一笑,好奇地看了一眼紫毛。对方注意到他的眼神,又一下子趾高气昂起来,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乔季同无奈地笑笑,转身离开了。   对于余远洲的家事,乔季同是知道一些的。他爸是老师,因为被栽赃猥亵得了抑郁症,在一个大雨天从家里阳台翻下去了。   他妈端着刚做好的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了大开的窗户和纷飞的窗帘。   不知道是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还是觉得丈夫的死自己难辞其咎。余远洲的父亲去世没两年,母亲的身体也垮了,查出了癌。那时候余远洲小学还没毕业。   他妈最后在医院的日子,都是她妹妹,也就是余远洲的这个小姨照顾的。   余远洲说过,小姨这份恩情他会一直记着。小姨算他半个妈,小姨的儿子就是他亲弟。   还记得说这话的时候,余远洲也才上初中。可就已经俨然一副男子汉的样子了。乔季同很佩服他,也很崇拜他。余远洲是他追逐的理想,只是他没能追得上。   乔季同垂下眼帘,心里难受起来。要是当初能上得了高中,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   可他这辈子,终究是废了。   不是被自己废的,是被命给废的。   他想上学,可惜他命里没这个。   走到了自己父母的墓碑前,乔季同望着那两张照片。   父母没的时候,他还不怎么记事。如今看着墓碑上的两张脸,比起亲切,更觉得遥远。   他默默地擦墓碑,摆祭品,最后焚上香。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像余远洲一样“交代”,只是呆愣愣地看着香火的细烟往上飘。   等到夕阳西下,天开始凉了的时候,余远洲过来了。   跟着在墓碑前鞠了躬,叨咕了几句。无非是什么季同现在很懂事,自己会照顾他之类的。叨咕完拍了拍乔季同的后背:“走了。晚上咱哥俩在房里好好喝一顿。”   “嗯。”乔季同跟着他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扭头看了看。   墓碑上的年轻男女仍旧是微笑着,在金色的夕阳下显得有几分温馨。   他忽然觉得眼底一热,硬生生从坟墓上看到了“家”。   余远洲注意到乔季同通红的眼圈。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狠狠揉他的头,直到把他揉成鸟窝才罢休。   他们肩并着肩,背着夕阳走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像是两匹离群的小狼。   也许他们不会永远走在一条路上。但至少在当下,因为彼此的陪伴,并没有觉得太孤独。 第29章   两人晚上在附近的快捷酒店定了个标间。打算第二天中午再往D城开。   当晚余远洲订了烧烤的外卖,又买了一打啤酒,偏要和乔季同喝到尽兴。   两人许久不聚,今晚又不需要回哪里去。两人把手机关了机,洗完澡就穿着裤衩相对而坐,一边喝一边聊,就像十来岁的时候那样。   聊的仍旧是往事。把那些记忆像串珠子似的,一串一串穿起来,挂到温柔的夜风里。不都美好,但都弥足珍贵。   三巡酒过,两人都进入了微醺。   乔季同呵呵地傻乐:“我还记得你自行车后座绑的海绵垫子,大红的,特别特别土。”   余远洲屈指对着乔季同眉心一弹:“嘁!我那还不是怕你小子冻屁股!”   “下雨也不遮一下,都发霉了。”   “我那垫子可是宝座。发霉了小姑娘也都排队要坐。”   “接着吹。”   “你哥从来不吹。当年也算个什么草的。”   “婆婆丁。”   “哎你小子!”   两人互相怼肩膀,笑着闹。笑着笑着,忽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房间亮了一瞬。紧接着天边炸起了闷雷。   风往屋子一灌,吹得两人打了个寒战。   “有点冷啊。”余远洲站起身去关窗户。   乔季同低头收拾啤酒罐子和吃剩的外卖:“清明就下雷雨。好早。”   一阵沉默。   乔季同有些纳闷地抬起头看向余远洲。只见余远洲死死盯着大门口,抓着窗框的手指骨节泛白。   乔季同凑过来跟着往外看,正看到一辆黑色的越野正在停车场上倒车。车子块头很大,大到像个小巴。车顶两个大功率射灯,就像夜里两道不熄的闪电。   “这车好酷。”乔季同不禁感叹。   “···季同,开房的时候记的谁的名?”   “我的名。余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喝得有点多。”余远洲轻轻关上窗,拉上了窗帘,“十二点半了,困不困?早点休息吧。”   说罢还不待乔季同反应过来,就把主灯关了,只留一盏床头灯。   乔季同心中疑窦更甚,担忧地追问:“余哥,哪里不舒服?”   余远洲站在窗前,没有说话。又一道闪电劈下,映出他煞白的脸。额发散乱,耷拉下来一绺子在额角。镜片有点脏了,镜片后的眼睛也模糊不清。   乔季同见余远洲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他不知道余远洲忽然间怎么了,猜想可能是雷雨天勾起了他过去痛苦的回忆。伸出胳膊轻轻揽住余远洲的肩膀:“春天的雷很快就会过去。”   余远洲点了点头。强装镇定地弯腰从床上捞起风衣,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一颗衔在唇间。可夹着烟的手指不停地抖,怎么都插不进电子烟的烟槽。   乔季同帮他插好烟,温热的手掌盖上他的肩膀头,轻轻晃着。   余远洲急切地吸了一口。但手抖却更厉害了,慢慢的,肩膀也跟着轻微地颤抖起来,瞳孔上蒙了一层浑浊的壳子。   乔季同倾过身抱住他,把他的头埋进自己的肩膀。怀里比他高小半个头的男人不停哆嗦,单薄可怜得像是飘零的树叶。   余远洲在害怕。   乔季同不知道余远洲怕的是什么。但他没有问,没有躲,只是紧紧搂着这个脆弱的男人,轻声安慰着。   “别怕。哥。别怕。我在。别怕。”   就这样过了十来分钟,余远洲的情绪终于稳定了。站直了身子,苦笑一声:“喝多了,忽然想起以前的事,一时失态,别笑话哥。”   “怎么会。要不要我搂着你睡?”   余远洲把烟头扔到烟灰缸里,轻轻骂了一句滚蛋。去卫生间草草刷了牙,然后躺进自己那边的床里,闭上了眼睛。   乔季同也跟着洗洗睡了。不过他是装睡,因为他知道余远洲没有睡着。   捱着捱着,困意来袭。乔季同的意识开始浑浑噩噩。这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钻入耳膜,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天还黑着。窗外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就见余远洲正轻手轻脚地穿衣服。   乔季同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骨碌起来:“余哥,干什么去?”   余远洲身子一僵:“季同,抱歉,老板突然有点急事,得先回去了。明早你自己坐动车···”   乔季同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   刚才余远洲的失态绝对不是什么触景生情,是真摊上事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你睡你的。哥给你订票,明早打车去车站···”   余远洲这紧着把他往外推的姿态触怒了乔季同。他虽然比余远洲小三岁,但也是个成年人。还是个成年男人。他是没什么能耐,也不愿意和人起冲突。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装傻充愣的事。   没事称兄道弟,遇事脚底抹油,他是那种人吗!   乔季同怒气冲冲地打断余远洲:“余哥!”   余远洲被乔季同的愤怒震慑住了,哑了声。   乔季同三两下就套上了卫衣,穿好了鞋,抓起床头柜上的布袋子:“不管你在怕什么,躲着谁,我都跟你一起行动。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你别把我往外推。”   “···我没把你往外推。”余远洲抹了抹脸,把憔悴收起来,勉强一笑,“哥小看你了。对不起啊。”   乔季同面色和缓下来:“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我被人缠上了。那人好像找到了这里,我想躲着他点。”   乔季同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是丁凯复吗?”   余远洲脸色骤变,摁着乔季同的肩膀恳求:“别打探。季同,这事儿别打探。好吗?”   乔季同看着余远洲慌张的脸,只得点了头。   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像做贼似的悄悄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快速闪出来,贴着墙往前走。没坐电梯,走的楼梯。好在只是三楼,很快到了一楼大厅。   这个时间,大厅里一个闲人都没有。   余远洲明显松了一口气。乔季同快步到柜台前退了房。 第30章   停车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余远洲的白车停在很靠里的位置。   而那辆大块头的奔驰越野,就横在两人的必经之路。   余远洲轻声道:“帮哥看看,那辆越野里有没有人。不用盯着看,扫一眼就成。”   “嗯。”乔季同拍了拍余远洲的肩膀,大步往前走。虽然装作走得很大方,心里却直打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浮冰上。战战兢兢地走到越野车前,装作不经意地往车里面一扫。   借着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乔季同凭自己5.0的眼珠子,看清了驾驶位上没有人。   他回过头对余远洲摇头。   余远洲好似松了一口气,肩膀不再那么紧绷了,快步走了过来。   黑咕隆咚的凌晨,飘着星星小雨,只剩下冷。   两个人胳膊挨着胳膊,从彼此身上汲取温度,默不作声地往里走。   终于走到了余远洲的车旁。余远洲回头看了一眼。停车场仍旧没有一个人影,安静得能听到细雨的沙沙声。余远洲如释负重般长吁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解了锁。苦笑着对乔季同道:“让你见笑了。等回去哥再跟你解释。”   乔季同温柔地安慰:“余哥不想讲不用勉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你。”   余远洲伸手揉了一把乔季同的脑袋,刚想说话就听到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是从车和院墙的缝隙里传来的。   空气好似变成了固体,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两人缓缓地转动脖颈。就见车门和院墙之间,缓缓升出一栋漆黑的影。黑暗中看不清脸,只是觉得分外恐怖,像是一大团索命的鬼。   鬼从阴影里走出来,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个相当高的男人,估计能有一米九往上。穿着灰西服,梳着硬邦邦的背头,发胶里夹杂着些许细小的亮粉,像是刚从什么宴会上回来。   平心而论,是个俊美的人物。但就是让乔季同紧张,恐惧。尤其是那双隼鸟一样阴鸷锐利的眼睛,冰冷僵直地审视着他,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的眼珠从他脸上,缓缓滑行到余远洲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跟这个小白脸开一间房?”   余远洲没有答话,只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乔季同腿僵得打不了弯,却还是硬着头皮挡到余远洲身前。不安地清了清嗓子,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高声质问:“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远洲,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皮鞋跟击打着水泥地,发出瘆人的咔哒声。   随着男人的接近,轮廓越来越清晰。乔季同紧张地盯着那张脸,脑子里晃过另一个人。   黎建鸣的好兄弟二丁——丁双彬。   虽说丁双彬比面前的人要黑,骨架也小上一号,但两人的五官很相似。尤其是下半张脸,鼻尖和嘴唇的形状,简直是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了。   丁双彬的大哥,丁凯复。   明白的一瞬间,乔季同的心尖子都发毛了。   变态。疯子。神经病。   杀过人。有案底。跟黑道不干净。   乔季同的脚也软了,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站住。   丁凯复向着两人走近,脸上挂上了笑。那不是人的笑,是一种野兽的笑。   时钟好似被拨慢了,就像是一部慢动作电影。   两人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野兽的靠近,仿佛陷入了一场黏稠恐怖的梦境。   “远洲,你不老实。”   “你不是在看守所···”余远洲浑身都如筛糠,“你别过来!!”   丁凯复的笑容越来越深,眼睛刮着他和乔季同相握的手。   “行啊你。傍上个瞎子不算,还在这私会小白脸?呵。我给你的自由太多了。”   余远洲面上已经没有血色,却强撑着把乔季同拽到自己身后。   “···你想怎么样。”   丁凯复微微弯下腰,伸手在余远洲的脸上拍了拍,“惹我生气会怎样,你没数吗。”   余远洲抬起汗湿的脸:“你敢动他,我和你拼命。”   丁凯复笑得更开了,掐住余远洲的脸,指腹深深陷入皮肤里。   “你敢为了别人威胁我?”   余远洲被捏得说不出话,胸腔剧烈起伏。   乔季同从未见过如此惊惧狼狈的余远洲,心底生出强烈的疼惜,这股疼惜又化作了愤怒。   他上前一步,握住丁凯复的手腕往下扯:“放开!”   话音未落,他就被拎了起来,紧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丁凯复打开他的手,像拎鸡崽子似的拎起他的脖领,狠狠掼到了地上。   这一下的力道十分之大,脑袋碰撞到水泥地的刹那,乔季同觉得整个世界都错位了。   余远洲瞳孔猛地收缩,扑上去阻拦丁凯复继续施暴。可余远洲根本不是对手,丁凯复随手一挥就把他拍开了。对着倒地的乔季同刚抬起脚,就被余远洲拦腰抱住。   “不要动他!!不要动他!丁哥,我求你。求你···”   丁凯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放下脚转过身,阴沉着脸看他:“哦?这回改求我了?”   余远洲牙齿咬得咯吱响,屈辱地点头。   “那把裤子脱了吧。”   余远洲闻言犹如惊弓之鸟,慌乱无措地往后退:“你要干什么?!”   丁凯复一个大步上来,咬牙切齿地扯他腰带:“求我?余远洲。你说你求我?!你不是高材生吗?你不是敢跟我斗吗?你不是说我下三滥?嗯?你那么傲,怎么能为了这么个小白脸,来开口求一个下三滥?!”   余远洲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打架斗殴的经验基本为零。他用尽全力抵抗,在丁凯复的手里却毫无还手之力。绝望的怒吼回荡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丁凯复!你个疯子!变态!你不得好死!!”   乔季同被地面撞得晕晕乎乎。忽然余远洲的哀吼直直地钻进他的大脑,让他心神剧震,拼劲全力爬了起来,甩了甩昏沉的脑袋。   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余远洲已经被丁凯复压到了车头上。   乔季同气血上涌,三两步蹿到丁凯复的后背上,臂弯勒住他的脖颈,靠着自身的体重使劲往后别。   乔季同的手劲不小。丁凯复也没想到这个小白脸有种硬刚他,一时间毫无防备,还真被别地往后别退了两步。   余远洲趁这个空档脱离了丁凯复的钳制,一拳揍上他的太阳穴。   丁凯复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乔季同趁机抬腿冲着丁凯复的腹部一个侧踹,却被对方用小臂格挡了下来。   乔季同心脏咣当一沉——完了。   他性子老实柔顺,从来不主动惹事。但毕竟进社会早,为了不被欺压,也和人打过架。他知道,腿的力道要远远大于小臂。   通常情况下,小臂不可能挡下成年男人的腿。然而现在显然不是什么通常情况,他不仅被拦下了,而且还被制住了。   丁凯复抓着他的脚踝,手腕一转,乔季同就面朝下重重拍在了地上。   整张脸都和水泥地来了个亲密接触,鼻梁骨处传来强烈酸意,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温热的血从鼻腔里淌出,滴进凹陷的水洼。意识更加涣散,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   宾馆那遥遥昏黄的光,激烈摇晃在漆黑的夜里,恍惚遥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其实这个时候,他倒不害怕了。肾上腺素迟钝了他的痛觉,愤怒又消磨了他的恐惧。他憋着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又站起来了。   然而刚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就被往前一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后背摔上了一个稍微柔软的地方,耳边砰的一声响,随即是咔哒的落锁声。   作者有话说:   剧情开始起飞。 第31章   乔季同晕乎了五六分钟才清醒。睁开眼睛缓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车里。   他强撑着爬了起来,往前一看,脑子轰隆一声!   余远洲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趴在车前盖上扭动着挣扎。散着额发低着头,没有看他。   丁凯复在他身后耸着腰。   这时候丁凯复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瘆人的笑。腾出一只手抓着余远洲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咯嘣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断了。   余远洲的眼里拉满血丝,屈辱地移开了视线。额头绷着青筋,唇边蜿蜒血线。   “余哥···余哥!!!”   乔季同没命地踢门,扑腾,喊叫。又爬到驾驶位,狠狠拍方向盘中央的喇叭。   没有声响。   余远洲的私人代步车是个二手大众,德系车锁上了喇叭也不响。   报警。报警。   乔季同从兜里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还在关机状态。   十来秒的开机时间,漫长得吓人。刚开机就见到好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黎建鸣打来的。   乔季同没有空理,哆嗦着手指摁下了报警电话,将手机屏幕对着丁凯复。   丁凯复玩味地看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缓缓从后腰掏出一个东西,单手转了转。   “您好,这里是X县公安···嘟嘟嘟嘟···”   乔季同挂断电话放下手,浑身的血都结了冰。   能在持有者和非持有者之间,瞬间划出立场优劣界限的东西只有一种。   那就是枪。   乔季同瘫在座椅里,双目失焦,冷汗涔涔。   无济于事。什么都无济于事。   余远洲为了保护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把他锁进了车。而现在隔着模糊的玻璃,一个暂时安全,一个饱受蹂躏。   这场强暴仿佛没有尽头。每分每秒,都长得像是一个世纪。身体撞击的声音回荡在雨幕里,让人清醒着恶心,恶心着清醒。余远洲的挣扎慢慢弱了下去,到最后一动不动,像是个破旧的睡袋。   丁凯复的暴行仍旧没有结束,他把余远洲翻了过来。拉开他两条腿缠到腰上,而后俯下身去吻他的嘴唇。旁若无人,肆无忌惮,仿佛乔季同只是一只在笼子里扑腾的小耗子。   乔季同觉得自己要疯。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是靠着本能不停地砸着挡风玻璃,砸到双手鲜血淋漓。   绝望的雨夜。   天和地都黑沉沉的,像是一锅腥热的臭汤。头脑又热又晕,人像是在汤里来回晃荡。   余远洲的眼镜从鼻梁上掉落,沿着车前盖的铁皮一点点往下滑。就在将要落地的瞬间,轰隆的引擎声划破寂静,以雷霆之势滚滚而来!   骤然间漆黑夜幕被强光撕裂,一辆黑色的哈雷摩托,倏地滑进了停车场。   丁凯复停下动作,退后一步拉上了拉链。捞起已经昏厥的余远洲,横抱起来放在车前盖上。   脱掉西服夹克,盖到余远洲腰上。随后又把自己的衬衫拽出裤腰,将散乱的头发往上一推,大步走出了乔季同的视野。   摩托的引擎声停了。紧接着是两句不甚清楚的交谈。急促的脚步声。再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黎建鸣先是看到了车前盖上失去意识的余远洲,紧接着又看到在车里扑腾的乔季同。   余远洲的小腿上蜿蜒着红。挡风玻璃上也是大片的红。   红得刺目,恶心,天旋地转。   黎建鸣的脸色唰得变了,冲上去开车门。连拉带踹半天也没打开,扭身冲着丁凯复就扑了上去。   “艹你妈丁凯复!!干的什么人艹事!车钥匙呢!妈的给我车钥匙!!”   丁凯复抓住他的手腕:“我只干了我的人。车钥匙被扔到墙外了,你自己去找吧。”   黎建鸣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讨厌余远洲,但不意味着他没有底线。强暴这种下作的事情,让他打心眼里恶心。而乔季同那肿胀的脸和空洞的眼睛,又让他觉得无比窝囊。   要不是今晚拉着丁双彬一起去喝酒。   要不是嘴欠问了一句余远洲今天怎么没监视他。   要不是丁凯复的车上有定位。   可他还是来晚了。   今天。在这里。丁凯复不是个人。   而他黎建鸣,要是还能默不作声,那就不是个爷们儿。   黎建鸣抬膝往上狠顶丁凯复的胃,丁凯复被迫松开了钳制他的手腕,压肘下砸。   肘碰膝,硬碰硬,两人都疼得闷哼一声。   丁凯复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和黎建鸣的距离:“黎二,看在我弟弟的份上,我不想和你交恶。希望你识趣。”   黎建鸣充耳不闻,再度挥起拳头。丁凯复后仰躲闪,顺势单手撑地,使出一个飞踢。   黎建鸣脚还没好利索,下盘生生捱了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   “我再最后警告你一次。如果你还不识好歹,别怪我下手有失轻重。”   黎建鸣本就怒火中烧,听到这一半侮辱一半威胁的话,更是被激得理智全无,跳起来红着眼睛冲了上去。   “你个烂JB,当老子怕你!”   黎建鸣不是专业打手,出招也都凭直觉。但他身高力壮,反应又快,一时间倒也没太落下风。   折臂压肩,掰手扣腕,缠臂顺转。   两人你来我往,攻击的同时被攻击。一番扭打后,双双滚到了地上。   丁凯复到底是专业打手,在打架斗殴上也经验丰富,到后来黎建鸣就几乎是被压着打。   黎建鸣屡屡吃亏,却一点也不肯示弱。你打我一拳,我绝不回你半拳。丁凯复为了压制他,不得不压低身体。   这往下一压,衬衫下摆被带了起来,一个东西晃进了黎建鸣的眼睛。   那是···枪套?!   黎建鸣脑子出现瞬间的空白。   看到枪,再硬的汉子也会害怕。何况黎建鸣只是想打架,没想要拼命。   他手上还在装模作样地反击,心底却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给对方台阶下。   与此同时,乔季同还在砸着玻璃。在挡风玻璃上出现无数蛛网以后,终于被他凿碎一个角。他一块块掰开周边的玻璃,爬了出来。先是探了探余远洲的鼻息,而后悄悄跳下了车。   远处丁凯复正背对着他,全神贯注地和黎建鸣互殴。后腰的枪套清楚地露出来。   乔季同的心脏跳得很快,他觉得自己要分裂成两个了。   理智告诉他,他这种弱鸡在丁凯复手里过不了一招。夺枪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看着黎建鸣和那把枪的距离如此之近,他怕得要窒息。   周围所有景物都在模糊,只有黎建鸣是清楚的。   蹬掉的运动鞋,斑驳的牛仔裤,粘血的白T恤。   勇敢的,血性的,闪闪发光的。   乔季同咬着后槽牙,克服恐惧,一步一步地接近。膝盖发软,每一个动作都哆嗦得不行。   脚边是黎建鸣飞出口袋的手机,屏幕不停亮着。乔季同低头去捡,却因为雨水和紧张没握住。手机重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丁凯复和黎建鸣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一个眯起眼睛,一个瞪大眼睛。   乔季同的出现让黎建鸣阵脚大乱,理智全无。   艹!这个傻玩意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没看到这疯子有枪吗!   黎建鸣摸出裤兜里的钥匙,狠命冲着丁凯复的太阳穴扎过去。于此同时猛地弓起背去抢丁凯复腰间的枪。   丁凯复往后一仰,抢先黎建鸣一步抽出枪,抵上了黎建鸣的眉心。   殷红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淌,丁凯复的眼神变了。   自此为止,两人还算是斗殴。而刚才黎建鸣招数的狠毒程度以及抢枪的动作,比起打架,更像是要置他于死地。   这彻底激怒了他。 第32章   空气一下子黏稠了。   乔季同站在丁凯复身后不远的地方,呼吸骤停。   黎建鸣也懵了,浑身僵硬,瞪着丁凯复。   “···丁大,你敢。”   “你以为我不敢?”丁凯复冷笑,“黎家不过是做外单的。没权没势,徒有两个臭钱。杀了你是麻烦点,但也没有多困难。”   黎建鸣的呼吸粗重起来,冷汗混着雨水从太阳穴往下淌。   丁凯复说得没错。   钱和权一比,就是个屁。   丁家在D城,说是地头蛇都不为过。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黎家还不是什么强龙,顶多算个金龙。   黎家也一直在平衡这个问题,所以黎建鸣的大哥黎英睿这些年一直在各处注资,就是为了能够积攒人脉,建设渠道,实现转型或者参与区域市场。   黎建鸣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开玩笑。被抢抵着脑袋了都,还硬刚什么。该服软,该求饶,该保命!   可他不知道犯什么大病,此刻居然想看看乔季同在干什么。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乔季同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正瞪着水淋淋的黑眼睛看他。穿着染血的白卫衣,抖得像个被风刮到电线杆上的塑料袋。   在这个瞬间,黎建鸣觉得自己窝囊,没用,丢人,一点也不帅了。   他移回视线看向丁凯复,语调冷静了不少:“有钱就够了。你老子的黑账,只要钱给够,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丁凯复阴森森地笑起来:“小孩儿,说话之前打打草稿。我要能被你这话吓着,就白比你多活了这么些年。”   这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   丁凯复肩膀一僵,缓缓回过了头。   乔季同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手机屏幕对着他。上面是视频接线,映出丁双彬的脸。   黝黑的,因焦急而扭曲。   “哥你在干什么!!那他妈是我最好的哥们儿!”   “闭嘴!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丁凯复嘴上是跟丁双彬说话,眼珠子却阴毒地看向乔季同。   “爸就在隔壁···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   丁凯复眯起眼睛:“我看你找死。”   “黎大是小叔公司的最大股东。你拿枪比着的黎二,是我最好的兄弟。哥。我长这么大,从没求过你。”   丁凯复定定看着丁双彬。   “哥你把枪收起来吧。我给你跪下都行。”   丁凯复冷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今天这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往后都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小乔别说话!”丁双彬生怕乔季同问起余远洲,把他那个神经病大哥再刺激一下。这会儿拦截得嘴皮子快得要翻起来,“余助理我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拜托你一声都别吭!”   乔季同望向躺在车前盖上的余远洲,又看向被枪抵着眉心的黎建鸣,紧紧咬着牙,没说话。   丁凯复从黎建鸣身上站起来,扯了扯衣领。把余远洲抱进了黑越野,而后跳上驾驶位。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等车看不见影了,乔季同浑身软得像是发潮的粉条。手机重新掉到地面,直接摔黑了屏。他连滚带爬地跑到黎建鸣身边,双手插过他的腋下:“怎么样?骨头有没有事?小腿之前伤的地方疼不疼?”   黎建鸣看他关心则乱的神态,心底冒出一股热气。扯着青紫的嘴角开玩笑:“你这小猪头样还担心我呢啊。我说你胆子挺大,看他有枪还往前上?”   “你不知道他有枪。”   “咋不知道。打那么半天能没看着?咳,呸。”黎建鸣偏头吐了一口血沫,牵动了腮帮子上的伤,疼得嘶哈了半天。“但我没寻思他真敢。这个鳖孙玩意儿,迟早要他好看。”   乔季同抬手摸了摸黎建鸣眉心通红的枪口印子,后怕得手指直颤。   刚才要是丁凯复真发了疯。要是丁双彬没能劝得住。要是。   余远洲惹上了丁凯复,他不能袖手旁观。   可黎建鸣又有什么必要跟他们冒这份险,出这口气?那么英俊的一张脸,都肿成这样了。   乔季同觉得心脏发酸,脑子发酸,鼻腔发酸。   “黎建鸣。别管了。这事你别管了。本来跟你也没有关系。”   这句「没有关系」,一下子攮到黎建鸣的胸口,比他身上任何一处伤都疼。   就好像人俩才是一家的,他不过是个外人。   黎建鸣用力拍开乔季同的手,忿忿地往摩托走。一瘸一拐,骂骂咧咧。   “当我稀罕管你俩!我他妈就是脑子坏了,傻B八嘎!我说没说过丁凯复变态神经病?你还跟他刚?余远洲他妈是你主子啊!上赶着大半夜过来找揍,都他妈贱到家了我,艹!”   乔季同直瞪瞪看着黎建鸣的背影。   越来越模糊,模糊到像是隔了块磨砂玻璃。   他跪到地上,心里扯着疼。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抽噎着唤黎建鸣的名字,魔障了似的,一遍又一遍。   “黎建鸣···黎建鸣···黎···建鸣···黎···呜···”   呼唤铺陈在雨幕里,就像是魔咒,把黎建鸣的心给搅得七零八落。   他咬咬牙,回过身大步走到乔季同跟前。   “真是该你的。别哭了。你那个余主子,我想办法还不行么!”   乔季同不答话,仍旧是哭。简直到了嚎啕大哭的地步。   黎建鸣半跪在地上,把他搂进怀里胡撸后背。   “吓着了?我刚才···哎,别哭了。我话说重了,谁让我上赶着喜欢你。贱也是自找的。”   乔季同不停地摇头,狠命搂着他的脖颈。劲大得像是要把这个人摁到心里,摁到命里。   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黎建鸣是真得喜欢他。   喜欢他什么啊。他有什么可喜欢的。干什么这么喜欢他。 第33章   等乔季同哭够了,黎建鸣给他扣上了头盔。跨上摩托,抓着乔季同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抓紧了。”   随后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乔季同第一次坐黎建鸣的摩托。凌晨时分,路上很空,黎建鸣把速度提得很快。风驰电掣的,道路越来越窄,好似一根飘在夜里的黑灰色缎带。   此刻乔季同好像有点明白,黎建鸣为什么嫌弃自己黄色的小电驴了。即便嫌弃,却也坐了四个月。   也许只是为了能够从后面抱一抱自己。   说起来,黎建鸣这小半年再没领人回来,也没有过夜不归宿。按照他以前性瘾似的频率,真不知道会不会憋出病。   乔季同缓缓把头贴到黎建鸣的后背,闭上了眼睛。有关黎建鸣的事情,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惊艳的,气愤的。感恩的,窘迫的。从一开始的嘲讽,到后来的试探,再到后来的纠缠。   乔季同领教过黎建鸣的薄情,幼稚,自我。可还是被吸引,被诱惑,情不自禁地想要飞蛾扑火。   乔季同觉得他心里对黎建鸣的挣扎已经接近了尾声。   他输了。   看这该死的心脏,自顾自结束了这场爱情的较量。他比自己以为的更喜欢黎建鸣。他那苦苦死守的尊严,已能被黎建鸣随意放在手里把玩。   哪怕以后被抛弃,栽跟头,变成最廉价的那个情儿,他都肯认。   喜欢吧。喜欢吧。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乔季同收紧手臂,决意不再去做对未来的担心。   两人去医院处理了伤口。   乔季同的鼻梁没事,血都是毛细血管破裂。有轻微的脑震荡,可能得迷糊几天。手上的伤口多却不深,结痂了就好了。   黎建鸣也不严重,身上青青紫紫的看着吓人,倒也没断骨头。看来丁凯复在被激怒之前,多多少少也是有所顾忌。   黎建鸣又拿着这个事儿安慰了乔季同一通,说丁凯复就是拿着假枪瞎比划。   等从医院回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黎建鸣叫了外卖,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吃饭。刚吃没两口,黎建鸣碎屏的手机收到了丁双彬发来的照片。   看样子是从门口偷拍的。宽敞的卧室里,余远洲平躺在床铺上。靠着墙站着一个黑影,看不清脸,但从体型来看是丁凯复无疑。背对着镜头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往点滴里换药。   他把手机递给乔季同:“余远洲暂时安全,别担心。二丁每天都会发来一张照片。”   乔季同脸上的郁色却没有化开:“不能报警吗?他都持枪了。”   黎建鸣咬牙切齿地道:“没有证据。那个停车场也没有监控。而且丁家···哎,反正不可能这么单纯地解决。”   乔季同一想到昨晚,鼻子就又酸了。他再也吃不下去,放下了筷子。   黎建鸣看他忧郁的模样,顿时觉得碗里的饭也不香了,“我大哥那边有点丁家的关系,过会儿我打个电话问问吧。实在不行就花钱想点损招。他自己的保安公司不干不净的,总能买到点黑料。”   乔季同抬眼看向黎建鸣,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没有黎建鸣,他根本毫无头绪。除了送人头,什么都做不了。而黎建鸣三言两语,就能给出希望来,这让他无比感激的同时,又难免自惭形秽。   “谢谢您。谢谢。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谢才好。”   黎建鸣歪嘴苦笑,有点破罐子破摔地道:“那你以身相许吧。”   “好。”   黎建鸣扒饭的手停下了。喘了两口气还是觉得憋气,狠狠摔了筷子:“你就这么稀罕那个余远洲!”   筷子从桌面弹起来,像支箭矢般扎进汤碗里,飞溅起一片淋漓。   乔季同默不作声地起身,把筷子捡起来放进水槽,又拿了双干净的递给黎建鸣。   黎建鸣不接,只是气呼呼地喘,像头倔强的小驴。   乔季同垂眸看着他纤长的,小驴似的眼睫毛,柔声解释:“余哥不是。我把他当哥。只是当哥。”   “那你把我当什么?”黎建鸣抬头问。   乔季同不敢和黎建鸣对视,转移视线去看桌上的汤碗。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因为黎建鸣的风流薄幸而步步后退。如今才意识到,更多的是因为自卑。   黎建鸣就像是盏灯。越是靠近,就越被照得清晰。他怕随着距离的接近,灯会发现自己和其他扑火的飞蛾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当灯。”   黎建鸣挑着眉毛:“登?什么登?老B登啊?”   乔季同摇头:“会亮的灯。很亮很亮的那种。”   黎建鸣反应了一会儿。   “等等...你...你说清楚。什么灯啊光啊的,别跟我文艺。小乔,你就说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做我媳妇儿。”   “···我没学历,没特长,性格无聊,长得也不好看。”   “艹谁让你自我反省了!我问你喜不喜欢我!”   乔季同却又沉默了。   黎建鸣简直要被他这温吞犹豫给逼疯,站起来一把薅住乔季同的衣领。   “乔季同,就这么一句话你至于吗。我就想听个准信儿。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黎建鸣的心脏倏一下子悠到了云彩上。但他想显得矜持点,想显得并没有那么高兴。   他才没有高兴到想要跳起来。   他的嘴才没有要咧到耳根子上去。   于是他瞪着眼睛做出被戏耍的气愤表情,质问道:“啊,早、早干啥去了。那你之前咋不说?还推我,你丫就是故意吊我,欲拒还迎。”   “我很为难。”   “为难什么?”   乔季同又不说话了。   黎建鸣性格爽快,最烦别人跟他磨叽。可乔季同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耐性,这让他有气没地撒,有劲儿没处使。他憋得像是身上爬蚂蚁,气呼呼地骂了一句真是费劲,就这样揪着乔季同的衣领亲了上去。   深而绵的吻,带来火烧火燎的疼。黎建鸣用力吸吮着乔季同的唇瓣,滑进他的口腔,不依不饶地翻搅纠缠。   乔季同伸手要推,却又不舍得用力,不尴不尬地抵着他的胸膛。   黎建鸣也不肯放开他,他知道乔季同现在满心都是牵挂着余远洲,根本没心思和他扯。   可他太高兴了,高兴得控制不住自己。   黎建鸣觉得自己从乔季同身上找到一种东西,那是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品尝到的东西。不仅仅是一种动心,一种激情,更像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爱一个人的本能。   在性冲动之前,想去亲吻。在亲吻之前,想要保护。在保护之前,想要看到他对自己露出笑容。   再不济,那笑容不对自己都行。   只要他开心,怎么的都可以,什么他都愿意。 第34章   傍晚时分,丁双彬来了。   黎建鸣还带着点迁怒,对丁双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丁双彬自知理亏,讪讪地哄道:“黎哥,别生气啊。丁凯复有病,别伤了咱俩兄弟感情。”   黎建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指着自己脸上的伤:“说吧,怎么赔。”   丁双彬耷拉下眉毛:“钱你也不需要。招供赔呗。”   黎建鸣挥手招呼正在往这边端茶的乔季同:“媳妇儿,有什么想问的?”   丁双彬点头:“对,嫂子,有想···哎卧槽!”   乔季同也愣了好一会儿,羞愤地简直想去锤黎建鸣的脑袋。   黎建鸣占口头便宜还占上瘾了,拿脚尖踢了踢丁双彬的膝盖:“先说说,你家那个神经病和我大舅子怎么回事。”   乔季同快步走过来,把茶具托盘往茶几上一撂,深深看了黎建鸣一眼:“别添乱。”   黎建鸣换了个姿势,依偎到乔季同身边,一下一下撩着他后脖颈上的发茬。   丁双彬今天本是抱着负荆请罪的态度来的,没想到却被闪瞎了狗眼。   他从没见过黎建鸣对哪个情儿这么黏糊,一时间也拿不准他的态度。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啥情况啊这是。你俩睡上了啊?”   黎建鸣的脸色一沉:“小乔···是我媳妇儿。”   丁双彬在心里翻了白眼外加比划了个中指。这少爷走肾走腻了要开始走心了?真够稀奇。   但在乔季同面前又不能拆台,脸上还是挂着笑:“哦,搞对象呢呗。明白了。”   乔季同把茶杯放到丁双彬面前:“余哥伤得重不重?醒没醒?”   “呃,受了点外伤,但不用缝针。有点低烧,还没醒。”   乔季同担心地攥紧膝盖上的拳头:“余哥···怎么惹上的?”   丁双彬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叹了一口气。   “余助理有个表弟,你知道吧。”   乔季同想起了墓园里遇到的紫毛,点了点头。   “那小子对象的家里不好,爹赌个没完,欠了不少债。我大哥手底下的人去要,正好碰到这俩小年轻在家里腻歪。小子还没成年,气性倒是大,几下就和要债的撕吧起来了。去要债的玩意也不行,被个十来岁的小子给开了瓢。这事的善后,就是这小子的表哥,余远洲出面的。哎。该着这个余远洲倒霉,他实在是···长得太好了,瞅着气度不凡的。”   黎建鸣冷声道:“丁凯复看上他了。”   丁双彬提起这事儿也尴尬,搓了搓手:“那天正好我在我哥办公室。余远洲一进来,我哥眼神儿都变了。余远洲说私了,我哥直接开价两百万,一个月内凑齐,否则就留案底。”   乔季同瞪大眼睛:“两百万?!”   黎建鸣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是要钱,他就是要找事。”   “余远洲说拿不出两百万,他就,就···让人家跟他呗。余远洲气得骂他下三滥,说走法律程序。可没两天那个被开瓢的伙计死ICU了。这一出人命,性质就变了。余远洲估摸也害怕了,第二天就到银实地产面试了我爸助理的职位。我爸不知情,雇得乐呵呵的。余助理聪明得很,知道这世上哪儿最安全呐。到最后我爸拍板说私了,赔50万,慢慢从工资里扣。”   丁双彬喝了口茶,接着道,“这可把我大哥刺激坏了。这口肉不吃上还不行了,一天到晚连吓带逼的。我哥那身匪气我都打怵,何况余远洲那么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再加上那个伙计死的有点蹊跷,余远洲怀疑我哥杀人,每次看到他就像是见了鬼。俩人就天天你逃我追,跟无间道似的。”   黎建鸣冷哼一声:“余远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丁双彬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丁凯复毕竟是他亲哥。干巴巴笑了两声。   乔季同皱起眉毛:“那五十万能还上的话,余哥是不是就自由了?”   黎建鸣摇头:“现在还钱就是火上浇油。”   丁双彬也点头同意:“没错。好歹现在还能掌握余助理的位置,万一我哥又发疯,人一藏,到时候咱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乔季同气得脸色铁青,肩膀微微颤抖:“···真是无法无天。”   丁双彬尴尬地搓了搓手。   无法无天。他家无法无天的事做老了去了。他觉得要是自己再呆一会儿,可能就得被挂上批斗牌,于是起身匆匆告辞了。   丁双彬前脚一走,黎建鸣就去书房给黎英睿打电话。   乔季同端着切好的果盘,刚想要敲门,就听到屋内断断续续的谈话。   “啊。是。我一个朋友。”   “丁凯复那个狗B···”   “靠,我才没被他揍,是我摁着他打好不好。”   “那你什么时候去···”   “你想我怎么谢你啊。”   “行,别说越南,去非洲都行。”   谈话声消失了。   紧接着门被推开,黎建鸣看到他先是一惊,而后看到他手里的果盘,又弯起眼睛笑眯眯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你可真像我媳妇儿。”   乔季同抬眼看他:“你要去哪里?”   “嗯?”黎建鸣捏了捏他没肿的半边脸,“听墙角?我爸要把公司的一部分迁到越南去。现在国内的外单不好做了,made in Vietnam方便点。我哥自己的公司走不开,让我暑假帮忙去盯着点。”   乔季同想了想,问到:“去越南···是为了余哥吗?”   黎建鸣现在心情很好,倒也没别扭,爽快地承认:“算是吧。谁让他是我大舅子。”   “越南,我能一起吗?”   “死老热的来干啥。”   “照顾你。”乔季同移开视线,“怕你吃不惯那边的东西。”   黎建鸣垂着睫毛看他,看了半天,看得乔季同脖颈都要发毛。   “···看什么。”   黎建鸣缓缓扶住乔季同的腰,两手顺着衬衫往里探,大拇指摩挲着腰线。   “这回还推我不?”   “果盘···”   黎建鸣手一挥,果盘连带着里面的水果全都飞出去,掉了一地。   “你···!”   乔季同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扛了起来。   黎建鸣刚想开次卧的门,脚尖一转踢开了主卧。 第35章   乔季同被扔到被子上,拖鞋都没来得及脱。   “伤还没好,胡闹什么。”   “我都要憋死了。”黎建鸣压了过来,鼻翼轻轻扇动,像只委屈的大狗,“半年没做了。宝贝都要憋折了。”   乔季同被这诨话逗笑:“胡说八道。我怎么没憋折。”   黎建鸣看着乔季同的笑恍了神。他俯下身小声说:“其实第一次看你笑的时候,我就硬了。”   乔季同脸一下子红了。他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问:“那是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你跟一个红棉裤的老头买了一大把糖葫芦。然后你对他笑。”   “你是那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一边硬,又一边怕你把糖葫芦给我吃。我嫌那玩意不干净。”   乔季同被他给气笑:“你倒是实在。”   “我不骗你。”黎建鸣膝盖挤到乔季同的腿间,把脸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扑到乔季同的脸上。   “我说稀罕你,就是真稀罕你。你呢?”   “···不刚说过。”   “再说一遍吧。我还想听。”   乔季同抬起手,搭在黎建鸣的肩膀上。顺着肩膀摸到脖颈,又轻轻搓过他的耳廓。   黎建鸣的五官浓秀贵气,看人总是带着点睥睨。但此刻肿着腮帮子摇着尾巴的模样,倒平白显得可怜可爱起来。   “也许你说得对。我就是欲拒还迎。”乔季同缓缓搓着他的耳廓,一字一句清晰地表明心意。   “我不敢接近,因为我觉得自己很糟糕。你···哎,我配不上。但我不想想了,你欺负我吧,直到你满意。我喜欢你,可能比你以为的要多,也比我自己以为的要多。”   黎建鸣的瞳孔越来越黑,抓着他的手一把摁到床上:“艹!你他妈想硬死我···”说罢又在床头翻,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次卧。   跳起来准备去次卧拿,转念想到那些用过一半的东西又闹心。这时候看到床头柜上的护手霜,伸手抓了过来。   乔季同看向那管赠品模样的护手霜,直觉就想说No。可偏偏瞥到了黎建鸣顶在睡裤里的东西。   别说他大半年空窗期,就是身经百战,也架不住那玩意突然怼进来。   他权衡了一下,起身把护手霜拿了过来,在手心上挤了半管。   黎建鸣瞪大眼睛:“你要做护理啊?”   乔季同把腿折起来,钻到被窝里。又把剩下的半管扔给他,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你也,抹点···多···多抹点。”   黎建鸣见乔季同着急忙慌地在被子里捣鼓,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俯下身一手支在乔季同的耳边,另一只手跟着伸进了被子里:“完蛋样儿。我还能让你疼咋的。”   床头昏黄的灯,摇摇晃晃,像是迷离的火焰。   黎建鸣双眼始终盯着乔季同的眼睛。   他的小树要在他的土壤里生根,他的蝴蝶要在他的蛹皮里振翅。   两人蛇似地律动,较劲似的用力缠着。嘴胶着嘴,你吞我咽。   屋子彻底烧着了,噼啪作响。两人在火里上下翻滚,抵死缠绵。   火舌舔舐着他们的皮肤,烧灼着他们的血液,炙烤着他们心脏,简直要将他们焚毁殆尽。   黎建鸣曾经觉得床上谈爱,是败兴。   如今拥着乔季同,他才明白性到底是什么。   在彼此身上打下烙印,在零距离的亲密里喋喋耳语,在快感里相互索取,又互相给予。   性是提炼爱情的仪式。   是造物主赋予人的,唯一有关爱情的仪式。   乔季同被烧得四肢绵软,眼神涣散,半梦半醒地看着黎建鸣。用沙哑的嗓子,颤着音喃喃:“建鸣···我这么喜欢你···以后你要是腻了我,我可怎么办···”   黎建鸣正握着他的脚踝往肩上扛,听到这句话顿住了身体。   “那你就杀了我。”他低下头,鼻尖抵住乔季同心脏的位置,闷声喘息,“要是我腻了你,你就杀了我。”   乔季同抱着黎建鸣的脑袋,手指插进他的发丝,恍惚着流出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没入鬓发。   “要是你腻了我,我只求···”   登顶的洪流倾泻而下,像从壶嘴里倒出的热牛奶,热腾腾的,収也収不住。   乔季同的半截话终究是挂在了空中。   他被烫地痉挛,不住倒气。   无非是一种独占欲,无非是一种不甘心。   无非是想要个缥缈的承诺,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值得。   无论是逼着对方承诺,还是被逼着承诺。   明知道这不过是口舌之快,却还像个傻子似的觉得无比满足,无比快乐。   爱情当真是这世界上最愚蠢,又最残忍的游戏。   乔季同醒来的时候,下半身都没了知觉,脑袋晕车似的沉。他难受得动了动,一个寸劲儿上来疼得他嘶一声。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膝盖一软,咕咚一声栽地上去了。   卧室的门被推开,黎建鸣进来把他抱回床铺上,心虚地讪笑:“做过火了。”   乔季同看了一眼黎建鸣。光着屁股,发梢上还滴着水。   看样子是正在洗澡,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乔季同觉得又暖又好笑:“你是不是有什么瘾啊?”   黎建鸣腮帮子鼓了鼓:“我这是年轻。”   乔季同哼哼道:“说得好像我多老似的。”   黎建鸣看着他嘟嘟囔囔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   “你在我面前,从来没这样过。”   “怎样?”   “就很自然很放松。”黎建鸣站起身,弹了弹他光洁的脑门,“以前你跟我说话,就像在脸上扣了个面具。畏畏缩缩恭恭敬敬,恨不得跟我离八百里地去,也不会开玩笑。”   “跟老板说话和跟···,不一样的。”   “嗯?说话别说半截儿啊。说全了。”   乔季同别过脸:“赶紧接着洗澡去,小心感冒。”   黎建鸣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扒在他脸跟前吹气:“哎,叫声老公听听。”   乔季同闷声道:“你不要欺负老实人。”   黎建鸣还就赖上了,隔着被子囫囵抱着他:“就一声。一小声也行。”   “···不是音量的问题。”   “你这么叫过别人吗?是不是因为叫过那个三黄鸡···”   “没有。”乔季同果断地打断他,“没这么叫过任何人。我就是叫不出口。”   黎建鸣把脸凑得更近,像块牛皮糖一样死缠烂打:“那我要当第一个。”   “···我真叫不出口。”   “叫一声又不会少块肉,叫吧,小乔,小小乔,都督想听···”   黎建鸣脸还肿着,头发湿着,黑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温驯的大狗,让乔季同于心不忍。   耳边忽然想起昨晚,黎建鸣在他体内释放时说的那句话。   「要是我腻了你。你就杀了我。」   也许黎建鸣的追求不过是一时高兴,也许这句承诺也只是欲望里的逢场作戏。   但它仍旧是一句动人的情话,让人想赋予回应。   脚底下是爱情的泥沼。泥沼没有边,也没有底。乔季同已然越陷越深。   他动动嘴唇,轻轻地吐了两个字。   “···老公。”   黎建鸣眼睛一亮,凑上来用力吻他,连咬带啃。隔着不厚的被褥,乔季同觉得腿上压着个热腾腾的大地瓜。   “···你起来吧。”   黎建鸣动也不动,只是睁着湿润的眼睛继续看着他。   美而自知,仗色欺人。   乔季同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行。我下半身都麻了。”   “我怎么没麻。”   “···能是一回事么。”   黎建鸣撅起嘴:“不做到最后,行吗?”   乔季同看了一眼黎建鸣下陷的后腰,光溜挺翘的屁股上还有没干的水滴。蓦地心底酸胀发麻,柔软成了一捧棉花糖。   他无奈一叹,不知道是说给黎建鸣还是说给自己。   “真是有瘾。”   两个人渡过了一小段颇为放浪的日子。黎建鸣本来就对性十分热衷,又是忍了小半年,简直就是没完没了。   乔季同活了23年,从来没有这么疯过。他从黎建鸣身上得到的,不仅仅是一种恋爱的体验,更像是一种类似于罂粟般的强烈刺激。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克制自己的欲望。从食欲到贪欲,甚至性,他都不主动去勾引。如今回想曾经和谭海在一起的日子,比起谈恋爱,更像是带儿子。他会打理好谭海的生活,却从没有跪过对方的胯前。   可在面对黎建鸣的时候,他却像被点燃的炸药。他们互相撩拨,共同燃烧,连空气都能将他们摧毁。   乔季同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安。直觉告诉他,任何东西,燃烧得越烈,变成灰烬的速度就会越快。   可当黎建鸣俯身吻下来的时候,他就又把这些念头抛得远远。沉重的喘息和催情的话语,把理智的弦一根根割断。他没为谭海做过的事,只要黎建鸣提,他都肯做。他并不觉得羞耻,反倒觉得快活。在这样的关系里,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黎英睿来了。与此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并不太乐观的消息。 第36章   黎英睿是在一个雨天来的。   白衬衫,灰西裤,黑风衣。两道浓眉斜飞,薄唇抿出严谨的弧度。风度翩翩,却又不怒自威。   黎家兄弟是在书房里谈的,乔季同在厨房做饭。   黎英睿通过丁父弟弟的关系,把余远洲的事情提了提。   老丁这时候才知道,大儿子说的借助理去海南看地皮是扯谎,实际上早就把人给非法拘禁了。听完后气得直跳脚,立马要去拿人。可丁凯复不愧是神经病,为了阻拦老丁,居然当场给了自己一刀。   虽然是扎在大腿上,但那狠戾劲儿也把老丁给镇住了。   这事吹了不算,丁凯复还顺藤摸瓜发现了是黎家在背后怂恿。为了报复,光速用人脉卡搅黄了黎英睿一单投资。不仅如此,老黎的一批货还被海关拦下查验,错过了交货期。   黎英睿疲惫一笑:“不是哥不帮,丁凯复真是只疯狗。以后,能躲就躲吧。”   黎建鸣低低地骂了一句。   黎英睿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嗯。这茶点不错。也是你雇的那个小师傅做的?”   “嗯。手艺不错吧。”   “不错。人看着也干净稳当,等你出国了就介绍给我吧。正好我缺个师傅。”   黎建鸣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不给!”   黎英睿第二口还没咬下去,就被这句不给震住了,瞪着眼睛看黎建鸣。   黎英睿的老婆三年前去世,留下一个小闺女。他工作忙,只能雇人照顾。可小丫头任性,只要是女的,一律不让进家门。男的吧,又有几个愿意做保姆。就算有,也不能放心把闺女交给男人。   他看弟弟这里的师傅年纪小,又干净稳当,就想挖挖墙脚。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事,黎英睿没想到黎建鸣居然拒绝地这么干脆。不仅干脆,还颇有点,独占的霸道味。   黎英睿看着黎建鸣,越看心越往下沉。   他这个疼爱的小弟,是有些风言风语在外的。他曾经一度想要问,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越是亲近的人,越不敢把话说开,只是明里暗里试探。   “小气东西。你出国还能揣兜里带走不成?哥就跟你要个厨师,又不是找你讨老婆。”   黎建鸣喝了一大口凉茶,没接话。   黎英睿又换上一副轻松的笑模样,拉家常似的开口:“说起来前两天,你猜我见着谁了?”   黎建鸣抬起眼皮:“谁?”   “许叔。”   许霆是老黎最好的朋友,好得要穿一条裤子。黎家的孩子小时候都管许霆叫干爹。   “许叔不是移民了?”   “离婚了,又回来了。你还记得许叔的闺女娜娜不?和你同岁。小时候不怎么好看,现在成大姑娘了,漂亮得打眼,人也优秀···”   黎建鸣听到这里,要是还不知道黎英睿什么意思,他就白做了这人二十年的弟弟。   黎建鸣啧了一声,挥手打断黎英睿的念叨:“睿大婶子,我才二十。你至于么。”   黎英睿干笑了两声:“哎。过年的时候合计你有女朋友了,这会儿又没信儿了。哥不是催,是这心里不安定。生怕你哪天给我整出来个大的。”   黎建鸣被这直白的话给噎住了。   “我···”   “鸣鸣。你跟哥说实话,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这小师傅,是不是就只是师傅。”   黎建鸣错开眼神:“什么东西。我什么传言了。”   “偏要哥说明白么。”黎英睿站起身,走到黎建鸣身前,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审视着他。黎建鸣被盯得后背直冒冷汗,甚至比被枪抵着脑门还要紧张。   黎英睿一定是知道了乔季同和余远洲的关系,才会如此直白地问。   可他该怎么办。   说实话吗。说是,他是我媳妇儿。然后呢?眼睁睁看着黎英睿把乔季同整走?   他把出柜这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黎英睿是整个家里最溺爱他的,尚且态度如此强硬。如果黎巧怡知道了,不知道是怎么一翻雷霆万钧。   他自己倒不必怕被怎么样。   他怕伤害了家人,更怕伤害了乔季同。他现在根本没那个本事两全。要等,等他能够独当一面,最起码不用管家里要钱的时候。   黎建鸣站直身子,直视着黎英睿:“···什么传言我不知道。小乔是我雇的面点师,一个月五千块工资。你想要他是什么就直说,我照着你的思路给你编一个。”   黎英睿看了他半晌,伸手拍了拍黎建鸣的肩膀:“我想要他就只是面点师。”   “就只是面点师。”   黎英睿得到保证也不再揪着不放,话题又转回到了丁凯复那边。   话里话外,就是这个丁凯复不仅神经病,做事豁得出去,人脉还广。黎家的财力能跟丁家比,其他的,真就是没法比。   黎建鸣问道:“丁凯复的安保公司,是不是和他小叔用的同一家会计事务所?”   黎英睿去拿第二块点心的手顿在了空中,锐利的眼睛看向黎建鸣:“你要干什么?”   黎建鸣抱起手臂,靠到窗台上:“总不能白让他欺负。”   “鸣鸣!”黎英睿脸上严肃起来,拿出了家主的派头,“被狗咬一口,你还得回咬狗一口么!哥今天为你这点呼朋唤友的小事来一趟,就是希望你明白,丁家,咱们惹不起。”   黎建鸣看着黎英睿,抿紧嘴唇不说话,像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   “爸还在医院,你姐又快生了···”   “我知道。”黎建鸣有点怄气,不知道是因为怕乔季同失望,还是因为觉得自己窝囊。“我任他骑我脖子上,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还不行么。”   “你这小混蛋,在这里说的什么东西···”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门外是乔季同的声音:“黎先生,菜齐了。”   黎英睿吃了晚饭,没有多呆就走了。临走时还特意叮嘱黎建鸣,让他千万不要任性。   黎建鸣耷拉着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关上门一回头,就见乔季同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微笑着看他:“不行就算了,别想太多。”   黎建鸣烦躁地耙了把头发:“丁凯复那个疯B玩意儿,比我想得难搞。”   乔季同走过来抱了抱他:“那就算了。”   黎建鸣眉毛一拧:“你不管你余哥了?”   “人各有命。尽力了也没办法。”   黎建鸣定定看着乔季同:“你是不是又想把我摘出去?”   乔季同被看穿了心思,苦涩一笑:“那还能把你们一大家子都牵扯进来么。建鸣,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我不是往外摘你,是我良心不安。你大哥,你爸,不能为了这事平白遭殃。”   黎建鸣皱起鼻子,伸手弹乔季同的脑门:“又听都督的墙角!”   乔季同转身去收拾碗筷:“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们俩那么大声。”   黎建鸣在原地笑了笑,刚想跟过去,忽然脑子里晃过和他哥的对话。   在说到黎英睿公司和乔季同叫他们吃饭的中间,有一段关于乔季同的对话。   黎建鸣脑子空白了一瞬,心底生出一股恐惧。他快步走到乔季同身后,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脖颈:“媳妇儿,咱俩的事我会跟家里说清楚的。现在不是时候。”   乔季同擦着灶台的手停了一瞬,他无所谓地笑笑:“我都明白。你别紧张。”   我都明白。一开始就明白。   明白我们所在阶级的差距,明白我们个体之间的差距,明白我们早晚会分道扬镳,明白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我是明白着喜欢你的。我于你从没期待过天长地久。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而将来,你腻了我也没关系。我只求你能允许我继续喜欢你。   仅此而已。 第37章   这天晚上的黎建鸣尤其缠人,小猪似的,在他身上乱拱。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已经颇为熟悉,从蜻蜓点水到大开大合,并没花什么功夫。   乔季同双手轻抚着黎建鸣的脸。他舌头顶着上颚强迫自己清醒,瞪大眼睛端详捧在手心里的人。   重压压的两道剑眉下,镶着一双宝光璀璨的黑眼睛。靡颜腻理,唇红齿白。是一种惊艳的,浓墨重彩的英俊。而此时他脸颊正泛着情欲的潮红,美得像中世纪宫廷里的名贵瓷器。   黎建鸣见乔季同愣神,使坏般横冲直撞起来。等乔季同眼神涣散后才放慢节奏,低下头去舔他耳朵:“再分心干死你。”   低沉的嗓音和被舔舐的酥麻感,让乔季同浑身起电,头晕目眩。   “没想···别的···”   “那是在想我?”   “嗯···”   “想我什么?”   “你真得···好帅···”   黎建鸣猛得弹起身来,把乔季同的腿折起来狠劲儿抱进怀里。   “艹!这可是你招我的!”   乔季同觉得自己上半身被扯上了云端,而下半身又被拖进了地狱。把天使塞进他的心里,把魔鬼推进他的身体。被温柔地扣进怀中,又被无情地肆意侵犯。   冷一下,热一下。松一下,紧一下。   密密麻麻地交替往复,他难耐地咬紧牙关,绷紧身体抵挡汹涌而来的浪潮。   “不准忍,叫出声···”黎建鸣分开他,俯身趴在他耳边,从唇齿间吐出魔鬼般的蛊惑,“我想听···乔宝···出声···叫老公···”   乔季同终究是没扛住,失去了自制。什么矜持,什么羞耻,都去他妈的,都统统都随着情欲消失。   想爱得再浓一些,想贴得再紧一些,想吻得再深一些。   乔季同觉得,不仅仅是身下那柄手枪,黎建鸣把他的整个灵魂都塞进自己身子里了。   要不然为什么会如此喜欢他,如此为他着迷,在温柔乡里堕落成瘾。不知不觉中,心之所念目之所及,来来回回的都是他,都是他黎建鸣。   月光水一般,泻了满室。轻纱似的春梦不住摇曳,在心底落下斑驳的倩影。   乔季同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着眼前黎建鸣熟睡的脸。   腮帮子被枕头嘟起来一块,看着软乎乎的。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心微蹙着。乔季同用手指碾开他眉心的小川,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梁。   黎建鸣挠了挠鼻子,咂么了一下嘴。   乔季同无声地乐了一会儿。乐着乐着,又开始惆怅起来。回想起在书房门口听到的对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他不怪黎建鸣,只是难堪自己。人是贪心的动物,尤其擅长得寸进尺。不管他怎么自我警示,还是控制不住去期待。   乔季同的人生并不长,但他受过的磨难不少。磨难化作一把名为岁月的小刀,在他心上划了一道又一道。伤口流血,结痂,长成了坚硬的伤疤。这些伤疤变成他心上的铠甲,让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能管得住自己。   离开温暖的童年,离开校园,离开大姑家,离开一个又一个职场,离开因缘际会的朋友,离开谭海···他不是一个“离不开”的人,他的心从来都不黏。   但是他隐约发现,自己快要离不开黎建鸣了。仅仅是想到分别,他的心就像是被钢丝箍着拉扯。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得到的已经够多,不能让黎建鸣为自己为难。无论是有关黎建鸣的家人,有关余远洲,还是有关胸腔里的这颗心。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这个人,那他不能玩不起。否则下一个跪在雪地里哭天喊地的,就是他自己。   乔季同起身拿起黎建鸣枕边的手机,悄声走出了卧室。   关上卫生间的门,输入了解锁密码:147258。   黎建鸣什么都不背着他,这个密码他看一次就记住了。因为手指的动作很简单,在密码键盘上不过是两条从上到下的竖线。   黎建鸣讨厌麻烦,想来设置这个密码也是没什么深意,只是单纯为了解锁方便。   乔季同点开了黎建鸣的聊天软件,上面有三个置顶。   夜叉。二B丁。乔宝贝儿。   乔季同点开二B丁的个人信息,把ID照了下来。随后在自己的账号上搜索联系人,追加了上去。   认证信息只有一条:请对建鸣保密。   很快对方就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请。合着这还是个夜猫子。   二B丁:嫂子晚上好啊。   乔季同:丁先生,想拜托您一件事,您有时间吗。   二B丁:明天下午?   乔季同点开日历,看了一下黎建鸣明天的课程表,而后切回对话框:三点半可以吗。   二B丁:行啊。来D大南门的Darts Cafe。   乔季同关掉对话框,蹑手蹑脚地回了卧室。这时候黎建鸣已经睡得翻了个面。手插在裤衩腰里贴着肚皮,微张着嘴,打着若有若无的小呼噜。   乔季同把黎建鸣的手机放回枕边,给他搭好被子,重新躺回他身侧。轻轻抱着他,不多时就也跟着睡着了。 第38章   第二天下午,目送着黎建鸣进了校门,乔季同直奔D大南门。   丁双彬定的地方不难找,甚至很显眼。乔季同心想这个小子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缜密。自己让他对黎建鸣保密,他偏要定在这么个高概率碰到熟人的地方。想来他根本就没打算替自己保守秘密,说不定转头就去给黎建鸣通风报信,然后在自己面前装无辜。   乔季同在社会上这些年,这些小伎俩他一看就懂。但要不是他没有门路,也不会求到丁双彬这里。   他一边想一边往二楼走,到了约定的卡座,却没有看到丁双彬。座位上只有两个半生不熟的人。   一个穿着牛仔衬衫,戴黑框眼镜,看着就心眼多。这是卖他吉他的大毛,毛翰。   另一个染着金发,穿着紧身裤,看着就不是什么聪明鸟。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贾飞宇。   毛翰看到乔季同,抬了抬手:“来啦。坐。二丁去洗手间了。等一会儿吧。”   乔季同打了个招呼,坐到了两人对面。   贾飞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乔季同一圈儿,笑着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毛翰:“黎二改吃素了啊。”毛翰跟着笑了笑,没有答话。   乔季同顿时觉得如坐针毡。不仅因为对方的轻视,也因为内心的一种不安。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一个人的朋友就可以推测出这个人的大概。乔季同怕从黎建鸣的朋友身上看到另一个他。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他。   毛翰先开口打破了冷场:“吉他练得怎么样?在哪儿上课呢?”   乔季同笑了笑:“还可以。没上课,自学。”   毛翰挑眉道:“自学?学到什么程度了?”   “C G调的歌差不多可以弹,指板音阶还不是很熟。”   毛翰放下了交叠的腿,身子微微前倾:“你一天练多长时间?”   “一两个小时。”   “行啊。”毛翰打了个响指,“你这进度赶上人家学一年的了。”   乔季同又是笑笑,客套疏离地说道:“也没有您想得那么好。”   这时候贾飞宇凑了过来:“喂,你什么时候跟的黎二?”   乔季同颇为严肃地纠正道:“我们上个月开始交往。平等交往。”   贾飞宇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毛翰飞速甩了贾飞宇胳膊一巴掌。   “卧槽好疼,你干啥!”   “你注意点。”   “你别装,”贾飞宇用食指点了点毛翰,“黎二新宠这话不是你说的?现在装什么老好人。咋啦,怕黎二揍你呀?”   “胡说八道。人俩现在正好着,我看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贾飞宇一听这话,哎呦了一声,双手作揖地对乔季同耸了耸:“我这人嘴欠,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也别跟黎二讲,我当面还得喊人一声黎哥呢。”   乔季同抿了抿嘴,说了一句不会。心想过一会儿丁双彬来了该怎么和他单独谈。事关余远洲,他并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   正想着,就听到一阵颇重的脚步声,还没等回头,对面的贾飞宇就喊了起来:“卧槽二丁,你这是尿还是水?恶不恶心。”   丁双彬站在乔季同身后,半抬着湿漉漉的手:“尿。等自然风干吧。”随后走到贾飞宇身边,用膝盖怼他胳膊:“别在这欠儿了,自己找旮旯做作业去。人小乔是来找我的。”   贾飞宇不乐意走:“你要虎口夺食啊?黎二没玩儿够的东西,你可悠着点儿。”   “你嘴长腚上了吧,说话一股子屁味儿。”   毛翰看丁双彬已经明显不高兴,站起来推了推贾飞宇:“走走走,来两把米老鼠。”   贾飞宇听到飞镖,这才转移了兴趣,站起来跟着毛翰走了。   丁双彬一屁股坐到贾飞宇刚才的位置上:“这B嘴就这样,别往心里去。”   乔季同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之前谢谢您的电话和照片。也谢谢您今天抽时间见我。”   丁双彬看到那个盒子,惊呼一声:“卧槽!行贿啊?”   “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也未必看得上。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丁双彬看都没看就推了回去:“不行!被黎哥知道我就完犊子了。”   乔季同却很坚持:“您不收,我不好意思开口。”   丁双彬只好把盒子放到旁边。   “收下了。说吧。”   “能麻烦您···让我见丁凯复一面吗。”   “我就知道是这个事儿。见一面的话也不是···等等!啥玩意儿?你要见我哥?不是见余远洲?”   “嗯。”   “卧槽···小乔,你没生病吧。你不怕他?”   “我需要见他。”   “不行。”丁双彬果断拒绝,“上次他说不让你们出现在他跟前,你现在上赶着去见他,那不是找死么。”   乔季同坚定道:“丁先生,您帮帮我。我真得很需要和他谈。”   “小乔,你拿什么跟他谈啊。不是我说话难听,是你觉得我哥会吊你吗?”   乔季同思量片刻,道:“您就这么跟他说。「乔季同能劝得动余远洲。」我想他会同意的。而且他不会放任我和余哥单独相处,一定会在场。”   丁双彬抬眼看着乔季同:“你认真的?你跟黎哥说没?”   “这件事不能再拖累建鸣。”   丁双彬又是定定看了他半晌,长叹一口气:“我说小乔啊,你是不是对黎狗动真心了啊?”   乔季同平静地点头:“嗯。我喜欢他。”   丁双彬往椅背上一靠,戏虐着笑道:“黎建鸣贼帅吧?从小就他妈是金枝玉叶,十里八街有名的大漂亮。迷恋他的人多到得摇号才能拿到爱的,啊呸,被干的号码牌。黎建鸣这人呢,没公子哥的跋扈劲儿,对跟他的人也都和颜悦色。所以这些小情儿啊,都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但事实上,没人是特别的那一个。”丁双彬看向乔季同:“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你也不是。黎狗干人有瘾,开荤也早。这些年身边那是铁打的哥们儿,流水的情儿。这里面啊,小乔你这条件,排不上号。所以我真心劝你,别陷得太深了。记得苹果不?被甩了以后天天颓废在酒吧买醉,跟谁都上。都要从青苹果变烂苹果了。”   这番高高在上的发言刺得乔季同肝儿疼。这家里有钱有势的小王八羔子,芯子跟他那个疯批哥哥一样,竟能毫不自知地作践人。   乔季同即便生气,也不太会表达愤怒。此刻也只是轻描淡写道:“丁先生,我明白的。”   丁双彬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你真明白?”   “您不用劝了,我心里有数。”   丁双彬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他对你确实不太一样···哎,咋说呢,你明白比啥都强。我哥那边,我帮你说说吧。”说完又招呼正抱着手往这边看的毛翰,“大毛,带小乔玩两把。” 第39章   乔季同换上围裙,把连帽衫的袖口往上卷了卷,而后拉开冰箱门。   黎建鸣刚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身水汽贴了过来,下半身故意往他身上撞:“晚上吃啥?”   乔季同往前一步,拉开和黎建鸣的距离:“想吃什么?”   黎建鸣见他闪躲,心底有点不爽,赌气似的又贴了过来,一双大爪子甚至钳住了乔季同的胯。   乔季同无奈回头:“不吃晚饭了?”   黎建鸣低头压下来,从乔季同身后的冰箱里拿了瓶水。“吃。不吃晚上喂不饱你。”黎建鸣勾唇坏笑,嘚嘚瑟瑟地把那瓶冰水往乔季同后脖颈上贴。   乔季同被冰得缩起脖子,小声嗔怪:“好歹是一流大学的,别总这么流氓。”   黎建鸣哼了一声:“就跟你流氓,怎么着?别人求我我还不呢!”   乔季同不再搭理他,转身去舀面粉,却情不自禁地微翘起嘴角。   黎建鸣就看不了乔季同笑。这张嘴长得太漂亮,又薄又润,笑起来那个尖嘴角跟漫画似的。刚想继续撩骚,放在客厅的手机嗡嗡地震起来。他啧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出了厨房。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不耐烦都要戳进屏幕。   “喂,有屁快放。”   “黎狗你他妈···小乔今天来找我了。”   “···你等会儿。”黎建鸣往厨房瞟了一眼,乔季同正嚓噔噔地切菜,并没有留意这边。   黎建鸣抬腿上了二楼,关上书房的门。这才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为了余远洲。”   “嗯。他要见我哥。而且,”丁双彬斟酌着说道,“他不是一时兴起。我偷摸翻了他的包,里面有新买的录音笔,还有···微型摄像头。”   一阵凝重的沉默。录音笔。摄像头。不难猜想乔季同见了丁凯复想要干什么。   “喂,黎哥,听着没?喂?黎狗?”   “你个傻B,谁他妈让你偷翻我媳妇儿包了?”黎建鸣拿起桌上的扭蛋握在手里,捏得咔吧作响,“这事儿下次再收拾你。你今天怎么说的?”   “我去,你可真能找重点。嘴上答应了。具体怎么办,这不问你呢么。”   “找借口拖着。绝对不能让他见。无论是丁凯复,还是余远洲。”   “得嘞。就等你这句话。”   黎建鸣放下电话,胸口发闷。   他现在觉得不爽。特别。十分。非常。   不单单因为乔季同背着他见丁双彬,更深层的是,乔季同愿意为余远洲,不计后果地冒险至此。   那丁凯复是什么人,他乔季同又是什么人?谁能威胁得了谁?万一把丁凯复惹毛了,是进局子还是断胳膊,他自己心里没有数?   有数吧。这包子明白着呢。可他还是要这么做。把自己往外一推,英勇就义似的往前冲!   在乔季同的心里,也许真得把余远洲当哥。但不管当什么,排在他黎建鸣前面就不行。   除了不爽以外,还有闹心。对自己无能为力的闹心。他把手里那个瘪了的扭蛋狠狠扔到墙上。扭蛋裂成两半,里面的机车模型飞了出来,砸到他脚边。   真他妈窝囊。   黎建鸣半坐在桌上生闷气。气了一会儿又重新摸起手机,在联系人里划拉半天,拉出一个号码。   他没忘记黎英睿对他的警告,他也并不想为了一个劳什子余远洲拖累家里。   可他要不管,乔季同就没人可以依靠了。他就是讨厌乔季同这个孤家寡人的劲儿。   黎建鸣咬了咬牙,对着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成哥,好久不见。”   对面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呦,黎二少。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咱俩挺久没联系了吧?”   “嗯。是挺久的。兄弟想麻烦你个事儿。银拓安保,这公司你知不知道?”   “呦谁不知道呀。催债公司转行做安保,里边儿黑着呢。”   “他们安保业务,是押货还是保镖?”   “都有。保镖业务都是在国内。不过现在治安这么好,都是花架子。成规模的都在押货那条业务。主要是在海外押矿,聚集了一群亡命徒,武器嘛,法律问题,都是从斯里兰卡租的。这家背后是个实业公司,但其实另有大金主。咳咳,后面的就不能说了。”   “我想找点麻烦。”   “麻烦?可以呀。给你挖点黑料,你找门道举报的那种?”   黎建鸣思索片刻,寻思要做,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个极限一换一。   “不要这种小打小闹的,我要劫人。”黎建鸣思考片刻,“从他们保镖业务里,物色条鱼。身价不大,但要容易招惹媒体。”   “明星呗。好说。”   “价钱,等你物色好人以后我们再谈。”   “行!这事儿两个星期给你办妥。”   黎建鸣挂了电话,情绪也稍微平复了点。走到窗边站着,呆望着院子里小池塘上摇曳的灯光。他对于乔季同,总是有一种无力感。不管两个人如何亲密,哪怕是彻夜嵌在一起,他也没有抱满怀的踏实。   乔季同这个人,表面上普普通通,好似一眼就能看穿。实际相处下来才会发现,他的心藏在很深的地方。上了床,他能陪着自己疯狂,但下了床,他又变回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不耍性子不缠人,温柔体贴,干净又安静。什么都不开口要,你送给他什么,他要么不肯收,要么还你个什么。   省心。太省心了。让人心疼,也隐隐让人心寒。想他黎建鸣向来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回史无前例地想走心,却总感觉自己反被人家给情儿了?   正想着,这时候就听乔季同在门外招呼:“建鸣,吃饭了。”   黎建鸣回过神,把手机揣回裤兜,推开门跟着下了楼。 第40章   乔季同帮他把座椅拉开,给他盛了一碗香浓的羊汤。又把装馅饼的小竹篮往他面前推了推,殷勤温柔地说道:“小一点的是牛肉馅的,有芝麻的是香菇猪肉的,撒葱花的是葱油饼。除了汤,我还煮了粥。”   黎建鸣看着桌上嫩黄焦脆的馅饼,心里那点气,又好像泄洪了。甚至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丢脸。原来那些小零跟他叽歪爱不爱,爱多少,他烦得要死。如今自己怎么也变成了这幅婆妈样儿。   黎建鸣拿起筷子:“闻着挺香。”   “趁热吃吧。”   黎建鸣咬的第一口还没等咽下去,就开始咬第二口。没几秒就闷头吃了起来,那叫一个全神贯注,风卷残云。   真他妈香。不愧这么点小岁数就能进大酒店,手艺跟那些七老八十的都能比。   黎建鸣觉得自己不管是心还是胃,都被乔季同给拿捏死了。   这就是我媳妇儿,黎建鸣一边吃一边想,他天生就是我媳妇儿。要不然怎么就能这么可心。   至于其他的,算了。乔季同从小寄人篱下,性子冷点也正常。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可劲儿捂,还有什么捂不热的呢。再说不也捂热这么多了,想开始这毒包子还把我往茶几上推呢。   这么想着,他心情就又好了起来,脸上熠熠有光。   乔季同没怎么吃,就一直看着他。他看得懂黎建鸣每一个表情。   这少爷刚才吃饭前还带着不痛快呢,没想到两个馅饼就哄开心了。真跟小孩儿似的。   乔季同起身拿了块雪白的小方巾,用温水打湿后给他擦手上的油渍。   “建鸣,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黎建鸣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用膝盖夹住乔季同的腿:“跟你男人见什么外。想要啥直说。”   乔季同掰开他的膝盖,半蹲到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抬起脸笑着看他:“我们既然在交往,做这些便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不能再从你那里拿工资。”   黎建鸣皱眉:“什么意思?”   “我得去上班了。”   “上什么班儿?”黎建鸣不高兴了,“早上四点半出门,憋憋屈屈满身油烟子,一个月挣四千块钱的班儿?”   乔季同脸色难看起来:“不管你看不看得起,那都是我的工作。”   “我没看不起!”黎建鸣委屈道,“我是舍不得你在外面受王八气。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被你养?”   “养自己媳妇儿怎么了。”   乔季同笑着摇头:“你现在自己都是靠家里养,怎么去养另一个人。”   这话戳了黎建鸣痛处,他把手一抽:“少拿我当小孩儿!好像你多大似的!”   乔季同用力一握,没让他把手抽走:“没把你当孩子,只是你现在还在上学。建鸣,别说我是个男人,就算我不是,你也不能把我当情妇养。”   “知道你是男人!你要没那根玩意儿,你看我稀罕养你。”   乔季同没憋住,低头哧哧地笑:“一开始装得人五人六,最近越来越觉得你就像个小流氓。不管怎么说,我不能拿你钱。”   黎建鸣还是不太乐意:“你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现在是花家里的钱,可既然给我了,那就是我的。我乐意花在哪儿就花在哪儿。你寻思那么多干嘛啊?”   乔季同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温柔起来:“我今天去见了丁双彬。”   黎建鸣不知道乔季同怎么就突然剖白了,愣了愣神:“···哦,知道,为了你余主子的事儿。”   乔季同心想果然如此。但这事他不想和黎建鸣多说,能糊弄过去最好。   “我见到了你的几个朋友,他们都拿我当你的情儿。”   黎建鸣听到这话,眉毛一竖:“艹!这帮B!都有谁?!”   “有谁不重要。建鸣,我们是互相喜欢,平等交往,对吗?”   “对。”黎建鸣毫不犹豫,“别听他们瞎BB,我没把你当···”   “平等交往,是不能拿钱的。”乔季同看着黎建鸣气呼呼的小驴样儿,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他脸,“你要是成了我的收入来源,我不是情儿,又是什么?”   “可···”   “鸣鸣。”乔季同一句又一句的,就是不让黎建鸣说话,“拜托你,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好不好?”   黎建鸣反手擒住乔季同的手腕:“你刚才叫我什么?”   乔季同眉眼弯起来,嘴角含笑地又重复了一遍:“鸣鸣。”   这是黎建鸣的小名,他上小学以后就不乐意家里这么叫他。如今被乔季同用这样的神态叫,倒让他生出一种诡异羞耻的酥麻。   这种诡异的酥麻,配合着乔季同性感的尖嘴角,一同化作了强烈的杏玉,上下冲荡着他的神经。   他腾地站起来,把乔季同压到没有碗筷的半边桌子。大手探进连帽衫,在他胸前狠狠揉了一把。   “你再叫?”   “鸣鸣。”乔季同笑得更开,“鸣鸣。鸣鸣。”   “···你他妈的···”黎建鸣也笑起来,“再叫我干你了!”   乔季同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接了一小声:“就叫。鸣鸣。”   “艹!你可别哭鼻子!”黎建鸣在乔季同屁股上甩了一巴掌,扯下他的牛仔裤。   两人连餐厅都没出去。碗筷在理石桌上丁零当啷,奏着滚烫的曲。汤匙滑落到地上,碎成起跑的枪。   仲夏的夜晚,窗户没关。月亮就倒挂在窗框上,风铃似的在夜风里晃。   黎建鸣眼神氤氲,满身都是迷乱的月影。   他的月亮。可爱的小月亮。胸脯白晃晃,眼睛晶亮亮。   温雅又倔犟,看似毫无防备,实则处处固若金汤。让他既不能威胁,亦无法压服。   肯为他迷醉,却不肯为他停留。胳膊使劲儿搂着他的脖子,心却不肯压给他哪怕是一毫克的重量。   乔季同时而轻笑,时而求饶,更多的是颤舌呢喃他小名。这把他唤得脑袋晕乎乎轻飘飘,再被晚风一吹,简直像是一颗升上天的氢气球。而方才那段关于上班的争论,都被他随着精给射没了。以至于三天后,乔季同穿戴整齐地出门去上班,他还没反应过来。   黎建鸣起夜发现身边没人,走到二楼台阶处就见乔季同正在门口穿鞋。   “干啥去?”   “上班。”乔季同站起身,笑眯眯地冲他挥手:“你可是答应过了的。”   黎建鸣真是有理没处说,憋了半天,问了一句:“几点下班?”   “今天第一天,要办点手续,得到四点半。以后是一点半。”   “过会儿地址发我。下午去接你。”   “好。”乔季同拧开门准备走,一脚踏出门槛,又回头看向黎建鸣。   站在二楼栏杆后,就穿着条平角裤。头发翘得乱七八糟,满脸气呼呼的委屈。   乔季同忽然心底一软,有种想冲上去抱一抱他的冲动。   “鸣鸣。”乔季同就着此刻的冲动一鼓作气,高声道,“我爱你。”   话音未落,门就合上了。   黎建鸣反应了一会儿,艹了一声,从楼梯上两步并三步地跳下来。骨碌到院门口,就见乔季同已经跑出很远,灰蓝的凌晨里只剩下一个雪白的背影。   黎建鸣又好气又好笑,扯着脖子喊了一嗓子:“乔季同!!你晚上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搞事之前甜两章~ 第41章   今天黎建鸣只得自己开车去上学。   坐电驴习惯了,这会儿觉得怀里空落落的。他把车窗放下来,看着不远处的红灯啧了一声。   上班。上什么班。四千块钱。他去外面泡个澡都得一千五。这年头自尊能当饭啊。   可转念想到乔季同临走的那句我爱你,心头又痒融融的,不禁嘿嘿地傻乐起来。谈恋爱真他妈让人高兴,简直想上天飞一圈儿去。   中午丁双彬坐在黎建鸣对面,看他对着碗里的米饭微笑。对着进来上菜的服务员微笑。喝水的时候对着杯子微笑,结账的时候又对着柜台的二维码微笑。   他实在是被笑得心里发毛,开口道:“你嗑药了?”   黎建鸣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嗑药了!没事笑什么,瘆人死了。”   黎建鸣仍旧是笑微微的,说道:“我啥时候笑了?”   “你自己照照镜子行不?这嘴都要咧非洲去了!”   “喊什么玩意。我咧西伯利亚去也不碍你事儿。照片儿呢。快点发我。”   “艹,就是该你的。”   丁双彬掏出手机,把今日份余远洲的照片转发给他。   照片上的人正坐在桌旁看书,只是看着仍旧精神萎靡。丁凯复坐在他旁边的床上,皱着眉看手机。   “你那疯哥到底什么时候放人?”   “不知道。”丁双彬叹气道,“现在我也看不明白他俩了。我哥那么个土匪头子,前两天竟然蹲地上给余助理洗脚,被人一脚踹在肩膀上,也一点儿都没生气。”丁双彬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我哥是喜欢余助理的。”   黎建鸣冷笑一声:“不会说话闭上你的坑。”   丁双彬撇撇嘴:“又跟我撒邪火。丁凯复是丁凯复,我是我。”   “可我一看你这B样就想起他。”   丁双彬摸摸自己的脸,嘟囔道:“又不是一个妈,应该也没有很像吧。”   黎建鸣没搭理他,径直往外走去。   丁双彬快步跟了上来,拍他胳膊:“喂,那你和小乔呢?算怎么回事?你是玩玩还是···”   “我认真的!”黎建鸣停下脚步打断丁双彬,“你别跟小乔说我以前的事儿。”   丁双彬心虚地笑笑:“···我不说人家也知道。哥们儿,我说句心里话,你俩不搭。”   黎建鸣不高兴了,皱着眉头看他:“刚这顿饭盐放多了?这么闲?”   “狗脾气。我说正经的,小乔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丁双彬道,“就算你是认真的,你怎么能保证他是认真的?你怎么保证他对你没有所图?以后不会为了钱利用你?你没穷过,不知道穷人都啥德行。”   黎建鸣好笑地看他:“你穷过?”   “我见过很多。再说了,就算不是为了钱,也说不定是为了余助理···”   这话刺痛了黎建鸣,他点了点丁双彬的胸口,口气冷下来:“他图我什么都行,我都给。你差不多行了啊,能别跟个柠檬精似的在这蹶的吗?”   “艹,我又不走后门,柠檬你干屁!哎,你干什么去?!下午还有课!”   “接媳妇儿去。课不上了,帮我答个到。”   “你他妈的···我真是该你的!”   乔季同新工作的酒店规模不如生态酒店,但也是正经高端消费的地方。一个月四千,早班时间和原来一样。   今天第一天上班,同事什么样他也没摸出门道。但菜单内容并不难,想必很快就能上手。他换下工作服,在更衣室的镜子前拾掇。头发被帽子压了一天,混着汗和油软塌塌地贴着头皮。即便换了衣服身上还是一股油烟味儿,袜子和内裤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洗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累。刚走出酒店就见黎建鸣的轿跑停在门口车位。而人正倚在车门上低头滑手机。   黎建鸣今天穿着条卡奇色的休闲裤,白T恤外罩着米色衬衫。袖口挽着,露出手腕上的名贵钻表。傍晚的风吹的他发丝微动,只是垂手站在那儿就像在拍广告。   不远处有两个女孩子正交头接耳,互相推搡,好似在犹豫要不要去搭讪。   最近和黎建鸣日夜相对,都近得要看不清他了。乔季同低头扫了眼自己,心头泛上难言的苦涩。   在爱情里,向来是狼狈最难堪。比不被爱更难堪。   他忽然憎恨起自己来。怎么就是这么个样子。但凡他再优秀一点,他都敢多奢求一些。   这时候黎建鸣好似累了,仰起头转了一圈脖颈,转到这边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乔季同。他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扭曲表情。好似想笑,又偏要做出佯怒:“都四点四十了!”   乔季同笑着迎了上去:“掐得真准,还不让去趟洗手间?”   “回家回家!我饿死了!在外面给别的男人做饭做一天,让你自己家男人饿肚子?你可真行。”   乔季同又是被他给逗笑:“这话让你说的。先去超市吧。”   两个人开车往家附近的超市去,路上黎建鸣一直在哼着小曲儿,看样子心情是相当不错。   乔季同说道:“余哥的照片,谢谢。”   黎建鸣嗯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你要见丁凯复干什么?”   乔季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还以为这事被他糊弄过去了。没想到黎建鸣这回又提起来。他斟酌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想拿到他持枪的证据。”   “哦。”黎建鸣点了点刹车,“你可真牛逼。”   乔季同刚要辩白,黎建鸣的车载蓝牙响了。黎建鸣看了眼号码,犹豫片刻。   乔季同看着那个号码上的备注:张成。   没听过的名字,看起来也不像是年轻人的名字。   车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黎建鸣不想在乔季同面前接这个电话,乔季同也不问他为什么不接。   那是一种,让人心里发酸的默契。好似两人中间有那么一条无形的三八线,乔季同就站在线外,本分坚决地不越雷池一步。   黎建鸣心里又不爽起来,摁下了接通。   “喂,成哥。”   “哎呦,黎二少你可接电话了。上次你托的那个事儿,哎,我都没脸跟你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这边底下就被盯上了。”   黎建鸣皱眉:“什么意思?”   “这事儿办不成了。黎二少,这丁凯复啊,疯狗一条。那鼻子也比狗还灵,我这边惹不起了。这事算哥不地道,欠你个人情。下次有别的,哥铁定用心给你办啊。”   “知道了。谢谢成哥。”   黎建鸣面色铁青地挂了电话。乔季同刚想开口,蓝牙又响了。   黎建鸣这回没有犹豫,立刻摁了接通。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沙哑阴鸷的嗓音回荡在车厢里:“···小兔崽子。” 第42章   乔季同听到这个声音,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即便被机器传导得失了真,他也记得这个声音。丁凯复的声音。黎建鸣明显也听出来了,打了双闪,靠边停了车。   看来张成不是办事不利这么简单,是把他给卖了!   “敢跟我玩儿黑的。是不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黎建鸣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随意些:“去你妈的,少威胁我。”   “有种。给脸不要,你们家往后都别想安生。”   “你想干什么?!”   “听说你家要添口人,大喜事啊。我打算去随份礼。”   “艹你妈丁凯复!你敢动我姐我他妈杀了你!”   这时候就听到背景音里传出了另一个人的怒吼。但有气无力,模模糊糊。   乔季同立刻弹起来:“余哥!余哥!!”   对面也响起了回应:“季同!”   然而话音未落,电话就被切断了。黎建鸣再回播,就是对方电话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妈的!”黎建鸣狠狠一砸方向盘。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实在是太嫩了。跟丁凯复比,他太嫩了。   怎么办,这事要跟黎英睿说吗?怎么说?丁凯复会使出什么手段对付他家?还有他姐,这都快生了,因为他的失误,被个拿枪的疯狗给惦记上了!   黎建鸣觉得脑子乱哄哄的,无助又憋气。   乔季同也懵了,喃喃地问道:“建鸣,怎么办?”   “我他妈上哪儿知道!!”黎建鸣正在气头上,连带着对乔季同也迁怒起来,“要是我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跟你扯的着些破事!艹!”   “···对不起。”乔季同想抱抱他,手伸到半空中又停下了,“这事你不要管了···”   “我稀罕管?”黎建鸣趴在方向盘上闷声道,“我不管你怎么办?自己冲上去堵枪眼?”   “你的家人更重要。建鸣,家人是你的后盾,而你做事也要对家人负责。”   “那你呢?”黎建鸣抬眼看他,眼眶通红,“谁为你负责?谁做你的后盾?还有你余主子。你们俩都孤家寡人的,万一哪天死哪儿了,都他妈没人知道。”   乔季同怔住了。   谁为你负责。谁做你的后盾。   从来没人问过自己。行走世间,他就是一个薄片。前面空荡荡,身后也空荡荡,走哪儿算哪儿。他从没想要过后盾,无论多苦多难,都没想过。   而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大男孩,竟然愿意去做自己的后盾。用这般凶狠愤怒的模样,说这般可爱善良的话语。这让他的心都化成了水,简直要流出泪来。   “傻小子。”乔季同温柔一笑,顺毛似的摸他的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黎建鸣看着他,抓住他的手使劲儿往心口揣。哼哼唧唧地道歉:“我刚才着急了。火气不是冲你。”   “嗯。我知道。”   “你还打算为你那个余主子做什么?”   “我大概还是会和丁凯复谈谈。”   “谈个屁!你不准去!”   乔季同垂眸思考片刻,答应道:“好。我不去。这件事慢慢想吧,左右丁凯复不可能拘着余哥一辈子。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别瞒着,多小心些总没错。”   丁凯复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一把掐住余远洲的下巴,浑身笼罩着暴戾的气息。   “你魅力挺大啊?那小白脸为你都傍上大款了。”   余远洲直视着他,艰难地从牙缝里往外挤狠话:“你要是动了他们,就永远别在我旁边闭眼。我一定会找机会杀了你。”   “杀我?”丁凯复一推他肩膀,把他推到床上,翻身覆了上去,“天天在我身下发浪的人,怎么舍得杀我?”   余远洲绝望地闭上眼。他一寸一寸往床边滑落,直要坠下去,坠到无尽深渊里去。   为什么会是自己。   他真得很想问问丁凯复,为什么就看上了自己。但他更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份劫难。   他要承受不住了。这份耻辱,这份无望。   想他刚研究生毕业,意气风发地进了国企,成了高级工程师。本以为辉煌的未来即将在他面前展开,可没想到阴差阳错遇到了丁凯复。   他的一眼万年,却是他的阿鼻地狱。   他已经二十七了。正是事业的重要时期,不仅被迫去做了个什么糟心助理,居然还被一个男人给···   丁凯复要拘他多久,要玩到什么时候,腻了以后会不会杀了自己。   乔季同会不会被自己牵连。本以为自己能耐了,能帮衬上他,却不想反而变成了他的牵挂,他的拖累。   头脑昏昏沉沉的,余远洲把脸埋进被褥,手指抠进床单。   “来,叫两声好听的。”   余远洲咬着牙不肯吭声。   丁凯复不满他的沉默,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狠声道:“叫!”   余远洲睁开眼睛直瞪瞪地看向他,用尽全身力气呸了一声:“…你不得…好死。”   丁凯复咧嘴一笑。   余远洲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向上绷紧,像是张将断的弓。   余远洲一遍遍崩溃,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比起疼痛,生理反应更让他恶心。滚烫的脏灌进他的身体,把他的灵魂烫得满目疮痍。   丁凯复发泄完,周身的暴戾又消失了。坐在床边抽烟,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余远洲的头发。忽然余远洲激烈颤抖起来。   “疼了?”他偏头看向余远洲的脸。就见他双目灰败,汩汩流着眼泪。颤抖幅度越来越大,牙齿磕哒作响。   丁凯复碾了烟,躺到余远洲身边,把他扣进怀里。   余远洲不挣扎也不反抗,像个木偶似的,只是不停流泪。   丁凯复轻叹一声,换上了温柔的口吻,轻轻拍打余远洲的后背。   “远洲,你乖一些,我愿意给你自由。可你太不老实,我怕放你出去,就再也抓不住你。”   “跟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你想要什么?不管是钱还是权,我都能给你。”   一句一句好似情人的甜言蜜语,听在余远洲耳朵里,却是像是撒旦的低吟。   余远洲动了动嘴唇,颤声道:“别动他们。”   丁凯复沉默了一会儿,妥协道:“好。这次只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说罢又低头去吮吸他脸上的眼泪,亲一口,说一句。   “我这人不缺别的,就缺度量。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这俩兔崽子三番五次触我霉头,我本想让他们见点血。不过看在你刚才把我夹爽了的份上,我愿意手下留情。”   “···你打算做什么。”   “玩个游戏吧。游戏名就叫,「叫你家长来学校」。”丁凯复刚说完,就扶着额头低低笑起来。等他笑够了,又把余远洲的眼镜摘下来架到自己鼻梁上,眯起眼睛打量他:“你不是问我看上你哪儿吗。我今天就告诉你。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劲儿,让我想起我初中时的班主任。那男的也是瘦高个,戴副金边眼镜。他特看不上我。动不动就眼睛一立,指着我说:「丁双烨,叫你家长来学校!」「丁双烨,你真是一颗老鼠屎腥一锅汤。」「丁双烨,你朽木难雕,烂泥扶不上墙。」”丁凯复说着说着,又被自己逗乐,大笑起来。   不是开怀的笑,不是鄙夷的笑,不是苦涩的笑。   而是一个黑沉沉的笑,从破旧的岁月里穿透过来,像是生锈的铁钉划在黑板上。   蓦地,他又止住了笑,俯身凑到余远洲耳边,低声道:“不过是个臭教书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我一看他那自以为是的拽样,就特想把他扒光了摁讲台上,让他那张嘴除了浪叫什么都说不出。”   余远洲偏过头,把耳朵从丁凯复的吐息里拉开:“你要恨他,就去找他。我不是他。”   “找他?”丁凯复把眼镜摘下来,架回余远洲的鼻梁,“我初中的时候他都三十多了,现在都得五十了吧。我还没那么重口味,有兴趣去干一个糟老头子。”   余远洲拍开丁凯复摸上来的手:“跟我没关系。我没亏欠过你。”   丁凯复又是笑:“嗯。你没有。你是倒霉。”   余远洲愣了片刻。   他一直以为,丁凯复是心理变态,是不正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他明白。丁凯复心里明明白白。   他是明白着坏,明白着遭践人,明白着要毁了自己。不存在良心发现,不存在忽然想通,更不存在任何被说服的契机。   余远洲蓦地双手捂住脸,泣血一叹:“丁凯复···你放过我吧。”   丁凯复拿开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放过?不。我要跟你天长地久。”   余远洲闭上了眼睛。眼泪没停,眼珠在眼皮后不住抖动,像是将灭的烛火。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唇边又是蜿蜒出血线。   丁凯复掰开他的嘴,就见口腔里血肉模糊,牙齿泡在血水里。   他脸色一变,对门口的小弟喊道:“叫医生!”   作者有话说:   丁大狗原名丁双烨。   对他故事感兴趣的宝可以来隔壁连载文《疯心难救》~ 第43章   自从乔季同开始上班,黎建鸣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越来越没滋味儿了。没课的时候不是去健身房就是在家学习,连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的心思都没了。声色犬马的地方不愿意去,外面的山珍海味也不香。他就想抱着他白白净净的小乔在家里滚,其他什么都不干。   中午的阳光从落地窗洒下来,黎建鸣躺在沙发上晒脚丫子,单词本离脸越来越近,最后直接盖到了脸上。   正在他迷迷糊糊准备梦会小乔的时候,墙上的电子铃响了。他啧了一声,从茶几上摸到遥控器摁了接听。   “喂。”   “黎先生,有一个姓冯的先生找您。”   “冯?”黎建鸣眼睛都懒得睁,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儿姓冯的。没有重要的人。   “不认识。撵走。”   手刚放下,铃声又响了。黎建鸣心里有点火气,语气不善:“都说了撵走!”   “黎先生,不好意思,他说是乔先生的父亲。户主登记系统有录乔先生的名字,所以您看···”   黎建鸣反应了一会儿,从沙发上骨碌起来,冷声道:“放他进来。”   黎建鸣把单词本往旁边一扔,从茶几下扯出一张塑料布,铺到沙发放脚的地方。随后起身去穿了条裤子,对镜子抓了抓头发,摆出一副别人欠他八百吊钱的丧脸。表情刚做好,门铃响了。   这不是黎建鸣第一次见到冯康,上一次是春节从乔季同的视频连线里看到的。   但黎建鸣并不记得冯康长什么样。他完全没有兴趣,自然也就完全不记得。此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男人,脸更加皱巴了。   别说及格线,就放到视线里都让他闹心。   市井,发福,秃顶。衬衫塞进裤腰,硬邦邦的大肚子卡在同样硬邦邦的皮带上。   冯康的眼珠子在黎建鸣身上滚了一圈,脸上堆了油腻的假笑:“黎先生是吧。我是季同他爸。”   黎建鸣冷哼一声:“小乔他爹死多少年了,你哪儿冒出来的?”   “哎,他亲爸是没了,我把他养大的,就也算他爸。”   黎建鸣无语地从鼻子里喷了声气儿,转头自顾自进了屋。冯康跟在他后面,刚想落座,黎建鸣用下巴点了点那块塑料布:“你坐那儿。”   冯康脸色明显不好看了,僵着脸点头哈腰地坐下了。   黎建鸣往沙发上一靠,撩着眼皮看他,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冯康打量了一圈房间:“这小别墅挺漂亮啊。”   黎建鸣皱了皱眉毛,没搭腔。   “我们家季同,没给您添麻烦吧。”   黎建鸣不耐烦听他在这里放虚屁,长腿一叠:“别跟我扯犊子。有话直说。”   冯康装作为难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声:“黎先生啊,那我就直说了。您跟我们家季同,是什么关系?”   黎建鸣眉毛一挑:“跟你有什么关系?”   冯康接着道:“季同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也是我辛辛苦苦给拉扯大的。他亲爸妈没得早,我不能对不起我弟弟两口子。”   冯康进来没两分钟,已经让黎建鸣膈应得像嚼了个癞蛤蟆。   一会儿说自己是乔季同爸爸,一会儿又说对不起弟弟。明明是个外人,可怎么三言两语的,这些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就都成了他的至亲至爱?   黎建鸣不傻,莫说年三十那晚听到的对话,就算没听到,他也能估摸出乔季同过去的日子。   初中毕业混社会,洗澡都用冷水冲,吃饭不盛第二碗,就连发烧烧迷糊的时候,嘴里嘟囔的都是「别生气,这就起」。   不是所有的养育之恩,都能称之为恩。至少黎建鸣认为,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没资格摆家长的派头。   冯康还在那里一唱三叹,自顾自地演独角戏,黎建鸣却已经气得腮帮子直抽抽,恨不得抄起什么玩意扔过去。他看着冯康的嘴巴像个喷粪的井盖子似的一张一合,眼神里逐渐酝酿起风暴。   “季同这孩子,他不是同性恋。以前有过女朋友,以后是要结婚生子的。”   “您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那也不能威胁人呀。我是不知道季同有什么把柄落您这儿,但我不能不管这孩子。”   眼见冯康越说越离谱,黎建鸣终于忍无可忍,暴喝一声:“放你妈的屁!”他往前探出一半身子,漆黑的眼珠子凶得像两颗飞射的子弹。   “老傻B我告诉你,小乔是我的人,以后都由我罩着。你以前没管过他,以后也管不着!”   “哎呦!”冯康拔高声调,哭丧似的喊,“我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就白让人给糟蹋喽!可怜呐,我这命就···”   黎建鸣何时见过这等无赖。动手吧,不值当。对骂吧,掉价儿。既不表明来意,又不肯走人,就在这里磨叽。说的每句话又都像是发臭的黏液,一层层往人身上糊。   黎建鸣左手握右手,不让拳头自己出去。压着火气沉声问道:“不是,你到底是要干啥?”   冯康听到这话,滔滔不绝的嘴忽然卡壳了。他磕巴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来领季同回家···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真他妈有病。”黎建鸣食指点着冯康,“连小乔几点上班都不知道,你领个屁!趁我还没削你,麻溜儿滚。”   冯康却不住口,反而做出饱受欺负的样子,装腔拿调地叫起来:“你就是把他藏起来了!今天我要见不到人,我就报警,找你家长,去你学校,告你拐带我家孩子做同性恋···”   叨逼叨。叨逼叨。真JB烦!   黎建鸣的暴躁彻底压不住了,抬腿猛踹了冯康一脚:“别BB了!”   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冯康膝盖上,把他踹得一下子消了音,抱着膝盖哆嗦了半天。   黎建鸣看冯康疼得脑门发紫,喉咙眼里那股气才稍微顺畅点。暗自盘算着,反正一脚都踢了,也不差那两脚三脚,索性就揍个够本算了。   冯康疼过劲儿了,又高声喊了起来:“你还敢打人!有钱了不起!有钱可以没有王法!”   黎建鸣站起身,大脚踩到冯康的脸边,歪着嘴挑衅:“哎对。就打你,就有钱,就没王法。怎么着?”   黎建鸣人高马大,俯视人的时候有一股很强的压迫感。砍袖背心下的手臂隆起清晰的肌肉线条,捏紧的拳头像个大号的八角锤。再加上那戏虐打量的神态,大有准备揍够本的架势。   冯康顺着额头往下淌冷汗,不安地清了清嗓子:“···你这小少爷不讲理。我不跟你说了。”   黎建鸣虽然好斗,但从来不跟孬种计较。此刻见冯康害怕,也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把腿撤回来指了指大门:“滚吧。再敢来削死你。”   冯康几乎是狼狈地踉跄出了门。黎建鸣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心里泛起异样。奇怪。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要钱的?最后也没提。可不是要钱,又是要什么?   这时候手机的闹钟响了。下午一点。他转头就把这茬抛到脑后,准备去接乔季同下班。至于冯康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不愿意多费心思,更是懒得去费心思。   以至于三天后他接到黎英睿的电话时,并没有多想。   那是一个阴天的中午,积雨云压得很低。黎建鸣刚吃饱喝足,坐在沙发上寻思下午的大课要不要逃,电话响了。   “喂,大哥。”   “你现在能回来吗。你姐情况不太好。”   黎建鸣一个激灵从沙发滚起来:“我姐怎么了?!”   “没有生命危险。先回来吧,你姐想见你。”   “这就回去。”黎建鸣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大裤衩就往外跑。   乔季同听到动静,从厨房跑了出来:“怎么了?”   “我姐出事了,我得回趟家。”   乔季同追到门口,本想多问两句,又怕惹黎建鸣担心,只好道:“快下雨了,上高速别开太快。”   等黎建鸣把车开出车库,乔季同仍旧站在门口。穿着蓝底白条的牛仔布围裙,一脸凝重的担忧。   黎建鸣心底没由来得有些酸软,放下车窗说道:“那边没事的话会尽早回来。别趁你男人不在出去乱搞啊。”   乔季同本来担心得不得了,听到这话又被他气笑:“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黎建鸣见他笑,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关上车窗走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乔季同笑。   而乔季同也没想到,他和黎建鸣的缘分,竟然会在此刻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前方开虐。请坐稳扶好。 第44章   乔季同趁着去上洗手间的功夫,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黎建鸣的消息。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的那句我到了。   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乔季同担心得心里长草。之前那个丁凯复的电话就像是悬在脑袋上的炸药,他真怕因为这件事情连累黎建鸣的亲人。   惴惴不安地回到家,发现门口停着一辆米白色的宾利。   一个瘦高的男人推开车门,无声地看着他。   浆得笔挺的衬衫领,板正的灰西裤。浓眉斜飞,不怒自威。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燥热的阳光罩着,乔季同忽然觉得手脚发寒。他刷了指纹,进了屋子,局促地对身后的黎英睿招呼:“您请坐,我去泡茶。”   “不用了。”黎英睿快速冰冷地说,“你不是这里的主人,也没有资格招待我。我只有三十分钟,刚才等你已经花费了十分钟。”   乔季同愣了一愣,讷讷地说了句好。   黎英睿坐到沙发主位,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扔到乔季同面前:“冯康是你什么人?”   乔季同听到这名字,心神一震:“他是我大姑父。”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还有一段证明你和鸣鸣关系的录音。说鸣鸣自己烂就算了 ,还拐带他家正常孩子做同性恋,找我要50万的赔偿款。”   乔季同脑子轰的一声。   他颤着手拿起桌面上的牛皮纸袋。在把东西倒出来,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那是一组照片。都是黎建鸣的照片,却又都不止是他。有在gay吧门口竖中指的抓拍,有他抱着人在卡座里亲吻的偷拍,有他和男人进房间的监控截图,还有一组自拍。乔季同拿起其中一张自拍。   背景是这个别墅的次卧,黎建鸣光着膀子倚在床头看手机。苹果也没穿衣服,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对着镜头甜蜜蜜地比了一个耶。   乔季同知道黎建鸣风流,但知道和看到,不是一回事。   如今这些东西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让他兜头彻腮都火辣辣的。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这些东西,竟然被冯康拿来作为勒索黎家的筹码。   冯康哪里来的照片?他怎么可能有这些照片。背后是谁。是丁凯复吗?   乔季同放下手里那张照片,抬头哑着嗓子问:“您给他钱了吗?”   黎英睿冷笑一声:“那你以为这些东西怎么在我手上?”   乔季同沉默了。脸上红白交替,神色不定。   半晌,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黎英睿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   “黎先生,我真心喜欢建鸣。和他在一起完全出于自愿,绝不存在任何胁迫或者拐带。这笔勒索款,我会去向冯康讨。若是讨不到,我会负起责任还。至于冯康对建鸣,您以及黎家所有人的伤害,我万分抱歉。”   黎英睿上下打量了一下乔季同。单薄的身板绷得很直,就连鞠躬,都是笔直的。再看他身上的行头。衣服,裤子,手表,满身全是便宜货。   黎英睿觉得违和,眼神锋利起来。眼前这个人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寒酸,却不落魄。没受过高等教育,措辞却简明精确。难堪得满脸通红,却还能语气平稳,逻辑清晰。   这不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人。看不穿等同于危险。而他那个小弟太单纯,万不能和这种城府极深的穷人牵扯。   打定主意后他的语气更加强势:“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你也不要再见鸣鸣了。”   乔季同抬起脸看向黎英睿:“为什么。”   “还为什么。”黎英睿怒极反笑,“你当同性恋是什么能宣扬的好事情?黎家的脸面都被丢干净了。”   乔季同站直身体,坚定道:“黎先生。性向和脸面没有关系。”   “鸣鸣要是别人的弟弟,别说喜欢男人,就算是人妖,都跟我没关系。但他姓黎。总而言之,我不会同意。”黎英睿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照片,“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一定要和男人好,也不能是跟你。带着这么一帮穷凶极恶的亲戚,我们黎家不敢要。你也别妄想飞上枝头了,那五十万,不用你还,就当我买了个清净。”   “给你三天,搬出去。这房子我会出售,你以后也不用来碰运气。”   黎英睿看了眼表,拿起桌上的档案袋往门口大步走去。临出门前,又回头剜了他一眼:“希望你好自为之。”   门关上了。   乔季同垂手立在阳光里,腮颊晒得滚烫。黎英睿的嘲讽还回荡在屋子里,一句一句,万箭攒心。   他以为早有准备,没想到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黎建鸣风流史的票据。黎英睿冰冷鄙夷的话语。丁凯复阴鸷的警告。余远洲绝望的怒吼。冯康勒索去的五十万块。   一层又一层地压下来,直要把他脊背压断。   他急急地喘息了两声,打了个摆子,重重跌倒在地。   地板被晒得滚烫,眼泪却是冰凉的。他就这样面朝下直挺挺地趴着,直到房间里黑透了,才晃晃悠悠坐起来。靠在沙发的扶手上仰头呆了一会儿。   钟表上的时针划过夜晚的八点半。   他拄着膝盖站起身,拎起沙发旁边的帆布包挎到肩上,拧开门走了。   乔季同从窗口接过车票,坐上连夜的大巴。车上的座位空着一半,车厢里寂静一片。从这里到老家的小镇要跑十来个小时,明天下午才能到。他放倒椅背,却没有丝毫睡意。   夜晚的高速公路漆黑一片,只能听到丝丝细雨拍打玻璃的声音。从淡蓝色的硬窗帘缝隙里,乔季同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就这么无声地跟自己对视,交谈,甚至是争吵。   可无论理智怎么分析,他的心却一句劝也不肯听,只是不停地呼唤着一个人名。   这个人给他温暖,给他快乐,给他的世界镀上一层绚烂的光影。 第45章   乔季同站在乔琴家的楼下,仰头往上望了望。时隔八年,这里比记忆中更老旧,更破败。6层高的老房子,一排排地杵在昏昏暮色里,像是陈年的火柴盒子。   乔季同深呼吸了一口气,迈进了楼洞。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自行车,拖把,纸壳箱,腌咸菜的缸。也分不清是谁家的,破烂糟糟地堆了一地。走到四楼,乔季同又是望着那扇铁门很久。   门两侧贴着粘金粉的红春联:丁财兴旺平安宅,好年好景富贵家。中央的福被扣了个洞,露出猫眼。   乔季同此刻看着这幅对联,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头发腥。好一个丁财兴旺,好一个富贵人家。靠卖他兴旺,靠勒索富贵!   他压住心头喷薄而出的愤怒,敲响了门。   门后响起了脚步声,是乔琴的声音。“谁呀?”   乔季同往旁边错开一步,沉声道:“快递。”   乔琴不疑有他,开了门,在看到乔季同的一刹那,作势就要关门。乔季同早有预料似的,一把扒住了。   他手劲不小,这一下不但没让乔琴把门关上,反而把门拉得更开。他另一只手把乔琴往后一推,鞋都没脱就迈了进来,大步往屋里走。   冯康正在吃饭,看到乔季同气势汹汹地进来,也愣住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嗤笑道:“呦呵,二椅子来了?”   乔季同在厨房门口站定:“钱还回去。”   冯康拿筷子尖指着乔季同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吆五喝六?”   乔季同的声音又低了一个度:“你这是敲诈勒索。想坐牢吗?!”   “我呸!”冯康把筷子往乔季同身上一扔,“那你去告我啊?你卖屁股的钱我不嫌脏就算给你脸!你以为我怕啊?我手里还有备份儿呢,你今天去告,我明天就他妈印个一千张去那小子学校扬!”   乔季同定定地看着冯康,眼白上爬满鲜红的蛛网。   “你敢。”   “不敢?我告诉你,别说他们家这么有钱那么有钱,这东西放我手里,就都得给我点头哈腰!麻痹的二椅子假娘们,狗艹出来的烂玩意....”   这污言秽语,气得乔季同浑身直抖。他暴怒而起,上去对着冯康的脸猛挥了一拳。冯康没想到乔季同会动手,直接被打翻在地,脑袋磕到桌角,半天都没爬起来。   乔琴惊呼一声,上来拉乔季同。乔季同使劲甩肩膀要把她挣开。趁着乔季同和乔琴撕扯的功夫,冯康爬了起来。从桌上抄起装扇贝的瓷盘子,冲着乔季同掷了过去。   乔季同往旁一躲,盘子摔碎在底,瓷片混着贝壳四下飞溅。冯康又回头端起装汤的大瓷碗,兜头盖脸地往乔季同脑袋上罩。乔季同被乔琴拉扯着,没完全躲得开,被热汤泼了一身,狼狈不堪。他气得一把攮开乔琴:“滚开!!”   乔琴顺势坐倒在地,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哎呦!!季同你不能这样啊,这没良心啊,你爸妈没了,是大姑把你领回来的啊!”   没良心。   乔季同,你没良心。白眼狼。搅灾星。红眼病。   过往的辱骂顺着回忆一股脑涌出来,震荡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看了看在地上耍赖的乔琴,又看向在对面发疯的冯康。脑子里晃过黎英睿的那句话:带着一帮穷凶极恶的亲戚,我们黎家不敢要。   他忽然觉得无比愤恨,简直到了想杀人的地步。多年堆叠起来的委屈和恨意,都在这一刻爆发。   是。他是在这个家长大的,他感激他们收留自己。但他自认这份恩情早已还清。   他没追究房款,自愿辍学,供冯旭尧大学生活费,甚至拿钱给乔琴看病。   可这居然还不够,如今还做出如此下作的事让他承担。   这所谓的养育之恩,难道要他背一辈子吗?   他能有多坚强,他又没比别人多出来个心脏!   他不想背了,再也不想背了!   倏忽之间,乔季同想通了一件事。   这世界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对你高抬贵手。比如因为出身,因为权利,因为金钱,因为美貌,因为黑心肠,因为拳头硬,因为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但绝对不会因为你是个好人。   那索性就去做恶人吧。去做这世上最穷凶极恶的人。   他扫开脚边的碎瓷片,目眦欲裂地看着冯康:“留底交出来。否则今天,咱俩死一个。”   冯康愣了愣。随后抄起桌面上的水果刀,刀尖对着乔季同,高声吼道:“小B崽子,我今天不给你捅俩窟窿算你能耐!”   乔季同枪都看过,刀已经不能让他害怕。更何况羞愤和怨恨,早已杀死了他。   他用食指点自己的胸口,脸上滚着冰冷的眼泪:“来吧。冲这儿捅。我知道你早想杀了我。从没拿到拆迁款那一天开始,你就恨不得杀了我。我六岁开始擦地洗碗,没夹过一口肉菜,没吃过一顿饱饭。我没有房间没有床,铺盖打在厨房的瓷砖地上。我为着能上学,咬牙熬了十年。”乔季同双手食指交叉,在心脏的前面比划出一个颤抖的叉。   “你们揍我骂我使唤我,我一次也没反抗过。我不是孬,我只是想上学,太想了。”   乔季同说着说着,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他不再放任自己回忆过去,把眼神从虚空里拽回来,重新落到冯康的脸上,“冯康,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诉你吧。我恶心你,恶心乔琴,恶心冯旭尧。我真恨不得你们全家出门都被车撞死。”   这句诅咒一脱口,乔季同觉得心都轻落了,畅快地笑了起来。   冯康嗷唠了一嗓子,拿刀对着乔季同就捅过来了。   乔季同一手握住冯康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攥住了冯康的小臂。冯康奋力地扭动起来,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胖得能装得下两个乔季同,有体重的优势。   乔季同用尽全身力气,眼看就要压制不住,索性松手的同时后撤一步,一脚踹在冯康左膝盖上。   冯康这块膝盖前两天被黎建鸣踹成半月板撕裂还没好,今天又被乔季同补了一脚。   两伤一叠,他疼的一个趔趄就要往地上跪。   乔季同看准机会对着他的肩膀又是一脚,冯康迎面倒地,水果刀脱了手。乔季同上前一步,一脚把水果刀踢远,垂眼看他:“还来吗。”   但是冯康没有回答,只是直瞪瞪地看着他,浑身抽了抽。紧接着口鼻涌出鲜血,后脑也渗出了血。   乔季同慌了手脚,蹲下去扶他。刚抬起他的头,就见地上躺着一大片碎瓷。汤碗底连着一个冲天的尖子,粘着红黄的粘液。   猝然之间,一声凄厉尖叫划破沉沉的暮色。 第46章   黎建鸣猛地从床上惊醒。没有窗户的房间,不知白天黑夜。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半。他从床上起身,搓了搓鼻梁,去隔间冲了个澡。   被关了三天,就算他爸不心软,他姐也该心疼了。估计今天或者明天,就能放他出去。   至于那些照片,绝对是丁凯复指使的。不过也难为他了,收集这么大一堆。黎建鸣站在淋浴器下抹了把脸,嗤笑一声。   真当自己小孩儿了,能被这么两张连艳照都算不上的东西给吓唬住。   黎建鸣从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向,在这个圈子里也帅得出名。他没对家里出柜,但也不是没想过被发现这一天。原来他无所谓被发现,后来和乔季同处上了,又开始左右顾虑,想着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之前先瞒着。可瞒着有瞒着的苦楚,总觉得像是不能给小乔一个名分,对不起他。这回一下子炸开了,他反倒觉得轻松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家里说什么,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他就是喜欢男人,就是想跟乔季同好。停他的卡,收他的车,怎么的都行,什么惩罚他都没有怨言。   这么想着,心情倒是舒畅了。甚至在黎英睿开门进来,他还能笑着招呼一声哥。   黎英睿坐到床边,看他在隔间里一边哼歌一边抓头发,叹了口气。   “爸还没出院,你姐气得脸都肿了。你还有闲心搁这儿美。”   听到父亲和大姐,黎建鸣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耷拉着头过来坐到黎英睿旁边:“还没消气?”   “还消气,都恨不得冲上来削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犯浑呢?”   黎建鸣闷声道:“这跟犯浑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就…哎!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是跟女孩儿,顶多说你不学无术,拈花惹草。可都是跟…这说出去多难听!爸都多大岁数了,你是想气死他?啊?”   黎建鸣抿了抿嘴,没吱声。   黎英睿看了黎建鸣一会儿,平复了下情绪,缓声道:“哥这些年在外面,什么人没见过。你要真是这毛病,就算是把你嘴巴子扇歪,也扳不过来。”   黎建鸣闻言抬起头看向黎英睿,眼睛闪出光亮:“哥…”   “可你也不能这么高调地胡搞。”黎英睿叹了口气,“名声这个东西,它干净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什么,等它不干净了,你就得在这上栽跟头。今天那个无赖用这几张照片,就能讹索五十万。那明天呢?是不是又会有个流氓拿录像来要一百万?就算你以后不接爸的公司,你就不长大,不工作,不回D城了吗?等你三十来岁在社会上打拼的时候,人家都在背地里传你到处和男人胡搞,那谁愿意和你有金钱和信任关系上的往来?”   黎建鸣点头:“我知道。哥。我再也不那样了。从今往后,我只认小乔一个人。”   黎英睿皱起眉毛,强势地回绝道:“不行。”   黎建鸣瞪着眼睛:“为什么?!”   “别说他是个男的,就算是个女孩儿,来这么一下都膈应人。”   “这不关小乔的事。”黎建鸣急切地为乔季同辩解,“他在我身边半年,什么都没开口要过。我骨折他辞职照顾我,给他加钱都没収。我俩好了以后他回去上班,彻底连工资都不要了。小乔绝对干不出这种事,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黎建鸣!”黎英睿站起身,忽然间疾言厉色起来,“你二十了!还要天真到什么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小子看着心眼就比你多十倍!他为什么辞掉工作照顾你?他不要你钱,那是因为他图你更大的好处!”   黎建鸣也跟着站起身,气呼呼地吼道:“不准你这么说!你知道他什么!”   “我不用知道他什么!”黎英睿一甩手,把黎建鸣挥开,“那个条件还能让你跟中魔似的,就足够我知道了!看来你还是没有反省,再多呆几天吧!”   “哥!”黎建鸣跑到门口堵着门,不让黎英睿走,“我这辈子的真心都给他了,我就认他。就算你关我一年,我也是一个回答。”   黎英睿望着他,眼神里有失望也有恼火。半晌,他笑了一声。伸出手缓缓地,有力地推开了黎建鸣。   “还这辈子。哼。钱都没挣过的臭小子还真敢说。那我这回就让你看清,清楚到你死心。”黎英睿的手重新压上门把,又说道:“顺带一提。你托我朝丁家要的那个人,昨天自杀了。”   黎建鸣反应了一会儿,拽住黎英睿的衣摆:“余远洲自杀了?怎么自杀的?”   “用玻璃割腕。”   “什么···”黎建鸣怔怔地望着他,“小乔知道吗···这事儿小乔知道吗?!”   “知不知道又怎么样。”   “我要回去!”黎建鸣扒拉开黎英睿,拔腿就往外跑。   黎英睿被他扒拉地一个趔趄坐地上,还没等爬起来就对楼梯口大喊:“老郑!别让他跑了!”   黎建鸣跑到楼梯口,刚想去把老郑扑倒,就见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人影站在楼下,红着眼睛看他。   黎建鸣的腿一下子就卸了力气。   “姐···”   黎巧怡刚生完孩子,眼睛肿得像两个桃,面色惨白如纸。她扶着楼梯扶手,抬头哽咽着对黎建鸣道:“你再往下迈一步,往后就不用叫我姐了。”   黎建鸣急得直摇头:“姐,你别这样,我得回去一趟,我不能让小乔一个人···”   黎巧怡打断他:“那个男人,比亲姐还重要吗。”   “这不是一回事!”   黎巧怡张开双臂挡在楼梯口:“你要出去,就把姐推开吧。你知道姐拦不住你。”   黎建鸣看着黎巧怡,脸上浮现万分痛苦的神色。   “姐,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姐。”   黎建鸣缓慢地往后退,忽然扭头向着走廊尽头跑去。   黎英睿刚从屋子里踉跄出来,就见一个黑影子从走廊尽头的窗户蹿了出去。 第47章   黎英睿没想过自己会再来找乔季同。更没想到,自己会来看守所找他。   乔季同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外面罩着象征重刑犯的黄马甲。头发剃了,包着纱布。额角带着黑紫的淤青,右眼眼白里充着通红的血块。脸色倒是没有很差,不过感觉周身的气质变了。五官寡淡得模糊,像是笼着一层雾,让人更加看不清楚。   他走到会面的玻璃前,对黎英睿微微点了个头。坐下后拿起听筒,缓缓贴到了耳朵上。这时黎英睿注意到,他拿着听筒的手背上有一条骇人的伤口,血痂狰狞地凸着,一路延伸到袖口里。   黎英睿打量着他,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正愣神着,就听到沉静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黎先生。”   黎英睿回过神,清了清嗓子。   “乔先生。我今天来找你,有三件事。”   “嗯。您请讲。”   “第一件事。是我对你的道歉。我已经相信你对于冯康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我为之前的激烈言辞向你致歉。”   “第二件事。是我对你的请求。我希望你能亲口和我弟弟说分手。他为了见你从三楼跳下去,断了两根肋骨。就算为了他的身体健康和未来着想,我恳请你离开他身边。”   “第三件事。是我对你的补偿和交换。补偿,是我会为你找顶尖的律师辩护。交换,是有关你一直想要救出的余远洲。他两周前在丁家自杀未遂,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被诊断为重度抑郁,若不进行治疗更换环境,随时有可能再度自杀。我在美国的一家重机制造公司有注资,可以安排他出国工作,也会为他安排心理咨询。你觉得如何。”   乔季同安静地听着黎英睿的话,时不时点头给予回应。等到黎英睿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就都按照您说的办吧。余哥的事劳您费心了,请您务必对他保密我的现状。这份恩情,我永生不忘。”   黎英睿皱了皱眉毛:“就这些?你不问问我弟弟的情况?”   乔季同不再看他,垂下了头。大概静默了半分钟,就见他嘴唇微微地动了几动,听筒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一阵行将消散的风。   “您会照顾好他的。 ”   黎英睿沉默片刻,声音再度恢复了冰冷:“那就这样。我近期会安排你和他通话。他不知道这起案子,你也不要提。”   乔季同仍旧没有抬头:“嗯。您放心。”   黎英睿嘭的一声撂下听筒,起身走了。   乔季同这才抬起头,两眼望着那个和黎建鸣有几分相似的背影远去。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合上的门扉在地面打出一道浓黑的影。   心变成了硕大的铅石,绑着他单薄的躯体,一点点地往下坠,往灰暗恐怖的未来里坠。   乔季同缓缓放下了听筒。拄着台面站起身,跟着管教往回走。在迈进牢房之前,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没有摸到一滴眼泪。   ——   黎建鸣靠着两根肋骨拿回了手机。却再也拨不通乔季同的号码。他托丁双彬去找,但哪儿也找不到。连续找了一个月,只有一条不算进展的消息:黎英睿去了余远洲所在的医院。   先是和丁凯复谈了一个小时,又进病房和余远洲聊了一个小时。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在这次谈话后,丁凯复日益阴沉,而余远洲的的状态有所好转。   黎建鸣放下手机,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   乔季同失踪的第三十天。想他。疯狂地想他。想得心口闷疼,又是担心地整夜睡不着觉。   他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家里没有人影,酒店无故旷工,老家人去楼空,甚至连余远洲性命垂危时,他都未曾探望过一回。   门开了。黎建鸣一动都没有动。直到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饭怎么没动?不好吃?”   黎建鸣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   黎巧怡替他捋了下头发,好声好气地哄道:“再吃点吧。”   “姐。”黎建鸣的声音有点哽咽,“大哥什么都不肯说。你知道小乔在哪里吗?”   “不知道。”黎巧怡拿筷子拨了拨几乎没动的饭菜,“爸说让你提前半年去东京。老郑和小雪跟你一起。八月出发,学校手续已经办好了。”   “我不去!”黎建鸣放下手臂,气鼓鼓地看着黎巧怡,“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去找小乔!”   黎巧怡听到这话,摔了拨菜的筷子,回手扇了黎建鸣一个嘴巴子,直把他脸扇歪过去。   “你差不多行了!”黎巧怡骂道,“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灌成了这虎B样!从三楼往下跳啊,你是自己不要命还是想要我们的命?你知道爸为什么不来看你?是我和你哥拦着,怕你被他打死!鸣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觉得这样对得起家里吗?我闺女刚出生,我这个当妈的放着不管来照看你,你哥为了你的事瘦得眼睛都凹了,你看不着吗?你眼里怎么就你自己!!”   黎建鸣维持着被打偏头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一句话也没有说。   脸上浮出鲜红的巴掌印,明晃晃的。   黎巧怡站在床边片刻,又伸手要去摸黎建鸣脸上凸起的肉垄。黎建鸣挥手拍开了她,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安静的病房。   黎巧怡看了他半晌,蓦地捂着脸痛哭起来。   黎建鸣倔强地不肯看她。他知道自己自私,混蛋。但他没办法放下小乔不管。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为难。   一边是家人。一边是爱人。怎么可能分得出来孰轻孰重。可却硬逼着他选,逼得他的心都要被撕裂成两半。   “···是你打的我,你哭什么。”   黎巧怡抽着床边柜上的纸巾:“混小子···我打你···我这心里疼一百倍···”   黎建鸣打断她的抽泣:“姐。我想见大哥。”   “你哥公司最近忙,这两天抽不出空···他说周六来看你。”   “嗯。”   “鸣鸣。”黎巧怡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还有抿得紧紧的薄嘴唇。轻声叹息着问:“你恨哥哥姐姐了吗。”   黎建鸣从枕头上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没有。我只是恨我自己。” 第48章   周六是个雷雨天。   乌云黑沉沉地往下压,狂风吹得树枝狂乱地摇摆。   黎建鸣正站在窗边发呆,黎英睿进来了。放下皮包,脱下西装外套。   “别看了,这里是十三层。”   黎建鸣从窗边转过身,湿润着眼睛,像是只无助的狗崽。   “大哥。算我求你。”   黎英睿自然知道他指什么,坐到床边的椅子里:“来吧。”   黎建鸣听到黎英睿松口,忙不迭地走过来坐到他对面。   “乔季同十一点的时候会给你打个电话。”   只是这一句话,黎建鸣的脸就肉眼可见地亮起来,耳朵立着,尾巴在身后唰唰地甩。   “在那之前,哥有些话要和你讲。”   “小乔现在哪儿?他不接我电话,你是不是找他谈过了?你为什么去找余远洲?他怎么没去医院看?对了,你跟他说我住院了吗?”   黎英睿被这连珠炮炸得头晕,抬起手隔空推了推:“你说还是我说。”   “你说。快点说。”   “他不在D城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黎建鸣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僵在嘴唇上。   “什么···约定?”   “他和我说,如果我能帮助余远洲离开丁凯复,他愿意和你分手。”   黎建鸣怔了一下,眼神冰冷下来:“你用了什么手段。”   黎英睿面容沉静地瞥了黎建鸣一眼。随后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夹,放到病床上。   “我没有用任何手段。我只是帮了他。余远洲的精神状态很差,必须立刻换个环境。丁凯复那边我也谈过了,勉强达成了一些共识,让他放了人。工作签证昨天刚下来,就在这里。不过只有两年。两年后的事情,我也保证不了。有关这一点,乔季同和余远洲都表示接受。而作为交换,乔季同答应和你分开,老死不相往来。”   一道亮白的闪电劈下来,晃得黎建鸣脸色惨白。   「答应和你分开,老死不相往来。」   黎建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好像那道闪电直接劈到了他身上,连带着把他的心脏都给劈停了。   黎英睿手掌盖在膝盖上,口气淡淡的,好似在谈论一桩生意。   有关这桩生意,黎英睿,乔季同,余远洲,丁凯复四人分别坐在谈判桌的两侧,共同探讨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他们拿着各自的筹码,划分着各自的好处,最后在文件上签字画押,合同生效。   而他黎建鸣并没有资格出现在谈判桌上。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后,才堪堪收到了一封通知的邮件。   黎建鸣恍惚地摇头:“他不可能跟我分手。他喜欢我。”   “一会儿你自己问他吧。”黎英睿继续道,“你上次说我错怪乔季同,对此我也有所反思,私下做了一些调查。他在同事之间风评不错,没有任何信用问题。我也相信冯康做的事情他并不知情,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向本人致歉。另外关于他和余远洲的关系,我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乔季同学生时代因为家庭问题遭受过孤立,余远洲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相处得比一些亲兄弟都要好。我听丁双彬说,他是在余远洲出事以后才和你交往的,我想这背后有些事情,是需要你自己想明白的。”   “想明白什么?”黎建鸣呆望着黎英睿,讷讷地问,“你想我想明白什么。”   黎英睿直视着他,眉目间是无奈的疼惜。   “想明白你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什么角色。   他不相信,大脑却自顾自地回忆。他们什么时候确立的关系,在此之前乔季同对他是什么态度。在书房外偷听他和黎英睿的对话,又装作不经意地透漏给他去找过丁双彬的事情。   天边炸起轰隆隆的闷雷,像是怒吼。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间模糊一片。   手机响了。   嗡嗡地震动着,一寸寸往桌沿滑动。   “不接么?”黎英睿问道。   黎建鸣没有动,觉得浑身都卸了力。   “不敢接?”黎英睿又道,“你怕我说的是真的。”   黎建鸣深深看了黎英睿一眼,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怕。我知道他喜欢我。”说罢抓起手机,用力贴到了脸颊上。   电话接通的一瞬,他忽然有点想流泪。还不待对面应答,就急急地开口道:“媳妇儿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对面响起了一声微不可察的抽气。紧接着是长达十秒的沉默。   “黎先生。”   黎建鸣的面色刹那间变了。这句黎先生,像是兜头浇下来的一桶冰,让他四肢顿时麻木起来。   “你叫我什么。”   “具体情况,我想您的大哥已经和您讲过了。”   “你叫我什么!”黎建鸣冲着手机惊慌地怒吼,“乔季同!你他妈叫我什么!”   对面再度沉默了。   黎建鸣抹了一把脸,尽量放缓语气,声音却颤得厉害:“乔宝,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哥威胁你了?还是因为你看到了那些照片?那都是我以前,我和你在一起以后从来没有过第二个人,以后也不会有,你···”   “没有威胁,也不是因为照片。”乔季同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好似累极,“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谢谢。”   黎建鸣听到这句谢谢,眼圈一下子红了。他委委屈屈地问:“你不要我了?我不是你的灯了?”   “···你是。一直都是。但你的世界,在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什么狗屁!你给我回家!如果你是为了余远洲要跟我分手,我也能给你一样的。我在海外也有人脉,我一样可以帮你,你等我···”   “对不起。”   黎建鸣哭了出来。他像个耍赖的孩子,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抽噎着恳求:“我拿什么能留住你?啊?你图我点什么吧,利用我也行,我不瞎吃醋了,我好好疼你,我挣钱给你开店,开D城最大的酒店···我什么都能给你···别离开我···媳妇儿···呜····我能把你当宝···”   对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摔在地上的闷响。好似远远的还有其他人的说话声,但都被沉重的喘息给掩盖了。   半晌,乔季同再度开口了。声音很轻,是没有用喉咙发声的气音。   “鸣鸣,我只能做···你人生路程上的···一处小风景···不能···做终点···你忘了我···往前走吧···别回头···”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再回拨,就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雨越下越大,钢镚似的拍在玻璃窗上。惊惶惶的闪电,发青发白,把整个房间照得往里凹。越凹越深,变成了一个深深的大坑。黎建鸣狼狈地坐在坑底,任由瓢泼的雨对着他浇下来。   ——   ——   「判决书字号」:D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D刑初字第一千三百四十九号判决书。   「案由」:乔某过失杀人案。   「审级」:一审   「基本案情」:   6月4日18时许,被告人乔某在M县振兴西街幸福小区八栋一单元401,与被害人冯某(男,殁年53岁)发生口角。其间,冯某先行持刀攻击,乔某还击致其倒地,头部与瓷片相撞。冯某于同日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经鉴定,冯某系重度颅脑损伤死亡。   「判决结果」:   D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乔某在因琐事与被害人发生争执并相互殴打时,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造成被害人伤亡的结果。由于疏忽大意,致被害人倒地后因颅脑损伤死亡。鉴于被害人对引发本案存在一定的过错,且被告人乔某有自首情节,予以从轻处罚。依照刑法有关条款之规定,判决被告人乔某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   ——   “前往东京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JL820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四号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作者有话说:   他坠入地狱。他振翅离去。   再见面,已是物是人非。   后半部分时间快进到六年后,两人的人设和性格都会有变(尤其是小乔,尖刺会由向内变为向外)。   黎狗:脸皮➕1   小乔:嘴皮➕1   后面看小乔怼黎狗也挺有意思的昂~ 第49章   六年后。   黎建鸣刚出机场,迎面扑来一股热浪。旁边的助理小刘递给他一个电动的小风扇,他拿过来挂到脖子上,对着衬衫领子里吹:“D城夏天这么热来着?”   “今年是比往年热些的。”   话音未落,一辆白色的添越停到了两人面前。车窗放下来,露出个剃着圆寸的脑袋。是个年轻男人,有当兵的干练利索,也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狂。他推开车门,对黎建鸣招呼了一声二少,然后拎起小刘手里的行李箱,往后备箱里装。   黎建鸣坐进车后座,回头看了一眼圆寸头。他哥这个小狗,贴身带了五年。名义上是司机兼保镖,实际上是什么只有黎建鸣猜得到。但这就是黎英睿厉害的地方吧,默不作声地两全,把所有人的眼睛都骗过去。至少这份精明圆滑,比他厉害多了。   黎英睿这时从副驾驶回过头看他。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米老鼠风扇,扑哧一笑:“呦,大老板,童心未泯呀。”   “什么破天,热死了。”黎建鸣坐稳当后对门口的助理招呼了一声:“刘儿,你今儿就回去吧。给你放两天假。”   小刘闻言笑逐颜开:“哎,谢谢老板。”   这时候圆寸也坐回驾驶位。   黎英睿对他道:“先回家。”   圆寸嗯了一声,稍微调低了车里的空调。   黎英睿从后视镜里看黎建鸣,眼睛笑微微的:“这次回来呆多久?”   “小半年吧。”黎建鸣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贸易公司那边能离人了。”   黎建鸣当年去东京留学一年后,又去纽约留学一年。从纽约毕业以后,没有留在美国,也没有回国,而是返回了日本。   两边他都帮老黎考察了一圈。美国那边的外单品质要求低,需求也比较单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东京这边。他发现老黎的日本单,没有一手客户。二手都是好的,还有三手,四手。这些贸易公司靠人脉和信息差从中牟利,至少要扒下去20%的利润。等到国内,原价就已经被压得很低。这些年国内人工费和原料高腾,制造业越来越难了。   老黎七年前因为黎建鸣不懂事,被气进了医院。从那以后身体状况直线下滑,这几年更是糟心。黎建鸣心里有愧,总想着弥补,毕业后就在东京成立了个贸易公司,帮着老黎接单。   贸易公司不好做,一开始别说接单,连员工都留不住。扑腾了两年,才开始有盈利。而后就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父子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经营得有声有色。直到今年,黎建鸣的贸易公司年营业额突破了两百亿日币,毛利润25%,B/S净资产占到80%。   开公司就像是开飞机,一开始风险最高,难度最大。等飞上了天,就能切换到自动驾驶。黎建鸣的左膀右臂都是十分出色的营业,也都各自积累了一票人脉,公司基本不愁接单。而这时,黎建鸣又把眼睛从制造业转移到不动产。   东京的房子,可真是便宜。   这次回来,他就是想和黎英睿一起合计在东京开不动产公司的事。   黎英睿一方面对于小弟的改变欣慰惊喜,另一方面,又觉得愧疚怜惜。   这些年,黎建鸣身边一直空着。男的女的都没有。问就说不着急,介绍就说不来电。跟在身边的老郑总是叹气,说当年矫枉过正,现在二少爷连玩都不肯玩了。   车子刚驶出机场,手机响了。黎建鸣一看是老黎的电话,也没多想,接了起来。   “喂,爸。”   “你哥接着你没?”   “在车上。现在往家走了。”   “别往家了,我在金鹿订了包间,直接来吃饭吧。”   黎建鸣可不傻,一家人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还这么急。   “咋了?”   “能咋了,就吃个饭。”   “那我回家吃。不乐意吃外面的,油大。”   老黎明显一噎,只好说了实话:“那什么,你干爹想见见你。”   黎建鸣把脖子上的米老鼠风扇开得更大,扇着心上的火气:“是许叔想见我,还是你想让我见他闺女?”   老黎估计是没想到黎建鸣拒绝地这么不留情面,有点恼羞成怒:“你老子让你出来吃个饭屁话这么多!你是不是又嫌我活得长了?”   黎建鸣一听到老黎这么说话就来烦气,应了句知道了,挂了电话。   这时候黎英睿手机也跟着响了一声,是老黎的语音消息,告诉他包间号。黎英睿叹了口气,对圆寸道:“去金鹿酒店吧。”   黎建鸣明显心情不佳了,黑着脸看窗外倒退的绿化带。   黎英睿开口道:“你要不喜欢娜娜,我跟爸说说。”   “没什么不喜欢的。”黎建鸣拄着下巴颏,“都那玩意儿吧。爸要是乐意,处处也行。”   黎英睿浓眉一立:“什么叫爸要是乐意!你给爸处对象呢?那不得看你自己喜不喜欢?”   黎建鸣从后视镜里和黎英睿对视:“我喜欢顶用?”   这话一出,黎英睿的脸色瞬间难看了。   “你···是不是还放不下。”   “处个对象黄了而已,还能记多少年咋的。我在你心里就这点出息?”   黎英睿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黎建鸣正望着窗外的风景,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黎英睿心里针扎似的疼起来。不知何时起,他这个最疼爱的弟弟脸上也蒙了一层雾,让他看不清楚。   他斟酌着开口道:“生态园的房子,我一直没动。你要是有天想回去看看···”   黎建鸣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卖了吧。”他啪的一声关掉了米老鼠风扇,闭上了眼睛,“看了伤心。”   车厢里变得死寂,静得能听到空调的声音。   等兄弟俩到金鹿酒店的时候,许霆和老黎已经滋儿哇喝上了。   许霆对面坐着个时髦女孩儿。短头发,大耳环,眼线拉得贼长,小嘴擦得通红。   黎建鸣一进来,许霆就站了起来,笑哈哈地挥手:“俩儿子回来啦!老儿子来,给干爹瞧瞧!”   黎建鸣也热络地笑着迎上去:“哎!干爹!越活越年轻了啊!”说罢就要往许霆边上坐。   老黎砸着嘴骂他:“你亲爹都没见你这么热乎。别往你干爹跟前儿凑,你去跟娜娜坐会儿。老大,来,你坐这儿陪你干爹喝。”   黎英睿笑呵呵地走过去坐下,黎建鸣只好坐到许可娜身边。不尴不尬地客套了一句:“最近忙不忙?”   “还好。”许可娜看到黎建鸣,脸上是娇羞的柔情,“鸣鸣哥呢?”   黎建鸣僵硬地笑了笑,“也还好。”   许可娜喜欢他,毫不掩饰。黎建鸣天生弯,他没瞒着许可娜。可这个女孩儿固执又奔放,后来知道他高中时代处过女朋友,就更坚信他是个双。而只要黎建鸣一天没跟别人处,她就一天有希望。   因为许霆的关系,黎建鸣不好跟她太僵。另外也是存着混淆视听的心思,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应付。毕竟老黎把他的性向当病,不仅是他的病,也是老头子的心病。   一顿饭就这样在老头子的吹牛逼,以及女人呛鼻的香水味中艰难度过,黎建鸣只觉得食不知味。 第50章   黎建鸣刚回国,饭局邀约不断,而许可娜的攻势也不断。   第四天的下午,黎建鸣正在原型室看样板,手机响了。   是许可娜的视频电话。黎建鸣刚想摁掉,老黎已经瞄到了屏幕,笑逐颜开:“娜娜呀。”   黎建鸣无奈,只得按了接听。屏幕被一张妖冶明媚的脸占满。   许可娜应该是在外面,还是市中心繁华那一片。   “鸣鸣哥,这里新开了一家意大利餐馆。明晚一起来尝尝呀?”许可娜把手机拿远一些,露出身后的餐馆门脸。   “明晚我有饭局。”黎建鸣干脆地拒绝道。   “跟谁的饭局?”老黎一听这话,立马横眉立目起来。   “大哥那边的。”   老黎知道两兄弟正在合计不动产公司的事情,当着许可娜的面也不好说明白。只得瘪了瘪嘴:“露个脸得了。你又不是什么腕儿,早点完事陪娜娜玩去。”   许可娜在视频那边咯咯地笑起来:“黎叔,那我就把鸣鸣哥拐走了啊。”   挂掉电话,黎建鸣的脸色又不好看了。许可娜直接给他打视频,而不是发消息,就是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也是抓着自己当人面不好拒绝。   这么心机地给他下套,他不喜欢。   老黎看黎建鸣面色不虞,也跟着冷下了脸:“你那毛病,不是治好了?”   黎建鸣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嗯。”   老黎却在身后不依不饶:“老三,你跟爸保证。你那毛病好了。”   黎建鸣把手里的模型样板往桌子上一撂,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爱信不信吧。”   “你要是好了,怎么不愿意跟娜娜接触?”   “爸,”黎建鸣冷笑了一声,“就算是条狗找对象,也得先闻闻屁股再考虑上不上吧。”   这诨话一出,老黎的脸瞬间充了血,照着黎建鸣后脖颈狠拍了一巴掌:“混帐东西!”   黎建鸣看老黎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心里又憋又烦。明明是有着血缘关系的父子,却总是互相勒对方的脖子。亲情这东西,有时候是铠甲,可有时候却又会变成枷锁。   黎建鸣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午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盛夏的午后,空气里翻滚着热浪。他在厂区里漫无目的地疾走,出了一身黏腻的汗。不知不觉走到了停车场,工人用的那一片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忽然一辆焦黄的小电驴映入他的眼帘。   他又想起了乔季同。那包子的小电驴可比这辆干净多了。挡板上没有一个泥点子,踏板上也没有沙子。   昨日种种忽地涌上心头,让他百感交集。六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但对于忘记一些事情,却还远远不够。黎建鸣从没忘记,只不过是刻意不去想。把爱情的那部分荒芜着,总期待在时光中长出杂草,来掩盖那些痕迹。可是他最近才发觉,那片荒芜的地皮下面,恐怕早已没有了植物的种子。   黎建鸣走了过去,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小电驴的车把。   刺耳的警报响起,他像是被电到一般缩回了手,扭头大步离去了。   第二天的约会,他刻意拖着。许可娜预约的是七点半,他就在七点二十发消息,说今天去不了了。   随后把手机往包里一扔,接着和素未谋面的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一顿饭吃到尽兴,已经九点半。黎建鸣刚掏出手机准备叫代驾,就见到了许可娜的消息。   「那我等你。」   黎建鸣皱了皱眉,拨了电话回去。   “喂,娜娜。我才看到消息。今儿个抱歉了啊,下次找机会补你。”   “鸣鸣哥,你那边结束了吗?”   “嗯,刚完事儿。”   “我···我还在等你呢。”   黎建鸣呆了一呆,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东西。   “你咋不回家去?”   对面是一个带着哭腔的辩解:“我想见你···”   黎建鸣抹了把脸,叹息道:“搁哪儿呢?我去找你。”   黎英睿喝得直打醉拳,正被他的小狗连搀带抱地往外走。“鸣鸣啊···别叫代驾了···哥送你回去···”   “不用了。许可娜在等我,我打个车过去。”   黎英睿一听这话,酒醒了大半,摇头道:“你,你别去了。今天喝,喝不少。”   黎建鸣当然听得出来黎英睿的言外之意,嗤笑一声:“别说喝酒,就算是嗑了药,我对女人也硬不起来。别操闲心了你。”   “那也哥送你,你洁癖,坐,不了网约车···”   “不用了。我拿酒精喷喷。”黎建鸣拒绝完又想了想,对圆寸道,“肖儿,有没有塑料袋,给我找一个垫屁股。”   等黎建鸣赶到许可娜那里的时候,意大利餐厅卷帘门都拉下来了。   女孩穿着一条黑纱的小裙子,晾着细细的两条腿,正坐在餐厅对面小广场的条椅上。   黎建鸣下了车,对着许可娜招呼了一声:“娜娜!”   许可娜抬起脸,脸上闪过一道明亮的泪痕。   黎建鸣再不是东西,惹女孩子哭也让他愧疚起来。   “不好意思啊。今儿个饭局我辈分小,磨不开面儿,没走得开。”   许可娜摇摇头,梨花带雨地去拉他的手:“是我不懂事。鸣鸣哥,我快半年没见到你了,实在是太想你了。”   许可娜的手很滑很软,热乎乎地拢着黎建鸣,让他浑身不得劲。可又没办法从一个哭泣着的女孩那里抽回自己的手,只能这样任由她牵着。   “这么老晚了,也没啥别的活动了。我请你看场电影吧。”黎建鸣看着身后的影城说道。   许可娜一听这话,立刻破涕为笑:“正好最近上映一个爱情片,我一直想看来着呢。”   黎建鸣对电影就不怎么感兴趣,爱情片更是。男男的估计还能有点,男女的对他来说就跟新闻联播差不多。影片开播没多久,他就垂下脑袋开始迷糊,迷迷糊糊中感觉肩膀一沉。   他在半梦半醒中想着,乔季同从没有靠过自己的肩膀。不仅如此,也没有挽过他的胳膊。就连在超市买东西,都和自己保持着好似朋友关系的距离。   那时候黎建鸣没有多想过,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心底钝痛不已。   乔季同他,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自己。   若没有,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温柔,为什么说那些让人心痒的话。又是灯又是光的,把他听得简直要丢了魂儿。   可若是有,为什么不肯主动跟自己亲近腻歪,离开得又那么决绝。   有时候想得狠了,就会发两条消息,打两个电话。可置顶的乔宝贝儿,六年来没有给他过一句回应。   电影高潮部分响起来动情的音乐,歌词里有一句「你大步地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黎建鸣猛地从梦中惊醒,眼底也跟着潮了。 第51章   看完电影出来,黎建鸣就想打发许可娜回家。正酝酿着怎么说不显得像是赶人,许可娜开口了。   “鸣鸣哥,我有点饿了。”   “···这个点儿也没什么吃的了。”   “我知道一家面馆,特别特别好吃。营业到半夜的。”   提到面,黎建鸣稍微有了点胃口。正好刚才的饭局,他净喝酒说话,也没夹上几口菜。再说吃碗面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这么想着,也就松了口:“行。那就去吃点吧。”   “就是有点太接地气,怕你嫌不干净。”   黎建鸣偏头看了一眼这个女孩。   为了泡他可真是煞费苦心。不仅知道他爱吃什么,还知道他有点洁癖。这要是个男人···那也算了吧。他以前是喜欢这种漂亮热闹的,要是没有乔季同出现的话。   “没事。正经铺子就能吃。”   面馆离市中心不远,打车十来分钟就到了。是个不大的门脸,但瞅着还挺干净。玻璃门窗都锃亮,招牌就四个字:「老齐面馆」   店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客人,柜台后站着个圆脸大眼的小胖妞。   黎建鸣掏出酒精喷雾,对着凳子和桌子喷了喷,然后拿纸抽一顿擦,下了一地的饺子。给端茶过来的胖妞看得直瞪眼珠子:“我说帅哥,俺们这店有卫生执照的。”   许可娜被逗得直笑,把菜单递了过去:“他们家牛肉面和馅饼特别绝,你肯定爱吃。”   “那就牛肉面吧。再来两个馅饼。馅饼就···牛肉的和香菇猪肉的吧。有没有汤?”   胖妞答:“有羊汤。”   “行,就羊汤吧。”   胖妞走回柜台,对着出菜的窗口喊道:“乔哥,两碗牛肉面,牛馅猪馅各一个,羊汤一碗。”   黎建鸣听到这声乔哥,烫杯子的手一顿。片刻后他又回过神,甩了甩脑袋。今天真是喝多了,总想这些没味儿的屁。   没等多长时间,面和馅饼就都上来了。面条用白底青花的海碗装着,鲜亮的红汤上面是四方块的炖牛腩。两颗翠绿的小油菜配着一撮香菜末,看着就有食欲。   黎建鸣心情大好,掰开筷子就准备吃。   然而第一口刚进嘴,他脸色就变了。   “鸣鸣哥?不好吃吗?”许可娜担忧地问他。   可他却好似没听见,急匆匆地去咬馅饼。一样咬一口,没嚼,又赶着去喝羊汤。   放下汤碗,他的眼眶彻底红了。把筷子一摔,站起身大步往柜台处走。   胖妞以为这是来找茬的,有点害怕地往柜台后缩了缩。   黎建鸣却没有看她,走到柜台前面,透过出菜的小窗口看向在厨房里的人。   很瘦,穿着厨师服,但厨师服不再是雪白的,而是老旧布满了油渍。   那个人沉默地擀着面,下巴瘦得像个尖枣核。围裙把腰勒得不过虎口粗,袖口下的小臂带着一条狰狞的疤。这时那人注意到了黎建鸣的视线,转了过来。   黎建鸣觉得全身的血都流干了,除了闷疼的心脏,已经感受不到身体其他部分。   乔季同容貌没有大改,可气质已经和曾经判若两人。眼神不再像泉一样清炯,而是像潭一般沉寂。头发剃得很短,脖子上搭着条红毛巾。整个人薄,旧,紧,像绣绷上一戳就破的白缎子,也像乡下丧事扎的陪葬纸人。   乔季同看到他,先是迷惑地皱了皱眉毛,然而下一秒那迷惑就转变成了震惊。   两人就这样透过一个半米见方的窗口对视着,空气稠得像是液体。   这时许可娜凑了过来。她熟稔地挽住黎建鸣的胳膊:“鸣鸣哥,是不是不合胃口?那咱们不吃了,别生气啊。”   乔季同看了眼许可娜,对胖妞道:“燕子,给免单吧。”   燕子闷闷不乐地摆手:“俺们庙小,伺候不了大佛。”   黎建鸣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乔季同,嘴唇直抖:“没。是···太好吃了,我来,看看这师傅什么样。”   说完又默默回到位置上,接着吃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噼里啪啦往汤里砸。   许可娜静静地看着他,不敢多说一句话。   黎建鸣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很久才肯咽。最后又把面汤喝了个干净,这才放下筷子。付款的时候又往窗口里看了一眼,但乔季同已经不在。   “你们这儿营业到几点?”黎建鸣问道。   燕子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快了,我们十二点半关门。”   黎建鸣也跟着看了眼腕表,还有十分钟。   这么晚了,他应该送许可娜回家,可他怕自己现在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乔季同了。   犹豫了半天,又问胖妞道:“你们师傅明天几点的班儿?”   胖妞眉开眼笑:“早上十点半到晚上十二点半,师傅都在。想吃随时来啊。”   黎建鸣被许可娜挽着,几乎是一步一蹭地走了。   燕子去把卷帘门拉下来半扇,这时候乔季同出来了。把拖把立在一旁,端起桌上吃剩的空碗往后厨走。   燕子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哎乔哥,刚才那男的贼帅啊,看得我都犯迷糊。”   乔季同把碗筷放进水槽:“有女朋友的你也看。”   燕子探头探脑地往小窗口一趴:“哎,那种的没女朋友也看不上我呀。我就过个眼瘾,没想那么多。他可真爱吃啊,估摸明儿个还得来。”   乔季同刷碗的手顿住了:“他这么说了?”   “问你明天还在不在。那可不就是还来嘛。”   乔季同没有搭腔,端着手站了一会儿,又接着刷碗了。   擦桌子,倒泔水,换油,拖地,点钱。   忙完这些,已经将近午夜两点。   乔季同换了衣服,锁上店门。正准备往家走,就见店门对面的停车场立着一个人影。   灰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衬衫上套着黑袖箍,领针在路灯下忽明忽暗。黎建鸣的身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不清脸都十分打眼。   乔季同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直觉就想逃跑。他深切地感受到,他和黎建鸣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远了。这个男人不再是自己的灯。他已成了遥不可及的太阳。   黎建鸣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眼神晦暗不明。   “好久不见。”   乔季同攥紧胸前的挎包带,故作镇静地点头回应:“好久不见。”   “怎么在这儿?”   “朋友家里的店。他爹身体不好,我帮忙看着。”   黎建鸣看着他发白的黑短袖,握着包带的嶙峋手背,鼻腔又是不受控制地发酸。   “没问你这个。你手艺能进大酒店,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挺好的。”乔季同移开视线,去看黎建鸣身后的路灯杆,“后厨在哪里都一样。”   “怎么瘦成这样。”   “衣服显的。”   “手上的疤怎么回事。”   “摔的。”   “这些年···”黎建鸣想伸手碰碰他,半路却又作罢,在身侧握成一个颤抖的拳头,“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   “放屁!”黎建鸣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心疼的,肩膀直哆嗦,“我还不瞎!”   乔季同张了张嘴,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空气再度安静了。   半晌,黎建鸣又说道:“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吧。”   乔季同沉默片刻,问了一句:“为什么?”   黎建鸣磕巴了会儿,说道:“什么为什么。叙旧。不行吗?”   “为什么要叙旧?”乔季同叹了口气,口气也跟着带上了嘲弄:“难不成您还想跟我再续前缘?提前说好,我不想。一点都不。”   黎建鸣被讽地心里发疼。他的小乔,从来不会这样跟自己讲话。   嘲弄的,尖锐的,绝情的。   “乔师傅不必担心这个。”黎建鸣也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这些年走南闯北,眼界高了。只是觉得当年没有好好道别,有些遗憾罢了。另外看你现在过得不太好,想为着当年的情分帮你一把。”   乔季同怔了一下,随后低下头拒绝道:“黎先生,我不会回头,您也别回头。我们各走各的路,断了的就让他断干净吧。”说罢走到墙根的自行车旁,开了锁跨上走了。   单薄的黑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消失得又很快。   黎建鸣呆站在原地,脸上的虚假表情碎裂开来,扑簌簌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这周的没了。咱周四见~   下部小乔真变了很多,但我私心更喜欢下部的小乔,更有男人味儿(嘿嘿)。   榜单任务一周一万,但因为有宝追更,一周更一万五。真是太讲究了我。   那什么,都记得留言昂。走过路过说两句儿,我可愿意看了。 第52章   乔季同没命地蹬车子,链条的咯吱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黎建鸣那两道目光好似一直粘在背上,让他觉得又重又疼。   他不想和黎建鸣重逢。一点也不想。黎建鸣照在他心上的光,够他亮了这么多年。而重逢的物是人非,会让他记忆里那个黎建鸣变得模糊,到最后都被冰冷的现实替代。   更何况如今的他,比当年还要狼狈难堪。他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亦不想被任何人怜悯。   蹬了半个来小时,进了一个老旧小区。他上了二楼开了门。   这里是他的家。一个十来平米的单间。就这个破地方,还是他答应每个月多给房东三百块钱才租下来的。   他被判了五年,因为表现良好减刑,第四年就出来了。那时候他还没有特别绝望,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   但没用多少时间,他就明白了案底究竟意味什么,杀过人究竟意味什么。在监狱里的几年还算好的,真正折磨人的是回归社会以后。   一般工作都做不了。酒店,外卖,工厂,保安,工地,哪怕是这些没有门槛的底层工作,他统统都做不了。他也不是没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可连买票都要被问责。   这家老齐面馆,是一个狱友的老爹开的。他本来没想到会这么艰难,但在四处碰壁后还是腆着脸来这里碰运气。   正巧老爹这两年身体不好,打算要关门。看他手艺不错,就把店给他看,收益五五分。这是个霸王条款,但乔季同没得选。   要么做,要么饿死。   繁重的劳动和心里的绝望一点点消磨着他,最近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倒还不至于找根绳子把自己勒死,但确实已经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老家那边,他名声彻底臭了。不敢回去,怕被人打死。乔琴带着冯旭尧离开了老小区,在市中心买了套新房子。用黎家那五十万,还有他的五万来块积蓄。冯旭尧还读了研究生,毕业后回老家的国企上班。   余远洲那边,偶尔会打个电话,但也不敢说太多,能躲就躲着。说来余远洲留在了美国的重机公司,现在已经是中层管理了。这两年准备找个机会调任回国,但应该也不是D城。   而黎建鸣,就算今天没看着,他也能估摸出来。家里底子厚,本人又是脑子活胆子大,估计会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老板。看着比曾经稳重成熟了不少,还交了个小女友,应该是要往正轨人生路上走了。   挺好。都挺好。   乔季同蹬掉鞋坐到单人铁床上,从包里摸出烟盒磕了一颗,衔在唇间。划开打火机点了,深深吸了一口,又缓慢地吐出去。眼神迷离地看着墙上贴的半面镜子。   镜子里的他,褪去了青涩的男孩气,彻底成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无趣的,没用的,心酸的男人。   混来混去,三十了,就混成了这么个德行。   乔季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本来是个黄花大闺女,可被命运这渣男给骗了。骗得一无所有,流落在这软臭的红尘里卖身,活着都难。   他用烟头点了点镜子里的男人,模仿着黎建鸣的口吻笑骂了一句:“瞅瞅你那完蛋样儿。”   骂完又是长久的沉默。他抽完了烟,去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走到镜子面前,碰了个杯。随后重重长长地低声一叹。   “乔季同,你原谅我吧。”   原谅我,努力过后还是不堪。   原谅我,真心爱过还是遗憾。   原谅我,把这短短人生,过得稀烂。   ——   黎建鸣躺在床上,直愣愣望着天花板。   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乔季同的身影。过去的,刚才的,往复交替,天旋地转。   乔季同真得变了很多。变得黎建鸣要不认识他了。   他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恨意翻涌。不知道去恨什么,可他就是恨。   他骗不了自己,这么些年,他还是放不下。他仍旧在心底爱着乔季同,仍旧怀抱着再续前缘的期待。可今天,现实给了他一个狠毒的嘴巴子,彻底把他给扇清醒了。   他的小月亮死了。不知道凶手是谁。   他心底的乔季同,哪里都不存在了。人都没了,更别提什么再续前缘。   没了。除了回忆,什么都没了。   他狠捶了一把床铺,发泄般吼了一嗓子。可仍旧是不解气,跪在床上对着墙壁凿了几拳头,直到墙上见红才罢休。   黎建鸣发泄够了,人也冷静了。脱下起皱的衬衫,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坐在沙发上回邮件,不知不觉天大亮了。   揉了揉眼睛,起身去冲了杯咖啡。这苦汤子他原来喝不惯,在东京这些年入乡随俗,倒变得离不了了。   他不喜欢东京。城市老,人情薄,人人脸上挂着虚伪做作的假笑。但也多亏了东京,让他稳重成熟了不少。他原来的性格太自我,太张扬了。做生意得学会把姿态放低,也得学会扯犊子和假惺惺。   黎建鸣端着马克杯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感慨。真是变了。至少要是原来的他,昨晚不会在酒桌上侃侃而谈,不会在意许可娜的感受,更不会在那么纠结的情况下还是选择送她回家。   既然周瑜变了,那么小乔当然也会变。   没有人会留在原地。时间会推着所有人往前走,不管你乐不乐意。   黎建鸣将杯子里的黑咖啡喝了干净,打定了主意。回不去也好,物是人非也罢。既然乔季同曾经跟过他,现在过得不好,他就不能看着不管。   作者有话说:   “原谅我,努力过后还是平凡。   原谅我,真心爱过还是遗憾。   举杯敬命运,别再起波澜。但愿醉过,能风轻云淡。”——陈兆红「奈何岁月」 第53章   下午两点半。   正是面馆没什么客人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燕子在柜台后面刷着沙雕图片,头也没抬地招呼了一声:“随便坐。”   “妹儿,师傅在不?”   头顶响起了低沉磁性的声音,燕子一抬头,手机差点没扔地上。   正是昨天半夜来吃面的帅哥。而且今天看起来好像更帅了。头发应当是往后卷过之后抓散的,纹理清晰得像是漫画儿。白色休闲裤上面随意搭了件杏色短袖,胸膛鼓鼓囊囊,袖口被肌肉绷得绑紧。扇子面似的往那儿一站,强势的雄性荷尔蒙就扑面而来。   燕子瞬间满脸通红,站起来局促地招呼:“啊···啊帅哥你来了啊,坐,坐,找宽敞地方坐哈。你要啥来着?”   黎建鸣从小窗口往里张望,没看到乔季同。又问了一句:“乔师傅今儿不在?”   “在···”燕子也顺着窗口往里看了眼,“这会儿估计蹲后门儿抽烟呢。我叫他一声。”   黎建鸣皱起眉毛:“抽烟?他抽烟?!”   燕子不知道这帅哥又犯什么病,吃个面还管师傅抽不抽烟。但对于长得好看的,耐心总是要多一些,好声好气地解释了一句:“乔哥抽完烟都洗手的。都干净的哈。俺们店卫生合规。”说罢就往后门走,打算去叫乔季同一声。   走到半路才回过味儿,咦,这帅哥怎么知道乔哥姓乔?   乔季同回来的时候,就见黎建鸣正抱着胳膊站在走廊尽头,脸皱巴着,活像来要债。看到他后也不管自己还是客人的身份,大步走了过来。劈头质问道:“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乔季同站在走廊的小水池前洗手,口气淡淡:“这两年。抽得也不重。吃什么?”   黎建鸣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才开口道:“包子。”   “没有。”   “加钱能点不?”   “吃点别的吧。”   “那下碗面片儿汤吧。”   “嗯。”乔季同擦干手,扭头进了厨房,“燕子,给拿瓶冰水。”   黎建鸣没有坐着等,而是站在柜台前,透过那个小窗口直勾勾地看着乔季同。   变了。确实变了。   但奇怪的是,他看着这个略显陌生的背影,仍旧会升腾出欲望。   他的脖颈还是那么白皙,长得还是那么干净。没了当年的可爱,但更有男人味儿了。瘦削而沉静,曲折的身段有一股破碎的风情。   黎建鸣拄着下巴看他,眼神越来越暗。直到乔季同把面片汤从窗口递出来,才找了个地方坐下。   大学的时候他胃口大,有时候晚饭一顿不够吃,半夜三更出来觅食。   自从有一次乔季同发现他半夜去翻冰箱,睡觉前都会在冰箱里醒上一团面。只要半夜黎建鸣起夜,他都会跟着醒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去厨房给下一碗面片汤。   一样的味道。甚至连葱花的多少,都一样。   这个味道他想了六年,以为再也吃不到了。如今再入口,过往的回忆都顺着味觉涌了出来。他甚至想起他们还曾在厨房里做过。   那时候乔季同笑着叫他鸣鸣。他还记得那身体有多紧多热,记得那双胳膊搂着他的时候有多大力量。   他不禁低笑了一声。看来不是自己老了,而是胯下的宝贝口味刁了。尝过有爱的性,停留在肉体上的关系就变得索然无味。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想过和别人试试,可没有一个来电的。曾经喜欢的类型已经勾不起他的性欲,但乔季同这一款的又找不到。白净老实的男孩儿不少,可谁也不是乔季同。谁也不是那个穷酸的散财童子,谁也不是那个从不让别人为难,只让自己为难的毒包子。   除了本尊,统统都是东施效颦,都是别有用心。   黎建鸣就着回忆把汤喝干净,结账的时候对着小窗口唤道:“小乔。一起吃顿饭吧。”   “不了。”   “我···真得很想你。”黎建鸣声音带上了鼻音,“就一顿饭,你别这样。”   乔季同切葱的手一顿,脊背绷得老紧。   “我没时间。”   “你这店一天多少营业额?我买你一天时间。”   “不卖。”乔季同把菜板上的葱花刮起来,倒进不锈钢盒里,“黎先生,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想跟你好,也请你给自己留点脸面。”   黎建鸣被这绝情的话刺激着了,腮帮子不住鼓动,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乔儿,不是。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当初是你甩的我还是我甩的你?我就找你吃顿饭,你至于吗?怎么搞的我辜负过你似的?”   乔季同放下菜刀,背对着黎建鸣拄着案台垂着头,半晌没说话。   黎建鸣受不了了,抬腿就要往后厨门那边绕。   这时候就听乔季同轻声说道:“时间你定吧。”   黎建鸣收回迈出的脚:“行。明晚五点我来接你。”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用卡,对燕子道:“妹儿,划一万下去。”   燕子被刚才的对话震惊到下巴都要掉了,怎么还记得接卡,只是呆愣地看他。   这时候乔季同从后厨走出来:“不用。我还欠你们家五十万。”   黎建鸣转过头看他:“那五十万不是你欠的。是我欠的。”   乔季同还想说话,黎建鸣却上前一步,猝不及防地把他搂进怀里,在他耳边哼唧了一声:“咋瘦这么多。”   乔季同被他这一下给搂懵了,就这么讷讷地答了句:“吃不下饭。”   黎建鸣蹭了蹭他的耳廓:“身子出毛病了?去没去医院看?”   这时候乔季同才如梦初醒,挣扎着要推他。   “你忘了我刚才的话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忘。”黎建鸣收紧手臂,鼻尖戳着他耳廓,喷着灼热的呼吸:“我耍流氓。你报警吧。”   乔季同狠狠抖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再不松手,明天我不去了。”   这句话果然好使,黎建鸣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又意犹未尽地顺着他的下巴颏往上刮了一把。   “那明儿见。”   燕子张着大嘴目送着黎建鸣走出玻璃门,直到对面的停车场,解锁了一辆SUV。   把车开出来路过门口还摁了下喇叭,放下车窗喊了一句:“明儿我开摩托接你,记得穿件外套!”   车走了,乔季同转过身回后厨接着切菜,嚓噔噔的不发一言。   燕子把脑袋探进窗口:“乔乔乔哥啊,你···你是···”   “嗯,我是同性恋。”   “那···那那帅哥他···”   “是我前男友。”   “你前男友···开玛莎拉蒂啊···”   乔季同盖上葱花盒,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观察挺仔细。”   “那老大个叉子,我能看不着么。哎,乔哥,他昨儿晚上带那女的,不是女朋友啊?”   “是吧。不清楚。”   “那他还来找你干啥?”   “不知道。”乔季同把冰箱门一关,回身道,“去看看桌上筷子筒空了没。”   “就再问一句,最后一句!你为啥甩了他?”   乔季同无奈一叹:“他出轨!行了没?干活去!”   “哎我的妈。”燕子把脑袋从窗口拔出来,呆愣愣地瞪着大眼睛嘟囔:“哎我的妈。” 第54章   黎建鸣从乔季同那里占到便宜,还得到了再见面的保证,心情都跟着昂扬起来。   他忽然想起生态园的房子了。   六年没回来,这里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黎建鸣蹬掉鞋,进了屋。   这也···太一模一样了。   就好像他昨天才离开似的。茶几上放着他常用的玻璃杯,门口挂着乔季同的购物袋。甚至连两个人的拖鞋,都整整齐齐摆放着。他没上楼,先去了乔季同的房间。   两人交往后睡觉在楼上主卧,但乔季同个人的行李还都放在一楼的小卧室。   黎建鸣推开门,眼睛瞪大了。   墙角戳着自己送他的飞鸟吉他,桌上摊着记账的笔记本。黎建鸣大步走进来拉开衣柜,衣服整整齐齐挂在里面。   这屋子什么都在!   当年乔季同离开D城,为什么不带行李?   就算不带走全部,也不该像是现在这般完整。好似他根本就没打算离开一样。   这太诡异了。黎建鸣又跑到楼上看了一圈,东西都在。   毛巾,牙刷,剃须刀···甚至乔季同那套小月亮睡衣,都还叠放在被子上。   不对劲。这不对劲。   当年黎英睿说乔季同是自愿离开的。真的如此吗?!   黎建鸣掏出手机,一刻不等地拨了黎英睿的电话。可连续两次都被摁掉了。   黎建鸣扔了手机,往床上一趴。脸埋在那套睡衣里,使劲儿嗅了嗅。   比起曾经那些知情识趣的对象,这中学生秋衣似的东西,简直能让他破口大骂。可他却像是着魔似的,把这件毫不性感的破睡衣扒下来过无数次,从没觉得腻过。   对性的极度渴望久违地席卷而来,让他心脏咚咚作响。小腹发热,裤子发紧。手刚要往下探,手机响了。   他啧了一声,捞起手机。   “喂,二丁啊。啥事儿。”   “还「二丁啊,啥事儿」。我要不找你,你是不是得明年才能想起来我?”   黎建鸣从床上爬起来,“最近饭局多,没顾得上。”   “今儿个有空没有?哥几个儿都回来了,正好聚聚吧。”   “今儿个?这么突然,人能约齐吗?”   “择日不如撞日。要约齐那一辈子也约不齐。老地方,等你啊。”   “行吧。我一会儿过去。”   等黎建鸣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他粗粗扫了几眼,都是当年家底子殷实的。有丁双彬,毛翰,贾飞宇,还有几个官二代。不过想来也是,毕竟这年头,只有家里穷的才往外闯荡,有钱有权的都留本地过舒坦日子。   只有他黎建鸣是个意外。   丁双彬看到他,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呦,黎大鬼子来了。”   黎建鸣笑着骂了他一句:“别找抽。”   毛翰也含笑推了推眼镜:“分明是黎大老板。”   黎建鸣落了座,挨个喝了一圈。六年过去,大家都是社会人了,说话也都沾染了社会气,互相恭维,旁敲侧击,称兄道弟。   黎建鸣一开始还春风满面地应付,但他昨天一宿没睡,没一会儿就有点力不从心。放下了酒杯,掐了掐眉心。   丁双彬注意到他的疲惫,凑到他耳边问:“累了?”   “嗯。昨儿没睡。”   “干一宿啊?”   “去你妈的。跟谁干。”   丁双彬乐了一会儿,“累了就走吧。咱哥俩找个消停地方说说话。”   黎建鸣点了点头,正好他也有话要问丁双彬。   两个人说了点场面话,又自罚了两杯,结伴走了。   丁双彬的司机就在车里等着,看到两人推开车门出来招呼道:“二少。黎二少。”   黎建鸣看到司机,就想起了余远洲。问丁双彬道:“余远洲的近况,你知道吗?”   丁双彬坐进车后座:“现在当上了小领导,成国际精英了。这两年要回国,但估计往S城调,D城没有分公司。”   黎建鸣也跟着坐了进来:“你咋这么清楚?”   “哎我说你这人,问我还嫌我知道啊?”   黎建鸣没被他糊弄过去:“是不是丁凯复还盯着?”   “得,放个哑屁都瞒不住你。你放心吧,余远洲一看到我哥就要发疯。我哥被他整怕了,只是偷摸派人盯着,没事儿看照片撸两发,不敢干别的。”   “他就不能换颗树撒尿?花钱包两个你情我愿的不好?”   “我哪儿知道。”丁双彬探头对司机说道,“去万豪温泉。”   黎建鸣说道:“没听过这家。我不泡公共池子。”   “新开的。放心吧有小池子。有点远,你眯会儿吧,到了叫你。”   黎建鸣确实有点累了,也不再说话,抱着胳膊闭上眼。闭了眼也睡不着,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事。   等到地方,丁双彬VIP会员卡一刷,直通最高级包厢。   黎建鸣在日本经常去泡温泉,一晚上几十万日币的也没少去。但都没有这里装得奢靡,看得他都跟着咂舌。   “花你老子的钱,你倒是客气点。”   “我老子高血压,泡不了温泉,我替他享受享受。”   两个人泡完温泉,坐在榻榻米上喝茶,颇为惬意。黎建鸣倚在靠垫上,抻直两条腿,装作不经意地突然问:“当年让你帮我找小乔,你回生态园找了没。”   丁双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面色一僵:“···咋的了,突然间的。好像在门口晃了两圈,我进不去。”   黎建鸣撩起眼皮看他:“你知道门锁密码。”   “啊···那就是进去了吧。这么老久,记不清了。”   “进去了?小乔的东西都在,你没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没跟我提?”   这回丁双彬脸上的异色彻底兜不住了:“哎,黎哥,你啥意思?怀疑我啊?”   “我怀疑你就没去找过。”黎建鸣漆黑的眼珠戳着丁双彬心虚的脸,“是不是我哥跟你说过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丁双彬端起茶碗喝了口,拖延着思考时间。   黎建鸣盘起腿,向前探着身子:“二丁。这么些年,我没交过比你更铁的哥们儿。我在你面前没装过没瞒过,丁凯复那事儿我都没跟你掰。你知道我有多信任你吗,我家里房门密码,信用卡密码都不背着你。咱俩要是上战场,我能把后背对着你。二丁,你不能骗我。”   “黎哥···”丁双彬抹了把脸,“我···哎!你让我怎么说啊,就因为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才想着把你往正道上拽一把···”   黎建鸣心底一颤,沉声问:“什么意思?”   “我不会说。”丁双彬单手盖着脸摇头,“黎哥,关于小乔,我一个字儿都不会说。哪怕你恨我,这事儿我也做得问心无愧。你条件这么好,不愁找对象,想要什么样的都不愁。没必要这样。我真觉得没必要。你把他放下,翻篇吧。”   黎建鸣看着丁双彬,眼里慢慢爬上失望。他苦笑一声:“你觉得。呵。你觉得我那时候为了个对象要死要活,是糊涂,是彪。你觉得情啊爱啊的,是消耗品。你觉得我条件好,就不缺这玩意儿,反而可以找得更好。二丁,你觉得的这些,我以前也觉得。可后来才发现,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儿。”黎建鸣用拇指反抵着心口,一字一句地说道,“人的爱就那么些,给了就没了。我不管啥条件,都没有第二颗心,也没有第二个青春。我看到他,就感觉那些日子都好像还在昨天,一丁点儿也没翻篇。”   丁双彬拿下手,直愣愣地看着黎建鸣。   “你···看着他了?”   黎建鸣站起身,语气冰冷:“你要不肯说,就别打听。今儿个起,我黎建鸣不再信你。丁双彬,咱俩以后就隔着一层处吧!”说罢扭头就走。   丁双彬连滚带爬地从榻榻米上起身,追着出去:“黎哥···黎哥!你别的,黎哥!!”   可黎建鸣根本不理他,甚至在他要进电梯的时候推了他一把,只留给他一张冰冷绝情的脸。 第55章   黎建鸣气冲冲赶到黎英睿公司的时候,黎英睿正在和下属交代事情。看到他,抬手隔空轻推两下,示意他等会儿。   黎建鸣开了办公室的隔间门,躺到午休用的床上小憩。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黎英睿正坐在他床边的圈椅里,借着昏暗灯光翻看一份合同。看得十分认真,连黎建鸣醒来都没发现。   黎建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半天。   黎英睿已经三十八岁了。皮肤变得薄了,眼角也生出了细纹。那个无坚不摧的大哥,已经见老了。仅仅是这个念头,就已经让黎建鸣没了脾气。   “哥···”   黎英睿身子一顿,从合同上抬起脸,笑眯眯地看他:“怎么,在外面吃瘪了?”   “我在外面吃瘪,就会来找你么。”   “那你以为。”黎英睿放下合同,摘掉了眼镜。“小时候跟人打架没占到便宜,回来就往我床上一趴。遇到事儿不敢去找你姐,净来磨我。”   黎建鸣哼了一声:“不是不敢,我是怕她撅了人家祖坟。”   黎英睿乐了起来:“爸以就总嘟囔,给二丫头多攒点钱,当赔给未来姑爷的精神损失。哎,你还记不记得你姐订婚那天,哥带你去河边放了挂鞭。”   “记得。”黎建鸣勾起嘴角,“还记得你说姐夫上辈子是练丹的,所以这辈子专逮火坑跳。”   两人哧哧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黎建鸣翻了个身,仰面看天花板。没有说话,眼神发直。   “想什么呢?”   “我在想,”黎建鸣说道,“我吃瘪了还能回家找你。找我姐。那他小时候在外面受委屈,能找谁呢。”   黎英睿面色一白。他当然知道黎建鸣说的是谁。   黎建鸣接着说道:“在外面被人欺负,回到家让人使唤。估摸就算要哭都没地儿哭吧。就这样长大,还能跟朵儿白莲花似的。把那些烂泥都憋心里,一句也不肯说。”   黎英睿沉默片刻,问道:“你见到他了?”   “碰着的。不是他主动找我,别多想。”   这句话让黎英睿无地自容起来,脸上久违地有些发烫:“我没这么想。”   “哥。我刚跟二丁闹掰了,因为他骗我。我他妈最恨别人骗我。”黎建鸣从床铺上支起身子,直瞪瞪地看着黎英睿,“但是哥,我没法跟你掰。因为你是我哥。就算你骗我,你也是我哥。”   黎英睿面上浮现出纠结痛苦的神色:“哥当年,是真认为自己做得对。但是现在,哥也拿不准了。”   “因为肖磊,对吗。”黎建鸣伸手盖上黎英睿的手背,漆黑的眼睛审视着他,“哥,你结过婚,你不是天生弯。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他比你小十岁,还是个没学历的农村小子。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哥?”   黎英睿望着他,喉结滚了滚:“···对不起。哥做错了。”   黎建鸣紧紧握着黎英睿的手,语气带上了祈求:“哥,告诉我吧。六年前,我求过你一次。今天,我求你第二次。”   黎英睿不敢再看黎建鸣,索性垂下了头。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一开始,的确是我没看得起他。一方面因为他是个男孩儿,另一方面,他城府太深,我怕你被骗。后来是他···杀了人。我不能让你跟个杀人犯在一起。”   黎建鸣猛地加大力道,把黎英睿的手攥得隆起青筋。   “你说什么?!他杀了谁?!”   “冯康。”黎英睿叹息一声,接着道:“把你关起来以后,我去找了他。说了些独断难听的话。他应该是去找冯康要钱。冯康先动的手,他属于过失杀人,被判五年。”   黎建鸣耳朵里响起了刺耳轰鸣,随之心脏一阵痉挛。   “他···不是因为余远洲和我分手的。”   黎英睿闭上眼睛:“不是。”   “都是你骗我的。你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约定。”   “没有。”黎英睿重新睁开眼睛,瞳孔里晃着细碎的光影,“鸣鸣。你恨哥吧。”   “不···”黎建鸣拄着床铺的胳膊不住颤抖,咬着牙道,“我恨我自己。”   黎英睿嘴唇抖了抖,眉心红了。   黎建鸣从床上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隔间。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楼,顺着墙根滑坐到地。   傻B。黎建鸣,你可真是个傻B。   你觉得你被甩了,你痛苦,你可怜。可实际上是你甩了他。你在他最难最绝望的时候甩了他。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为什么轻易地一走了之,为什么这些年来都没有回过那间别墅,哪怕一次。   你有多少次可以接近真相,你为什么不去看。沉浸在伤疤里自我怜惜,天真地对一切都不去怀疑。   你装什么大情种。你有什么资格摆出受害者的模样说那些话。   你欠下的风流债,凭什么要他替你还。   他妈的大傻B。   你的小月亮死了。凶手就是你自己。   月光洒下来,像是盐粒子。黎建鸣那颗淌血的心,被盐杀得生疼。   从前他只知道自己喜欢乔季同。而当下他突然意识到,他根本不了解乔季同。比他以为的更不了解。 第56章   乔季同把案台擦干净,从小窗口瞟了一眼挂钟。   下午三点半。   “燕子。”   燕子拿着一叠面巾纸,颠颠地跑了过来,“嗯呐。”   “今儿个早关门。帮我写张条贴门上。”   燕子听到早关门,眉开眼笑起来:“那我也,早点回去?”   “嗯。”   “谢谢哥!”   燕子兴高采烈地拿出一张传单,在背面空白的地方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今天不开门!   写好后举起来给乔季同看:“乔哥,行不?”   乔季同看着那狗爬字,那大白话,那感叹号。再看她高兴的样子,眼睛黯了黯。   乡下来的姑娘,初中毕业出来打工,在这小面馆从早到晚地忙。现在还是年纪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行。贴完就回去吧。”   “好嘞!”   “燕子。你想不想学点手艺。”   燕子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乔哥,你要教我抻面吗?我没劲儿,干不动呀。”   “看你胳膊比我的都粗,怎么没劲儿。”   “我这都肥的!”燕子眨巴眨巴眼睛,“乔哥,我真干不动,就跑跑堂还行。”   “能跑一辈子么。学点手艺傍身,以后不至于走投无路。不学抻面,哥也能教你做些面点。”   燕子还是有点犹豫:“可我脑瓜子不行···”   “你不笨。”乔季同耐心地劝她,“这跟头脑也没关系。学点手艺,考个资格。以后嫁了人,干点有技术的活,不被婆家看不起。听哥的,哥不能害你。”   燕子扯着那张纸,有点害羞地笑了:“乔哥,你人真好。你要喜欢女的,我乐意跟你。”   乔季同斥了她一句:“胡说八道。我大你多少。”   “怎么胡说八道了,我妈说找对象就得找老实勤快的,不能就奔着帅的。啊,不是说你不帅啊。你就是瘦,太瘦了,跟个棉签儿似的。我这肉给你二十斤,你能帅不少,信不?”   乔季同被她逗笑:“什么棉签儿···一天到晚净想没影儿的事。你妈说得对,是得找个老实勤快的。但哥不行,哥是劳改犯,成家是害人。”   “劳改犯咋了。你人好。”   乔季同心底一软,有点害臊,扭过头打发道:“行了,别盯着哥这块社会边角料瞎琢磨了。明天开始,下午两点到四点进厨房跟着学学,别总在柜台后面看手机。”   燕子看着乔季同通红的后脖颈,捂嘴偷乐了一会儿,转头准备去贴条。   刚一回头,门就被推开了。   “啊···帅哥你来啦?”   黎建鸣冲她笑着点了个头,径直往柜台走。   乔季同听到动静转过身,就见黎建鸣已经把脑袋顺着窗口伸进来了。   乔季同皱眉道:“不是五点?”   “想早点见到你。”   “先坐着等会儿吧。我收拾一下。”   燕子这时候在外面喊了一句:“乔哥,我贴好了!先走啦?”   “嗯。注意安全。”   黎建鸣也回头摆手:“老妹儿拜拜。”   燕子捂了捂嘴,乐呵呵地回摆手:“帅哥也拜拜。”随后把卷帘门拉下来半扇,背着包走了。   屋子里顿时昏暗起来,气氛也变得暧昧安静。   “媳妇儿。”黎建鸣忽然唤道。   乔季同正在摘围裙的手一顿,叹了口气:“黎先生,我昨天说得很清楚。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也有了新生活,别再纠缠了。”   黎建鸣歪着脑袋看他,“我有什么新生活?”   “你女朋友看着和你很般配,好好珍惜吧。”   黎建鸣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吃醋了啊。我弯得跟弹簧似的,哪儿来什么女朋友。那是我干爹闺女,她想泡我,我对她没意思。”   “可你也没拒绝。”乔季同摘下围裙挂到墙上。   “哎你就是吃醋了。”黎建鸣彻底笑开了,“你头一回为我吃醋。”   “我只是陈述事实。”乔季同推门出来,准备进休息室换衣服。   黎建鸣把脑袋从窗口拔出来,大步跟了过来。   乔季同警惕地看他:“你要干什么。”   “想干你。正忍着呢。”   乔季同被这直白又不要脸的发言给惊呆了,一时间没了词儿。   黎建鸣趁机贴了上来,把他搂了个满怀:“这些年小乔想没想都督?都督很想小乔。”   “松手。”   “撒谎。”黎建鸣搂得更紧,“你才不想让我松手。我不会松手。再也不了。”   乔季同没有回答,任由他抱着。只是眼神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建鸣得了便宜还卖乖,手在他腰上来回摩挲,下面戳着他的小腹。   乔季同回过神,冷笑一声:“不是说这些年走南闯北,眼界高了?跑这破面馆发什么情。”   黎建鸣被噎得脸一僵:“···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记仇。”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我要喘不上气了,松手。”   黎建鸣闷闷地笑了两声,松开了手。垂眸看着他,黏糊糊地说道:“你这样也挺好。”   乔季同瞪了他一眼,砰一声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直到把黎建鸣隔绝在视觉外,他才敢卸了力。抓着厨师服的领口,缓缓蹲到了地上。   他高估自己了。他不应该答应黎建鸣这顿饭。   明明已经选择往前走了。明明好不容易才放下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硬往一块儿凑,能有什么好结局。   不涨教训。乔季同,你休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乔季同深深倒了两口气,站起来脱了衣服。拿湿巾擦了擦脖颈和手臂,换上了T恤衫牛仔裤。把运动外套袖子系在脖颈上,挎上帆布包走了出去。   黎建鸣正倚在柜台前发呆,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乔季同熟悉的打扮,眼睛里燃起了光。   “真带外套了啊。”   乔季同没搭腔,沉默地钻出了那半扇卷帘门。   黎建鸣跟着弯腰钻出来,饶有兴致地看他锁门。   “这店就你自己干?连个搭把手的都没?”   “还有燕子。”   “那小丫头?瞅着也就十来岁儿。”   “燕子很能干。”乔季同语气有点不高兴。   “哎我就说她岁数小,又没说她不顶用。你生哪门子气。”黎建鸣带着乔季同往停车场走,“我订了法国菜。怕吃中餐你犯职业病。不过订的是晚上六点。这会儿还早,去泡个澡?”   乔季同看了他一眼:“黎先生,你觉得合适吗?”   其实黎建鸣说完也有点后悔,找昔日情人见面去洗澡,怎么听都像别有居心。但被乔季同这么不客气地指出来,多少还是有点伤自尊心:“再挤兑我,现在就非礼你了啊。那去海边儿吧,带你兜风。”   乔季同不想跟黎建鸣去做这些情侣之间的暧昧事,拒绝道:“我不去。”   “那去你家。”黎建鸣扭过头对乔季同呲了呲牙:“你选一个吧。去泡澡,去你家或者我家,要么就跟我去海边儿。都不选我就亲你。”   乔季同被他这不要脸整得没招:“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就学会了耍流氓是吗?”   “这不用学。”黎建鸣拿头盔给乔季同扣上,“走吧,正好这会儿不晒。”   黎建鸣的摩托不是载人用的,座位很短。两个男人坐上去,不管怎么个坐法都得挨一起。何况黎建鸣开得又快,乔季同没得扶没得拽,只能揪他衬衣。   这人今天又心机地穿了没弹力的衬衫,被肌肉绷得绑紧,揪都揪不起来。   黎建鸣注意到身后人的小动作,笑道:“别鼓捣了,抱腰。这速度掉下去直接断腿儿。”说罢又故意似的一个侧倾入弯。   乔季同猛得抱住他的腰,头盔磕上了他的宽背。   黎建鸣闷声地笑,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滴也没有了。明天的现在码哈。明天也双更。   这周还是一万五。哎妈我真是太勤快了。 第57章   傍晚四点半,燥热已经退去。   海岸上三三两两坐了不少人,一派热闹祥和。   黎建鸣从摊位上拿了两罐冰啤酒,带着乔季同找了个空地坐下。   “艾尔和拉格,你习惯喝哪种?”   乔季同看着黎建鸣手里那两罐外文啤酒,恍惚间想起两人第一次去日式酒馆的时候,黎建鸣问他喝扎啤还是喝sour。   他听不懂,局促地说自己喝啤酒。那时候的自己,真是紧着怕被人看不起。但如今,他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走地鸡就算在尾巴里插彩条,也变不成凤凰。掩饰只会让自己难堪,被人骂妄想飞枝头。   他可真稀罕往枝头飞,摔得他遍体鳞伤。   “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先选吧,我什么都行。”   黎建鸣呆了呆:“···那你喝拉格吧,味道淡点儿。”   乔季同接过来,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   黎建鸣看他白皙的脖颈拉紧,喉结在夕阳里上下滚动,心脏又是砰砰直跳。   乔季同把易拉罐插到沙子里,给了一句点评:“青岛啤酒。”   黎建鸣扑哧一声笑出来,扶着额头笑得肩膀直抖。   “乔儿啊,你是变成了这样,还是本性就是这样?那以前都是跟我装的?”   乔季同从帆布包里摸出烟盒:“谁知道。”他磕出烟叼在唇间,又模糊地问了一句,“我以前什么样?”   黎建鸣喝了口啤酒,盯着乔季同衔着烟的嘴唇:“很甜。很可爱。很温柔。”   乔季同拢着手点烟:“是么。可惜都过期了。”他吐了口烟,偏头看着黎建鸣,“我已经不是二十三岁的乔季同了。你也看着了,我现在不甜,不可爱,也不温柔。黎先生,别在我身上找他了,你往前看吧。”   黎建鸣目光沉沉:“可我觉得,现在的你也挺好。有尖刺儿,有男人味儿,也很有风情。”   “是么。”乔季同伸手在短短的发茬上划拉了一下,“我记得你不喜欢这型儿的吧?”   “你变了,就不准我也变么。”黎建鸣转过头去看波光粼粼的海面,“我也不是二十岁的黎建鸣了。我那时候太自负,太年轻,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牛逼。可实际上,我连喜欢的人都护不住,犯了错只能让爱我的人买单。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傻B。”   乔季同夹烟的手指一顿,轻声道:“你不是。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天下第一牛逼。”   黎建鸣呆愣住了。回过头看向乔季同,缓缓红了眼睛。   “可我害了你。乔儿,我毁了你的人生。你不恨我么。”   乔季同低头笑了笑:“人是我自己杀的,恨你做什么。”   “你不惊讶我知道?”   “你要想知道,早晚都会知道。铁道窗口的票姐都知道,这算个什么秘密。”   这句「你要想知道,早晚都会知道。」就像把锋利的剪刀,一把攮到黎建鸣的胸口,痛得他死去活来。   “可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昨天才知道。”   “所以。”海风吹散乔季同指尖燃出来的烟,“你是来跟我忏悔的么。”   黎建鸣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来。头一次,他面对着乔季同,无言以对。   乔季同眯着眼睛吸了口烟,温柔地看着不远处玩耍的小孩儿。   “我不恨你。但我没办法重新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黎建鸣蹙着浓眉,脸上的表情很是可怜,“可我还爱着你。甚至比原来还要爱。”   乔季同叹了口气,缓声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们不合适。可我还是和你走了一段没有结果的路。这段回忆不长,但对我来说,实在是刻骨铭心。我不恨你,但是那些照片,我看得也不太好受。是我先推开你的,可你走得吧,说实话也挺痛快的。我在里边难受的时候有过期待,但现在,已经过了那个劲儿了。”   黎建鸣张了张嘴,又是没说出话来。   乔季同喝了口啤酒,接着道:“黎建鸣,你问我还爱不爱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爱要是让生活变得更糟,那没有意义。爱这个东西,你不缺,也不用偏得朝我要。你的家人更爱你,你也得为他们考虑。”   黎建鸣扭过身子,哆嗦着嘴唇问:“我为我家人考虑,那谁为你考虑?啊?谁他妈为你考虑!”   “我自己为自己考虑。”乔季同掸了一下落在裤子上的烟灰,“现下就正在考虑。我们不合适,走不长。你去找个门当户对的,我也找个和自己差不多档次的。都老大不小,就别浪费彼此时间了。”   “艹!你搁这教育孙子呢?我不答应!”黎建鸣抓住乔季掸烟灰的手,一把怼到自己的胸口,“我不会放你一个人,更不会把你让给别人!你想找谁?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去整个什么三黄鸡,我能把他膀子掰折!我二十六了,少拿我当小孩儿!乔季同,我觉得你小看我,一直都小看我!”   乔季同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浅笑:“我哪敢,你天下第一牛逼。”   黎建鸣简直要被他气死,猛扑过来把他压到沙子里,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身后响起了惊呼。   乔季同使劲挣扎起来,连踹带蹬的也没推开。黎建鸣摁着他的手腕,膝盖跪压在他的大腿上,连咬带啃,把他亲得喘不上气。混着烟草和啤酒的吻,苦涩不已。   脸颊落下滚烫的眼泪,黎建鸣哭了。   乔季同忘记了挣扎,睁着眼睛看他。濡湿的脸。呼呼的鼻息。闪动的眼睫。   周遭的声音潮水似的退去,耳边只听得呜呜叫嚣的雷雨。黎建鸣在电话里哭着问他:我拿什么能留住你。   乔季同的心一下子乱了。   在这人来人往的沙滩上。在这落日和海风当中。他茫然自失了。   忽然间,从模糊的背景音当中,一个高亢的声音穿透进来,带着浓烈的惊愕和愤怒。   “鸣鸣哥?!”   紧接着空气重新变得流通,身上的重量也跟着消失了。   黎建鸣从乔季同身上爬起来,揩了一下濛濛的眼底。这才抬头看向眼前穿着沙滩裙的女孩,“娜娜啊。跟朋友来玩儿?”   那口气,那神态,不说愧疚,竟然连一丝慌乱都没有。淡定地简直就像是遇到了个不太熟的普通朋友。   许可娜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指着乔季同:“他是谁?”   黎建鸣说到这个,心里还挺感谢许可娜。笑呵呵地介绍:“这老齐面馆的师傅啊,不记得了?说起来这事儿我得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媳妇儿。改明儿请你吃饭昂。”   “什么玩意儿?”许可娜捂着嘴,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你耍我玩儿?”   乔季同也跟着坐起身,带着一后背潮湿的沙子,还有一截被海风抽完的烟屁股。他把那截烟屁股扔到喝剩的啤酒里,淡淡瞥了他俩一眼。随后站起身准备走人。   黎建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干啥去?!”   “我不想在这里被围观。”   “不准走!”许可娜站到乔季同前面,挡住他的去路,“我不是白耍的!今天我要弄清楚,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开始的?”   乔季同觉得万分疲惫,他不想和一个陌生女人掰扯他和黎建鸣的关系。不想争一个先来后到,更不想争一个谁更占理。甚至都懒得解释一句,刚才那个吻他并不乐意。   反正他只知道,在黎建鸣身边就不可能消停。   乔季同一甩手腕,把黎建鸣挣脱,又伸手推开许可娜的胳膊,闷头大步离去。   黎建鸣也跟着站起来,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追着他,想碰又不敢碰:“乔儿,别生气,我跟她啥事儿都没有,该去吃饭了,别气啊···”   乔季同不搭理他,一边走一边拍自己身上的沙子。跨到马路上拉开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黎建鸣也要跟着坐进来,乔季同扭过头看着他:“你不是小孩儿了,得学会把屁股拍干净。别都是沙子,脏了人家的车。”   黎建鸣愣在原地。   他恼怒乔季同说得出,更恼怒自己听得懂。就这样面色复杂地看着他,直到出租车开走。   黎建鸣懊恼地抹了把脸,飞起一脚把路边的矿泉水瓶子铲出去老远。   “艹!!” 第58章   许可娜这时候已经拎着裙子追了上来。   看到绝尘而去的出租车,恨声问黎建鸣:“你什么意思?!”   “你有毛病?”黎建鸣转过脸怒视着她,“我说没说过我喜欢男人?”   “可你没有明确拒绝过我!”许可娜羞愤地满脸通红,“好玩儿吗?看我迷恋你,厚着脸皮跟在你屁股后面,是不是特好玩儿?”   黎建鸣心底烦得不行,嘴上也没好气儿:“我那是给你留点面子!你一个姑娘,要我怎么拒绝?说你别他妈粘着我,我看不上你?”   许可娜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她脱下自己的凉鞋,冲着黎建鸣扔了过去:“你看不上我,倒看得上他?!狗眼不要捐了算了!还老齐面馆的师傅,亏你说得出口,跟面粉过日子去吧傻B!”   贴着金属皮的粗跟凉鞋,砸到黎建鸣的小腿迎面骨上,疼得他发麻。   “艹,你再扔一个?!”   “就扔!”许可娜脱下另一只,又狠砸了过来。黎建鸣嘶了一声,弯腰去揉被砸疼的小腿,另一只手指着许可娜:“我管你爸叫干爹,你还是个女的。我不跟你计较。但今天这事儿,你不准往外说一个字儿。”   “你管我!”许可娜鞋子扔干净了,又从包里掏出遮阳伞往黎建鸣身上扔,“我就说!拿喇叭满世界宣传!王八蛋,死基佬,不要脸,祝你吃馒头噎死,吃面条呛死,吃年糕糊嗓子!黎建鸣,你敢这么耍我,往后别想好过!”   许可娜彻底撕开了淑女的伪装,连呛带骂地喊了半天后怒气冲冲地走了,只留给黎建鸣一大块淤青和一脑门子晦气。   黎建鸣也呆不住了,在周围人的打量和窃窃私语里,沉着脸跨上摩托。   等回到家还是觉得憋气,把浴室贴的小瓷砖都给砸烂了。   先是和他爹不愉快,然后和丁双彬闹掰。接着是他大哥,今儿个又是许可娜。   怎么感觉所有人都在阻挠他,所有人都在掣肘他。最后所有人又都抛弃了他。   最难受。最难受乔季同居然那么说他。说得他心脏疼得要化脓,恨不得剜出来扔了。   ——   “乔哥啊,”燕子一边绞馅一边问道,“那帅哥天天过来,他是不是想跟你和好啊?”   乔季同抱着胳膊:“别往里打水了,现在的猪肉味儿轻。”   “哎。好。”燕子把姜末倒进肉馅,“你是不是不想跟他好呀。”   “姜切太粗了。”   “我长得粗,切出来的姜也粗。你长得细,切出来的也细。哎,你为啥不想跟他好呀。”   乔季同手指叩了叩案台:“没完了是吧。”   燕子抬起胳膊,胡噜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他跟你说话,你都不搭理他。我看他眼圈子都红了好几回。那么大个老爷们,瞅着,有点儿可怜。”   “你一个挣两千来块的,瞅人家挣两百来万的可怜。”   燕子噎了一下,噘起嘴嘟囔:“乔哥,你最近可真烦人。”   乔季同看她吃瘪的小样儿,心情好了些,嘴角也噙上了淡淡的笑意:“专心点儿学。你去外边儿打听打听,哪个师傅乐意这样花时间白教。还不珍惜。”   “我知道好赖。”燕子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我照顾你嘛。”   “我七老八十,你六六大寿。你拄拐给我推轮椅呀?”   燕子噗嗤一声笑了。接着搅了两下馅,还是觉得好笑。终于憋不住,拄着案台嘎嘎乐起来:“哈哈哈好有画面感哈哈哈哈···”   燕子笑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笑,乔季同觉得心头上的阴霾都被她给笑散了。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师徒两人就这样在厨房里笑,连门被推开都没注意到。   黎建鸣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厨房里眉眼弯弯的乔季同。   好久没见到他这样笑了。   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唇线绷直,尖嘴角旁边嵌着浅酒窝。即便如今脸庞不再柔嫩圆润,笑容的魅力也只增不减。   多希望把这样的他揉进怀里,多希望这笑容是对着自己,多希望能回到从前。回到两人心上还没有伤口的从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得比陌生人还遥远。   可就算回到从前,他又能做什么。如果他聪明些,又或者再愚蠢些。如果他不曾放手。如果走错了可以回头。   黎建鸣不忍心出声。他知道那笑容在看到自己后会被冻结。   他呆了一会儿,觉得心脏又开始化脓。扭头默默地走了。走得心事重重,没看见不远处停着辆熟悉的车。   作者有话说:   今儿没啦。周四见昂!啵儿! 第59章   老黎脸色阴沉地坐在副驾驶,直勾勾盯着黎建鸣远去的背影。   “老郑,你跟老三身边儿多少年了?”   “六年了。”   “这六年,他犯过病没有。”   “没。二少身边应该没人。”   “都是男的,你能分得清?”   “分得清。跟二少走得近的,大都有家有口。就算是单身,也都歪瓜裂枣。没有不正经的。这我能保证。”   “哼。”老黎鼻子里喷着沉重又愤怒的气儿,“六年前就勾搭得老三跳楼,现在好不容易好点儿了,又来勾搭。这烂兔羔子属阴魂的,还散不干净了!”   老郑偷瞟了老黎一眼,斟酌着劝了一句:“二少不小了,知道轻重缓急。”   “他知道个屁!老郑,跟我下去。”   老郑暗自叹气,只得照办。   乔季同正在教燕子怎么剁虾馅,门被推开了。进来两个人。   一个穿着Polo衫的老头,头顶稀疏,面目威严。一个穿着半袖衬衫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不像善茬。   燕子看到来客,擦了擦手就迎了出去:“随便坐啊,吃点啥?”   可两个人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   这时候那个老头开口了:“这儿有没有个姓乔的小子?叫他出来!”   燕子见他口气不善,大眼一瞪:“找乔哥干啥?俺们正经店,你别找事儿!”   乔季同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喊了一声:“燕子,别呛呛。去后边儿呆着。”说罢从厨房绕了出来,站到两人面前:“我是。找我做什么。”   老黎上下打量乔季同,那双浑浊的眼珠简直要烧出火星子。   还以为是怎么个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就是这么个晦气货。穿着老旧的厨师服,长得又冷又白,没个活人颜色。简直就像是刚从棺材里抠出来的。   “我是黎建鸣他爸。”   乔季同淡淡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老黎双手往后一背,拿出大老板的派头训斥道:“你几年前管我们家勒索了五十万,我没跟你一般见识。但我们黎家,不是那山上没门的野庙,什么孤魂野鬼都往里收。”   乔季同皱起眉毛:“你要说什么。”   “你离我儿子远点儿,别天天阴魂不散。不管你图什么,都不可能给你。名分绝对没有,钱你也别想。老大个男的做兔羔子,也不嫌丢人。”   乔季同冷眼看他:“这话你跟你儿子说去。另外那五十万不是我勒索的,少拿这钱压我。”   “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掰扯,我是来给你警告的。这破面馆你爱去哪开去哪开,就别在D城开。”   “这店不是我的。”   “那更好办了,”老黎哼笑一声,手往外一指,“你自己走人吧。给你两万块路费,能滚多远滚多远。”   库喳一声,一个塑料瓶子在老黎的脚边炸开,嘣了他一裤腿的水。   燕子叉着腰,一边骂一边大步跨到乔季同身前:“跟谁俩横呢?乔哥没偷没抢没吃你家大米!用得着你在这肚脐眼长毛,装个逼!”   这诨话一出,老黎的脸肉眼可见得气红了,瞪着燕子直倒气儿:“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讲话?”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一进来就要开除俺家师傅?真是腚上描眉画眼,腆贼么大一张脸!瞅你挺大岁数了,怎么上来就张个粪嘴嘣屁呢?张口闭口兔羔子,咋啦,喜欢男的女的碍着你喘气儿啦?你心脏起搏器上写程序啦,写看着同性恋就得嘎嘣呀?哪座古墓里飞出来的老木乃伊,还来这叭叭发表演说了。呸!”   乔季同看着燕子脑袋后面一晃一晃的小揪揪,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嘎豆,嘴倒是修到满级了。   但说得也没错。早在六年前,黎家大哥说他妄想飞枝头的时候,他就憋了一口气在心底。他没多拿过黎建鸣一点东西,凭什么要受这些冤枉气。   而如今,他本来就过得憋屈闹心,这黎家人还跑到这里来接着羞辱他。   黎英睿就算了,最起码还讲点道理,说话也没那么难听。可眼前这老头子算个什么东西?   他乔季同,早就不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包子了。于内,他杀了自己的大姑父,日日夜夜跟自己的良心干仗。于外,在监狱里什么样的恶霸没见过,他被打得内脏出血也没跟谁服过。   现在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好顾虑。而他的大脖颈子,也不再是随便什么玩意都能骑。   乔季同拍拍燕子的肩膀:“别掺和了。去后边儿呆着去。”   燕子一振肩膀:“不的!我不能眼看着他俩欺负你。”   乔季同看了一眼对面气得哆嗦的老黎,心想再让燕子说两句,他还得被判个过失杀人。   “你乔哥还没窝囊到要你出头。”乔季同说罢又对着老黎和老郑努下巴,“我跟建鸣的关系,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乐意来找我,那是他的事。而我乐不乐意跟他好,那是我自己的事。知道你们家有钱,可我没花着,自然也不欠你们的。少跟我来这一套,滚出去。”   老黎差点没被气昏过去,老郑也直咬牙。但黎家不是黑社会,他没办法上手。骂又骂不过,最后只能指着乔季同放狠话:“行!真行!这店要能开到明天,算你能耐!”   老郑扶着浑身哆嗦的老黎走了,燕子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嘴跟开了闸似的不依不饶:“威胁谁呢啊你?长得跟个法国斗牛犬似的,嘟噜个发酵嘴汪来汪去,哈喇子淋一襟!”   “丫头行了!你是个姑娘!”乔季同拽着燕子的胳膊硬给拽了进来,“跟谁学的这些脏话。”   “没学。我妈就这样。”   合着这满级嘴是遗传来的。   燕子邀功似的看着乔季同:“乔哥,我给没给你出气?”   “嗯。”乔季同笑着看她,“解气。”   燕子捂着嘴呵呵乐起来,乔季同却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但丫头,以后不要这样了。社会上什么人都有,逞一时之快,的确痛快,但这后面的代价,你不一定承受得起。”   燕子眨巴着眼睛:“我不吃亏。谁欺负我,我就骂到他祖宗十八代都往外飞。要敢打我,我就打110 。”   乔季同看着她单纯的眼睛,逞强的模样,心软成了一捧温水。   “等真吃亏就晚了。今天明天给你放假,去玩玩吧。”   “为啥呀?乔哥,你怕他俩呀?那老头子晃晃悠悠的,我一脚都能踹出去两米。怕啥?”   “你要真把他踹出去两米,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行了,知道你能耐。乖,回家去吧。后天上不上班,哥明晚给你打电话。”   “那你呢?”   “我也回家。”   作者有话说:   隔壁新开预收《盗版驯犬指南》   黎狗大哥的故事~感兴趣的宝点个收藏呗(没人收藏我也写)   狂狷狼狗*腹黑叔受   文笔还是这么个东北碴子文笔,人设比这一对强势,预计将是充满火药味的一篇文 第60章   燕子背着小包准备回家。走到门口有点不放心,又跑回来把脑袋伸进窗口:“乔哥,你真回家?没糊弄我?”   乔季同在冰箱里捣鼓的手一顿:“糊弄你干什么。再不走我反悔了啊。”   燕子听到这话,一溜烟儿跑了。   乔季同看她一蹦三跳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丫头还挺敏锐的。   他的确没打算走。不管今天那中年男人是逞口头威风,还是真打算给他个教训,他都不能走。这几年在恶人堆里找活路的日子,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对于那种不在乎你的大腕儿,怂一点没事。装孙子能让他看不着你,记不住你,自然也不会找你麻烦。但对于那种盯着你,敌对你,真想欺负你的,只要怂一次就会被欺负无数次。   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话。一方面因为如果出了事,他不愿意报警。有案底后,他就总觉得自己不是那良民百姓,不敢看警察的眼睛。   另一方面,这面馆不是他的,他怕对不起人家。尤其是他那个关系不错的狱友齐亮龙。还有半年齐亮龙就能出来了,别到时候出来一看,老爹家底儿被他给拖累没了。他脸皮薄,最是受不了这种的。别人可以欠他,要是他欠别人,不等人家责备,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怨死。   就这么想七想八的功夫,夜深了。   周三的盛夏夜,下着星星小雨,没什么客人。   乔季同得了空,拿着酒精和抹布,在店里到处擦。   正擦着,门口停了辆面包车,下来了五个男的。发型千奇百怪,但体型都是一水儿的膀大腰圆。   几人进来后先四下打量一圈儿,为首的那个光头对乔季同努了怒嘴:“姓乔的就你啊?”   乔季同放下手里的抹布,撩着眼皮看他:“几位吃什么?”   光头手一挥:“哎妈,瞅你这样儿,吹口气儿都怕给你掫(zhou)过去,揍你都他妈欺负你。我们不是来吃饭的。那什么,有人找我收拾这家馆子。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给你两分钟滚蛋,往后别在这一片儿晃了。这破面馆,老子意思意思,随便砸砸完事儿。啊。”   乔季同心里暗骂,这老黎可真不是物。他不过占了几句嘴上便宜,就能来要他的命。   “我可以走。但是店不能让你们砸。”乔季同冷声道。   光头摇头道:“不行。不砸我没法交代。”   “那我不走。”乔季同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敢砸店,我现在就录像报警。”   话音未落,光头身后的小辫子已经冲了上来,掐着乔季同脖子怼到墙上,“你摸一下手机试试,爪子给你剁下来。”   乔季同被掐得满脸通红,但仍旧不松口:“不砸店,我走。砸了···咳···我永远,也不会走。”   “给脸不要,你他妈埋这儿吧!”小辫子掐着乔季同的脖颈就给扔地上了。   乔季同倒地的瞬间,猛地薅住对方的小辫子,直接也给扯到地上来。随后握拳冲着小辫子鼻梁砸了下去。   嶙峋突出的掌骨伴随着强劲的力道,一下子把小辫子给砸迷糊了,忘了反击,本能就要去捂鼻子。   乔季同不给他反应时间,一个翻身骑到他背上。扯着他的辫子往后一拉,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把剔骨尖刀架到他脖子上。   场面一下子逆转了。空气瞬间凝固了。   几个打手瞪着眼珠子看着乔季同,一时间进退两难。   乔季同寒着眼睛看向光头:“不砸店,我走。别逼人太甚。”   光头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小鸡崽子,你还能杀人咋的?”   “我也不是没杀过。”   这时候光头后面的黄毛上前一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这小子有杀人前科。”   光头低骂道:“还真不是善茬啊。这老鳖真他妈能给我找事儿。”随后眼睛往后一瞟,“都出去吧。”   几个人利索地扭头出去了。   光头笑着看乔季同:“哥们儿啊,我这兄弟有个闺女,才三四岁儿,我不能让他出事。俗话说得好,得摇银(饶人)处且摇银(饶人),退一步,那海阔天空。你把他撒开,我把这活推了,咱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咋样?”   乔季同看着光头,一时间拿不准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怎么信你。”   “那你一刀把他噶了吧。噶完我们砸店,然后你二进宫。”   乔季同权衡片刻,觉得自己确实没得选。他拿这小辫子做威胁,也不过是想让对方让步。如今对方让步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但他总觉得心里打鼓。   “你出去把车开走。”   “车开走?那我兄弟咋整?”   “他追着车跑吧。”   光头乐了:“真有意思哈。行。听你的。”说罢真就扭头出了门。   乔季同这时候注意到,光头的后脑勺连着脖颈,有一大块刺青。是个佛像,垂着眼睛。眼睛垂得太过,倒像是闭眼了。又被后脑勺一波三折的肉夹挤着,看起来是说不出的诡谲可怖。   佛像渐渐远去,融进了夜色。光头拉开面包车门,坐了进去。   没两分钟,车开走了。   乔季同推着小辫子也出了门。看那面包车越来越远,松了口气。把刀从小辫子脖子上拿下来:“你走吧。”   小辫子终于得空,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的血,狰狞地看他:“你他妈打我一脸血,就想这么算了?”   乔季同手里仍旧反握着剔骨刀:“是你先动的手。”   小辫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拿手指点他。   乔季同忽然心底一抽,回身就要拉卷帘门。   但是已经晚了,拐角的阴影里乍现三个人,手拿长棍砍刀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他被耍了!   真正上了车的只有那个光头。其余三人表面看是上了车,但其实是从这头上去,又从那头下去了,还顺手从车上拿了武器。藏在这阴影里,就等着他丧失筹码的这一刻。   乔季同手里的剔骨刀,刀刃尖短,适合贴身肉搏。而对方显然没给他贴身的机会,长棍砍刀往下一扫,他跑都跑不掉。   几人不仅是专业打手,身高体重又都占尽优势。围殴乔季同毫不费事,没几下就把他抽得爬起不来。   解决了他,一伙人开始砸店。桌椅门窗全都砸了个细碎,厨房里更是没留一个好碗。   闹了五六分钟,光头回来了。站门口喊了一嗓子:“差不多了。走吧!得摇银处且摇银!”   其余三人拎着铁棍往外撤,那个小辫子却不肯走。捡起落在地上的剔骨刀,蹲下身用刀刃拍乔季同的脸:“我说什么来着。你打我一脸血,不能就这么算了。”   乔季同被揍得意识模糊,睁着糊血的眼睛看他,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施暴者想要的是讨饶,是恐惧,是痛哭流涕。   而乔季同的淡定明显激怒了他。他一双三角眼凶光乍现,冲着乔季同后腰就要捅。   “哎!”光头在门口大喝一声,“你个干豆角子,打算干啥?杀人啊?”   小辫子咬牙切齿地道:“东哥,他打我一脸血,我真想neng死他。”   光头咧嘴一乐:“哎你还好意思说。就你那体格子,顶人俩大,还让人给打那熊样儿。你出去可别说我是我小弟,我都嫌磕碜。”   小辫子被训得脸皮直抽,但仍旧不肯放手,跟光头僵持着。   光头看了他几秒,撇了撇嘴:“小心眼的损出。行了,得摇银处且摇银。你就废他一只手吧。哪个手揍你的,你废他哪手,不准整错了。”   小辫子嘴一勾:“谢谢东哥。”   说罢他举起那把剔骨刀,冲着乔季同的右手背扎了进去。   刀尖穿过手掌扎到瓷砖地上,啪一声,折了。   沉闷苦痛的哀嚎回荡在雨夜里,久久不肯散。   在哀嚎的空隙里,好像有人在唱歌。轻飘飘的不在调上,却强劲地顶撞着清森的雨夜。   “得摇银处且摇银啊···” 第61章   燕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隔两分钟就看一眼手机。   上铺的小姐妹探头下来:“你拱什么呢?”   燕子从下铺伸出头,仰面朝天道,“我心慌。”   “慌什么?”   “我今儿不是骂了俩老登嘛,总觉得自己做错了。”   “错了就道歉呗。啥大不了的。”   “不光是这个。主要我不踏实。”燕子把凉被团了团往怀里塞,“总害怕乔哥出事。”   “那你明天去瞅瞅不就完事了。”   燕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铺上跳下来:“我去瞅瞅。”   “哎半夜三更你干嘛去。下着雨呢。明儿个再去呗。”   “不行。我真心慌。我今儿个要不去肯定睡不着觉。”   燕子对着镜子重新扎了把头发,拿起小花伞匆匆出了门。   十一点半,不是市中心的地段,店铺都已经关得差不多了。好在她租的房子到面馆不远,走路也就十五分钟。她撑着粉色的小伞,在雨中匆匆走着。越走越心慌,竟然慌到想流泪,到最后伞一収,干脆小跑起来。   远远地看到面馆的卷帘门拉着,她松了口气。   看来是要来大姨妈了,想什么都往坏处想。   刚准备回去,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这门上怎么没贴条?不营业,该有条的呀。难道被风吹走了?   燕子在门外翻了翻包,没翻到纸笔,只翻出来袋被压扁的酵母面包。借着昏暗的路灯看了一下生产日期,过期十来天了。   燕子有点可惜地把那袋面包塞回去,这时候被地上的玻璃碴子吸引了注意。怎么回事?酒瓶子打了?还打这么多?   燕子想了想,掏出了钥匙。去店里拿纸笔,顺便把门口扫扫吧。   钥匙刚插进去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门只是被拉下来了,但是没有上锁。   她卡拉卡拉地把门推上去,呆愣住了。   玻璃门已经没了,碎玻璃反着阴森的光,屋子里黑咕隆咚,像是巨兽的幽幽巨口。   她哆嗦着呼唤了一句:“乔哥?”   没有回音。她扶着墙往里蹚,一路踢到了不少东西。好不容易才摸到墙上的开关,点了灯。   店里亮堂起来,她的脸却变得惨白。   满地狼藉。塑料凳子七零八落,不锈钢桌坑坑洼洼,四脚朝天。   冰箱被砸烂了,啤酒饮料混着碎玻璃,淌了一地。   乔季同穿着厨师服,面朝下趴在烂冰箱旁边。手上插着一把刀,周遭都是鲜红的血。   两天后。   这两天贸易公司出了个大差错,十几万的货全都报废。黎建鸣第一时间跑回东京去处理,处理好又匆匆赶回来。两天内坐了两趟飞机,饶是他也觉得疲惫不堪。   刚下飞机,就看到等在外面的小刘。坐到车里,正准备闭眼休息,手机响了。   “喂,爸。客户那边我去谈过了。嗯,货期能推半个月。十二个四十尺柜。知道了。分三批走吧。好。今天?不回去了,有点累。”   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黎建鸣看着窗外的夕阳,打了个哈欠。   真怪,今天老黎头怎么这么好说话?这个错是黎建鸣下属的疏忽导致的,责任很清楚。报废那么多货,放在以前他爹不冲他吼半个小时不算完,今天倒没说什么,还反过来安慰他几句。真稀奇。   等他挂了电话,小刘才开口问道:“老板,回哪个家?”   “回生态园。”   “好嘞。”   黎建鸣想了想,又道:“刘儿,去个地方。城西那边有个老齐面馆,你把我放那儿。”   “老齐面馆。”小刘在导航上搜了一下,“是不是南耀路的那家?”   “对。就那家。”黎建鸣虽然累极,但是想到能够见到乔季同,又觉得很兴奋。   仅仅是两天没看见他,心里就像是长了草。   连着三天没露脸,不知道乔季同想他没有。   哎。今天要是能搭理搭理自己就好了。   瘦得快没了,还一天到晚地干活,看着心里都翻着疼。要是他肯,别说养他,就算是任他败家又如何。   等天擦黑才到了面馆。卷帘门拉着半截,下半截里露出雪白的灯光。   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黎建鸣心里犯嘀咕,走了过去。矮下身子往里窥探,对上了一双通红的大眼睛。   燕子正在店里扫玻璃,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就和鬼鬼祟祟的黎建鸣看了个对眼。   黎建鸣眼睛从她脸上移开,往室内一扫,脸色变了。大手一抬,推起卷帘门走进来高声道:“谁干的?!小乔呢!?”   燕子一甩扫帚,瞪着他气呼呼地质问:“你···你是不是叫什么鸣?”   黎建鸣心底咯噔一下:“是。我叫黎建鸣。”   燕子听他承认,哇一声哭了起来:“你还来装好人!就你家干的!你那个B爸···带个癞皮狗···”   黎建鸣脑子嗡嗡作响,大步过来摁着燕子的肩膀:“小乔在哪儿?!”   燕子边哭边骂,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黎建鸣急得双目赤红,大手钳着燕子的肩膀来回晃:“艹,小乔到底在哪儿?!”   “呸!”燕子被掐得生疼,骂人却一刻不停,“你们全家···都是狗篮子···去死吧你···”   黎建鸣看着燕子哭花的脸,放缓了语气:“妹儿,我家狗篮子,我不是。我喜欢你乔哥,我帮你们出气,你信我,啊,信我。告诉我,你乔哥在哪儿?”   燕子看着他,嘴巴又扁了:“···乔哥···在CPU···”   “啥?”黎建鸣反应了两秒,猛然惊醒,声音都带着颤音,“哪家医院的ICU?”   “伍田医院···”   黎建鸣松开燕子,风一样冲了出去。拉开车门对小刘道:“你打车回去。”   小刘见黎建鸣的脸没个好人色,也不敢多问,答应了一声就从驾驶位上下来了。   黎建鸣钻进驾驶位,车门都没关就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大噶都听得懂什么是狗篮子嘛(⁎⁍̴̛ᴗ⁍̴̛⁎) 第62章   黎建鸣赶到医院的时候,驾驶证上的分基本都扣完了。   车也不锁,手刹也不拉,就横在两个停车位正中间。一路风风火火往大厅跑,皮鞋都跑掉了一只。   ICU是不准随便探望的,黎建鸣站在安全通道里连着打了十来个电话,这才找到关系拿到了十五分钟,能进去看一眼。   重症监护室里没有窗户,只有惨白的灯光。放着两排床,床和床之间架满了各种仪器。床上的病人清一色地插着满身管子,不像人,像是一截又一截坏死的老树根。看得黎建鸣心惊肉跳,冷汗直流。等走到乔季同的床位前,他差点没跪地上去。   乔季同刚做完手术,还没清醒。本来就白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像是死了十来天。鼻腔通着胃管,嘴里插着气管导管,连着床边的呼吸机。脖子上打着两个深静脉穿刺,下半身的被子里伸出导尿管。右手绑着袖带,包成一个巨大的白球。露出被子的胸上全是黑紫的淤血,从淤血的皮肉里又延伸出一根管子,管子里面还是黑紫的血。   绿衣服的医生正在床边记录数据,看到黎建鸣,眉毛一挑:“家属?”   “我···”黎建鸣不知道如何作答,犹豫片刻,道,“我是他朋友。”   “你认识患者,就联系一下他家属,把医药费补一下。”   “我补。”   “哦。那也还是通知一下病人家属吧,他情况不太乐观。”   “不太乐观···”黎建鸣头脑轰鸣,要听不懂人话了,“什么叫不太乐观?”   医生道:“颈动脉血栓,腹腔大血管破裂,肝破裂,右手功能丧失近百分之四十。看伤像是钢管抽的。还有两处砍伤,肩膀上的长10cm,较浅。腿上的长20cm,见骨头了,缝了十二针。人太瘦了,没脂肪缓冲,比一般人不抗打。重伤二级往上,看手的状况,很可能鉴定为一级。你们报没报警?”   黎建鸣的脑子已经不能做任何思考,那一个又一个吓人的名词,就像是一块又一块的板砖,要把他脑子拍烂。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乔季同的脸,呆愣愣地摇头:“···我不清楚···他没有家属···后续都由我负责···我负全责···”   医生看跟他说不明白,也不再多说:“那你看吧。别出声,这里还有别的病人。”   黎建鸣跪在床边,身边都是乱糟糟的电线和管子,简直要缠到他脖子上来,把他勒断气。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乔季同的短发茬,手哆嗦地不成样子。   此刻他什么也想不了,就觉得心脏疼,像是裂开了八百瓣。   这时候身后不远处的仪器响起了急促的滴滴声。医生和护士一涌而上。记录的记录,推针的推针,按压的按压。最后上了AED,心电图也没动起来。   其中一个护士过来提醒他该走了。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跟着护士出了病房,去大厅补费。等补完费出来的时候,忽觉得胸口发凉。   低头一看,衬衫前襟已经被眼泪给打透了。   他强撑着摸出电话,狠掐着喉结外的那层薄皮。先是打了医院主任的电话,谢谢她的通融。接着请她帮忙排了一个单间ICU的号。   医院这边安排结束,他又向警局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发现乔季同这事儿还没有报警。   最后在微信上给黎英睿发了条语音消息,让他帮忙调查老郑的人脉关系,尤其是他没洗白之前的。   等这些都结束,他打车回了面馆——开来的车没了。不知道是被偷走了还是被交警拖走了。   黎建鸣回到面馆,从燕子那里要来了老齐的电话。开头给了个下马威让他把嘴闭严,又大包大揽地表示全额赔偿,这才让对方消停下来。   手机被打没电后,他仔细问了燕子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燕子一起走访了两边的店铺。最后拿出钱包里的全部现金给了她,叮嘱她最近不要单独出门。   等把一切打点完,夜也深了。   黎建鸣这才敢崩溃,抱着脑袋坐在面馆前的台阶上嚎哭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爹,竟会如此歹毒。   今天在ICU里那惊心动魄的十五分钟,差点没要了他的命。那么一身管子。人怎么能以这种方式活下来?   钢棍,砍刀,四五个人。   仅仅是想到乔季同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打,他就要窒息。   那不是一个随便的什么人。   那是他唯一真心爱过的人,是他恨不得放脑瓜顶上的人,是他说话口气冲了都感到懊悔的人。是他错过的人,辜负了的人,被他伤害过的人。   是他心头最长的伤,亦是最软的一块肉。   乔季同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如果乔季同没了,那他也不想活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黎。他恨得想杀人,但凶手是自己的亲爹。这股气出不去,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把他撞得直犯恶心,拄着台阶呕了一地酸水。   ——   清晨五点半。门铃响了。一声紧过一声,催命似的。   住家保姆去开了门,看到门口的人惊呼了一声。   黎建鸣眼睛通红,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头发油得打绺,衬衫前襟上干涸着大圈小圈的水渍,脚上趿拉着一双粉色塑料拖鞋。胳膊底下夹着头盔,头盔上全是浮灰。   “二少爷···”   “我姐在不在。”   “小姐不在。”   “叫她回来。”   “哎···哎好。”   “去把老头子叫起来。”   “二少爷,老爷七点半才起的。您这是要···”   “你还管上我来了?”黎建鸣眼睛一立,“让你去就去!少他妈废话。”   保姆见他像是要吃人,把话咽肚子里,上楼去了。 第63章   老黎到底是七点半起的。刚从楼上下来,黎巧怡正好进来了。父女两人视线一对上,老黎就对她使了个眼色,又对沙发上的黎建鸣努了努下巴。   这什么意思,黎巧怡可太明白了。   黎建鸣从小跟老黎就不亲。老黎忙工作不着家是一方面,对小儿子从来没好脸是另一方面。老黎不是天生的煞星脸,三十来岁的时候还颇为和善,会说会笑。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人也就越来越有派头。这种派头和威严,一开始只是他管人的面具。可随着年岁的堆叠,不知不觉中面具就焊在了脸上,变成了真皮。   黎建鸣出生得晚,记忆里老黎就没对他笑过。他也不亲老黎,一天到晚往哥姐身上粘。黎英睿和黎巧怡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共同把这个小弟给拉扯大。   如今那个唱白脸的,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一副「我管不了」的样子。那黎巧怡这个唱红脸的,就得挑大梁了。   她清了清嗓子,拔高音调道:“干什么呀大清早的,拉个驴脸。”   黎建鸣没有动,也没有答话。黎英睿想打个圆场,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讪讪地笑了笑。空气一度十分尴尬。   老黎坐到沙发上,咳嗽了一声,训斥道:“你姐跟你说话没听着?”   黎建鸣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了:“到齐了。那开始吧,我有话要说。”   说罢站起身走到老黎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把几个人都弄懵了,谁都没说出话来。   黎建鸣磕完头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两张名片,并排放到茶几上。   是他东京公司两个下属的名片。   黎建鸣一字一句,极其郑重地说道:“东京L-Design 株式会社,社长黎建鸣持有的85%股权,全部转让给万江集团老总黎大江。后续手续由总务佐佐木慎也,法务张敏全权代理。从今天起,黎建鸣和黎大江,正式断绝父子关系。往后不再见面,也不再联系。”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把所有人劈焦在原地。   足足安静了十来秒,就见黎大江双目圆睁,浑身直打摆子,从胸腔里爆发出雷霆怒吼:“混账——!!!”   黎英睿看老黎眼瞅着要翻白眼,连忙扑过去掐他人中:“爸!爸!!”又扭头对愣在一旁的保姆喊道,“快去拿救心丹!!”   保姆这才反应过来,扭头噔噔往楼上跑。   黎英睿和黎巧怡两个人,连喂药带拍背地忙活来七八分钟,终于把老黎这口气儿给顺了下来。   老黎躺在沙发里喘着粗气,哆哆嗦嗦地指着黎建鸣:“你,你,为了个野兔羔子,要跟你爹断绝关系!?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你这个讨债鬼!”   黎巧怡也走上去,对着黎建鸣的脑袋狠拍了一巴掌:“又犯什么病!刚那是人说的话?你给我收回去!”   黎建鸣眉毛一高一低地拧着,强忍着不让瞳孔上的水壳子破裂。   他挥开黎巧怡,直瞪瞪地看着老黎:“黎大江,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女人。你能理解最好,理解不了拉倒。你要实在来气,骂我也好,揍我也罢,我保证屁都不放一个。谁让我是你儿子,我活该受着。但小乔,乔季同他不是你儿子,你管不着!你这是干啥?啊?把人打成那样你是要干什么?!这天底下还有王法,不都归你管!还把人手废了,把一个面点师傅手废了,黎大江,你可真毒。”黎建鸣回手往身后的窗户一指,“现在人在ICU里躺着,我还能跟你做个外人。他要是,要是,要是出,出不来,我看咱俩连外人都免谈,就他妈直接做仇人,法庭上见吧!”   这话一出,黎巧怡第二个巴掌停在了半空。她杏眼瞪着,不可置信地看向老黎:“爸···你···干什么了?”   老黎看了一眼黎巧怡,手一挥,当即否认道:“说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不知道?”黎建鸣抹了一把脸,“老齐面馆旁边美甲店的老板娘,说当晚闹事的有四五个人。其中有个胖秃瓢,后脑勺上纹了个佛像。砸完店后还站门口给一个叫做「老鳖」的人打了电话。老郑金盆洗手前,在道上绰号「老鳖」。他的头号小弟是个叫张显东的光头,后脑勺就纹着个观世音。”   老郑的人脉是黎英睿帮忙查的,他没问黎建鸣原因。如今从他口里听到前因后果,震惊地微张着嘴,扭过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爸!咱黎家是正经生意人!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儿?!”   老黎本来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过是想给那兔羔子一个教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如今看着三个儿女陌生的眼神,他才惊觉,错大发了。   但是自尊又让他拉不下脸道歉或者说软话,对就近的大儿子喝道:“你还有脸说!也没留下个儿子。我黎家是要绝后?”   黎巧怡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我儿子不是黎家血脉了?”   老黎反驳道:“那是外姓!”   黎巧怡手往腰上一卡,仰着下巴道:“那就改姓。韩赫启从明儿开始,就叫黎赫启。”   老黎气得直拍沙发扶手:“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我养你们到大,你们就是这样孝顺我?!”   黎建鸣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珠,冷笑着拎起脚边的头盔:“那点养育之恩,我公司的股权够抵。不用找了。”   说罢大步离开,哐当一声甩上了门。   老黎喉咙里拉出一道气音,一个猛子往前扎去。 第64章   耳边是轰隆隆的嗡鸣,像是躺在工厂车间里。乔季同朦胧地睁开眼,眼睛上像盖着毛玻璃,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还有点懵,直觉想说话。可紧接着就发现喉咙里有一根管子,根本发不了声。条件反射地咽了一下口水,从喉头到胸腔一阵灼痛。   这时候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试着用嘴呼吸。不然拔不了插管。”而后是离开的脚步声。   乔季同尝试了一次自主呼吸。那种痛苦和无助,简直让他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   不多时,护士又回来了,口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   “已经通知你家属了。他一会儿就来。”   乔季同在混沌的意识中思考着,到底是通知了他的哪一个家属。   他有哪个家属乐意来。   但很快,胸部的剧痛就让他没办法继续思考,只能把所有力气放在呼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拂了过来。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个黑色的人影。很高,高得像是摇摇欲坠的塔。   乔季同即便看不清,也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人的父亲,把他送进了鬼门关。   乔季同无法形容他现在对黎建鸣的感情。   于理,应该恨他。从进监狱那天,就该去恨他。是他把不幸带进了自己本就坎坷的人生。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说不定已经考下了高级面点师,做了哪个酒店的厨师长也未可知。也说不定已经租了体面的小房子,有了另一段安稳的亲密关系。   黎建鸣什么都没做错,却在不经意间毁了他的人生。鸿雁不过是振了振翅膀,他这只小扑棱蛾子,就被这卷起的飓风撕裂。   黎建鸣之前问他,还爱不爱。   可就算他爱黎建鸣,那又能怎么样呢。再爱,他也是要生活的。   亲吻,上床,你侬我侬的滋味儿的确很好,但那不是日子。合适,安稳,柴米油盐,互相扶持,才是乔季同真正渴望的东西。   关于这一点,黎建鸣不会懂他。曾经不懂,现在不懂,以后也不会懂。   乔季同睁着看不清的眼睛,混沌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把眼珠转回到天花板上。   黎建鸣跪了下来。跪在他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脸。手指的动作很轻,像是一根飘落下来的羽毛。   “乔宝儿。”   “后天就能转单间了。再坚持两天。”   “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别怕。啊。”   “钱上你别担心。店我都赔了,那老妹儿也没事。”   “你这手也别担心,等你情况稳定了,我给你办转院,咱去更专业的地方看。肯定能治好。”   “案子我一个在本地公安的兄弟负责,那几个犊子都逮进去了,一个都没让他们跑。伤情鉴定结果出来了,”黎建鸣一想到那个重伤二级的鉴定,鼻腔里就像塞了两颗酸梅子,“该怎么判怎么判。光头后台有点硬,可能会被保释,我再活动一下别的关系。我给你报仇啊,你别难受。”   黎建鸣这话一说出来,自己先难受了。   报仇。他没办法削自己的爹,那就谈不上真正意义的报仇。   他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这种难堪,痛苦,憋屈的心情。   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难呢。他不过是爱上一个人,为什么全世界都要跟他对着干。   黎建鸣扒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到最后都有点不知所云了。   乔季同被迫听着,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和疲惫。   第三天,乔季同转到了单间。虽然环境也没豪华多少,但最起码有窗户,见得到阳光,分得清日夜。而黎建鸣也终于不用每天紧盼着那可怜的十五分钟,可以24H陪护了。给家属用的陪护床是折叠的,从病床旁边的柜子里拉出来,又窄又低,比绿皮火车的卧铺还简陋。   黎建鸣一米九的大个子,就算把自己叠起来躺,也还得悬空一半。但他没有一宿不在这张床上睡。半夜定震动的闹钟,每隔两个小时爬起来一次给乔季同翻身。   乔季同的管子仍旧插着,嘴边已经有点溃烂。但他的情绪都一直很安定,没有崩溃,没有哭泣,没有要拔管的动作。多苦痛的治疗都表现得十分配合,甚至可以说是乖巧了。   黎英睿和黎巧怡来探视过一次,顺带也想劝劝黎建鸣。可看到乔季同的惨状,再看黎建鸣那草一样的头发和胡茬,劝说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黎英睿临走的时候给了黎建鸣一张卡,轻声道:“这卡你给小乔拿着。咱爸精明了一辈子,临了晚节不保做了这么件蠢事。这件事,没有一个人讨到了好,包括他自己。”   黎建鸣没要那张卡,对这句话也没做任何评价。只是木着脸用下巴点了点外面:“别劝我。我现在瞅你们谁都闹心。往后见我咱们在外边,都别来了。”说罢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门。   十天以后,乔季同的意识足够清醒,可以拔管了。   下午三点,进来两个紫衣的护士。其中一人对黎建鸣道:“准备拔管了,家属出去吧。”   黎建鸣一点儿也不想走:“啥技术活不让看?”   护士白了他一眼:“不是不让你看,怕你妨碍我们工作。你要看就站远点看,别冲上来喊啊。”   黎建鸣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你们轻点儿。”   “你还是出去吧。”   “我不吱声了。你们整吧。”   两个护士开始给照例给乔季同吸痰。吸痰这个环节每天都有,把管子插到气道里,每次乔季同都会剧烈呛咳,整个人像是要报废的发动机。那痛苦的样子,每次都看得黎建鸣心如刀绞。幸好乔季同还年轻,肺部里面并没有什么痰,吸痰结束后护士拔掉了嘴里的插管。管子刚一拔出来,乔季同就开始呕吐抽搐,旁边的血氧机显示的氧饱和度一直降。   岁数稍大点的护士说了一句:“不行了,上氧气面罩。”   这句不行了就像个晴天霹雳,黎建鸣只觉得眼前发白,一个慌神栽倒在地。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正歪在陪护家属的小床上,手背上打着吊针。   刚要起身,门被推开了。白天做拔管的女护士进来说道:“你可真能给我加活儿。后面拔别的管,你还是出去吧啊。”   黎建鸣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跪起身,扒到乔季同的床边。   “他没事,这会儿睡着了。等醒了就能说话了。醒后四个小时不能喝水,他要难受你就给他润润嘴唇儿吧,顶多30ml啊,别给多。”   黎建鸣长舒了口气:“你说不行了,我还以为真不行了 。”   护士过来给黎建鸣拔了针:“下午的时候的确是不行了。ICU就是这样的地方。”   黎建鸣犟了一句,像是给自己听:“他不会有事的。”   他何尝不知道ICU就是这样的地方。每天都像是走钢丝,刮点小风儿就晃得不行,随时可能掉到下去。   今天感染了,明天发烧了,后天腹腔积液,大后天又怎么样了……   他听着,看着。一颗心悬起来,放下,悬起来,又放下。   这种心上的折磨,说是世间最残忍的酷刑都不为过,熬得黎建鸣两鬓都生出了白头发。   作者有话说:   今儿没了哈~下周黎狗的劲敌应该就会登场了~   这文二十万字哈。还剩五万,都给俺坐稳当儿的,不准走。 第65章   乔季同醒来的时候,下半身凉飕飕的。温热的毛巾正在他的小腿上轻柔地擦拭着。   黎建鸣借着月光,擦得很是认真。甚至连脚趾缝都一个一个地抹。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何时做过这伺候人的活。可这些天,这些护工的工作,他哪个都没少做。   不是嫌人家下手重,就是说人家乱摸。后来索性就都不用护工了,哪怕是脏活累活都亲自上阵。   其实这样光着身子,没有隐私地任人摆弄,是很伤自尊的一件事。乔季同一开始是意识不清醒,后来是说不出话没办法拒绝。   但是今晚,在完全清醒的意识下,他觉得尤其羞惭,羞惭到他没办法用生疏的称呼来叫黎建鸣。   黎先生。黎建鸣。那是他维持尊严时候的称呼。   犹豫半晌,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建鸣。我渴。”   黎建鸣猛地抬头看向乔季同,呆愣了能有足足五秒。随后又像是惊醒似的,连忙去拿床头的纸杯。   “啊,好,这就给你接。”   纸杯刚握到手里,又想起来护士的嘱咐。用针管吸了三十毫升。   看着那点玉露琼浆,黎建鸣低骂了一句:“好干屁的。”   他打个喷嚏喷出来的估计都比这多。   “人医生就让喝这么点儿。我是一下子给,还是分两次给?”说完自己又擅自做了决定,“分两次吧。有点指望。”   黎建鸣将针管头伸进乔季同唇间,从左缓慢地滑到右,一点点推了十五毫升的水进去。   乔季同抿了抿嘴,觉得这水喝了和没喝一样。望着黎建鸣的眼神,也不禁可怜巴巴起来。   黎建鸣看了他一会儿,心疼地长叹一声:“那再给你推五毫升?”   乔季同轻轻地摇头。   黎建鸣想了想,道:“要不你挤点眼泪儿,让它淌嘴里去。一滴也能有五毫升。”   乔季同看傻子似的看黎建鸣,过了几秒,勾起嘴角笑了。   黎建鸣看他笑,心都要化了。他抓住乔季同完好的左手,说道:“媳妇儿,等你好了搬回来吧。家里东西都在,啥也没动。”   乔季同说了他醒来以后的第二句话:“咱俩不合适。你放手吧。”   黎建鸣怕的就是这句话,他坐在床边耷拉着头,表情很是无助可怜。赌气似的说道:“不的。”   “我没命陪你折腾了。”   “我...”黎建鸣我了半天,下文也没憋出来。   乔季同没点明,但他为什么躺在这里遭罪,两个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我补偿你。”黎建鸣说道,“我什么都能给你。”   乔季同觉得有点好笑。   黎建鸣能给他什么。是给他安稳幸福,给他无忧无虑,还是给他前程似锦?   黎建鸣的什么都能给,不过是钱而已。他最不愿意要的钱。卖身似的钱。情儿似的钱。   他不揣黎建鸣的钱,他永远是乔季同。他敢说,敢怒,敢扭头就走。他不怕黎建鸣,不管黎建鸣多有钱,他都不怕。   可他要是花了黎建鸣的钱,他就该怕了。怕被人看不起,怕自己不值得,怕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怕连被辜负那天都没立场喊上一喊。   乔季同颇为冷淡地说道:“你放过我,咱俩都好过。”   黎建鸣抹了把脸,无助迷茫地说道:“我真的···乔儿,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可我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怎么就跟你走不到一块儿去。我以前那些人,都他妈的唾手可及,我甩都嫌甩不干净。可就是你,我追也追不上,抓也抓不住。你就跟那风筝似的,给我根线薅着,让我眼巴巴地瞅着,可怎么都摸不着。”   “我还没怪你,你倒是先怪上我。”乔季同万分疲惫地说道,“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活。”   黎建鸣抬起脸看向他:“别多想,会好的。这不都拔管了,都会好的。”   乔季同觉得这句话更加好笑。   名声臭了,手废了,岁数大了。未来灰暗恐怖,他想都不敢想。   而如今这个大少爷说他一切都会好的,听起来不像安慰,倒像讽刺。   “会好?”乔季同冷眼看着黎建鸣,“黎建鸣,你不是总问我在想什么?我今天就掏心跟你说。我这辈子,本来起点就比别人低。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如今我那三分也没了,靠什么好?嗯?黎老板,你说我靠什么好?靠被你包养好吗?”   黎建鸣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   人的一生,起点是很重要的。   乔季同的起点太低,而黎建鸣的起点太高,他们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处理问题的方法必然是截然不同的。   黎建鸣觉得乔季同的问题是闷,而且独。什么都自己憋着,一天到晚脑瓜子里不知道在合计什么。遇事不想着找人帮忙,反而到处把人往外推。整的就像要渡劫,雷不全劈到自己身上那就不能算数。   而乔季同觉得黎建鸣的问题是自我。用自己的角度来看待别人。不懂没有筹码的人,是不敢放手一搏的。不懂没被无条件爱过的人,是不敢索求的。那种自卑,心酸,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心情,黎建鸣怎么会懂呢。   乔季同放弃在嗓子冒烟的状态下和黎建鸣继续沟通,闭上了眼睛。   黎建鸣也不再说话,只是抓着乔季同的左手紧着往胸口揣,失魂落魄地在他床边趴了一宿。   在ICU住了二十六天,经过大小四次手术,乔季同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护士撤掉了他的胃管和尿管,只保留了胸前的导管。   “后天转普通病房,给病人准备套睡衣。要开襟的。”年长的护士说道。   “行。我去买。”   乔季同说道:“别破费了,我家里有。我让燕子帮我拿一下。”   黎建鸣心里有点吃味,他总觉得乔季同看那小老妹儿的眼神太温柔,比看他温柔好几十倍。现在还让人去家里拿睡衣这种私密东西,还说得这么自然。   “老爷们的东西,让小姑娘拿什么。”黎建鸣不由分说地去他帆布包里一顿掏,“再说不得拿点内裤啥的。我去。”   乔季同其实说完也有点后悔,让燕子给他拿,的确不合适。他和燕子处得太熟了,总觉得这是自己亲妹子似的。   “那就麻烦你了。地址我发给你。”   “艹,跟谁俩客气呢你。”说到发消息,黎建鸣来劲儿了,“你换号了?”   “没。”   “那这些年我给你发消息,你咋一句都不回?”   “软件卸了。”   “你卸它干啥?闭关修仙啊?”   乔季同端起床边的水杯,叼着吸管喝了口水:“骂我的消息太多,看不过来。”   黎建鸣一下子没电了。气呼呼地找着钥匙,像头倔驴似的。   找到钥匙,又看了眼手边瘪了的烟盒,闷声说道:“这条人命债,也有我的一半。”   乔季同笑了笑。当了大老板,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只知道什么都得占一半,好的坏的都争着要,却从来不知道这些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冯康于黎建鸣,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于乔季同,是所谓的养父。   黎建鸣说替他背负这份愧疚,没用程度堪比说替他撒尿。   乔季同摆了摆手:“别说没用的了。赶快去吧,让我喘口气。”   黎建鸣站起身,歪着乱糟糟的脑袋看他:“乔季同,我觉得你小看我。”   “我说了我不敢。世界第一牛逼的黎大老板。”   黎建鸣被他气乐:“你以前那小白兔的样儿,绝对是跟我装的。”   “谁知道呢。”乔季同靠着枕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股虚弱又硬气的劲头,让黎建鸣一下子就硬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乔季同:“乔儿,我不可能跟你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可能。我黎建鸣这辈子就认定你了,你别想赶走我。”   乔季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占有欲搞得有点懵,端着水杯怔愣地看着他。   黎建鸣趁机弯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摇头摆尾地走了。那架势好像这话说出口,就板上钉钉了似的。   乔季同看着窗外热辣的阳光,眸色晦暗不明。 第66章   黎建鸣顺着导航开车到了乔季同给的地址。   这车是他以前的轿跑,时隔多年再摸上,好像和曾经的自己碰头,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他开着这辆车接乔季同去D大参观,带他去约会,接他下班。最后也是开着这辆车离开了他的身边。   黎建鸣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望着眼前的城中村。廉价的城市空间里,塞满了老旧的楼房,花花绿绿的铺子。面包车,三轮车,破桑塔纳排了一溜。自行车,电动车,小孩儿的滑板车,乱七八糟地在缝隙里堆着。   黎建鸣打算走着进去。   阳光卷着浮灰,雾蒙蒙地铺在半空中。两边楼房造型各异,但都是歪瓜裂枣。电线水管露天铺装,垃圾污水遍地都是,偶尔还有两条大黄缩着脖子从脚边溜过去。   黎建鸣在这城市的疤瘌里,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好不容易走到乔季同住的地方,上了楼,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门后站着个干瘪的老太婆,老得吓人,简直像个鬼。   老太婆看到黎建鸣,嚷嚷道:“对家的死了没?”   黎建鸣皱起眉毛,不打算搭理她。   老太婆却不知道抽什么风,开始哇啦哇啦地骂了起来。这时候楼上响起了开门声,一个胖大婶啪嗒啪嗒走下来,手里拿着袋垃圾,啪嚓一下扔老太婆身旁的墙上:“瘟灾!”   老太婆看了大婶子一眼,关上了门。   大婶子看向黎建鸣,先是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地错开眼神问:“小乔熟人?”   黎建鸣还处于懵逼状态,点了点头。   大婶子撂下一句你等会儿,然后又噔噔地上了楼。随后拿着一个信封下来递给黎建鸣:“前儿有人来找他,来了三四回,都没见着人,我说让他往门上贴个条。这瘟灾老太婆去撕,我就先保管了。你拿着给小乔吧。”   黎建鸣接了过来,道谢后揣进包里,随后开门进了屋。   一进来,他眉毛就拧到一起去了。   长条形的单间,放着一张铁床,一个无纺布的简易衣柜,一张折叠小方桌。桌上摞了两沓旧书,房间尽头一扇模糊的小窗户。   黎建鸣拉开衣柜,想拿点衣服。一眼就看到立在衣柜里的吉他。   不是自己送他的那把。又老又破,一看就是没人要的二手货。   黎建鸣伸手摸了摸吉他的弦,心里一阵抽疼。   他是真得很喜欢吉他啊。   可他的手,恐怕再也弹不得吉他了。   不仅弹不得吉他,估计也没办法包出圆滚漂亮的包子,没办法擀面,没办法切出那样艺术品似的果盘。   黎建鸣眼神黯淡下来。   不一定的。是这家医院水准不够高。他带乔季同去更专业的地方看,总会有办法的。   这年头,断肢都能给接上。手还没掉,就能治好。一定能治好。   他这么安慰自己,暗示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梳理起心情。   吉他的旁边叠着藏蓝睡衣,是质量很差的晴纶料子。睡衣的下面是一叠平角裤,还是清一色的晴纶。   黎建鸣撇了撇嘴。去商场买新的得了。   刚要起身,想了想,还是偷摸拿了两条内裤揣包里了。   他又扭头看那个小铁床。蓝白条的被子干干净净,铺得平平整整。   他心里有点发痒,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盯着眼前斑驳的墙壁,大脑开始自动不要脸。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干了。   完事以后还意犹未尽地往被子里拱,拱着拱着,拱到了一个尖角。   伸手一摸,是个笔记本。黎建鸣眼睛一亮。   他坐起身,倚在床头,激动地端详着那个本子。   蓝色半透明的塑料壳,用油性笔写了一个乔字。下面是乔季同的电话号码。   啥本子还怕丢呢。黎建鸣觉得这行电话号码异常可爱,要是乔季同在身边,他铁定要抱着亲一口。   前半本是一堆方格子,画满了各种吉他和弦,一些下面还附有备注。   「可用P23的词填。」   「这俩不好听。」   「什么东西,完全不行。」   夹缝里还有一条铅笔字迹的备忘:「给齐亮龙带烟。5/7」   黎建鸣不懂乐理,却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大量的和弦后面,是一些断断续续的随笔。有的认真,有的潦草。铅笔,油笔,水笔,各种笔触交杂。   —   29了。一事无成。   没钱。没家。没人尊重。   可我没有办法。没一点办法。   真怕这么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真怕。可我没有一点点办法。   今天称了体重。53kg。   中年人的梦想。53kg。   你说你有梦想。   可梦想它有什么用呀。   能不能别再让人往脖子上骑了?   这么多年,你时刻告诉自己,要像鸣鸣一样活。像个牛魔王一样活。   可你看看自己,怎么就活成了避水金晶兽。   羊油着了,蹿了一屋油烟。   青春没了,岁月也做了烟。   都就着晚风往上飘,像无数个厉鬼冤魂。   破落荒山庙,孤单老神仙   点上一柱香,求你开个眼   碎银就一点,只够二两愿   想有几个钱,想偷半日闲   想写几句歌,想夜夜好眠   想忘了过去,想回他身边   哎。你怎么不说想上天。   夏热蝉鸣。电闪雷鸣。金鼓齐鸣。不平则鸣。龙跃凤鸣。百家争鸣。   鸣,真是个好字。真想用遍全世界。   吃不下饭的时候,肚皮在惊鸣。写出好歌的时候,笔杆子在自鸣。半夜惊醒的时候,噩梦在轰鸣。而想你的时候,日子在哀鸣。   蚊帐里进来只蚊子。   就一只。   它今晚,只身一蚊地,下馆子。   ······   黎建鸣觉得手里很重,像是捧着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缩着小小的乔季同。   沧桑的,有趣的,敏感的,孤单的乔季同。   黎建鸣看着这些笔记,有时笑得要背过气,有时又潮湿着眼睛。   黎建鸣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他做不到。他没办法在被世界抛弃后,仍旧活成一个可爱的人。   黎建鸣此刻对乔季同的爱意更甚,简直浓烈到了崇拜的地步。 第67章   已经入夜了。   乔季同往窗外看了看。不过拿点东西,怎么去了一天。说着想清净,这回真清净了,倒还不习惯了。   想到这里,乔季同不禁自嘲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拿黎建鸣怎么办。   现在黎建鸣以赎罪的名义赖在医院,他没道理撵人。这事因黎建鸣而起,也的确该他负责。   可等出院,他和黎建鸣的关系又该怎么定性。   回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就这么互相撕吧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更头疼,他以后得靠什么吃饭。最怕他走投无路,到时候就只能靠黎建鸣养。   越想越闹心,乔季同真想抽颗烟。   这时候门被推开,黎建鸣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乔季同扫了眼那些纸袋子:“我家里都有,买新的做什么。”   黎建鸣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吐槽:“还你家。你那算个什么家。屁股都放不下,狗进去都得竖着摇尾巴。”   乔季同拎起黎建鸣放到他被子上的贡缎睡衣:“我不要这种滑溜溜的。我要我自己的睡衣。”   “你那个起静电,梦游动作大点都能冒火星子,我怕你给人医院燎着火了。”   乔季同心想这少爷可真能埋汰人,反击道:“真那么好用,我还要煤气灶干什么。”   “哼,说不定你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噼里啪啦地着,然后你翻身给压灭了。”   乔季同放弃继续这个小学生走向的对话。   黎建鸣把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给他穿裤子。   “不先穿内裤么。”   “躺床上还穿两层干什么。我睡衣买了五套,够换。”   时隔一个月,终于不用光着腚任人扒拉。乔季同觉得这套睡衣简直就变成了自己的脸面。   黎建鸣给他穿好睡衣,又拿出推子给他推头发。   推着推着,发现乔季同头皮上有一条疤。颜色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看还真不看不出来。   “这块啥时候伤的?”   “忘了。”   “还有你胳膊上的疤。是不是在里边儿被人欺负了?”   “都结疤了,还问怎么伤的有意思么。”   黎建鸣又被乔季同给噎没电了。他想更了解乔季同,可对方却不肯给他一丁点机会。他忽然想起胖大婶给他的名片,转移话题道:“对了,有个人找过你。留了个条,我一会儿给你。”   乔季同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在意。上赶着找他的,多半没有什么好事情。   推完头发,黎建鸣拿起自己的手包。刚要拉开拉链,想起自己私藏的两条平角裤,顿住了。   乔季同正看着他。   “咳。你瞅我干啥。”   “等你给我拿条。”   “你不瞅我也给你拿。”   乔季同又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不明白拿张条怎么也这么多废话。   两个人就僵持着,乔季同问道:“你包里,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黎建鸣被说中了,也就懒得装了:“包里放炸药了。拉开拉链就爆炸。”说完拉开拉链,在乔季同的眼刀中拿出两条平角裤,然后才扯出那个被压皱吧的信封。   “给我。”   黎建鸣把信封递给他。   “那个也给我。”   “不给。”黎建鸣厚着脸皮道,“这都我的收藏。”   乔季同被气得骂人:“你个屁的收藏!给我!”   黎建鸣把平角裤卷起来往包里塞:“你我都摸了个遍,拿两条裤衩怎么了。”   “你大小是个人物了。能不做这变态事儿吗?”   “就变态了怎么着吧。你报警去吧。”   乔季同简直无语。黎建鸣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孩儿。甚至比二十岁的时候还要小孩儿。   乔季同哼了一声,撕开了信封:“那你轻着点撸,别撸出火星子了。”   黎建鸣低头闷声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乔季同越气他,他就越喜欢。尤其这个就着他的话造梗的哏劲儿,简直让他欲罢不能,欲火焚身。   乔季同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笔记纸。   纸上只有一句话:   「鸣于乔木」先生:   你的歌像是寂寞在哼唱。我十分欣赏。   下面贴了张名片。   挚音娱乐 企划部词曲统筹:徐青海。   黎建鸣凑上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鸣于乔木」的昵称,顿觉通体舒畅:“哎,往唱片公司投稿了?你这名儿啥意思?”   乔季同正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被黎建鸣这么一打岔,冷静了下来。   “随便起的。”   “哦。随便起的啊。”黎建鸣暧昧地坏笑,“鸣,真是个好字儿啊。”   乔季同不想搭理他,拿出手机准备重新下载聊天软件。   正等着下载的功夫,他猛然间回过味儿来,抬头惊慌地看黎建鸣:“你是不是偷看我本子了?!”   “唔。”黎建鸣本来没有偷看的自觉,被乔季同质问才忽然有点心虚,“啥叫偷看。你就那么放着,我能不看么。”   乔季同瞪着他:“那银行的钱还就在柜台后面放着呢。你怎么不去拿?”   “我不缺钱。银行柜台后面要放你裤衩我就拿。”   乔季同又气又羞,那本子上写的都是他的心事。黎建鸣要是看了,铁定认准自己还爱他,只会更加难缠。   黎建鸣不懂,他们之间的事,根本就不是爱能解决明白的。   黎建鸣见乔季同红着脸吃瘪,心头暖融融地发痒,凑到乔季同耳边吹气:“你可真能口是心非,欲拒还迎。但我发现,我还真就吃你这套。早点好起来吧,天天看得见吃不着,都要憋出病了。”说完还咬了一口乔季同的耳朵尖。   乔季同浑身过电似的一抖,紧接着头疼得要命。他真想抽颗烟。   作者有话说:   黎狗情敌他来了他来了,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来了(⁎⁍̴̛ᴗ⁍̴̛⁎) 第68章   乔季同盯着伸到脸跟前的勺子:“我自己吃。”   “你搁哪只手吃。”黎建鸣把勺子又往前伸了伸,“右手叮当猫,左手扎吊针,你老实张嘴吧。”   乔季同不情不愿地张嘴。不是他矫情,是黎建鸣实在是太笨手笨脚了。金属勺子直往他牙上磕,一口粥喂一半洒一半,把他搞得像伤在脑子里。   乔季同艰难地喝了半碗,叹了口气:“牙都要被你打松了。”   黎建鸣呆了呆,扑哧一声笑了:“等会儿。我去楼下买个塑料勺。”说着又拿起毛巾帮他擦了擦嘴。   “之前买的紫毛巾呢?白的不禁脏,洗不出来。”   黎建鸣指了下墙角的大牛皮纸袋:“都扔了。毛巾不用洗,当一次性用。”   ICU里的医生绿衣服,护士紫衣服。天天大绿大紫的在黎建鸣眼前奔走,像一幅色彩浓重的噩梦。如今转到了普通病房,医生护士都穿着白大褂,黎建鸣连心情都跟着轻松起来。昨天看到那一沓楼下超市买的紫毛巾,觉得尤其来气,就索性都扔了。   乔季同习惯性地觉得有点心疼,那沓紫毛巾一半都是新的。   “一条毛巾能用好几年呢,你可真能糟践东西。”   黎建鸣不可思议地看他:“还用好几年?要都你这种死不瞑目的用法,毛巾厂啃糠都啃不起。”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   两个人都有一瞬的怔愣。这是单间病房,医生护士又都不用敲门。黎建鸣皱了皱眉,说了一句“进。”   门被推开了。一个儒雅端庄的男人探头进来,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两人身上滑了一圈,最后定睛在乔季同的脸上:“乔先生?”   乔季同点头:“您是?”   男人笑着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挚音娱乐的徐青海。”   乔季同的眼睛一下子燃起了光,用左手往床边比划:“徐先生,您好,您快请进。”   “您好。”徐青海把门彻底推开,走了进来。   他一手捧着花束,一手拎着果篮,如沐春风地客气道:“乔先生刚脱危,本该等两天再来打扰。可我实在是按耐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徐先生太客气了。反倒是我现在这副德行,有点不好意思。”   “乔先生哪里的话。”徐青海这时候转向黎建鸣,“请问您是?”   “我一个朋友。”   “他男朋友。”   乔季同和黎建鸣同时脱口而出。   乔季同瞪了黎建鸣一眼:“你不是要去买勺子么。”   黎建鸣长腿一叠,不乐意走。   从徐青海进来,就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黎建鸣筋了下鼻子,直觉不喜欢这个人。   徐青海体态修长,白色的西装夹克穿在身上,很是有模有样。虽然长得不算很帅,但周身都透着风雅。举止斯文,吐字漂亮,整个人就像是一件被精致包装的艺术品。   用黎建鸣的话来形容,就是「装逼呵呵」。   乔季同用视线无声地催促黎建鸣走人,黎建鸣墨迹了一会儿,鼻孔喷着气儿走了。   黎建鸣离开后,乔季同略微尴尬地道:“不好意思。”   徐青海微笑道:“为哪件事?若是为之前的三顾茅庐,那您已经发过消息。若是为您的私生活,那我真是要受宠若惊了。”   乔季同被徐青海给弄懵了。他第一次接触说话这种腔调的人。   “啊,您坐。”乔季同指着床头柜上黎建鸣洗出来的白草莓,“徐先生,来吃点水果。”   “第一次见到白草莓,真稀奇呀。那我就敬谢不敏了。”徐青海拿起一颗放到嘴里,笑着称赞道:“很好吃。”   乔季同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像自带闪光灯,简直要把他给晃瞎。   徐青海吃完草莓,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透明袋的文件本递给乔季同:“这是您发到我邮箱的稿件。曲子在我这里还略显稚嫩,但这词,不瞒您说,我从没见过这么让我喜欢的词。”   乔季同被夸得满脸通红:“您过奖了,我还,还差得远。”   徐青海笑咪咪地摊手:“我说的不是「好」,而是「喜欢」。这完全是站在我个人立场的评价,是来自粉丝的评价,您不必谦虚。我的工作是词曲统筹,但您的词,我实在是舍不得给别人配曲。我这次来,就是想和您一起把几首歌的编曲敲定,再和您谈谈版权费。”   “啊。好。”乔季同被这巨大的惊喜敲晕,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是个门外汉,徐先生能看得上是我的荣幸,我都可以,怎么安排都可以。”   等黎建鸣买完勺子回来,一推开门就觉得脑仁儿直突突。   乔季同的腿上摊放着一个文件本,徐青海的手指抵在上面,轻声哼着调子。   乔季同听得入神,不停地点头。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看起来不像是刚见面,倒像是十几年没见面。   黎建鸣把门一关:“探望时间到了。”   乔季同看了一眼床头的小闹钟:“普通病房的探视时间是一个小时。这才过了二十分钟。”   黎建鸣心道二十分钟俩人就脑袋挨脑袋了,等一个小时那还不得嘴对嘴啊。   “你刚脱危,不能按照一般标准算。”   乔季同还想说话,徐青海笑着打圆场:“您朋友说得是。我这次来D城的分公司出差,会逗留两个来月。这事不着急,您的身体要紧。”   说罢站起了身,可看着乔季同的眼神却十分不舍。   乔季同心里也很舍不得徐青海。在ICU躺着的日子,他想得最多的,除了黎建鸣以外就是他的手。   每当换药时看到那变形的,伸不直的,僵硬麻木的右手,都觉得心如死灰。   失去了谋生的家伙,失去了生命的乐趣。   而徐青海在这时候出现,并且肯定他的价值,无异于为他带来希望的光。   他还想多跟这束光呆一会儿。   “徐先生,要是不唐突,您随时都可以来。我每天都期待您来。”   徐青海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我也一样。我和乔先生当真是一见如故。”   黎建鸣拎着一兜塑料勺子,看徐青海和乔季同在那里眼神拉丝依依不舍,心底蹭蹭冒火。恨不得把这个徐青海团塑料袋里,卷吧卷吧扔厕所垃圾桶。   等徐青海走了,黎建鸣大步过来双手撑到乔季同的头两侧:“他谁?找你干嘛?”   “挚音娱乐的徐统筹。名片不还是你给我的。”   黎建鸣听到这里,有点惊讶:“你要出道了?”   乔季同当下心情好,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没影的事儿。我的投稿有幸入了人家的眼。这次来是找我改稿的。”   黎建鸣看着乔季同的笑容,心底那点气一下子泄了洪,就这个姿势低头亲了下去。   乔季同用左手推他,却反被抓着手摁上了绷紧的胸口。   这个吻颇为克制温柔,甚至没伸舌头。黎建鸣缱绻地含着他的下嘴唇舔吮,没亲太久,就松开了。眼珠黑漆漆地看着他:“我就爱看你笑。特爱看。”   “黎建鸣。”   “嗯?”   “咱俩现在,不是这种关系。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以后徐统筹来的时候,也不要说惹人误会的话。”   黎建鸣闻言登时脸沉了:“什么意思。你看上他了?就那个三七分脑袋,一看就是装穷逼,也就能骗骗小姑娘。以后你别跟他挨太近,我瞅着上火。”   “黎老板,你讲点道理吧。”乔季同抬眼看他,“咱俩六年前就分手了。你现在在这里,是因为我赶不走你。我为什么躺在这儿,你也心知肚明。我不骂你就不错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黎建鸣看着他:“我会补偿你。”   乔季同冷笑一声:“你要能补偿我一只手,我说不定还可以考虑。但你的补偿如果是钱,那就提都不要提。等我出院以后,我会和你家打官司,索要正当赔偿的。”   “我补偿你我的一辈子!”黎建鸣急切道:“我照顾你一辈子。乔宝,接着做我媳妇儿。我疼你到死。我拿命发誓,说到做到。”   乔季同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六年前,黎建鸣也是用这样的表情,问他可不可以给个机会。那时候,他没有说出来拒绝,因为他还不够成熟。   但是如今他比当年更清醒明白。   一辈子。多土的台词。现在十八九的丫头蛋子都不信的台词。   就算黎建鸣在当下是真心的,可人生那么长。旧情复苏的多巴胺配合着愧疚,让他愿意给出一辈子的承诺。可自己又不是天仙,凭什么让这样的高富帅爱一辈子。   若没有和自己重逢,黎建鸣说不定,都打算和那个叫娜娜的女孩儿结婚了。有道是等闲变却故人心,等到这个劲儿过去,他就会发现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腻,会累,会不耐烦,会瞧不起。他的嫌弃会和此刻的喜欢一样深。   这世界上那么多反目的朋友,那么多离婚的夫妻,哪一对当年没有付出过真心呢。   说白了,对于黎建鸣这样的人来说,爱情是一种追求,是人生的调味剂。而对自己这样的人来说,爱情是一碗劣质白酒,除了让人犯迷糊,啥也不是。   别糊涂。乔季同,你可别犯糊涂。看看你胸前的导管,看看你爪子似的右手。   想想监狱里的灰暗恐怖,回归社会的苦闷绝望,在ICU里的痛不欲生。   后面还有什么。如果黎建鸣身侧是这样的刀山火海,你还不如把爱情当个幻想。   乔季同望着黎建鸣的眼睛,缓慢而绝情地说道:“黎建鸣,我想说的,早就说得很清楚。我和你这种投好胎的少爷不一样,只是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我主要的课题是活着,爱情不是必需品。我爱你让我过得不好,我不想爱了。我不要你的一辈子,我就想离你远点儿,离你家的人远点儿,消停地过安生日子。你行行好,给我留条活路吧。”   黎建鸣的眼睛慢慢荒凉起来。   乔季同的话像是一只恶猫,伸着爪子在他的胸腔里胡乱蹬挠,让他疼得简直想死。 第69章   第二天的傍晚,徐青海又来了。带着一小盆多肉,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   徐青海当作没有注意到病房内略显紧张的气氛,热络地对乔季同道:“楼下花店这盆多肉养得不错。乔先生猜这小东西叫什么?”   乔季同对植物一窍不通,老实地摇头:“不好意思,我不太懂花草。”   “我也不懂。”徐青海把那盆多肉放到床边柜上,“对于美的东西,只要觉得美就好,太懂反而失了情调。这叫白月影,是不是很美的名?”   “白月影。”乔季同重复了一遍,“好听。”   徐青海眯着眼睛笑道:“把它留这儿陪你。白月影陪白月亮。”   这话一出,乔季同和黎建鸣的脸色都变了。   乔季同是有点无措,黎建鸣那眼珠子立得活像某种猛兽,时刻准备扑上来吃人。他腾一声站起来,把那盆多肉搬走,放到离得老远的窗台上:“屋本来就小,还整这些没用的挡害。”   徐青海面上有一瞬间的尴尬。   乔季同羞惭极了:“你拿回来。”   徐青海温柔一笑,挥手道:“白月影喜阳,放窗台上正好。这位先生有心了。”   黎建鸣听了这个来气,恨不得把这破仙人掌顺窗户扔出去。   这时就听乔季同在他身后道:“你有事的话就去吧。”   黎建鸣扭过头:“我没事。”   “昨天打那么多电话,怎么没事。你去处理吧。”   这话里赶人的意思已经是不能更明显了。   黎建鸣瞪着眼睛看乔季同,乔季同往门口瞟了一眼,神色很是冷淡。   黎建鸣气鼓鼓得像个河豚。可终究是按耐下来,大步开门走了。   等黎建鸣一走,徐青海就把笔记本打开,掏出耳机给乔季同扣上:“这首「躲光」,我今天刚录出来了demo,就等不急想给您听。”   乔季同一边看着屏幕上提前打好的歌词,一边听着耳机里温柔清新的声音。   主旋律被保留了下来,做了很多细节上的添加。虽然只是demo,但是完整度已经很高。   听别人唱自己写的歌,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乔季同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暖流在冲荡。   “这是徐先生唱的吗?”   徐青海道:“见笑了。”   乔季同摇了摇头:“很好听。特别特别好听。”   徐青海很自然地起身坐到床上,折着颈子在乔季同的头顶上说道:“主和弦您用的6543 2623,我觉得很搭,就没有大改。在最后加了个六级和弦,整个后韵会显得比较忧伤惆怅。”   乔季同仰着头露出一个感动的笑来:“您可真厉害。”   徐青海看着乔季同的笑容,目光变得有点沉。   “乔先生,我能和您交个朋友吗?”   乔季同还沉浸在刚才的旋律里,并没有琢磨徐青海的话,不假思索地点头:“如果您看得上。”   “那我以后就叫你季同了。你也不要叫我徐先生,叫青海吧。”   乔季同刚想点头,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这不太合适。您比我年长,我叫您徐哥吧。”   徐青海笑道:“你这声徐哥,一下子把我叫成了老大哥。你要不愿意叫我名字,就叫我青海哥吧。我们公司的小年轻都这么叫我。”   乔季同妥协道:“好。青海哥。”   徐青海道:“季同,那我能以朋友的身份,要求多了解你一些吗?”   乔季同忽然觉得徐青海有点像猎人,或者说像个棋手。   他的每句话都带着一个目的。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   乔季同自觉城府颇深,但在徐青海的面前也只有接招的份儿:“您问。”   徐青海单刀直入地问道:“在这里陪护的那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乔季同面色骤变。   徐青海又是笑着解释:“你别紧张,我这个圈子里同性伴侣算不上新闻。只是觉得他不太喜欢我,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影响你们感情了。”   乔季同抿了下嘴唇,说道:“是前男友。青海哥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用在意他。”   “那我就放心了。”徐青海点了点头,很懂得见好就收,“那我就遵从自己的内心,经常来找你了?”   乔季同也很想见他,点头道:“好。我很期待您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个小时过得飞快。徐青海满面春风地走了,黎建鸣一脸怨种地回来了。屁股重重地往座椅里一撂,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他怎么能叫你名字?!”   乔季同皱眉:“这么叫我的人不少,余哥也这么叫。”   黎建鸣下巴一扬:“我都没叫过!他凭啥?”   “凭他问我了,你没问过。”乔季同不想跟黎建鸣吵架,妥协道:“你想叫就叫。”   “我才不跟他们叫一样的。”   乔季同又想抽烟了:“你多大了,能不生这种没味儿的气吗?”   黎建鸣舌头在腮帮子里顶了一圈儿,闷声道:“小乔乔。乔儿。乔宝儿。媳妇儿。有人叫过吗。”   乔季同无奈道:“没有。”   “这些以后只能我叫。”黎建鸣这才脸色稍霁,端起桌旁的粥:“都凉了。我去给你买份新的。”   “没事。冷了也能喝。不要浪费。”   “喝个屁。你老实躺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端着半碗粥走了。   乔季同扭过头去看窗台上的多肉。心想徐青海真是个厉害的人物。明明两人刚刚认识,却能让他觉得十分聊得来。   在人际交往中,这种和对方谈得来的感觉,有两个原因。   其一,两人是真得合拍。   其二,对方情商比自己高,且愿意迎合自己。   以乔季同的经验来看,绝大多数都是第二种。   真是完全相反的人。   乔季同想,要是黎建鸣有徐青海一半的成熟,会不会两人就能走得更远些。   但他又不舍得让黎建鸣变成熟。见过的坏蛋越多越成熟,成熟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建鸣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好的黎建鸣。秃露反帐的孩子气,朴实真挚的话语,粗旷的碴子口音。都那么率性可爱,让人着迷。   可惜这样的黎建鸣,他有缘无份,也高攀不起。   作者有话说:   hya,黎狗被徐绿茶气到打鸣~ 第70章   徐青海来得极其频繁,几乎是隔天一来。每次来都会带点一次性的小礼物。一捧滴着露水的鲜花,一碗亲手熬制的羹汤,几张新拍的街景,甚至有一次还带来一玻璃罐「山顶的风」。再来两句肉麻兮兮的漂亮话,听得黎建鸣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他是真烦这个徐青海,直觉这装逼犯没安好心。看乔季同的那眼神,带着说不上来的柔情蜜意。更闹心的是,乔季同跟徐青海居然那么聊得来。两个人说诗词,说民谣,说天气,说过往,说偶遇的小猫,说街角的野花。   谈话内容并没有出格或者暧昧的东西,可黎建鸣就是不得劲。   可这话他不能提,提一次就得跟乔季同吵一次架。乔季同一天不出院,黎建鸣是一点都不敢让他生气。不满也只能往心里憋,整个人都要憋紫了。   就这样憋了一个月,好消息传他耳朵里了:徐青海出差结束,准备滚蛋了。   这可太让黎建鸣高兴了,以至于最后一次徐青海来的时候,他都没拉脸。   徐青海进了病房后,笑微微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臂长的白色海螺。   “季同,看我今天拿了什么好东西。”   看得乔季同眼睛闪闪发光:“真漂亮!什么品种?”   徐青海道:“香螺。但更准确地说,是法螺。人家可是从千佛寺开过光的。”   乔季同恍然道:“这是法器?”   “没错,螺是藏传佛教的常用法器。”徐青海把海螺盖到乔季同耳边。   海螺里传来呼呼的白噪音。像是涛声,澎湃悠长。   徐青海的声音从涛声里穿进来:“《真言经》里有言,四生之众生,闻螺声灭诸重罪,能受身舍己,等生天上。”   乔季同忽然愣住了。紧接着从脊背起了一溜的鸡皮疙瘩。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闻螺声灭诸重罪。”   “季同。”徐青海拿下海螺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压着东西。你不愿说,我不多问。但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不伤。心若动,遍体鳞伤。青海哥没什么本事,既无力改变,也无法补救,但我看不得你任由这根刺扎自己一辈子。世界已经宽恕了你,你也要试着宽恕自己。”   一滴泪水落在海螺上。乔季同哭了。   他多久不曾哭过了。   “青海哥,谢谢你。真的,谢谢。”   黎建鸣瞪着眼睛看乔季同,心脏蹬蹬狂跳。一股巨大的,不可明状的恐惧兜头罩了下来。他刚要上前,徐青海已经用袖子擦掉了乔季同脸上的眼泪。   黎建鸣冲过去一把拍开徐青海的手:“少他妈动手动脚!”   “黎建鸣!”乔季同一把抓住徐青海被拍开的手,怒视着黎建鸣:“你要这样,就出去吧。”   黎建鸣瞪着眼睛:“你护着他?”   “对。”乔季同道,“你看不惯,就出去。”   黎建鸣咬肌直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重重地倒了两口气,用手指警告似的指了指徐青海,而后退到窗台边站着,不再说话。   徐青海挑衅似的眯起眼睛瞟了他一眼,随后又挂上笑容从包里拿出个信封,递给乔季同:“季同,这个你也拿好。”   乔季同一捏,就知道信封里是一沓钱。   徐青海说道:“普遍的词曲作品价格是3000-6000,一些好点的也是自行商量定价。凭私心,几万我都想出。但我毕竟也是组织里的人,也有老板和上司。一首7000。总共三首歌,两万一千。你现在住着院,想必着急用钱的地方多。汇款要等月结,我先拿现金垫给你,可别嫌我土啊。”   乔季同拿着厚厚的信封,有点怔愣。他从没有拿过这么厚的一沓钱,而是还是他自己挣的,靠写歌挣的。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青海哥,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   “别着急谢我,”徐青海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他,“我可不是白帮你讨价还价的。”   乔季同把信封放到一旁,接过档案袋打开。   里面是一份录用合同。   乔季同猛地抬头看向徐青海。   “要不要来我这里工作?准确的说,是和我一起工作。你的词真得很有灵气,但任何职业都要经过培训才能上岗,任何文体都要经过教学才能写得出来,只有建立了真正全面的认知,才能谈得上创作。我想培养你,也想和你一起去看更高更远的风景。”   这话一出,空气安静了。   徐青海笑容可掬地看着乔季同,乔季同直瞪瞪地看着徐青海。   黎建鸣放下手臂,前倾着身体,像是一张上弦的弓。   徐青海的段位实在是太高了。走进人心的海螺,比预定丰厚的酬劳,打开未来的诚挚邀请。   这三步,堪称偷心夺命三板斧。   黎建鸣忽然觉得无比恐惧,无比自卑。这种陌生的感情让他愤怒,拳头捏得咔吧作响。   乔季同回过神,颇为恳切地拒绝道:“青海哥,谢谢你对我的肯定。我很高兴,特别高兴。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去。”   “为什么?”徐青海追问,“是因为心里那根刺吗?”   乔季同说道:“既然话赶到这儿了,我不瞒你。我有过失杀人的案底,一般公司都不会答应。我不能去给你添麻烦。”   “这没有关系。”徐青海坚持道,“只要你愿意来,这些并不算问题。只要你愿意。季同,我不看你的背景,只看你的潜力。”   乔季同望着徐青海,说不出话来。   徐青海笑笑:“也不用现在就给我回复。我等你。这个邀请,没有保质期。”   话都说到这里,乔季同也不好再拒绝,再说他也真得很心动。于是便不再反驳,收下了。   黎建鸣抿着嘴唇,盯着乔季同放在一边的档案袋,简直要在上面盯出两个炎炎大洞。他不安得直抖腿,但强撑着没吱声。   这时就听乔季同转移话题道:“青海哥什么时候回S城?”   “明早。”   乔季同四下看了一圈,又重新拿起那个海螺,轻声叹息:“临走我连个礼物都没准备。”   “有机会与你相识,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徐青海微微往前探着身子,眼睛里闪过一道流光:“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从来都不是地理上的。”   乔季同微笑地点头:“你说得对。”   九月的午后,干燥的阳光肆意地铺洒进来。   黎建鸣站在夏末阳光里,心却猛然坠入三九寒冬。   徐青海走了。   “你要去吗?”黎建鸣刚问出口,又立即改口道,“别去。”   “这是我自己的事。”乔季同拿着海螺往耳朵上盖。   黎建鸣看着乔季同无比珍重地摆弄那个海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他忽然走过来一把抄走海螺,拔高嗓音道:“你他妈就那么稀罕他?!”   乔季同冷下了脸:“还我。”   “什么破玩意儿!”黎建鸣看着乔季同冷漠的表情,有些歇斯底里了,“我给你的哪一件东西不比这个好?!”   “好不好,不是用价格衡量的。还我。”   黎建鸣气得腮帮子直鼓,他拿着那个海螺,扔地上摔碎的心都有。   凭什么,徐青海他凭什么。   几句不知所云的装逼话。几个没卵用的破玩意儿。   凭什么就能让乔季同笑,让乔季同哭,让乔季同整个人都从死灰里面复苏!   这种挫败,这种不甘心,这种强烈的,无处释放的嫉妒,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   “你不准去。”他冰冷地重复道,“你要去,我就打断装逼犯的腿。”   “真霸道啊。”乔季同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你们家这个解决问题的方式,祖传来的吧。”   黎建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极其惨白。   乔季同说罢有些后悔,偏过脸重复道:“还我。我不想和你吵架。”   黎建鸣缓缓地把海螺放到他腿上。乔季同看到了他手背上绷起的青筋。   “你跟我说话,就只能是吵架对吧。”黎建鸣撂下这句话,扭头走了。走得很冲,门哐当一声。   乔季同看着门扉在地上打出的黑影,想起在看守所黎英睿离去后,门扉也是在地上打出一道阴影。他摸了一下海螺上黎建鸣方才握着的地方,感受到一阵灼人的烫意。   “傻小子。”   他重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仰在枕头上閤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啦。下周的现在开始码。预计有修罗场,周四不见不散! 第71章   乔季同的身体一天天见好,管子都撤了。但他的手伤了三根神经,伸不直也无法握拳,连纸都夹不起来。   医生说僵硬感至少要维持九个月,才能判断会不会好。乔季同干着急也没有用。眼看着天一点点凉下来,出院的日子也慢慢近了。对于未来的考量,像个不断逼近的大山,压得他成宿地失眠。   他把那个档案袋和现金压在枕头底下。   说不动心是假的。他看着自己爪子似的右手,心里难受得紧。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上,正常人都难活,何况一个有案底的残废。   去徐青海那里,是他现在唯一的,最体面的出路。换一个城市,换一个行业,人生会不会焕然一新。   乔季同翻了个身,看着折叠床上熟睡的黎建鸣。   头发长得乱七八糟,偶尔支棱出来几根白发。瘦了,脸颊两侧都有点凹。哪里还有重逢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乔季同伸出完好的左手,探出床摸了下黎建鸣的鼻梁骨。   “媳妇儿。”   乔季同吓得手一缩:“...你没睡?”   黎建鸣睁开眼睛看着他:“你不也没睡。 ”   乔季同翻了个身面朝上:“别管我,睡吧。”   黎建鸣从小床上爬起来,坐到乔季同的病床上:“往里点儿。”   “你干什么?”   “想抱抱你。”黎建鸣死皮赖脸地往上挤,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小床噶几一声酸响。   窗户没关,窗帘在月色里轻轻地晃动。月光下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温情,就像是一场梦。   鬼使神差的。乔季同没有反抗,任由黎建鸣抱着。黎建鸣身子悬空一半,把脸偎到乔季同的颈窝里,鼻孔喷着热乎乎的气儿。   两人难得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先打破。   黎建鸣拉家常似的开口:“媳妇儿,老齐面馆盘出去了。”   “盘给谁了?”   “改烧烤了。”   “是么。燕子前天来没跟我提。”   “老妹儿怕你上火吧。”   乔季同望着雪白的吊顶,“燕子岁数还小,学东西很快。”   成年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说明白,黎建鸣知道乔季同什么意思。此刻乔季同有求于他这事,让他分外舒坦。   “我给妹儿新找个轻巧地方呆,这你放心。”   “嗯。谢谢。”   一阵沉默后,黎建鸣忽然闷声道:“那你能不能别去装逼犯那儿。”   “你拿这个威胁我么。”   “我没有这意思。我就是吃他醋。”   黎建鸣承认得大方,倒让乔季同生不出气。他无奈叹了一声:“哪儿来那么多弯的。”   “我瞅他就是。”   “不管青海哥是不是,那里都是我最好的选择。我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就是看你和别的男的好?”   “你要这样,我没办法和你沟通。”   黎建鸣伸手搂住乔季同的腰:“你留下来,我给你开个酒店。”   “我不喜欢做厨子,更不想要酒店。”乔季同道,“我喜欢写歌,正好这是一个机会。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机遇。”   “别走。”黎建鸣道,“你要写歌,我找找关系,说不定···”   “被人肯定和托关系走后门,是不一样的。”   黎建鸣没词儿了,有点耍赖地恳求:“我爱你。别走。”   乔季同望着吊顶上摇晃的窗帘影,没有说话。   黎建鸣听不到回应,心凉了。   他要失去他了吗。他要再一次地失去他了吗。   黎建鸣闭上眼睛往乔季同的颈窝里面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别不要我,没你我没法活。”   乔季同痛苦地道:“别说了。我没办法。”   “我不要爹,不要公司,不要钱,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媳妇儿,只要乔季同。你答应我,好不好。求你了。”   黎建鸣低姿态的恳求,像车轮一样狠狠压碾着乔季同,把他全身的血都碾光了,只剩下一个苍白的纸壳。   为什么要这样以爱为牢。   六年前,我为了你的未来,放弃了自己的爱情。   六年后,你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让我放弃自己的未来。   你的心里,终究只有你自己。你的人脉和积累都在D城,你离不开,所以你也不让我离开。   六年了,还是一副大孩子做派。只想着怎么做让自己舒服痛快。   你或许可以一辈子做个孩子。   可我已经没有心力了。我也只有这么一辈子。   “建鸣。这世上,没谁离不了谁。你的爱如果只能拴人,那就永远长不大。别总想着征服,学着去承受。”   黎建鸣没有听懂,也不以为然。他不喜欢乔季同这样讲话,像是站在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台子上。离他好远好远,远得看不清脸。   爱情难道不就是自私的吗。难道不就是离不开的吗。难道不就该是一种依赖,一种占有,一种不讲道理吗。   这是人类的天性,爱情的天性。   没人能爱得无私,没人能爱得冷静。   黎建鸣把他搂得更紧,好似一松手,乔季同就会被这微凉的晚风吹走。   “反正你别想不要我。我不会让你走。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乔季同不再说话,闭上眼睛。   黎建鸣。你简直残忍。   乔季同。你休要可笑。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 卷儿想死你们啦!   还有一章! 第72章   一个月后。   “乔哥!”   一个红彤彤的小炸弹从门口弹了进来,手里拎着两大兜水果。   “今天不用上班儿?”   “今天周六。”燕子开心地笑道,“俺也朝九晚五有双休啦!”   乔季同也笑,看来黎建鸣还算够点意思。看了一眼燕子手里的水果:“都出院了买这些干什么。”   “出院了就不用补啦?”燕子把塑料兜往地上一放,撸着袖子过来抢过抹布,“哎,帅哥儿呢?”   “他回去了。”   “回去了?我还以为他得赖你这里呢。”   “这里住不下另一个人。”乔季同没多解释,只是口气里带着疲惫。   燕子干活麻利,没一会儿,就把四处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乔季同都没来得及出多少力。   乔季同过意不去,拿起床边的薄外套:“走,哥带你吃饭去。”   燕子也不跟乔季同瞎客气,欢天喜地地提起要求来:“我想吃自助烤肉!”   两个人刚出锁上门,就听到一阵从下往上的脚步声。   乔季同顺着声音往下一看,就和正在楼梯拐角的徐青海看了个对眼。   徐青海怀里抱着一盆紫粉色的蝴蝶兰,拎着一个棕色小皮箱。穿着黑色休闲裤,搭了一件豆绿色的夹克。在飘着浮灰的夕阳里,显得格外清爽干净。   “青海哥?!”乔季同惊讶道,“怎么来了?”   “这不庆祝你出院来了。”徐青海笑道,“怎么,不欢迎?”   “青海哥说哪里的话!”乔季同快步下去,接过他手里的花和行李,“怎么这么见外。”   “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徐青海这时候看到乔季同身后的燕子,意识到两个人是一起的。嘴角一僵:“季同,这是···”   乔季同侧过身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我妹子,刘晓燕,你叫她燕子就行。燕子,这是一个很关照我的大哥,姓徐,叫徐大哥。”   燕子乖巧伶俐地摆手:“哈喽,徐大哥。”   徐青海换上热络和蔼的表情:“燕子多大了?”   “虚岁十七。”   徐青海扶额摇头:“哎。我这年纪要赶上你两倍了,叫叔吧。别叫徐叔,叫海叔。”   乔季同笑起来:“你海叔洋气,你得往洋气了叫。”   “海叔叔。”燕子也捂着嘴乐,亲热地叫了一声,“乔哥带我去吃烤肉,你来不来呀?”   乔季同回身开门,把兰花和皮箱放进屋里,也扭头道:“青海哥,一起吧。你下飞机估计也没吃呢吧?”   三个人打车到了市中心一家颇为有名的自助烤肉。   徐青海看了一眼装修高档的店面,一把挽住了乔季同的胳膊:“季同,今天这顿你可别跟我抢。”   “不能让徐哥请。你大老远来的,我什么都没准备。”   “哎,好像我坐四个小时飞机,就为了蹭你这顿饭似的。”   乔季同笑着拍他手背:“那你就当是。之前你走,都没能送送你。这儿不贵,就是看着唬人。”   徐青海低头看了眼乔季同拍着他的左手。薄红细长,经脉分明。没道理地惹人怜爱,让人心跳。   燕子早就一蹦三高地进了店,还回头招呼:“这会儿有空位!”   一顿饭吃得颇为尽兴,燕子都是扶着肚子出来的。乔季同叫了网约车,先把燕子送回了家。而后扭头问徐青海:“青海哥订了哪儿的酒店?”   “下飞机直接来了。没来得及订。”徐青海不等乔季同反应,已经倾身过来,“能不能在你家凑一晚?”   乔季同直觉就拒绝道:“我家条件太差,青海哥睡不好的。”   “我不想睡觉。”徐青海暧昧道,“我想和你说说话。周一还得上班,我坐明天下午的飞机走。再去酒店住一宿,那就没剩什么时间了。”   乔季同这才知道,原来徐青海不是出差,而是用周末专门飞过来找他。受宠若惊地微张着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再给我看看你其他的稿,”徐青海趁热打铁,“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和你说说话,唱唱歌。”   这话简直是反将一军,好似再拒绝,就是自我意识过剩了。   乔季同点头答应:“青海哥多想了。我就是怕你睡不好。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那儿对付一宿吧。”   徐青海跟着乔季同回到了家。打量了一圈这个小屋:“这屋冬天冷吧?”   “还行。有暖气。”乔季同招呼徐青海坐到床上,自己转头去冰箱里拿了罐冰啤酒递给他:“家里没什么好东西。”   “不用客气。”徐青海接过来,问乔季同:“能喝点?”   “还不行。”乔季同苦笑,“肝得养。”   徐青海心疼道:“这伤是不是和你前男友有关?”   乔季同惊讶于徐青海的敏锐:“怎么看出来的?”   “眼睛。”徐青海说道,“他看你的眼神,很愧疚。”   “青海哥真厉害。”乔季同也坐到床上,后背靠着斑驳的粉墙,“他和我不是一路人。”   “看出来了。是个有钱人。”徐青海拉开啤酒罐拉环,“还不是一般有钱,而是很有钱那种。”   乔季同垂下头,落寞地道:“嗯。所以走不到一起去。他家不同意。”   徐青海喝了一口啤酒,指着墙角燕子拿来的包装水果:“不谈他家里人,你俩也不合适。就像那盒樱桃。他是码在塑料盒里的,你是散装在筐里的。他跟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透明壳,你是直接被摁在生活的犬牙上。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世界,却不知道「看到」和「感受到」不是一码事。他注定无法懂你。”   乔季同没有反驳,苦涩一笑。徐青海的话,实在是太过一针见血。   “青海哥。”乔季同偏过头看他,“我去投奔你,真的行吗?”   “当然!”徐青海高兴极了,语速也快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在S城有个三居室,你要不嫌弃,直接拎包过来,入职手续三天就能办妥。要是想散散心,不着急上班也行。家附近正好有个很有名的骨科医院,你这手也可以在那边看看。”   乔季同听着徐青海的话,本以为自己会喜出望外,实际上却更是矛盾纠结。   无论怎么考虑,徐青海那里都一个绝好的去处。可是为什么耳边会回荡着黎建鸣的挽留。   乔季同强行压住心底的异样:“好。那我近期就准备。”   徐青海得到了想要的,整个人都显得有点亢奋。借着不高的酒精度数,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他进挚音娱乐之前是个编审,还是专门做深度新闻调查的。走遍大江南北,见过无数人间冷暖。   “季同,你的经历不是我见过最惨的。比你不幸的大有人在。但你却是最吸引我的一个。”徐青海盯着乔季同的眼睛,“你内心敏感,却没有敏感人的通病。不用悲情贿赂别人,也不用悲情取悦自己。你的词里有无奈,有自嘲,有灰暗,但没有自怜。一丁点都没有。”   自我怜悯,自我感动,是一种十分便捷的东西。随取随用,让人在涕泗横流中过足戏瘾。很多人用这种方式来达成一种情感报复。并不是说这样不好,毕竟保持冷静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但也因为如此,刻意选择冷静的人才特别。   乔季同从烟盒里磕出一颗烟衔在唇间,模糊道:“没那么夸张。可能只是漫不经心。”   徐青海摇头,随后脑袋往墙上一靠,哑着嗓子道:“你简直让我着迷。”   乔季同心里有点别扭,但又怕矫枉过正。可能徐青海这种文艺人,都是这么个表达方式。他吐出一口混沌的烟草,淡淡地笑了笑:“谢谢。”   徐青海视线黏在他身上半晌,缓缓地屈起一条腿。   作者有话说:   大宝们估计都猜得出来下一章内容是啥了。那必须是修罗场。   既然猜着了,我就不码了。各位辛苦点,自己在脑子里演演。啵!   另外丁疯狗和余倒霉的故事有点长,我另开了一篇文《疯心难救》,萌古早墙纸爱+摇摇车的可以来!记得把节操摘下再来~ 第73章   两人聊到了深夜。   乔季同住院之前买的那几罐啤酒,都被徐青海消灭了。徐青海这人好酒,但量也就猫尿那么多。   喝多了就开始絮叨,天南地北地扯。越说身子越栽,躺在枕头上还在说,最后把自己给说睡着了。   乔季同正准备扯起被子给他盖上,就见他眉头紧蹙,胡乱地扒自己身上的衣服。嘴里直咕哝:“勒死我了···”   乔季同看他的衬衫和休闲裤,穿着睡觉确实不能好受。而且徐青海那小皮箱全都是特产,也没有第二套衣服。   乔季同把烟一掐,用左手配合着右胳膊肘,连扯带扒的帮他把衣服裤子脱下来,挂墙上了。就剩个裤衩的徐青海这回舒服了,满足地喟叹一声,翻个身睡熟了。   这时候乔季同也觉得有点困,去刷了个牙,回来准备睡觉。   徐青海靠着床边躺的,乔季同只好跨过他,面朝墙侧躺成细细的一条。   清早七点半。   徐青海的生物钟作祟,睁开了眼。   乔季同之前上班作息都是晚上三四点睡,早上九点多起。这会儿正睡得熟。   徐青海侧过身,看着枕头上乔季同侧脸的弧度。从鼻子尖到嘴唇,再到下巴颏。   白净,稳重,寡言,温柔。   虽然因沧桑和瘦削,盖着一层冷峻的壳。但曾经应当是温柔可爱那一型的吧。适合过日子的类型。   人一过了三十,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安定。   徐青海是个双,交往过男人,也交往过女人。实话说,在性上他更被男人吸引。那种原始的,热烈的,带着点野蛮的征服,实在是太带劲了。而女人,在床上总是度数不够高,无法带给他那种炫目的快感。   可下了床,他又嫌弃男人粗糙野蛮。反而去贪恋女人的母性和细腻,想要一个生炊烟的,板板正正的家。   而乔季同的出现,就像一个天大的惊喜,哐当一声砸他心坎儿上了。有男人的刚,也有女人的细。有身体上的吸引,也有心灵上的共鸣。   就他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跟这个人在一起,生活一定充满滋味儿,一定会幸福。   可能是昨晚的酒精没消化完,也可能是狭小房间的气氛太过旖旎。徐青海忘记了两人现在的关系,被蛊惑了似的撑着胳膊起身,低头去亲乔季同的嘴。一路从嘴角往下,把他的睡衣挑开,忘情地埋头吃起来。   这不是一个鲜嫩漂亮的身体,却很符合徐青海的审美。花瓶里盛开的娇嫩切花固然美,荒郊落雪的枝桠更美。   真想狠狠摇晃这跟枝桠,看那霜雪扑簌簌地抖落。   他把手伸进了乔季同的睡裤,拢住了半站不站的小兄弟,拇指在上面绕了个圈。   睡多熟,命根子被握住都有感觉。乔季同眉毛皱了皱,有点要清醒的意思。   徐青海这才忽然间如梦方醒,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坐在床边红着脸,听自己胸腔里擂鼓似的心跳。   魔障了。真是魔障了。   徐青海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这时候门被敲响。   徐青海一下子有点心虚。可下一瞬间,他就冷静了。   又不是和有妇之夫偷情,你虚个什么呀。   徐青海穿上裤子,披上衬衫,十分自信地把门开了一条缝。   “季同还没醒,有什么事——”   话音未落,门就被大力地打开,哐当一声巨响。   这时候乔季同也被吵醒,惺忪着眼睛坐起身。看到来人的瞬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黎建鸣一大早就拎着包子豆浆来了乔季同的家。昨天两人又就着去不去S城的问题争执,他一气之下摔门走了,回到家里一宿都没睡着。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应该再和乔季同谈一次。心平气和的,不带情绪地谈一次。一味地逼迫只能把人越推越远。   黎建鸣好不容易把自己给劝明白了,心里计划着先道歉,再爱的抱抱,最后好好听乔季同说话。不管多生气,都得憋到他讲完。   来的路上,他设想了好几种情况。   比如乔季同冷着脸不理他,或者是赶他走,甚至说更绝情的话等等。   可他万万没想到,开门的不是乔季同,而是另一个男人。   还不是一个什么有商量余地的男人,而是他最痛恨,最忌惮的徐青海!   徐青海裤子腰带没系,衬衫也没扣。头发乱着,一看就是还没起床。   而乔季同也刚从床上坐起来。睡衣敞着,胸上赫然一个红印子。   黎建鸣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目瞪口呆。紧接着他慌了,眼睛里爆炸着火星。   “你—”徐青海刚想问他来干什么,就被掐着脖子往后一推,后背磕碰到柜子上,一阵剧痛袭来。眼前的眩晕过去,入目就是一张骇人的脸。   那张脸充血着痉挛,额头上的青筋全绷起来了,像是在忍受某种剧烈的疼痛。   “我杀了你。”黎建鸣没张嘴,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他妈杀了你!!!”   乔季同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松手!都是误会!”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黎建鸣的拳头已经捣上了徐青海的上腹。   徐青海被打弯了腰,黎建鸣抬起右手臂,用肘关节猛磕他的后背。   只这两下,徐青海就栽倒在地。丁玲咣当地带倒了一片东西,人在狼藉里捂着肚子呕出一大滩水,混着血丝。   黎建鸣并不打算罢手,转过身就要往徐青海身上骑。   乔季同抢在黎建鸣之前扑到徐青海身上,冲着他怒吼,急得破了音:“住手!!”   黎建鸣的眼睛里血糊糊的,短促地喘气:“你跟他了?”   乔季同不搭理他,急切地查看徐青海的伤势:“青海哥!还好吗?哪儿疼?”   黎建鸣呆望着乔季同,从脚底窜上凉意。   为什么越来越远了。为什么他越是想抓住乔季同,乔季同就变得越远。   黎建鸣强迫自己冷静,拉住乔季同的小臂低声道:“我听你解释。”   乔季同扭头怒视他:“解释个屁。脑子里就二两货,看什么都脏!说多少遍,我和青海哥只是朋友。”   “朋友?”黎建鸣扯起乔季同的睡衣领子,“那你胸口是什么玩意儿?你自己嘬的吗?!”   乔季同低头看了一眼胸膛。那不是蚊子叮的痕迹。他用手指搓了一下,猛然回想起睡醒之前那个朦胧的春梦。   这时候徐青海从地上爬起来了,从后搂住乔季同直视着黎建鸣,一边咳嗽一边道:“是我干的。咳,我喜欢季同,情不自已。咳。那么问题来了,你当下是以一个什么立场指责我们?”徐青海勾起嘲弄的笑,“以前男友的立场吗?”   作者有话说:   呦呦呦。这位giegie~你老婆胸就我嗦勒的~怎么地啊~你来咬我啊~(作者没救了,拖后厨宰了吧)   看到这儿的宝儿们,妹关注作者专栏的啊,要不要考虑把俺放进你的鱼塘,做一条大碴子味的锦鲤啊?(实在是太JB糊了,哪位好心人告诉我,到底写啥能火啊) 第74章   黎建鸣松开乔季同的领子,又立刻薅上了徐青海的:“我警告你,别他妈惦记我的人。”   “你的人?”徐青海冷笑,“你是死了吗?还得给你守孝三年?”   “青海哥。”乔季同推着徐青海的手臂,示意他别说了。   可徐青海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因为嫉妒,可能是心疼和不忿,亦或者只是雄性动物的胜负欲在作祟。他淡茶色的眼珠盯着黎建鸣,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诛心的刀:“季同住院的时候,我记得他没对你笑过吧。他在你身边不开心,你看不着吗?你既不懂他,也护不住他,更谈不上什么给他幸福。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独占欲,像个小孩儿占着玩具。霸道任性,除了砸窑炸庙,没别的本事。”徐青海笑着拍了拍黎建鸣的脸:“少爷,没有那个金刚钻儿,就别什么好瓷器都往怀里揽。暴殄,天物。”   黎建鸣脑子里嗡嗡作响,徐青海的话一遍一遍在耳朵边重复,让他羞愧愤恨到想杀人。   这世上最难听的,从来不是毫无道理的辱骂,而是血淋淋的实话。   他知道自己和乔季同隔着东西。那东西叫磨难。这头的人和那头的人,头顶的天,都不是一个色。   他们不是一路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只知道自己喜欢乔季同。这情往骨头里钻,往命里头钻。   这世上没人可以惦记乔季同。甭管是什么徐大海还是徐大山,就算是徐玉帝徐耶稣,都不行。艹他妈的不行!   不管身在何处,更不想这么做的后果,黎建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让这个男的闭嘴。   闭上那张振振有词的,鲜血淋漓的,蛊惑人心的烂嘴!   他顺手抄起身旁的蝴蝶兰花盆,冲着徐青海的脑袋就抡了上去。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乔季同猛地背过身抱住徐青海的头,用自己的肩胛抗了这一下。   红陶渣混着黑碎泥,爆炸似的溅了满墙。   黎建鸣愣了两秒,扑过来掀乔季同的睡衣:“磕哪儿了?!给我看看!!”   乔季同“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了。随后把徐青海也拽起来,拍了拍他脖领上的碎土渣。   徐青海虚搂着他:“伤没伤着骨头?”乔季同摇摇头,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扣睡衣纽,不发一言,也没有表情。   沉默比怒吼更让人恐惧。一股沉闷的,黏糊糊的气氛充斥着房间,直要把人给噎窒息。   乔季同系好扣子,拿起床边桌上的烟盒,磕出一根叼在唇边。摸起打火机,啪嚓一声点了火。随后把打火机扔回桌面。   房间里像是灌满了水,一丁点儿的动作,都带起雷霆般的动静。   乔季同坐在床边,弓着脊背垂着头,脸上罩着一层阴影,看不清表情。他呼了一口烟,哑着嗓子道:“你走吧。”   这个你是谁,不言而喻。   黎建鸣心里慌极了,连带着脸都跟着青白起来。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乔季同。但只能看到他夹着烟的,苍白纤细的手指。   “我不走。”黎建鸣梗着脖子,僵尸似的杵着。“我不能留你跟他一块儿。”   “走吧。我们也走。”乔季同说道,“我带青海哥去医院看看,你回家冷静冷静。我们之间的事,过后再说。”   “过后是啥时候。”黎建鸣问。   乔季同沉默了几秒,说道:“半个月后。”   “三天。”黎建鸣砍价比老娘们还狠,“三天后我来找你。”   乔季同拿起烟放在嘴边浅吸了一口,却闷了好久才缓缓吐出来。微微点了头,随后抬起夹着烟的左手往门那边比划了一下。   黎建鸣一步一蹭地往门口走。一只脚刚迈出门,心里升腾出一股强烈的预感。他今天要是这么迈出这个门,那他和乔季同之间,就彻底玩完了。   他要失去他了。再一次地,失去他。   心里针扎似的疼。黎建鸣忽然就哭了。   靠着门框,用手背抹着眼泪,哭得呼呼啦啦的,像个走丢的小孩儿。   乔季同听到黎建鸣哭,手指发抖。他凶狠地吸着嘴里的烟梗,心都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哭声不见了。阳光从灰扑扑的小窗户照进来,假得像是舞台灯。   乔季同掐了烟头,站起身。这时候才注意到烟灰缸已经摞成了圣诞树,屋子里都是呛鼻的烟。   徐青海屈腿坐在旁边,把头磕在膝盖上,眼神悲伤地看他。   乔季同把窗户拉开散烟:“几点的飞机?”   “下午三点。”   “去趟医院吧。”   “我没事。你的肩膀怎么样?”   “没事。”   一阵沉默。   “季同。”   “青海哥。你今天冲动了。”   “抱歉。我无意让你为难。”   乔季同扭头看他,说不上是不是在生气:“我已经开始为难了。我没办法再像昨天那么待你了。挚音,我也不能去了。”   “季同!”徐青海急了,冲起来扣住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噼里啪啦地说:“我喜欢你和我欣赏你不冲突。我邀请你来挚音是客观公正的,没有任何居心不良的成分。我今天的确冲动了,但我不后悔,我这份心早晚要传达给你。哪怕你现在不能把他完全放下,只要你愿意,我陪你一起走出来。”   乔季同缓缓拿下徐青海的手:“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走出来。青海哥,我心里到处都是另一个人的痕迹,对你而言太不公平。你配得上一个干净的好小伙,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如果你还愿意,就还把我当个朋友吧。”   这话虽柔但绝。明摆着告诉徐青海,我心里有人,你没有机会。   徐青海不甘心地争取道:“好。我答应你。但你要来挚音。我已经失去一段恋情,不想再失去一个知己。”   徐青海是个聪明的猎人,但是乔季同不会再上当。   “这个决定不会更改。”乔季同站起身,拿起桌面上的钥匙和墙上挂着的薄外套,“走吧,去医院看看。然后我送你去机场。” 第75章   下午三点半。   乔季同一个人回来了。先脱掉衣服,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肩胛骨的位置。   紫中带着猩红。   在衣柜底层翻了翻,翻出半盒跌打损伤用的膏药。   他撕开膏药,伸手从肩往下够,只能贴到一半。又撕开一张,从腰往上够,这才把伤盖全乎了。   把衣服重新穿上,收拾了一下屋子里的狼籍。然后打算用热得快给自己煮两把挂面。   水刚倒上,门被敲响了。   乔季同站起身去开门。从猫眼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男人,西装革履的。   乔季同隔着门打发道:“不买保险。”说罢就要回去接着煮面。刚走两步,门又被敲响了。   门外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请问是乔季同,乔先生吗。”   乔季同皱皱眉毛,回过身把门打开一条缝:“你是谁?”   对方亮出名片:“我叫李跃,是北滨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受托于万江集团的黎大江董事长,来和您商谈赔偿事宜。”   乔季同是不想搭理他的。一想到那个老头的所作所为,他恶心得想吐。   但他没有高冷的资本。他的身底子和手都废了,没有收入来源,还拒绝了徐青海的邀请。当下任何名目的进账,都是他活下去的食粮。   他往后退了一步:“进吧。”   李跃却不进来:“我预约了酒店,劳烦乔先生移步。”   乔季同跟着李跃下楼上了车,开到市中心一家国际酒店。李跃走到1516的房间门前敲了三声。   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开了门,波浪卷,杏仁眼,又靓又凶。   乔季同觉得有点眼熟,好像见过一面。   这时候女人开口了:“我是黎建鸣他姐。进来坐。”说罢对房间里另一个小姑娘道,“晶晶,去买点吃的,要清淡点的。”   小姑娘应声出去了。李跃领着乔季同进了房间,坐到了正对着黎巧怡的沙发上。黎巧怡扯出一个官方的笑:“别紧张。这事是我们黎家对不住你。赔偿金的数额我们都可以商量,但是希望你不要走法律途径。”   乔季同说道:“走法律途径也无非是获得赔偿。我同意私了。”   黎巧怡满意点头:“我就喜欢和利索人说话。金额我咨询过这位李律师,人身伤害没法鉴定伤残等级。按工伤,你这手能定个八级伤残,除去医疗费用,一次性赔偿30万。”黎巧怡顿了顿,接着道,“但做人不能格色,我也不打算拿保底额糟践人。你说个数吧,说个你满意的数。”   “有纸笔吗?”乔季同问。   李跃从包里拿出一只水性笔递给他,又给他撕了一张笔记纸。   乔季同把纸摊在茶几上,弯腰弓背地,用左手笨拙地演算。写了能有三四分钟,才放下笔。他把那张纸掉了个儿,推到黎巧怡眼皮底下:“我之前上班的面馆,月纯利8000 。我和老板五五分成,我拿4000,一年4.8万。60岁退休,就还有30年,总共144万。虽然我废了一只手,但还能做点简单的工作。假设一个月能有1500的收入,30年就是54万。144-54,90万。能接受吗?”   黎巧怡从纸上抬眼看乔季同,神色复杂:“你和我想得很不一样。”   “能接受吗?”乔季同又问了一遍。   黎巧怡把纸推回到乔季同手边:“两百万。我多加一个要求。”她顿了顿,苦涩一笑:“鸣鸣他,好久没回家了。”   乔季同不答话,只是淡然地看着她。   黎巧怡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拉家常似地开口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倔。咬着粑粑橛子给麻花不换,你不让他干啥,他就偏要干啥。还不大点儿的时候,我带着出去玩。我说鸣鸣,你呆在这儿等姐,姐去趟厕所,你别乱跑啊。他嘴上答应得可好了,嗯我不跑。可我这前脚刚迈进厕所,一回头,这小子已经迈着小腿儿往远跑了。我从那以后就改口了,我说姐去趟厕所,你赶紧跑,跑越远越好。等我再出来,这小子等得立正儿的。你说气不气人。”   乔季同笑了。   黎巧怡也笑:“倔就算了,还记仇呢。上幼儿园和块头最大的孩子干架,没打过人家。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拎着小板凳故意往人边儿上凑,拿那个小凳子腿儿,对着人家脚丫,一屁股坐下去,给人家坐得直嚎。等我去了,幼儿园老师告状说,「哎,我瞅你家小子就在那儿瞄准,瞄半天,我还纳闷他要干啥,谁能寻思他这么坏呀。」”黎巧怡说到这里,又立起杏眼,佯怒道,“我就不高兴了,我说你说谁坏呢啊。我那时候也年轻,当场就和幼儿园老师撕吧起来了,最后还是他哥给办的转园。”   乔季同笑得更开了,眼睛眯起来,肩膀直抖。   这可太黎建鸣了。霸道,爱面子,不服输,有时候还有点小怂。   黎巧怡揩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他从小没妈,我爸没咋管过他。他也不跟爸亲,就我和他哥轮流带。我急性子,那时候也都是半大孩子,不懂怎么教,就胡乱带。现在想想这小子小时候,也挺冰火两重天的。”   乔季同这回放下了戒备心,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建鸣和您很像。”   黎巧怡叹了口气:“再像,我也只是他姐,不是他妈。他没得到过母爱,也没跟别的女人接触过。我有时候就反省,是不是我太凶了,导致他对女人有了阴影。”   乔季同说道:“我想性向大多是天生的。我就是天生的。”   黎巧怡定定地打量了一会儿乔季同,微笑道:“你要是女孩儿,我这一关你就过了。人够稳当,家里好坏的,那都是次要的。”   “可我不是。”   “哎。”黎巧怡叹息道,“你们这种的,是不是板不过来了?”   乔季同答道:“嗯。这不是病。就跟您天生急性子一样。”   黎巧怡笑了:“你这小孩儿还挺哏。我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帮着劝劝。我爸岁数大了,这世上的面,是见一面少一面了。鸣鸣还小,不懂什么叫后悔,不懂什么叫血浓于水。我就怕他跟他爸这么别着,有那么一天,他得后悔。”   乔季同点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我不能给您一个保证。所以这个多出来的钱我不要。”   黎巧怡说道:“没让你给保证,多出来的,算黎家一点心意。钱多少,都抵不上肉金贵。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也只是为了换个良心安宁。收下吧。骨头再硬也得吃饭,别跟钱过不去。”   乔季同抿了抿嘴唇,答应下来:“谢谢。那我收下。”   赔偿金额定下来以后,双方在合同条款上签了字。黎巧怡当场就开了支票给乔季同。   等都谈完,刚才的小姑娘拎着饭菜回来了。黎巧怡招呼道:“在这里吃一口吧。省的你回去做。”   乔季同没有推脱,留下吃饭了。   黎巧怡看着他左手笨拙地用勺子,别开眼神,面上有点不好受。   “你和鸣鸣,还打算接着处吗?”她问道。   乔季同停顿了几秒,不答反问:“您觉得我俩能长吗。”   黎巧怡摇头:“就算我和他哥不管,我爸那关也过不了。你不是女孩儿,没法结婚,一辈子也迈不进来黎家的门。”   “况且爱情这东西,说白了,都是一时的。他现在跟你俩要死要活,不过也是倔劲儿上来。之前那六年,没你,他也没咋地。这回又遇着了,他就像是找到当年那股热情,上头了。加上这个事,他愧疚心疼,瞅着就更吓人。但我最是清楚,这小子从来不是长性的人。跆拳道没练几天,就要去学跳水。赛车没摸几天,扭头就去骑摩托。这回贸易公司没开几年,又要去投资房产。”   “他跟你俩现在是如胶似漆,等热乎过去了,到时候难堪的是谁?他要是变心了,改主意结婚了,你上哪儿去?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爱你一辈子,你让他和他爹老死不相往来,你说他会不会有恨你的一天?未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山盟海誓好听,也只能听听。不对等的两个人,永远走不到一起去。”   乔季同用无名指挠了一下人中,觉得那儿有点刺痛。他轻声道:“是这么个理。”   塞了两口粥,还是觉得痛。索性抽了张纸巾,揩了一下鼻子,又重复了一遍:“是这么个理。”   黎巧怡看了他一会儿,倾身过来。伸出涂着红丹蔻的手,捧起乔季同的脸。拇指摩挲掉他眼底将落的泪珠。   “孩儿,姐不是要埋汰你。只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乔季同望进黎巧怡的眼睛,心里那一点星崩儿的期待,也灭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黎家永远不会接受他。   而他不能让黎建鸣选择自己。因为若真有那么一天,他绝对承受不起黎建鸣的后悔。   作者有话说:   别嫌200万寒碜,我简单掰扯一下黎家到底有多少钱。   以黎建鸣为例,他的贸易公司最新年营业额200亿日币,税前净利18亿日币,约等于9000万RMB(是不是超多)。但扣除法人税35%,剩5850万。起步公司现金分红20%,黎建鸣持股85%,可支配现金5850*0.2*0.85995。个税再交45%,就剩547万了。再除却投资,还债,人情往来···   黎大江比他儿子挣得多,但实业现金流还不如贸易公司。一下子拿200万现金给外人,说实话不抠。给几千万的那种桥段是爽,但也侧面说明作者对钱没概念(喂!)   黎家最有钱的是黎英睿。具体他多有钱,咱们《盗版训犬指南》再细掰扯。 第76章   乔季同是坐公交回家的。   秋天的热,又熟又湿。怀里揣着两百万的支票,在拥挤的车厢里,脚都分不开。旁边紧贴着个胖子,肥肉隔着衣服散发着一蓬蓬的热气。窗外的城市左摇右晃,在昏暗的傍晚里显得有点脏。   恍惚间,城市变成了海,苍苍的屋脊变成了浪,公交车变成了一叶小舟。   乔季同在大海里飘荡,没有目的地。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又一声。   在这拥挤的公交里,拿手机很不方便。可他还是固执地去裤兜里够。只是因为此刻他太需要一点能够转移注意力的东西,省得他满脑都是黎建鸣。   屏幕上两条短消息。   「我妈要透析。准备五万。后天去拿。」   「季同,我回国了。一起吃顿饭吧。」   乔季同手指点上第一条信息,左滑删除。又点上第二条,犹豫片刻,还是那么放着了。   他不想受冯旭尧的胁迫和绑架。这两百万是他余生的指望,他一分都不可能再分给乔琴。当白眼狼固然遭人恨,但做好人也没招人待见。这个道理他早就想明白,所以冯旭尧他不会见。   他也不想见余远洲。他目睹了余远洲被强暴的不堪场面,余远洲那么傲气的人,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他找自己,不过一种心怀愧疚的勉强。他甚至宁可让余远洲误会自己恨他,这样反而轻松点。去争论谁连累了谁,也不过是互揽虚罪。两颗心皆是千疮百孔,何必再互添新伤。有时候,离开也未尝不是一种爱。   总而言之,他不想去承受别人的情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过于浓烈的情感让他疲累,害怕,想逃。   他从来都是一个怯懦的人。   黎建鸣曾说他是小白兔。他可不就是只小白兔。敏感脆弱,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让他竖耳朵,时时刻刻被生活撵着。偶尔急了咬人,换来的不是尊重和解脱,而是一身伤痕。伤痕消磨勇气。没有勇气让他怯懦。怯懦让他比起面对,更倾向逃离。   不敢承受背叛,所以不去接近。不想弄脏羽毛,所以再三忍让。害怕不被珍惜,所以率先自我唾弃。   逃跑,是兔子赖以存活的唯一武器。   ——   宽敞的会议室里,正上演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黎英睿端起茶杯,吹了吹绿茶上的浮沫:“王总既然特意跑这一趟,又何必在五百万上斤斤计较。”   黎英睿对面坐着三个人,正中央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手腕子上绑着一大串佛珠。   他此刻摆弄着手腕,苦笑着摇头:“这话我要回敬给黎总。我人都来了,黎总又何必在五百万上步步紧逼。”   黎英睿放下茶杯,十根手指悬空搭在桌面上。指关节尖锐地支棱着,像是食肉动物的利爪。可脸上却又是笑眯眯的,没由来得有点瘆人。他微微前倾身子:“乐翰正处于上市前的冲刺阶段,资金链绷得紧,这我也理解。但若是能够收购浩优科技,乐翰股价上涨的,又是多少个五百万。”   对方沉吟片刻,退让道:“一次结算四千万,剩下一千万,分期吧。”   黎英睿道:“分期可以,但得计利。”   王总眯着眼睛看黎英睿,有点不高兴了:“黎总这算盘珠子,可都要蹦我脸上了。”   黎英睿嘴角仍旧是笑微微的:“人在江湖,总是要守江湖规矩,王总也理解一下。”   王总反驳道:“规矩之外,也得有人情吧。”   黎英睿抚掌点头:“王总所言极是。我投资给浩优科技一个亿,您五千万收购我的股权。我对王总的人情,可比这几个利息的规矩大了不少呐。”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和谁玩聊斋。   王总手腕上的佛珠哗啦一响:“得!黎总那心脏有八百来个窍儿,我甘拜下风。”   黎英睿呵呵一笑:“八百来个窍哪是心脏,肿瘤还差不多。王总真能挖苦我。”   黎英睿把王总一行人送到电梯口,还亲切地帮忙挡了一下电梯门,满面春风地把几个怨种送走。   电梯门刚一合上,肖磊就追问道:“你给浩优投了一个亿?”   黎英睿脸上的笑早就散了个干净,一边往回走一边紧着从裤兜里掏手机。   “我疯了我给他投一个亿。投了八百万。”   肖磊啧了一声:“真他妈能忽悠。晚上和ZW的饭局···”   这时候黎英睿手一挥,打断他的话:“鸣鸣的电话,你等一下。”   肖磊的脸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看黎英睿的眼神简直要吃人。   他算是看出来了,在黎英睿这里,只要遇到黎建鸣的事,什么都得往后稍。哪怕是他自己的亲生闺女,估计分量都抵不上这个弟弟。   黎英睿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扭脸对肖磊说:“鸣鸣喝多了。在南耀路的蓝夜酒吧,你去接一下。记得明早叫吴姐去给做点饭。”   肖磊不高兴道:“二少今年二十六了。”   “鸣鸣就算八十六,在我这也是孩子。”   “我就比二少大两岁,也没见得你把我当小孩儿。”   黎英睿冷哼一声:“我不把你当流氓已经很客气了。”   肖磊掐了黎英睿屁股一把,咬牙道:“再为了别人使唤我,干死你。”   黎英睿拉开办公室的门,无所谓地笑笑:“小同志少说大话。”   肖磊把黎英睿往屋里一推,哐当一声甩上了办公室的门。黎英睿刚要回头训他,就被扳过肩膀压到冰凉的墙上。   肖磊的腰紧紧压着他的腰,两个人下半身贴得严丝合缝。肖磊低下头,亲了亲黎英睿的眼皮,哑声道:“试试?”   “试什么。”   “试试我是不是说大话。”   黎英睿推他:“起开。我还有事要处理。”   肖磊把手伸进他的西裤口袋,隔着一层薄料勾他腿上的衬衫夹绑带:“处理个屁。赶紧让我搁进去,要不然就让二少在酒吧睡一宿。”   作者有话说:   我才不承认这一章是广告。狂狷小狼狗嗷嗷猛,笑面虎叔受嘎嘎香,收藏不亏~   卷儿坑品极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要九块九,不要八块八,全都白给!来吧,来嘛,来呀! 第77章   22点,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蓝夜酒吧角落里有个人却已经不省人事。   衬衫皱巴巴,头发乱糟糟。但那脸,那身材,简直就像是一块冒着热气儿的肥肉,吸引得好几只小野猫往边上凑。   肖磊找到黎建鸣的时候,他正在挥手赶人:“不约,去去去。”   “二少。”   黎建鸣看向他,朦胧的眼睛眯了眯,一脸戒备。   肖磊说道:“我肖磊。接你回家。”   黎建鸣反应了能有十来秒,才啊了一声:“肖儿啊。你戴个帽子,我认不出来了。大哥呢?”   “今天累了,先睡了。”   黎建鸣抬腕看了眼表:“睡这么早,养生啊。”   肖磊嗯了一声,上前去搀他。黎建鸣跟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双脚画着圈儿地往外走。   “哥哥!留个电话嘛!”一个男孩儿在身后追着问。   黎建鸣胡乱摆手:“不留。我有媳妇儿。都别勾我。起开。”   肖磊好不容易才把黎建鸣架上了车,等坐上驾驶位的时候,额头都冒了汗。   “二少,回哪个家。”肖磊点出了导航。   “生态园。”黎建鸣脑袋靠在椅枕上,偏头看模糊的霓虹。   城市在霓虹里显得浮夸虚假,让他无端焦躁。   肖磊不是话多的人,此刻也只是沉默地开着车。车里没有放歌,也没有广播,只有导航里的女声时不时来两句。   黎建鸣忽然开口道:“你怎么追到我哥的。”   肖磊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踩了刹车。黎建鸣脸差点没拍前坐椅背上。   “艹,你激动什么。这事儿除了我没人知道。”   “睿哥告诉你的?”   “没,我自己看出来的。”黎建鸣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肖磊,“我哥难追吧。”   肖磊沉默片刻,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小乔也难追。”黎建鸣仰起头,手掌盖着脸,长叹一声:“从以前就是。像个兔子似的,瞅见我就蹿得贼快,都他妈能看到残影儿了。我就紧着撵,鞋底都磨飞边了。可就算抓着了,搂怀里了,他还是哆哆嗦嗦的。”黎建鸣说到这里苦涩一笑,“因为他不信我。他总觉得我对他的好都是假的,我早晚有一天会把他给吃肚儿里去。”   肖磊说道:“那就证明给他你是真的。”   黎建鸣把手拿下来,看救星似的看他:“咋证明?”   肖磊从后视镜里与黎建鸣对视,一字一句道:“把你所有的都给他。”   黎建鸣急道:“我把能给的都给出去了!”   “是所有。不是能给的。”肖磊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拐进了小区。   车内一下子暗下来了。小区里没有虚假的霓虹,只有昏黄的路灯和青白的月亮。   “所有的···”黎建鸣低着头,脸浸没在阴影里,“什么是所有的?”   “所有的就是所有的。我能为睿哥去死。”   “你是说让我为小乔去死?”   肖磊摇头:“我一无所有,这条命就是我所有的。但二少你拥有的太多了,这里面有你意识到的,也有很多你没意识到的。”   黎建鸣砸么了一下这句话,若有所思。   第二天是个阴阳天。半边天是蓝色的,半边天卡着云层。   阳光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房间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黎建鸣不吃不喝,搂着那件小月亮睡衣坐在沙发上想肖磊的话。   所有的。究竟什么是所有。一个人的所有,包括什么。   他甚至在提问网站上问了一下。   “一个人的所有是什么。”   结果回答的只有张三。   “扫描二维码,手把手教你如何获取一个人的所有情报”   真刑。   黎建鸣把手机扔一边,摊开四肢发呆。   肖磊这个狗东西,说话说半截儿。这要在武侠小说里,就是教人一半功法的坏比大师兄。从葵花宝典里给你摘两句话,让你好像能看到那个答案,但就是隔着一层,直把人往走火入魔上逼。   天暗了下来,太阳彻底落了。细密的小雨丝沙沙啦啦地往窗户上拍。   黎建鸣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个报废的二手破车,怎么轰都打不着火。他强压着心里的焦虑,在屋子里来回乱转,又给肖磊去了几个电话。   可肖磊这个缺德玩意儿,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   所有的就是所有的。   妈的。真是大石头块子,这愣货怎么就能追到他那个千年狐狸成精的大哥。   黎建鸣气急败坏地往沙发上踢了一脚,结果撞到了小脚趾,疼得他龇牙咧嘴老半天。   这一疼,反倒让他稍微清醒点了。与其在这里寻思这些没皮燕子的事儿,还不如直接去问!去他妈的三天之约,他黎建鸣什么时候这么规矩了。   他刚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才想起来昨天车没开回来,现在还在蓝夜酒吧停着。其他的车还得叫小刘送过来。   看了看外面的雨,黎建鸣心一横,披了一件皮夹克,骑着摩托就往乔季同家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地都冷腥腥雾昭昭的,一团团糊着人的嗓子眼儿。黎建鸣刚到乔季同家楼下,就拄着车把连打三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头,傻乐着自言自语:“一想二骂三念叨。小样儿,就在这儿等我呢吧。”   他把头盔往胳肢窝下一夹,上楼了。还没等到地方,就听到一阵女人的大嗓门。黎建鸣心里没由来得有点慌,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冲,抬头就见乔季同家的大门敞着。   一个胖大婶正在和一个收废品的讨价还价。   黎建鸣噔噔地上去,往屋里一看,脑瓜子轰隆一声。   衣柜拆没了,床上就剩了个板,一地碎纸塑料袋。   黎建鸣扭头看着胖大婶,声音抖得不成样:“小乔呢?!”   胖大婶不答反问:“你叫李,李啥明?”   “黎建鸣。”   “啊对。小乔给你留了点东西,你等会儿。”   黎建鸣紧跟在大婶子后面追问:“小乔人呢?!”   “走啦!”大婶子道,“刚走没多大功夫...哎!你东西不要啦?!小伙儿!!”   黎建鸣噔噔噔地跑下楼,踩着引擎就出去了。   走了?他怎么能走?他怎么可以走?!   他要去装逼犯那儿吗?他不要我了吗?他难道不是喜欢我的吗?!   摩托前灯劈开浓重的雾气,黎建鸣像是离靶的流弹,到处乱窜。路灯,车流,楼房,霓虹,周遭的一切都膨大着扭曲,分不清是人间还是阴间。   斑马线上的行人飘在雾里,大红大绿的伞下,是一张张的青面獠牙。   黎建鸣双眼盯着闪烁的红灯,冷汗直流。嘴里念咒似地轱辘:“火车站还是机场,火车站还是机场,火车站还是机场...”   这时候一抹黄色撞进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个小塑料桶,澄黄的,粘满砂砾。拎在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手里,晃晃悠悠,像是刚从海边败兴而归。   黎建鸣盯着那个小桶,太阳穴突地一跳。   “铁道窗口的票姐都知道,这算个什么秘密。”   案底。对了。乔季同有案底。   不是火车,也不是飞机。大客。是大客!!   黎建鸣变道调把,一路霹雳闪电地冲着客运站去了。 第78章   乔季同把民工包推进巴士底层的行李箱,小跑着上了车。不年不节的平日子,车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乘客。   他挑了个靠后的窗边坐下了。看着廉价的蓝色窗帘,又想起了六年前。他把窗帘撸到一边,把头磕到玻璃上。   一时的拼命不难。凭借着一咬牙的冲动,乔季同也做得到。   可生活不是一时的。生活是呼吸。牙咬碎了,扛不过去了,生活也不停。天性里的怯懦,骨子里的自尊,经历造就的现实,还有心底的冲动。像是多根反方向的缰绳,在他身上五马分尸一样拉扯。   收不回,放不下,拥着疼。   乔季同知道逃跑不光彩。但他真的是憋不出别的好招了。   客车摇摇晃晃地启程,忽然一道引擎轰鸣划破雨夜,隆隆而来。乔季同下意识地往外瞟了一眼,就和对面车道的黎建鸣看了个对眼。   乔季同身子一震,唰地拉上了窗帘。   巴士驶出了繁华地带,街道静了。摩托的引擎追在后面訇訇响,像撕心裂肺的呼唤。   乔季同呆头呆脑地杵在座椅里,不知道怎么办。   雨哗哗直下,夜狰狞着脸,风惶惶而逃。玻璃被拍得啪啦直响,像是错乱的鼓点,叩得人心焦痛。   忽然间,一道闪电晃下,车厢惨白一片。雷声接踵而至,宏大闷重,像是从地底打出来的。   乔季同横下心,拉开窗帘,扒在窗户上看追在旁边的黑影。   黎建鸣从摩托上扭头看他,头盔上晃着痛楚的青白,一亮一亮。   雨越下越大,彼此已经看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剩下马赛克似的剪影。   乔季同小臂交叉,示意黎建鸣不要再追。   黎建鸣摇头。   乔季同晃着手里的手机。   黎建鸣仍旧摇头。   巴士摇曳着拐上了高速。摩托歪歪斜斜地紧随其后。   夜晚的高速公路,没有路灯,只有车灯。大雨倾盆,雷电疾走,像是一条断命路。   乔季同把手心摁在玻璃上,死盯着大雨里的黎建鸣,生怕他出事。   怕到忘记呼吸,怕到心脏停跳,怕到脑子里开始晃走马灯。   不是大块大块,而是精确到每个细节。年轻的两个人,在亮堂堂的小别墅里转来转去,像一场甜蜜的梦境。梦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长,以为渡过了半生,恍然间也不过半年。   雨一直下。   记得黎建鸣曲腿坐在窗台上,显显摆摆地给他表演魔术。实际在后面掰着扑克角偷看,都掰出折痕了还嘴硬不承认。   雨一直下。   记得黎建鸣雅思差了一点没过,气急败坏地把练习册放炉灶上烧。烧了一屋子烟触动了防灾警报,一边喊着火了一边冲到浴室,把他扛肩上往外跑。   雨一直下。   记得黎建鸣带他去划船,途中胜负欲泛滥,拉着他和旁边船上的体育生比赛。结果第二天肌肉酸疼,谁也没爬起来。   雨一直下。   记得两人叠在床上。在月光下相拥,接吻,作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黎建鸣说想养只狗。他问想养什么狗,黎建鸣说养只大狗。他摇头说大狗不行。黎建鸣又说,那养只小狗。他说小狗不行。黎建鸣气得咬他肩膀头,说那你问个屁。   一帧帧,一幕幕,无比清楚。   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脸皮一阵热辣辣的刺疼,乔季同捶着玻璃痛哭起来。   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对。留也留不下,走又走不得。明明这样的苦日子,活着都他妈算个壮举,谁敢要什么JB爱情。   可他对黎建鸣的爱,这么深这么痛,像个大钉子,把他整颗心往刑架上钉。   你要我怎么办?黎建鸣,你要我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我这心。这心!   乔季同一边哭一边蹬脚,抽羊癫疯似的。售票员站在不远处手足无措,呵不出,劝不得。   半个来小时后,雨小了。巴士也停进了服务区。   乔季同站起身,踉跄地下了车,带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   黎建鸣的摩托跟了进来。他拉开头盔前甲,也露出一双兔子眼。   他迈一步,他也迈一步。两人向对方走着,踩在被雨打透的砂砾上,一步一个脚印。   还剩两步远的地方,乔季同停了下来。他看着黎建鸣的眼睛,哑着嗓子说道:“你已经选择了往前走,就别回头。我已经不是二十三岁的乔季同了。”   “我也不是二十岁的黎建鸣。”黎建鸣拳头抵着胸口,像是宣誓一般地说,“我没有回头,我一直在往前走。只不过二十六岁的黎建鸣,重新喜欢上了二十九岁的乔季同。”   “你是不是有病。”乔季同用手腕抹着脸,“我这种档次的,街上一抓一大把。你这种万里挑一的,喜欢我做什么?我有哪里值得你喜欢?”   黎建鸣摘下头盔,把湿淋淋的额发撸上去。他无比认真地,清清楚楚地说道:“六年前,你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那时候我说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告诉你。”他把头盔往地上一扔,上前一步,“你做饭好吃,皮儿白干净,笑起来好看。你稳当,不咋呼,处着舒服。你跟着垃圾长大,没一点脏毛病不说,还比一般人善良实诚。你没见过世面,不跟人掏心,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合计什么。你倔,抠,独,明白的时候明白,傻B的时候像脑子里缺料。这些我都喜欢。你不是一抓一大把,你全世界独一份儿。我喜欢你是天生的,和我的条件无关。乔儿,你把脊梁挺起来。你什么都值得,是我黎建鸣高攀你。”   乔季同越听眼泪越凶,到最后蹲到地上捂着脸:“你他妈才脑子里缺料。”   “我给你我的所有。”黎建鸣跪在地上抱着他,望着不远处巴士昏黄的车灯,电光火石间开窍了。他激动地道:“所有···我知道什么是所有了!乔儿,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你。你带我走吧。天涯海角,天堂地狱,去哪儿都行。你属于你自己,我属于你。”   “我养不起···”   黎建鸣上下撸着他的脊背:“养得起。我吃得不多。”   “你还,吃得不多,你一顿,要吃两屉包子。”   “那我以后少吃半屉。”   乔季同闷声问:“···你想好了?”   “不用想。”黎建鸣松开他,抓着他的左手揣到心脏的位置,“没你,这玩意儿会停。”   乔季同抬眼看黎建鸣,黎建鸣也在低头看他。两个人都挂着泪痕鼻水,对视了足有十来秒。   乔季同忽然把手抽出来,起身扭头往巴士走。   黎建鸣的面上空白了一瞬。   下一瞬就听乔季同回头对他道:“上车。”   黎建鸣站在原地,眼珠黑漆漆地看着他:“我以什么名份上车。”   乔季同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拐带你私奔的名份,要吗。”   黎建鸣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咧着嘴笑:“要。”   ——   多少年后,当黎建鸣偶然找到乔季同当年的蓝壳本子时,发现扉页添了一段诗。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   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倘若爱不可能有对等   愿我是   爱得更多的那人。’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段诗节选自《爱得更多的那人》以及《白鸟之死》   他俩终于HE了,累得卷儿想炫一斤肾宝片。想回血的宝们别着急走,后边儿还有两斤糖。   那什么,走过路过说两句儿,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ᴗ⁍̴̛⁎) 第79章   小县城的夜晚,冷冷清清。   黎建鸣亦步亦趋地跟着乔季同,走进一家宾馆。   乔季同说道:“小地方没有正经酒店,将就一晚。你先冲个热水澡,明天再接着走。”   黎建鸣看着眼前简陋的房间,心里嫌弃得要死。刚才坐客车没垫塑料布,他就已经浑身不舒服了。如今拎着蛇皮袋入住这种破烂兮兮的小宾馆,他忽然觉得自己白给了。   车票四十,旅馆一百二,总共一百六十块。   堪称史上最低成交价。   黎建鸣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两道浓眉一拧,说道:“这个床单没换。”   “没换?我看挺平整的。”   “新换的床单有折痕。他没换,这是拿湿毛巾抹平的。”   乔季同不以为然:“还给你抹一下,不错了。”说完看黎建鸣那委屈的小样,又觉得可爱。他笑着拍了拍黎建鸣的肩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跟了我,就跟锦衣玉食说拜拜吧。”   黎建鸣见他笑,觉得世界都开花儿了。他把乔季同搂住,爪子探进他衣服里用指甲轻轻地划:“我要洞房···阿嚏!”   乔季同给他脱衣服:“赶紧去洗澡,小心感冒。”   “一起洗。”   “一起个屁。”乔季同拉开民工包,从里面掏出一条浴巾扔给黎建鸣,“快去。”   黎建鸣抱着浴巾,磨磨唧唧地往浴室里去。那架势活像要英勇就义。   乔季同等他进了浴室,挎上帆布包开门走了。   还没有两步,就听哐当一声震天巨响。   黎建鸣围着浴巾站在他身后,脸色惶惶。   “你干什么去?!”   乔季同吓了一跳:“给你买衣服啊。”说完才后知后觉,黎建鸣可能被自己给逃怕了。他安抚似地拍黎建鸣胳膊:“你衣服都湿了,我的你穿不下。你又嫌弃人家没换床单,不给你买衣服怎么躺。”   黎建鸣摇头:“你骗我。这个点儿去哪儿买衣服。”   “九点半还不算太晚。刚才在车上查了一下,附近有家小超市营业到十点,我去看看。”   “真的?我总觉得你骗我。”   乔季同无奈一叹,从帆布包里拿出钱夹。抽出银行卡身份证递给他:“押给你。”   黎建鸣死死捏着那两张卡片:“三十分钟。你要是三十分钟内还不回来,我就,我就···”   乔季同往屋里推他,“再磨叽你就光腚站着睡。”   好不容易把黎建鸣哄回去,乔季同没走出两步,黎建鸣又把脑袋从门缝里挤出来,扯着嗓子道:“那你顺便买套子和润滑···”   乔季同回身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脑袋往里一塞,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这时对门房里传来了一声「6!」。乔季同反应两秒,脸皮烧得发烫。   等乔季同拎着东西回到宾馆的时候,黎建鸣正披着浴巾蹲在床上。手里掐着腕表,活像一只等主人的大狗。   他不满地吠了声:“三十三分钟了。”   “你差不多行了。”乔季同把塑料袋放到桌上,掏出睡衣递给他,“换上吧。”   黎建鸣接过来一看,晴纶的料子。嫌弃地撇嘴:“又是这种起静电的。”   “放心吧,电不死。”乔季同抬手抹了T恤,也准备去冲个热水澡。   腰带还没解,后背上就贴了个火墙。   “东西呢?”   “没买。”乔季同用胳膊肘推他,“休息吧。不差这一宿。”   实在是对门那声6太让人臊得慌,不好意思再弄出什么出格的动静。   即便他也想和黎建鸣做,还是强撑着矜持了一把。   “不行。”黎建鸣寸步不让,“你不答应我就报警。说你拐带良家妇男私奔。”   “没有东西怎么做。你还想强上?”   “没有更好。”黎建鸣三两下扯掉乔季同的裤子,把他翻过去摁到墙上,随后跪了下去。   乔季同吓得脸上红白相间,挣扎着来回扭动:“你干什么!脏不脏!你不洁癖吗?!”   黎建鸣双手死死卡着乔季同的胯骨:“对你没有。你全身都香。”   天旋地转,人像是倒挂着。脑子里晃着白光,下腹里像是生出了另一颗心脏。   在性上乔季同永远占不得上风。黎建鸣要想讨好他,他只能投降。   黎建鸣做好准备后把他翻过来压住。   两人臂兜着臂,胸贴着胸,感受着彼此横膈膜的抽动。   乔季同把脸埋在黎建鸣的肩膀上,咬着牙忍耐,忍得浑身直抖。   “这六年,”黎建鸣贴着乔季同的耳朵问,“跟过别人没?”   “没有。你呢。找过人吗?”   “找个屁。我他妈都要遁入空门了。”黎建鸣脑门沁汗,额头绷得通红一片,“你自己弄过没?”   “自己只碰前面。”   “为什么不碰后面?”黎建鸣咬他耳尖,“你怕什么?怕想我?”   “嗯。”乔季同老实地承认,借着体重往下坐,“怕想你。”   黎建鸣猛然坠进温热的糯米糍里,头晕目眩,筋骨瘫软。他急切地寻找乔季同。亲他的脸,咬他的颈,勾他的舌。   在急切的间隙里他不住呼唤:乔宝儿,叫我···叫老公···叫鸣鸣···   乔季同胡乱摸着他,颤抖着回应。意乱情迷的,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也思考不了什么东西。黎建鸣让他叫什么,他就叫什么。左一声,右半句,或深情,或色情,都像是挂在空中的定时炸弹,各自嚓嚓地倒计时,等着最后一刻的集中爆发。   情欲压境,理智都是快感的奴隶。   轰隆!!!世界坍塌了。   黎建鸣看着怀里还迷糊着的乔季同,忽然笑了一下。那笑里杂糅着无数东西,可能黎建鸣自己也理不清。   他把自己撂在乔季同身上,长吁一口气:“爽得想死。”   乔季同眼神也慢慢清明起来,手指编着黎建鸣的头发:“我也是。”   黎建鸣撑着胳膊起来,目光灼灼地看他:“那再来?”   乔季同伸胳膊搂他:“再来。”   简陋的旅店,冰冷的墙面,都随着滚烫的爱情消失了。钢筋消失了,文明消失了,他们像是旷野上的两只兽。   旷野上的树放肆生长,根须狠命往土里扎。得到养分的枝桠伸展开,开出了灿若云霞的花。他们在树下喘息,交缠,相爱,殉情,最后连骨头都焚毁殆尽。   作者有话说:   反复品味。啧,俺这车开得真6 。   不考虑把我这个老司机放鱼塘吗老铁?都这么清心寡欲的吗老铁?荤素搭配不香吗老铁?   给机会别不中用啊老铁! 第80章   半年后。   黎建鸣上了楼,在门口脚踩毯上抹了抹脚底的雪泥。掏出钥匙开了门,还没进来就开始嚷嚷:“媳妇儿,我回来了···艹!大哥?!你咋来了?”   黎英睿正坐在沙发上吃茶点,肖磊在旁边剥橘子。   黎英睿似笑非笑地斜眼看他:“呦呵,你还记得你有个哥。”   这时候乔季同拿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看到他露出笑容:“回来了?等会儿吃饭,你先陪大哥说说话。”   黎建鸣脱下大衣挂在门口,趿拉着拖鞋到厨房里抱了一下乔季同:“别做太多。俩菜得了。那肖磊我瞅着来气,不用带他的份儿。”   乔季同道:“你一天到晚瞅谁都来气。”   黎建鸣拿起搭在洗手台上的硅胶护具,往乔季同右手上套:“就这么敞着,再磕碰着了咋整。”   乔季同做菜正忙,直用胳膊肘往外推他:“没那么脆弱。别在厨房里晃了,去,碍事。”   黎建鸣被乔季同撵出来,只好坐到黎英睿身边:“我姐呢?”   “你姐本来也想跟着,圆圆这两天生病,我没让她折腾。”黎英睿顿了顿,问道,“你不问问爸怎么样?”   黎建鸣脸沉下来:“我没爸。”   黎英睿叹了口气:“爸说让你和小乔回家过年。”   黎建鸣眼睛刷啦一下亮了:“他真这么说了?不是,就他那脑瓜子,硬得跟花岗岩似的,怎么突然想通了?”   黎英睿说道:“你记不记得你赵叔。原来开凯运酒店的那个赵叔。”   “记得。他一个,干爹一个,老头子一个,他仨不发小来着。”   “嗯。赵叔儿子没了。跳楼。赵叔人也一下子不行了,上周在医院也没了。”   黎建鸣惊讶道:“我不知道。”   “我没跟你说。那边人情我和爸两个人去就够了。”黎英睿叹气摇头,“生死面前无大事。爸看开了,你也别犟了。正好下个月娜娜结婚,你怎么也得回D城随份礼。”   “那虎B娘们要结婚了啊。”黎建鸣冷笑一声,“我随二百五。”   “哎,掐大半年了,你释然吧。”黎英睿劝道,“硬算起来,还是你先辜负了人家。”   黎建鸣哼了一声:“要不是她欠儿登地往老头那儿告状,小乔能出事儿?就他妈怪她。”   “爸的错就是爸的,和娜娜没关系。你好好的,看干爹面儿,包二十万。”   “艹,不给。就随二百五,不要拉倒。”   黎英睿眉毛都被气立起来了,肖磊在旁边嚼着橘子憋笑。   这时候厨房传来哐当一声响,紧接着是一声惊呼。   黎建鸣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个炮仗似地嘣进厨房:“咋了!”   “没事。”乔季同蹲在地上捡着碎瓷片,“我没拿住。”   “别碰!我捡!”   黎英睿和肖磊这时候也走到厨房门口,担忧地探头:“伤着没?”   乔季同不好意思地摆手:“是我不小心。”   黎英睿看着乔季同弯曲的右手,面露不忍。丧失了一半功能的手,连盘子都端不得了。   黎建鸣蹲在地上捡着碎瓷片,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你还不让我怪。艹,只要跟这事沾边儿,有一算一,我哪个也不原谅。都他妈有多远滚多远。”   黎英睿沉默片刻,叹息道:“随便你吧。小乔的手,我找找人,看能不能去海外治疗试试。”   黎建鸣没有拒绝,但也较劲似的争着说:“我也找着呢。”   黎英睿点头:“你现在干什么呢?”   “没干啥,盘了俩破店,还没整起来。”   “你不回D城了?”黎英睿问,“这小地方能施展什么拳脚。”   乔季同的肩膀一僵,忐忑地看黎建鸣。   黎建鸣摇头:“小乔喜欢这儿,我俩在这儿扎根。钱不钱的,挣再多也带不走。你乐意挣你去挣吧,老公拖家带口的,多挣点没毛病。我家就两张嘴,用不了那么多。”   黎英睿刚要训他,忽然回过味儿来,脸色绯红:“···你说什么?”   “别装了,哥。”黎建鸣拎着装碎瓷片的塑料袋站起身,又去检查乔季同的手,看有没有伤口。   “就肖儿那体格子,你说你上他,谁能信呢。况且你本来就是个直的。”   黎英睿那张锋利的嘴,此刻就像是上了锈,磨了半天也没磨开。   在这羞愤交加的尴尬中,倒不再说让黎建鸣回D城的事了。   黎英睿和肖磊吃完饭就走了,黎建鸣送两个人下楼。   肖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抬手挡着门框等黎英睿坐进去。而后绕到驾驶位,刚要开门,黎建鸣在后面叫了他一声:“肖儿。”   肖磊回头看他。   “我哥岁数大了,你悠着点。下楼都得扶栏杆儿,看不着啊。”   肖磊哼笑一声:“二少不如管好自己。我看你那小兔子好像又开始哆嗦了,这回我可不给你出主意。”   “艹。你那算个屁的出主意。”黎建鸣笑着摆手,“滚吧。小心点开。”   送走两人,黎建鸣上了楼。开门就见乔季同正曲腿坐在沙发上抽烟,眼神迷离。   黎建鸣走过去拿走他指尖的烟:“咋还摆上造型儿了。”   乔季同仰头看他:“你跟我在这里窝着,不憋屈吗?你见过广阔的世界,这里对你来说小得像个鸟笼。”   “又开始思考人生了?”黎建鸣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搂着他的肩膀,“大小算个三线,咋就鸟笼了。家就一百来平米,城市多大有什么关系。”   “你还年轻,你的未来···”   “哎哎哎,打住。你比我大几岁?我年轻,你老了啊?还我的未来,你觉得我是自己乐意当大老板?我那公司是补偿老头子的,不是我自己想做。我对做生意一点兴趣都没。”   “那你想做什么?”乔季同问。   黎建鸣老实地说道:“想玩儿。想老婆小狗热炕头。”   “想养什么狗?”   黎建鸣翻了个白眼:“你又不让养,问什么问。”   乔季同长长地哦了一声:“楼下超市马大爷的球球快下崽了,我还预定了一只来着。你要不想···”   黎建鸣后背从沙发上弹起来:“卧槽!真的?!”   马大爷的狗是刷下来的军犬,立耳大黑背,威风得很。   “他那狗是铁包金,”黎建鸣激动地直搓手,“这种狗猛得很。什么时候生?”   “年后吧。”乔季同把烟拿回来碾灭在烟灰缸里,“东西可以买起来了。先说好,是你要养,你得负起责任。”   “必须的。我遛。”黎建鸣高兴得像个孩子,有点手舞足蹈起来,“我看电影院前面的小广场就挺好,早上没人的时候去遛,我俩能跑一身汗。”   乔季同温柔地看他,确定他是真开心,才松了口气。   “鸣鸣。我希望你开心。如果你跟我在这里不开心了,或者回D城能让你更开心,你要告诉我。”   黎建鸣挥舞在半空中的手停下来,重重地撂到乔季同的肩膀上:“放心吧。搁你身边儿,咋的都开心。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最好比你晚一年死。把你后事打点好我再死,然后咱俩装一个盒儿。对了。把Dyna也带着。”   乔季同拍开他:“谁跟你装一个盒儿,挤不挤得慌。Dyna是谁?”   “狗啊。”   乔季同被他逗笑:“还没生出来呢,你名儿都给起好了?还洋文,摩托名?”   黎建鸣惊讶道:“你咋知道?”   乔季同看傻子似的看他:“但凡你把自己藏着掖着一丁点儿,我都不能知道。两人一狗装一个盒儿,你定个酸菜缸装吧。”   黎建鸣哧哧地笑起来,笑罢又问:“哎乔儿,你信不信转世?”   “不知道。信吧。”乔季同挖苦他,“名牌大学生也迷信?”   “这咋能是迷信呢。”黎建鸣若有所思地摇头,“我总觉得咱俩上辈子就一对儿。不诓你,我梦着好几回了。”   “上辈子的事儿?”   “嗯。在老四合院里,你穿个黛青色的袍子冲我笑。长得不太一样,但我知道那就是你。”说到这里,黎建鸣又拄着胳膊凑到乔季同脸跟前,“所以咱俩装一个盒儿。骨灰都混着,就再也分不开了。说不定等下辈子,社会进步了,咱俩就能领证了。说不定还能造个小孩儿,就拿咱俩DNA。嘿,咱俩的小孩儿。你说我咋就想象不出来啥样儿呢。总觉得要咱俩一半一半儿,那有点精神分裂。”   乔季同拍他脑袋:“下辈子咱俩要谁是女的,一样能领证,一样能生孩子。”   黎建鸣撅嘴:“那不行。我喜欢男人的你。”   “好了,越聊越偏,竟想没影的事儿。起开,我去洗澡。”   黎建鸣勾着他的腰带:“洗完穿我给你买的裤衩。”   乔季同剜了他一眼:“你买的什么变态东西。就三根橡皮筋。不穿。”   “都是基础款,一点儿都不变态。还有带珠帘的呢,那样儿的我都没难为你。”   “怎么,我还得谢谢你?”   “穿吧。”黎建鸣抱着他的腰耍赖,“我想看。你不问我人生理想吗,我人生理想就是看你穿三根橡筋的裤衩。”   “你他妈的···”乔季同扶着额头笑起来,笑得很开,尖尖的嘴角连着绷直的唇线。   黎建鸣仰面躺在乔季同的大腿上,看着他的笑,怔愣了。   小月亮回来了。他的小月亮起死回生了。   他伸出手,抚着乔季同的脸颊:“乔儿。你现在,幸福吗?”   “嗯。”乔季同抬起弯曲的右手,轻拨开黎建鸣额前的碎发,“很幸福。现在死都没话说。”   “我也是。”黎建鸣鼻腔发酸,声音都有点闷闷的,“小乔幸福,都督就幸福。”   乔季同弯下腰吻他的鼻梁:“去床上等着。我给你穿。”   作者有话说:   靠,这对狗男男,齁死!我嫉妒! 第81章   腊月二十八,D城飘起了鹅毛大雪。   “堵没完了还。”黎建鸣拧开路况广播电台,手指烦躁地在方向盘上敲打,“你看前面那个傻B,挂着夏季轮胎,雪链也不上,在那块儿出溜出溜的,跟他妈滑雪橇似的。”   乔季同拧开保温杯,倒了一杯热茶晾着。   “这天堵点更好,安全。”   “媳妇儿,给我剥个茶叶蛋。”   “吃一路了你。”乔季同把剥好的茶叶蛋递到他嘴边,“晚上还能吃下去么。”   黎建鸣两口把茶叶蛋噎下去,又就着乔季同的手喝了口茶,“要不然看老头子那脸我也吃不下饭。说实话,我不乐意带你见他。我哥我姐还行,见他,你不来气啊?”   “我见他来气是我的事,他好歹是你爹。哪怕不算个好爹,也起码给了你一个比常人高的起跑线。你别犟了,该叫爸叫爸。”   “他也没有爸样儿,”黎建鸣哼了一声,“从我小时候,他就跟我杵倔横丧的。我妈生完我没了,我知道他恨我,反正我也恨他。”   “小驴脾气。”乔季同看黎建鸣气鼓鼓的模样,叹了口气,“跟你爸这样,跟二丁也这样。人家来找你好几回了,你也差不多给个台阶吧。”   “二丁不一样。”黎建鸣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我跟他不是台阶的问题。他越界了。老头子管我,因为他是我老子。老子管儿子,总是有点天经地义的意思。但他丁双彬算个JB,轮得到他给我决定什么对错。”   乔季同语调软和下来,带着哄人的意思:“大过年的,你别生气。我不提了就是。”   黎建鸣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重了,伸手摸乔季同的发顶:“摸摸毛怕不着。我说话冲,但我没生气。这世上能让我动真气的只有你,其他人还没那个本事。”   “我惹过你生气吗?”乔季同问。   黎建鸣哼道:“还惹过我生气么。我都要被你气出胆囊炎了。你那个什么三黄鸡,什么余哥,什么徐大海,哪一个都够我受。哎?三黄鸡是不是也叫什么海来着?以后你离名字带海字儿的远点,闹挺。”   乔季同被他气笑:“歪理邪说。”   黎建鸣扭过头看他一眼,刮了一下他脸蛋:“像个小蛤蜊壳似的,招人儿。”   乔季同不明所以:“什么?”   “没吃过蛤蜊吗,你就和那玩意儿一样。不大点儿,雪白溜滑邦邦硬。”   乔季同不高兴了。他一米七五,比平均身高还多出1cm,怎么就不大点儿了。   “什么破比喻。那你像砂糖橘。”   “为啥?齁甜吗?”   乔季同慢悠悠地怼他:“焦黄。外边儿黄,里边儿也黄,剥完手也跟着黄。”   黎建鸣噗嗤一声乐了:“艹!反正都黄,这罪名我高低得坐实了。晚上你给我穿那个挂珠帘的裤衩。”   乔季同白他一眼:“家里那么多人,你要点脸吧。”   “家里大,都听不着。”   乔季同忽然有点咂么出来不对劲:“你把那东西随身带着?”   黎建鸣卡壳了两秒,拳头抵着嘴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真是服了。”乔季同扶着额头看他,“你是不是有瘾啊。”   黎建鸣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有。但跟你不是。我遇着你之前,想干的时候就找人,爽了就完事儿。就像吃饭似的,饱了就行,吃完我也不去合计刚才吃了啥。可碰着你以后,我就老回味你在床上那小样儿。有时候忙着正事儿,也会突然间想一下子,控制不住。这趟回家,我就想在我从小睡大的床上干你。”   乔季同被这直白的话给震惊了:“你好歹装装。别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跟你我不撒谎。”黎建鸣不觉得有什么,耸耸肩膀,“在外人面前装,在媳妇儿面前有什么好装。”   乔季同拿他没辙,遂不再接话,拄着下巴别过脸,去看窗外混沌的雪景。   等两人到黎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还没到大年三十,算不得正经年夜饭。但今晚人都到得齐整。   黎建鸣领着乔季同进门的时候,好几双眼睛刷啦啦地看了过来。   黎英睿从沙发上起身,招呼道:“回来了?外面路不好走吧?”   黎建鸣脱鞋进来:“堵死了。乔儿,你穿那个蓝拖鞋。”   黎巧怡看了一眼黎建鸣,撇嘴嫌弃:“脑袋烫得花里胡哨,像个鹦鹉。人小乔瞅着比你爷们儿多了。”   黎建鸣对着玄关的镜子捋了捋:“我角着挺帅的啊。”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老黎扶着楼梯栏杆,被保姆搀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迈。   黎建鸣捋头发的手停在半空中,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亲爹。   他记得老黎走路,不用人搀。大半年不见,老黎比记忆里更显老态。黎建鸣总是老头老头的叫,如今才恍然,老黎在不知不觉中,真彻彻底底变成老头了。   老黎看到黎建鸣,笑了一下,问道:“过年在家呆几天?”   黎建鸣第一次见到老黎对自己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   乔季同偷偷地扯他大衣的后胳膊肘。   黎建鸣这才说道:“两三天吧。”   老黎说道:“多呆几天。”   这时候黎英睿趁热打铁地插话:“爸联系着了神经领域的专家张玉林,张教授,说好初三过来给小乔看看。”   老黎这时候看向黎巧怡,努了努下巴。   黎巧怡嘴巴一撇:“一天到晚就努下巴,谁知道几个意思。”   老黎看着女儿,知道她是在让自己说明白。纠结了小半天,重重一叹,说道:“把聘礼拿来。”   黎巧怡这才起身,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皮革小盒走到乔季同面前,说道:“小乔,虽然你和鸣鸣没法领证,但该有的不能少。你是男孩儿,金银首饰的你也用不上。这是我们黎家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喜欢。从今往后,黎家也是你家,年节的和鸣鸣一起回来。”   乔季同怔怔接过盒子,拉开拉链。   里面是一个皮革四方块。上面一个金属B字带着两个翅膀。   乔季同不太懂车,但他也知道宾利的起步价要三百万。就连黎建鸣现在开的车,都没有这么贵。   “这太贵重了,我···”   “拿着。”黎建鸣摁上盒盖,对老黎说道:“谢谢爸。”   老黎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说道:“要过日子就好好过。我这辈子,心里就你妈一个。”   “嗯。”黎建鸣郑重地答应道,“这事儿上不能给你丢脸。”   老黎点点头:“进来吃饭吧。过两天让你姐带着去看看戒指。国内现在还没开放到能办酒席,你要乐意办,就出国找个好地方。”   这话已经是软得不能再软,黎建鸣一下子眉开眼笑起来:“给我报销?”   老黎回头瞟他:“别找我报销,找你哥。”   黎英睿搂着老黎往餐厅走,笑呵呵地答应:“行。我给报。”   黎建鸣拉着乔季同的手:“这回真成我媳妇儿了。”   乔季同任由他拉着,往餐厅走着,心里那块大石头,哐当一声着了地。   那种被人承认,被人接受,堂堂正正的感觉,让他觉得像是在做梦,简直幸福到要流出眼泪。   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窗外纷飞的雪。   朔方的雪不同于南方。   南方的雪,是湿的。秀气精致,这卧一点儿,那卧一点儿,像是阴润的水墨画。   朔方的雪,是干的。如粉如沙,洋洋洒洒地往地上铺,只留一片炫目的白,没一点多余的东西。   雪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今年这雪下得好看。”他忽然道。   黎建鸣扭头看他,没看到脸,只看到发丝里通红的耳朵尖。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不舍得鸣鸣和小乔,像是和朋友离别一样。   感谢一路陪伴的宝们,感谢大家的留言,海星,打赏。看过我其他文的宝可能知道,我原来不走这个风格。这篇文是一次放飞自我的尝试。寻思反正都糊了就瞎JB写吧,不他妈文艺了。结果八嘎文学居然有受众,美死。   都市狗攻系列还有两本,也将会延续《八嘎》的东北唠嗑风格。长篇甜爽文《盗版驯犬指南》预计夏末开场。人设度数会高一点,尤其黎英睿,是各种意义上的强受。鸣鸣和小乔会在里面串场子,舍不得他俩的也可以来隔壁围观捡糖。   酸爽中篇《疯心难救》已经开场。丁大狗变态但纯爱,余哥清冷但性感,古早墙纸爱但双箭头HE。好这口的来瞅一眼哈!   总之,爱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宝儿。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