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金刚   作者:凌伊丶   简介:   一匹漂亮小野马被爱人驯服的故事。   高智商/掌控欲强/富三代攻 X 漂亮凶狠/自由不羁/天才球手受   -   高档会所的台球室,黎晔第一次见到左沐。   周围是衣香鬓影的宾客,唯独左沐一身黑衣,伏案击球时露出一截劲瘦腰身和两条长腿。   黎晔注视他良久,直到他赢球起身,站在射灯之下。黎晔看见他穿着与自己同款的校裤,长着一张俊美不羁的脸。   强强/双向救赎/HE   -   *「伽罗金刚」是一款线香,气息沉郁悠长。   标签:强强、年上、双向救赎、HE、破镜重圆    第1章   距离吧台最远的一个角落摆了几把扶手椅,黎晔坐在其中一把椅子里查看邮件。   他躬着上身,手肘撑住膝盖,肩胛骨微微隆起。台上的DJ正在打碟,四周墙壁上投映着摇曳交错的人影,而他姿态凝固,像一座沉默英俊的雕像。   黎晔即将入读高三,这个暑假参加了一个人工智能实验室的研究项目,承担一些基础数据工作。   今晚研究所里的师兄群发邮件,通知大家周末有个讲座。黎晔正在浏览主讲教授的履历,肩膀上被人拍了拍,是他的好友兼同学,任俊元。   “就你来得最晚。”任俊元提高音量说他,“来了还在角落坐着!”   黎晔不多解释,揣起手机起身。   “喝点什么?”任俊元一边问他,一边揽着他往吧台走。   今天是任俊元大哥任成铭的生日。   黎家和任家自从上一辈起就有交情,黎晔与任俊元又是从小玩到大的亲友,没有不来派对的道理。   黎晔跟着任俊元走到吧台边,要了杯啤酒。   下周就开学了,任俊元完全没有升入高三的自觉,在他大哥的派对上玩得很疯,止不住和黎晔炫耀,“刚才好几个女生加我的微信!”   黎晔笑笑不说话,拿起生榨啤酒喝了几口。   任俊元拉他去前排热舞,他嫌吵,和任俊元对吹了半瓶啤酒,就让任俊元自己去寻欢作乐。黎晔走向靠近露台的座位,捡过一把藤椅坐下,继续喝剩下的半杯酒。   悦骊会所的这一整层楼都让任成铭包场了,任成铭比任俊元年长八岁,早已在任家公司的管理层任职,今晚冲着他面子来的朋友很多。黎晔年纪尚轻,与这里大部分人谈不上什么交情,他靠在藤椅里,面对露台的方向吹风。   半封闭的露台上放有两张台球桌,由于绿植遮挡,从黎晔的角度只能看到台球桌一小半的部分。   他的视线在短暂游移后,停落在俯身击球的那抹身影上。   看不见对方的脸,一身黑衣在众多衣着光鲜的客人中显得有些违和,那条运动裤也瞧着莫名眼熟,因为伸展手臂击球的缘故,对方的T恤下摆掀起来,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劲瘦腰身。   黎晔的视线阔叶绿植遮挡,只听见球体的碰撞声。球入袋了,继而是围观人群的口哨与鼓掌。   那个年轻球手起身走向台球桌更远的一端,黎晔的视线范围里只见到一只戴手套的右手和半截球杆。这次打出的是一个颇有难度的弧线球,七号球入袋。   观球中途有人认出黎晔,是黎晔父亲的一位朋友。   黎晔起身与长辈交谈,余光瞥见台球桌的那道身影又换了位置,这次他背对着黎晔,同时有人向他走去。那人的指间夹着一卷红色钞票,在将现钞塞入球手的裤袋时还顺手在其臀部捏了一把。   黎晔不自觉地皱眉,旋即又听到撞球声,似乎揩油的举动并未影响击球的准度。   几分钟后黎晔结束了与父亲朋友的交谈,再次看向露台。   比赛已经结束,获胜的人手持球杆直起身,露台上的一束光正好打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俊美得挑不出错的脸。   随着微微仰头的动作,光源从他的发丝淌落,勾勒出从鼻梁到下颌,再到喉结的流利线条,凌厉得恰到好处。   给人以错觉,他比灯火更夺目。   黎晔在球手转身走来的一瞬移开视线,旋即注意到对方的运动裤上印有三个熟悉的字:外国语。   黎晔怔了下,他和任俊元都是外国语国际部的学生,但他们的校服颜色有些不同,露台上这个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难不成是外国语校本部的学生?   -   深夜十一点,黎晔叫上任俊元准备离开会所。   黎家的司机正在过来的路上,任俊元和新认识的一帮朋友聊得意犹未尽,黎晔独自走到一楼等车。   他绕着会所周围闲逛,渐渐走向通往内部停车场的侧门。这一片地方堆满了员工停放的车辆,比起会所正门要昏暗得多。黎晔正要转身,忽然脚下停顿,皱眉看向一排电动车的最后面。   那边有几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站着的几人身穿工作制服,一齐围住一个倒地的人影。   这种员工之间的纠纷本来不关黎晔的事,但借着停车场内不明亮的灯光,黎晔又看到了那条熟悉的校服裤子,脑中一闪而过少年手持球杆微微仰头的样子。   双腿不自觉地迈开,黎晔走向那帮服务生,听见领头的男子一边踹人一边骂,“你小子想三七开?在这儿就得维伯 k/a、z,u‘’y-a=y]a听我的,下次还想不想来了!?”   黎晔不了解来龙去脉,根据那些叫嚷的话,有了大致推断。   那个少年在会所里陪客人打球,今晚赚了不少小费,这帮服务生找他抽成。   黎晔走近了,瞥见一只握紧成拳的手隐现于几条腿之间,似乎足够有力的样子,不知为何没有挥拳反抗。   黎晔一把扣住领班的肩膀,将他拉向自己。领班没防着身后有人出手,一下向后仰倒,差点跌坐在地上。   黎晔一手提着人,一边看向地上的少年。   黎晔神情冷静,少年则微微皱眉,疑惑地迎视黎晔。   “他是我同学。”黎晔沉声说。   他已经结束变声期,声线低沉时听起来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魄力。   他又问“你们有什么事?”说完,扫视其余服务生,手掌仍然紧扣着领班的一侧肩。   黎晔身穿白色T恤,灰色牛仔裤,右手戴一只运动腕表。他身型挺拔,说话时的眼神与声线透出一种天然浑成的压迫感。   服务生领班在会所里做得时间长,有点眼力见,瞥见黎晔手腕上的表盘做工精良,不像是便宜货,态度便不见刚才的嚣张。   “......你同学在这里玩球,不照我们的规矩来。”   领班说得避重就轻,不提抽成的事。   “该给你们多少?”黎晔问,“你们经理知道这事吗?”   一提到经理,领班避开视线,不说话了。   黎晔没想把事情闹大,他松开领班,上前几步捡起散落在地的钞票,接着做了个伸手的动作。   然而少年不领他的情,兀自站起身,从他手里抓过那把钱揣进自己裤兜里。   这时候任俊元大叫着黎晔的名字跑过来,扒开人群挤到黎晔跟前,“在这儿干嘛呢!?你们家车已经到了。”   他乍一见到从地上站起来的人,更加诧异,“左...左沐?”   左沐不认识黎晔,对于任俊阳倒有几分眼熟。但他没打算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打招呼,径直推开一个挡在自己跟前的服务生,冷着脸走出人圈,心头涌起一阵烦躁。   经过这么一闹,这间会所暂时是来不了了,平白又少了一笔兼职收入。   他与黎晔稍微碰了一下肩膀,光影之下只见一白一黑两道人影错身而过。   左沐不经意地闻到一股幽淡气息,不是香水或烟酒那种经过人工调制的气味,而是衣料上若有若无的一缕,贴近了逆着风势才能嗅到。   左沐下意识抬眸,与黎晔短暂对视。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也没人再对他横加阻拦,他就在众人注视下走出了停车场。    第2章   任俊元与黎晔同车返回,任俊元没能从黎晔口中打听出今晚在停车场发生意外的来龙去脉,转而开始向黎晔科普左沐的背景。   “在校本部挺有名的,听说是特招进校。”   “国际部也有人约他打球,还没听说有谁赢过他。”   任俊元边说边翻手机,很快搜出几条新闻递给黎晔看。   都是一两年前的消息了。   标题有些雷同,“台球天才少年”这几个字频频出现,多是各大门户网站的体育报道。   最显眼的一条是十六岁的左沐在港岛斯诺克联赛上夺冠,决赛场上打出单杆147分的成绩,成为亚洲纪录最年轻的满分杆球手。   正是因为比赛成绩耀眼,左沐签约了深市的一间俱乐部,并特招进入外国语校本部。   黎晔没有点开文章内容,只随手翻看了几条标题,发现没有近一年内的新闻,于是把手机还给任俊元。   “他来会所干什么?”任俊元好奇心不减。   黎晔没提自己看到的那些事,淡淡回了句,“不清楚。”   “那些服务生为什么对他动手?”任俊元又问。   黎晔直接不说话了。   任俊元也不在意,换了个话题,“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住的地方?说好几次了。”   黎晔开学以后不再住别墅区,也不用司机接送,他从黎家搬出来,住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楼盘。任俊元对此羡慕至极,这个暑假向父母提过多次也想在校外租房,可惜未获批准。   “周末吧。”黎晔说,“我还在搬东西。”   任俊元笑着拍他肩膀,“我把欧哥他们一起叫上给你暖房,人多热闹。”   热闹不热闹的其实黎晔不在意,他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任俊元又说,“以后哥们儿我离家出走,就指望你收留了。”   黎晔转头看他一眼,“你给叔叔阿姨省点儿心,过完高三你再疯。”   这句话任俊元在家里听多了,一般谁提他骂谁,唯独在黎晔这里他没那么大的少爷脾气,反而笑嘻嘻应了一句,“行行,那我就找你讲题,最好一讲一个通宵,我顺便住你那儿。我爸妈绝对没话说。”   黎晔在他们这帮富二代富三代里很出挑,吃喝玩乐的事他沾染得少,学业好得一骑绝尘。谁家长辈恨铁不成钢,都不忘拿黎晔做正面典型。但也正是因为黎晔的独特,与他走得近的朋友不多,唯独任俊元心大又讲义气,和黎晔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校,做了十几年的饭搭子,彼此的脾性都摸得准。   黎家和任家住在同个别墅区,黎晔吩咐司机先送了任俊元再开回自己家。   到了三层别墅楼下,屋里屋外都维伯 k/a、z,u‘’y-a=y]a还亮着灯,黎晔进门前看了时间,不到十一点,父亲黎兆淳一般不会这么早睡下。他从连接车库的侧门进屋,立刻有佣人走上前来问候他,又小声给他递话,“黎先生还没睡,在书房等您。”   黎晔不急着上楼,慢条斯理洗手,倒水喝,不一会儿听见楼梯上传来细碎脚步声,他也不朝那个方向看。   一道穿着丝质睡裙的身影走进开放式厨房,年轻女人脚步稍顿,挑眼看过来。黎晔冷淡回视,还算客气地叫了一声,“菲姨。”   杨菲是黎兆淳一年前新娶的太太,只比黎晔大九岁,平时不常住这边。从她嫁给黎兆淳到现在,黎晔见她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你爸爸在楼上等你。”杨菲冲他笑笑,笑容不到眼里,“他都等一晚上了。”   黎晔不再搭腔,放下杯子从杨菲身边走过去。   黎兆淳惯会用这种形式压迫人,黎晔小时候会感到畏惧,也会屈服让步,后来逐渐习以为常,按照自己的节奏应对。   他上到二楼,敲开书房门,叫了声“爸”。   黎兆淳坐在沙发里,也不看他,只是问,“去哪儿了?”   “任俊元他哥哥生日,我去送个礼。”黎晔照实说。   黎氏与任氏有些生意往来,黎兆淳听后面色稍霁,又问,“喝酒了?”   “一杯啤酒。”   黎晔在今年初已满十八周岁,上个月又考到驾照。喝酒、晚归,在他这个年龄不算多么出格的事。   黎兆淳没有让他坐下,他就端正站在门边。   接下来黎兆淳又问他在公司实习的事,黎晔已经在核心技术部门做了六周的助理工作,每天打卡上班,吃员工食堂,事无巨细都要留意,工作强度不小。带他的人是黎兆淳的亲信,有关黎晔的实习细节其实黎兆淳早知道了,但他还是要听黎晔自己再讲一遍。   父子俩在书房里待了半小时,黎晔一直站着,到最后黎兆淳似乎对他的回答较为满意,指了指手边的单人沙发,“坐吧。”   黎晔这才走过去坐下。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再开口的人仍然是黎兆淳。   “你妈妈要再婚了,你知道吗?”   黎晔与父亲对视,眼底无波无澜,“如果您都知道这事,我也该知道吧。”   他答得有分寸,把黎兆淳放在自己前面。   “收到婚礼请柬了吗?”这个问题出口,黎兆淳突然笑了下,眼底精光毕现。   黎晔说,“没有。”   按照字面的理解,他并未对黎兆淳撒谎。   黎兆淳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调整坐姿,靠入沙发靠背,慢条斯理地问,“你母亲再婚这件事,你怎么想?”   黎晔并未思考太久,他知道黎兆淳正在观察他的反应。他要回应得恭敬得体,且要不落把柄。   “我们做晚辈的。”他说,“不便对长辈的事指手画脚。”   他猜测黎兆淳接下来会问他,婚礼那天他去不去现场。   然而黎兆淳在短暂沉吟后没有继续话题,挥挥手,说,“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天和我一起去公司。”   黎晔站起身,平声道一句,“爸爸晚安。”然后走出了书房。   他穿过走廊,进入自己的卧室,把房门在身后轻掩上。   这也是家里的规矩之一,黎晔在任何房间都不能锁门。   站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黎晔从裤袋掏出手机、钥匙,皮夹等物,一一放在门边的斗柜上。   ——再忍忍,黎晔。他默默对自己说。   你成年了,马上就要搬出去,黎兆淳对你的控制只会越来越少。   -   高三年级提前十天开学,黎晔赶在周五这天搬完了自己的衣物和书籍。   别墅区距离学校有四十分钟车程,早高峰花在路上的时间更多。他正是以交通不便为理由,让黎兆淳同意他在高三这年搬出来独居。   当着父亲黎兆淳的面,黎晔对于搬家表现得并不积极。他没有提早收拾东西,直到周五一早黎兆淳出门去公司了,黎晔才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   由于每个周末他都要回家,带走的行李不必多。几个行李箱很快被打包装好,由司机搬上车,随着别墅区在后视镜里渐渐远去,黎晔回头看了一眼放满后座的行李箱,这一刻他终于有了独立生活的实感。   搬家的当天下午,他把自己带来的物品在公寓归位,然后登录实验室的内部系统,跟进研究数据进展。   没有佣人请他按时吃饭,没有黎兆淳过问他的实习和功课,黎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过得很快,当他意识到腹中空空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黎晔拿上手机和门卡出外觅食,他对吃食不讲究,在小区外面走了半条街,略过那些需要排队等座的餐厅,看见前面有家小店,招牌上写着“正宗卤肉饭”,黎晔推门进入。   柜台边站着几个客人等待付账,开放的餐台是先点餐再结账的形式。黎晔走近餐台,正要说“打包一份卤肉饭”,坐在里面的人突然抬头。   对方戴着口罩,遮了半张脸,但是一对视上那双眼睛,黎晔愣了下。   餐台里的人也是一怔。   几天前的深夜,他们在会所侧门有一面之缘。   “......吃什么?”左沐先开口。   这是黎晔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卤肉饭。”黎晔说。   “还要别的吗?”   “没了。”   左沐拿起一个饭盒,低头从电饭锅里盛饭,淋上肉汁,舀入一大勺炖得烂软的五花肉,又放入两颗卤蛋。他动作熟练,显然在这家店打工有段时间了。   黎晔抬眸一扫墙上的电子菜单,卤肉饭25元,加肉五元,加蛋两元。黎晔心里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卤肉饭的分量,横竖他也吃得完。   左沐很快把饭盒放在玻璃柜上,说,“柜台结账,25元。”   然后他自己也走到收银柜边,和同事说,“让我来。”   负责收银的年轻小工不明就里地退到一旁,左沐让黎晔扫码,同时将一次性餐具和一个塑料罐子放入打包袋中。   黎晔付完款,接过袋子,左沐转身回到餐台。   后面的顾客还在等着付款,黎晔不能久留,餐台那边左沐已经在帮别的食客填满饭盒。   黎晔提着袋子返回小区,一刻钟后{wb:哎哟喂妈呀耶}他回到家里,从打包袋里取出两个食盒。   左沐只收了他一盒卤肉饭的钱,却多赠给他一份糖水,外加一颗卤蛋。    第3章   黎晔走后,左沐又忙碌起来,直到九点即将关店,餐台里的食物基本卖光了,店里送走最后一名食客,左沐终于得空走到后厨门边抽烟。   表姐童珊很快跟过来,卷起广告传单往他后脑一扇,“把烟掐了!”   左沐任她扇,低下头又吸一口。童珊怒起,伸手要夺他指间的香烟。   左沐怕把她给烧着,背过拿维伯 k/a、z,u‘’y-a=y]a烟的那只手,另只手将童珊摁住,勾起唇角,懒洋洋笑说,“上次给你前男友看见,就没解释清楚。这次又来?”   左沐生得极好看,鼻梁高挺,嘴唇薄,唇线性感,尤其一双眼睛深邃漂亮,眸光只是随意落下,也叫人惊艳。   在餐台干活时如果他不戴口罩,就会不停地被食客索要微信号,同性异性皆有。   上回他在店里和童珊兴起打闹,结果被童珊的男友撞见,两个男生都是暴脾气,不等童珊解释,差点动手打起来。   童珊给他这么一笑,怒气顿时消下去一半,说,“别跟我嬉皮笑脸的,让我爸妈看见你抽烟,不得念叨死你。”   童珊的父母是左沐的表舅表舅妈,经营这间小餐厅十几年,赚了一些钱,也累出不少病来。童珊今年大学毕业,在高新区找到一个还算不错的技术岗,入职前她体恤父母,送二老出去旅行一趟,自己留下看店。这几天店里的小工请假了,童珊在忙乱之下抓着左沐过来帮忙。   左沐年纪尚轻,烟瘾却已有一些,他别过头又吸一口,在童珊再次发火前将烟头在裸砖墙上摁熄。   “不抽了。”他边说边往后厨走,童珊将他一把拉住。   “明天你休息,不用来了。”童珊说,“该开学了吧,我把这几天的工资转给你。”   左沐皱眉,“不用,姐。”   童珊比他大五岁,矮他一个头,但挺有姐姐的样子。   “高三这一年很重要,别去会所兼职了。”童珊劝他,“学费这些的你不用管,有我们呢。”   左沐抿了下唇角,没有接话。他缺的不是每学期一两千的学费,这些钱他不费劲也能赚到。   现在他面临的是与俱乐部解约高达百万的违约金,就是把房子卖了他也赔不起。   这件事他没打算让表舅一家知道,童珊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俱乐部照常每月给他付工资。   左沐在后厨帮忙做了些清理工作,店里请的收银先走了,反而是他和童珊两人忙到最后。临近十点,难掩疲惫的姐弟俩终于锁门下班。   童珊住的地方离餐厅不远,左沐需要搭乘地铁返回老城区。   他先送童珊回家,走到十字路口,表舅住的小区就在前头,童珊不让他再送,怕他赶不上末班地铁。左沐看着童珊过了街,这才转身走去地铁站的方向。   走了半条街,手机传来叮的一声响,童珊给他转来一笔钱。   左沐没有接受,退回微信主页面,看见有几条未读信息,都是俱乐部经理发给他的。   左沐没点开信息,低头把手机揣回裤兜,又从另一边兜里把烟盒掏了出来。   -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一,高三年级提前开学。全体高三学生在操场集合,开了一个冲刺动员会。   左沐晚到半小时,正好错过校长讲话。   班主任恨铁不成钢,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要家长电话。   左沐沉默少许,看向中年女老师,神情平和地说,“没有家长。您要是不信,去年我奶奶留的号码您可以试试,已经注销了。”   班主任一下也懵了,嘴张了张,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下意识转头去看贴在墙上的那张家长联络表。   十分钟后,左沐独自从办公室走出来。他个子高,身量修长,夏季校服松垮地挂在身上,显出一种不合衬的懒散。   走到班级门口,他蹲下身系鞋带,有路过的同学拍他的后背,问他暑假去哪儿了自从学校补完课就没见着他人。左沐较为冷淡地应了一声,多的解释没有,起身从后门进入教室。   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完全没看课本,也没做题,    第一节就是随堂测试。左沐不像班里其他差生,总要找人递小抄、背着老师交头接耳,想办法在卷面上多骗几分,他只是埋头写卷子,把会做的做了,不会的空着,做完最后一道大题,他走上讲台交卷。   熬了一整天,下午最后一节是物理,五点四十下课。别的同学还要上晚自习,都一窝蜂地拥去食堂吃饭,少数的有父母送饭,就去校门口等家长。左沐是以体育特长生的名额特招进校的,晚上他不上晚自习,要去俱乐部练球。成群结队的学生还在嚷嚷着饿了渴维伯 k/a、z,u‘’y-a=y]a了,他很潇洒地骑着单车拐出校门。   俱乐部位于城北方向,出了校门应该向左,他却向右骑行,再过两条街就是表舅家的小餐厅,今晚他仍去帮童珊搭把手。   六点正是客源高峰期,堂食和外卖的都不少。左沐进店时和一个外卖小哥错身而过,自动门铃发出一声“欢迎光临”,童珊一抬头见是他,立刻骂了句,“谁让你来的!?你今晚不练球了?”   左沐自从签了俱乐部,成绩不升反降,过去一年几乎没打出什么比赛名次,眼看着又要高考了,童珊心里也替他着急。   左沐趴在玻璃餐台上,随口胡诌,“教练生病了,放假两天。”然后又冲童珊笑笑,“姐,我还没吃晚饭。”   童珊无奈,还有好些顾客在一旁等着,她随手捞起一个堂食的餐盘,堆上米饭蔬菜和一大块左沐喜欢的炸猪排,推给他,“快去吃,吃了来帮忙。”   -   黎晔来买饭的时候,餐台里可供选择的套餐种类已经不多了。   左沐坐在餐台后面玩手机,黎晔敲了敲玻璃罩,左沐一抬头,见是黎晔,起疑地眯了下眼。   最近这阵子,他好像隔三差五就会遇上这个人。   左沐的视线在黎晔身上一扫,今天黎晔穿了校服,只是颜色有些不同。校本部的校服裤子是绿色的,黎晔穿的裤子是蓝色的。   这也证明了左沐先前的猜测,对方是国际部的学生。   黎晔隔着玻璃柜台问,“还有什么吃的?”   餐台里有超过半数的配菜已经卖完了。左沐掩上口罩,起身说,“就你看到的这些。”   黎晔的视线从左沐脸上转移到食物上,“你随便搭配几样。”见到左沐去拿打包饭盒,他又说,“在这里吃。”   黎晔是真饿了,国际部不上晚自习,他刚从深大研究所回来。听了一整晚的讲座就吃了半包苏打饼干,刚才打车经过这里,突然想起几天前那份卤肉饭,于是叫司机靠边停车。   左沐也懒得动脑子,照着上次的配方盛了一份卤肉饭。   这次黎晔主动说,“加肉不加蛋。要份糖水。”   他的意思很明白,加肉和糖水是他提的,就按照正常的价格付钱。   由于冰箱里的糖水卖完了,左沐要去后厨拿取,他抬颌示意黎晔,“你付了钱先坐着,我给你端出来。”说完,转身进了后厨。   黎晔去柜台扫码以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左沐很快把餐盘端到他跟前。   黎晔侧身让了下,左沐放下餐盘,没有多余交流,放下他就走了。   黎晔的嗅觉被鲜香四溢的卤汁一下搅动起来,但左沐却在靠近黎晔的瞬间闻到了另一种气息。   像是檀香,或者什么比较沉郁的木质香气。左沐也不了解这些,说不上来。   但不是香水,而是一种从衣料上渗透出来的味道,和那一晚在会所错身而过时闻到的气息相仿。   左沐没有细想,又回到柜台后面继续给外卖订单打包。   期间童珊凑过来问了一句,“那个男生穿的校服有点眼熟,是你同学吧?要不要给他打个折?”   左沐冲童珊摇摇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国际部一年二三十万的学费,谁会稀罕这几块钱的优惠。   大约十分钟后,门口响起一声由感应门铃发出的“欢迎光临”,继而是童珊略带惊慌的声音,“你来干什么?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左沐从手机里抬起头,见是童珊刚分手不久的前男友闯进店里。他立刻起身,边往外走边摘围裙。   这就是上次那个因为误会他和童珊的关系而冲动打人的家伙,童珊在与其短暂交往后发觉对方性格不好,于是果断提出分手。没想到这人一直死缠烂打,分手以后又频频求复合,此前都是通过电话短信,今晚竟然找上门来了,这让童珊感到无措。   左沐从小就在街上混,应付这种事太有经验了。他越过童珊,一把揪住年轻男子的衣领,直接往店外拽去。   要动手也不能在店里,东西打坏了算自己的。左沐没那么傻。   虽然他身量不算高大,但手上有劲,对方猝不及防被他揪住,踉跄退了几步,还没把店里的地板踩热,就退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   左沐出了门才发现,这人今晚不白来的,还叫了帮手。店外站着两个男的,一看就是来助阵的。   童珊也跟着跑出来,她拽紧左沐的一条胳膊,阻拦着他先动手,一边冲对方叫道,“高睿,你别跟这儿犯浑!这门上就是监控!治安点就在那边,看见没!?”   高睿这一次带着人直接找进店里,就没想理智地解决这件事。眼看着童珊把左沐拉住,他觉得机不可失,趁乱先对左沐挥出一拳。   左沐被童珊牵制住,没腾出手来招架,只能侧身闪躲,结果脸上还是挨了一下。   从前左沐在街上混的时候,高睿还不知道在哪儿念书呢。这一拳没把左沐打懵,反倒是童珊的竭力阻拦把他给气笑了。   他抬腿踹了高睿一脚,一边把童珊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扯开,嘴里说着,“姐你一边去,你不拦着我我还不至于维伯 k/a、z,u‘’y-a=y]a被这傻X打到。”   高睿追上来还要再打,左沐从来不怵的。他打架凶狠,对方一点破绽让他抓住了就要往死里整。   周围路过的行人见状纷纷避让,童珊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折回店里,想把后厨的小工叫出来拉架。就在她冲到店门口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与她错身而过。   童珊脚下稍顿,错愕回头,却见刚才还坐在窗边吃饭的那个学生,穿着一身校服直奔左沐去了。    第4章   左沐三对一,基本没落下风。   黎晔突然上前替他挡下一拳,他凌厉的动作滞了滞,扭头看了黎晔一眼。   左沐这么能打,黎晔倒是完全没想到。   上回在会所侧门,他见过他不反抗的窝囊样子,以为他忍气吞声惯了,原来还有这么混世的一面,黎晔今晚开了眼。   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冲出来,黎晔刚在坐在玻璃墙的那一面看着左沐以一敌三,他甚至能听到拳头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他已经站起来往门外跑去。   黎晔从来没有在街头跟人动手的经历。   他的生活环境不必用到拳头,别人追捧他恭维他都来不及,谁会在他面前动粗。   但是黎晔练了几年的柔道,教他的教练曾经是职业选手,战绩显赫,黎晔也是个好学生,从初中练到高三,如今他和教练或师兄过招也不匡多让。只是柔道馆里的对打和街头混战不是一码事,而且黎晔顾虑挺多,一开始左沐没管他,黎晔很不适应这种乱斗的局面,他出手不够狠,又怕把人伤着,结果是自己先挨了几下。   直到左沐看不下去了,护着他把他往外推,让他滚远点别碍事。   这时高睿叫来的一个帮手抄起一把放在店外的椅子,眼看就要砸向黎晔。左沐见状抬手去挡,黎晔动作更快,猛地抓住一条椅子腿,向下一拽,对方没他力气大,椅子转瞬落在他手里。   换作任何人,这时都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椅子砸回去。椅子被黎晔举到半空,椅背的金属条在路灯下掠过一抹冷光。所有人都在此刻停顿了下,以撤退的姿势仰头瞥向椅子砸落的角度。   一秒,或者两秒。左沐是反应最快的那个,他直觉准,赌定黎晔不会动手。   他当下骂了声“操”,伸手抢椅子。   黎晔起先不松手,左沐语气很冲地又骂一句“滚远点”,椅子已经被夺在手里。   左沐身法流畅,一个转肩的动作就借着椅背挥动的力量掀倒了跟前的一个人,就在他准备砸第二下的时候,黎晔把他拖住了。   -   左沐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他很烦这样三天两头地遇上黎晔,也烦他在自己打架的时候出来搅局。   黎晔把他往后拖拽,他一手还抓着椅子,另只手以肘部后击黎晔的腹部。黎晔学了几年的柔道,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贴身厮缠以他的身量没有理由落下风。   左沐本就比他瘦削一层,这一下竟被他桎梏得脱身不得。   童珊趁着歇战的间隙,领着小工冲上前。她举起刚拍完视频的手机,直接怼到高睿跟前,“你刚才打人的视频我用手机拍下了,店门口的监控探头也拍到了。你先动的手,去派出所也是你理亏。”   童珊也是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紧张之下声线随之拔高,“听说你拿到大厂的offer,是我们当初一起面过的那个公司?我还有他们HR的邮件,要不我发个视频给他?看看你这工作还保不保得住?”   打蛇打七寸,这一下果真把高睿给拿捏住了。男人的气势瞬间矮了一截。   今晚高睿带上朋友来找麻烦,主要是咽不下一口气。昨晚在没有告知童珊的情况下,他悄悄来过一次,还没来得及进店,就看到童珊和左沐坐在柜台后面肩靠着肩看手机。   对于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来说,这一点肢体接触自然而然,不带任何暧昧成分。可是高睿被嫉妒心冲昏了头脑,认定是童珊移情他人,加上左沐的外貌对同性而言极具威胁,高睿更加不信这层姐弟关系。   一听见童珊提到他即将入职的公司,他不敢再动手,嘴上却不服软,指着左沐言之凿凿,“你还骗我说他是你弟?你弟会为了你这么拼命?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你心里没点数?”   这一通空口无凭的指控说出来,把一旁拉架的小工都给听笑了。童珊无语至极,一时间却很难自证和左沐的关系,情急之下叫住黎晔,请他证明,“这就是我弟弟的同学!高睿你看清楚了,人家还穿着外国语的校服,和我弟弟一个学校的。你让同学说说他们是不是高中生?我都大学毕业了,还能看上高中生?”   黎晔脑子转得快,一场乱架打下来,他和高睿没讲过半句话,倒是把这里面的人物关系捋清楚了。   他摁住余怒未消的左沐,嘱咐对方“别动”,继而走到路灯下。灯光照亮了他校服上的校徽,他从裤兜里掏出皮夹,将里面的学生证拿给高睿看,“高21级,黎晔,看清楚了吗?和左沐一个年级的。”   听完黎晔自报名字,左沐脑中忽然闪过每天去食堂必定经过的学校荣誉栏。他似乎在红榜上见过这个名字,几次都是理科竞赛的第一名。   纷乱的局面短暂安静了几秒。高睿面对那张学生证定了定,没有立刻反驳。   童珊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她担心如果派出所介入,打架的事捅到学校层面,对左沐会有不好的影响。   她收起手机,压低音量对高睿说,“让你朋友先回去,我们单独聊聊。”   高睿的家和工作都不在深市,童珊与他没有共同交际圈,也没有经常碰见的机会。这件事如果处理得当,也许不会闹得太难看。   -   等到高睿把两个帮手支走了,童珊也把左沐劝回店里去照看生意。   这个过程中左沐完全没和黎晔说话,倒是童珊,对着黎晔道了好声谢谢——今晚若没有黎晔仗义出手,事情很难收场。   左沐听从童珊的劝告回到了店里,黎晔也坐回窗边的位置继续吃饭。他和左沐都会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外面的人行道,童珊和高睿就站在距离店面几步开外的地方,各自抱着手臂,肢体语言很生分,但聊得似乎还算平和。   黎晔很快把餐盘里的食物扫空,端着餐盘交回柜台。左沐站在柜台里面,戴了口罩的脸上只露出一双色泽淡漠的眼睛。   他伸手接过盘子,黎晔也没打算说什么,转身离开。   “黎晔。”左沐出声。   黎晔脚下稍顿,回头的一瞬,柜台里飞出一张印着二维码的小卡。   黎晔眼也没眨,当即抓在手里。   “我们也做外卖,以后点外卖吧。”左沐说。   黎晔的视线先是一扫手里的卡片,继而抬眼看向左沐。   那双漂亮疏淡的眸子,在与黎晔对视的瞬间似乎闪过一丝带有攻击性的情绪。   左沐话里的意思很明白。黎晔听懂了。   ——这里不待见您,下次,别来了。    第5章   此后一连大半个月,左沐没再去店里帮忙。   童珊已经入职高新区的公司,舅舅舅妈也旅游回来了,店里不缺人手。而且左沐的舅妈一向看不上他这种有娘生没娘管的野孩子,从前舅舅都是背着舅妈偷偷给左沐塞钱,自从左沐懂事以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从不主动往舅妈跟前凑。   每天放学以后,左沐不去店里,也不去俱乐部练球,就和一帮狐朋狗友在网吧酒吧这种地方待着消磨时间,时不时地有人叫他去球馆或会所陪玩练球,只要价格谈得拢,左沐应承得很爽快。   俱乐部那边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教练已经派人去左沐家里堵过两回,也没把他找着。   这一晚左沐走到住家的巷口,瞥见一辆挂着熟悉车牌的越野车停在小区门口。这车他太熟了,刚签约那阵子他经常坐这辆车去各地练球打比赛,后来随着签约时间愈长,坐车的频率反而越维伯 k/a、z,u‘’y-a=y]a低。上一次坐车约莫是半年前了,左沐记得自己把夏季校服的上衣落在了车上,之后一直没拿回来。   他没再往巷子里走,背过身折返两步,站着巷口的一堵矮墙下给自己点了支烟。   这是一片待拆迁的老街,很多住户都已陆续搬走,只有几间临街的商铺还在深夜营业。   街上行人寥寥。左沐点上烟,深吸一口,在袅袅烟雾中眯了眯眼。   裤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他咬着烟把手机掏出来看。是一个不常联系的微信号发来的消息,开门见山地问他:左沐,接活吗?   左沐没多想,回复:给多少?   对方报出一个金额,左沐觉得价格还凑合,又回复:时间地址。   对方很快发过来一间会所的定位,还不忘加上一句:这是欧哥的生日趴,你别迟到了。   给左沐发信息的学生名叫乔爽,在外国语国际部入读。有钱孩子的圈子也分鄙视链,乔家经营连锁超市,赚了一些钱但没什么社会地位,乔爽在一帮富二代富三代之中就只是小弟的角色,常帮人跑腿做事。他提到的欧哥是盛欧,盛家的保险业务做得很大,盛欧在国际部的一帮学生之中很有话语权,左沐以前也教过盛欧打台球。   那还是左沐刚入读外国语那阵子,国际部有不少学生听说左沐的来头,跃跃欲试约他出来切磋球技,可是无一例外都做了左沐的手下败将,渐渐的就没人找他玩了。   左沐答应了周末去生日派对助个兴,几条信息发完,烟也几乎燃尽了。   他觉得自己再继续在巷口站着,难保不会和开出来的越野车遇个正着。现在俱乐部找他找得紧,左沐手头却没有足够的资本与对方谈判,避一避才是上策。   一转头看到前面有家小吃店还开着,于是左沐转身迈腿,准备去店里买份宵夜。   -   左沐没去童家餐厅的这些时日,黎晔也一次都没去过。   出手帮了左沐两次,没落得对方的一个好脸,黎晔从小到大都没在同龄人之间经历过这种冷遇。他也有自尊心,加上母亲听说他独居在外又为他请了一个钟点佣人,一日三餐都有人照应了,黎晔不再出门觅食。   让他没想到的是,时隔一个月,竟会在好友盛欧的生日派对上遇见左沐。   身形清俊的少年穿了一件深色冲锋衣,背着一个黑色球包走进会所包厢。原本坐上沙发上K歌的乔爽见到左沐出现,立刻站起来,领着他直奔台球桌那边去了。   黎晔看着那道背着球包的背影默不出声,任俊元站在一旁,一见左沐出现,立刻笑了两声,用很了然的口吻说,“欧哥还把他叫来了?是觉得之前被虐得不够惨么?”   黎晔平时和这帮发小混迹的时间不多,听见任俊元这么说,便不自觉地接了一句,“盛欧认识左沐?”   “岂止认识,以前就被左沐完虐过。”任俊元打趣兄弟一点不嘴软,又说,“欧哥人菜瘾大,他刚学会台球那会儿,约着左沐打了几次球,输得很难看,后来就没见他再叫左沐出来了。”   任俊元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揽黎晔的肩膀,“走走,去看看,今天欧哥生日,不能让他没面子。”   任俊元脑子活络,一帮朋友里就属他最能搞气氛,他搭着黎晔走到台球桌边,又把黎晔撂下了,转而去和左沐打招呼。   左沐一掀眼皮,瞥见黎晔站在台球桌的另一端,些许诧异自他眼底闪过,注意力很快回到任俊元身上。   任俊元问他要微信号,左沐掏出手机让对方扫码,接着就收到任俊元转过来的一笔钱。   “今天是盛欧生日。”任俊元冲他眨眨眼,扯出一个笑,“给欧哥点面子,别让他输那么难看。这个,”任俊元指指屏幕上的888元红包,“就当你的辛苦费。”   任俊元说的话一字不落都听在了黎晔耳里。黎晔眼色微沉,眉头皱了下,隔着台球桌看向左沐。   台球桌那端的人,脸色似笑非笑,一件冲锋衣的拉链被拉到顶了,抵着漂亮凌厉的下颚线。黎晔看向他的同时,他也厷炷豪 恬生亿種转眸睨了黎晔一眼。   视线相交,黎晔眼底沉静如水,读不出什么波澜,但黎晔却从左沐眼中看出了一丝不服帖的桀骜。   任俊元这钱转得不妥,话也说得失当,反倒激起了左沐的不爽。   左沐没有点开红包,只把手机往衣兜里一揣,淡声说,“你们先玩儿,我看看盛欧现在打成什么样了。”   说完把球包往墙边一立,拉了把椅子坐下,先旁观其他人对打。   -   盛欧是今天的主角,到场的一帮朋友自然都懂得捧着他。   打台球和K歌已经是今晚庆生活动的第二趴了,前边在酒店包房里吃了宴席切了蛋糕,盛家的几位长辈提前离开,现在就剩下一群年轻人宣泄多余的精力。   为了人多好玩,盛欧和任俊元决定维伯 k/a、z,u‘’y-a=y]a打双打,正好会所包厢里提供的球台不是正规的斯诺克尺寸,只适合打九球,节奏也比斯诺克更快,如果打得顺手,一杆清台是有可能的。   盛欧和任俊元挑了乔爽和另个男生做对手,一开始决定开球权,盛欧和乔爽各打出一只母球,盛欧击打的那只球停在更贴库边的位置,这一局由盛欧开球。   接下来的几杆都没什么悬念,乔爽和搭档只懂一点台球的皮毛,盛欧和任俊元站了上风,不出十分钟就把一号球到九号球依次打入袋中,一群朋友围在台球桌边捧场叫好,盛欧赢得毫无悬念。   黎晔一直站在人群外围,有时他的视线落在球桌上,有时也会越过众人看向坐在一旁的左沐。   进入包厢这么久了,左沐就连外穿的冲锋衣都没脱。那是一种格格不入的姿态。   包厢里气氛热络,旋转的灯光、混合的酒精,在各种年轻的面容上染出一种放纵沉醉的气息。唯独左沐,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里,直到盛欧轻松赢得一局,隔着人群,抬起手隔空点他,“左沐,我们玩一局。”   “你挑个人,陪你双打。”盛欧又说。   这时候左沐在众人侧目之中站了起来,他的两手插在衣兜里,散漫眸光在盛欧和任俊阳脸上一扫。   “不用麻烦,我一个人够了。”    第6章   黎晔心说这都是左沐自找的。   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他不会再帮他。   黎晔和盛欧认识有七八年,初中三年都曾在一个班里。尽管不是深交的朋友,但两人的关系一直过得去,加上有任俊元这个共同朋友,基本上盛欧张罗的聚会黎晔也会露面。   黎晔很清楚左沐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今晚出现在包厢里,只能是被盛欧身边的朋友叫出来陪玩打球的。不单是任俊元发的红包,黎晔确信左沐在来之前已经收过别人给的钱,那他就该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局,也理应懂点规矩。   台球桌边任俊元笑得还挺开心,觉得左沐这时候嚣张一下,等会儿输了认怂的样子应该更能让盛欧得意。   “瞧不起我们呢。”任俊元以眼神示意盛欧,“欧哥,我们联手虐虐他。”   盛欧没接任俊元的话,这么多朋友都看着,他不想做胜之不武那种事。   他往任俊元的肩膀上推了一把,“你先休息,我和左沐打一局。”   任俊元自以为发出去的那个红包能够奏效,自己在一旁等着看盛欧赢球就行了,于是一身轻松地退到一边。   可是谁也没想到,左沐今晚就像开挂了一样,从他拿到开球权,就没给盛欧再碰球杆的机会。任俊元曾经也看过他和国际部的同学打球,直到这时才恍悟原来那时候左沐还玩得有所保留,眼看着他干净利落地把九颗子球依次击入袋中,跳球、弧线球各种高难度技巧手到擒来,任俊元和其余人一起傻眼了。   前面的几个球打得球桌四周鸦雀无声,后面则渐渐爆发出众人惊叹的欢呼声。   直到九号球精准入袋,任俊元在大为震惊中掏出手机。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红包发错人了,打开微信一看,左沐那边并没有接受红包。   任俊元抬眼去看盛欧,却见好哥们脸色不对劲,看样子是压了一肚子火。任俊元一把拉过黎晔,疑惑不解,“左沐是怎么想的?非得在这个时候秀一把?他这是来陪玩,还是来添堵的?”   黎晔没接任俊元的话。   谁都有无聊的自尊心。如果任俊元不发那个888元的红包,或许左沐今晚也是抱着赚点零花钱,放水陪盛欧打一两局的心态来的。   但是现在出于一时意气,得罪了盛欧,左沐别想轻松脱身了。   黎晔问任俊元,“红包收了吗?”   任俊元叹气摇头。   黎晔瞥见左沐收起九球杆,盛欧也同时撂了球杆,走到一边和朋友说笑,黎晔心头闪过一丝烦乱。   说了不帮的。   他没理由三番五次管他的破事。   黎晔收起视线,转身去往小吧台,任俊元也跟着他去拿酒。原本暂停K歌的一群人又热闹起来了,喊麦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包厢里都是盛欧请来的朋友,谁都不愿意得罪盛欧,也没人敢去搭理左沐。黎晔的视线余光不时带到台球桌的那一角,左沐的侧影孤挺单薄,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收拾球杆,然后背上球包,独自往门口走去。   接着是乔爽领着三四个人,也跟在左沐后面离开了。   盛欧教训人不会亲自动手,尽管黎晔从不参与这些事,但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沉默地喝了两口酒,冰凉液体流入喉咙,似乎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   任俊元还站在一旁抱怨左沐不识趣,黎晔眼前浮现起的却是那一抹专注击球的身影。   和两个月前在会所初见左沐打球时不同,这次的近距离观战更能让人感受到他在台球桌上的统治感。有那么一刻,黎晔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仿佛击球的少年与他手里的球杆是一体的,凌厉、笔直,锐意隐伏,又攻无不克。   相较于周围人一脸松弛散漫的神情,少年的热切专注冲破单薄的躯体。每一次的击球、撞球,子球落袋的声音,都清晰地撞在黎晔心里。   黎晔放下酒瓶,抬腿往包厢门口走,任俊元在后面叫他,“去哪儿?”黎晔没有解释,也没有回头。   出了包厢,走廊尽头的一间盥洗室门口立着一个“暂停使用”的牌子,黎晔径直走了过去。   他伸手推门,里面的人迅速将门抵住,“正在打扫,去用楼上的!”   黎晔收回手,站在门外低低叹了口气。   ——其实很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下一秒,黎晔抬脚猛地一踹,门后的人猝不及防,被大力撞倒,他得以闯进盥洗室。   里面的情形和黎晔所想的差不多。   乔爽靠墙站在,手里拿着左沐的球包。或许他就是用这包价值不菲的球杆挟制住了左沐的反抗。   其余三个人则强行将左沐摁住,扣着左沐的后脑将他压入灌满水的洗手池。   没人提防着黎晔的闯入,洗手池边的三人听闻撞门声一下松了劲,左沐借以挣脱。   他被带进这里快有一刻钟了,也被连续灌呛得厉害,原本略显苍白冷淡的一张脸呈现出几近窒息的红,一头短发全被冷水浸湿,冲锋衣被撕破了领口拉链,露出一截青筋隐伏的脖颈。   乔爽还抱着那包球杆,难掩意外地看着黎晔,“......黎哥?您这是,走错地方了?”   乔爽平日里甚少与黎晔打交道,在他的印象中黎晔这人处事高冷,一向不介入这类纷争。   “没走错。”黎晔平声说,一双带些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乔爽脸上,“这事我会跟盛欧解释。”说着,他做个手势,“球包给我。”   这便是公开来要人,也是公开袒护左沐了。   乔爽一下子有点搞不懂黎晔的立场,先看看左沐,又看看黎晔,迟疑道,“你们......很熟?”   不熟,面对面说话不超过十句。   黎晔有点自嘲地想。   但他无须向乔爽解释什么,要解释也是他和盛欧之间的事。   他皱了下眉,重复一次,“球包。”   乔爽很有眼力见,不敢再多嘴,乖乖把左沐的球包递过去。   “那、我们先走了......”乔爽以眼神示意其他人停手,又向黎晔征求意见,“后面的事,您和欧哥解决?”   黎晔点点头。乔爽没有久留,立刻带人撤了。   原本坐在地上喘气的左沐已经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挂在墙上的纸巾盒前,一连抽了几张纸擦脸擦手。   黎晔眼见他全身几乎都湿了,后颈的皮肤呈现出一圈明显的掐痕,心里滋味一时难言,走到他身后,沉声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第7章   在背对黎晔站立的短短几秒,左沐心里闪过几个念头。   一是自己最近怎么一有倒霉事就会遇上这家伙?   二是黎晔为何一而再地出手相助?   他团起手里的纸巾,转回身,毫无防备落入一双深眸之中。   整个人瞬时定了定,继而眉棱微蹙,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受伤了吗?”黎晔又问一次。   他比左沐高出半个头,视线微垂,不自觉地落在另个人因为呛水咳嗽而泛红的嘴唇上。   左沐蹙着眉,不接话,在他即将抬步的一瞬,黎晔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一边胳膊。   “会说谢谢么?”黎晔语气微愠,抓人的手掌加了几分力道。   粗粗算来,他已经帮过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他三次,竟是连一声谢谢都不值当?   左沐视线抬看,唇角轻蔑地勾了下,“有你什么事?”   黎晔盯着他,差点被这种嘴硬给气笑了,“你宁愿在这儿被摁着灌水也不要我帮你?什么毛病?”   左沐是理亏的,黎晔出手帮了他几次,而他真心感谢他的,只有那碗糖水和加量的卤肉饭。后面两次受人相助,他却都嫌他多事碍眼。   这种别扭的心理缘何而来,左沐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不再逞强争辩,谢谢一时说不出口,只以沉默相对。   黎晔叹了口气,问,“谁让你来这里打球的?”   这件事不算完,回头还得给盛欧一个交待,他必须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来龙去脉,也好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左沐的语气没刚才那么冲了,坦诚道,“乔爽。”   黎晔又问,“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局吗?”   “知道。”左沐说,“盛欧的生日。”   这下黎晔也有点不懂了,“乔爽没少你的钱吧?任俊元还给你发了红包,你收了他们的钱就是这么做事的?”   左沐一时间无从解释。   他只知道,就在任俊元发出红包的同时,他无意间捕捉到了黎晔目睹那一切的眼神。   说不清楚那个眼神里流露着什么情绪,但左沐心里一下变得焦躁起来,夹杂着一种道不明的涩意。好像是被那个红包给侮辱了,又好像显得自己低人一等,这种低人一等就被赤裸裸地摆在黎晔跟前,让他感到浑身别扭。   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想在派对上赚点零用,让让球给盛欧也没关系,结果却意气上头,当众秀了一把球技。   挺幼稚的,也完全没必要。左沐自己也知道。   尤其到最后还要仰仗黎晔出面解围,只是衬得他更加狼狈罢了。   他没法解释这一切,抿唇沉默少许,低声说了句,“问完了吗?”   黎晔握住他胳膊的手松开了,是一种并不果断的抽离,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又向下碰到了他的手。   少年的手是冰冷了,刚才那几次被人摁进水池,让他从里到外湿透了。黎晔在触到他冰冷手背的一刻,心里残余的一点怒意也随之消退下去。   他没再追问左沐赢球的缘由,一个台球天才沦落到陪同学玩球的地步,就算他不了解左沐目前的生活,也可以想见他过得并不好。   追究输赢这些没有意义,无非是让对方难堪而已。   黎晔看左沐一身湿淋淋的,也不方便就这样出去,说了句,“你再用纸巾擦擦头发,在这儿等我。”   说着,他掏出手机走出盥洗室,给任俊元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把自己留在包厢的外套带出来。   任俊元很爽快地送来了外套,见黎晔站在放着“暂停使用”立牌的盥洗室门口,一脸不解,“包厢里不是有洗手间吗?你来这儿干嘛?”   黎晔找了个理由把任俊元劝回包厢,就在他转身推门时,左沐背着球包也从里面拉开了门。   黎晔递上外套,“穿这件。”   左沐愣了下,没有伸手。   “这是我的衣服,以后再还我也行。”黎晔解释道。   左沐摇头,“不用,外面不冷。”   十月的深市,夜里也有二十度的气温,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完事了,左沐不想再欠黎晔的人情。   这时候一个服务生端着果盘走过,乍一见到衣衫全湿的左沐,错愕停步,询问,“这位客人...请问需要帮忙吗...?”   左沐有些尴尬地抹了一把冲锋衣上的水痕,黎晔摆手示意服务生,“没事,谢谢你。”   服务生识趣地走了,黎晔直接把衣服塞给左沐,“穿着吧,省得别人多问。”   左沐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接过衣服搭在一边肩膀上。   一声谢谢在唇边酝酿多时,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朝楼梯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却见黎晔跟着身后,不由得挑了下眉。   “一起下去。”黎晔也不多解释。   横竖已经帮到这份上了,盛欧如果这时候不依不饶要找左沐的麻烦,黎晔在场总能应对一下。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到酒店门外,左沐终于出声,“你对普通同学都这么有爱?”   问题本身不怎么友善,但语气还算轻松。   黎晔也没让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下次倒霉的时候离远点,别再被我遇见。”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怼了一句,左沐反倒笑了。   他平日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比起黎晔的高冷也不匡多让,这时候忽然露出发自肺腑地一笑,眼尾和唇角牵出漂亮弧线,眼底似有流光闪转,黎晔看得一怔。   “改天还你衣服。”左沐说完,转身要走。   黎晔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叫个车?”   从酒店这里打车到老城区,少说也要五六十块,左沐没那么奢侈。   “我坐地铁。”他朝着地铁站的方向快走了两步,才扬起手冲着黎晔挥了挥。   黎晔站在原地,目送少年远去。只见左沐走了一段路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似乎是一包香烟。   由于被水浸湿了,确认无法再抽以后,左沐捏扁了盒子直接扔进路边垃圾桶里。   黎晔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眸色随之转深。   ——这个人,混迹夜场,打架,抽烟,还真是什么都来啊……    第8章   自从生日派对过后,又过了三四天,黎晔并未等到左沐归还衣服,他也几乎忘了这件事,每日照常上学放学,周末去练柔道或去父亲的公司实习。   这天傍晚他离校比平常晚一些,国际部设有留学咨询中心,每年秋季都是学生申请国外大学的时期,黎晔作为资优生也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留学中心的主管教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聊了一节课,待到黎晔走出学校,天已经擦黑了。   校本部这时候正在上晚自习,黎晔走到学校后门等司机来接,沿着小街没走几步,却见前面的店铺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间老式蛋糕店,店里售卖一些传统点心,黎晔从没光顾过。   左沐单肩挂着背包,此时就站在陈列柜外,他先是站着看,而后改为蹲下看。   黎晔缓步走到他身后,看见柜台里摆着几款造型简单的蛋糕。   黎晔心念一动,就在左沐从玻璃柜上认出他倒影的一刻,他出声道,“你过生日?”   左沐回过头,以半蹲的姿势仰视黎晔。   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左沐直起身来,柜台里的老板娘问,“靓仔,选中了没?”   左沐懒懒一笑,先问黎晔,“吃蛋糕不?”继而转头对老板娘说,“要第二层的这个,对,上面没有装饰的。”   黎晔拿不准今天是不是左沐生日,再看看那只六寸小蛋糕,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老板娘倒是个实诚人,说是奶油蛋糕放到傍晚不怎么新鲜了,给左沐打了个八折让他带走。   左沐很快把蛋糕盒子拎在手里,见黎晔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你那件衣服还在我家里放着,洗干净了,要不要去拿?”   黎晔今晚约了一位在国外念书的师兄咨询留学问题,他本想回家再做些准备,听见左沐这么问,思忖了下,答应,“去吧。”   左沐带他去乘地铁,被他拦住了,扬手叫了个车,一上车就把钱付了,让左沐直接说地址。   接送黎晔上下学的那辆专车此时已经停在临时停靠点,黎晔想起生日派对那晚左沐对待盛欧的态度,没有提议去坐自家的车。   大约半小时后,出租车把他和左沐送到了老城区的一条小巷口。   坐车的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下了出租,黎晔问左沐,“你父母在家吗?”   “就我一个人住。”左沐说着,抬颌示意,“前面就到了。”   黎晔跟着他走进一栋单元楼,上到二楼停在一扇防盗门前,左沐用钥匙开门,侧身让黎晔先进,“不用换鞋。”   门里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家具都是老旧的款,但陈设还算干净。   整间屋子只有左沐独自生活的痕迹,运动鞋、旧球杆,随意地立在门边。黎晔走了两步在客厅中央站定,高大身形显出几分拘束。   他也去过同学家里,别墅里开派对或是山庄里露营,和今晚的情形并不一样。   左沐把蛋糕往餐桌上一放,替他拉出一把餐椅,“随便坐。”   回到自己家里,左沐的神情和语气都温和了些,对待黎晔的态度也比前几次好。   他给黎晔拿了一瓶绿茶饮料,然后走到电视机旁的一个斗柜前,那上面立着一张老人的黑白照和一只小香炉。   左沐点了一炷香,插在堆满香灰的铜炉里,这是他每晚回家后必做的第一件事。   照片里的老人是他奶奶,几个月前过世了。从此左沐开始独自生活。   黎晔坐在餐椅里,两手搭在膝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左沐没有向他解释什么,敬完香就走进卧室拿出一个干洗袋。   “你的衣服。”左沐说完把袋子挂在门口,又走回桌边,拆开蛋糕盒,拿起盒子里的塑料餐刀,问黎晔,“现在吃吗?”   他说话时的语调懒洋洋的,唇角若有若无挂着笑,眉梢眼角都没半点认真的样子。   黎晔看着他,还没说吃不吃,那把塑料餐刀眼看着就要切下。   黎晔突然抬手,挡了一下左沐的手,餐刀停在半空。   “今天是你生日吗?”黎晔问。   左沐有点烦他这种较真的性格,耸耸肩,“算是吧。”   奶奶走后的第一个生日,也是自己年满十八岁的生日,从昨天开始就有一些朋友叫他去庆生,左沐拒绝了。他不想和一群人闹哄哄地凑在一起喝酒唱歌,宁愿一个人待着。   没想到买蛋糕的时候被黎晔撞见了,左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把黎晔带回家了。   “蜡烛呢?”黎晔问他。   “用不着蜡烛。”左沐开始有点不耐烦。吃个蛋糕就完事了,他没那么多讲究。   “打火机。”黎晔伸出手。   以左沐要抽烟的习惯,黎晔笃定他随身带着火机。   左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掏出打火机递给黎晔。   黎晔也不管左沐是怎么想的,自顾自说,“许个愿吧。”然后扣下手里的一次性火机,随着一簇火苗跳跃起来,他开始低声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与那些同龄男生不同,他唱英文歌的声线低沉温缓,在客厅里隐隐回荡,莫名地给人以安抚感。   左沐可能也没想到黎晔会为自己唱歌,盯着火苗愣了几秒,而后有点别扭地移开视线。   一首生日歌唱完,左沐只是插兜站着,并没有许愿。   好在黎晔终于消停了,没再提别的要求。就在左沐切蛋糕的间隙,他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左沐把切好的一块蛋糕推到他跟前。   “不好吃就放着。”左沐给他台阶下。   黎晔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只是神色平常地把蛋糕一口一口喂进嘴里。   其间他礼貌地询问左沐,“你爸妈呢?”   “方便问吗?”   左沐没给明确的回答,只说,“我是我奶奶带大的。”   黎晔抬头一瞥那张老人的黑白照,心里猜到了八九不离,便不再问了,埋头继续吃蛋糕。   左沐本来没有留他的意思,没想到黎晔吃完蛋糕以后仍然在餐椅里端端坐着。   “我订了两份面,很快就到。”黎晔说,“过生日要吃长寿面。”   左沐很少这样被人安排过,在与同龄人的交往中,他往往是掌握主导权的那个人,当下便生出一种被拿捏住的微愠,可又觉出一丝少有的新鲜感。   他坐在黎晔对面,半笑不笑地问,“黎少,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擅自安排我吃面?”   黎晔仍是平常的语调,说,“左沐,我也还没吃晚饭。”   在左沐的印象里,这好像是黎晔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明明是很熟悉的两个音节,突然间被黎晔叫出口,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   左沐定了定,没有接话,黎晔的手机响起来,他边接电话边往外走,是外卖送到了。   几分钟后黎晔折返回来,提着两碗鲜虾云吞面。   外卖袋上印着附近一间高级酒楼的标识,盒盖一揭开,新鲜虾仁带着胡椒粉的香味扑面而来,很快盈得整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间屋子都是。   黎晔将其中一碗面推给左沐,问他,“是满十八岁吗?”   左沐在面条升腾的热气中,看着对桌的黎晔同样年轻英俊的脸,喉结微微滚动,“是。”   黎晔听后淡淡笑了下,说,“生日快乐,左沐。恭喜成年。”    第9章   从左沐家回到所住小区的路上,黎晔接到了母亲潘雅齐打来的电话。   他与母亲有两月余没见面了,潘雅齐近来张罗着婚礼事宜,在深市与港岛两头跑,声音听来有些疲乏,但温柔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   黎晔坐在出租车后座与母亲聊天,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黎兆淳。   聊了几分钟后,潘雅齐问黎晔,“婚礼那天你能来吗?妈妈在主桌给你留了座位。”   黎晔沉默小会儿,用指节摁摁太阳穴,“我尽量,妈。”   婚礼就在下周,地点位于港岛的一间五星级酒店。黎晔是想去的,但黎兆淳未必允准。   目前黎晔还未完全独立,很多事身不由己,潘雅齐完全能理解。   当初若不是九岁的黎晔选择成全母亲,留在黎家跟随父亲生活,潘雅齐未必能摆脱那段压抑的婚姻关系。如今她所享有的自由,是黎晔以一己担当换来的,潘雅齐心中一直觉得亏欠儿子,无奈难以弥补。   “不要勉强。”潘雅齐立刻宽慰黎晔,“我和你丁叔叔只是举办一个小型仪式,请的朋友不多。你平时读书很忙,不要影响你的安排。”   黎晔没有应诺什么,他性格使然,不做未能兑现的承诺,只在电话里询问了结婚当天的仪式流程,心里盘算着,或许那天晚宴时候自己能争取赶到,喝一杯母亲再婚的喜酒。   黎晔为此私下里做了些安排,也有意地避开黎兆淳的耳目,可惜他的计划最后还是落空了。   潘雅齐结婚的前一天清早,黎晔背着书包下楼,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在他跟前。   这不是平常接送他上下学的那辆车,黎晔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从副驾驶下来的人是黎兆淳身边的特助,他替黎晔拉开车门,一身正装的黎兆淳就坐在后排座上。   黎晔心下了然,只得上车,黎兆淳要带他去视察一处位于近海市的芯片加工厂,为期两天的行程,已经事先替他向学校请了假。   黎晔对此反抗不得,坐在机场贵宾休息室里喝咖啡时,给母亲发去信息,说自己这两日不在深市,无法赶到婚礼现场,只能以贺礼代表心意。   当天中黎兆淳午一行人抵达工厂,视察随之开始。这是黎氏目前在国内最大的一家芯片加工厂,余下的产业都已迁入人力成本更低的越南河内。   黎晔因是仓促出行,身上的衬衣西裤都是在机场免税店里买的。他对近海市的秋季气温没有足够认识,到了当地,被十月末的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缺少一件御寒的大衣。   视察行程安排得紧凑,黎晔跟随黎兆淳走访车间、听取研发报告、审阅季度总结,几乎没有一刻闲暇。   黎兆淳这一天颇为关注黎晔的反应,时不时地点他出来问话。黎晔并不熟悉这部分产业流程,谈不上对答如流,也被黎兆淳挑出不少错来。   当晚回到黎家在当地的别墅,黎晔在书房里又被父亲训斥了几句。他全程没有反驳,听训的过程中隐隐觉得头疼,不知是因为受凉还是因为不堪忍受。   离开书房以后,黎晔收到一条手机信息,是负责购票的中介发给他的高铁车次。   这趟去往港岛的高铁,黎晔是赶不上了,他默默删掉信息,回到卧室洗漱睡下。   隔天返回深市已是深夜。   飞机刚一落地机场,黎晔就收到任俊元打来的电话。第二天就是学校的秋季运动会,黎晔要跑4X100米接力的最后一棒,任俊元是班里的文体委员,来电确认他已经返回。   黎晔差点快忘了这件事,回到自己的公寓以后,他在睡前找出两粒感冒药服下,原本想着睡一晚就该好了,没想到隔天清早被闹钟叫醒后,黎晔仍然昏沉得厉害。   高中三年,这是最后一次运动会。黎晔在床上挣扎了一刻钟,还是不愿意让人替跑,于是起床喝了半杯咖啡,强撑着去了学校。   -   校本部和国际部只有在校运会时,才会联合一起举办。   上午是开幕式和广播体操比赛,4X100的接力赛被安排在下午举行。   高三年级一共十二个班,校本部八个班,国际部四个班,先通过抽签进行小组赛,各组获胜的四个班级再比一场决赛。   黎晔没想到,左沐就站在隔壁跑道上。   左沐穿着校本部的运动服,白色T恤和浅绿色运动裤,左手戴了一只护腕。   和黎晔一样,他也跑4X100的最后一棒。   距离上次吃蛋糕过了一周多时间,两人又见到对方,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没有多寒暄。   运动场边气氛热烈,4X100接力是最激动人心的团体赛,各班的啦啦队都铆足了劲呐喊助威。   相较于其他运动员的紧张待发,左沐明显轻松得多。黎晔站在起跑线边,仍是扛着头痛与低烧的侵扰。   他已经跑过一场小组赛,连续再跑决赛,让他有些不堪重负。   发令枪响起,场外的呼喊声像浪潮一般卷入跑道。黎晔全神贯注地等待交接,余光瞥见隔壁赛道那只戴了护腕的手,也同样悬空着,等待队友递来的接力棒。   黎晔和左沐几乎同时接棒,前五十米的跑道,他们甩下另外两个班,齐头并进。后半程黎晔逐渐感到脚步乏力,左沐则爆发力惊人地超越了他,率先过线。   高三六班的学生几乎在瞬间涌上跑道,欢呼着把左沐举了起来。黎晔借着惯性又往前冲了十几米,也同样被班里的学生围住,任俊元很义气地给他递水,猛拍他的肩膀,“第二名也很不错!辛苦了辛苦了!”   黎晔这时候明显感觉有点撑不住了,他不愿被同学瞧出异样,接过水瓶以后就借故躲去洗手间。   操场上传来的呼喊声还未停歇,位于林荫道尽头的洗手间里空无一人。黎晔靠在洗手池边稍微松了松精神,继而俯下身,掊水扑脸,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一会儿又走进来一个同学,黎晔没有抬头,仅以余光瞥见对方穿着校本部的运动裤。   对方在他身边停住,用相邻的水池洗手。   左沐一进洗手间就认出正在洗脸的人是黎晔。他不是那种热络的性格,见黎晔躬着上身没有起来,他洗完手就准备走了。   走出两步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由得回头多看一眼。   黎晔正垂着头,两手扶在水池边缘,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呼吸显得有些重。   左沐皱了皱眉,问他,“你没事吧?”   默然片刻,黎晔说“没事”,但嗓音是沙哑的。   他伸手抹掉脸上的水,只朝着左沐走了一步,脚下不稳,身形随之一晃。   左沐一步跨上去,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第10章   要论身量,左沐比起黎晔略显单薄一些。   他在仓促间扶住黎晔,脚下也没有完全站定。好在黎晔很快稳住了,还以单手环了一下左沐的腰,使他恢复平衡。   “我没事,谢谢。”黎晔主动退开半步。   左沐已经觉察出来黎晔正在生病,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伸手以手背探了探黎晔颈侧的温度。   “烧这么厉害还来跑4X100,你挺拼啊。”——嘴上虽然不饶人,神情里似乎还是有些担心。   顿了顿,左沐又说,“后面没有项目了吧,要不回家休息?”   黎晔点头,以低哑嗓音回应,“这就回去。”   他的步伐有些沉,和左沐一起走出洗手间。   对于下一步的去向,左沐有些迟疑。沿着林荫道一直走就是离校的方向,如果右转就去往操场,就在他停步的片刻,黎晔已经走到他前头了。   最近受过黎晔好几次帮助,左沐心想这回要不要把欠的人情还了?   他很快追上黎晔,“你家住附近吧,我陪你回去。”   黎晔感到意外,看了他一眼,闷着声问,“怎么知道我住在附近?”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黎晔几次光顾左沐舅舅开的餐厅,特意绕路去吃卤肉饭的可能性不高,大概率就是住在附近。   只是现在他人发着烧,思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维也迟缓,说话不是那么有逻辑。   左沐倒显得比以往有耐心,两手插在校裤兜里,慢悠悠走向校门,“我舅舅那家店都是附近小区的人光顾,你也是顺路经过吧。”   走到校外的街边,这一次左沐主动拦车,一面问黎晔,“住哪里?”   黎晔说出附近一个昂贵楼盘的名字,左沐在上车后告诉了司机。   出租车只开出两个路口,不过几分钟车程,就在小区门外停住了。   左沐跟随黎晔一道下车,走到岗亭外的喷泉池边,他插兜站定。   黎晔见左沐没有跟上,回头问,“站那儿干嘛?”   左沐挑眉,失笑道,“我都送你回来了,好好休息吧。”   黎晔眯了眯眼,嗓音仍是低哑的,说出一句让左沐感到似曾相识的话,“我一个人住。”   “阿姨每晚烧的菜都吃不完,一起吧。”黎晔又说。   左沐直觉是想拒绝的。他和黎晔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学校里做个点头之交还行,现在去到各自家里似乎有些逾越了,他们并不适合走得这么近。   黎晔见他站着不动,旋即淡淡笑了一声,“害怕?”   没办法,高三男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幼稚,经不起这种最简单的激将。   左沐扬起外套,往肩上一搭,迈步走向黎晔,“怕什么?”   去就去,饭菜又不会下毒。   左沐就这样跟着黎晔回到了那套大平层的公寓里。   -   两室两厅的房子,全屋一体化家具+智能化设施,就黎晔一个人住。   进屋以后,他把一双崭新的拖鞋踢给左沐,“你随意。”   黎晔在学校硬扛了大半天,终于回到家里,积攒多时的倦意一下涌上来。   他把书包和外套往沙发上一扔,对左沐说,“阿姨把菜留在餐桌上,冰箱里有果汁,你就当是自己家里。”   说完,不待左沐出声,他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卧室门没锁,只是虚虚掩着,黎晔进入卧室后几乎没传出什么响动。   左沐在卧室门外站了片刻,凭直觉黎晔是没换衣服,直接躺下了。   左沐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黎晔这一觉不知要睡多久,难道自己就一直待在这里?   内心纠结了一阵,一来觉得不告而别挺不体面的,再又想到黎晔刚才烧得有些迷糊的样子,左沐也不是很放心。最终他还是决定留下。   家政阿姨做的晚餐都放在桌上,左沐没动。他只喝了一杯果汁,然后在客厅里看着没开音量的电视节目,时不时刷刷手机,坐等了两小时。   黎晔完全没有起床的迹象,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下去,左沐关掉电视,走到主卧门口,轻轻扣两下门板。   门后什么动静也没有,左沐推门而入。黎晔穿着校服就横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一条腿还搭在大床沿边。   左沐皱了皱眉,想起刚才在客厅茶几上看到一个家用药箱,遂抬腿踹了踹黎晔搭在床边的那条腿,问他要不要起来吃药。   一连问了两遍,黎晔终于睁开眼。   他睡得很沉,忽然见到左沐站在自己床边,也愣了下,方才想起下午发生的一切。   “喝水吗?”左沐问他,“顺便把药吃了。”   黎晔从床上坐起来,在昏暗室光中眯眼看着左沐。   他的烧还没退,又刚从深睡中醒来,在这样一个傍晚的时刻,生病、困倦,让整个人都陷入些许迟滞。   左沐就只是站在床前,并不催促他回答。那个在打架和打球时都表现得异常尖锐的少年,这一刻却好像变得很有耐心。   黎晔清了清嗓子,说,“是该吃药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左沐稍微摁了一下他的肩膀。很短的一下触碰,没有言语交流,左沐转身出了卧室,很快带回一杯温水,另只手里提着药箱。   黎晔吃了药,喝下大半杯水,问左沐,“你吃饭了吗?”   左沐说,“不饿。”   这当然只是托辞。运动会已经消耗掉不少体能,现在也过了饭点,左沐只是觉得在同学家里自顾自地吃晚饭,显得不礼貌。   黎晔站起身,“吃饭吧,我也饿了。”   左沐不愿意和黎晔走得这么近,见对方吃了药,没有大碍的样子,态度便冷淡了些,说,“不吃了,我回去了。”   不待他转身去拿外套,肩膀被人扣住了。   “左沐。”黎晔叫他名字,“陪病人吃个饭,有这么难吗?”   生病似乎让黎晔身上那层温和冷静的外壳裂开了一些,又或许只是左沐的一种错觉。   他对黎晔其实并不了解。   他只以为黎晔是一个成绩优异的有钱少爷,却在接触中渐渐意识到,黎晔有种不容人抗拒的能力。   尽管黎晔并不试图操纵什么,但如果有意为之,即便独来独往如左沐,也很容易为他的一句话或一个提问做出妥协。   这个人,在一贯低调的做派下,有着无法忽视的强者本性。   左沐当下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并不很明晰。听到黎晔示弱说自己是病人,左沐没忍住笑了下,什么病人的手劲有这么大?   黎晔握住他肩头的那只手改为扶了扶,又说,“阿姨今晚炖了汤,喝碗汤再走。”   本来就是同龄人,私下里相处起来也不觉得别扭,左沐不好再拒绝。   先是一碗汤,而后自然而然接过黎晔递来的米饭,两个人都饿了,基本没怎么说话,风卷残云地把家政阿姨做的两荤一素一汤扫入腹中。   一周以前,黎晔去左沐家里陪他过生日;一周以后,左沐又到黎晔家里一同吃了晚饭。   放下碗筷的一刻,餐桌边的两人心里都有种微妙难言的感觉。像是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被一片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了。   临近晚上九点,任俊元提着一袋子烧烤走到黎晔家门口,看见的就是这令他震惊的一幕。   任俊元刚摁下门铃,房门正好从里面打开。   左沐肩上搭着校服外套,正靠在鞋柜上系鞋带,黎晔站在左沐身后,光脚踩在木地板上,一副居家做派。   任俊元见此情景当场傻眼。   这两个人!?怎么会从同一扇门里走出来?   任俊元的大脑飞速运转,把最近发生的几件事全都联系起来,继而得出一个让他无比悲伤的结论。   他最好的朋友,长达十几年的饭搭子,在高三毕业前夕,背着他有了新朋友。    第11章   黎晔能让左沐进到自己家里,这是任俊元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认识黎晔的时间足够久,也自诩了解对方。黎晔是偏爱独处的性格,轻易不会邀请朋友上门。更何况他和左沐才认识多久?   任俊元手提烧烤饭盒,讪讪地站在门边,心有一万个疑问,当下却只能隐忍不发。   左沐瞧见任俊元出现,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扭头和黎晔说一句“走了”,抬腿迈出门口。   黎晔不忘叮嘱一句,“如果岗亭查问,你就报门牌号,1205。”   眼看着左沐进了电梯间,任俊元迫不及待发问,“你和左沐是什么时候……?”   不等黎晔说话,任俊元又自顾自说,“难怪上次你去欧哥那里保他,你们什么时候变这么熟的?”   黎晔对此不置可否,同时也闻到了香气浓烈的烧烤气味,对任俊元说,“我感冒了,吃不了这个,你带回去吧。”   下午运动会结束后,任俊元和一帮同学在学校附近吃烧烤,吃好喝好了他也没忘记黎晔,特意打包一份给好基友送来,谁曾想撞见左沐从这里离开。   任俊元的好奇心抑制不住,又夹杂着一丝愤愤问黎晔,“左沐怎么在你家里?你们很熟吗?”   黎晔给了一个看似平常的回答,“跑完4X100我觉得不舒服,左沐送我回来。”   逻辑上挑不到出什么错,但任俊元还是感到不可思议,“您怎么不让我送,我也可以送你。”   “你不是还有跳高项目吗?”黎晔解释到此,仅余的一点耐心基本到头了。   白天他在操场上出了不少汗,回家以后又发着烧睡了一觉,现在迫切想要洗个澡,于是掏出手机主动帮任俊元叫车。   任俊元看在他生病的份上,不好久留。加上黎晔一贯嘴很紧,他不愿意聊的事,旁人根本打听不出来。   此后一连数日,任俊元总惦记着这事,而且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左沐这人不是那种积极上进的好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学生,在校本部里独来独往。有关他的传言很多,特别离谱的也有,任俊元从各种渠道听来一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心里认定了是黎晔识人不清,误交损友,于是琢磨着怎么能让黎晔认识左沐的真面目。   等了大约十来天,任俊元总算找着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天晚上他在酒吧一条街的其中一间店里偶遇了左沐,对方正与一群年轻男女玩在一起,任俊元见此情景顿时来了精神,躲在暗处偷拍几张照片,然后毫不犹豫地发给黎晔。   黎晔当晚有一节网课,请的是一位讲授信息学竞赛的老师为他做线上辅导。刚一下课,收到任俊元发来的数张图片,他靠进转椅里,点开其中一张。   酒吧里光线昏暗,黎晔扫了一眼照片,视线在一抹侧影上定住。   模糊的画质也挡不住那道优越的侧脸线条,那人的怀里半搂着一个女生,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姿势暧昧。   黎晔退出照片,没再点开别的。   任俊元:猜我在酒吧遇见谁了?   黎晔直接回复:在哪儿?   任俊元倒也爽快,传过来一个定位。   黎晔靠在转椅里,先是闭了闭眼,而后起身,拿起桌上的皮夹钥匙,抓了件外套直接出门。   周五的晚上,酒吧一条街热闹非凡。   任俊元听说黎晔到了,特意在酒吧门口等他,轻车熟路把他引往卡座,边走边说,“左沐也不知道跟什么狐朋狗友混在一起,酒都干了好几瓶了,身边换了好几拨女的。”   任俊元知道黎晔一向不喜欢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于是有意让他看看左沐的社交圈。   走到距离卡座还有几米的地方,已经听到有异性在叫左沐的名字,语气亲昵,大有投怀送抱的意思。   黎晔突然停住,抬手兜了一下任俊元的肩膀,把他往回转,说,“你和你朋友去玩,别跟着了。”   任俊元很不甘心,无奈从吃瓜前线退下,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黎晔,“别跟人动手啊,动手就叫我!”   黎晔等他走了,挑了一张距离左沐所在的卡座最近的桌子坐下,随意点了一个套餐,坐着慢慢喝酒。   坦白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自从上次左沐从他家里离开,又过去小半个月,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校本部和国际部一墙之隔,却是两处独立的校园,没有交叉课程,就连偶遇都无从说起。   左沐注意到黎晔的存在,是在黎晔落座十几分钟后。   一个女生蹭到左沐身边,主动和他搭话,说了没几句,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嚷嚷起来,“隔壁桌那个男生好帅啊,还是一个人呢,是不是在等人?”   左沐无意地扭头瞥了一眼,先是以为自己眼花,继而确定那个独自饮酒的人是黎晔。   这时候黎晔的视线也与左沐对上了。   明明没有任何根据,左沐却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人今晚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已经喝下去不少酒,不算得多么清醒,见到黎晔孑然一身坐在几米开外的桌边,不由得眯眼笑了下。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们之间有种尚未挑破的暗涌。   现下各自都没穿校服,也不再是学校里彬彬有礼的样子。   不是同学,没有校规校级拘着,尽管左沐不知道黎晔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是既然来了,他不妨给他看点刺激的。   左沐没和黎晔打招呼,眼神刚一对上,他又满不在乎地移开,用手臂揽了揽靠过来的女生,咬对方耳朵,“当着我面说别的男生帅,要不要送你过去?”   女生一下子笑起来,往他怀里磨蹭,作势要吻上他。   左沐不留痕迹地侧身让过,继而揽着女生站起来。他们两人贴得很紧,从卡座移出,左沐领着女生去往台球室的方向。   他曾经在这里陪客人玩过球,酒吧角落有个放着台球桌的包房,他早已是熟门熟路。   经过黎晔桌边,左沐低下头,仿佛是悉心听女生说话,眼神却在黎晔脸上扫过。   和他所想的一样,黎晔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不出醉不醉,也觉察不到恼不恼,始终冷静如一。   左沐带着女生说笑而过,穿过拥挤的客人,往包房方向走去。   女生让他教自己打台球,左沐爽快答应了,从击球姿势开始,手把手进行教学。   包房的墙上贴着镜面瓷砖,来来往往的身影都倒映其中。   又过了几分钟,左沐瞥见砖面上映出一道挺拔人影。对方并没有进入包房,只是抱臂靠着包房的门,冷眼看他教女生打球。   左沐心里倏忽生出一种微妙的快感。仿佛自己赌赢了什么。   黎晔果真跟来了。   然而左沐并不看黎晔。打完这一局球,如果放慢节奏,怎么也可以拖拉二十分钟。   他是有些醉意的,但击球的手感很稳,没有一球落空。   黎晔面色冷淡立在门边,看着左沐耐心教学他人,时不时产生肢体接触,教得年轻女孩心花怒放、面泛红晕。   终于,最后一颗子球被撞入球袋,左沐打发女生走了。   他不在意黎晔已经等了多久,只把球杆往球台上一放,倚靠着球桌边缘,摸出烟盒,娴熟点烟。   而后慢慢走到黎晔跟前,意义不明地笑了笑,问黎晔,“黎少,这么有耐心,等人呢?”   黎晔眼睑微垂,与左沐对视。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偏离预期。就从黎晔踏足这间酒吧开始,很多事乱套了。   一些看似冷静的表象,已然无法掩盖暗地里情绪的汹涌肆意。   左沐在点火。   而他呢,是不是在纵着他纵火。   黎晔看进左沐眼底,声线微沉,说,“等你。”    第12章   让黎晔感到一丝意外的,看似已有了醉意的左沐,眼神仍然凌厉。   “等我做什么?”左沐问。   黎晔没有回答,沉默地盯着左沐。   片刻对峙后,左沐勾起唇角,直言,“敢不敢承认,你喜欢我。”   黎晔眸光一沉,喉结滚动起伏了下,似乎被言中。   但他知道左沐远没有当真。在这样一个暧昧随便的场合,酒精催化了情绪,说喜欢是件太轻易的事,他无法承认什么。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左沐又说,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仍挂在唇角,“你都排不上号。”   黎晔少有感觉如此尴尬的时候,两手在衣袖之中攥了攥。   他没有承认喜欢与否,沉声问,“喜欢你,还要满足什么条件?”   他说的每个字,都有种较真的意味。   相较于酒精上头的左沐,他是清醒的,身穿浅灰色卫衣和运动裤,气质磊落,看待左沐的眼神也有分量。   左沐被这样一问、一看,反而怔了怔。   他稍微偏头,夹烟的手抬起来,吸了一口,才慢声反问,“黎晔,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黎晔出乎意料地坦然。   “和谁睡过吗?”提问越来越露骨。   “没有。”黎晔平静作答。   “接吻呢?”   “......”黎晔迟疑少许,承认,“没有。”   左沐挑眉,他根本不信。   在国际部那种开明的环境里,老师也不会过问早恋这种事,谈个恋爱太普遍了。   黎晔的家世、外形,足够出挑的,追他的人怎么可能少。   长到十八岁了,还说自己没有接吻经验。骗鬼呢。   左沐把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又眯眼打量黎晔,摇摇头,“黎少,你不适合纯情人设。”   “都追着我到酒吧这里来了,你就没点别的想法?”   话赶着话,一句一句已经说到这里了。   黎晔脸上虽然瞧不出什么变化,眸色却转入深幽,手臂肌肉也有些微绷紧。   他在克制某种情绪。   左沐点的火星够多了。已有燎原之势。   还没有谁敢于这样挑衅过他,又刺探了他这么多的隐私。   经历短暂沉默,黎晔突然一改被动,抛出一个让左沐毫无准备的问题。   “我没有和谁接吻过。所以,你要不要试试?”   -   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一刻未停。   他们两人却好像在这一瞬间,安静到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声。   不过接个吻而已。   左沐很快恢复了散漫笑容,他都懒得再说话,立刻欺身靠近黎晔。   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距,左沐把欺近的速度掌握得恰到火候。   他的眼神漂亮又锐利,直视黎晔,看穿他眼底每一丝变化。   错愕,有一点,更多的是期待,又夹杂着一丝紧张。   紧张是真的,伴随着眸光微闪,倒不像是平日里那个高冷寡言的资优生。   而后,左沐在尼古丁燃烧的余味中,又闻到了那一缕淡香。   木质的男性气息,夹杂着幽幽檀香,在酒吧浑浊的空气中显得优雅而沉郁。   他们的唇,几乎快碰上了。   淡香若有若无,左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黎晔没说谎,这就是他的初吻。   左沐一下迟疑住。呼吸交缠间,气息屏凝。   黎晔始终没有动作,两手垂在身侧,只有一双阒黑眼眸盯着左沐。   下一秒,左沐退开半分,做了个让黎晔诧异的举动。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管口香糖,然后转身走了两步,抬脚把包房的门关上,同时也将口香糖嚼入嘴里。   这又意味着什么?   黎晔感到少许茫然。吻就这样结束了么?   然而左沐又重新靠近过来。   伴随着淡淡的,低缓的一声,“信你一次吧,就当这是你的初吻......”   一双微凉的唇,贴在了黎晔的唇上。   吻得并不深,只是唇瓣轻贴。但也没有迅速抽离。   黎晔嗅到了酒精的迷醉、烟草的灼烈,以及薄荷的清幽甘冽。都夹杂在一起。很像是左沐这个人,复杂的、又危险的,却总能在短时间内让他沉迷。   左沐没有意图加深这个吻,就在他将要抽离的一瞬,一直没有任何举动的黎晔突然抬手,扣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摁了一下。   这股力量来得迅猛,且不容抗拒。左沐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拥入怀中。   黎晔对待左沐的绅士风度亦展露无疑。   他从一开始完全没有引导的举动,直到确认左沐愿意接吻,才给予主动回应。   左沐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另一个男生紧拥过,黎晔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他在惊诧之下睁眼,旋即感到自己上唇的唇珠被深深啜吻了一下。   ——明明该是一个生涩的新手,拥吻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的举动却显得流畅且强势。   黎晔慢慢将左沐松开,眼神也恢复平静,他以拇指指腹在左沐唇上的水润处轻轻一揉,说,“左沐,我的初吻是你的了。”    第13章   左沐先离开的台球包房。   几分钟后,黎晔也回到了他原先坐的那张小方桌边。   左沐继续和一帮朋友说笑喝酒,时不时地还有女生主动来加他的微信好友。   黎晔没有打扰他,独自喝完一瓶酒,扬手叫服务生买单,然后留下一桌原样未动的爆米花和果盘,起身离开了。   黎晔走了不一会儿,左沐从周遭喧闹的聊天中短暂抽离,嘴里衔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仰头靠在卡座上。   黎晔现身之前,他玩性正浓,甚至有通宵泡吧的打算。没曾想一吻结束,再回到人堆里,突然觉得喝酒聊天都没多大意思了。   左沐又坐了一阵子,愈发提不起兴致,便推说自己醉了,在几个朋友的挽留声中提前离开。   他慢悠悠走出酒吧,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吹风醒酒,却见前面的长凳上站起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黎晔没走,而是坐在街边等他。   左沐定了定,立在原地,黎晔已经走到他跟前。   “回家吗?”黎晔问他。   左沐掏出手机一瞥时间,再揣回兜里,冷淡问,“你不是早走了么?”   黎晔的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说过了,等你。”   这是在重复刚才包房里对话。   左沐皱了下眉,那种复杂的感觉又涌起来。   接吻的时候他其实没想那么多。一个吻而已,何况是他撩拨在先。   可是后来黎晔给出的回应、对他说的话,把他的节奏打乱了。   他不愿意回想起包房里的那个吻。一想就好像会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一下。   他是玩乐惯了的人,收不了心,不适合与黎晔这种认真的人交朋友。   黎晔问他,“打个车送你回去?”   左沐今晚喝得不少,黎晔能看出他有些许醉态,之所以留在外面等他,一是不喜欢酒吧里吵闹的环境,出来透透气,另外也是不想给左沐压力。   然而左沐对此并不领情,站在比黎晔高一级的台阶上,两手插在兜里,冷声说,“不用。你要想送人回家,找个女生送吧。”   黎晔被他平白怼了一句,愣了愣厷炷豪 恬生亿種,没接话。   左沐走下台阶,似乎还觉得表态得不够清楚,又说,“亲一下也不代表什么,你们国际部那帮有钱人玩得大的去了,我不会当真,你也别当真。”   说完就走了,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很快隐没在一片灯红酒绿之中。   黎晔望着左沐消失在人群里,片刻后,像是被气得笑了,继而又低低叹了口气。   ——渣男啊。   这才吻了不过半小时,就让他别把吻当真。   -   当晚到家以后,黎晔破天荒地失眠了。   这一晚发生的很多细节都值得回味。只要他一闭上眼,脑中就会一遍一遍重现左沐慢慢靠近,他们开始亲吻的画面。   那个吻的感觉,很好。   那个拥抱的感觉,很难忘。   能让几乎不知冲动为何物的黎晔,少有地体会到了一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受。   最后也不知道反反复复回想了多少次,倦意终于袭上,黎晔在那个余韵未绝的亲吻里囫囵睡去了。   隔天,黎晔从任俊元那里要到左沐的微信号,向对方发出好友请求。   可是等了一整天,没有通过验证。   微信添加被拒以后,黎晔冷静了下来。   尽管没有恋爱经验,好在他的智商够用。左沐的态度是能琢磨出来的,他不喜欢国际部的这帮学生,也包括黎晔在内。   他们之间那点微妙的感觉,对黎晔而言是意犹未尽,但在左沐那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黎晔没再主动联系左沐,他不想操之过急,又还寄希望于会有更多偶遇的机会,能够推进关系。   但是自从在酒吧里突飞猛进地吻过一次,他和左沐之间好像被摁下了暂停键。   之前总是不时地校内校外遇见对方,此后一连半个月,黎晔甚至去买过两次卤肉饭,却只见到一对中年夫妻在店里忙碌,没有半点左沐的影子。   饶是黎晔耐性再好,这下也有点坐不住了。   周末这天下午,他结束了柔道课程,乘车经过老城区。   想到左沐家就在附近,黎晔提前下车,凭着记忆穿过老街,找到了左沐所住的那条小巷。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上门找人,站在巷口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背着运动袋走进巷子。   进入单元楼前,黎晔注意到楼下停着一辆路虎越野车,车身洗得锃亮,于这片老旧的小区里显得很是醒目。   黎晔上楼,敲门,隐约听得屋内传来说话声,似乎不止一人在家,但却迟迟无人应门。   他又一次敲门,“左沐,在家吗?我是黎晔。”   话音刚落下,一墙之隔就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黎晔皱了下眉,房门跟着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梳着侧分头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后。   黎晔与男人对视,视线又越过对方看向屋内。   目之所及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但从厨房方向似乎传来一阵异响。   “你找谁?”男人发问。   黎晔不提自己学生的身份。   “找左沐。”他说。   “左沐现在不方便,晚点再来吧。”男人说完,准备关门。   黎晔出手将门抵住,一只脚同时踏在门里。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他问对方。   男人愣了下,大约是没有料到黎晔的强势,噎了噎,才说,“我是...左沐的叔叔。”   黎晔不为所动,“左沐一个人住,没听说他有什么叔叔。”   ——就算有,这人的出现也很可疑。   就在他们二人对话的间隙,厨房那边的响动逐渐加剧,很快一道身影闪出来。是左沐。   在他身后还跟着像是追出来的两个人,这两人比起门口的男人略显年轻些,都不到三十的年纪。   黎晔猜到左沐遇上麻烦,他好像也见惯这种事了,一脸平常地和左沐说,“我正好经过你家这边,有事找你。”   他这样镇定自若的样子,多少起到了唬人的效果,门口的男人和屋内的两人都没有阻拦左沐,任由他走到黎晔跟前。   “什么事?”左沐冷淡开口。   黎晔先打量他,确认他脸上手上没有外伤,继而隔空点一点旁边的中年人,“你叔叔?”   左沐听后,嗤笑了声,说,“我在俱乐部的师傅。”   可惜师徒缘浅,眼看就要撕破脸了。   黎晔不知道左沐和俱乐部之间的恩怨,当下也不是细问的场合,便暗示他,“我有事问你,出来聊聊。”   左沐还没答应,师傅孟渝先摁住了左沐的肩膀,“我们的事还没了结。左沐,让你朋友等等。”   左沐这人太难缠了,孟渝带着几个徒弟找了他两个月,今天才算把他堵在家里,没道理又让他借机溜掉。   左沐并不想拖黎晔下水,这里面本来也没黎晔什么事。   他很爽利地笑了下,冲黎晔一抬下颌,“听见了吧,我这儿还有事。你改天吧。”   说完,他主动往屋里退,然而黎晔不买账,直接跟进了屋里。   左沐见状,伸手把他往外推,黎晔刚结束柔道训练,身手很是矫健,顺势就握着左沐的手腕借力往身旁一带。左沐没站稳,一下被拽到黎晔身后站着。   黎晔看了看屋内的三人,这间客厅本就不大,一下有五个成年男子站在一起,各自心里都在掂量对方的分量。   黎晔不疾不徐地开口,“你们聊吧,我在这里等着。”   他还是担心左沐吃亏。   孟渝是这里头最年长的一个,看出黎晔有点来头,摸摸下巴,笑着说,“那行,这位小兄弟你有点耐心。”说着,转向左沐,声音冷了些,“合同是你签的,条款你也看清楚了。当初讲好一年打满五场国内联赛,这个赛季你错过两场,这就是至少二十万的违约金。”   左沐报以冷笑,似是不屑回应。   黎晔捡了张圆凳,靠墙坐下。凳子低矮,从黎晔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左沐手部的动作。   孟渝仍在教训左沐,说自己当初是如何看好他,对他倾囊所授,又指责他近来荒废练习,公然毁约,导致俱乐部损失严重。   一连几笔账算下来,左沐身上竟背着不下百万的欠账。   孟渝一通嘴炮输出,左沐却多以沉默相对。   他这样克制的表现有些反常。当孟渝说到对他倾囊所授时,左沐在袖中暗暗攥拳,继而又想要摸烟,最终忍住了。   从黎晔坐着的视角,能从那双攥紧的手里读出很多情绪。   这一刻,尽管没有言语交流,他却能感受到左沐看似满不在乎之下的一丝煎熬。   少年的沉默不是因为理亏,而是在试着给对面的男人最后一点师徒情面。   直到孟渝信口开河报出一个七位数的违约金,左沐终于出声。   他挑眼看向对方,唇角紧绷着,像在克制情绪,“有本事你找律师告我。我有你们打假球的证据,一罚一个准。如果交给台球协会,看看最后是谁倒霉。”   这是他不肯续约的原因。   眼前这个他叫过“师傅”的男人,违背职业精神,与俱乐部沆瀣一气,还逼迫他收钱输球,着实不配教他。   孟渝一听左沐提到假球,一下子恼羞成怒,冲上来要抓左沐的衣领。   左沐反应更快,迎上去先将对方一把擒住,继而转身将其摁在墙上。孟渝的两个徒弟赶忙上前拉架,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这间客厅不过十余坪,拳脚施展不开,真打也打不起来。左沐没有对孟渝动手的意思,黎晔出面一制止,他{wb:哎哟喂妈呀耶}便顺势收手了。   孟渝不甘心无功而返,又碍于黎晔在场,恐怕左沐抖落出更多打 假球的细节,最后他扬着自己带来的合同,要求左沐下周去一趟俱乐部,和负责人面谈解约。   左沐面色冷淡,一说起违约金他心里也没底,一双眼睛不知看着哪里,最后很敷衍地点头应下。   孟渝带人在他家里折腾了一个下午,走的时候重重关上了门。   傍晚稀薄的光线透过斑驳玻璃照进屋内,也照着一片随着关门而振起的浮尘。   屋内骤然恢复安静。左沐没有说话,黎晔也没有。   左沐先是对着门的方向,一身散漫地站着,而后搓了搓脸,缓缓蹲下身,两条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头也随之垂了下去。   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事。   他直面过、逃避过、对抗过,也消沉过。但不管是以何种形态,始终是一个人孤军作战。   奶奶过世时,孟渝曾主动借钱给他应急,他那时真把对方当作恩师孝敬。没想到很快孟渝就提出让他打假球赢钱,不照做就扣留的他的每月工资,他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只讲利益,没有真情。   这一刻各种情绪散尽,一种深重的疲惫感涌起,他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在生存的夹缝中缓一缓。   片刻后,他听到平稳的脚步声靠近,继而是另个人缓缓蹲下的动作。   一只温热的手掌随即盖在他头上,继而很慢地、也很温柔地,揉了揉他抓乱的短发。    第14章   黎晔走的时候在,屋内的那个人还蹲在原地。   头也没有抬起来,两条胳膊仍是那样搭着,保持着一种颓然而又固执的姿态。   黎晔离开得很安静,走时轻轻带上门。   每个人都需要保留一点尊严。哪怕是负隅顽抗的尊严。   黎晔没有打扰左沐,在兜着他的脑袋揉了两把以后,决定暂时什么都不问,留给他独处以及平复的空间。   由于当天是周末,黎晔必须回到别墅和家人共进晚餐,当晚他只在睡前有些时间,上网搜到了左沐签约的俱乐部,及其关联的体育用品公司,再根据注册信息查到了公司背后的法人。   当看到整间公司的注册资金不过百万时,黎晔心里有底了。   解约这件事不难办,凭他自己也能搞定。左沐很快就不必受制于俱乐部。   黎晔阖上电脑。这一晚他睡得还算踏实。   隔天回到公寓,他给母亲潘雅齐相熟的律师打了一个电话,请对方推荐一位熟悉合同法的律师。   黎晔做事讲求效率,律师那边也不含糊。黎晔很快与合同律师联系上了,他讲完大致情况,律师提出要与当事人见面。   听律师这么一提,黎晔心里掂量了下。   这一次是他主动替左沐出头。按照以往的经验,左沐未必领他的情,说不定还会彻底把他拉黑,到时候恐怕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这件事必须办得有技巧,才不至于弄巧成拙。   既然左沐不喜欢欠人情,不接受黎晔主动,那就换个方式,等左沐自己找上门来。   黎晔和律师讲明了利害,让对方绕过左沐去和俱乐部谈解约,必要时采取手段施压,确保一个月内左沐恢复自由身。   对于专业律师而言,处理这种解约纠纷驾轻就熟。黎晔与律师保持着联系,一直隐身幕后了解进展。   至于左沐,自从那天离开他家,黎晔便再没有与他联系过。   大约一周后,黎晔接到律师的电话,说是俱乐部和左沐在合约期间各有违约,俱乐部此前试图将左沐的合约转卖给其他俱乐部,属于过失更大的一方,他们能够主张的违约金至多不过六位数,其中包括一笔十几万的签约费。   考虑到左沐的实际偿还能力,律师会代表左沐主张分期退还。   这本来已是最佳解决方案,然而黎晔在听后思索片刻,向律师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   ——不逼迫俱乐部在违约金上让步,不签署分期偿还协议,违约金全由黎晔支付,律师负责搞定俱乐部,不留后患。   律师不免感到诧异,他接待的客户无数,少有这样甘愿多花钱的主。但律师恪守本分,并未多问。   就在这次通话的三天后,黎晔的微信跳出一条验证信息。   左沐请求加他为好友。   黎晔读了消息,还点开左沐的微信头像看了看,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没有确认添加。   隔天傍晚,黎晔的手机接到一通陌生来电。此前他已经通过律师得知左沐的一些个人信息,这个号码对他而言也有些印象。   他握着手机,从书桌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那个号码在屏幕上反复闪烁,直至最终挂断。   大约一小时后,同样的号码又一次打来,黎晔仍然没有接听。   他当然能猜到左沐联系自己的缘由,但他不打算与他在微信或电话上对话。   他要等他出现,与他面对面交锋。   尽管这个化被动为主动的方法并不高明,但应该足够让左沐印象深刻。   黎晔以前从未利用过自身的优势,比如人脉,或是财力,去试图引起谁的注意。   他觉得这种做法太幼稚,也没人值得他这样做。   唯独左沐办到了。   那个陌生号码果真没再打来。   现在黎晔的手机里有一个未通过的好友请求,以及两通未接来电。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左沐联系自己,会是以什么方式。   -   周五下午    第一节课,国际部高三一班在化学教室做元素实验。   化学老师先讲解一些基本原理,然后点到黎晔上台,让他给全班做演示。   黎晔经常被老师点名做表率,对此早也习惯了,实验在他手里进行得很顺利。   绿色的火苗逐渐从本生灯中窜起,说明检测结果呈阳性,实验即将完成。   就着这时,黎晔突然听见坐在前排的任俊元向他发出“哔哔哔”的暗示声。   黎晔视线稍稍抬看,一下愣住。   教室窗外的走廊上站了一个人,公然在国际部的校区里穿着校本部的校服,正隔着两块玻璃看向他。脸上神情淡定,又隐隐有一丝嚣张。   黎晔没想到左沐竟然直接找上自己,他不想引起老师怀疑,假装专注回手里的实验。   很快他把提取结果交给老师,回到自己的座位。   此时左沐还站在走廊上,从黎晔座位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半片衣角。   任俊元偷偷给黎晔发信息:左沐怎么来了?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吧?   黎晔回复他:别多事。   继而举手示意老师。   国际部的课堂纪律比较松散,学生要去洗手间只需举手后就能离开。   黎晔从后门走出教室。左沐仍在原地站着,一侧肩膀靠着墙,冷冷打量黎晔,并不主动往上迎。   黎晔走到左沐跟前,两个人相对沉默了小会儿。   黎晔有阵子没见左沐了,上回在左沐家里也没有机会好好聊聊。现在见到左沐出现在教室外边,他面上虽不显露,心里还是有些惊喜的。   到底没忍住,黎晔先开口,“怎么进的国际部?”   学校有明文规定,校本部和国际部分开管理。除非举行校庆活动期间,两个校区的学生一般不通往来。   左沐不答腔,抿着薄唇盯住黎晔,眼神里有种压抑多日的戾气。   黎晔被他盯着也没觉得不自在,反而淡淡笑了下,说,“一会儿回去把校服外套揣着,免得被找茬。”   两个校区的学生之间多多少少有些互相看不上眼。像左沐这样穿着本部的校服在国际部招摇路过,很容易惹上麻烦。   左沐嗤笑了声,说,“你不加好友,不接我电话,不就想我当面找你?”   “我现在亲自来了,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黎晔看着他,也不故意装傻充愣,平声问,“和俱乐部顺利解约了吧,他们有没有再为难你?”   黎晔的语气平常,就像是付钱买了一杯奶茶,钱货两讫那么简单。   左沐眉棱皱了皱,冷硬道,“我没要你帮我。”   黎晔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是,就当我多管闲事。”   他的平静,他的对答如流,都源自与生俱来的底气,却让处于这段关系偏弱势地位的左沐感到一股怒从中来。   这不是欠了一点人情那么简单。这背后是高达百万的欠债。   左沐对于黎晔的存在,感受一直很复杂。现在同学成了债主,关系就更混乱,更解不开了。   处在左沐的位置上,冒然被黎晔施恩,未必就比被俱乐部挟制着更好受。   他一下子情绪难平,咬牙骂了一句,伸手揪住黎晔的校服衣领。   黎晔抬眼一瞥位于走廊角落的全景摄像头,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掌盖在左沐的拳头上。   “左沐,这里不适合细说。”他劝慰道。   “你先回去,放学以后我去你家找你。”   说着,黎晔的手掌收紧,捏了捏左沐握拳的那只手,温和眼神中透出一丝魄力。    第15章   左沐没有立刻松手,黎晔用自己空出的另只手拿出手机,解锁操作了几下,通过了左沐的微信好友。   “我会给你解释,换个地点行吗?”他把互为好友的微信页面拿给左沐看,以示诚意。   马上要下课了,很快走廊上就会人来人往,的确不是对话的地方。   左沐这才收手,退了半步,惜字如金地说,“好,我家。”   黎晔目送左沐走到楼梯拐角处,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这才折返回教室。   临近傍晚七点,黎晔打车从学校一路堵到老城区,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敲开了左沐的家门。   左沐已经换了一身便服,黑色T恤,银灰色休闲裤,置身一间光线不算明亮的客厅里,也掩不住他锋利俊美的眉目。   他让黎晔进屋,表情比起下午略显平静些。   两个人都没说话,在客厅沙发上各选一边坐下。   刚才在过来的路上,黎晔一直在考虑如何措辞,但还没有想出一个能让左沐轻易接受的说法。   这么相对沉默着不是个事,就在黎晔准备开口时,左沐先从茶几下面摸出一叠纸和一支笔。   “我是听孟渝说的,有人帮我请了律师,很高级、能当律所合伙人的那种律师。”   “还有人帮我解决了违约金,退赔了我的签约费。”   这件事黎晔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一开始左沐发觉空降律师相助,整个人都是懵的,后来才逐渐联想到黎晔身上。   他拿笔头敲着茶几,语速慢下来,“......一共多少钱?孟渝说有一百万。”   “我写欠条给你,也可以找你的律师做公证,我会想办法还你。”   左沐手头有些闲钱,当年的签约费还有小半剩余,现在住的这个小区面临拆迁,也许再过一年半载就会落实补偿条款。到时候他可以不要产权置换,只拿补偿款,应该足够将违约金还给黎晔,只是暂时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   见到左沐提笔要写欠条,黎晔内心长叹,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赔付的违约金对他而言是完全可以负担,他没想让左沐这么快就背上新的压力。   但这一时间......好像很难将百万援助一笔抹去......   黎晔摁住那张信签纸,不让左沐动笔。   “别着急写,我暂时不急用这笔钱。”   “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黎晔转移话题,改问左沐的想法。   左沐愣了下,这段时间他都在为解约的事焦头烂额,根本无暇考虑以后。   “还要继续打球吗?”黎晔又问。   左沐没有迟疑,说,“打吧。”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没道理因噎废食,就这样中断了。   “那你先恢复训练和比赛。”黎晔尝试把事情引向正轨,“等你赢了比赛,拿到奖金,我们再讨论怎么还钱。”   左沐直视着他,嘴角抿紧,流露出一种警惕又怀疑的表情。   半晌,左沐问,“为什么帮我?”   黎晔迟疑了下,他既不愿意违心地说一个答案,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坦诚心迹。容易给人一种以钱交换感情的错觉。   “黎晔,你知道一百万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左沐质问的语气逐渐生硬,淡漠眼底有了些许波澜,“有些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你随随便便就替我还了,你问过我什么感受吗?”   说到底,平白承受一个大恩,对他这样自在惯了的人而言,无异于芒刺在背。不管黎晔做这件事出于什么动机。善心也好,喜欢也罢,左沐都无福消受。   他心里那股执拗的劲又起来了,认定欠条非写不可。   拔掉笔帽,他将信签纸从黎晔掌下抽出,“违约金赔了多少?我现在就写。”   黎晔见他执意要打欠条,只能尽量拖延,“我们另找个时间,请律师在场,拟一份有法律依据的借款。”   “什么时候见律师?”左沐不给他糊弄。   黎晔被逼无奈,慢慢叹了口气。   “左沐。”他十分小心地措辞,“那天我走的时候,你蹲在墙角那儿,一直没起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和俱乐部之间有什么纠纷,但我没办法看着你被人拿捏。”   “在我这里,谁也没资格拿捏你。”黎晔强调。   尽管话里点到为止,但以左沐的敏锐,完全能明白那一点言外之意。   左沐微微挑眼,看向黎晔的眼神有些复杂。   “我倒宁可是孟渝那帮人,用违约金拿捏我......”   无非就是利益往来,一笔欠账也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现在你砸下来一百万,成了我的新债主。”   左沐说着,嘴角一扯,露出一个近似嘲讽的笑,“难道换成是我欠你的,我就会比先前好过?”   左沐很少这么较真地与人论及自己的感受。   说到最后他觉得受不了了,一下站起身,走过餐桌时不忘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包烟。   就在他走向门口时,黎晔跟了上去。不待左沐伸手拽门,黎晔将他拦住。   “你可以当作没有这笔钱。”黎晔的语气不似先前温和,手下摁住门把,不让左沐逃避,“接受朋友帮助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   “现在你不用担心俱乐部再找你麻烦,可以先恢复训练,专心打比赛,等你赚到钱了,我们再讨论这笔违约金。”   两个人就在门口对峙着。   一个人想出去,一个要讲道理。   左沐心里很别扭,这些年里他自生自灭,肆意生长,已经太久没人管过他了。   在他仓促坠落的世界里,黎晔突然出现,托了他一把,又让他对他产生了一种少有的依赖感。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更不喜欢黎晔处处先于自己的预判。   门把被黎晔压紧,左沐拽了几下没有松动,他一双漆黑瞳仁里渐渐漫上凶狠怒意。   后槽牙磨了磨,问黎晔,“知道我现在想干嘛?”   两个人站得很近,黎晔可以感受到左沐紧绷的小臂肌肉。   黎晔淡声说,“想揍我。”   下一秒不待黎晔反应过来,一只张开的手突然伸出,扣住他的脸,将他猛地往门板上一撞。   便宜防盗门的质量不怎么好,金属门板都是中空的,一声闷响在屋内回荡开来。   左沐的身手太快了。说揍就揍。   黎晔并非没有防备,却被这出其不意地攻击直接打蒙了几秒。耳朵里尽是一片嗡嗡声。   左沐积压了多日的怒气,此刻毫不保留地全用在黎晔身上。   他也不觉得自己下手多重,打完人,反而眯眼一笑,眼风带着戾气,“别挡着老子。”说着就要把黎晔从门边拽开。   黎晔被这么忘恩负义地一撞,瞬时也火了。   这些年他的柔道不是白练的,左沐又比他单薄一层,从他这里讨不到多少便宜。   两个人很快赤手空拳地互殴起来,从门边一直缠斗到客厅中央。   左沐边打边骂,黎晔默不作声化解他的拳头,将他压制回去。   最后黎晔终于耗尽了耐心,用上柔道最基础的两招,体落加上背负摔。左沐被绊倒落地的同时,黎晔将他抱了一下,手掌兜住其后脑,防止受伤。   两具身体同时重重跌在地上,一片钝痛从手臂泛开至全身。   左沐闷哼了一声,骂声暂歇。k卡z足y牙   黎晔的一条手臂垫着他,确认他没伤着,这才喘着气往一旁躺去。   两个人并排躺在并不干净的地板上,外面渐落的天光照着两张年轻不羁的脸。   黎晔平了平呼吸,问,“发泄够了么?”   左沐眼色阴沉,绷着脸从地上坐起来。   刚才他也被黎晔揍了几下,现在脸颊、肩膀,都有些酸麻。但是黎晔没下狠手,一直收着力道,左沐也心知肚明。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左沐少有地后悔起自己一时冲动。   黎晔为他赔了一百万。这笔钱的分量太重,刚得知实情时,左沐既是震惊也有感动。   他抬手抹了一下脸,嘴角抿紧,唇上渗出因为互殴而咬破的血迹。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一瞬,黎晔从旁出声,“左沐。”   左沐回头,一下被人摁住肩膀,继而重重压回地板上。   左沐愣住,瞪大眼睛盯着占据着视线上方,突然变得压迫感十足的黎晔。   继而他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扣住脸颊,一个深吻不由分说压在他唇上。    第16章   从打架到接吻,这转变太过陡然。   唇齿碾压间,血腥味渗入味觉,更增添了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   左沐怒起踢踹,黎晔压制住他的腿部动作,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唇与唇之间始终毫无间隙,生生把一个吻拖长至半分钟。   就连黎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是怎么一时意气上头,不管不顾吻下去的。   自从儿时经历父母感情破裂,他顾及母亲而选择留在黎家,从此便生活在父亲的高压之下,也养成了他冷静深思的性格。日常言语、行动,无不经过思虑,不愿被挑出错来。   从小到大他也没有这样毫无理智地跟人动过手。   拳头与拳头的碰撞,身体与身体的冲突,还有左沐眼底流露出的那股逞凶斗狠的劲,甚至是近乎发泄的叫嚣,都让他无法再做回那个理性淡定的自己。   不同于酒吧包房里那次挑逗试探的亲【vb:kazuyayaya】吻,这一次彼此间气息交缠,力量抗衡,少了许多克制,已然不介意展露最真实的一面让对方看到。   一吻完毕,黎晔撑起身,呼吸还有些乱。   刚才吻下去就凭着一股冲动,现在吻完了他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个吻因他强势而起,左沐未必愿意。   他垂眸盯着左沐,声音还有些不平稳,“......之前你说喜欢你的人太多了,我都排不上号。”   “现在呢?打了架,接过吻,在你这里有一席之地吗?”   不待左沐回答,他对上他那一双因错愕而闪动的眼眸,没忍住又俯身在他唇上像是彰显主权似的咬了一下。   一连索吻两次,左沐也急了,一拳挥向黎晔。   只是这一次的身手远没有方才的迅猛。   黎晔侧身闪避,没有还手,接着便从上位移开,坐到了一旁。   其实左沐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黎晔也不能计较他是怎么想的。黎晔只知道自己很喜欢眼前这个人,喜欢到甚至不像是一贯的自己,竟会因为一时冲动猴急地连续索吻。   黎晔抬起手臂蹭掉脸上的灰,沉声道歉,“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自己。”   他深呼吸一次,看向左沐,“违约金的事别急,我们再商量。如果你觉得可以,能不能...先从朋友做起?”   左沐一动不动盯着黎晔,有点酸麻的舌头在口腔里顶了顶上颚,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这一时也没有从刚才的热吻里回过神来。   唇上些微的刺痛感、还有脸颊上另个人手掌留下的余温,似乎都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男生不容易搞定,再不是以前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对象。   在当听到黎晔说从朋友做起时,左沐心里暗骂了一句。   ——这特么纯纯渣男啊。   前前后后吻了三次,居然说从朋友做起。   -   一场混乱的打架和亲吻过后,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违约金的事暂且被搁置一旁,暂时没人想再为这个话题挑起事端。   左沐走进洗手间,掊水洗了把脸。   紧接着黎晔也借用洗手间清理了自己身上因打架留下的痕迹。   左沐下手是不留情面的,黎晔穿的校服袖子被撕扯出一个很大的豁口,线头全崩裂了。他索性脱掉校服拿在手里,穿着里面的单衣从洗手间走出来。   左沐坐在餐桌边,一下一下玩着打火机,表情冷淡地睨了他一眼。   黎晔知道今天的约谈很失败,并不想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结束,遂问左沐,“你吃晚饭了吗?要不一起吃个饭。”   左沐本想拒绝。黎晔又说,“就当我帮你找了个律师,你谢谢我。在你家附近随便吃点什么都行,我还没吃晚饭。”   一百万的大恩,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甚至,还有一点点卑微。   随便吃什么都行。   左沐微微仰头,看着黎晔。   算起来他们认识至今也有三四个月了。之前他对黎晔的印象更多的是那些浮于外在的标签:有钱少爷,学霸,朋友都是富二代富三代。   今天再仔细打量这个人,五官很俊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朗,皮肤干净,肩宽腿长,身型挺拔板正,贴身的单衣没有任何Logo,但一看就是质量上乘的织品。   怎么形容呢,像是一棵笔直生长的树。就算没有借助家世的影响,也有自己庇荫的力量。   黎晔在朋友里应该是那种从不多事多话,却很有号召力的人。   为什么高冷如他,会愿意对自己一再施以援手?   左沐没再往下想了。   答案不难猜,但他有点逃避,还不想挑破那一层。   他揣起火机,起身,问黎晔,“这附近有家猪脚面线,经常有人排队。你吃么?”   黎晔点头,“吃。”   “走吧。”左沐和他一前一后出了门。   由于过了饭点,两个人没等太久就拿到了各自的一碗面。   黎晔是清汤的,左沐要了一碗红汤。   三两手工面,被半只沉甸甸的猪脚压着,汁水丰沛、卤香四溢,是祖传老店的手艺。   黎晔平时的饮食偏清淡,较少吃这种油腻咸香的食物,但是这家的口感的确值得称道,猪脚和面条都很入味。   他和左沐坐在低矮的凳子上,互不说话,埋头吃面,很快就把各自的一碗猪脚面吃得见了底。   左沐去扫码结账,黎晔站在店门口等他。   待到左沐走出来,两人又并肩走到街口。   左沐全程没说话。一辆空车开过去了,黎晔也没有招手叫车。   左沐并不催促他,低头摸出烟盒。   这时候黎晔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左沐想了想,说,“十四、十五岁?不记得了。”   他读的初中不是什么重点学校,校风不好,女孩子们早早开始化妆打扮,男生们逃课上网抽烟,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沐习惯性地把揭开的烟盒递过去,黎晔摇头,“我不会。”   左沐偏头看了黎晔一眼,对方还背着印有校徽的书包,一副好学生刚下晚自习的样子。而自己则一身轻松,没穿校服没背书包,给人递烟的样子大概很像个街头混混。   这两个形象在心头乍一浮现,左沐不由得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散漫却很蛊人的笑容,同时把烟盒揣了回去。   黎晔不会抽烟,他便没有当着他的面点烟。   黎晔盯着左沐唇角的那抹笑,片刻后,说,“我回去了。”   左沐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黎晔上了一辆正好在路边下客的出租车。   谁也没说再见,只是一个眼神带过,就在夜色笼罩的街头分别了。   这一晚,黎晔在睡前收到一条微信。来自刚刚互为好友的左沐。   信息内容很简短,就一行字:违约金的事,谢谢。   文字虽简单,但对轻易不言谢的左沐来说,这已是他目前所能表达的最诚恳的心意。   黎晔立刻回复:不客气。   想了想,不愿让对方觉得自己倨傲,又补上一句:再联系。   既然说了要从朋友做起。   黎晔把手机放在一旁,躺下的同时心里默默地想,那么明天就是和左沐成为朋友的第一天。    第17章   左沐是个不缺朋友的人,黎晔对此早有领会。   尽管左沐对于和自己做朋友这件事没有表示反对,黎晔却不敢掉以轻心。   此前他的生活基本被学习占据着,国际部的功课不算重,但黎晔给自己安排了很多额外课程。一部分与留学有关,还有一些则是预修的大学专业课。   学习一直是黎晔擅长的事,他也喜欢那种一头扎在知识海洋里的感觉。能让人短暂地忘掉一些现实生活里的缺憾和不快。   但是自从认识了左沐,黎晔一向规律的生活节奏被搅乱了。   起先他也感到困扰,随着一段时间适应下来,他开始喜欢上左沐那种肆意生长的状态。更重要的是,他想要了解左沐这个人。   眼下距离新年还有一个月,城市的节日气氛已经很浓厚了。黎晔减少了一些线上课程,每晚都会抽空看看体育频道转播的台球比赛。   建立共同的兴趣很重要,黎晔希望以此为突破,与左沐多一些共同话题。   于是一连几天他都以请教台球知识为借口,给左沐发信息询问击球技巧或是规则判罚,终于有一晚左沐给他回了一条:我就在台球室,要不你过来我亲自教学吧。   紧接着一个定位发过来,是一间位于老城区花卉市场附近的棋牌室。   黎晔一看时间,挺晚的了。   平时他很少在这个点出门。   但是一想到左沐说要亲自教学,黎晔很心动,没有犹豫地拿起随身物品,叫了个车去赴约。   十二月的深市,夜间气温还算宜人,黎晔穿着一件浅灰色套头卫衣走进棋牌室,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他的气质正派又干净,目光沉稳,不像是混迹于此的人,加之身高腿长,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的行动。   此时的棋牌室里还有另一个备受瞩目的人,正被一群年轻人簇拥在台球桌边。   黎晔循着声找过去,左沐正在教人打球,向他讨教的有男有女,其中几个女孩子明显就是冲着左沐去的,搭讪聊天的语气听着挺暧昧,左沐也没有拒绝。   黎晔见状,皱了皱眉,不禁又想起酒吧包房的那一晚。   只是这一回左沐没有冷待他,见到他出现,便将几个年轻人撂在一边,起身走向黎晔。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走到靠近角落的位置,这里安静些,说话不用提高音量。   棋牌室的气温比外面略高,左沐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臂线条,整个人看着很精神。   他问黎晔,“喝什么?”   黎晔说,“不渴。”   “我请客,随便点一杯。”左沐仍是那种懒懒的腔调,边说边搓着手指上沾染的防滑巧克粉。   黎晔能觉察出左沐对自己态度的改观,不如先前那么剑拔弩张了,便也随和地说,“要杯茶吧。”   左沐叫住路过的服务生,给黎晔点了一杯白茶。咖啡因含量低,喝了不影响晚上睡眠。   黎晔打量四周,又见左沐在这里如鱼得水的样子,问,“你经常来这儿?”   左沐没有否认,“最近要找一个可以练球的地方,先到处看看。”   没有俱乐部的合约在身,左沐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稳定练球的场所。   过去的半年里他因为亲人病逝、合约纠纷而荒废练习,现在要继续参加斯诺克联赛,必须先恢复练球的强度。   专业俱乐部暂时是去不了了,找个临时练球的地方也需要用到以前积攒的人脉。   左沐今天来这间棋牌室,一是帮老板照顾一下生意,另外也想抽空和对方聊聊,能不能在非营业的时间允许自己进店练球。   这些细节他没和黎晔提,顺手拿起一根立在墙角的球杆,递给黎晔,“会打吗?”   黎晔摇头,“零基础。”   左沐笑了下,“教你?”   “就和教他们一样?”黎晔指了指台球桌边的那些人。   “教他们收钱,教你免费。”左沐一扬下颌,挑眉说话的样子透出一股年轻的性感,再补上一句,“小左老师手把手教学,包教包会。”   黎晔沉眸看他,淡淡笑了下,“那不学了。”   他不想成为他众多学员中的一名,不想要那些暧昧的、意义不明的接触。   左沐薄唇勾起,好像猜中黎晔想的什么,他也不勉强,说,“那你喝喝茶,坐这里看我打球。想学了随时告诉我。”   说完撇下黎晔,又回去赚他的外快了。   身后的那一道目光,自此便若有若无地跟随着,然而左沐神情自若与周围人说笑,只当没注意到。   他本来以为黎晔至多待个一刻钟,觉得无聊了就会自行离去。   没想到时间渐渐流逝,棋牌室的客人渐少,黎晔续了一杯茶,仍然在等他。   左沐一向晚睡,已经养成了越夜越精神的作息习惯。但他直觉黎晔是那种每晚都会保证充足睡眠的人。   再一瞥墙上的钟,十一点了,左沐内心挣扎一番,又一次走向黎晔。   “回家吗?”黎晔坐在椅子里,抬头看他,语气很平和,听不出半点久等后的不耐烦。   这样稳定的情绪状态,是左沐永远不会有的。   左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点头,“回吧。”   于是黎晔起身与他一同离开。   棋牌室距离左沐所住的那条小巷不算远,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   夜风徐徐吹来,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还和上次一样,几乎都不怎么说话。最后又在同一个街口停住,黎晔招了一辆出租离开,左沐转身往家走。   此后一连多日,左沐每隔一两天就会更新朋友圈动态,预告自己当晚在哪里打球,顺便教授新手启蒙,赚点零用。   黎晔应该是看到了他的朋友圈,每当到了晚上九点十点,就会给左沐发信息,问能不能看他打球。   左沐秉持不拒绝不主动的态度,回复一条定位分享,不出半小时,就能看见黎晔现身。   左沐会请黎晔喝一杯,然后就撂下他不管了,去和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厮混。   左沐当然是有意的,他不否认自己有种恶劣的好奇心,想知道黎晔的底线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因为耐心用尽,或是不堪忍受他和别人亲密而离开。   然而黎晔到场以后从不提别的要求,只是坐在人群外围看左沐打球,一旦左沐开始教学指导,黎晔便不再看了,拿出带来的平板电脑坐在角落刷题,或是带上耳机练英语听力,一直等到左沐主动说走,再一脸平静地陪他回家。   如此持续了大半个月,渐渐的也有左沐的朋友注意到黎晔的存在。不久就有女生主动去和黎晔搭讪,问他要联系方式,进而打听他和左沐是什么关系。   黎晔的高冷性格在面对搭讪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任凭女孩子说多少话,他都是面无表情地回复“不了”、“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个人信息守得滴水不漏。   但他越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越能激发起异性的好感。一些没能成功接近黎晔的女生转而向左沐打听黎晔的情况,搞得左沐不胜其烦。   这一晚左沐结束兼职,回头要找黎晔,却见角落的一把椅子空着,黎晔不知道去了哪里。   左沐走出台球室,隔着外墙玻璃,看见黎晔站在店外的霓虹灯牌下,有两个女孩凑在他跟前,正找他搭话。   黎晔背对外墙而站,左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两个女生脸上的妆容被彩灯照得很是灿烂。   这一幕画面倏忽有些刺眼,左沐心底浮起一丝微妙的不快。   他叼了支烟,缓步走出店面。   黎晔见他出现,抬手示意了下,说,“我出来接个电话。”   还不待左沐说话,其中一个女生突然挽起黎晔的胳膊,一面对左沐说,“左沐你这朋友好高冷啊,一直不肯给我微信,你帮我们问问呗。”   左沐站在原地没动,与黎晔相隔大约两步的距离。   他看着黎晔很迅速地把女生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捋了下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左沐笑了下,看似漫不经心地反问女生,“你知道我们什么关系?让我帮你问微信号。”   女生一怔,先看看左沐,又扭头看看黎晔,有点想猜又不敢猜的样子。   这时候左沐走上前两步,当着女生的面,伸出手,直接伸进了黎晔的其中一边牛仔裤兜里,摸出一个自己先前落在黎晔那里的打火机,然后娴熟点烟,深吸一口,冲女生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他是我男朋友,你还想要他微信号么?”    第18章   这一瞬间,黎晔心跳像漏了一拍。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自从左沐的一只手探进他的一边裤袋里,灵活手指隔着内衬的布料翻找那只打火机,黎晔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僵直了一下。   身旁这个人,顶着一张玩乐人间的漂亮脸孔,总能做出这么肆无忌惮的事。   黎晔能拿他怎么办。大概只是不可抑止地为他心动。   而左沐呢,却像没事人一样,又吸了一口烟,在吐出的白雾中面对两脸懵逼的女生,笑着挑了下眉。   他忍这些人好多天了,看着这帮年轻女孩频频去找黎晔搭讪、调笑,甚至想从他这里打听黎晔的消息,左沐的厷炷豪 恬生亿種不爽逐日增加,今晚终于不吐不快。   由于他平时也没个正形的,身边的朋友大多了解他的作风,女生在震惊过后并没有完全相信眼前的两个男生就是一对。   “......骗人的吧!?”女生的手指在他们之间划了划,眼睛瞪得大大的,“左沐你有男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这种消息一旦传播出去,速度总是很惊人。   左沐清楚,只要让她们相信了,后面便不会再有人觉得黎晔有机可乘。他就算是在黎晔身上盖了个章。   左沐抬手一拍黎晔的臀,当着女生的面,神色自若地叫了声,“晔哥。”   他声音的尾调微微上扬,像藏着一只小勾子。   黎晔转头看向他。   左沐眼里闪过戏谑的光,又有种撩人不自知的蛊惑。   “不证明一下?”左沐问。   晔哥。   晔哥。   黎晔脑中一遍一遍回响这两个字。脸上却不显露喜怒。   他抬起手,从左沐身后揽了他一下。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把左沐咬在唇角的香烟摘了。   接下来他们会靠得很近,黎晔不想被烟头的火星燎到。   站在对面的两个女生见此情景,完全呆住。   黎晔没有动作的时候,气质相当低调,但是随着他一举手一投足,气势一下就盖过了左沐,那种掌控感迎面扑来。   左沐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更像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黎晔随手这一搂,这段关系就像一下坐实了。   随着黎晔低头俯近左沐,两个女生都忍不住干咽了咽。   黎晔贴着左沐的耳廓,低声说了句,“适可而止,左沐。”   玩得这么大,黎晔很怕自己真就如他所愿当众吻住他。但黎晔终究是忍住了,带着低沉气声耳语了一句,继而冷着脸松开左沐。   尽管两个女生听不见黎晔说了什么,但是这个咬耳朵的动作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随着她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左沐还不依不饶,追问一句,“晔哥的微信号还要吗?”   女孩们都挺识趣,感觉眼前这两人的互动充满暗涌,指不定是来真的,立刻换了一副神情,其中一个赞叹道,“左沐你太敢了!”   另一个则堆着笑说,“祝福你们。”   说完便匆匆退场,此前对于黎晔的幻想也变为了吃瓜被满足的快乐。   随着两道身影结伴走远,左沐脸上敛了笑,语气还是满不在乎的那种,“以后应该没人找你要联系方式了,谢谢我吧。”   黎晔看他的眼神仍是沉甸甸的,凝神片刻,说了句,“走吧。”   左沐没有迎视回去,移开视线,也不吭声了。   黎晔并不会轻易流露这种眼神。但很奇怪的,每当他这样注视着左沐,就算只是短短一两秒,左沐也会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从棋牌室走回小巷的路上,两个人仍是以沉默居多。   放在平常,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安静并行,今晚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涌动。   左沐低头,又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   黎晔突然伸手,把烟给摘了。   “你感冒了,少抽。”黎晔淡声道,继而将香烟投入路边的垃圾桶。   “你管......”   最后一个“我”字几乎脱口而出,却在最后一秒被生生咬住。   左沐不懂自己为何收声。   只是敏锐的直觉在此刻跳出来制止他,不要怼身旁这个人。   他远比左沐所想的更不好惹。   前面就是巷子口,黎晔却没有停步的意思。   以往他只陪左沐走到这里,再往前就是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更容易拦停出租车。   黎晔没有停下,左沐也没问为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单元楼前,左沐放缓了脚步。   不待左沐开口,黎晔提议,“不请我上去?”   楼前的公共照明光线昏暗,黎晔的声音带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情感。比起刚才被迫在人前证明恋爱关系,此刻的他似乎有一种更为私人的态度。   左沐愣了下,虽然回应是无声的,但他掏出了钥匙,径直往楼上走去。   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进门以后,左沐顺手开了玄关的灯。   黎晔跟着进来,又把灯关掉。   不等左沐回身,黎晔直接将他抵在门口的鞋柜上。   -   “......刚才叫我什么?”   他虽然以臂力禁锢住了他,但姿势并未到亲密的程度。   两个人之间还有少许距离。   刚才叫了什么?   男朋友,或是晔哥。左沐都不想重复。   他在黑暗中随性笑了下,不紧不慢地否认,“不记得了。”   黎晔不由分说吻向他的一刻,左沐迅速偏头,却被一把扳住脸。   唇上传来碾压感,另个人的气息随急促呼吸渗入,掌控者的力道大得惊人。唇瓣贴合的一瞬,左沐当即狠咬向对方,吻仍在继续。   丧失视力的环境让呼吸和心跳声逐渐剧烈。交颈的姿势让彼此胸腔紧贴。压制与反抗没有停息,却更像是激发起内心压抑的某种冲动。   不是爱意胜似爱意。   这一吻持续了不知多久,左沐头一次被吻到产生缺氧甚至腿软的感觉。   待到一吻终于结束,他神思似涣散,喘气不止,垂下头,低骂了一声“艹”。   黎晔用原本扣住他脸颊的那只手,改为抚开他额前的碎发,逼迫他仰头直视自己。   原本模糊的视力渐渐适应了黑暗,经过深吻后的少年,猝然仰起的面容绽出一种令人惊艳的美。   “刚才不就想让我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吻你...?”   黎晔的视线落在他迷离闪动的眼眸里,也落在他喘息不定的双唇上。   这些时日他一直按兵不动,忍着他与其他人举止暧昧,任凭他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普通朋友的那条线,他没有擅自逾越,他却频频挑衅他的底线。   到了今晚,他要跟他算一算这笔账。   他以温热干燥的手掌,慢慢摩挲着他漂亮光滑的前额,又问一次,“这是你想要的吻吗?当了一个月的朋友,是不是很想我这么对你了?”   左沐倏地睁大眼,想反驳又一时语塞,继而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热。   黎晔舔了一下刚被他咬破的嘴唇,声线更沉了些,“想起来了么…刚才叫我什么?”    第19章   不肯松口,几乎成了左沐最后的倔强。   他没有试过再二再三被同龄人这样压制过。   一丝丝愤怒,屈辱,又夹杂着隐秘的快感,汹涌的情绪,无法宣之于口的陌生情愫,以及身体对抗时产生的不可自控的反应。一时间都齐涌上来。   左沐磨着后槽牙,偏头避开黎晔摁在自己额前的那只手,恶狠狠直呼名字,“黎晔,你他妈松手。”   他发怒的时候尤其漂亮,眼底似藏星芒,下颌线绷得凌厉性感,在不开灯的斗室里,有种咄咄逼人的美。   黎晔当然知道要得饶且饶。左沐毕竟是一点就炸的脾气,今天他吻也吻了抱也抱了,原本以为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朋友关系还要再持续一两个月,突然间进度条远超预期,这时候也得退让半分,给左沐一点台阶下。   黎晔不再强行摁住他,语气放缓些,说,“我开灯了。”   说着,一手去摁开关,一手遮拦左沐的眼睛,以免突然其来的强光让他觉得刺眼。   四周通然亮起,左沐在遮挡下愣了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愣。浓密睫毛刷在黎晔掌心里。   同样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黎晔有时的细心体贴会让人忘了他也不过才念高三。   鞋柜上放着半瓶水。黎晔等左沐适应了光源,方才移开手,瞥见那瓶水,拿过瓶子问左沐,“能喝吗?”   左沐不吭声。这是他下午放学路上买的水,除了他没别人碰过,喝是能喝的。   黎晔也不如平常讲究,他还没完全冷静下来,这瓶水不止解渴用的,仰头便喝了几口,还不忘问左沐,“喂你?”——声音里浅含笑意。   左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黎晔唇角的笑容反而更明显了。他退开一步,就着门边的小凳子坐下,立刻就矮了左沐一大截。   两个人相对沉默片刻,黎晔先开口。   “猜来猜去的没意思,左沐,我们挑明了说吧。”   黎晔把喝得见底的水瓶放在自己脚边,高大身躯蜷坐在小圆凳上,方才于黑暗中激吻的强势几乎被他收敛得看不出来了。   “我很喜欢你。”酝酿少许,黎晔坦然承认。   吻了这么多次,认下喜欢理所应当。   “我以前没和谁交往过,没有什么恋爱技巧。刚才,你说我是你男朋友,叫我哥,我心跳有点快。”   黎晔以十分沉稳的语气说出这些话。   左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打断他,却未能发出声音。   从小到大,凭着一张出挑的俊脸,左沐早就听惯了那些追他的人说的五花八门的告白。   唯独黎晔来这一出,他完全没料到,甚至给搞得有点手足无措。   “左沐,如果我真是你男朋友。”黎晔顿了顿,眼神稳稳地盯住左沐,“我可能会管你。”   这才是他要挑明的事。   他是认真的,没有随便玩玩儿这一说。谈恋爱之前先把那根不能碰触的底线给划出来。   以左沐桀骜不驯的性子,黎晔不知道他们之间能不能达成共识。   “我们做了一个月的朋友。我对这个关系不满意,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进展成别的关系,再看到你和别人亲密接触,我不会坐视不管。”   该说的意思,黎晔说到了。余下的,要看左沐的反应。   “......你他妈疯了吧,黎晔?”左沐似笑非笑,这才认识不过几个月,有那么点似是而非的心动,这个人就想蹬鼻子上脸,扬言要管他。   ——他以为他是谁!?   “你听好了。我爱干什么干什么,谁也管不着。”   左沐说着,扯掉身上的防风外套,往鞋柜上一摔,鞋也没脱,进屋去翻冰箱里的冰冻饮料。   黎晔从圆凳上直起身,看着他蹲在冰箱前的背影。   左沐找出一瓶软饮,靠在冰箱门上面色不虞地喝了几口。   黎晔心里泛开些微刺痛感。   前一分钟真情告白,下一分钟就被打脸。他不敢对这段关系的进展过于乐观。   左沐走了两步,把没喝完的饮料放在餐桌上。   黎晔在他进入洗手间之前,淡声说了句,“你考虑几天,行吗?我想做你男朋友,可以理直气壮在你朋友面前吻你,而不是配合你一起兴起......”   洗手间的门被重重关上,左沐甚至不给他说完的机会。   黎晔叹了口气,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从裤兜里掏出两件东西放在鞋柜上。   几分钟后,左沐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玄关已经没人了。   他抿着薄唇,眼神冷沉沉地,走到鞋柜前,却见黎晔留了一盒喉糖和一瓶止咳药水给他。   -   此后一连几天,黎晔发来的微信减少了,到了晚上他也不再问左沐要定位。左沐奔波在几处兼职的场所,台球室角落的那把椅子始终空着。   左沐起先觉得一个人挺自在,没有黎晔每天出现,他又和过去一样无拘无束。   最近这些天里黎晔只发过一条微信,问他感冒好了没。   左沐懒得回复。   黎晔说的那句“以后会管着他”,让他一想起来就浑身不爽。   由于他的冷淡,黎晔没再继续发来消息。   原本每天见面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沉寂下去。   一盒喉糖在三天后吃完,左沐独自走在深夜街头,一种陌生的感觉突然涌起。   ——打球的间隙回头,没看见那抹身影,回家的路上独行,没人走在身旁。原来一个月的时间也可以改变很多事,左沐不情愿地承认,好像有点想念黎晔。   掏出手机,划到微信页面,最终还是因为不知能说点什么而作罢。   到家以后冲了个澡,左沐心头的烦躁逐渐平息了些,在睡前捋了捋这件事。   黎晔未必是放弃了,左沐在与他的相处中也摸到一些他的脾性。   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像是黎晔会用的。   他们两个现在就在一段不明朗的关系里互相拉扯着。黎晔要等左沐服贴,而左沐我行我素惯了,不肯让步。   就这样各自冷淡着过了有一周时间,新年也临近了。学校仍在照常上课,左沐无心学习,兼职的酒吧趁着节日大搞促销,他每晚都去,待到深夜才走,倒是赚了不少外快。   微信里又新增了不少联系人,都是兼职时认识的一面之交,属于黎晔的那个对话框却逐渐下沉,不再占据着前排的位置。   这样互不干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新年前一天,左沐突然收到黎晔发来的信息,说他目前跟随家人在邻市看望长辈,但他会想办法在一月一号回到深市,问左沐有没有时间见面?   左沐这次没再当作没看见,回了短短几个字: 【不确定,再说吧。】   黎晔很快又发来一条: 【今晚跨年前我给你打电话,接我的电话好吗?】   左沐对着那条信息迟疑了一会,最后也没回。   这一晚他没去酒吧兼职,被表姐童珊叫到家里吃饭。   席间还有些别的不常走动的亲戚在场,拖家带口地聚在一起挺热闹。唯独左沐话少,除了偶尔和童珊聊上几句,其余同辈人主动找他玩,他都酷酷的表示不参与。   一顿家常聚餐还没吃完,手机在裤兜里震了震,左沐掏出来看。   自从这天一早接到黎晔的消息,他就把处于静音的手机切换为了震动模式。   屏幕上跳动着黎晔的名字,左沐从圆桌边起身,走到无人的楼梯间接电话。   整整一周的时间,他没听到黎晔的声音。   接通的一刻,对方先说话,“左沐……”   叫完名字后,停顿少许,沉稳声音里似带了一丝温柔笑意,又说,“本来想等到跨年打给你,和你一起倒数最后十秒。但是太想你了,就提前打过来。”   不加掩饰的表白,和恰到好处的温柔,都是利器啊。   左沐突然觉得鼻腔涌起一股酸涩。积攒多日的想念在这一瞬间有了具象的形态。    第20章   黎晔是在家族聚会的席间借故离开,给左沐打的这通电话。   今晚黎家三代齐聚香市的庄园,黎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来了。黎晔上头还有两位姑姑,也带着老公和儿女从外地回来。   跨年这顿饭由庄园特聘的厨子掌勺,当晚就在景致最好的紫荆园开了五桌席面,菜肴中西结合,席间众人兴致都很高。唯独黎晔在应酬之中有些走神,觥筹交错间总是想起左沐。   没有至亲在身边,左沐这个跨年夜又是怎么过的?   越想就越觉得不安稳,黎晔已经等不到零点再通话,找个理由离席,走到庄园偏僻的一角打给左沐。   这阵子两个人不常联系,个中缘由都心知肚明,可是毕竟身在跨年夜,又相隔两地,谁也没提上次见面时发生的不快。   黎晔主动找些话题,左沐也不再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刻意冷待他。   通话过程中虽然见不到人,听听声音,也一解相思。   年轻的感情总是起势汹汹的。分开的这七八天时间,两个人都不复从前的潇洒。   黎晔这些天里看过无数次手机,夜里辗转,想给左沐发点什么,又强自忍耐着,留出时间让左沐想清楚一些事。   左沐表面装作不在乎,实际未必比他好过。   是继续由着性子做自己,还是定下心来和黎晔交往?他的自我拉扯一点不比黎晔少。   可是在听到彼此声音的一刻,很多抵抗瞬间就瓦解了。   这样聊胜于无的通话远远不够。   想要见面,想要眼神的对视,想要紧拥的体温,想要在明知道不合适的困境里,和对方亲吻,厮缠。   就是这样强烈的渴望,将一些负隅顽抗的自我慢慢吞噬消解。   可是位于手机的两端,谁都没有将那份沉甸甸的情绪宣之于口。   聊了一些日常话题后,黎晔告知左沐自己回程的时间,“我明晚八点回来,能见你吗?”   对于见面他已经迫不及待。   左沐也不像在微信里那样推脱,说,“我明天要去酒吧兼职。”   新年第一天,酒吧的营业额远超平日,同样的小费也很可观。   黎晔毫不犹豫,“那我去找你。”   还不待左沐回应,手机那头突然响起一道中年男声,直呼黎晔的名字,又问,“在这里干什么?给谁打电话?”   左沐一下噤声,随即听到轻而脆的一声响,似乎是黎晔把蓝牙耳机摘下了。但是黎晔忘记切断通话,左沐仍能听见他那头的声响。   比起黎晔对于左沐的家庭情况略有些了解,左沐对黎家的事还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黎晔的父母早年离异,如今各有嫁娶,也不知道黎晔和黎兆淳关系复杂,表面上是严父孝子,暗地里却充满着压迫与反抗。   通话仍在继续,手机里断断续续传来黎兆淳的训斥声,大意是指责黎晔不该扔着一屋子长辈,独自出来,上位者的用词颇为苛刻,听不出多少父子亲情。   左沐拿着手机,默然站在楼梯间,眉头皱了又皱。   黎晔在家中原来是这样的处境,和左沐想象的那种养尊处优完全不同。   而后黎兆淳要求黎晔在隔天陪他去一个聚会,黎晔当即拒绝了,说自己要回深市,和朋友有约。   自从母亲再婚,黎晔身上的束缚减轻了不少。   潘雅齐婚后移居港岛,彻底摆脱了黎兆淳的控制,黎晔不必再像前些年那样,为着母亲的处境,处处对黎兆淳言听计从。   左沐听着黎晔在手机里语气冷淡地回绝父亲,心下微动,他从未听过黎晔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讲话。   父子俩尽管气氛不睦,却也并未吵起来。   左沐又听了一阵,黎晔按时返程的意思很坚决,尽管黎兆淳严厉施压,也没能迫使他留下。   再这么听下去似乎不合适了,左沐先摁断通话。   大约十几分钟后,黎晔的电话再次拨过来。   左沐一直待在楼梯间,手机一震动,他灭掉手里的香烟,又接起来。   黎晔没有解释刚才发生的事,左沐也没多问。   黎晔找他要酒吧地址,他爽快地说了,态度较之先前更好些。   又聊了几分钟,左沐主动提出不聊了,让黎晔去陪长辈。   黎晔愣了下,继而猜到左沐已经听见他和黎兆淳的对话,笑了笑,说,“明天我到了酒吧,和你联系。”   左沐说好,两人各自收了线。   -   分别不过数日,再见面已是新的一年。   黎晔走进左沐兼职的酒吧,对着四周熟悉的装潢,心绪有点恍惚。   好巧不巧,这里是他们初次接吻的地方。   节日的夜晚总是热闹非凡,台球包房里也挤满了人。   左沐知道黎晔进来了,可是分身乏术,顾不上与他说话。   他们隔着一群醉醺醺的客人,在震耳欲聋的打碟音乐中瞥见对方,视线交错的一瞬,呼吸不由得都急促了些。   两人没有急于走近言语,隔着面目模糊的人群,冲对方点了点头。   黎晔去吧台要了一瓶酒,再进台球包房找张椅子坐下。今晚的客人格外地多,他只能在重叠交错的身影间,捕捉左沐的行迹。   左沐穿着一件黑色T恤,下身是同色系的光面运动裤和球鞋。黑色衣物显得人白而俊逸,他平直的肩颈、劲瘦的腰身和两条长腿在年轻人中很是夺目,拿着球杆应酬说笑时,笑容懒散,眉目藏锋。   也不知道是不是黎晔的错觉,左沐今晚似乎更有分寸感,与人接触总有意无意地拉开一些距离,并不像从前那样随意放肆。   黎晔没有打扰他做兼职,慢慢地把一瓶啤酒喝到见底。等了一个多小时,左沐终于抽空过来找他。   黎晔坐在椅中,微微仰头,左沐俯下身,以单手撑住椅子手把,在喧闹背景声中贴近黎晔,叫他,“晔哥,”又说,“我快忙完了,再有一刻钟就能走。”   他声线清冷,带一点惯有的随性。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好像他们早已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黎晔盯着俯身下来的少年,薄唇微抿,平了平呼吸,而后说,“好,我等你。”   左沐不明显地笑了下,转身又去忙了。   黎晔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才得以回神。心说奇怪,不过被他叫了一声“哥”而已,为什么心跳瞬间如此剧烈,好像快要冲出胸腔。    第22章   左沐去和值班经理打了个招呼,再回到台球包房,与那些常来捧他场的熟客应付几句,视线余光瞥见黎晔还乖乖坐在角落等着自己,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拿起外套朝着黎晔走去,冷不防一支酒瓶拦在了跟前。   左沐脚步顿了顿,挑眼看着挡路的人。   是个化着浓妆的年轻女生,身穿性感背心,戴夸张耳饰,拿酒瓶的手指做了镶钻美甲,很标准的夜店打扮。   左沐没见过这人。   “你是左沐?”女生噙着笑问他。   左沐皱眉,懒得答话。   “这么酷啊......”女生又说,“听说你拒绝我朋友好几次了,让我朋友特别伤心。”   女生把手里的酒瓶往左沐跟前递了递,几乎快凑到他唇边,“今晚你把这瓶酒喝了,算是给我朋友赔个不是,这件事就一笔购销。”   女生身上的酒气很重,酒瓶举得晃晃悠悠,后面还跟着几个同伴,都是气势汹汹的样子。   左沐常年混迹夜场,什么找茬的挑事的没见过,抬手把酒瓶挡开,一脸平静道,“我工作结束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明晚他兼职的地方又要换一处,不必费神与这些喝醉的客人周旋。   然而女生不依不饶,连同几个朋友一起拦住左沐,指责他拒绝人时态度嚣张,伤着自己朋友的心了,一定要喝酒赔罪,否则今晚没完。   左沐在这间酒吧兼职也有些时日,认识他的熟客挺多,见到他被人刁难,很快便有人围上来要替他出头。   左沐不愿无端生事,这种酒气上头的时候双方都不理智,一点小纷争也很容易闹大。   他与酒吧老板还算有点交情,不能为了这一瓶酒砸了老板的场子。   思量之下,他有点无奈地想,要不就喝了这瓶酒,权当息事宁人算了。   出来混也没有处处清爽的。   正当他要伸手的一瞬,另一条胳膊越过他的视线,把那支酒瓶截住了。   对峙涌动的人群一下静了静,伴随一声沉稳的“茵姐”,黎晔冷着脸走进人圈里,不动声色地挡在左沐跟前。   这世界有时候挺小的。   硬要让左沐喝酒的这个女生,原是国际部高两届的学姐。前年从外国语毕业,而后去了澳洲留学,黎晔与她有些交情。   黎晔一开口叫了“茵姐”,曲茵眯起醉眼,在晃动的灯影下看清了黎晔。   一年多没见,黎晔还是那么挺拔清正的样子,曲茵暂且放下左沐这边,冲黎晔笑笑,说,“这么巧,你也在这儿玩。”   见是熟人重逢,围观的人觉得没意思了,各自转身散去。   黎晔和曲茵寒暄了几句,曲茵又把要让左沐喝酒的事提起来,仗着她自己是酒吧的金卡会员,要替朋友出这个头。   左沐暗中拽了一把黎晔,低声道,“我自己的事,我来处理。”   黎晔站在原处不动,面对曲茵的刁难,淡淡笑了下,说,“要不这样,茵姐,你替你朋友出头,我替我朋友喝酒。我们互不为难。”   此言一出,左沐愣怔了下,曲茵也是一脸意外。   黎晔相当爽快,废话一点没说,瓶口抵着唇,仰头便开始喝。   左沐立即去制止他,不让他这样灌酒。他以另只手摁住左沐,不过十几秒时间,一瓶啤酒就喝了下去。   曲茵连同几个朋友在内,顿时都不出声了。   黎晔自有黎晔的骄傲,就是他拿出黎家少爷的身份压一压人,区区小麻烦也可以平了。   夜场里斗气赌酒这种事,本来沾不到他的半袂衣襟。   这瓶酒不论是他替谁挡的,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可想而知。   曲茵见状有些讪讪,酒也醒了一半,带着一点难以置信,说,“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喝...?”   黎晔压住喉间涌起的烧灼感,偏头瞥了一眼左沐。   在外人眼里,那只是意义不明的一个眼神。但从左沐的角度,却能分明读出黎晔眼底的 一抹浅淡笑意。有安抚也有包容。   当黎晔再看向曲茵,又恢复了冷淡表情,“你们慢慢玩。”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空酒瓶,转身的一瞬,左沐跟上他的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吧。   -   最开始的一段路,仍是互不说话。   直到走出酒吧一条街,左沐先开口,“我自己也能搞定......”   后面逞强的那些话,他没再继续说了,转而低声道,“谢谢。”   黎晔今晚来见他,似乎是有意拾掇了一下,穿了一件米色薄毛衣搭配深色休闲裤,显得人分外俊朗。   这么霁月清风的一个人,刚才那瓶酒实在喝得有点冤。   左沐心里内疚,叹了口气,说,“我其实早习惯这些事了。再有下一次,让我自己解决。”   黎晔听他这样说,转眸看向他,又并行了几步,抬手揽住他的肩。   左沐脚步略微滞缓,但并未抗拒黎晔的举动。   “如果你觉得我不该为了你习惯这些,那你也不要习惯。”   黎晔缓声说,语气里有种保护者的姿态。   左沐下意识想要反驳。他们之间存在很多差异,并非每个人都像黎晔这样,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   但他还是忍住了。   这一刻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强烈情绪,也相信年轻足以做倚仗,为了对方,要尽力试试。   黎晔今晚没有耐心陪着左沐漫步街头,又走了半条街,他提议回自己那处公寓,左沐也欣然同意了。   出租车的后座俨然像是接下来独处的预演。碍于司机在场,他们聊的只是些寻常话题,但黎晔一直紧紧牵着左沐的手,直到下车也没有松开。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较为明朗的关系回到其中一方的家里,内心的期待拉到满格了,行为上反倒比较收敛。   别看左沐平常在外头怼天怼地,什么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   正经谈恋爱,这也是第一次。   进入小区前,黎晔在街边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些零食酒水,左沐没跟着他进去,站在店外抽了根烟。   回家以后,两个人都挺规矩的,黎晔打开电视,调到一个重播跨年晚会的台,和左沐听着歌舞,吃了点还算热乎的关东煮。   当他伸手去拿一罐冰冻啤酒时,左沐拦了一下,说,“你今晚空腹喝两瓶了,缓缓吧。”   说着,把啤酒罐从他手里拿下来。   黎晔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直接就问,“左沐,我们是好了么?”   左沐没吭声,回答是与不是他都很难开口,视线也有些不自然地避开。   黎晔见他神色躲闪,反而笑得更明朗了,又凑近了点,问,“刚才是在关心我?我是不是你男朋友了?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抱你吻你,让那些追你的人离你远一点?”   左沐皱了下眉,一时间还受不了这种腻腻乎乎地相处模式,伸手推了一把黎晔的脸。   可是黎晔已经默认他接受自己了,被推开以后又立即靠上去,将他整个拥进怀里。   左沐还没适应这样突飞猛进的关系,垂着一双熠亮的眸子,低声骂着,“黎晔,你有话说话,别特么动手动脚的......”   黎晔任凭他推挡,收拢的怀抱始终不曾松开半点。尽管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但彼此有力的心跳声,似乎已经有了同频的节奏。   最后左沐也不挣扎了,坐在地毯上,任由黎晔将自己抱紧。   “我差点以为...我要错过你了......”   黎晔闭了闭眼,声音低哑下去,“前些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每天看一百遍手机,怕错过你的信息。我甚至想了,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由着你。我自己的那点坚持,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停顿少许,他们终于在对视中读到了彼此眼底的感情。   左沐深而慢地呼吸了一次,以少有的慎重,开口道,“以后,你是我男朋友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什么,我会尽力不去做。”    第23章   一个人的肺腑表白,和另一个人的破例承诺,把两颗忐忑不定的心都说得热乎了起来,屋子里的气氛也在快速升温。   电视早已被关掉了,交颈的距离,凌乱的呼吸亦可闻。黎晔的一条手臂还圈在左沐身后,时不时捏着他的腰,年轻的身体藏不住太多灼热与冲动,就算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手掌对皮肤的摁压与触碰仍有种一点就着的魔力。   不知是谁主动的。亲吻发生得自然而然。   唇瓣最初透着微凉,仿佛热血还未及渗透。然而很快便在缠绵与啃咬中变得敏感,柔软,泛起悸动,引起口腔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深处的烧灼感。   是一种饮下烈酒的感觉,后劲很大。闭眼就感到眩晕。而且必须抓着另一个人,一同下沉,一起溺死在这片初次心动的热浪之中。   浅吻意味着珍视,深吻则带着些粗暴的掠夺与侵占,身体的重量相互压制,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倒在了地毯上。   黎晔的吻渐渐流连到脖颈,当他衔住滚动喉结的一瞬,左沐因些许刺痛而仰头低喘,继而伸手抓住了黎晔的短发。   两个人的动作里都带了一种不知轻重的狠劲,像是不懂表达的幼兽,只想把对方往自己身体里揉。   感官的锐度被放大了,就算只听到一声喘息,也觉得整个人热烫得难受。   左沐掀住T恤下摆,作势要脱掉上衣,黎晔察觉到他的意图,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摁住了左沐的手。   “……沐沐,现在不要。”   他的声音里有种缺氧的挣扎。   “太快了……”他埋在他颈间,不舍得离开,又怕再进行下去一切都会失控。   他们才刚确定关系,不该任由欲望如此放肆。他也不忍心用这么轻率的态度对他。   他从握住他的手腕,改为压住他的五指。地毯上软乎乎的绒毛覆盖着两只交握的手,左沐被压得难以动弹,呼吸间都是另个人身上的气息。   优雅的檀香,微辛的酒气,似乎还裹混着自己身上的烟草味,全都搅乱在一起。   左沐也被吻迷糊了,眯着眼,嘴唇微动,声音仍有一丝冷感,“黎晔,你特么怂了……”   黎晔咬他的喉结,咬他的下颌,靠得越近,越觉得他美得不真实。   “不怂,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会让他下不了床。   出口的字句都是最短的,因为沉浮的意识并不连贯。   过了好一阵子,两个人才逐渐冷静下来,左沐挣脱了一只手,摸到茶几上的酒瓶。   “让我喝一口,黎晔。渴。”   他仰面躺着,神色慵懒,眸子漆黑如墨,嘴唇泛起诱人的殷红,耳垂、脖子,但凡能吻能咬的地方都被留了痕迹。   黎晔深深凝视他片刻,这才让到一旁。   左沐慢慢坐起,匍在茶几上喝酒,肩胛骨漂亮地隆起,两条手臂都搭在玻璃几面上,姿态松弛又性感。   虽然并未进行到底,但是刚才的一场亲密,感觉并不差。他还陷于短暂的贤者时间。   黎晔就坐在一旁,眼色沉沉地看着他。   有些话他还不会告诉他,但他仍然惊诧于刚才自己展露出的占有欲与侵略性。   对于左沐,他甚至有些疯狂的想法,尽管永远不会实施,但只是想想也觉得危险,与一贯冷静深思的那个自己判若两人。   左沐喝了几口酒,慢慢转头,半枕着自己的手臂,迎视黎晔。   这样的眼神,过去他还有点接不住,现在却觉得喜欢。   被另一个优秀的灵魂深情凝视,让一向轻飘飘没有着落的青春,倏然得到了被关注与被爱的分量。   他确信,这样的眼神,会让他记得很久很久。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左沐懒洋洋地问。   黎晔认真想了想,说,“第一次见面吧。”   他们是一见钟情么,黎晔觉得是。   “那是在...骊悦会所的员工停车场?”   “不是。”黎晔摇头,唇角浮起浅笑,“从你在会所陪人打球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   关于那一段,左沐没有印象了。   围观他打球的人太多,他不记得坐在远处的黎晔。   黎晔再度靠近过来,说,“当时有客人给你塞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一幕,心里觉得很不爽。”   左沐回想了下,依稀记得一点模糊片段,继而失笑,“一见面就想赶走那些骚扰我的人?”   边说边伸手揉了揉黎晔的头,刚剪过的的短发微微扎手,左沐揉了两把,一向偏冷的声线也带了一丝不经意的暖,“看不出来,黎少,你占有欲这么强。”   黎晔也不否认,“就对你吧,对你是这样。”   他们认识有小半年了,一直以来私下相处的时间只是寥寥。   尽管这一晚才确认了彼此的态度,可是不论是独处还是闲聊,都透着一股舒服亲昵的劲儿。   话是敞开说的,心也交付给对方。   夜深了,两个人坐在沙发里又看了一部新上映的剧情片。   左沐这些天都是兼职到深夜,熬到这个点,也实在是累了。电影还没放完,黎晔感到自己的肩膀一沉,左沐的头已经靠下来,枕着他的肩,睫毛在眼下投落小块阴影,睡得很安稳的样子。   黎晔尽量保持坐姿不动,拉过一床沙发毯,往左沐身上围了围,然后独自一人将电影看至剧终,还喝完了左沐剩下的半瓶酒,这才轻声叫醒左沐,让他去自己房间睡觉。   左沐半梦半醒的,对于留宿的安排没有拒绝,只是坚持睡客房。   黎晔糊弄他对于整间公寓的布局还不了解,把他骗进主卧,让他睡了自己的床,而黎晔则去客房对付了一晚。   这一晚两个人都睡得很好,前些天的忐忑辗转一扫而空,心里的那根刺拔掉了,各自都是一夜无梦。   隔天清早,左沐从一张陌生的大床上醒来。   他抓了抓身上盖着的被子,零散的意识慢慢回溯,视线从天花板转至大床一侧。   黎晔就躺在身旁,穿着国际部的校服,显然比左沐起得早。   两人目光相接,左沐还没有这样早起就同床的经历,下意识退了退,黎晔将他一把捞回来,在他前额吻了一下,“早。”   左沐闭了闭眼,以半哑的嗓音,应了一声,“早。”   停顿了下,又问,“你昨晚...睡这里的?”   “我睡的客房,刚在你身边躺下不到五分钟。”说着,黎晔慢慢吐了口气,“怕你睡一觉起来,反悔了,我早点过来守着。”   左沐听着也笑了,搓了搓脸,昨晚被汹涌情/潮炙烤过的一颗心,现在已经回暖。   “没反悔。”左沐说,又主动回吻了一下,不是前额,而是在黎晔嘴唇上咬了一下,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正好床头柜边立着一面穿衣镜,左沐无意间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少许错愕后,他整个定住,视线全落在颈间。   在校服衣领遮盖不住的高度,有好几个新鲜醒目的吻痕。   几个小时前黎晔像只不知餍足的野兽一样抱着自己又啃又咬的画面立刻浮现起来。   见左沐立在镜子前皱眉,黎晔也翻身起来了,站到他身后,揉了揉他不知为何微微泛红的耳朵,提议,“我借你条围巾,今天先带着?”   这种痕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左沐不受管束的性子,黎晔担心他为此感到不快。然而左沐撇了撇嘴角,并未发作,一回身撞进黎晔怀里,叹了口气,闷声说,“算了,我今天不去学校了。”    第24章   尽管左沐打定主意要缺课一天,但他还是迅速收拾了自己,和黎晔一起出门。   那间大平层公寓,他自己待不住,得了这一天的空闲,正好回家补觉。   黎晔与他在小区门口分别,上了司机的车。   坐在后排座位上,黎晔隔着车窗望向街边那抹身影。   左沐穿的裤子还是昨天那一条,但上衣是借用黎晔的。灰色连帽卫衣在颈部有少许堆叠,多少能够遮掩一些痕迹。   也许是觉察到黎晔的视线,左沐站在原地没走,双肩微垂,懒洋洋地立在一月清晨的凉风里。一张俊颜让周围路过的行人悉数变成了模糊背景,而他自成一道风景线。   直到黎晔乘坐的黑色商务车随着车流开远了,左沐这才慢悠悠地走向不远处的地铁站。   黎晔正式升任男朋友的第一天,上课时假意听讲实则心里惦记着左沐,总有点心神不宁。   上午最后一节课,他坐在英语教室的后面几排,偷着用手机。   任俊元坐他旁边,探头见他划过一片外卖页面,诧异道,“中午不吃食堂?”   黎晔正在考虑该给左沐点一份什么样的午饭,满脑子都是生滚粥煲仔饭挂炉烧鹅,敷衍应了一声,“去。”   任俊元不解,“那还看外卖?”   黎晔没有立刻下单,任俊元一张嘴没个把门的,要是被他觉出端倪,很快身边这帮朋友都会知道。   黎晔暂时收起手机,等到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点了一份卤肉双拼外加糖水送到左沐的住址,不忘附上留言:吃了午饭再睡。   -   黎晔猜得没错,左沐果真是被外卖电话给叫醒的。   他趿着拖鞋,睡意惺忪地去开门,见到外卖小哥以为对方找错了地方,再一看外卖单据,短短一行留言,让他想起昨晚自己亲口承认的男朋友。   左沐怔了怔,说着谢谢接过外卖。   他平时过得随性惯了,吃饭睡觉都没有固定的时候,仗着人年轻,身体经得起折腾,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同样的,他也很少像这样被人照顾过,提着黎晔下单的午餐,心里的感觉一时很微妙,好像什么滋味都有一点。   左沐洗了把脸,坐到餐桌边拍了一张外卖照片发给黎晔,别的什么也没说。   黎晔这时候正与几个同学坐在食堂里,一收到左沐发来的照片,立刻回复:【下午也在家?】   左沐一边扒拉米饭一边打字:【在。】   【来找你可以吗?】   【行。】   恋爱关系才刚确定,多见见面是应该的。   左沐推迟了当晚去兼职的时间,又利用下午的空闲,把家里简单收拾一番,扔掉了前些日子与一帮朋友聚会时留下的酒瓶烟盒,接着去了一趟银行。   有些事情,尽管黎晔有意绕开不谈,但左沐不能装聋作哑。   这阵子趁着节假日,他多做了几份兼职,也赚了不少钱,当下能凑出一个整数。左沐打算等黎晔到了家里,再聊聊还钱的事。   这天傍晚,黎晔背着书包,疾步迈上二楼,左沐家的那道防盗门已经为他半开着。   黎晔打小家教严格,先敲了敲门,再推门进去。   左沐正坐在小圆凳上,就着茶几的高度,用一台二手修杆机给自己的球杆装皮头。   听见黎晔进屋的响动,他没抬头,说了句,“来了,晔哥。”   声音淡淡的,侧影俊美,眼睫垂视,像一尊线条流利的塑像。   楼道里飘出不知谁家张罗晚饭的香气,左沐家里却是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今天室外气温十二度,黎晔在校服外面穿了一件有内衬的防风外套,左沐却只穿着长袖T恤和运动裤,光脚穿着拖鞋,像是一点不知道冷。   黎晔皱了皱眉,走到他身旁蹲下。   左沐手里的活不便中断,他一面推着钻头挤压皮头,一面冲黎晔说,“冰箱里有喝的。”   稍微停顿,又面色自若地补上一句,“桌上有张银行卡,你拿着吧。”   黎晔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愣了下,转头去看餐桌。   整张桌子被左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眼就能瞧见那张银行卡。   黎晔不说话了,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把卡拿在手里。   卡面是崭新的,或许今天刚办下来。   ——里面有多少钱?黎晔有点头痛地想。五万?十万?   他们才交往一天,为什么左沐就这么急于把钱还给自己。   左沐没听见黎晔的动静,新换的皮头还需用锉刀磨一磨边缘,但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坐在小凳子上转过身去。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开口。   黎晔心里本来有些不痛快,但是一对上左沐那双漆黑澄亮的眸子,气消了大半,低低叹了声,好脾气地问,“卡里有多少钱?”   “十万。”左沐答得爽快。   “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之前俱乐部给的签约费还剩七万,江律师又帮我要回了最近几个月的工资,加上我这个月兼职赚了不少。凑个整数,先还你十万。”   左沐不想让黎晔误会这笔钱的来路,解释得很是详细。   黎晔一时间哭笑不得,又隐隐觉出一丝心痛。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应该就是左沐全部的家当了。为什么偏挑在这个时间还钱?   昨晚那些亲吻、拥抱,彼此坦诚的喜欢,难道都是假的么?   黎晔压了压心里的情绪,试图理清这张银行卡背后的用意。   “我暂时不缺这笔钱。”他缓声解释,“也不用你着急还我。”   左沐听闻,勾唇笑了下,两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坐姿很松懒,“你不缺,不代表我不用还。”出口的声音却并不随意。   停顿了下,语气比先前冷了些,“黎晔,事先讲好。你替我赔给俱乐部的钱我分期还给你,这是我们交往的条件。”   黎晔今天本是一心热切地来找左沐,怎么也没想到他揣着这样一句话在等着自己。   对黎晔来说,坚持还钱就意味着生分,他不可能眼看着左沐到处打工兼职一笔一笔凑钱还给自己。但对左沐而言,不还钱意味着这个恋爱谈得不清不楚,他的自尊心首先接受不了。   两个人一时都无从说服对方。   黎晔坐在桌边沉默片刻,突然做了个让左沐意外的举动。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左沐。   “穿件衣服再说。”   左沐一下子被一件犹带着体温的外套笼住,愣了下,慢吞吞将衣服抓在手里,“我不冷......”   “外面就只有十度。没人穿你这么少的。”   黎晔说他的语气并不重,反倒有点哄人的意味。   也许是不想在穿多穿少这件事上无谓争执,黎晔又说回了还钱的话题。   “余下的呢?打算怎么还我?”   左沐任由外套搭在自己腿上,“我继续兼职,陪人打球,赚点本地比赛的钱。明年这个小区可能会拆迁,到时候有笔补偿款,余下的钱不会拖欠太久。”   他原来早把这些事想好了。   黎晔听了,气得磨牙。   思忖片刻,黎晔挥了挥手里的卡,沉声说,“这样吧,左沐,你提你的条件。我正好也有一个条件。”   黎晔脑子惯好用,既然左沐执意还钱,他索性推他一把。   “我接受你还钱,但有一个前提,你还的钱必须是正规比赛挣的奖金。除此以外别的钱我不会要。”   左沐皱了皱眉,一下没接上话。   他还有点不明白黎晔的意思。   黎晔本来没打算这么早与他谈这些事,但在眼下是个机会,来不及多想,索性就都说了,“我听说你是体育特长生招进校本部的。你不去上学的时间,是不是都借口在练球,所以老师没办法核实?”   “那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兼职上,认认真真找个地方训练,只要是你参加正规比赛赢的奖金,我可以接受以这种方式还钱。”   这一下左沐自然全听懂了。   他盯着黎晔,眸中神色几变。与黎晔保持克制的表达不同,左沐向来没那么多耐性。   他两手抓了抓膝盖,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圈,再开口的声音有了刺芒。   “黎晔,你他妈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和谁走得近点,你也要过问,现在我练不练球,兼不兼职你也有意见!?”   左沐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与黎晔之间还未偿清的借债本就让他处于低位,现在又被指责疏于学业,还钱还有附加条件。不管黎晔的语气态度多么温和,他也受不了这种明里暗里的约束。   他猛地站起,一扬手,把黎晔给的外套往沙发上一摔,眉目间挟了戾色,隔空指了指黎晔,“别他妈那么多废话,给你钱你就拿着!至于我用什么方法赚钱,我去不去学校上课,都不关你的事,你也管不着,懂么!?”   黎晔仍然坐在餐椅里,被左沐指着骂了一通,他面色倒还没变。   关于两个人南辕北辙的性格,他也想过,谈恋爱不一定那么风平浪静。但是第一次争吵来得如此之快,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第25章   有时候话赶着话,针锋相对起来,就会变成不讲道理的相互指责。   黎晔不想继续与左沐争论对错。这也不是他的本意。   他虽然年轻,没有恋爱经验,但有一点他心里很认定。   吵架是幼稚且毫无意义的事。赢了争吵,气跑了对象,得不偿失。   黎晔抿着薄唇,忍住了滑到嘴边的反驳,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左沐,那你替我想想。昨天晚上我们还那么好,我承认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你,结果今天就被你塞了一张银行卡,以后我还要看着你到处兼职,筹钱还给我。换作你是我,你什么感觉?”   说到后面,黎晔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无奈。   谈钱,怕伤着左沐的自尊心;不谈,他也不能眼看着左沐继续兼职,进而耽误学业。   话说成这样,两个人似乎都有道理,显然是聊不下去了。   左沐一股气结在胸口,嘴张了张,最后索性闭紧了不再言语。   黎晔这种平和理性的态度,每每很能拿捏人。   左沐是骂也骂了,余怒还未消,再争辩什么,又觉得自己说不过对方,气得拔腿就要走。   黎晔眼疾手快,一下起身将他拽住。   “有事就说事,左沐,别动不动就走。”   这种一点就炸的性子实在让人头疼,黎晔一时间简直拿他没办法。   左沐甩了一下胳膊,没有甩开黎晔。   “松手。”他眯着眼,眼底浮动戾色。   黎晔对上他一双幽冷的眼睛,心里旋即生出些微不适——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总能在满不在乎与冷厉凶狠之间切换自如。   黎晔似乎也被激起一点脾气,手掌加了力,紧握住左沐的手腕。   左沐没能挣开,对峙之下,嗤笑了声,说,“怎么,晔哥,想像上次一样,打一架?还是直接吻我,堵我的嘴?”   黎晔沉眸看他,眼色愈深。   左沐收敛了一点刚才的狠劲,故意凑近过来,作势要吻。   这时候黎晔反倒退了一步,手也松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被另个人轻易挑起情绪。   在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里,左沐还是比他游刃有余得多。   左沐没有马上撤回距离,黎晔垂下眼,视线里正对上那抹淡红的唇。   就算在争执恼怒时,眼前这个人,仍然对他意味着难以抵抗的诱惑。   黎晔的声音黯了些,低声说,“我不喜欢一有分歧矛盾你就走......”   “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走不是解决方法。”说着,视线抬看,又从唇瓣,看回左沐眼底。   视线相交,两个人都定了定。   左沐虽然性子烈,却也不是专断自我的人,见到黎晔语气神色都变了些,心下也微微一沉。   黎晔好像没有用这种......像是有点委屈难言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左沐别开脸,不愿在这种气氛里久留,“我出去抽根烟。”   他要出去透透气,只是态度不再咄咄逼人。   黎晔没有阻拦,两手垂着身侧,看着左沐走向玄关,一推门出去了。   -   左沐这根烟抽得有点久。   从单元楼前一直溜达到巷子外面的大街上。   他用左手夹烟,右手腕刚被黎晔紧握过的地方,竟还留有些微痛感。   黎晔这个人,表面上看着知书达理的样子,一副好学生做派。再往下探究探究,却也仿佛有着深幽强势的另一面。   左沐甩了甩腕子,尽量不去想刚才那场争执。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敏感易怒的性格,从小到大一直少有人照拂他,他就是在外面野大的孩子,要是一昧地由着自己性子,不懂看旁人脸色,那不知道要捱多少顿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黎晔面前,他常常会压不住情绪。黎晔越是显得平静稳定,他就越想挑衅他,三言两语不和就能冲着对方发作起来。   左沐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条街,走到路旁的店铺逐渐都亮起店招,天空也开始零星落雨。   裤袋里手机震了震,左沐掏出来看,是黎晔打来的电话。   他不想接,也没有主动挂断,等着来电自行断掉。   屏幕终于黑了下去,却又很快亮起,黎晔改发信息:下雨了,早点回来。   他们刚才闹得不欢而散。黎晔又是以什么心情,装作无事地发来信息。   左沐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深吸一口气,扭头往回走。   等他到家的时候,门还是半敞开的状态。   黎晔坐在餐桌边,对着平板电脑写线上作业。   左沐见此情景,先在门口定了定,然后提着两个饭盒走到桌边。   黎晔偏头看着左沐,面色平静,“气消了么?”   左沐也看着他,抿了抿嘴角,说,“我要是你,我就直接走了。谁还他妈坐在这儿一直等。”   语气有点冲,但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已没有怒意。   黎晔站起身,抬起一条胳膊。他把这个动作做得比较慢,留足时间给左沐拒绝,左沐只是站着没动。   黎晔揽了他一下,属于比较克制的那种拥抱,说,“去换件衣服,身上都湿了。”   左沐没有再说他不该管这种事,沉默地转身进了卧室。   他没有刻意避着黎晔,进屋以后任由卧室门开着。   从客厅餐桌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站在床边,两手从衣摆往上一拽,露出劲瘦挺直的后背,肩平臂长,被一层薄薄的肌肉裹覆着,牛仔裤是低腰的,上衣一脱掉,就能看见内裤的宽边,贴合着窄瘦的腰身。   黎晔没能移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皮肤下面涌动的血液隐隐发烫。   左沐很快换了件干爽的长袖T恤出来,径自坐在桌边,把两个饭盒推到黎晔跟前,“随便买了点晚饭。”   一份是干炒牛河,一份是豉汁排骨饭。   黎晔拿走牛河,把排骨饭留给左沐。他知道他的饮食口味比自己略重一些。   两个人闷头吃了几口,左沐先放下筷子。   “晔哥。”他叫黎晔,顿了顿,迎上黎晔的视线,也不弯弯绕绕了,直接问道,“你想我怎么做?”   左沐一贯任由自己做主,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或说道。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问别人,想要他怎么做。    第26章   黎晔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开口时他看着左沐的眼睛。   “兼职先别做了,回学校上半天课,其余的时间用来练球。找个对你路子的教练,重新回去打职业联赛。”   这是他心里早替他想过的话,所以说得并不迟疑。   说完把银行卡推回给左沐,里面的十万块足够他日常花销一阵子。   左沐一听,当即就明白了,似笑非笑道,“你早就想好了。”   尽管左沐做了妥协的准备,但嘴上还有点倔强,“如果我不愿意按照你说的做呢?”   黎晔说,“总不能勉强你,过段时间再找你聊聊。”   左沐低下头,又扒了两口饭。   他没有继续话题,黎晔也不再出声。   片刻后,左沐问,“为什么对我打球的事情这么上心?”   黎晔咽下嘴里的食物,“你看过自己打球时的样子吗?”   左沐的一双眸子里闪过了然笑意,语气也轻松起来,“是不是很帅很有型,让黎少心动了?”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然缓和下来。   黎晔也笑了笑,“打球的时候你像是另外一个人,比我看过的其他任何时候都更有吸引力。”   停顿了下,又问,“任俊元给我看过你比赛拿奖的新闻,时间基本都在一两年前。最近怎么没打比赛了?”   说起这个,左沐后仰靠进椅背里,神情间有点故作的不在乎,“不好好练球呗,积分也在下滑,摸不到巡回赛的门槛了。”   半年前经历亲人过世,又兼有打假球的风波、撤换赞助人这些糟心事,他在练球方面的确荒废不少。   职业球手最不能被这些琐事消磨,一旦分心出去,慢慢失掉球感,想要重回巅峰难上加难。   左沐说完,眼睑微垂,陷入沉默中。如果没有黎晔推他一把,以他眼下放任消沉的状态,可能真的就这样浑浑噩噩凑合下去了。   快到吃完饭时,左沐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兼职的棋牌室打来的。   左沐拿着手机去厨房接听,对方催问他什么时候过来,又说有不少客人在等他。   左沐背靠着洗手台,看见黎晔的身形轮廓被室光投映在磨砂玻璃上。尽管面目模糊,但左沐凭着记忆也能描摹出他脸上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对他的感觉却仿佛很熟悉了。   就算已经听过很多人夸赞自己的球技,但从黎晔的嘴里说出来,那种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左沐先应了一声,“马上出门了。”而后补上一句,“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你找别人帮你看场子吧。”   对方听后颇为惊讶,还想在电话里再说道说道,左沐没什么耐心,撂了一句,“来了再说。”把电话给挂了。   等他再回到客厅,黎晔已经收拾了两个饭盒,站在餐桌边等他,“要走了吗?”   “对。”左沐点头,“老板催我过去。”   棋牌室就在左沐家附近,步行仅十几分钟。   出门前,黎晔让他加件外套,左沐不明显地皱了皱眉。   “要不,穿我这件?”黎晔递过手里的衣服。   左沐妥协了,转身回屋,拿起一件有拉链的卫衣边走边穿。   两个人一起走出小巷,黎晔要去前面的路口打车,左沐往另一个方向去棋牌室。   黎晔提议先陪左沐走到棋牌室,自己再折返回来。左沐没多想,直接拒绝了,黎晔神情里闪过一丝不安,但也点头说好。   他心里有点没底,恋爱刚谈上,还不能准确把握和左沐相处的分寸。   任由对方饿着冷着,他实在做不到,可是表达关心,又怕左沐觉得多事。   分开的时候,黎晔刻意收敛起留恋的情绪,转身先往路口走去。   左沐站在原处,看着黎晔有些寥落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心下微微一动,“晔哥。”   说着,已经迈步走上前。   在黎晔回身的一瞬,他伸手抱了他一下,顺势将一件东西放入黎晔的外套口袋。   “前天我在酒吧给你买了一件新年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正因为不贵重,一直没有送出手。今晚穿外套时在衣兜里摸到了,索性还是送给黎晔。   左沐说完,结束拥抱。黎晔还有点愣怔,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一侧口袋。   “走了。”左沐转身,快步往棋牌室的方向奔去。   黎晔看着他跑远,而后掏出那份迟来两日的新年礼物。   是一小袋巧克力,捆扎袋口的丝带上还订着一张卡片,上面有一行手写的字迹: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黎晔盯着“心想事成”四个字,心中的郁结一下缓解不少,唇角随之勾起。   -   这之后一连几天,黎晔也挤出时间想和左沐见面,但左沐不知在忙些什么,电话短信都回复得不及时,两人一直没能见上。   直到周五快放学时,黎晔收到左沐发来的信息,问他是不是还在学校,又给他分享了一个定位。   黎晔立即搜索这个地址,是一间毗邻大学城的球馆。   黎晔心领神会,回消息:【在这练球?】   左沐一改前些天总是间隔几小时才回复的态度,很快回道:【新找的地方,一般下午一点到六点都在这里。】   黎晔又打开地图查询交通,如果自己下课就打个车过去,还能赶在左沐练球结束以前到达球馆。   【一会过来找你行吗?不影响你练球,就认认地方。】   这次左沐没有拒绝,答应了在球馆等他。   黎晔一扫数日不能见面的阴霾,下课就抓起书包从后门跑出教室。   出租车把黎晔拉到球馆附近,他先在隔壁的奶茶店买了点喝的带给左沐。   周五的球馆营业时间比平常稍早些,黎晔赶在六点前到的,台球包房里已经有不少年轻人在打球了,左沐站在包房窗边,和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聊着天。   看到黎晔出现,左沐冲他一抬下颌,眉目俊美含笑。黎晔走过去,左沐立刻向他介绍,“这是袁哥,球馆的老板,以前也是职业斯诺克球手。”   这几天左沐四处联系场地,总算在袁志这里落下脚了。   说起来他与袁志还有些渊源,早年也曾跟着袁志学过一段时间台球,只是两个人脾气都不好,袁志教学要骂人,左沐挨了骂要回嘴,师徒关系一直维系得磕磕绊绊。直到左沐在比赛中崭露头角,被本地的一个赞助商相中,又为他联系了俱乐部的老师,左沐才逐渐中断了和袁志的学习。   这次再回到球馆,两人的脾气都有所收敛。   袁志偶尔上前指导几句,左沐虚心受教,不再自负反驳。加上他目前球技精湛,袁志对他也比从前客气不少。   这几天左沐开始恢复练球的强度,手机调到静音模式,除了黎晔的消息,过去那些狐朋狗友的约饭约酒信息他都懒得再搭理。   袁志见黎晔穿着外国语的校服,相貌气质都挺出挑,客气问他,“靓仔会打球吗?”   黎晔笑了笑,“不会。”   袁志身为球馆老板,看谁都像潜在客人,立刻拍拍黎晔的肩膀,“哎,这可不行,和左沐当朋友哪有不会打球的?”   扭头又冲左沐道,“快教教你朋友,以后带他来这里打球。”   说完袁志就去照顾生意了,今晚场馆内要举行几场业余台球比赛,等着他去开球。   黎晔从外卖袋里拿出一杯蜂蜜柚子茶,递给左沐,“喝吗?隔壁奶茶店买的。”   左沐接过来喝了几口,笑着问黎晔,“听见袁哥刚才说什么了,要不要教你打球?”   上一次黎晔拒绝了左沐的指导,是不想他把自己与其他那些借机暧昧的学生视为同类,现在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黎晔想起左沐教人站位、摆手架的样子,说不心动是假的。   “手把手教学,包教包会?”黎晔问,声线里也有淡淡笑意。   “那必须的,晔哥。”   左沐这几天投入训练,生活逐渐规律,整个人看着精神多了。黎晔来之前他刚做完体能强化,皮肤上还覆着一层薄汗。   “我去冲个澡,几分钟就好。”   他把袖子茶交给黎晔,让黎晔在场馆边等着自己。   袁志的这间球馆规模不小,除了台球室还有健身馆和羽球馆,可容纳上百人同时活动,配套设施也比较齐全。   左沐去了淋浴间,很快冲凉出来,衣服也换了一身。白衣白裤,走路带风。   黎晔坐在场馆边的简易楼梯上看手机,左沐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叫他,“晔哥,等久了。”   黎晔乍一抬头,一下怔住。   眼前的少年与他相距不到半米,身上犹带着沐浴后的薄荷淡香和还未散去的轻薄水汽,浅色帽衫衬得皮肤透白发亮,黑发半湿,一双流光的眸子盯着自己,嘴唇却比平常时候更加红润。   黎晔的喉结滚动了下,呼吸有点乱。   一连几天没能见面,他也有胡思乱想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左沐有意避着不见。   现在恋人就在咫尺之距,他一时没忍住,伸手一拉左沐的衣领,将人带向自己,在一片纷沓脚步声与嘈杂人声中,压低声音说,“怎么办,想吻你。”    第27章   左沐眉目如墨,眼瞳如曜,迎着黎晔灼热的视线,看进他眼底。   “好好学球。”他薄唇微启,“学好了,小沐老师有奖。”   左沐有意哄人时,说话的尾音会微微上扬。黎晔听得很受用。   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人都没有太逾矩。   黎晔起身跟着左沐走到台球桌边。   由于今晚有比赛,到场的客人大多集中在场中的两张斯诺克球台周围,左沐带着黎晔走到角落的一张中八台球桌边,一面进行科普,“这是中式八球的球桌,和打九球的球桌尺寸一样,但是两种球使用的台布面料不同,击球的阻滞感也不一样。”   “那边比赛用的是斯诺克球桌,内径更大,要求出杆的力度更重。一般来说斯诺克会消耗更多体能,所以打斯诺克的多是男选手,打九球的女生居多。这几种不同的台球使用的球杆和球的大小也不一样,你多打几次,看看不同的比赛就知道了。”   左沐说起台球时,脸上神情认真了许多,不像是平常那个吊儿郎当的逃学少年。   他拿过自己的球包,从中选出一只订制的中八球杆递给黎晔,“先用我的球杆吧,比这里的免费球杆用着趁手。”   接下来就是教黎晔踩点站位,摆正手架,寻找出杆的方向和力度。   左沐教学很有经验,黎晔也是个聪明的学生,各个要领一点就透。一节几十分钟的入门课程上完,黎晔按照左沐教授的瞄准方法,顺利打入几个球。左沐也不吝夸奖他上手很快。   比赛的球桌那边不时传来欢呼叫好或是惋惜叹气声,黎晔和左沐站在客人寥落的中八球桌边,一同背靠着桌沿,低头说说话,倒有种在人群中私藏爱意的新鲜与满足感。   左沐放回球杆时,顺道从球包夹层里摸出烟盒。   “晔哥,我出去抽支烟。”   他在球馆待了一整个下午和傍晚,一支烟也没抽,嘴上有点不习惯。   黎晔不想在原地等他,随他一起走向侧门外的消防通道。   离开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球馆,与隔壁小街相连的消防通道里光线晦暗,穿堂风拂起衣衫。   左沐一手抖着烟盒,叼出一支香烟衔在唇间,另只手拉了拉黎晔的袖子,“这边,晔哥,没有监控。老袁一看我出来抽烟,又要念叨。”   袁志这个老板当得事无巨细,店内店外的监控每天查看两次。   前天下午左沐溜出来抽烟放松,正好站在监控下方,被袁志捉个现行。袁志足足数落了他半小时,教育他要学好,左沐碍于两人刚恢复交情,没有反驳,一通训导听完,后来他打球都头疼。   消防通道里没有旁人,两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左沐靠墙站在,黎晔立在他跟前。   虽说吸烟有害健康,但是左沐垂眸抽烟时,俊美五官笼罩在白色烟雾之中,眉目冷寂好似谁也不爱,看着实在很撩人。   黎晔心里一阵波澜起伏,却还装作冷静的样子,问他,“我认认真真学了一节课,小沐老师承诺的奖励呢?”   左沐闻言莞尔,摘掉烟,置于下风口,挑眼看着黎晔。   “奖啊,你想奖励什么?”   他微微仰头,也不在乎自己穿着一身浅色衣裤,随性地靠着身后的裸砖墙,平时乖张不驯的样子收敛一些,一副任由黎晔摆布的样子。   “......这里没有监控吗?”黎晔又确认一次。   左沐唇角的笑容更明显了,眼眸亮闪闪的,一时玩心大起。   “知道么,黎少,我有一个方法,让你得逞又不怕被监控拍到。”   “得逞”什么,左沐没有说透。   他随手在墙砖上摁熄烟头,起身靠近黎晔,将他校服下面穿的卫衣连帽一下拉起来罩在他头上,同时使坏地牵住帽子的系绳,将人拉近自己。   毫不犹豫地,在黎晔嘴唇上咬了一下。   就在他退开的一瞬,黎晔上前一步,将他摁回墙上,一个压抑太久的吻重重碾上嘴唇。两具年轻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冷风、暗巷、监控之外,旁若无人,左沐很快被吻得乱了呼吸,闭上双眼。   黎晔的吻技大有进益,左沐不得不在心里赞叹自己男朋友的学霸人设名不虚传。   那种急切又隐隐克制的气息,引得人欲罢不能,每一根手指都被对方摁住,周身动弹不得,唇齿间的汲取与挑逗也愈发娴熟老练。   左沐从一开始地放松配合,逐渐变得投入沉溺,甚至生出缺氧下坠的失控感。   他好不容易挣脱了一只手,用力拽了一下黎晔的胳膊,黎晔的回应仍是值得称道的体贴。   他稍微从他唇上离开一点,同时摘掉自己头上的连帽,偏过头,在左沐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像是回应他刚才在自己唇上那一咬。   继而一道低沉男声渗入左沐耳中,“我不怕被人看到,我是不想让你为难。”   ——抽烟尚且要避着熟人,和同性接吻这种事,他理应考虑他的感受。   左沐睁开眼,神情似有些错愕。   即使明知道他过去那些混乱的社交生活,仍然处处顾及着他,以他为先,这个人真有这么好么?   黎晔以温热掌心揉了揉他被咬的那只耳朵,恋恋不舍结束亲吻,问他,“还抽烟吗?”   左沐抿了抿嘴唇,默了几秒,说,“不抽了。”   香烟上瘾或许不难戒掉,现在他却忽然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对别的东西上瘾。    第28章   在球馆度过的这一晚,让两个人的心绪都有了一些转变。   左沐的态度不再那么飘忽不定了,大多时候黎晔要找他,都能有个确切的去处。   黎晔知道他把精力都放在练球上,心里也踏实下来,每天在短信电话上聊一聊,就算有几天没见,也不是那么难熬。   一月下旬就是黎晔的生日。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满十八岁,正式成年,庆生排场搞得很是隆重。黎家包了一间豪华酒店顶层,为黎晔举行成年舞会,宴请了百余宾客到场一起庆祝。   今年黎晔以备战高考为由,没让黎兆淳的手下出面张罗这件事,说自己只想和朋友简单聚一聚。   他这样的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左沐。   今年的生日,他想与他一起过。   到了生日前一周,黎晔身边的朋友都急于确认他生日那天要去哪里聚会,再有不到半年就毕业了,他们这帮朋友各有出国念书的打算,以后再想凑齐不容易,聚一次少一次。   但黎晔最先询问意见的人却是左沐。他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即将过生日,问左沐在20号那天有没有空。   深夜的健身馆里客人不多,左沐刚做完一组推背训练,坐在场边休息。黎晔蹲在他跟前,和他商量自己庆生的事。   左沐听后没有马上做声,他与黎晔的社交圈并不重合,任俊元、盛欧那些人不是万不得已,他不想和他们凑在一起玩乐。   “晔哥,”左沐低声说,“我就不去了。”   他没说理由。以黎晔的聪明,自然无需他解释什么。   黎晔听了他的拒绝,好像也不觉得为难,说,“那我们两个人单独过,选个你喜欢的餐厅吃饭,这样行吗?”   他说话的神情、语气都很温和,明明是他的生日,理应由旁人迁就,但他却能毫不犹豫地为了左沐改变安排。   左沐盯着他,半晌,心里那点挣扎消失了,改口道,“过生日就要人多热闹。我去吧,可能去晚一点,赶上你吹蜡烛切蛋糕。”   黎晔听他这样一说,露出充满期待的笑容,“好,那我等你。”   -   黎晔生日那天,左沐照常去了球馆练球,只是随身带了一个小礼盒,里面装着给黎晔的生日礼物。   这份礼物他仔细挑过,用一个织锦的小盒子裹着,在球包里装了一整天,等着晚上交给黎晔。   二十号这天正好是周六,黎晔请了一群要好的朋友,先在一间五星级酒店吃自助,再去会所唱歌。   生日蛋糕这个环节他特意留待到会所进行。估算着时间,一群人从酒店转战会所该是晚上九点以后了,从球馆过来绰绰有余,左沐怎么也应该赶得上。   自助餐还没散席,黎晔收到左沐的消息,说自己准备从球馆出发了。   黎晔回复:【我订的包厢在五楼,到了给我电话,我下来接你。】   谁知这一条信息发出去,左沐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复。   过了大约半小时,黎晔和任俊元一行人已经坐上去往会所的车,途中他再给左沐打电话,一连打了几次,对方终于接了。   “晔哥......”手机那边的背景颇为嘈杂,左沐似乎在边走边说话,“健身馆有个客人受伤了,袁叔走不开,我帮他把人送到医院,可能要耽误点时间。”   “伤得倒是不重。”左沐叹了口气,“现在要等家属过来了我才能走,你别等我了,我忙完就来。”   黎晔听说他人没事,只是帮忙送伤者去医院,适才松了口气,劝他不要着急,有事就打给自己。   任俊元带着新交的女朋友,和黎晔一同坐在轿车后排。   黎晔挂断电话,任俊元冲他露出一个“你不对劲”的笑容,八卦道,“谁啊?你还让他再打给你?”   黎晔懒得解释,随便应付了几句,把话题扯开了。   左沐一直没有出现,黎晔这一整晚对朋友展露的笑容都有点敷衍。   到了会所以后众人开始唱歌喊麦,酒也喝过了一轮,许愿切蛋糕的环节却一直压着没有进行。   任俊元觉出一点蹊跷,把黎晔拉到一旁,问他,“我看你今晚怎么心不在焉的,一直看手机,还有谁没来吗?”   已经过了十点,左沐仍然没有出现,而且手机也打不通了。   黎晔不免有点担心,甚至有种冲动扔着这一包厢的朋友都不管了,现在就赶去医院找人。   任俊元这边还在刨根问底,黎晔掏出手机,又看了一次时间,包厢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道颀长身影走了进来。   黎晔抬眸看过去,左沐的视线也正好越过众人,落在他身上。   悬着一晚的心,这一刻堪堪落定。   黎晔暗自松了口气,要往门口走,却被一脸错愕的任俊元拽住了胳膊。   “左沐怎么来了?”任俊元边说边看黎晔,大脑飞快运转,嘴张得更大,“不会你叫他来的吧?”   说话间,左沐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坐在一旁唱歌的众人,不知是不是注意到左沐进入包厢,声音逐渐小了些。   左沐神色自若,看着黎晔,“晔哥。”   黎晔上前一步,揽了一下他的肩,“刚才没打通你电话,我还打算去医院看看。”   “我手机没电了,没法和你联系,直接打车过来的。”左沐一边解释,一边掏出手机摁了摁,屏幕是黑的。   那个一直放在吧台冰柜里的生日蛋糕,直到左沐来了以后,终于被插上蜡烛,抬到了众人面前。   一群人围着黎晔,拍手唱了生日歌,黎晔闭眼许愿,又在欢呼声中吹熄蜡烛。   左沐就站在他对面,处于人群靠后的位置,但黎晔的视线一直流连在他身上。   蛋糕被分切为小块,由包厢里的服务生递给在场众人。   唯独左沐拿到的那一块,是黎晔亲手送去的。   既然已经来了,面对一些人探寻又疑惑的目光,左沐显得挺坦然。   从黎晔手里接过那块带有完整草莓的蛋糕,他笑了笑,低声说,“生日快乐。”   黎晔等了一整晚,直到此刻方才觉得自己的十九岁生日算是完满了。   蛋糕吃完众人还未尽兴,开始玩一些酒桌游戏,依次喊数字,真心话大冒险一类的,输了就要喝一杯。   黎晔作为寿星,逃不过被一帮朋友特殊关照,这一晚他好像自带游戏bug体质,赢得少输得多,借故跟他喝酒的人就没断过,他也不扫兴,一杯一杯都饮了下去。   左沐坐在他身旁,起先只是冷眼看着,后来见黎晔实在喝得多了,暗中捏了捏他的手,黎晔的掌心贴着一层薄薄的冷汗,不知是不是被装酒的瓶子传到皮肤上的凉意。   这时候任俊元撇下小女友过来找黎晔,他也已经半醉了,嗓门有点大,直接坐在茶几上,冲黎晔说,“黎晔,咱们好兄弟也喝一杯,我、我听说你拿到好几个美国大学的offer了,恭喜!明年这个时候,你在美国我在英国,见面就不容易了……”   边说边用自己的酒瓶主动去碰黎晔手里的瓶子。   左沐默不作声听着,不自觉皱了皱眉,任俊元坚持要让黎晔干了,左沐抬手拦了一下,低声对黎晔说,“我帮你喝。”   黎晔在一片晃动的人影中,偏头看着左沐,眯了眯眼,似乎要将他看清楚,继而摇头,“不用,我知道自己的量。”   转头他就和任俊元干了瓶里剩下的半瓶酒,等任俊元起身回座,他稍微靠近左沐一些,两个人肩抵着肩,黎晔说,“别听任俊元瞎说,还没确定的事。”   他说的或是留学的事,或许不是,左沐只是听着,没有做声。   有些事如果是注定的,左沐心里的想法还算平静,那他们活在当下就好。   这一晚左沐吃了蛋糕和一些水果,后来众人玩得太晚了,有人开始点夜宵,黎晔也想给他叫一份虾仁炒饭送进包厢,被他给制止了。   从始至终,左沐滴酒未沾,清清爽爽地看着别人推杯换盏,这在他过去的经历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黎晔就算陪朋友喝酒聊天,也没有忽略他,总在一些细微处照顾着他的感受,又不至于做得太明显。   一场聚会玩到凌晨一点才散,黎晔请来的朋友都是他这个圈子里的,会所门前停了一排豪车,有些是父母有些是家里的司机,来接这些狂欢后的年轻人回家。   黎晔留到最后,会所经理递上来的流水单子他看也没看,直接扔了一张黑卡在托盘里。   经理结完账带上门走了,包厢里彻底安静下来。   左沐坐在窗台上抽烟,黎晔走过去,两手撑住窗台,头低下来,声音有些慢,“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左沐摘下唇间的香烟,任由黎晔将头靠在自己肩上。   “不无聊,聚会不都这样么。”   顿了顿,他从兜里摸出一个精美的盒子,“给你的。”   盒子被他贴身揣了一整晚,黎晔接过来时还带着温度。   黎晔直起身,打开盒子,视线停落在礼物上。   那是一枚色泽温润通体无暇的玉牌,系在一条黑绳上,牌面雕刻了一只刀功精细的貔貅。   “我一个朋友,家在云南做玉石生意的,我请他挑了一个尖货。”   左沐说起礼物的来历。   黎晔抬头,看着左沐,眼色沉沉,唇间笑意温缓,“为什么送我玉牌?”   左沐抿了抿唇,神情有点别扭,低着声说,“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觉得这个比较配你……”   这话实在不像他会说的。但又无疑是真心。   黎晔愣了下,而后笑起来,“沐沐,我很喜欢这件礼物。”   他一手攥着盒子,一手摁住左沐的一侧肩膀,俯身在他脸颊轻轻留了个吻。    第29章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相伴之中呼吸却似渐渐交融。   黎晔一手端着盒子,先是在昏暗室光下细看那只通体碧玉的貔貅,又慢慢抬眸看向左沐,手里的盒子也往前递了递。   “帮我戴上?”他唇角含笑,眼里有抹微光。   左沐平日里什么暧昧场面没有见过,不知怎么的此刻却有点招架不住这个笑容。   黎晔不待他答应,主动低下头去,露出一截后颈。   低头的这个动作他做得自然,全无平常倨傲高冷的样子。左沐迟疑少许,手却不自觉地伸向盒子,拿起那块吊坠。   “上学戴着不方便吧?”挑选这件礼物时,左沐压根没想过黎晔愿意随身佩戴。   “先戴上。”黎晔说,“有体育课就摘了。”   见他坚持,左沐不好再说什么,他将玉牌从黎晔额前绕过,又在颈后系好。   黑色绳结正好坠在黎晔颈后突起的骨节处,左沐一时兴起摸了摸那块骨头,说,“好了。”   黎晔抬起头来,两个人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相视一笑。   黎晔说,“想吻你。”   停顿了下,又说,“算了。”   为什么算了,黎晔没有解释,左沐也没问。   也许因为左沐知道,这个吻迟早会发生的。   后来他们进了电梯。轿厢里没有别的客人,黎晔将他压在了镜面的墙上。   左沐明明没有喝酒,被黎晔强势吻住时却骤然生出一种失重般的眩晕感。   年轻的身体对于外部的刺激总厷炷豪 恬生亿種是格外敏感些。黎晔索取深吻,左沐没有拒绝,他的后背紧抵在墙上,前胸贴着一副热燥的身体,自己也跟着热了起来。   黎晔把他的手掌压得很紧,指节根根贴合。左沐知道他今晚喝得不少,却还是为他醉后的气力感到一丝吃惊。   他很少从同龄的男生身上感受到这样强烈的压迫。   电梯从五层落到一层,长不过十秒。   电梯门即将打开的一瞬,左沐别开脸结束了吻,一手护着黎晔的头,将他往自己肩上靠了靠,装作是照顾醉酒同伴的样子。   他的反应迅速而自然,门外的客人没从他们身上瞧出什么异样,目光只在他们脸上稀疏一扫,继而嘻嘻哈哈结伴走了进来。   左沐则抓住黎晔的一只手,将他拉出了电梯。   待到走出去几步,周围没人了,左沐才半笑不笑地说,“玩得忒大了,晔哥。”   如果刚才没有制止对方,现在自己肩上的衣服搞不好已经被扯下来了。   黎晔跟着他走到店外,夜风迎面吹来,渐渐地像是把他喝下的酒吹醒了些。   黎晔也笑起来,“今晚去你那儿。”边说边转头看向左沐,“行吗?”   这要求有点得寸进尺。黎晔也做好了被拒的准备。   左沐不笑了,看进黎晔眼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就在黎晔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时,听见左沐说,“好啊,去打个车。”   语气有点吊儿郎当,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较真。   ——他以为自己想对他做什么?黎晔心头一个闪念。   左沐已经走到街边拦车。   到了凌晨这个点,空开的出租车满大街都是。左沐很快拦停一辆,上车前他问黎晔,“你行么?会不会吐在车上。”   黎晔揽了他一把,另只手打开车门,像是咬他耳朵一般,凑近了低语一句,“到家你就知道我行不行。”   下一秒将左沐推入后排,自己也跟了进去。   黎晔的醉酒处在一种自知与不自知之间,上车后他抓着左沐的一只手,力气用得很大,像是不能自控的样子。但与左沐说话的声调又很温和,偶尔还凑到左沐耳边说几个字。   热气拂耳,说的其实都是寻常话,左沐却在昏暗的后排座位上暗自蹙眉。   他感觉自己的气息被对方整个压制住了。   他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又很意外自己竟然对这种压迫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反应。   当黎晔再次靠近与他说话时,他用手推开了黎晔的脸,力气有些大。黎晔只是笑了下,没再贴上来,转而靠向另一边的车窗。   车身偶有颠簸,街道两旁路灯的光照从黎晔脸上滑过,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向下流走,勾勒出薄唇与下颌的弧度。那是相当英挺端正的一张脸。   左沐不时地听到黎晔的头磕在车窗上的声响,又垂眸去看两人交握的手。黎晔一直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握得很紧。   下车以后两人经过巷子口的一排商铺,左沐让黎晔等等自己,他走到一间糖水铺门口买了两份甜汤。   黎晔今晚多数是喝酒没吃什么东西,左沐想让他解解酒再睡。   付了钱提着袋子走出店铺,黎晔就坐在街边的矮凳上等着。   左沐说,“走吧。”   黎晔高大的身影慢慢起来,因为逆光的缘故,左沐感觉自己似乎被对方笼住了。随后的一段路没人说话,直到进了家门,黎晔很自然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左沐忽然感到一丝少有的紧张。   ——他既然同意让黎晔留宿,是不是就意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把糖水塞给黎晔,又迅速抽手,说,“我去冲个澡。”   就在他回身的瞬间,黎晔用另只手将他稳住,慢声说,“一起洗澡是不是更节约水?”   左沐这下可以确认黎晔已经醉了,这种话换在平时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左沐试图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黎晔的掌心很热,有种近乎刺人的热度。左沐站在他跟前,屏着呼吸,垂眸看他。   “沐沐。”黎晔坐在半旧的沙发里,仰起头,“你以为我跟你回来是要做什么?”   左沐不吭声,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黎晔耐心等了半分钟,最后失笑道,“别瞎想,我就在你家睡个觉,睡沙发就行。”说完拍拍自己身下的垫子。   “今晚喝得有点多。”黎晔又说,神色愈显坦然,“不想回家一个人待着。我就睡这儿了。”   左沐微怔,有些含糊地应了句,“我的床可以睡两个人。”   尽管成了恋人,他还是不习惯在这种事情上总让黎晔给拿捏着。   由对方提议一起过夜,他以为会发生什么,等他把心理建设做好了,黎晔又表示只睡沙发。   左沐不知道自己在预期什么。这感觉很奇怪,也很陌生。甚至让他生出一丝微妙的烦躁。   “你在暗示我吗...?”黎晔唇角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对视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爱意无处掩藏。   左沐站在沙发跟前,抿了抿唇。   “别把我想得那么急不可耐。”再开口,黎晔的语气温缓了许多。   左沐的视线在那块貔貅吊坠上轻轻一扫,他再次试着抽回手,这一回黎晔松开了。   “我无所谓的,黎晔。”左沐慢条斯理地说,“你想在这儿睡觉也行,做点别的也行。今天你生日。”   说完,浅笑了下,一转身,走向浴室。   一室一厅的房间格局本就不大,从客厅到浴室不过几步,就在左沐准备关门的一下,黎晔忽然起身,快步上前将浴室门挡住。   两个人近身贴着,左沐没有退开,黎晔叫他“沐沐”,停顿了下,又说,“你好像总习惯把我和你身边的那些人视为同类。我要怎么跟你证明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对你的感觉,想对你做的事,也和他们不一样。”   左沐似乎没料到黎晔说得如此直白,先愣了下,脸色冷淡了些,应道,“你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谁过生日包下一层楼。”   左沐避重就轻,有意把话题引去别的方向。   黎晔轻叹口气,抬手往他后脑呼噜了一把,没再说别的,退出浴室,把门关上了。   十分钟后,左沐擦着湿发从浴室出来,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   餐桌上的糖水吃掉了一碗,黎晔阖衣躺在沙发里,两条长腿垂到地上,看样子是睡沉了。   左沐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跟前停伫片刻,而后去找了一床毯子给他搭上。   前半夜他们两人各在一个房间睡着,凌晨天快亮时,左沐突然被一声闷响惊醒。起先他不确定客厅里发生了什么,眯眼听了听,估摸着是黎晔摔到了地上。   左沐想起那张不到1.5米长的旧沙发,叹了口气,出声道,“晔哥...沙发太小了,你来我这里睡吧......”   不一会儿,一道高大的身影提着一床毯子出现在床边。   左沐也还迷糊着,往床里让了让,黎晔便跟着躺下了。   都是十八九岁睡眠最好的时候,一挨着枕头困意就漫上来。左沐一开始贴着墙壁,尽量给黎晔腾出地方,就在他快要睡着时,感觉自己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旋即被拖进一处温暖的怀抱中。   左沐也想挣脱,可是鼻息间嗅到黎晔身上那抹若有若无的淡香,意识渐渐软化,最后任由黎晔抱着,踏踏实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实睡到了天亮。   先醒来的人是黎晔,与以往睁开眼后快速清醒的感觉不同,宿醉后的酒精作用让黎晔恍惚了片刻,后背缺乏支撑的旧床垫让他逐渐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睡在身旁的恋人。   左沐的头发已经睡得乱七八糟,五官仍是那么立体漂亮,鼻尖和嘴唇散发着淡淡的光泽。黎晔凝神看了片刻,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加快了。他慢而深的呼吸,逐渐动了亲吻的念头。   他试着轻轻靠近过去,快要嘴唇相贴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宁静。   左沐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又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敲门声中断片刻,继而敲得更响了。   黎晔没法再睡。坐起来检查自己身上衣裤俱全,于是起身去应门。   他也没问屋外是谁,直接就把门打开了。天光充足的楼道里站着一个年轻男生,黑黢黢的一双眼眸,眼尾深而窄,穿着一件咖色夹克,理寸头,手里提了两袋早餐。   男生面对黎晔,诧异过后眉头紧皱,语气很冲地问,“你谁啊,左沐呢?”    第30章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毫无动静,黎晔猜测左沐又睡着了。   他不露声色地打量对方,平声道,“他在睡觉。”   年轻男子滞了滞,视线先定在黎晔脸上,而后往下移,盯住了那枚貔貅玉坠。   差不多有七八秒的时间,无人说话。   黎晔肩宽腿长,立在门口,他不让出空间对方也进不了屋,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直到趿着拖鞋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左沐晃晃悠悠步出卧室,眯眼一扫门外站着的人,一边将手随意地搭上黎晔的肩膀,说,“昊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丛昊在看到左沐靠向黎晔的一瞬,脸色顿时难看了,语气生硬,“今早刚回的,你昨晚怎么不接电话?”   停顿了下,抬起下颌冲着黎晔,“这人是谁?”   左沐先指着丛昊,向黎晔介绍,“丛昊,我哥们儿,以前也住在这个小区。”又向丛昊介绍道,“黎晔,我们一个学校的。”   黎晔没指望左沐把自己作为男友介绍,但是眼前这个叫做丛昊的男生,让他生出一种不好的直觉。   丛昊的眼里有种攻击性,直冲着自己来的。   黎晔转头看着左沐,淡声问,“你们认识很多年?”   左沐揽着他的肩,把他往后带了带,说,“打小就认识。”又冲丛昊笑说,“是吧,昊子。”   随着左沐的动作,黎晔退了一步,门口空出半边,但是丛昊没往里走。   除了还在状况之外的左沐,黎晔和丛昊都把对方看明白了。   尤其是戴在黎晔脖子上的那块玉坠,丛昊怎么瞧着怎么扎眼。上个星期他听朋友提过一句,左沐四处托人挑选一块玉石尖货,那时候他还纳闷,左沐怎么会对这种过时的东西感兴趣,此时看见黎晔脖子上的吊坠,丛昊一下子把整件事情联系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憋屈感油然而生。   ——凭什么?他心道。   就凭眼前这个白净内敛的高中生,会是左沐喜欢的型?   “进来吗?”左沐扬扬头,招呼丛昊。   丛昊站在门外不动,只把手里的早餐往里一递。   “不了。”他声音大了些,似乎有意说给黎晔听,“我马上去帮我爸看店,东临路的4S店最近在搞活动,人手不够。”   前些年丛昊他爸拿到了一个国内新能源车的区域代理,由于政策扶持和新能源车的需求激增,丛昊家里的生意也日益壮大。他说这话也是有意想让黎晔听到,显出自己家底殷实。   左沐不和他见外,上前接过早餐,一句“谢了昊子”刚到嘴边,丛昊突然抓住左沐的手腕,作势要带到自己跟前。   左沐毫无防备,早餐袋一下散开,他的手被豆浆的热气一冲,说了声“烫”,立即将手抽回。   丛昊没再有举动,深深看了左沐一眼,“等我下班了联系你,哥几个聚聚。”   这话丛昊经常说,这一次左沐的回应却不像从前爽快。   他的视线余光扫过站在身旁的黎晔,继而扬起一抹懒洋洋的笑,婉拒丛昊,“我最近恢复训练了,晚上在大学城那边练体能,不一定有空。”   丛昊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他比左沐大两岁,一同在家属院里长大,左沐打小就不驯服,偏偏他就喜欢他的桀骜张扬,也一直暗地里关照着他。直到几年前他们全家搬离了这里,与左沐见面的次数才逐渐减少。   前阵子他去外地做岗位实习,走之前特意叮嘱一帮朋友要照应左沐,没想到自己离开不过半年,左沐身边就有人了。那些成天和左沐厮混的朋友,却没人向他提起黎晔这个人的存在。   都是一群废物。   丛昊阴沉着脸走出单元楼,又想起黎晔脖子上那块通体碧透的玉坠,于是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他得打听打听黎晔这个人。   -   丛昊买来的那份早餐黎晔一点没动,也没向左沐追问有关丛昊的事。   一是黎晔也有自己的傲气,不屑于为此乱了方寸。再者他逐渐摸着了左沐的脾性,如果追究下去惹恼了左沐,只会影响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关系。   见到丛昊的当晚,黎晔在口语课结束后给左沐打了个电话。球馆的背景音通过手机信号传来,此时已是深夜,左沐仍在球馆训练,这让黎晔心里踏实了些。   左沐躲到消防通道里讲电话,黎晔提出视频,左沐有点别扭,最后还是同意了。   一片昏暗的背光之中,左沐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矿泉水瓶。黎晔在语音通话时一直主动聊天,一换成视频,他突然不吭声了。   左沐以为信号不好,问他,“能看见吗?”   片刻沉默,黎晔叫他,“沐沐。”停顿,又开口,“就想看着你,不想说话。”   屏幕里的画质不流畅,左沐的每个表情都仿佛被一帧一帧地截屏。   他先是不明显的笑了下,又掩饰性地拿起瓶子喝水,手指指节在镜头下显得白晰修长,吞咽时还能看见喉结微微滚动,每个动作都透出一种撩人不自知的性感。   尽管隔着手机,左沐还是被黎晔看得有点不自在。最后他拿开瓶子,用那张漂亮的脸对着摄像头,妥协道,“你看吧。”   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分钟的无言注视,直到左沐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黎晔终于说,“明天中午能出来吗?”   “做什么?”   “我去校本部东门等你,我们一起吃午饭。”黎晔提议。   左沐没有犹豫,爽快应下,“好。”   屏幕那头黎晔展露微笑,尽管没再说话,但他充满期待的样子一点都藏不住。   这一刻,两个人都感到胸腔里的心脏似不平稳地乱跳了几拍,像是喝下了某种即时起效的兴奋剂,把恋爱的感觉推进到身体每一处。   互道晚安以后,左沐又回到球馆加练了一个小时。袁志也没关店,留下来给他指导出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他们两人算是默认了师徒关系,一开始袁志也怀疑过左沐的决心,前些年左沐做的那些不靠谱的事多了去了,但是眼见他每天按时到场训练,最晚一个关门离开,袁志曾经熄灭的热情逐渐回来了。只要家里媳妇不催,袁志也会留下来陪他练球到深夜。   临近球馆打烊,一个值夜班的服务员走到左沐身边,“有人找你。”   左沐正在一杆清台,等把最后一个球击落球袋,他直起身,疑惑地往门口方向瞥了一眼。   袁志把记分牌拨到103分,隔着球桌冲左沐笑道,“又是单杆过百。行了,今晚就这样吧。”   左沐还想留下来收拾球台,袁志挥挥手让他赶紧走,“有服务员收拾,快回去休息。”   在袁志的催促声中,左沐拿起球袋,经过服务员时他问了一句,“那个人说自己叫什么?”   服务员耸耸肩,“没敢问,看样子有点凶。”   左沐一听描述,大概猜到了,背着球袋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丛昊站在外面。   深夜零点的街头行人寥寥,丛昊还穿着早上那件皮夹克,两手插兜站着,身后是一辆造型拉风的跑车。   左沐被这么装逼的一幕搞得很无语,走到丛昊跟前,“你不是跟丁洋他们吃火锅唱K吗?这么快就完了?”   丛昊拍拍车身,有点自得道,“刚提的新车,开出来遛遛,送你回家吧?”   见左沐没有立刻点头,他又说,“为了来接你,今晚我滴酒没沾。”   毕竟是从小认识的朋友,丛昊一说自己整晚没喝酒,左沐不好再拒绝。他绕过车头上了副驾,丛昊也跟着坐进驾驶座。   德国车的设计严密结实,车门关上,密闭的空间一下隔绝了外界声响。丛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扭头看左沐,“吃火锅时丁洋他们都问你,还跟我各种抱怨,最近怎么找不到你人了。”   左沐不接这茬,他生性如此,私底下无论练得多么刻苦,却不想让人看出来自己太在乎。   “我刚跟俱乐部解约,没心思跟他们玩。”他随口编了个理由。   丛昊还想继续聊,左沐催促他,“赶紧开车,我明天要去学校。”   深夜的交通很顺畅,从球馆开到小区门口不到二十分钟。   跑车停在最后一个路口等红灯,丛昊终于按捺不住了,问左沐,“今早...在你家的那个同学,以前没见过?”   左沐看着车窗外,淡淡说,“最近才认识的。”   “才认识就到你家里过夜?”丛昊直接问了。   左沐偏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更冷了,“怎么,你有意见?”   丛昊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却又忍不住再多看看他。明知道自己心里揣着的这份暗恋被人抢先夺去了,但是没从左沐嘴里听到那个答案,丛昊始终不死心。   “他是你们校本部的?”丛昊刨根问底。   左沐有点不想聊了,碍于多年朋友情面,惜字如金地回道,“国际部。”   “有钱人啊。”丛昊语气有点酸,“你以前不是说最讨厌国际部那帮富二代吗?怎么还交上朋友了?”   交通灯转为绿色。丛昊没等到左沐的回应,排在后面的车辆开始鸣笛催促。   丛昊“操”了一声,一脚油门踩下去。   距离小区只剩前方一个路口,最后这段路丛昊开得有些急躁,左沐冷脸坐在副驾,一直没说话。   他本来不想多提黎晔的事,丛昊一定要刨根问底,左沐忽然觉得就算让朋友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黎晔拿得出手,他也随心所欲惯了,不想为此遮遮掩掩。   跑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丛昊的视线再次转向左沐。左沐面对他阴沉复杂的眼神,脑子里想的却是明天和黎晔一起吃饭的约定。   出乎丛昊意料地,左沐突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坦然承认了,“他不是同学,我们在交往。”    第31章   隔天中午放学前十分钟,左沐收到黎晔发来的信息:【我在东门等你。】   左沐在老师眼皮底下看了消息,把手机揣回兜里。下课音乐响起,他第一时间把笔袋和试卷塞进了书包。   校本部的午休时间不许外食,由于左沐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入校,下午是他的训练时间。别的同学都带着饭卡奔向食堂,唯独他推着自行车大摇大摆出了校门。   黎晔身穿一件浅色帽衫,下身是国际部的蓝色校裤,站在距离大门几米远的地方等着。   左沐推着车走到他跟前,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附近正式约会,两个人表面装得挺淡定,心跳却暗暗有点快。   “吃什么?”左沐问。   “你定吧。”黎晔看了一眼四周林立的商铺,视线又落回左沐身上。   左沐也没想好,单手推车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黎晔不紧不慢随着他身边。   距离校门最近的餐厅多以平价快餐为主,左沐经常轮流在这几家买盒饭,今天是他们第一次约饭,他想挑个环境好些的餐厅。   两人并排走了半条街,左沐看到街对面有一间新开的椰子鸡煲饭,问黎晔,“去吃椰子鸡?”   黎晔应了声“好”,语气却收得很快,不知是被什么打断了。   左沐循着他的视线转头去看,国际部的一帮人正迎面走过来。为首的是盛欧和任俊元,后面还跟着几个同年级学生,都是熟面孔。   像是偶遇,又不像。   左沐一捏刹车,脚步顿住,黎晔也跟着停下。   两边的人见到对方都面露诧异,任俊元反应最快,冲着黎晔和左沐挥手,扬声道,“哎,这么巧?”   一点不巧。黎晔皱了皱眉。   上午课间休息时任俊元特意问过他,生日派对上一直不切蛋糕是不是为了等左沐。   当时黎晔把话题岔开了,最后一节课他选了个靠门的座位,下课以后没等任俊元,最先离开的教室。任俊元是个好奇宝宝,这是跟出来一探究竟的。   一见到国际部的学生,左沐的眼色冷了些,任俊元兴致勃勃地提议一起吃饭,他没吭声。这些都是黎晔的朋友,他不表态已经是给足了黎晔面子。   左沐以视线余光留意着黎晔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黎晔拒绝得很干脆,“不了,你们自己找地方吃。”   黎晔的语气里有种不明显的警告意味,机敏如任俊元,自然听出来了。他耸耸肩,没再继续邀约,与黎晔错身而过时伸手拍了拍好友肩膀,以刚好能让左沐听到的音量说,“刚才留学顾问来班里找你,可能是想找你聊择校的事。”   说完不等黎晔回应,就和盛欧一群人说说笑笑走远了。   黎晔暗自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如果不把任俊元这个好奇宝宝稳住,他迟早还会再给自己添乱。   他有些担心地看向左沐,左沐神色如常,就像没听见任俊元的那番话,抬眼看向街对面的饭店,“走吧,吃鸡。”   -   尽管嘴上什么都没说,左沐也未必愿意承认,任俊元有意无意地提到留学时,昨晚丛昊说过的那些话突然开始攻击他。   “你才认识他几个月,就敢把他往家里带?他是不是从你这儿找刺激呢?”   “国际部招的都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别被人玩儿了还以为自己在谈恋爱。”   丛昊一听到左沐承认与黎晔交往,整个人气急败坏,扔下两句狠话就开车走了。   今天和黎晔第一次约饭,又遇上任俊元带人搅局。那句有关留学的暗示自然也是说给左沐听的。   不管是自己的朋友,还是黎晔的朋友,就没一个乐见他们来往的。   这恋爱谈的,就差众叛亲离了,左沐暗自感慨。   进了餐厅以后他们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只是每一次与黎晔对视,左沐就会听到一个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在发问:明年的这个时候,黎晔会在哪里?   这问题时不时地冒出来,搅得人胃口全无。   左沐尽量不让黎晔觉察出自己的情绪。饭桌上他只字不提毕业以后的事,黎晔也没有主动提及。   再后来吃饭吃得有点热了,黎晔脱掉了帽衫,只穿着贴身的白T,左沐看见他脖子上戴着自己送的玉坠。   不知是因为日光太过明亮,还是玉坠被黎晔体温包裹得久了,左沐觉得坠子的色泽比起那天深夜里看来更为澄澈,白玉的部分与黎晔的肤色几乎融为一体。   视线在玉坠上短暂停留,左沐低头喝了一口汤,一面自我安慰,十八岁谈恋爱的人多了去了,喜欢了就在一起,谁还会想到半年一年后,眼前的这个人身在何地。   结账时左沐掏手机掏得飞快。   黎晔没和他抢单,由着他把餐费结了。   他们在餐厅门口分别,学校的午休时间已经结束,黎晔却不着急返回。   “晚上我去球馆接你?”黎晔问。   左沐摇头,“别,说不准什么时候练完。”   黎晔作息规律,球馆离他居住的小区太远,来回一趟少说一个小时,完全没必要折腾。   黎晔看着左沐,欲言又止。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他甚至不能抱他一下。   左沐跨上单车,扭头冲黎晔笑了笑,说,“晚上打电话。”   也许只有黎晔能听出来,左沐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专属恋人的温柔。   黎晔点头,“好,骑车慢点。”   左沐拉上校服外套,在黎晔的注视下先是慢速骑进自行车道,而后逐渐加快,消失在繁忙车流里。   黎晔进教室时迟到了几分钟,老师已经在讲课了,他很自觉地坐在最后一排。   任俊元听到动静,从前排回头看他,眼神里有点玩味地探究。   下午    第一节课后,黎晔把任俊元叫到教室外面,“聊聊?”   任俊元故作惊讶,“聊什么?”   黎晔不和他演来演去,“你没什么想问的?”边说边朝着走廊尽头的学生休息室走去。   任俊元笑嘻嘻地跟上他,一手搭在黎晔肩上,“你不是不想说么?”   黎晔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他找了个位于角落的沙发坐下,任俊元跟着坐在了他对面。   黎晔掏出手机放在茶几上,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还有八分钟上课。”   言下之意,任俊元想问什么赶紧问。   任俊元先装出一副“我对八卦毫不在意“的样子,嘴硬反驳,“我没什么想问的......”只停顿了两秒,在黎晔的注视下又立刻改口,“好吧,你和左沐怎么回事?”   黎晔说,“就是你看到的。”   任俊元一副你当我傻呢的表情,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如果那天是我晚到了,你会等我来了再切蛋糕?”   黎晔如实道,“不会。”   任俊元因为他的直接,捂着胸口做出受伤状,“那为什么左沐可以?”   不等黎晔开口,任俊元又继续声讨他,“你别找借口,昨晚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来之前你不停地看手机,他来了以后你一次都没看过。”   “咱们俩是不是从初中开始,每天午饭都在一起吃的,今天中午你居然扔下我去和左沐吃饭?”   “太不像你了,黎晔,你的高冷人设呢?我就没见过你主动去认识谁。你和左沐这才多久?就让他送你回家,等他来切蛋糕,和他在外面约饭,怎么搞得像谈恋爱一样......”   任俊元越说越来劲,声音忽然收住的一下,室内仿佛还留有他的回音。   他先是眯了眯眼,回味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然后疑惑地看向黎晔。   黎晔仍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和平常的高冷样没什么区别。   可是任俊元认识他够久了,这一刻他从黎晔的脸上竟然识读出一种默认的意思。   任俊元瞳孔震动,倒抽气,又猛地站起来,手指着黎晔。   黎晔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其实任俊元很聪明,黎晔能和他做这么多年的朋友,不可能只是为了找个饭搭子。   任俊元满脸错愕。过载的信息量让他一时间无法消化。   黎晔仰头,以稍慢的语速说,“别找他麻烦。”接着也站起身,音量低了些,“是我追的他。”   停顿了下,选择忽略掉任俊元过度震惊的神情,黎晔又重复一遍,“别找他麻烦。”   这段恋爱关系还不稳定,对于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左沐一直很敏感。黎晔不想因为任俊元的口无遮拦,再让左沐退缩回去。   说完他拍拍好友的肩,先行离开了休息室。   上课音乐响起,黎晔仍然坐在门边的位置。   任俊元踩着最后一个音进入教室,经过黎晔桌边时完全没有交流。   等到任俊元回到自己的座位,黎晔看着他姿势僵硬地靠着椅背凝固了一会,而后掏出手机藏在课桌下面。   几秒钟后,黎晔收到一条信息。   任俊元发来的,就四个字:【你丫疯了。】    第32章   这天放学以后,黎晔没和任俊元一同离开学校。   任俊元的反应在黎晔意料之中——自己最好的朋友突然承认喜欢同性,这事搁谁身上也需要时间消化。   黎晔唯一担心的是任俊元这种直率又护短的性格,会不会因为理解不了自己的选择转而迁怒左沐。   当晚他和左沐通了十分钟电话,期间犹豫数次也没能把自己的担心说给左沐听。   恋爱真的会改变一个人。放在以前黎晔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患得患失,但他现在有了在乎的人。如果告诉左沐,自己把这段关系和朋友坦诚了,会不会让左沐觉得尴尬,另外还要不要提醒左沐,暂时别搭理任俊元……   一通电话讲完,黎晔始终没把下午发生的事说出口。   上床以后他辗转反侧,临近十二点还没睡着,摸到手机想给左沐再打个电话。   脑子里还在思考要说的话,手指已经划过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电话就这么拨了出去。   背景音响了颇久,一直没人接听。黎晔以为左沐今晚睡得早,正要挂断,那头突然接起来了。   “喂。”左沐说话的声音有些干涩,背景声听着幽远空旷,不像是在室内。   黎晔从床上坐起来,温声问,“还在球馆?”   手机那头似乎犹豫了下,继而传来另一个男声,“谁啊,这么晚打给你?”   黎晔皱了皱眉,这声音耳熟,在哪儿听过?   他反应很快,立刻想到那天早上给左沐送饭的那个皮夹克男生,丛昊。   “......训练完了。”左沐马上出声回应,似乎想要掩盖丛昊的声音,“我在朋友车里。”   黎晔平了平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朋友送你回家?是我见过的那个朋友吗?”   “嗯。”左沐说,“顺路载的我。”   今天中午他没有同意黎晔来接自己,现在却坐在丛昊的车里。这事说不过去,但眼下也解释不清楚。   一旁的丛昊听出是黎晔来电,更来劲了,问左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左沐以口型回应他,“闭嘴”,转而对黎晔说,“要不我回家打给你,还有几分钟就到家了。”   手机那头黎晔沉默了片刻,说,“没事,不打了,我不是查你岗。”   左沐拿着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个误会阴差阳错地产生了,他也觉得别扭,可是当着丛昊的面,他没法像私底下那样和黎晔说话。   最后大概是黎晔猜到了他的不自在,主动道了晚安,结束通话。   左沐并未收起手机,而是点进微信,犹豫了下,给黎晔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他做的这一切,一旁的丛昊都以视线余光看到了。   说不震惊是假的。丛昊认识的左沐一直我行我素,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面子。有时候丛昊给他发信息,如非要紧的事,一连几天也未必有回应,回不回拨电话也全看左沐心情,总之大多数时候别人的感受对左沐而言无关紧要。   可是刚才那通电话丛昊听得分明,尽管左沐话不多,但他对黎晔的态度并不是无所谓的。   丛昊暗自握紧了方向盘,眼色也暗了些。   跑车又一次开到小区门口,左沐示意停车,丛昊突然有点执拗,“送你进去。”   说完一脚油门加速,开进了没有门岗的小区内院。车刚一停下,不等丛昊叫住左沐,副驾的门立刻就开了,左沐拎起球包就走。   丛昊跟着跳下驾驶座,几步追上已经走进单元楼内的左沐。   左沐加快步伐,就在抬脚跨上楼梯时,丛昊从后面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大力拽回。   一楼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两个人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见激烈动作的摩擦声。   左沐担心撞坏球杆,没跟丛昊来硬的。   丛昊一时气急,将他摁在墙上,咬牙问,“你刚才讲电话那样...你他妈不是当真的吧?”   左沐眸光冷戾,“真的假的轮得到你过问。”   丛昊愈发气急败坏,“你喜欢那种小白脸!?他在上面你在上面?”   丛昊口不择言,左沐也被激怒了,吵架都懒得吵,直接伸手去扼丛昊的颈部。   他出手极快,手劲很大,丛昊防备不急,被他扼制得退了几步,直到撞到一辆放在楼道里的电动车,左沐这才松手。   紧张的空气猝然安静。黑暗中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对方眼眸中闪烁的幽光。   丛昊深呼吸,他知道自己讲错了话,也尝试控制怒气,但语气仍有点重,“说真的左沐,我不知道你喜欢...男的。”   又一次深呼吸,丛昊忍住了后半句话。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有可能?   左沐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恶心就离远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丛昊立刻反驳。“我怎么会觉得你恶心......”他越说越心虚,一句我也喜欢你几乎要脱口而出。   左沐被他奇怪的态度搞得很无语,“......你到底要说什么?”   丛昊试图找补,同时掩饰自己对左沐的想法。现在还不是让左沐知道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凭什么是他?他和你根本不是一类人。”   左沐蹙眉想了一下,然后短促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和谁在一起就凭他高兴。   左沐背起球包,转头上楼,这一次丛昊没再跟上。等到左沐走了半层楼,听见丛昊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不管再晚我都可以来接你,他只能待家里给你打电话......别忘了你抽的第一根烟,是我给你的,和那种好学生在一起,你不觉得无聊吗?”    第33章   左沐没听丛昊说完,抬脚便上了楼。可到底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丛昊的一再质疑也并非全无影响。   左沐睡到后半夜便梦魇不断,好像一直被某种情绪压着,心脏一阵阵收紧。   自从恢复训练以来,他已经有阵子不曾陷入这种状态了。   把他叫醒的是黎晔的来电铃声。   左沐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早上八点一刻。   他划开接听键,没有立刻出声。   “没去学校?”黎晔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清爽,显然又是自律早起的一天。   “......嗯。”左沐在床上翻了个身,“睡过头了。”   手机那头的黎晔没再说话,左沐闭眼拿着手机,也一起沉默着。   睡是睡不回去了,昨晚的一些片段慢慢浮想起来,左沐从床上坐起,问黎晔,“怎么这个时候打给我?你不上课吗?”   “国际部从明天开始放寒假。”黎晔停顿了下,似乎在犹豫,然后说出了他打来电话的目的,“今天下午我们有迎春【vb:kazuyayaya】活动,你要不要过来玩?”   校本部的高三寒假只放春节七天,国际部因为没有升学压力,放假二十天。   按照国际部的日程表,放假前一天举行一场新春游园会,当天可以邀请家人朋友到场。黎晔从来没有告知家人有这个活动,左沐是他在高中三年里唯一邀请的人。   左沐第一反应是拒绝,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他想起昨晚黎晔打来电话时自己正在丛昊车里,黎晔今天没追问前事,算是给足了信任。左沐觉得自己理应为对方做点什么当作弥补。   “你确定要让我来?”他问。   校本部的学生去参加国际部的活动,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黎晔应得很快,“我给你留了票,到时候我去校门口接你。”   “如果来不了呢?”   手机那头沉默少许,黎晔再开口,语气仍旧温和,“我晚上来球馆?我们见个面。”   黎晔没提昨晚的事,但他做不到任由左沐被其他人接走。   左沐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他已经连续训练一个月了,可以休息一个下午。   “来吧。”左沐说。   旋即他听到了黎晔带着笑意的回应。   下午一点游园活动开始,左沐按时到了校门口。   他把校服外套放进背包,只穿着校服裤子,上身是一件墨色卫衣。   黎晔急匆匆从林荫道走出来接他。左沐见黎晔穿了一身衬衣西裤,不免感到意外,挑眉,“这么正式?”   黎晔把一张入场券塞到他手里,领着左沐去往礼堂方向,“我们班有个合唱节目,我给他们钢琴伴奏。”   左沐折起手里的票券,再看看自己跟前的黎晔,笑着摇了摇头。   黎晔注意到他的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左沐两手插兜,走在来往学生的注视中。为了不让人听到,他压低了声音,“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谈这么纯情的恋爱......”   ——坐在学校礼堂里,听着自己男友弹钢琴,这是什么纯爱电影的镜头。   黎晔和他一起并行在校园里,他们两个的外形都太出挑,注意到他们的学生越来越多,左沐甚至能听到有人在问“那是不是校本部的左沐”。   这样的声音黎晔也听到了,他的眼里流露出不明显的笑意,不单没和左沐拉进距离,反而有意走得更近些。左沐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黎晔的想法,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倒是黎晔表现得这么坦然,让他有点意外。   走到礼堂门口,黎晔要先去后台准备表演,问左沐,“你自己行吗,要不要先送你进去?”   左沐觉得他关心过度了,挥挥手说,“等着听你弹琴”,说完先转身迈上礼堂的台阶。   入场券上印有座位号,黎晔应该是特意选过的,座位排数很靠前。左沐望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懒得往里走,进入礼堂以后就在最后一排站着。   不出几分钟,入口处又进来一拨人,都穿着正式场合的衬衣,边走边说笑,全是国际部高三的学生。   左沐看见他们的同时,其中几个人也认出了左沐。   不同于前一次在餐厅门口的偶遇,走在前面的任俊元不如平时热络,他的视线在左沐身上扫过,眼色转冷,没打招呼,转头和身边朋友继续聊天。   左沐对此没什么反应,一言不发地靠着墙。一行人从他身旁走过,走下一段楼梯之后,其中一道身影突然转身,又沿原路折返回来。   左沐冷眼看着任俊元走上层层台阶,一直走到自己跟前。   任俊元站定了,什么寒暄也没有,语气不善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左沐蹙眉,任俊元的态度让他有点看不懂。他们之间说不上多好的关系,点头之交还是有的,此前并未发生什么矛盾。   冲着黎晔的面子,他还是回答,“黎晔给的票。”   任俊元嗤笑一声,倾身靠近了一点,说,“左沐,你最近是不是又缺钱了?和黎晔走得这么近?”   四周人声嘈杂,却不能掩盖任俊元这句话的尖锐刺耳。   左沐盯着对方,两手在裤兜里攥紧了,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荒谬又愤怒的感觉。   他和黎晔不过是谈个恋爱,你情我愿,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各有所图。   视线余光所及,到场的每个学生都穿着考究的正装,过度明亮的射灯照着这间仿欧式风格的礼堂,也划分出人和人之间的界限。左沐本就不属于这里,到场纯粹是为黎晔,这一刻他内心厌恶的情绪突然到达顶点。   他半笑不笑,反问任俊元,“怎么?黎晔没告诉你,他给了我多少钱?”   任俊元本性并不刻薄,刚才的话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他也有些后悔。被左沐这么一激,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左沐见他愣怔,扯出一个坏笑,“听好了,一百万。”   任俊元一脸错愕,当场懵掉。   左沐一把抹掉自己手背上刚才入场时被盖过的图章。不等演出开始,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礼堂。    第34章   等到黎晔结束表演,趁着中场休息回到观众席,左沐早已不见踪影。黎晔从座位前排一直找到最后一排,又尝试拨打左沐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   黎晔拿着手机环顾四周,觉得不对劲却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正在茫然无措时,任俊元走上前来将他拦住。   这两天他们没怎么说话,任俊元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你在找左沐?”他挡在黎晔身前。   黎晔眉棱微蹙,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刚才来过,后来走了。”任俊元知道横竖躲不过,索性直面黎晔,“他和我说…你给了他一百万,是真的?”   好像就在一瞬间,任俊元看到黎晔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由原本的冷静淡定,一贯以来的无动于衷,变为一种意义复杂的慌乱不安。   不待任俊元再说什么,黎晔迅速明白了这个问题背后可能引发的事端,以及左沐为什么消失不见。他一把抓住任俊元的手臂,将他直接拽出礼堂,走到一处无人经过的楼梯转角,他把任俊元摁住。   “我怎么跟你说的?”他音量不大,但气势迫人。   任俊元与他认识十几年,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位好友也是会发火的。   任俊元抿着嘴唇不吭声。黎晔说过别找左沐麻烦,但自己并没有答应他。   黎晔又问,“你在礼堂遇到他了?你和他说什么了?”   任俊元脸色晦暗不明,忍了忍,压下心头不爽的情绪,回答道,“我问他是不是缺钱了?最近没事就来找你。”   黎晔额际的青筋突突地跳,他低骂了一声,“操。”   任俊元瞪大眼睛,好像第一天认识他。   “还有呢,还说了什么?”黎晔的语气急促起来。现在他很想去找左沐解释清楚,但必须先确定任俊元捅了多少娄子。   任俊元张了张嘴,上下打量黎晔,极力克制住骂人的冲动,“你是不是中邪了,黎晔?你听过左沐的那些传闻吗?他什么钱都敢赚。你不会、真给他花了一百万吧?”   普通高中生要拿出一百万无异于天文数字,就算是国际部的这帮富二代三代,大多数人的名下也不可能有百万现金。但是任俊元知道黎晔有这个本事。   他名下有独立的信托基金,是黎家老爷子为他设立的,和黎兆淳没有关系,而且黎晔从高一开始就在尝试各种投资,据说他前年单是虚拟货币的收益率就高达二三十个点。   左沐随口说出一百万,任俊元乍一听觉得不可思议,越想却越觉得这么离谱的事情反倒可能是真的。   黎晔沉默少许,这下任俊元几乎是当他默认了。   “你疯了!”任俊元拔高音量,差点原地暴走。   “我找人去把你的钱拿回来。”任俊元又说。   黎晔叹了口气,不得已先撒谎稳住任俊元,“他说一百万你也信?你不是觉得他人品不行么,你还信他。”   任俊元噎了下,再看黎晔一脸冷峻样,又不像是说谎,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任俊元用一种看待迷途少年的眼神看着黎晔,“国际部那么多女生追你,我们都以为你眼光高,看不上她们,为什么...是左沐?”   黎晔不想解释自己的事,面对任俊元的逾越,他少有的挂了脸,指指好友,“这是最后一次,任俊元,如果今天的事再发生,我把你拎去给左沐道歉。”   任俊元从没听到黎晔说过这种重话,一下子血涌上头,伸手抓住黎晔的衣领。   黎晔不还手,任他揪着,任俊元气得一通“你你我我……”差点说不出完整句子。   对峙片刻,黎晔沉声说,“我是认真的,前几个月我一直在追他。”停顿了下,又道,“你这么做,知不知道我要费多大的劲去挽回?”语气里尽是无奈。   左沐最在意的就是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黎晔一直想降低这种差异对左沐的影响。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有那么几秒时间,任俊元整个滞住,好像在强迫自己消化理解这件事。   最后他松开了黎晔,似乎是接受了黎晔的选择,讪讪地说,“我们只聊到那一百万,然后他就走了。”   尽管不情愿,但看在黎晔的面子上,任俊元还是服了软,“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为我说过的话向他道歉。”   任俊元的态度软化了,黎晔也冷静下来。   有些事他不该一直瞒着任俊元,或许应该早点说开的,不至于让好友产生这么应激的反应。   下半场演出开始,在外逗留的学生陆续返回礼堂,通往后台的楼梯间更加空旷。   黎晔面对神色黯然的任俊元,突然承认,“还在初中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异性。”   任俊元面露讶然,黎晔仍是一脸淡定,“我确定自己是,但左沐不一定是,他不像。”   黎晔说得很隐晦,以任俊元的聪明,黎晔相信他能猜到自己的意思。   “有可能他只是无所谓,不在乎性别。”   “一开始我没想到我能追到他。他答应交往时我感觉很梦幻,现在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他对我开始认真起来。”   短短几句话,几乎颠覆了黎晔一贯高冷的形象。   过去的几天里,任俊元一直被一种莫名的愤怒情绪所支配,认为黎晔识人不清,也觉得他不把自己当朋友。   现在黎晔主动把秘密摊开,任俊元方才感到一丝迟来的内疚。   没有任何一个背负秘密的人会觉得好过。黎晔当然也一样。   任俊元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憋出一句,“后面的活动还去吗?还是你现在就要去找左沐?”   黎晔点点头。安抚住了任俊元,此时他满心都想着该如何和左沐解释。   原本在演出结束后还有各班的内部活动,黎晔负责统筹安排,任俊元主动说,“我帮你和老师请假,那些流程我也知道,你不用管了。”   不等任俊元话音落下,黎晔已经朝着礼堂出口奔去。   -   球馆找过了,左沐向袁志请了半天假没去练球;家里也去过了,敲门许久无人应答。   黎晔坐在老旧小区门口的石墩上,给左沐发信息。   【沐沐,今天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们见面聊聊。】   发出的信息毫无回应。唯一庆幸的是左沐没有把他拉黑,电话和微信都还可以接收。   道歉这种事,不能迫得太紧。欲速则不达。   黎晔把左沐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没辙了,叫了个车回家等着。随着窗外天幕渐沉,他心不在焉地看完留学中介发来的资料,又刷了一套题,时间临近十二点,黎晔毫无睡意,拿起钱包手机出了门。   眼下他最有可能等到左沐的地方,仍是那个老旧小区的单元楼下。黎晔希望自己的运气不要太差。   他没有提前联系左沐,担心对方为了避开自己,索性不回家过夜。   在小区里等了将近半小时,一辆贴着4S店logo的跑车缓速驶入院内。   车身距离黎晔还有几米远,车前灯突然变成了刺眼的远光模式,黎晔毫无防备,被照得闭了闭眼,跑车猛地刹停在他跟前。   副驾驶的车门先推开,左沐走下车,丛昊随后从跑车的另一头绕过来。后排的车门也打开了,下来三个年轻男子,看样子比左沐年长几岁,没穿校服也不像是学生。   左沐早在车里就已看到黎晔,丛昊也在差不多同时注意到黎晔的身影。   最不想看见的人此刻近在眼前,丛昊心里蹿起一股火,他抬手一拨,打开远光灯射向黎晔。   左沐一看黎晔被强光照得偏过头去,冲丛昊骂了一句,“你他妈有病吧。”立刻伸手将车灯拨为近光模式。   黎晔站在单元门口,看着左沐下了车,朝着他走了几步,没到跟前,又缓步站住了。   因为迎风的缘故,黎晔闻到一丝酒气,左沐搭在肩上的衣服也不是他们下午见面时穿的那件。黎晔直觉他借了丛昊的衣服。这时候丛昊走上前来,很自然地将一条胳膊搭在左沐肩上,另外三个朋友跟在他们身后,像是要一起去左沐家里。   当着黎晔的面,丛昊给左沐递了一支烟。   黎晔见状皱了皱眉,忍住了没有制止。   左沐接过烟,往一旁挪开半步,避开丛昊的接触。   黎晔见状走上前,目光沉沉看着他,“喝酒了?”   黎晔的态度一如平常,好像并不在意左沐的不告而别。   左沐一手夹烟,另只手抬起来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最近他大概过得太规律太健康了,今晚唱K喝酒玩了几小时,回家路上打开跑车敞篷吹风,现在竟然有点头痛。   不待他回答黎晔,丛昊突然把他往后拉了一下,继而横插到他们之间,伸手朝着黎晔的肩膀猛推一把。   “别挡路。”    第35章   丛昊刚一迈步,黎晔已有防备他要动手。不待丛昊碰到自己,黎晔侧开肩膀,卸掉丛昊的力道,脚下纹丝不动。   丛昊失去重心,踉跄冲向一旁的花坛。黎晔看也不看他,仍是盯着左沐。   “去你家聊聊行么?”黎晔问,“或者你先休息,明天我们找个时间。”   左沐抬眸看向黎晔。借着四周的灯光,黎晔发觉左沐眼底泛红,是喝多了的样子。   尽管丛昊没能拦住黎晔,但是从他动手开始,左沐没有出声制止,这又给了丛昊信心。今晚是个机会,他要想办法让黎晔知难而退。   丛昊给另外三人递去眼色,随着他们围拢过来,丛昊再次走向黎晔,伸手要抓他的衣领。   黎晔反应很快,以手肘格开丛昊,掌心向下抓住丛昊的拳头。   左沐站在几人中间,沉默地看着这场冲突,俊美的脸上神情冷漠,只有一丝细微情绪从眼底闪过。   黎晔抓紧丛昊的拳头,视线越过丛昊看向左沐,声音冷沉了些,“你确定吗?想看我跟他们打一架......”   左沐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睑,说,“你现在走了,就不用他们动手。”   黎晔怔了怔。   他找了他一个下午,又等了他一个晚上,从来没有为谁这么着急又卑微过,而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走。   趁着黎晔闪神,丛昊抽回自己的手,另只拳头随即挥向黎晔。黎晔防备不及,被一拳击中下颌,其余三人也跟着围拢过来,要将他强行拖离。   黎晔练过多年柔道,但也扛不住以一敌四的差距。   左沐眼看着他被围住,刚才还和自己一起吃饭喝酒的朋友,现在聚在一起围攻黎晔。一番混乱厮打过后,黎晔被拽倒在地,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身体碰撞的闷响。   黎晔今晚穿了一件白色上衣,浅色运动裤,和左沐说话的神情一直很克制。   左沐就这么看着他倒下去。地上的尘土扬起,弄脏了他的衣裤。   又过了那么几秒,左沐举起指间的烟,递到自己唇间,然而不等他咬住过滤嘴,视线里掠过一道拳影,他暗骂了一声,将烟摔在地上,飞身冲上去,把挡在自己和黎晔之间的人一一拉开。   丛昊眼疾手快地转过身来拖住他,试图把他从混战中带离,一面示意另外三人继续动手。   左沐打架的时候从不废话,他以手肘重击丛昊腰腹,趁对方痛呼之际脱离控制,继而冲向正在挥拳的一人,将自己肩上的衣服一把抓下,兜在对方头上,将其重重贯倒。   左沐一出手,局面骤停。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中混杂着烟味和酒气,还有断续的呻吟声。   黎晔从地上站起来,左沐走到他跟前,神色复杂地对视片刻,左沐开口,“还不走?”   从他们见面到此刻,左沐只说了两句话,都是让黎晔离开。   黎晔怒极反笑,一张英俊面容上尽是挫败,“就这么想我走?连句解释都不听?”   左沐贴身一件黑色单衣,深夜的寒风吹打在身上,他却感知不到外界的冷。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倾身靠近黎晔,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黎晔,我是个烂人,你看到了,我认识的也都是烂人。别来沾我。”   最后四个字,左沐放慢语速,好像唯k卡z足y牙恐黎晔听得不清楚。   贴近的一刻,他又嗅到那缕若有若无的淡香,心里像被什么锐物刺了一下。   黎晔先是定在原地,而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好像被迫接受了什么。   他扫了一眼左沐身旁的几个朋友,视线最后在左沐身上停留一秒,转头,朝着小区门口走去。   错身而过的瞬间,左沐垂眸避开对视,无意间瞥见似有血色的滴落状从黎晔手掌滑下,而后坠在地面上。   左沐愣了愣,后知后觉那是几滴血迹。黎晔受伤了。   他立刻回头去寻黎晔的背影,然而黎晔已经转过单元楼的拐角,消失在几栋建筑后面。   -   手机里黎晔的未接来电一共六通。   未回复的短信两条。   没人说得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种芥蒂就像一条隐藏的裂痕,一旦掀开,就会变作深沟。   第二天上午,左沐缺席学校的课程,下午仍是去球馆练球。   袁志见他出现,好心告诉他,“昨天有人来找你,是上次来过的那个男生,我看他挺着急的,后来联系上了吗?”   左沐没应声,取下球包靠墙立住,沉着脸走进更衣间换衣服。   这天他的手机格外安静,黎晔的电话微信一概没有。   尽管打球的手感不稳,但他练得很投入,重复练习挥杆,直到袁志觉得他有点魔怔了,拍着他的背把他拉起来,命令他休息。   斯诺克严格说来算不上一项体育运动,球手必须在静止中瞄准出杆,长期俯身击球的动作很容易留下职业伤病。   左沐趴在健身房的瑜伽垫上,袁志用脚给他踩背,帮他放松肩背肌肉。   趴了一会,听见袁志说,“我看你这一个月恢复得差不多了,下个月的选拔赛要不要我陪你去?”   左沐把脸埋在手臂里,没有立刻作声。   一年前因为比赛状态低迷,他经历了赛季降级,现在要重回积分赛,必须先从资格赛打起,拿回新赛季的参赛资格才能继续职业球手之路。   袁志给他踩背的力度加重了些,左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继而翻身从瑜伽垫上坐起来,“我自己去。”   “你确定?”袁志把“不放心”三个字写在脸上。   左沐不说话了,起身走到一旁去练体能。   袁志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左沐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毛病。   他属于个人风格突出的选手,球感好,解球思维和预判能力也很强,最大的问题在于情绪化,且不擅长抗压。曾经有过因为调整不好状态,消极比赛而被判罚。类似的情况出现了不止一次两次。   袁志曾经手把手教过他,知道他的症结所在。现在他面临赛季降级的压力,加上资格赛的冗长赛程,都是他不擅长应对的。左沐表面上挺稳,其实心里也没底,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拿回职业资格。   袁志离开器械室不出十分钟,又折返回来,语气生硬地问左沐,“这两天都是丛昊那小子来接你的?”   左沐坐在推举机前,一下一下推动手柄,没有回答袁志。   丛昊之所以在球馆外面等他,就是不想被袁志撞见。   袁志的性格直来直往,两年前左沐还在上升期,有一次跟着丛昊出去喝酒耽误了隔天比赛,为这事丛昊被袁志指着鼻子骂过烂泥扶不上墙。   见左沐不吭声,袁志又说,“你少跟着他瞎混,你是要打职业联赛的,别被他带偏了。”   正说着,左沐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袁志转头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出丛昊的名字。   袁志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左沐,“练完体能,你老老实实回家睡觉。”   左沐经过昨晚那通折腾,没有心思再出去喝酒玩乐。袁志站在推举机跟前不走,他索性就让手机响着。   丛昊一连打了三次,左沐没接,手机最终黑屏了。   这天晚上左沐从球馆后门离开,丛昊扑了个空,只得到左沐发的一条信息:【不用你接,自己走。】   自从和黎晔确定恋爱以来,这是第一个没有互道晚安的夜晚。   睡觉前左沐把手机拿起来几次,还是没有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又起身走到窗台边抽烟。   昨晚他处在半醉的状态,低压情绪被酒精放大,对于那场冲突的感受反而不是那么明晰。现在过了一整天,思绪沉淀了,身体里有种延迟的钝痛开始慢慢发散。   昨晚的打架是在自己默许之下发生的,如果不是他对黎晔的冷脸,丛昊和几个朋友不会那么嚣张。   左沐抽完一根烟,捏着烟嘴摁熄灭在窗台上,眼前恍惚又看到黎晔离开时的那个背影,还有那几滴凝固在地上的血渍。   他不愿意承认,这一整天里只要他的精神稍有松懈,就会想起黎晔走掉的一幕。   那个受伤的背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地方。他甚至找不到拔出来的方法。   隔天清早,左沐的手机里出现了几条未读信息,可是没有一条来自黎晔。   左沐去学校混了半天课,下午继续练球。傍晚时分,他坐在球馆的消防通道里吃外卖,丛昊的电话打进来。   左沐没接,半分钟后丛昊改发信息。   【今晚来接你?】   左沐一边扒拉炒饭一边瞥一眼放在身旁的手机。   【丁洋过生日,你不会忘了吧。】   左沐这才想起来,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不去不够意思。   他吃完外卖,慢条斯理回复丛昊:【你们先玩,我练完来找你们。】   这天深夜,丛昊车上载着几个朋友,又开到球馆门口来等左沐。   左沐背上球袋出门时,仿佛能感受到袁志从背后投来的目光。他有些自嘲地想,自己就是这种人,没必要为了谁装出一副积极励志的样子。   上了丛昊的车,左沐陷入一种颓丧放任的状态中,丛昊问他想去哪儿,他说随便。于是丛昊开车到超市,买了一些啤酒和宵夜,然后一行人回到左沐家里边打游戏边吃宵夜。   左沐喝了一罐酒,游戏没打两把,在一片吵闹声中觉得空虚又烦躁,靠着沙发阖衣躺下了。   他睡得不沉,逃避的情绪居多,后来丛昊等人也玩累了,有人陆续离开,就剩下丛昊和丁洋还没走。   左沐听见他们站在客厅角落里说话,似乎与自己有关,但他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得不分明。   丁洋打开手机代驾APP,一面和丛昊商量,“叫个代驾送我们回去?要不你把车留在这儿也不好弄。”   丛昊看向沙发上的左沐,摇头道,“我不走,你叫个滴滴。”   “你留下干什么?”丁洋诧异,“左沐这里多一张床都没有。”   丛昊又转头看了一眼左沐。那个人正靠在沙发一侧,双手环在身前,卫衣的帽子罩着头,阴影之下衬托出鼻梁和嘴唇的线条漂亮而诱人。   “你先回去,不用管我。”丛昊坚持。   丁洋眼见说不动他,只好自己走了。   房门在身后关上,楼梯间的声控灯随之亮起,丁洋猛然看清原本站在扶手边的人,吓得倒抽一口气。   前天晚上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动的手。他当然认得黎晔。   “......你来做什么?”他心虚发问。   黎晔冷眼看着他,“左沐在家?”   丁洋应了一声。   “丛昊也在里面?”黎晔又问。   丁洋说“是”的同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反手去抓身后的门把,黎晔动作更快,上前一步将他摁住。   这一下抓握力道很大,丁洋痛得一抖,黎晔冷声道,“你要是不想打架,现在就走。”   丁洋又怕又犹豫。前天晚上黎晔在面对左沐时并不显得多么强势,现在与他单独对话,丁洋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我找左沐有事,不会对丛昊怎么样。”   黎晔一眼看穿丁洋的心思,把他从门口拉开,往楼梯那边一推。   丁洋不敢久留,想着屋内是左沐和丛昊都在,不该发生什么意外。   他快步走下几级楼梯,再回头去看,黎晔仍然站在门口。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照在黎晔身上,他的一只手握着门把,却迟迟没有推开。   -   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已经安静下来,丛昊走到沙发边蹲下,先是盯着左沐看了一会,然后慢慢趋近。   随着年岁越长,他们之间也越发不像小时候那么亲密。   ——也许,自己应该挑破这层关系。丛昊盯着左沐的脸,心里犹豫不决。   左沐似乎睡得沉了,眉目柔和而平静。丛昊注视着他,心跳渐快,忍不住又靠近一点。   逐渐聚焦的视线里只剩下左沐放大的五官,浓密睫毛,高挺鼻梁,淡润色嘴唇,丛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前门突然传来响动,丛昊猛地回头。   黎晔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到丛昊靠近左沐又迅速退回的一幕。   他关上门,静立在玄关处,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分辨。   丛昊看清是他,低骂了一声,倏地站起身。   进门时目睹的那一幕还在脑中反复重现,黎晔压住怒火,先开口,“你喜欢左沐?”   “关你什么事?”丛昊边说边瞥了一眼左沐,确认对方还睡着,他放心下来,“比你久。我和左沐认识十几年了。”   黎晔淡淡笑了下,“你以为左沐不知道你暗恋他?”   黎晔的视线也转向沙发,尽管相距几米远,但他直觉很准,左沐已经醒了。   “他只是不在乎。”黎晔继续道,“你喜不喜欢他,喜欢他多久了,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你以为是你没有主动,所以你们没有进展,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你的想法。”   真相来得猝不及防,丛昊脸上的神情从错愕变为恼怒。   或许他早就知道是这样,只是一直不敢面对。左沐对他的态度与其他人并无两样,这些年的暗恋已经变成一个笑话。   他快步走向黎晔,嘴里骂着“你他妈闭嘴”,脚下踢开几个喝空的啤酒瓶。   一个空瓶滚落到黎晔脚下,随之而来的是丛昊的拳头。黎晔伸手挡住,防御的同时一步贴上去,另只手从背后抓住丛昊的衣领。丛昊反抗挣扎,黎晔借力打力,一个侧摔将丛昊摁倒在地。   丛昊躺在地上一时没有动弹,黎晔直起身,又看向沙发那边。他和丛昊打斗的动静很大,左沐没有再装睡,也睁开眼看着他。   视线相接,两个人眼里都藏着闪烁不定的情绪。黎晔从进门以后一直尽量冷静,与左沐对视这一眼让他一下恍惚失神。   丛昊趁他不备,抬脚猛踹向他,左沐见状起身制止,“丛昊!”   黎晔后退撞到一旁的鞋柜,丛昊再度挥拳,左沐从后面冲过来将丛昊扼住。由于失去重心,左沐跟着丛昊一起摔在地上。   “你疯了!”丛昊转身想去拉起左沐。   左沐忍着痛,却不接从昊的手,反倒向后挪开。丛昊的手悬停在半空。   有那么几秒时间,客厅里没人说话。然后黎晔也走到左沐跟前,左沐抬起头,黎晔的一只手伸向他。   左沐扯了一把从肩头滑落的帽衫,没握黎晔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丛昊凑上来问他,“摔哪儿了?”   左沐皱了皱眉,说,“够了,丛昊。”   短短几个字,把他想说的拒绝都包含其中。   丛昊脸色愈发难看,他不会听不懂这句言外之意,可是长达数年的暗恋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他样子很凶,语气却透出不自信,“......左沐,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左沐平静地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伤人的话不出口,已经是朋友之间最后的体面。   黎晔站在一旁,全程保持缄默。   他也有强烈地冲动想和丛昊打一架,打到他不敢妄想左沐为止,打到丛昊学会闭嘴。但他必须克制自己,把这一切留给左沐解决。   丛昊抓起扔在地上的衣服,发泄似地抖了一下,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他拉开房门,左沐出声,“丛昊。”   丛昊立刻回头,左沐看着他,平声道,“你喝了酒,别开车。”   丛昊那一点残存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他没有回应,出门后重重将门关上。   客厅里散落了一地的酒瓶、零星烟头,空气里仍未消散辛辣宵夜的气味。   一片混乱之中,黎晔还站在原地,与左沐就相隔一步距离。   “没摔着吧?”黎晔问。   左沐反问,“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同时,他注意到黎晔掩在袖中的左手露出纱布一角,应该是前天夜里受的伤。   黎晔不明显的笑了笑,“如果我说想你了,你会信么?”   左沐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抿了抿嘴唇,沉默以对。   黎晔好像不指望左沐回答,又自顾自道,“我的自尊心让我不要来,不能因为谈个恋爱我就变得这么没有原则,我坚持了一整天没有联系你,等了今天晚上我已经完全不考虑原则问题了,我以为最重要的自尊心,在有关你的事情上根本不值一提。”   黎晔缓缓吐出一口气,有种忽然之间想开了的感觉。   “我从家里步行过来,走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这段路上只要我有一点犹豫、后悔,觉得见不见你也无所谓,我随时可以转身回去。”   “我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看着红灯倒数计时就觉得太慢了,多一秒都不想等。在我周围所有的路人都不如我急切,我每经过一个路口,就离你家更近一点,就更期待和你见面......”   随着黎晔越说越流畅,左沐脸上的神色也在发生变化。从一开始的故作冷淡、不愿对视,渐渐变成吃惊,触动,直到他抬眸看向黎晔。   “在你家门口我等了半个小时。”黎晔也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的放不下,“等到你的朋友一个一个出来了,就剩下你和丛昊在里面,我实在没办法再等了......”   黎晔忽然收声,他想起了刚才进门时看的那一幕。   如果他没有出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黎晔不愿意再想。   见左沐不说话,黎晔的笑容里渐渐带了一点自嘲,“不请自来,还一股脑说这么多话,是不是很傻逼......”   “黎晔。”左沐打断他。   不待黎晔反应过来,左沐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推抵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睛,慢而认真地说,“对不起。”   自从他们认识以来,这是黎晔第一次从左沐嘴里听到一声对不起。   黎晔睁着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左沐逐渐靠近的脸,不等他明白过来,一个吻已经贴到了唇上。   黎晔整个懵掉,反转来得太过突然,就像一场期待太久而缺乏实感的梦。   在他过来的路上已经设想过很多种与左沐和解的方式,唯独没有想到是由对方先道歉。    第36章   黎晔在甜蜜的恍惚中感受着左沐的气息,抓在他手臂上的力量很大,完全不像是平时那个慵懒随性的人会有的举动,似乎左沐也在这个亲吻中注入了某种决心。   黎晔迟迟没有闭眼,像是害怕眼前的一切会消失。亲吻由浅入深,他胸腔里的心跳强烈得几乎快发出声响。   左沐在他下唇轻轻咬了咬,哄他,“接吻要闭眼啊。”   这句诱哄含在唇齿间,只有彼此能品尝到,却比世上任何蜜语都更动人。   黎晔再也无法抑制,伸手将左沐搂紧,强势回应他给予的吻。   随着深吻持续,黎晔感到手臂上的握力渐渐下移,左沐也抱住了他。一双微凉的手又钻到他的衣襟下,掌心摩挲着腰部的皮肤。   黎晔一点不觉得冷,左沐向来穿得少,体温偏低,被抱住的这一刻,亲吻与拥抱迅速化解了过去一天里积攒的各种情绪内耗。   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左沐试图抽离,黎晔用力将他摁回怀里,低头咬他的耳朵。   “......你不用道歉。”黎晔低语。   左沐放松了身体任由黎晔抱紧。过去他并不习惯这种被压制住的感觉,近来却开始接受黎晔这样做。   两个人在拥抱中安静了片刻,左沐忽然想起什么,埋在黎晔肩上说,“我告诉任俊元,你给了我一百万。”   时隔两日才坦白,左沐希望自己意气之下的那句话不会给黎晔带来困扰。   “没事,任俊元没有相信。”   黎晔呼出的热气拂过耳廓,左沐怕痒,偏了偏头,黎晔不让他乱动,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兜着他的后脑,固执地让他贴住自己。   左沐迁就地笑了下,又让黎晔抱了一会,说,“我看看你的手。”   “手没事。”黎晔回答。   “让我看看。”左沐伸手攀住他的一条胳膊,试图拉过他受伤的左手,“听话。”   黎晔乍一听见左沐哄自己,怔了怔,又低头莞尔。   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左沐,这其中有一见钟情的冲动,也有根本不必追究缘由的偏执。可是直到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为何如此诱人。   一个很酷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私下里却有这样心软的温柔。   黎晔当即决定今晚要贪心一点。他笑着和左沐商量,“手给你看,今晚别赶我走。”   左沐有点无奈地点头同意了,黎晔这才配合地卷起袖子,给他看那处伤口。   纱布就是随手包扎上去的,前晚打架过后黎晔没有心情去医院,他曾经学过急救课程,就在家做了简单处理,用镊子挑出玻璃碎渣,再用抗生素软膏涂抹伤口防止发炎。   “你自己弄的?”左沐解开纱布,看出包扎手法并不专业。   “扎得不深,过几天就好了。”黎晔说得轻描淡写。   左沐盯着那几道伤口,神色内疚。黎晔不想拿这种小伤博同情,刚要把纱布缠回去,左沐拦住他,“我这里有干净纱布,正好换次药。”停顿了下,又说,“昨晚你怎么不说?”   当时场面混乱,他没有看清黎晔倒地时已经受伤,如果知道他被碎玻璃扎了手,自己不会说那么冷漠的话。   黎晔靠着墙站,姿态放松,温声问,“难道不是你让我走的?我要是说了,是不是可以不走,那我下次试试。”   左沐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握着黎晔那只划伤的手,“不会有下一次......不会再看着别人对你动手。”   黎晔心里早已把昨晚发生的一切翻篇了,看到左沐认真保证,忍不住逗他,“别人不行,但你可以动手是么?”   不待左沐回答,他以单手把他拉近,低头索吻。   左沐没有抗拒,闭眼被他吻住。   这是他们恋爱以来第一次发生争执,闹得很难看,把身边的朋友都卷了进来,和好得也很突然。以黎晔有限的恋爱经验,一时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像是坐上了过山车被抛上扔下,直到亲吻的瞬间才觉得心脏酸软,言语匮乏,甚至有欲泪的冲动。   他从前生活在一个充满规则和约束的世界里,不能轻易表露情绪,生活里多是灰色和白色的冷调。   直到喜欢上了左沐,他仿佛一下子拥有了真实立体的青春。会感到躁动,暴走,坐立不安,会有冲动,产生疯狂的念头,以及强烈的占有欲。   他慢慢地吻他,感受他的气息,将他置于触手可及的距离。   左沐以少有地配合回应他。他们吻得不多么热烈,却很温缓缠绵。   直到黎晔手上的伤口被压到,他哼了一声,左沐一下刹住,向后退开。   黎晔睁开眼,瞳色幽深,意犹未尽地盯着左沐。   左沐穿着帽衫,打底是一件黑色T恤,因为洗过多次而略显发白,薄薄一层布料贴着身体,勾勒出劲瘦肌肉的轮廓,帽衫的拉链敞开着,露出修长脖颈和匀称锁骨。   黎晔的视线上移,停留在左沐还未平复呼吸而微微翕张的嘴唇上。   唇色不深,却极诱人。   黎晔深而慢地调整呼吸,左沐抬手抹了下嘴。黎晔倾身上前,也伸手在他嘴唇上揉了揉,而后生硬地转移话题,“纱布呢放哪儿的,我去拿。”   左沐知道再吻下去很难叫停,他拢了拢帽衫,转身往卧室走,黎晔跟着他。   纱布和碘酒都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各种尺寸一应俱全,放了半个抽屉。   黎晔瞧出端倪,问左沐,“你经常受伤?”   习惯把这些东西放在最顺手的地方,多半是因为常常用到。   左沐一边翻看消炎药的保质期一边把纱布放到黎晔手里,“以前是,最近没有了。”说着起身,带了点笑意,“认识你以后,只要我惹上麻烦,你必在场。”   会所里被服务员威胁,饭店里打跑表姐的前男友,生日趴上因为赢球又被带走......   忽然想起这些片段,左沐感慨地摇了摇。黎晔大概是运气不好吧,怎么会遇上像自己这样状况不断的男朋友。   黎晔与他同频回忆,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如果没有那些突发事件,他大概很难进入左沐的生活,也不会这么快被左沐接纳,一时深觉自己幸运,也跟着笑起来。   重新上药和包扎就由左沐代劳,黎晔坐在床上看着他手法熟练地做着这一切。   左沐涂完碘酒,问,“要不要吹吹?”   其实没多疼,伤口快愈合了,但黎晔笑得像个拿到糖的小孩子,“吹吧。”   左沐低头给他吹吹,然后仔细裹好纱布。   黎晔看着自己的手,又扭头看看床,征询左沐的同意,“今晚我睡这儿?”   已经凌晨一点了,左沐不可能赶他回家。比起上次一起过夜,这一次两个人都多了一些默契。   左沐换睡衣时黎晔也不避讳了,大大方方靠门站着,一言不发看了半分钟,由衷感慨,“我男朋友身材真好。”   多一寸嫌累赘,少一寸又嫌清瘦,左沐最近的体能训练没白做,肩颈腰腹的线条清晰有韧劲,再配上他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黎晔舍不得移开视线。   左沐让他看了个遍,穿好睡衣后慢悠悠走上前,“站这么远?怎么不凑近了看。”说着,两手伸出要抱他。   黎晔却将他的双腕捉住了,不让他接近自己。   左沐挑眉,黎晔握着他的手腕,低声说,“别抱了,我对自己没信心......”   他腾出一只手关掉卧室的灯,黑暗中左沐站着没动,他这才凑近了一点,声音里是溢出来的温柔,“睡觉吧。”   说完不待左沐反应过来,黎晔一下将左沐抱起,直接放到了床上。    第37章   黎晔欺身压下来,左沐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今晚左沐几乎是事事顺着黎晔的,他也在试图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黎晔抱着左沐躺下,低声道了句“晚安”,由于相拥的姿势,左沐看不到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左沐听到黎晔呼吸渐沉,这才短短一两分钟,黎晔竟然就睡着了。   左沐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想,前两个晚上黎晔大概没怎么睡吧。   要不怎么会困成这样。   左沐心里有些酸涩,拉起被子替黎晔盖好,其实他自己也困乏得厉害,靠着黎晔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刚过七点,左沐就被叫醒了。   此时距离他们睡下还不到六个小时,左沐看了一眼窗外暗淡的天光,拉起被子盖住头。   起这么早,要命了。   黎晔隔着被子揉他的头,“今天是不是期末考?”   有那么几秒钟,左沐窝在被子里完全没动静,继而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脸上写满了睡眠不足的烦躁。   黎晔递上一杯温水,问他,“今天考什么?”   “......数学吧,不知道。”喝了半杯水,稍微清醒一点,左沐眯着眼看向黎晔。   昨晚他们同时睡下的,此刻从黎晔脸上一点看不出缺觉的痕迹。   左沐翻身下床,一边换校服一边自言自语,“你都放假了还惦记着校本部的考试。八点半开考,我睡到八点也厷衆呺 兲泩異種来得及......”   他的抱怨没说完,黎晔两手撑住衣柜门,将他锁在了怀里。   左沐慢慢转身,也不抬眼去看黎晔,一只手从衣袖里穿出,接着就一把拽过黎晔的衣领。   “早安吻?”黎晔顺势靠近。   这种腔调放在别人身上,左沐只会觉得矫情装逼,但是由黎晔说出来,左沐不用回答什么,直接吻他。   清早七点,他们靠着衣柜接吻。   卧室里没亮灯,窗外晨光稀薄,玻璃窗上蒙着雾气,一切都是晦暗而朦胧的。一个深入绵长的吻,给这个冬季的早晨染上一抹暖色。   亲吻结束,两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黎晔替左沐拉上校服拉链,和他商量,“一起吃早饭,我送你去学校?”   “你早就想好了。”左沐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叫我起床,亲热几分钟,吃早饭,上学,时间正好。”   黎晔笑着看他,并不否认自己的心思。左沐很久没有起得这么早,但他没再抱怨,去卫生间快速地洗脸刷牙,十分钟后,他和黎晔出现在小区外的早餐店里。   黎晔穿着上万元的大衣,坐在小店里的样子却很坦然。   他对食物不挑剔,左沐吃什么他吃什么。   由于手掌受伤,他拿筷子还有些困难,左沐把一只生煎包破成两半,一半放在勺子里,递到他跟前。   四周全是食客,左沐举着勺子的样子颇为别扭,黎晔笑着问,“喂我的?”   左沐以嘴型说,快吃吧,然后把勺子塞到黎晔嘴里。   黎晔咽下生煎包,完全没尝出什么味道,只觉得嘴里都是甜的。坐在他对面的左沐顶着蓬松头发,白肤黑眸,满脸的胶原蛋白,咀嚼食物的样子像一只漂亮的仓鼠,黎晔看着他吃饭就是一种享受。   后来他们一同搭乘地铁去学校。中途换乘时为了防止被人流冲散,左沐拉住黎晔的袖子让他跟上,后来索性牵了手。   早高峰的乘客把一列车厢挤得密不透风,没有谁注意到他们掩藏在人群中的爱意。   他们各用一只手抓住拉环,另一只手藏着黎晔的大衣下面握着对方。随着地铁进站,一些乘客推搡着往车门移动,左沐一度和黎晔贴得很紧,黎晔看到他身后空出一个座位,示意他,“去坐。”   左沐侧身把空座让给一个中年阿姨,仍是和黎晔贴身站着。   还有最后一站就到外国语了,也许是站得太近,左沐感觉到黎晔裤袋里的手机频频震动。   左沐主动松开手,黎晔也不避着他,掏出手机看消息。   任俊元的微信名很骚包,叫作“英俊元”,一连跳出来四五条信息都是他发的。   英俊元:【和好了么?】   英俊元:【要不我再和左沐解释解释?】   英俊元:【我昨晚都没睡好,就想着这事。】   英俊元:【或者你把左沐约出来吃顿饭,我和他当面赔个不是?】   左沐并非有意窥屏,黎晔的手机几乎就举在他眼前,他不看也难。   页面顶端还在显示消息输入中,黎晔不想再听任俊元聒噪,输入【没事了】回给对方,又继续打字,【不用,左沐没空......】   消息还未发出,左沐突然出声,“晔哥。”   黎晔打字的手一顿。   “用不着任俊元道歉。”左沐停顿了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如果你有聚会想带我去,我也没那么忙。”   -   把左沐送进校本部的大门,黎晔又在街边站了一会。   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发生了太多反转,黎晔没有足够的时间消化,直到此刻与左沐分开了,他才慢慢回想起一些细节。   地铁车厢里的牵手或许不是左沐的风格,他是个独来独往的人,而后又表示愿意参加聚会,当然也是为了黎晔让步。黎晔想到这里,不由得露出微笑。   校门口来往的大多是学生,黎晔穿着一身薄呢大衣显得分外俊朗出挑。偷偷打量他的学生不少,他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凝神站了几分钟,才给家里司机打了个电话。   假期来了,黎晔没有理由再回自己独居的公寓,接下来的两周他必须待在家里,做一个言听计从的好孩子。   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很快把车开到校门口,黎晔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校门。入校快六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不想放假。   见不到面的头几天实在很难熬。   黎晔刚回家住下,黎兆淳就将他看得很紧。早上要一同早起吃饭,上午要跟随黎兆淳进出公司,晚上还有躲不掉的商务应酬。   就这么过了几天,除了每晚一次视频电话,黎晔一直没找到机会去见左沐。   倒是左沐,不知为何却比从前主动一些。过去多是黎晔联系他了才有回复,现在他也会主动问问黎晔在干嘛,找些话题和黎晔聊天。   这天晚上黎晔从一个饭局躲出来,给左沐回消息,他们已经有五天没见,黎晔第一次把“很想你”三个字发在消息里。   过了不到一分钟,左沐传来一张照片。背景是球馆和台球桌,左沐抱着球杆靠着球桌,直视镜头,虽然没有明显的笑容,但眼神很亮。   给他拍照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袁志,看得出来毫无拍摄技巧可言。构图、灯光都相当业余,就靠左沐一张俊颜撑住了照片的氛围。   这张照片立刻就被黎晔保存进了相册里。酒宴结束回家后,黎晔给任俊元发了条消息,让对方出面攒个局,自己和左沐都会去。   十几年的朋友毕竟不白当的,任俊元对黎晔的要求心领神会,很快回复:【我来安排,保证黎少满意。】   就这样借着同学聚会的名目,黎晔得以摆脱黎兆淳的掌控,左沐也爽快答应赴约。   任俊元为了弥补上次在礼堂发生的不快,格外用心地安排了半天活动。下午先玩密室逃脱,晚上吃火锅唱歌,为的是尽量给黎晔和左沐创造机会。   左沐要等放学后才能赶到,黎晔一行人先到了店里挑选密室。   任俊元坐在黎晔身边,压低声音不让其他人听见,“一会儿那些NPC跳出来吓人,左沐一害怕你赶紧抱着他,可别说兄弟我没想着你。”   黎晔没接他的话,放在桌上的手机显示出一条消息,是左沐说自己到了。   黎晔正要起身去接人,左沐已经跟着一个店员推门走进来。   一看他的样子就是下课以后匆匆赶来的,穿着一身校服,单肩挎着背包,微微垂着头走到店员身后。黎晔好几天没见他了,刚一对视上,笑意就直抵彼此眼底。   任俊元站起来主动打招呼,识趣地让出座位,左沐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走到黎晔身边坐下,其他人还在讨论该选哪间密室,黎晔把自己刚点的一杯的柠檬茶递给他,问,“怕黑怕吓吗?”   左沐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密室介绍,摇头,“不怕。”   他是第一次以朋友身份进入在黎晔的社交圈,脸上神情有些冷淡,可是看向黎晔的眼神里藏着温度。   黎晔笑着又确认一次,“真不怕?”   左沐拿着杯子咕嘟咕嘟地喝茶,懒得说话了,只是摇头。   黎晔心里有数,捡起其中一个密室扔到茶几中间,“选这个吧,来都来了,玩个刺激的。”   他扔在桌上的是其中最恐怖的一个密室:鬼新娘。   房间里倏然安静,接着有人笑起来,笑声里有种紧张的情绪。任俊元拿起那份介绍,清了清嗓子,“确定?这上面的恐怖指数五颗星。”   左沐咬着吸管坐在一旁,黎晔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有谁害怕就走我们中间。”   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认怂,用不着黎晔再激将,很快就全员同意了。   加上黎晔左沐在内一共六人组队,在被店员蒙上眼睛前,需要决定进入密室的顺序。   一个队伍里走在开头和最后两人更容易被NPC恐吓,店员拿出六张数字卡片让众人盲选,一时间无人伸手。   黎晔想着是自己提议玩这个密室,主动说,“我第一个。”   左沐一直没加入聊天,看着其他人各种推脱不肯走在队列最后,他以眼神询问黎晔:要不我来?   黎晔冲他笑笑,示意他不用走最后。   于是左沐听话地站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僵持了半分钟,最终是盛欧从店员手里结果驱鬼道具,强作镇定地说,“行行行,我走最后。”   黎晔算到了左沐的胆大,却没有算到他的队友们如此胆小。   队伍一进密室就变形了,从遇见第一个女鬼开始,任俊元直接挂在左沐身上,很快就有更多的人躲在左沐身后,黎晔别说抱一抱他了,隔着众人根本都碰不到他的手。   黎晔选择这间密室是想让左沐出出风头,最好显得他胆大冷静,处变不惊,也能让他更快地融入自己的社交圈。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超乎想象,走到密室中段,左沐已经成为全队的指望,身上挂着好几个人,黎晔完全被隔离在外圈。   直到开始推进单线任务,众人都在一道铁门前停住了。左沐对此早有准备,正要开口说“我来吧”,突然不知被谁握住了手腕。   左沐反应不及,那人的力道很大,把他直接拉出人圈。   左沐从紧绷到放松也就一秒钟,接着他被黎晔抱住了。   他听见黎晔说,“怎么办,有点害怕。”   黎晔演得极其敷衍,无非是找个借口亲近左沐。   他已经忍了一路,实在忍不下去了,摸着黑也要在所有人跟前抱一下左沐以示所有权。   左沐在他怀里直接笑起来。尽管看不见黎晔的脸,左沐完全可以想象他此刻的表情。   他听见黎晔又说,“你和他们去做集体任务,我走单线。”说完黎晔松开了左沐。   除了左沐以外,其他人一听说黎晔揽下单线任务,悬着的心都放下了。   聊天声此起彼伏,左沐低声问黎晔,“你手没事吧。”   黎晔没说话,只是捏了捏左沐的手,一边摁下铁门上的按钮。原本紧闭的铁门慢慢打开,露出一条闪着幽光的暗道。   黎晔语气轻松,和左沐说,“做完任务别走,来这儿等我。”   有别于前半程的沉默,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就像一个开关,一旦启动了,黎晔就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他受不了再有任何人挂在左沐身上,如果害怕是个好借口,他可以一直用到走出密室。   左沐也不知是被他身上哪一点给可爱到了,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这一晚所有人都玩得很尽情,走出密室的效果和黎晔预料得不差,他的朋友都与左沐熟络起来,吃火锅时有人给左沐递酒,还有人主动加他微信。   尽管左沐心里清楚,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圈子,黎晔朋友的态度他也不在乎,但左沐不愿拂了黎晔的好意,当着黎晔的面他也表现出了顺水推舟地随和。   晚饭过后一群人还要转战酒吧,黎晔抬腕看表,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他心说差不多了,为了不让父亲起疑,他要在十二点以前到家,现在剩下不到三个小时。他想留些时间与左沐独处。   于是示意任俊元,“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任俊元是个藏不住事的,一听黎晔说完,立刻转头去看左沐,“左沐呢,也不玩了?”   左沐的表现就和刚才坐在黎晔身边一样坦然,耸耸肩,“听晔哥的。”   其他几个人听得不明就里,跟着一顿起哄。   左沐走到路口叫车,黎晔也准备过去,任俊元突然攀住了他,跟着他边走边说。   “黎晔,我数过了,你今天晚上对左沐笑了不下二十次,你这恋爱脑……”   任俊元打小就崇拜黎晔,每逢朋友聚会,大多是任俊元邀约黎晔,而黎晔也捧场去坐坐。可是任俊元看得分明,黎晔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管是吃饭喝酒撩骚扯淡,他都没多大兴趣。   他选择坐在热闹的人群里,心里却有疏离和孤独的影子。   唯独今晚是不一样的。任俊元搭着黎晔的肩膀,见他不吭声,忍不住再促狭一句,“怎么样?让一群哥们陪着你哄嫂子,爽吗?”   黎晔起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任俊元,继而眼底掠过一抹笑意,竟然大方承认,“爽翻了。”   说完拿开好友的手臂,把气得傻愣住的任俊元留在原地,他一猫腰坐进出租车,稳稳抓住了左沐的手。    第38章   黎晔上车以后和司机说了地址,是他位于学校附近的那套公寓。   “你不回家?”左沐很意外。   “还早。”黎晔说着,握紧了左沐的手。   出租车行驶起来,左沐沉默片刻,试探着问,“你家里...规矩多吗?”   这是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左沐第一次问及黎晔家里的情况。   黎晔笑了笑,避重就轻地说,“我和朋友出来玩,这点自由还是有的。”   左沐“噢”了一声,便打住不问了。   反倒是黎晔,又主动说了一句,“你知道我爸妈离婚了么?”   左沐摇头。   “我九岁的时候离的。”   “前年我爸再婚,去年我母亲也再婚了。”   黎晔只说到这里,左沐也没有再问。   半小时后他们一起回到黎晔的公寓,在玄关换了鞋,黎晔张开手,“抱一下。”   左沐和他演了一晚上的普通朋友,现在终于独处了,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伸手抱住黎晔。   分别不过五天,说起来不是很长时间。   可是不单是黎晔觉得难熬,就连左沐最近也常看手机,不想错过黎晔发的消息。   抱了一会儿,黎晔揉揉左沐的头,说,“明天和我爸去外地过春节,要到开学才回来,可能有十天见不到你。”   “去这么久?”左沐皱了皱眉。   黎晔犹豫了下,没有说出原因。这方面他和左沐很像,不喜欢谈及自己的事,尤其是可能引发同情的那部分。   “嗯。”黎晔有些内疚,“本来想和你一起过情人节,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黎晔边说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塞进了左沐的校服口袋。   左沐摸了摸那个盒子,“是什么?”   “打火机。”黎晔说,“不鼓励你抽烟。但是如果要用,就用我送的这个。”   左沐握着那个犹带有黎晔体温的盒子,嘴角勾了勾,眼里有了笑意。   “我还没准备礼物。”   “不用准备,生日礼物管一年。”黎晔也笑着回应,今天他就戴着左沐送的玉坠。   “你没什么想要的吗?”左沐问。   黎晔很想和他一起过情人节,毕竟这是他们恋爱后的第一个节日,但他知道这个要求不现实,让左沐奔波一百多公里来见自己,他开不了口。   沉吟少许,黎晔只以平常的语气说,“每天通个电话吧。”   -   这天晚上他们在公寓里待了两个小时,有聊天也有接吻,没头没尾地看了半部电影,似乎没做太多事,时间却过得很快,最后是左沐催促黎晔早些回家 。   两人一起走到小区门口,黎晔又执意把左沐送到地铁站。分别前各自的话都少了,接下来的春节和情人节,他们都见不到面。   深夜的地铁站行人寥寥,左沐走下几级台阶,回头看了一眼,黎晔独自站在台阶上,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眸色深邃,在他身后是一片阑珊夜色。   左沐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觉得留恋,又为什么回头。就这么一瞬间的对视,却把一次稀疏平常的分别变得有些不舍了。   上了地铁以后,左沐打开黎晔送的情人节礼物。   一款磨砂质感的打火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打火机底部刻了一行数字,一开始左沐没想到刻字的意义,翻了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发觉那是自己同意交往的日期。   黎晔把这个日期刻在礼物上,自己却连它背后的含义都忘了。   左沐感到有些内疚,当初他答应得很随意,又早知道黎晔要出国留学,更有一种喜欢一天是一天的漫不经心。转眼交往快两个月了,黎晔明里暗里为他做了挺多,左沐回头想想,自己好像没有主动为黎晔做过什么。   想法有了,左沐从不欠缺行动。随着地铁进站,他心里的计划也在逐渐成形。   这之后的一个星期,左沐表面上和黎晔正常联系,另一方面默默筹备着情人节惊喜。到了二月十三日当天,他起了个大早,带着备用钥匙去球馆练球。等到上午11点袁志来开门营业,左沐已经在球馆里训练了四个小时,正坐在地上喝水。   袁志吓了一跳,不知道左沐今天抽什么风,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左沐唰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去拿球包。   袁志眼看着左沐背着包就要走,扬声问,“去哪儿?”   左沐将手里的一张训练表扔在台球桌上,“都练完了。”   袁志拿起训练表一看,训练时间从七点开始,趴台训练两个半小时,体能一小时,比赛复盘半小时,左沐一项都没落下,就连最基础的五分点击球他都练了400次。   袁志更加不解,跟着问他,“干什么这么着急?下午不练了?”   左沐已经走到球馆门口,一手推开门,一边回头露出一个帅气迷人的笑容,“去约会。”   -   入住庄园整整一周时间,今天的晚餐又是几十位亲属聚在一起的流水席。   晚餐过后,黎晔陪着奶奶打了几局麻将才从主楼出来,经过前厅遇上黎兆淳和几位叔伯,黎兆淳叫住了他,黎晔就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几乎每一年春节他都是这样过的,只是今年留在庄园的时间格外长一些。   黎晔很清楚其中原因,由于母亲潘雅齐再婚,黎兆淳不想让黎晔在过年期间去见潘雅齐和她的新婚丈夫,就让黎晔留在庄园直至开学。   父母之间纠葛多年,黎晔一向是被用作制衡的棋子,对此他已经习惯了。   从最初觉得委屈、受伤,渐渐地接受双亲不和的现实,进而脱敏,麻木,到现在只剩下冷静的分析判断审时度势,别的感受一概没有。   书房里坐的都是长辈,黎晔与他们聊不到一块,却也不能借故离开。席间开了几瓶庄园酒窖里收藏的红酒,黎晔作为唯一的晚辈,喝酒是躲不掉的,他心里惦记着给左沐打电话,喝到第二杯就开始闷头装醉。   窗外走过一个年轻侍者的身影,黎晔无意间瞥了一眼,忽然一个激灵,那道背影很像左沐。   黎晔还想仔细看看,可是侍者已经走过窗角,消失在视线盲区。   虽然明知道没可能,黎晔却坐不住了,起身说自己不胜酒力想回卧室,好在黎兆淳今晚心情不错,没有为难他,黎晔得以离开书房。   他循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在楼梯转角处撞见一个低头看手机的背影。   黎晔停住脚步,他能确认眼前的人就是左沐,因为太过吃惊一时失语。   左沐听见响动回头,见黎晔站在身后,冲他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你在书房,进去以后看见你背对我坐着,我赶紧出来了。本来想给你发个信息,又不想破坏惊喜。”   左沐原本另有计划,让黎晔到人工湖那边去见面。没想到领班让他送几瓶红酒到书房,他一进门就看见黎晔与几位叔伯坐在一起,左沐放下酒就走了,不确定黎晔有没有认出自己,刚才正拿着手机犹豫不决。   黎晔压下各种疑问,走到左沐跟前,低声说,“这是情人节惊喜?”   左沐点头,又无奈地耸肩,“可惜没按计划进行。”   黎晔盯着他,眼神转深,唇角浮出一丝隐约的笑意,说,“我可以当作没看到你,我们按照计划再来一遍。”   -   人在恋爱的时候,是可以要多幼稚有多幼稚的。明明已经见面了,黎晔又按照左沐的要求回到卧室,过了十几分钟,黎晔的手机响起,他立刻接听。   左沐问他,“快睡了么?”   两个幼稚鬼,这就演上了。   黎晔说,“还没,晚上被我爸叫到书房陪他们喝酒,别提多无聊。”   说完黎晔自己没忍住笑了,手机里传来的左沐的声音也带着笑意,“要不你到窗边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黎晔的卧室窗户正对着人工湖,他拉开窗帘,看到湖边树荫下立着一道挺拔的人影。   黎晔深呼吸,即使已经知道了惊喜的内容,他仍在这一瞬间为左沐的出现感到疯狂心动。   “我下来,等我。”黎晔转身出门,离开卧室前还不忘拿了件外套。   待他走到湖边,左沐也迎着他走来。   黎晔没想到左沐回到员工休息室换了一身衣服,见他走到路灯下,黎晔眼前一亮。   左沐平时常穿黑色系的衣物,穿得多了,人与颜色融为一体,有种难以亲近的冷漠感。现在他穿着一身白色卫衣,搭配鲑红色的围巾,很有过年的气氛,也把整个人衬得分外俊美。   黎晔脑子晕乎乎的,心说世界上怎么有如此好看的人。   他伸手做了个要拉左沐入怀的动作,左沐立刻退后一步。   “领班说园区监控很多。”左沐与他保持一臂之距,笑着说,“我们现在是普通校友。”   黎晔错愕,“什么领班?”   “你不好奇我怎么进来的?”左沐有了一点得意的神情。   黎晔看着他,轻叹一声,“走走吧,给我说说你怎么进来的。”   深夜的庄园空旷幽冷,比起外面街上满是巧克力和玫瑰花的情人节,黎晔和左沐的这个节日过得太另类了。   黎晔把带来的外套递给左沐,左沐接过穿上。   他们沿着湖岸走,左沐开始讲述自己的计划。   他先从任俊元那里打听到庄园的位置,再联系香市本地的朋友,对方就在人才市场工作,春节期间黎家的庄园急缺人手,这位朋友让左沐假装附近职校的学生,趁着节假日出来打工赚钱,就这么把左沐塞了进来。   黎晔听完直摇头,问左沐,“他们让你干活了?”   左沐边走边转头看着黎晔,笑容里有点痞坏样,“领班要我的微信号,我给了,她给我安排些轻松的活,比如送酒。”   黎晔很想把他摁进怀里使劲揉他一顿,让他以后不要这么冲动行事,但他现在没办法这么做,又走了两步,黎晔沉声说,“删了吧。”   左沐眯着笑,故意问,“吃醋了?”   黎晔抿着唇角,不得已“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左沐掏出手机,当着黎晔的面把那个新加的微信号删掉了。   他们从人工湖一直走到高尔夫球场,入夜的庄园气温骤降,加上临近海港,风也大,走了有半小时,黎晔瞧见左沐的鼻尖红红的。   “回去吧。”黎晔说。   左沐搓了搓脸,“没事,不冷。”边说边把衣领拉起来一些,由于迎风的缘故,一股熟悉的香气传入鼻息。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也有半年了,好几次左沐都想问问黎晔用的什么香水,味道很独特,但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怎么了?”黎晔见他出神,不解道。   左沐将半张脸埋在衣领下,“你平常用香水吗?衣服上都是这种气味。”   黎晔一怔,大概是没料到这个问题,沉吟少许,说,“是一种熏香。”   左沐放慢脚步,看着他,认为他会再说点什么。   黎晔没向任何人提过这缕香气背后的缘由,面对左沐难得流露出的好奇心,他继续道,“有段时间我妈妈不能经常见我,每次见面她都会准备很多新衣服新玩具,衣服她事先洗,用她喜欢的檀香熏过......”   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孩而言,终日与强势独断的父亲相处,等上一两个月才能见母亲一面,无疑是孤独又心酸的。黎晔此时再提起,只余淡淡一笑,“我到中学以后,觉得她选的香味太甜了,就另选了一样。”   比起母亲喜欢的紫檀,黎晔更偏爱沉香,焚烧时香木散发出沉笃刚健的气息,余味也更幽长。   直到现在,他仍然将一部分衣服交给母亲置办,为了不让她感到失落。   黎晔自己并不会认为这种香气是什么特殊的符号,偶尔被人问及也是一笑带过。   “怎么想起问这个?”轮到黎晔好奇。   左沐不好意思承认,从第一次在会所见面,他就记住了黎晔身上的气味。   黎晔不强求答案,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如果你喜欢,下次带点伽罗香给你。”   左沐摇摇头,默然走了几步,说,“你小时候的生活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黎晔对此反应不大,他已经成年了,正在逐渐掌握自己的人生,并不想以这段遭遇换取左沐的同情。   “你不是讨厌国际部的富二代么,现在有没有觉得心理平衡了?”黎晔半开玩笑地缓和气氛。   左沐笑了笑,“大概吧。”   眼看着大半个庄园走遍了,当他们经过一栋小楼时黎晔拉住了左沐。左沐不明就里,黎晔走到门前熟练地输入密码,把左沐带进楼里。   这是庄园里的一处酒窖,此时已是深夜,酒窖空无一人。黎晔调高了室温,领着左沐走到监控盲区,从一旁的保温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找到开瓶器,起开木塞递给左沐。   “没有酒杯,凑合吧。”   他们两人席地而坐,左沐拿着瓶子喝了两口,递给黎晔,黎晔把酒瓶放在地上。   今晚他已经很兴奋了,不需要酒精助兴。   他转身面对左沐,慢慢地说,“你刚刚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   左沐挑了下眉。他猜测一定有其他人问过类似的问题,而黎晔敷衍过去了。   “怎么,这秘密是有偿的?”左沐笑着反问。   酒窖里的温度逐渐升高,黎晔抬手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   左沐看着他解扣的手指,黎晔的动作很随意,左沐却从中读出一种游刃有余的侵略性。   黎晔改坐姿为单膝跪地的动作,俯身靠近,左沐身后是一堵白墙,他无处可退。   “我想想,这秘密值多少。”黎晔声线低沉,伸手扣住了左沐的脸颊。   左沐摁住他的肩膀,试图保持距离,“晔哥,这是你家里。”   黎晔揉揉他的脸,不疾不徐地安慰,“这个角度没有监控,别担心。”   停顿了下,黎晔认真了些,说,“情人节快乐。”   左沐理智尚存,他不想冲动行事,但最后还是松开了摁住黎晔的那只手。   “情人节快乐。”左沐说,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也许是唯一的一个。   这一刻他们拥有过,就没有留下遗憾。   黎晔把他往怀里带,低头咬住他的嘴唇。这次的亲吻不像往常温柔渐进,却满是掠夺者的气息,似乎要把左沐揉进身体里。   左沐起先只是被动地接受深吻,随着沉溺感加重,他伸手揽住黎晔,另只手去抓他脖子上的玉坠,给予他无声却热烈的回应。   黎晔听见自己内心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去他的出国留学。他吻着他的恋人,他知道自己有多不舍。   他要留下来。不惜一切代价。    第39章   再见面就是高三下学期了,此时距离阳城斯诺克锦标赛只剩不到半个月时间。   黎晔返回深市的当天没能见到左沐,由于临近比赛,左沐进入半封闭训练,袁志在员工休息室里给他放了一张折叠床,他向学校请假一周,家也不回了,整天泡在球馆,黎晔就算去了学校也见不到他。   直到出发比赛的前一天,黎晔终于在球馆和左沐见了一面。   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七点,黎晔提早到了,左沐按时结束训练,他刚冲了澡,头发还没完全吹干,冷着脸穿过一群来打球的大学生,走到黎晔跟前。   黎晔看得出来他很累,累到没什么精力说话。   “给你带了汤。”黎晔说。   左沐和他走到球馆后门的一片绿地,找了一条长椅坐下,黎晔打开焖烧杯,把乳鸽汤递给左沐。   左沐接在手里,先喝了半罐汤才开口,“明天我去阳城,到那边再训练两天,比赛三天,如果能走到决赛,就是周日回来。”   黎晔算算时间,问他,“我能去现场吗?”   左沐没找委婉的理由,直接拒绝了,“我不习惯有熟悉的人在场,你看直播吧。”   这次的比赛对左沐至关重要,如果夺冠就能重回职业赛场。黎晔感同身受这份压力,没再提要去现场的事。   他们也没在外面坐多久,左沐喝完汤,黎晔不想耽误他训练,主动说,“回去吧,我也回家了。”   左沐正要起身,黎晔忽然想到什么,又将他拉住。   “有一个星期见不到你。”黎晔说着靠近了一点。   他们所坐的长椅位于一棵茂密大树下,掩映的低枝几乎能遮到头顶,很有隐蔽性。   左沐对于自己刚才的拒绝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他没躲,以为黎晔要做什么亲密的举动。   黎晔揽住他的肩膀,等他们靠得足够近了,黎晔低头在他耳边说,“等你拿下冠军,这半个月攒着的吻我一起要回来。”   左沐愣了下,继而失笑。   这阵子身边的人都在告诉他,别有压力别在乎比赛结果,还年轻也输得起,唯独黎晔要他拿冠军。   左沐与黎晔隔开一点,看着黎晔的眼睛,以嘴型说“你等着”。两个人相视而笑。   -   出发当天,左沐带着行李和球包独自上了高铁。   别的年轻球员参赛,就算没有亲属照顾,至少带个教练同行。但左沐不让袁志到场,袁志表面上也没坚持。   左沐就是这种性格,比较独,受不了腻腻歪歪的关系,亲朋好友观赛反而影响他发挥。袁志从他上升期就在带他,还算了解他的习惯。   等到左沐正式比赛的当天,袁志把球馆生意交给手下打理,买了一张去阳城的动车票。   第一轮比赛他不怎么担心,左沐的水平就算没有两年前单杆破纪录时那么稳,也足以碾压刚从台球学院毕业的年轻选手,何况他才刚过十八岁,巅峰期还没到。   袁志在比赛场地附近找了一个酒店住下,他是个不缺朋友的人,很快就和阳城当地的球友联系上了。斯诺克这个圈子不大,排得上号的年轻选手也就那么十几号人,左沐此前缺席两个赛季,职业积分榜上已经没有他的排名,这次持外卡参赛,低调回归,仍然吸引了一些圈内人的关注。   袁志约着几个球友在宾馆房间里观看了左沐比赛的网络转播。从一开始的握拳沉默,到最后拊掌大笑,身边人都看得出来他很为这个徒弟骄傲。   两轮晋级赛过后,左沐进入八分之一决赛,他的名字也重新出现在体育论坛的讨论帖里。   相较于两年前的意气轻狂,这次的回归有了一点折戟沉沙的味道。远离赛场一整年,左沐的技术稳定性尚待加强,但是解球的思路更全面了,论坛的分析帖里附带着几个短视频,袁志早就看过比赛,还是点开又看了一次。   其中一个是1/16决赛的一颗难度球,需要走细位解球,左沐的处理相当老道,贴库稳准,连续打出十字回球控制球权,完全不给对手走位的机会。   类似这样的视频还有几个,袁志看完视频又翻看评论,最后心满意足地收藏了帖子。   等到左沐打进1/4决赛,袁志按捺不住,主动联系了左沐。   左沐练球的地方还是袁志给安排的,电话接通时袁志听到背景里传来连续不断的击球声。   左沐没和他客套,一接电话就说,“明天半决赛你要来就来吧,前排的票给你留着。”   袁志心情大好,又怕给左沐压力,东扯西拉说了些与比赛无关的事,吃得好不好啊休息得怎么样,左沐没心情和他扯淡,回了一句我练球了就把电话给挂了。   五天的赛程已经过半,半决赛和总决赛放在周末举行,不单袁志到了现场,童珊和丛昊也偷偷坐到了观众席的后排。   左沐的对手是同为00后的选手,名叫徐畅然,比左沐大两岁,初中开始就在英国学球,一年前通过台球学校的比赛取得职业资格,是同期职业选手中最年轻的一个。   赛前袁志就和左沐提过徐畅然,比起那些交过手的选手,左沐和徐畅然在正式比赛中还没有遇上。左沐处在低谷期的一年,正是徐畅然冒头的时候,两个人的球风迥异,左沐偏进攻型,徐畅然属于学院派,解球思路很正统,往往会在后半程发力。   比赛前两局,袁志在观众席上看得提心吊胆,左沐手感不好,第一局徐畅然打出了单杆126的好成绩,左沐后半局颗粒无收,袁志看得捏了一把汗,就怕徐畅然高开高走。好在左沐稳住了心态,失误过后只是面无表情走到场边坐下,第二局逐渐找回状态。   九局五胜的赛制,左沐的状态虽有起伏,总体是把握住了机会。   打到最后一局,基本没有悬念了,徐畅然防守失误,提前打散了球堆,给左沐创造了一杆清台的机会。随着左沐慢慢追平比分实现反超,袁志心情轻松地看向站在内场另一边的徐畅然。对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抿着嘴唇盯着左沐俯身击球,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止步决赛的结局。   随着最后一颗黑球落袋,左沐锁定了胜局,袁志有点顾不得观赛礼仪,站起来鼓掌叫好。   场内的掌声只属于胜利者,现场摄像机对准了左沐,镜头切换到脸部特写,那是一张非常漂亮也非常冷静的脸,赢球以后表情几乎没变,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场边的记分牌。   半决赛打得很精彩,观众席上欢呼不绝,左沐与裁判握手以后走回座位整理球袋,也以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心情掏出手机。黎晔的微信几乎就在他拿到手机的同时传入了。   【正在看直播,祝贺进入决赛。】   【明天好好发挥,回程时间告诉我,我去接你。】   看似平常的两条信息,却把一种不动声色的家属感给拿捏到位了。   场内喧闹不断,左沐看到黎晔发来的两条信息,觉得心里一下安静了。他把信息又读了一遍,正要回复,一道人影走到跟前,他视线抬看,徐畅然向他伸出手。   左沐不是那种虚以客套的人,不论比赛输赢,他一般不会主动和对手握手。   此刻面对神情温和的徐畅然,他直觉对方并不讨厌。这场较量虽然他占了上风,徐畅然仍然是个值得学习的对手。   左沐出于礼貌揣起手机,一边伸手与徐畅然握了握。   -   相较于半决赛的紧张刺激,决赛的精彩程度反倒有些逊色。   左沐经历了过去一年的起起落落,重回职业赛场的决心要比从前坚定许多,面对近在咫尺的冠军,他在气势上首先压过对方一头。   一连五天赛程,七场比赛,就这一场他打得最心无旁骛。有一瞬间他甚至有种回到小时候打球的感觉,不计较输赢,不在乎奖金和排名,只是享受这个游戏本身。   观众席上不止有袁志,还有童珊,丛昊也带着几个阳城当地的朋友坐在其中,唯独黎晔没有出现。   他们在赛前都给左沐发过消息,说要到现场给他加油。左沐不让来,但也拦不住他们偷摸进场,唯一信守承诺的只有黎晔。   比赛结束后,左沐先给黎晔发了信息,再去备采区接受记者采访。他还和过去一样,话少,脸冷,记者问一句他答一句,展望型的问题他一概以“没想过”应付。记者从他这里得不到太多素材,很快就放过他去采访别的选手。   采访过后又是庆功宴,进入八强的选手必须参加。宴会上除了媒体也有一些赞助商到场,袁志知道左沐的脾性,发信息叮嘱他:【别太拽,态度好点,遇上哪个大佬肯赞助你,往后的训练费就不用愁了。】   袁志这话说得很务实,国内小型比赛的奖金也就区区几万块,塞牙缝都不够,很多年轻选手就连训练费用都续不上,还得依靠赞助人支持。   左沐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他在圈子里已有些拥趸。袁志的预判不错,庆功宴开始没多久就有一间阳城本地的药业集团向左沐递上橄榄枝,愿意赞助一年十万的训练费用,另外承诺每打进一次职业巡回赛的决赛,再另给十万奖金。   钱虽然不多,能解燃眉之急。左沐自从与俱乐部解约,就靠着陪练和教学赚点生活费,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何况他还欠着黎晔替他垫付的一百万违约金。   这笔赞助费虽然没有当场敲定,也聊了个七八成,等着左沐回到深市看过合同再签字。   左沐没待到庆功宴结束,提前走了,他着急赶上高铁,当晚就能见到黎晔。   左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急于回程,票一买好他就把到达时间发给黎晔。与他一同返回深市的还有袁志、童珊和丛昊,四个人的车票座位两两相连,位于前后排。   由于袁志和丛昊一向不对付,见面聊天不超过三句必吵架,左沐只能让童珊和袁志坐一排,他和丛昊坐在一起。   自从放假前在左沐家里闹了一【gzh天、生/异、种】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他们两人基本没有联系。有几次丛昊试图修复关系,发信息叫左沐出去聚餐,左沐回一个字“忙”,丛昊就不再发了。   动车一出站,左沐就从背包里摸出眼罩戴上,进入睡眠模式。丛昊坐在他旁边刷短视频,时不时地看看他,左沐睡得很踏实,周围有人讲电话有人放歌,他一直没醒。   直到进站前十分钟,他在座椅里动了动,摘下眼罩坐直起来。   丛昊递过来一瓶水,左沐坦然把水瓶接住,跟着说了声“谢谢。”   丛昊听出他的生分,心情有些复杂地说,“我以为你要一直睡到进站。”   左沐的疲倦是真的,决赛前一晚的压力搁在谁身上都睡不好。但他也有回避丛昊的意思,这种分寸要在以前他不会有,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他都生分不过来,可是随着与黎晔交往时间一长,他也开始注意了。   左沐和丛昊就在进站前几分钟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谁都没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列车停稳,左沐起身拿行李,丛昊没忍住问,“你和那个谁,还在一起?”   左沐把球包取下来背在肩上,平静道,“何必给自己添堵。”   丛昊顿时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一行四人一起下车,快到出站口时左沐加快了脚步,童珊在后面叫他,“你走慢点。”   站台前方出现一道人影,逆着出站人流朝他们走来,高挺的身型在人群中很是出挑。他见到左沐立刻抬起手示意,脸上露出笑容。   除了左沐,其余三人都放慢了脚步。   这是夜里十点,寻常同学谁会特意赶来高铁站接人。   童珊当然认识黎晔,半年前她的前男友到店里闹事,全靠黎晔仗义出手,后来她也不时见到他来买卤肉饭。   童珊见过他穿国际部的校服,觉得他身上有种低调的贵气,和左沐看似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因此童珊从未想过他们两人会有深交,且已好到深夜接站的程度。   看着黎晔一步一步走向左沐,童珊心里浮起一个小小的问号。   左沐把手里装有奖杯的袋子交给黎晔,回头和童珊嘱咐了一句,让她到家以后给自己发条信息确认安全。   童珊答应了,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人一同走远。   高铁站外的风夹杂着春夜温润的气息,吹得人通体舒爽。   黎晔手提沉甸甸的奖杯,步伐平匀,体贴地问左沐,“累么?”   这些天里他也很忙,忙碌的间隙就不断回放比赛视频聊解相思,原本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恋人这一刻终于回到身边,黎晔清楚自己所有沉稳的表象都是装出来的,他就连呼吸都有点乱。   “还行,车上睡了一觉。”左沐说。   黎晔叫的专车就停在路边,两人上了车,黎晔在座位下面握住左沐的手,左沐没有拒绝。   从高铁站到左沐家的这段路,他们说话不多,临到下车,黎晔低声抱怨了一句,“丛昊去看你比赛了,你不让我去。”   左沐觉得他为了这件事已经忍耐了一路,听完就笑了。   这委屈黎晔说出来了,左沐赶紧安慰。他伸手往黎晔头上揉了揉,说,“我没同意他来,也没让我姐来,只有你最守信。”   商务车在小区门口停稳,左沐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到黎晔唇角隐隐的笑意。   揉头这个动作,过去多是黎晔做的,这一次左沐主动安慰对方,感觉也还不错。   有些人的相处,要靠着日积月累每天见面才能增加热度,可是他们这阵子聚少离多,分开得久了,愈发觉得亲近细腻。   走到左沐家门口,黎晔在进门前拦住了左沐,表情不太自然,“给你准备了一个俗气的惊喜。”   左沐先看看他,再试着把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气球,茶几上堆着鲜花和蛋糕,客厅中央还挂着红色横幅,上面印了四个大字“祝贺夺冠”。   左沐面对被黎晔布置一新的客厅,愣了几秒,哭笑不得地念出横幅上的字,又问,“这横幅怎么印得这么快?”   黎晔把门关上,从后面抱住他,“我提前准备了几个方案,这是最低调的。我不想你回到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庆祝的气氛。”   左沐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动容,他一点没绷着,立刻说,“谢谢,氛围很好。”说完转过身,眼神直接地看着黎晔。   这一刻的对视,各自眼里都没藏住情绪。黎晔伸手去捏左沐的脸,左沐没有避开,黎晔似乎有话想说,但是目光相接,年轻的心脏随之剧烈跳动,一时间什么话都抛诸脑后了。   他们在狭窄的玄关接吻,两具身体贴得很紧,左沐经过五天比赛,一直紧绷着几乎没有一刻松懈,直到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被思念多日的恋人紧拥,终于感受到身心舒展。   他被黎晔推到墙上抵住,热吻的间隙,黎晔问他,“有没有想我?”   亲吻却又加深,左沐无法回应,只能以回吻表明心意。   他有时会刻意忽略掉一些他们之间既定的事实,比如这份喜欢到底有多强烈,可是这个久违的吻让他陷入了几分钟的忘我沉溺。当黎晔试着退开一点,左沐伸手将他揽回来,然后将脸埋在黎晔肩上,深深呼吸了一次。   还是那抹幽淡的香气,从优质布料的棉层透出,淡淡萦绕在鼻息间。   黎晔没说话,沉默地将他拥紧。   从庄园里共度情人节,到这一刻左沐毫无保留地情绪流露,黎晔知道他们这段感情终于等到心意明朗。   就在左沐准备比赛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为此做了一个重要决定,现在他能确定自己的选择没错,不打算再隐瞒。   “沐沐。”他低声叫他,一面揉了揉他的背。   “有件事要告诉你。”黎晔等到左沐抬起脸来看着自己,才继续道,“我们没见面的这段时间,我拒绝了两所国外大学的offer,申请了香港的大学,如无意外下个月就有确切消息。”   黎晔的简历相当耀眼,全国数学和化学竞赛的头奖,大学研究课题的核心小组成员,已经递到他手里的国外名校的offer几乎都是全奖。   黎晔停顿了下,左沐对他说的话毫无准备,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情。   黎晔的唇角浮起笑容,“如果我在香港读大学,高铁三十分钟就能见面。毕业以后,我们不用分开了。”    第40章   也许是黎晔的错觉,当他说出“不用分开”时,左沐眼里的神情似乎是惊讶大于惊喜。   他们之间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左沐动了动嘴唇,好像在措辞,先说了一个字,“你......”又顿住,他委婉不了,还是直接问,“为什么?”   黎晔蹙眉,他以为他们之间会为此有着相似的反应。   面对左沐的讶异,黎晔仍然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我进入大学准备攻读两个专业方向,AI和生物药学,主要研究两者的双向赋能以及投资前景。港大在这一块有研究优势,当然美国的学校也很好,但我也把我们的感情因素考虑进去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轻了些,“我不想离你太远。”   黎晔说的每个字左沐都听得很清楚,前半段有些学术名目他不太了解,在学业方面他不如黎晔精进,后半段则让他更加费解。   他以为这只是一段短暂的,放任的,不计后果的恋爱。黎晔有大好前程,殷实家底,走到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中心,以他的聪明,当然能够权衡一份感情与未来事业孰轻孰重。   面对择校这样的人生十字路口,他怎么会考虑感情因素?   左沐垂下眼睑,慢慢说,“你再想想,会不会太冲动了。”   黎晔沉眸盯着他,玄关的顶光打在左沐脸上,他的眼眸被睫毛投落的阴影盖住,黎晔读不到他的情绪。   左沐刚结束比赛回家,让他立刻消化这个重磅消息,或是有些着急了。   黎晔反思自己,时机选得不对。   其实在他准备申请香港大学的那几天里,也有过一丝担忧,左沐曾在不同场合听人提起出国留学的事,但他没向黎晔求证过。   这是否代表他是默认这段关系有终点的。   以他不愿受到束缚的性格,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怀着不必喜欢太久的想法。   那些浪漫惊喜,于黎晔而言是爱得更深的证据,在左沐看来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乐。   黎晔一直没敢往深了想,同一件事站在不同的角度,可以有完全相悖的理解。现在他试着把这个话题放一放,等气氛缓和了再聊。   他揽着左沐往客厅走,“先吃蛋糕,我留学的事等会儿再说。”   左沐跟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铺满一地的气球,心软的情绪也裹挟着左沐。   他知道自己的矛盾,听说黎晔要留学,他觉得不舍,可是黎晔为他留下,他根本没想过的。谁会为了十八岁的感情赌上以后的人生?一时间他根本理不清心里是什么想法。   黎晔揭开蛋糕盒,里面是一个双层蛋糕,淡蓝色奶油包裹着蛋糕胚,蛋糕上站着一个男孩手持球杆。   左沐眼见黎晔要切蛋糕,下意识制止,“等等。”   黎晔落刀的手停住,左沐低头去看蛋糕上的小男孩。   黎晔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笑着说,“像你么?”   左沐沉默一小会,掏出手机,对着蛋糕拍了张照片,说,“挺像的。”   黎晔绕开了顶层的蛋糕和小人儿,把底层的蛋糕切出一块递给左沐。   左沐尝了一口,黎晔问,“好吃吗?”   左沐眸色深深的,唇角勾起,“你尝尝。”   邀约在前,黎晔怎会拒绝。他伸手一揽左沐,从唇角开始吻他。   这只是浅尝辄止的吻,左沐被他放开,又吃了一口蛋糕,黎晔说,“我再尝尝。”再度把人揽过来,低头再吻。   左沐回想他们初次接吻时黎晔那么手足无措的样子,又看他今晚游刃有余的一吻再吻,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他教会的,现在黎晔出师了。   等把一块蛋糕吃完,左沐不知道被黎晔吻了多少下。都是浅吻,黎晔有他的分寸,刚聊了一个没有结论的话题,这时侯不管不顾地深吻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尴尬。   眼看着气氛好些了,黎晔试着开口,“任俊元当你的面说过几次我要出国,你怎么从来没问过我。”   左沐抿着嘴唇上的奶油,没有接上这句话。   他的沉默不同寻常,黎晔已经明白他的退缩。   “你怕了。”黎晔嘴唇轻微翕动,低声说了三个字。   这不是激将,左沐甚至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说,“我可能都不会读大学。”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像此刻他们坐在一起这么近,也可能转身就是天堑鸿沟。   左沐是只争朝夕的人,贪图一时的快乐,甚少思虑以后。黎晔要拿学业和未来给这段关系加码,左沐却没有与他再爱下一年的打算。   但是这份喜欢毕竟真实地发生了,伤人的话也说不出口。   左沐抬眸看着黎晔,问,“什么时候开始考虑的?什么时候你决定不出国了。”   黎晔心中刺痛,仍很体面地回答左沐,“情人节那天,你到庄园来找我。”   他忘不掉那一道站在湖边树影下的身影。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急于逃离家庭的掌控,而是选择距离更近的大学,给这份感情多一重保障。   左沐再度陷入沉默。   黎晔坐在一旁,大约有十几秒的时间,无人说话。然后左沐忽然起身,不待黎晔反应过来,他伸手拉了黎晔一把,“明天再说,睡觉了。”   他先转身往卧室走,黎晔没有跟上他,当左沐走到卧室门口,黎晔忽然出声,“你在怕什么?”   左沐径直进入房间换衣服,很快的他穿着居家的T恤短裤走出卧室,可能是短暂的回避让他调整好了情绪,当他再次面对黎晔,神情平静了许多。   左沐说,“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以后。”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诚,“我就是这样,黎晔。我不否认和你在一起有意思,但不代表我们还能再爱五年十年。你不要赌你的前途。”   在他说话的同时,黎晔已经走到他跟前。   黎晔伸手要揽他,左沐想退开,黎晔还是把他搂住了。   左沐并没有挣扎,他没有表示当下就要退出。黎晔拥他入怀,胸腔里那颗疼痛酸涩的心,好像又稍微平复了一点。   “正常男朋友该是你这种反应吗?”黎晔问,语气有淡淡无奈。   “正常人应该感动。”左沐有一丝愧疚。   “那你呢,你感动吗?”   左沐不说话,他或许是感动的,脚边的气球还在随着他们的动作起伏,但不代表他会一直保有这份悸动。他觉得黎晔明白这一点,正因为黎晔明白,还一根筋地往里跳,这让左沐更不敢轻易许诺。   黎晔叹了口气,说,“我在哪里求学都会有收获,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最后黎晔以相同的结束语终止了对话,“你比赛回来也累了,睡觉。”   -   他们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各盖一床被子。   第二天清早七点,黎晔先醒来,左沐还蒙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黎晔轻手轻脚离开卧室,先去楼下买了早餐放在桌上,然后叫了辆车把自己送回公寓。   昨晚他去高铁站接左沐时没做留宿的打算,电脑和校服都没带,回到公寓以后赶紧整理东西,赶在司机到达前把自己收拾妥帖了。   国际部的周一早上,    第一节课是对接国外课程的学分课,黎晔选修了一门微观经济学入门,和任俊元在一个班。他进教室时任俊元已经到了,正冲他招手。   黎晔走到任俊元旁边坐下,任俊元立刻靠近过去,表情神神秘秘,“我都听说了。”   黎晔拿出笔记本电脑,输入开机密码,“听说什么?”   任俊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把Yale给拒了,留学部的老师估计都气炸了。”   国际部每年都要公布国外名校的录取名单,黎晔放弃一个大好offer,从校方来说就少了一个宣传机会。   “你爸知道么?”任俊元又问,他是真替黎晔担心。   黎晔留心看邮件,没有回答任俊元。黎兆淳知不知道的无所谓,只是现在没必要惊动他。   “你该不会是为了左沐吧?你以前不是想走得越远越好?”任俊元边问边觉得难以置信。   没等黎晔的回应,经济学老师拿着教材走进教室。这位老师一向以严厉著称,任俊元不敢说话了,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   台上的老师开始讲解曼昆,黎晔对着电脑屏幕,少有地走了神。   昨晚从高铁站回家的路上,他们说好了今天中午一起吃饭。但是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黎晔对于这顿饭就没那么确定了。   上午的课进行到最后一节,黎晔看了几次手机。他从起床到现在没有联系左沐,也是想看看对方的态度,担心自己追得太紧,又让左沐退缩。   左沐的消息是在放学音乐响起的同时传入的,很简单的一行字:【放了吗?我来找你。】   黎晔盯着屏幕,眼睛发酸。   他觉得这个初恋的后劲太大,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收条短信而已。   至于么,喜欢成这个样子。   任俊元在一旁嚷嚷着去哪儿吃饭,黎晔快速收拾书包,一面说,“我不去了,你找盛欧他们。”   任俊元都懒得问他和谁有约,黎晔提着书包离座,任俊元在他身后来了一句,“帮我带杯红茶!”   当了那么多年的饭搭子,突然面临散伙的危机,任俊元还是心有不甘。   黎晔这人表面上看着高冷,对待朋友还是很真的,虽然没回头,只是举起手竖了个拇指,一个小时以后他回到教室,把一杯柠檬红茶带给了任俊元。   这时任俊元身边的座位已经有人坐了,黎晔想要清净,走到教室最后排坐下。   老师还没来,黎晔从校服衣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捏在手里来回翻转。这卡是刚才吃饭的时候左沐给他的。   里面有十五万块钱,其中五万是比赛奖金。   左沐选择的地方让黎晔没法拒绝,他们当时就在学校附近的餐厅里,很多学生也在用餐,给银行卡这事发生在两个高中生之间本就不寻常。如果黎晔一再推拒,引起更多人注目,反而把动静闹大了。   后来吃完饭走出餐厅,黎晔很无奈,问左沐,“这钱一定要在现在还?”   左沐好像料到他会这么问,笑了笑,说,“现在我还欠你八十五万。”   要说生分,昨天刚夺冠今天就还钱,是显得生分了。但是还了十五万,也没打个条子,随口一说就算作数,似乎又太拿黎晔当自己人。   去赴约吃饭时黎晔满是期待,结果被迫收了一张银行卡,这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可想而知。   黎晔并不后悔昨晚说的那些话,现在他去港大的决意也没有改变。   他知道左沐是怎么样的人,尖锐,有棱角,有时候散漫冷漠,有时候锋芒毕露。他就是喜欢他这样鲜活肆意的生命,当然也要承受被他的棱角划伤的可能。   黎晔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时不时地应付几句周围同学的聊天,心里想的全是左沐。   昨晚他没有提出留宿,左沐主动让他住下,今天约定一起吃饭,左沐也按时现身,还钱虽然不在意料之中,但还不是最差的那种情况。   黎晔开始自我攻略,这段关系总体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左沐嘴上说着不会考虑以后,仍然在做出改变。如果到了毕业那时他们还在一起,很多事情就会更加明朗。   黎晔把银行卡揣回皮夹,暂时他不打算为了还钱的事和左沐不愉快。   昨晚关于留学的分歧还悬而未决,只是碍于小别重聚的气氛,两个人都没有说重话。以黎晔对左沐的了解,要他接受一种更为长期稳定的恋爱关系,无疑是个挑战。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开启了一种若即若离的别扭模式。   联系仍旧是联系的,除了左沐的训练时间,其他时候黎晔找他,他照常接电话也照样回信息,但不管是语气还是文字,都像是隔了一层淡淡的纱。   在他闭关准备比赛那阵子,因为见不到面,到了晚上互道晚安时他会主动叫黎晔“哥”,那种亲昵劲儿现在没有了。黎晔打电话过去,左沐一般就“嗯”一声,当作打招呼。   黎晔听了心疼又好气,但是拿他没办法,就这么别别扭扭过了一个多星期,有天晚上左沐练完球,走到球馆外面抽烟,看见对街站着一个人。   黎晔算着时间到的,没有打扰左沐训练。他们隔着长街,在阑珊夜色中望着对方,等待人行道的信号灯转绿。   十点的街头,还有不少车辆行驶在路上,两个人之间的对视被来往车流切割成无数断续的空间,仿佛演绎了一个电影长镜头。   左沐站在路牌下面,慢悠悠地点了一支烟。黎晔这次过来找他,没有提前说,但他能猜到黎晔的意图。   人行道的指示灯亮了,左沐看着黎晔从大街对面走过来,他站在原地没动。    第41章   深市的春天很短,这才刚到三月,夜晚气温也有二十多度了。   黎晔穿着一件短袖T恤,快步走过人行道。左沐在闪烁的车灯与重叠人影之间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停步在自己跟前。   “训练完了么?”黎晔问。   左沐咬着烟嘴,“嗯”了一声。   “晚饭吃了?”黎晔说话时眼神没从左沐身上离开。   “吃了。”   “现在回家?”黎晔又问。   左沐摘下烟,“也行。”边说变走到一旁的垃圾桶边把烟摁熄。   他让黎晔在外面等几分钟,自己转身回到球馆,再出来时肩上背着球袋。   这时候还不算晚,明天又是周末,黎晔提议走一段路再坐车,左沐没有异议。   一开始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左沐手里拿着一瓶刚打开的矿泉水,等他把水瓶喝空了,瓶子扔进路边垃圾桶,他和黎晔已经走了二十分钟。   他开口,“晔哥。”   黎晔看向他。   左沐也看着黎晔,“你跑这么远,有什么话就说吧。”   黎晔习惯了他这种直来直往的表达方式,淡淡笑了下,“你觉得我要说什么?”   左沐耸耸肩,包里的球杆跟着晃动,“你想问我想好了没,我们还要不要继续。”   黎晔沉默地走了几步,这是他想问的么?他不能否认。但也并不是冲着非要有个答案才来找左沐的。   他和左沐从表面来看完全不是一路人,可是私下相处时却总能通透地说中对方的心思。   黎晔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那你想好了没有。”   左沐还是那副看似毫不在乎的样子,扯着嘴角笑了笑,回答他,“我只想到毕业前。”   黎晔的眼神深了点,眉棱微皱,“毕业后呢,就不想了?”   其实左沐也没说一到毕业就分手,过去的一个星期他也有纠结,也有自我拉扯。但是性格使然,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宁可要一个短痛的分手,不肯要一个需要反复磨合的稳定关系。   黎晔一再问他,他也被问得不爽了。   他将视线从黎晔脸上转开,“你想要的,我不想要,谈恋爱不得你情我愿?总不能摁头让我答应。”   停顿了下,面对黎晔隐隐的怒火,又补上一句,“欠的钱我肯定还。”   说来说去,他们之间好像只剩下这笔钱。   就算感情散了,钱还在那儿。   两个人仍然在人行道上并排走着,谁也没停步。   黎晔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左沐未必有意激怒他,可是左沐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些话会对黎晔产生什么影响。   黎晔声音低沉,叫左沐全名,左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然后黎晔扣住了他的肩膀,带了一点强迫的意味,要他面对自己。   黎晔试着稳定情绪,“就算发生问题也不是这么解决的,何况我们没到那种水火不容的程度。”   左沐向来受不了被谁压制,他反抓黎晔的手腕,话也越说越狠,“别教我做人。”   他们俩这是在大街上,前面就是一处很热闹的夜市大排档。   左沐挡开黎晔的手,黎晔却再次将他拉回自己跟前。言语上的摩擦逐渐升级为肢体碰撞,两个人一时间互不相让。   他们的外形到底太出众了,走在街道中间很难不引人注目,加上动作有些激烈,迎面过来几个刚吃完夜宵的年轻人,立刻就盯上了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地边走边起哄。   左沐只听了几个字,当即就火了,转身就要冲上去,被黎晔一把摁住,不让他前去理论。   对面的一帮人越走越近,领头的那个带着一身酒气,与黎晔错身时故意重重撞了一下黎晔的肩膀。   左沐心里那股火蹭的一下窜起来,脑子里当下就一个念头。敢动我的人。   黎晔被撞后一时失察,没拉住左沐,那群人眼看要走远,左沐几步追上前去,将撞人男子往回拖拽。对方边骂边挣扎,左沐直接提起了男子的衣领。   撞人者的体格比他粗壮,但是身高矮他一个头。左沐这一把力气很大,最近的体能训练没白做,男子被他拖离原地,直接推到了黎晔跟前。   “道歉。”左沐卡着他的后颈。   撞人者的朋友立刻围拢过来,有人去抓左沐的球袋,左沐抬腿就是一脚,将人直接踹倒在地。   黎晔看这架势,不打一架不能完事了,又有人奔着左沐过去,他迎上去抬手一挡,以手肘将人扣住,直接压住了对方脖子最脆弱的部分。   黎晔练了五年柔道,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他鲜有情绪反应,这一刻却是少见的动怒了。   左沐听见他说“滚”,声音里有种不容忽视地压迫感,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黎晔卡着男子的脖子,任凭男子挣扎,他站着没动。不同于左沐的迅速反应,他说话的语速几乎没变。   他冷静看着眼前那几个犹豫不前的人,“你们再过来,我先弄他。”说完就开始收力,被他扼住的男子立刻吓得蹬腿呼救。   “道歉。滚。”黎晔手劲不减,等着对方低头。   被左沐控制着的撞人者先怂了,开口说了啦“哥们对不起”,黎晔看向左沐,眼神里有个意思,大概是问左沐“满意了么”。   左沐没说话,撒手让人起来了,黎晔也松开了被他挟制的男子。   这场冲突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尽管是对方挑衅在先,却又像是他们之间的矛盾迁怒给了旁人。   那帮挑事的人估计酒也醒了,小跑着溜走,黎晔和左沐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不远处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左沐惦记着自己的球杆,第一时间拉开球袋查看。   “没碰坏吧?”黎晔问他。   左沐摇摇头,把袋子关上,重新背回肩上。   一场纷闹过去,两个人都停住不走了,站在街边陷入沉默。   后来是黎晔先开口,他略过了那个关于恋爱还能谈多久的话题,向左沐提出,“我送你到地铁站。”   左沐也没有纠缠不放,顺着黎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晔的话,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这一刻他们都能看出彼此的心软。有些问题不解决,始终如鲠在喉,但是要以伤害对方为前提,各自都于心不忍。   黎晔把左沐送到地铁站口,左沐知道他每逢周末就要回到黎家的别墅那边,和去自己家是两个方向,坚持不让他搭地铁。   黎晔没辙,分别前和左沐说,“今晚我们都不冷静,毕业这个时间点,只代表着求学阶段的结束,不该是我们感情的分水岭。这个周末我们都再想想,周日晚上我来找你。”   左沐站在通往站台的楼梯上,眼神里已经没有刚才那股怼天怼地的狠劲儿了。   他其实很喜欢听黎晔说话,黎晔总有一些超乎同龄人的见解,左沐也不是一个不知道好歹的人,如果问他喜欢黎晔什么,他会承认他喜欢黎晔身上不惊不扰的气质,喜欢他的眼界,也喜欢他的谈吐。   左沐想了想,同意了,说,“周日晚上十点。”说完转身下了楼梯。   也许他能感觉到,也许不能,在他没有回头下楼的过程中,黎晔一直站在原地,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盲区,黎晔才走到街边叫了一辆车。   -   这之后的两天周末,黎晔一次消息都没发来,左沐也没主动联系他。   说好的周日晚上见面,左沐这天在球馆一直等到十二点闭馆,黎晔却失约了。   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什么矛盾,黎晔不是那种避而不见的人,更不会让左沐等他。   左沐独自待在健身房把所有训练项目都加练了一遍。袁志不到十点就走了,留下清场的服务生领班过来敲门,问左沐,你今晚住这儿吗?   左沐拿起外套和球袋,说这就回家。   回去的路上他给黎晔拨去电话,听到手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左沐有点后知后觉地无措。   他拿着手机,停步在空旷的街上,仰头望向黑沉无边的天际,渐渐心生茫然。   他直觉黎晔是不是出事了,手机关机这点太反常,转而又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嘲和无奈。   他和黎晔的世界相差甚远,感情不能高调示人,其余部分关联很浅,一旦在某个节点断裂,似乎就无从下手寻找对方。   左沐在第二天早上给任俊元发了一条消息,问他知不知道黎晔的去向。   任俊元是个爽快人,立马就回拨电话,问左沐在哪儿。   因为想来学校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黎晔,左沐破天荒地准时到了校门口。   任俊元说,“你到国际部那个路口等我,我还有五分钟到。”   任俊元平时没个正形,关键时候还算可靠。左沐没有多问,骑车绕到国际部的门口,很快便有一辆豪车临街停下,任俊元从后排钻了出来。   快到上课时间了,任俊元有点着急,一见到左沐就说,“平时周一都是我和黎晔一起上学,不是我坐他的车,就是他坐我的车,刚才我去他家,他和他爸都不在,他后妈也不在,管家和我说,好像是因为申请学校的事被他爸发现了。”   任俊元有意停顿了下,留心观察左沐的反应。   左沐脸上只有很短暂的一闪而过的惊讶,似乎想问什么,但没有开口。   任俊元很替好友不平,他想不明白黎晔怎么会在高三这一年头脑发热谈恋爱,还为此不惜放弃出国的计划,又见左沐的反应不如预期,他的语气也没那么友善了。   “黎晔他爸管天管地,估计把他的手机收了,你先等等吧,说不定过几天黎晔就回来了。”   任俊元转身要走,左沐追上去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直到这时任俊元才从左沐的神情里看出一点关切的意思,任俊元叹了口气,说,“我联系不上他,管家说他被他爸带回香市的庄园了,你之前不是去过么。估计是想让他爷爷奶奶出面管教吧。”   任俊元能够提供的消息就这么多了。   左沐心神不宁地过了一个晚上,现在可以确定黎晔不是遭遇了车祸这类意外事故。他人没事,可是眼下的情况也乐观不起来。   左沐并未见过黎兆淳本人,只在一通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那种上位者的口吻让人倍感压迫,左沐一直记到现在。   左沐心想,黎晔应该走得越远越好,摆脱这样的家庭,为什么偏偏要留下来。   各种问题在这一刻全部压向他,左沐无比烦躁地搓了把脸,愧疚的情绪随之漫上来。   是了,他是最没资格质疑黎晔为什么留下的人。   因为他正是黎晔留下的理由。    第42章   左沐除了等消息,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练球成为他缓解情绪压力的唯一方式,世界台联在上周公布了获得新赛季参赛资格的126名球员,左沐位列其中。   六月即将开始的第一场职业巡回赛落户沙特,左沐拿到了阳城药业提供的十万赞助费,开始办理出国签证。有时候训练得累了,他会拿出手机拨打黎晔的号码,这种尝试仅限一天一次,他不愿让自己看起来过于焦躁不安。   他很清楚如果黎晔找到机会,肯定在第一时间给自己信息或电话。拨打那个关机的号码不会出现奇迹,更像是一种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   就这样等了五天,黎晔仍然没有回校上课。周五这天晚上,左沐收到任俊元发来的消息,问他是不是在练球,如果练完了给他打电话。   任俊元发消息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十分,左沐一看内容就知道与黎晔有关,任俊元不该这么了解他结束训练的点。   左沐坐在球馆浴室外面的凳子上,拨通了给任俊元的号码。   任俊元不知身在哪个酒吧,背景音乐闹个不停,左沐听见他大声说,“黎晔联系我了!”   左沐忍着直冲耳膜的噪音,“你找个安静的地方。”   过了半分钟,任俊元躲进酒吧卫生间,不待左沐发问,他立刻就说,“黎晔没说别的,我们就聊了不到一分钟,下星期他可能回来上课。”   左沐拿着手机,紧绷多日的情绪终于放松了少许,他慢慢舒口气,说,“知道了,谢谢。”   他听见任俊元在手机那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接着任俊元又不说话了,片刻后,突然告诉左沐,“黎晔让我给你带句话:别担心,他没事。”   这句话有点烫嘴,估计任俊元也喝了不少酒,情绪相当外放,说完以后忍不住大声嚷嚷,“可算让我说出来了,太羞耻了。”   左沐没接话。他想但凡黎晔有办法,也不会让任俊元当这个传话筒。   “......等会儿有人接送你吗?”出于礼貌,左沐多问了一句。   任俊元性子单纯,其实很好哄,左沐关心他的安全,他笑嘻嘻地应了一句,“家里司机来接,朋友过生日,来的都是熟人,这酒吧被咱们包场了。”   听他这么说,左沐就准备挂电话了,任俊元不知想起什么,又补上一句,“黎晔让我等到十点以后再找你,说这之前你要练球,我还为你设了个闹钟,感动吧。”   左沐的视线慢慢垂看,像是刻意收敛情绪。黎晔一走这么多天,处境想必不好,不到一分钟的电话能说多少事,他还不忘叮嘱任俊元过了十点再联系。   左沐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上周日的那个晚上自己原本要做什么决定。   这大概就是天意,他想谈一场不必牵扯太深的恋爱,等到感觉淡了就分手,黎晔却把他一步一步推到了这里。现在他对黎晔不仅有喜欢,还有感激,有愧疚,不再是最初简单直接的生理性冲动。   纠缠的情绪多了,单行线来回交织,变作一张密布的网。   黎晔是不是那个高明的猎人,左沐不想猜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掉落得很深,一时半会应该爬不出来。   这通电话过后,左沐稍微踏实了点。黎晔的手机仍然处在关机状态,但他不用每天打过去了。   新的一周开始,左沐在深市本地参加了一个斯诺克友谊赛,他的竞技状态很好,在决赛局打出了单杆132,连续四杆50+的成绩,把第二名秒得渣都不剩。   比赛结束,袁志的脸都快笑烂了,逼迫左沐在比赛背景墙前合影。   左沐面无表情地照了一张,转头就把球杆收了。袁志作为教练,替他接受本地电视台的采访,左沐多一秒都不想待,回到更衣间换上了T恤和运动裤,又往头上扣了一顶棒球帽,背着球袋从后门离开。   打了一天的比赛,重复进行弯腰与抬头击球的动作,颈部和背部的负担都很重,左沐只想赶快回家洗个澡,放松躺下。   袁志还惦记着给他拉来更多的赞助商,打电话叫他回去和什么杨总见面,左沐被他说烦了,直接关机,拦了一辆出租回家。   走进小区,距离单元楼栋还有十几米远,左沐注意到楼前花坛边上站着一道白色人影。   左沐愣住,定在原地,前方那个人不再低头看手机,也在同时抬头看向他。   十天没见,这一瞬的对视竟然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左沐一见到黎晔的正脸,立刻觉得他瘦了,眉目与身型好像都清减了不少,心里立刻就不好受了。   黎晔揣起手机走过来,笑着说,“怎么关机了?”说完走到左沐跟前,长臂一伸,将左沐一把揽过来。   左沐顺着他的力道,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不过短短几秒交汇,他们都能感觉出这其中与从前的不同。   一切太过自然,仿佛早已经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就算嘴上说的是最平常的话,仍然可以激起隐忍多日的满腔爱意。   对于左沐回应自己的举动,黎晔觉得格外受用。刚才在楼前等着左沐回来,想到他们之间还没解决的分歧,黎晔准备了不少说辞,但看左沐此刻的反应,那些话应该是不用说了。   左沐抬头打量他,皱着眉问,“怎么瘦了这么多?”   黎晔听完就笑了,“没有吧,我没称体重。”   左沐回揽他的那只手用了点力,捏着黎晔的胳膊,笃定道,“真瘦了,你这几天怎么了?”   黎晔这些天过得很辛苦,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绞尽脑汁斡旋周全,可是看见左沐掩饰不住的关心,他立刻觉得都值了,半开玩笑地安慰,“没有绝食,放心。”   左沐凝神看了他片刻,确定他完好地回来了,“去我家吗?”   黎晔摇头,“不了。”揽住左沐的那只手反倒收紧了些。   “我过来看你一眼,和你说几句话,今晚我回家住。”   黎晔说完松开了左沐,毕竟是在小区里,抱太久了不合适。   “……你申请学校的事,决定了吗?”左沐犹豫了下,还是问了。   “没有变。”黎晔的表情很平静,心里却开始忐忑。等待片刻,左沐回应他,“你家里能同意?”   黎晔暗暗松了口气,左沐没说自己不同意,而是问他家里的态度,失联这十天也算是塞翁失马,让他们不必再争论去留的问题。   “他们同意了。”黎晔说,为了让左沐放心,他又简单解释了几句。   “我妈妈再婚以后定居香港,我爸以为我申请港大是为了多陪陪我妈,一开始他很反对。”   “后来他把我带回香市的庄园,让家里长辈一起劝我。”   黎晔说得轻描淡写,他被黎兆淳先带到别处关了三天,后来再送回黎家的庄园,也有几个保镖轮流看着,几乎是寸步难行。   这些事他只字不提,只挑轻易的说给左沐听。   “后来我说服了爷爷奶奶,国外有恐怖袭击,枪支泛滥,我名下那么大一笔信托基金,出去了很有可能成为绑架对象。老人家比较心软,同意了我的想法。”   这盘棋是黎晔一步一步设计好的,从他申请港大开始,他就在提前应对父亲可能做出的反应。   他要给黎兆淳一个合理的怀疑对象,这个对象不能是左沐,以黎晔目前的能力,一旦被家里知道,他很难保证左沐不受牵连。于是他把矛盾集中在父母关系这一层,让黎兆淳认为他去香港念书是为了与母亲见面。   黎兆淳把他关起来以后,他再派人去让祖父母得知自己处境。他一直是黎家最被寄予厚望的孙辈,祖父母为他单独设立了信托基金,如果他不能说服黎兆淳,就要依靠上层路线,让长辈出面替他背书。   在去庄园的前一天,黎晔有意激怒了父亲,被对方用玻璃烟灰缸砸伤了前额,见到祖父母时他刚缝了针。这样受伤姿态更容易让长辈心疼,他再把各种利弊逐一分析,赴港念书成了安全又体面的选择。   黎兆淳最终没能忤逆年近八旬的父母对于长孙的偏爱,何况两位老人手里还掌握着半数的黎家产业。   黎晔在黎氏庄园里陪着祖父母多住了几天,等到头上的伤口拆线,这才回到深市。   黎晔挑着能说的说了,关于自己受伤的事则没有提及。   他现在还有足够的资本与家庭抗衡,必须最大限度地把左沐屏蔽在这些纷扰之外。   左沐听后没说什么,他当然猜到黎晔隐瞒了很多,可是他们之间的差异不是几句话能够填平的,左沐也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我下午刚回来,先来看看你。”黎晔的语气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明晚去球馆接你好吗?”   左沐怎么可能拒绝,这些天他也备受煎熬,现在不管黎晔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下来。   黎晔没有久留,左沐送他走出小区,目送他上了车。直到出租车开出去很远,融进茫茫夜色之中,左沐仍然站在原地。   黎晔送过他那么多次,这好像是第一次他看着黎晔离开。   等了十天,就见了短短十几分钟,惊喜和担忧过后是一种疲倦又沉落的情绪。刚才着急回家的念头已经过了,左沐站在路口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在袅袅烟雾中望着黎晔离开的方向。   这一次,他默默地想,自己要学着长情一点。   -   黎晔回到学校销了假,恢复到从前的生活,此后一连几天他都去球馆接左沐。   这已经高三的最后几个月了,距离高考不到百天,一旦摆脱高中生的身份,他们这段感情也会有更自由的前路。   左沐拿到了出国签证,确认参加六月初的沙特公开赛,阳城药业的赞助款也到位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套印有赞助商名字的贴标。按照合同约定,只要左沐出场比赛,就要在衣服上佩戴一枚赞助商铭牌。   这天晚上黎晔送他回到小区门口,左沐签收了快递,当着黎晔的面拆开包裹,那十几枚铭牌从袋子里掉出,黎晔顺手抓了一把。   “这是什么?”黎晔看着印在布标上的“阳城药业”,面露不解。   左沐拿着铭牌在身上比划了下,“我的赞助商,一年给十万训练费,比赛奖金另算。我出去比赛要戴着这个,一般年轻职业球手都有一两个赞助。”   台球大佬们用不着了,但是左沐距离那个级别还差得挺远。   黎晔还没听左沐提过这件事,他看着手里的一堆铭牌,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一年区区十万,连他手上的腕表都不止这个价,就要让左沐戴着赞助商的标记出现在每场比赛上,黎晔暗觉不爽。   他拿过左沐手里的那一枚,又将余下的一齐塞回快递包装,本来今晚他没打算去左沐家里,因为这包快递临时改变了主意。   左沐不疑有他,黎晔说要上去喝杯水,左沐领着他回了家,没想到前脚刚进门,就被黎晔给压在墙上。   屋子里还黑着,左沐踉跄退了一步,肩上的球包随之滑落,被黎晔及时抓住。   “晔哥?”左沐还没搞清楚状况。   黎晔将球包立在墙角,另只手从左沐身后绕过去,先抓住左沐的左腕,紧接着又抓住了他的右腕。   左沐因为错愕而睁大了眼,他现在对黎晔非常信任,几乎没有下意识的反抗,任由黎晔将他的双腕折到身后。   这个举动充满了占有欲和攻击性,眼见着左沐接受了,黎晔默默笑了下,低头去吻他。   左沐背抵着墙壁,黎晔压制着他,先咬住他的嘴唇,而后迫使他张嘴。   左沐半是接受半是迷茫地深吻了一次,黎晔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腕。直到左沐稍微别过脸去,试图弄明白情况,黎晔这才开口,“沐沐,咱不缺那点钱,把东西退回去,等以后我给你赞助。”    第43章   黎晔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如果忽略掉内容,仿佛就只是一句甜蜜诱哄。   左沐由着他连亲带咬地留下一个吻,一边笑着一边眯了眯眼。   他有一种私人边界被插手的不适感,但他忍住了。   交往的时间越久,他越了解黎晔这个人。表面上看着是世家公子,全能学霸,知书达理的好青年,暗地里却有掌控欲很强的另一面。   黎晔把这一面藏得很好,就连他身边亲近的朋友也未必能觉察出来。   左沐偶尔会在某个瞬间窥得一二,他需要时间去适应,但还不至于觉得反感。黎晔的隐藏属性是会让左沐感到一点刺激的。   黎晔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贴墙压着,控制手腕的力度用得恰好,既不能让他挣脱也不会把他握痛。   “行么?沐沐。”黎晔又问了一次,用的仍是商量的口吻。   左沐眯着笑看他,他们贴得很近,说话带着气声,一边撩人一边交涉。   “你刚才说,以后要给我赞助什么?”左沐反问。   黎晔站直了,在黑暗中与左沐对视,“我进入大学就想开始创业,投资AI技术对医药研究的赋能,比那个什么药业的前景更大。以后让我赞助你。”   ——如果左沐的胸前要有一道铭牌,那只能是黎晔名下的公司。   左沐笑着摇了摇头,试着挣脱自己的手,黎晔没再强行控制他,左沐推开了黎晔,他仍然靠在墙上。今晚的气氛很好,他们这阵子的状态说是热恋都不为过。   左沐不想直接驳回,温声回应,“像我这种年轻球手都有赞助,我拿了赞助不用操心生计,出国比赛也有机票钱,没道理给人退回去。”   比起大半年前让黎晔滚,让他别插手自己的事,现在这个态度已经好得让黎晔都感到惊讶了。   黎晔沉吟片刻,反手从裤兜里摸出皮夹。半个月前左沐退他的那张卡,黎晔一直带着。   他拿过左沐的手,将银行卡放到左沐掌心里。   “这是你自己赚的钱,你先用着,我再转十五万,算你的比赛费用。”   左沐敛了笑容,生气说不上,和黎晔交往就意味着他们必须适应彼此,但在金钱观上他实在无法与黎晔达成共识。   “不带这样的,晔哥。”他摇头。   先是一百万,又是十五万,钱在黎晔口中就像一个数字,随口就来。左沐已经不想和他讨论高中生谈恋爱涉及这么多钱财是否合适,但他不可能再接受他的馈赠。   黎晔当然清楚左沐的抗拒,他认真了些,沉声说,“给我两年时间,不,十八个月,我会带着新公司的铭牌做你的赞助人。”   “如果我没做到,你再接受别的赞助。”   有那么一瞬间左沐真想答应下来,他沉默了片刻,说,“我想想。”   还是给黎晔留了余地,没有斩钉截铁的拒绝。   黎晔很聪明地打住了,他看出左沐的摇摆不定。   左沐靠着墙,看着黎晔,对视了几秒,黎晔伸手兜住他的后脑,将他扳向自己,一个吻随即压在唇上。   左沐闭眼,伸出一只手环住了黎晔的肩膀。   亲吻从浅至深,黎晔掌握着主导。左沐在白天的训练强度很大,到了晚上已经没什么力气反抗了,几乎是予取予求的状态。   直到黎晔的亲吻从嘴唇转移至他的下颌,再向下吻到喉结,左沐的呼吸急促起来,喉结滚动,出口的声音变得暗哑,“还让不让我今晚睡觉了......”   说完一把抓住黎晔的头发,将人硬拽了起来。   黎晔也不吃痛,一手撑墙,一手把他抱紧了。距离毕业还有七十天,黎晔是一天一天数着过的。   左沐落在他怀里,呼吸还未平复,黎晔的胸口一片燥热,低头去咬左沐的耳朵,将一句低语在碎乱呼吸声中送进左沐耳里。   -   恋爱是会让人降智的。   这种降智对黎晔适用,左沐也没有逃过。   黎晔离开以后,左沐在浴室的淅沥水声中又恍惚听见黎晔在他耳边低语的那句话。   ——我等你毕业。   非常含蓄的表白,很像是黎晔的风格。   自从确定恋爱关系以来,黎晔在私下相处中一直表现得颇为克制。   最热烈的表达也仅限于亲吻,很多时候就是抱一下左沐,吻吻脸颊揉揉头,好像并不急于推进。可是左沐知道,这种绝佳的自制力恰恰代表着更危险的掌控欲。   他们这样的年龄谈恋爱,亲密时有点越界很正常。黎晔很少贪图多摸一下多蹭一下,他不在乎这种小打小闹的调情,他要的实则更多。   左沐站在花洒下,细密水流从他的发丝滑落,他慢慢抹掉脸上的水。本来想着冲个澡冷静一下,结果还是不断想起有关黎晔的事。   走出浴室以后他给黎晔发了一条信息,除了睡前晚安,加上了一句:等你十八个月。   也许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期许,甚至包含了不够理智的成分——让自己的恋人成为事业上的赞助人。   他们各自的性格都很要强,本不应该牵扯得如此之深。   左沐发完信息把手机放上床头柜充电,没有再看黎晔的回复。   这个决定是否明智,左沐自己也不确定。黎晔刚才的举动让他没办法拒绝,他也从来没有对谁如此心软,好在那十万的赞助费还分文未动,合同只签了一年约期且没有违约金,现在改变主意也不是太晚。   隔天傍晚,左沐在训练间隙告知袁志,自己暂时不打算接受赞助,之前拿到的钱也准备退回去。   袁志听完愣了几秒,然后当场就炸了,也不管健身房里还有别的客人在举铁,立刻指着左沐开骂。   左沐并不反驳,袁志有发火的理由,那个阳城药业是袁志牵线达成的,现在自己反悔,等于打了袁志的脸,挨骂是他活该。   左沐边听训边做推背,练完一组,袁志已经骂了几分钟,一旁撸铁的大哥都过来劝了,说袁哥你消消气,和这种没经过社会鞭打的年轻人计较没意思。   袁志眼见着左沐一点不还嘴,以为他听劝了,指着他又问了一次,“想明白了吗?老老实实拿着钱,等着下一个赞助找你!”   左沐坐在健身器材上,抬眸看着袁志,他脸冷,眼色也淡漠,回答袁志,“还是退了吧,趁着我还没用那笔钱。”   说来说去,他仍是固执地要退还赞助费。   健身房里倏忽安静了几秒,袁志气急败坏,操起手边用于搏击的挡垫,迎头就给了左沐一下。   左沐也没躲闪,只是偏头避开正脸,就让袁志结结实实扇了一次。   袁志还要再打,被其他人给拉住了。   左沐耳中嗡嗡作响,垫子很硬,这一下也打得重,袁志一点没收力。   这些打台球的,不管进没进职业,当初大都有混街头的经历,袁志也大差不差有过那个时期,很多时候讲不明白就会直接动手。左沐习惯了这种路数,心知不给他打一下不会消气,索性也不还手了。   袁志摔掉挡垫,让他滚,左沐不急不气,站起身说我吃了晚饭再回来练,你吃什么我给你带。   袁志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他带的饭。左沐没再招惹他,拿着外套出去了。   这件事用了几天时间才逐渐平息,因为左沐给不出合理的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要赞助,袁志只当他是心气太高,看不上这些小钱,一心想要博大的。   最后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苦口婆心地劝也劝了,不论袁志什么态度,左沐仍旧每天准时到球馆练球,但是撤赞助的事他很坚决,谁劝都没用。   袁志甚至把电话打给了童珊,结果是童珊出面也不好使,左沐就坚持一点,钱够花,目前不要赞助,只想清清爽爽打球。   袁志拿左沐实在没辙,骂骂咧咧接受了他的决意。已经到手的赞助就这么没了,袁志气得好几天不给左沐指导,左沐就踏踏实实地练趴台、复盘比赛,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他主动去找袁志,就这么问了几次,袁志的态度才终于缓和下来。   这些过程左沐一概没让黎晔知道,自己被训也好,被打也好,他不放在心上,也不想让黎晔操心。   直到赞助合同完成解约,袁志被迫接受了这件事,左沐才像往常一样同意黎晔到球馆来接自己。   最近他们之间的感情升温很快,黎晔接受了港大的offer,左沐回归职业赛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左沐忙于训练,每天能与黎晔见面的时间很短,可是黎晔愿意为了他一趟一趟跑来球馆,左沐也都一一接受。   接受对左沐而言已经是巨大的进步,黎晔心里清楚,自己正在慢慢入侵左沐的领地。随着距离高考越来越近,黎晔试着在一次在约会时拿出了二模的试卷。   左沐皱起眉头,忍了忍,最终妥协了,同意让黎晔给自己讲题。   左沐本来没有升学的打算。他从高二进入职业排名,练球占据了大多时间,学业一直不是他的强项。竞技体育只讲成绩,无关学历高低,左沐只打算拿一纸高中毕业证书。   黎晔对此有些不同的想法,左沐有体育人才加分,如果参考他的一模二模成绩,最后两个月冲刺一下,完全可能高考过线,入读深市体育学院。   但是黎晔没有明着劝说,第一次讲了二模的英语卷,接下来再讲别的科目就变得顺理成章。   左沐没有表示明显的抗拒,黎晔开始在约会时夹带私货,每次去见左沐都给他带点复习资料,有时他也用上课时间整理文史考题的时间线。任俊元看在眼里,忍不住偷偷拍照发给左沐,感慨:可不能让我女朋友看到了,这对比得多惨烈。   左沐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随便听听,渐渐地接受了黎晔的辅导。反正两个人待在一起看部电影也是一小时,不如让黎晔讲讲题。   左沐练球练得累了,听着黎晔在身边沉声说话,看着他在笔记本上写出解题思路,一手字体遒劲飞扬,也是种享受。   童珊找来球馆那天,正好黎晔就在。   左沐刚吃过晚饭,黎晔让他背一段英语作文的模板,他们待在球馆的台球包厢里,不大的房间里放了一张台球桌和几把椅子,左沐和黎晔本着认真学习的态度,一人站在台球桌的一边。   左沐背到总结句式的常用词,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他和黎晔几乎同时转头,却见童珊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拿着车钥匙,有点喘气地站在门口,像是着急赶来的。   童珊的视线扫过左沐,落在黎晔身上。   左沐与她基本每周都有联系,事先却不知道她要来球馆,见她盯着黎晔直直走过去,左沐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和黎晔仿佛心有灵犀,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从对方眼里读到了相似的直觉。他们的关系应该是被童珊知道了。    第44章   黎晔没有回避,童珊快步走向他,他就在原地站着。   这间台球包厢也就十几平米,童珊几步就到了跟前,黎晔客气叫她,“珊姐。”   自从那次前男友打架事件过后,他和童珊又见过两次,一次是他去童家的餐厅买饭,一次是去高铁站接左沐。   童珊气势汹汹,“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   黎晔不敢再接话,左沐从台球桌另一边绕过来,正要问个究竟,童珊已经开始质问黎晔,“那十万赞助费是你让左沐退的!?”   “他解约的事也是你办的?”   “你把五十万的解约费办到了一百万!?”   童珊话音落下,左沐和黎晔都是一惊。   童珊急火攻心,积攒几日的怒气在此时一起点燃。不待黎晔解释,她冲着他扬手就是一巴掌。   黎晔184的身高,童珊比他矮了不止二十公分,如果黎晔要躲,这一下他完全躲得开。   童珊扬手的一瞬,黎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解约那件事自己于心有愧,价钱是他加上去的,被打不亏,也能在左沐那里博一点同情,要不这事真说不清楚了。   童珊人虽然娇小,这一下却用足了力气。   她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调查了不少事情,最初是因为左沐拒绝赞助费让她起了疑心,她先打给丛昊,问他知不知道左沐最近有什么情况,丛昊生性仗义,尽管对黎晔不爽,也没有因此出卖左沐,只是含混应付了几句。奈何童珊心细,听出其中的不对劲,继而推测出左沐和黎晔的关系暧昧,接着就去细查黎晔的背景。这些在网上就有不少新闻,黎家在政商两界都是说得上话的豪门大户,黎晔的父亲黎兆淳是黎家长子,黎晔就是长房长孙,身价不可估量。最后童珊把电话打到了俱乐部,与左沐曾经的教练孟渝直接对上话。   孟渝一介宵小,本就对左沐解约怀恨在心,一听童珊打听,立刻添油加醋,故意把解约金说低了几十万,暗指左沐背后有人,指不到是被哪个富婆包养了。   富婆固然没有,黎晔的来头却更加显赫。童珊一通调查下来,气得好几晚没睡着觉。   她与左沐比亲姐弟还亲,从小就对这个弟弟照顾有加,左沐当年拿的第一笔奖金就给她买了一个手机,童珊至今还留着那个旧手机作为纪念。   眼见着左沐和黎晔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背后涉及大笔金钱。童珊把各种最坏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直到证据搜集齐了,才来球馆兴师问罪。   黎晔被她扇完一巴掌,面色沉凝了些,一侧面颊微微泛红,但是什么话也没说。   从小到大,除了来自父亲的高压管束,其他方面他过的都是天之骄子的生活,这一巴掌也是生平第一次。   挨完以后他默默叹口气,心里想的却是那一百万的事始终瞒不住,一会儿该怎么跟左沐解释。   左沐上前将童珊拉开,“姐,你冷静点。”   童珊一转头,照样骂他,“我也不是你姐!你要真把我当姐,就不该骗我这么久!”   童珊气得手抖,在左沐和黎晔直接来回指着他俩,“我之前是不是问过你,黎晔为什么大半夜到高铁站接你,你们是普通同学吗?你怎么说的?”   左沐记不得当时的回答了,但他肯定没说实话。   这个出柜来得太突然,他一时理不清头绪,童珊是从哪里瞧出蹊跷的。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左沐将童珊拉到一旁,不让她再为难黎晔,然后转身问黎晔,“没事吧?”   他当着童珊的面关心黎晔,简直是火上浇油,童珊立刻把他拉回自己身边,“你离他远点!”   黎晔面对这一幕拉扯,平了平呼吸,走到童珊跟前,商量道,“珊姐,现在左沐马上要高考,月底还有邀请赛,耽误他的时间不值得。”   “这事主要怪我,你可能听了些不确切的消息,有什么疑问我可以解释。我们到外面聊聊?”   看似平平常常两句话说完,童珊的脸色微变了变。   她比左沐大五岁,已经毕业工作,有些社会阅历。起先她把黎晔设想为一个挥金如土的纨绔二代,国际部里这种货色太多了,但是黎晔一开口,童珊逐渐听出来他的不简单。   这种劝解的方式、聊天的切入点,不是一个普通高三生能有的。   何况他刚被自己扇了一巴掌,应激之下还有这种气度。童珊也是个聪明人,面对黎晔的沉稳,她也按捺住了,有些话她不想当着左沐的面说,于是冷着脸应道,“行啊。”   左沐不放心让他们两人出去,还想在这里安抚住童珊的情绪。   童珊以手指点了点他,“待着别动。”   左沐从小受她偏爱照顾,面对她此刻的密集怒火,只能无奈应下,抬眸对上黎晔,黎晔反而笑了笑,示意左沐放心。左沐不好再说什么,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   -   离开的时候是黎晔和童珊一起走的,三十分钟过去,台球包厢的门再度打开,门口只有童珊一个人。   左沐已经背完了黎晔交给他的英语作文模板,开始进行晚上的五分球走位训练,他知道童珊就站在包厢门口,但他没看童珊,而是专注地盯着母球与五分球形成的切球角度。直到一套走位动作完成,他才放下球杆,直起身看向童珊。   童珊的脸色比起刚才闯入时要平和许多。左沐心里暗暗佩服黎晔。   对表姐出柜或许要比和父母出柜容易一点,但童珊毕竟是左沐身边最亲的人,刚才她气成那样,黎晔能在几十分钟内让她恢复理智,左沐想象不出来黎晔是怎么做到的。   左沐主动走到童珊跟前,先笑着服软,问,“我还能叫你姐么?”   童珊想起自己刚才的无差别怒火,没绷住也笑了下,伸手拍他的手臂,“别跟我皮。”   “黎晔呢?”左沐很坦然,直接问。   “走了。”童珊说。   黎晔的有些做法很高明,童珊甚至都要过过脑子,才能想明白他背后的动因。   他们在球馆外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聊完以后黎晔没有提出一起回来,而是把空间留给童珊,说,“珊姐你回去再和左沐聊聊,刚才我们说的,有部分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能完全代表他。”   童珊面对着黎晔那张非常年轻的、英俊的脸,有一瞬间完全跳出了作为左沐亲人的身份,只是对黎晔的敏锐和决断感到叹服。   他太沉稳,也太有掌控力了。童珊在大学时期也做过不少组织策划的工作,自认是有些能力的,面对小自己四岁的黎晔,她几乎无法主导话题的走向。   黎晔非常清楚她的担忧,以及她想听到怎样的回应,黎晔可以让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的放矢,又不让童珊觉得咄咄逼人,聊到最后童珊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左沐听说黎晔走了,别的也没多问。他的淡定让童珊有点看不懂。   “你不问我们聊了什么?”   左沐耸耸肩,“大概能猜到。”   停顿了下,左沐说,他告诉你他的成绩了吗?”   童珊点头。黎晔已经把学霸的人设给立住了,他用各种竞赛成绩向童珊证明自己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说了他帮我请律师的事?”左沐又猜。   童珊再次表示认同。   至于那一百万违约金,左沐没再继续往下说,他不想经由童珊之口得知其中原委。   他想听黎晔亲口告诉自己。黎晔欠他一个解释。   童珊没在球馆久留,离开前她对左沐提了个条件:今晚去她家里住,以后的一个月都住在她家。   童珊工作的地方距离球馆不远,新按揭的房子就买在这附近,对左沐来说在交通方面没什么不便之处。   左沐想了想,没有拒绝。童珊已经做出让步,他也要尊重她的感受,如果同住一段时间让童珊看到自己的变化,应该就能得到童珊的认可。   当晚练球结束,左沐搭乘地铁到了童珊的新居。   童珊敷着面膜来给他开门,左沐放下球包换上拖鞋,童珊问他,“黎晔知道你住我这儿?”   左沐把球鞋摆好,“嗯”了一声。   童珊又问,“他怎么说?”语气还有些警惕。   左沐淡淡笑了下,他对童珊的态度一向很好,“要问得这么细吗?”   童珊轻拍着脸上的面膜,不再说话。   左沐去厨房洗手,童珊跟在他身后,酝酿了一会儿,又问,“平时他来找你的时候多,还是你找他的时候多?”   左沐知道自己今晚逃不掉被审查,老老实实回答,“他吧。”   以前左沐没想过这事,现在回想起来,基本上都是黎晔来回跑。   童珊给左沐热了一杯牛奶放在餐桌上,左沐觉得她把自己当小孩子对待,但还是乖乖喝了。   童珊洗了脸,也坐到餐桌边,把一些零食推到左沐跟前。   左沐看着那堆薯片坚果,有些无奈,“不吃了,姐。”   他最近体能和体格都练得很好,睡前吃着一堆垃圾食品,好几天的训练就白做了。   童珊自己撕开一袋薯片,边吃边打量左沐。   尽管心里还不能接受他们这种关系,但是童珊必须承认,相较于一年前左沐的低迷颓废,最近这阵子他的状态实在太好了。   不单单是职业成绩的回升,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他的神情,甚至他的笑容,都在传递一个信号,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无所事事的边缘少年。   童珊放下薯片,重重叹了口气。带来这个变化的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左沐听见她的叹息,伸手拍拍她的手背,“瞒着你是我的问题。别生气了。”   童珊一直很心疼自己这个弟弟,她已经隐约觉察出来他和黎晔之间不是随便玩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左沐,“你喜欢他什么呢?”   左沐靠在椅背里,神情是放松的。他和童珊从小一起长大,共同经历过很多事,就算现在因为黎晔有了分歧,还是能够敞开心扉聊聊的。   童珊不等他回答,又说,“他和你身边那些朋友不一样吧?如果拿他和丛昊比。”   左沐摇摇头,眼里流露笑意。   他不想在这种语境下进行比较,对丛昊不公平。毕竟他自己曾是那些朋友之中的一员,他们逃课上网,抽烟摆烂,混迹街头找茬打架,谁也没资格瞧不上谁。   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或许有个声音一直没有熄灭:他厌倦那种烂泥一样的生活,厌倦那些毫无意义的社交,尽管朋友很多,能够说得上话的,了解他的,一个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当他往下坠落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奋力一搏。   童珊读懂了他的沉默,替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黎晔对你很特别是不是?我提到他的时候,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左沐抬眸看着童珊,说了自从进屋以来最完整的一句话,“姐,下个月的嘉宁邀请赛,我打进决赛,你别再为难黎晔。”   那些腻腻歪歪的解释他懒得讲,他拿成绩说话。黎晔明里暗里护着他那么多次,他不会让他在自己的家人跟前再受任何委屈。   童珊没想到他忽然抛出这一句,一下子愣住。这样锋芒毕露的左沐,她有多久没见到了。    第45章   隔天黎晔再去球馆找左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黎晔到达的时间比平常晚些,他没进球馆,就在街边的长椅上等着。左沐结束训练背着球包出来,走到他跟前,下颌一抬,抿着笑,叫了声,“晔哥。”   黎晔见到他的笑容,不禁有些闪神,觉得他比平常更漂亮诱人,又觉得他藏着几分邪气危险。   黎晔起身,伸手揽过左沐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带,左沐顺着他的力量,往他怀里靠了一下。   动作并不算亲密,他们相处得久了,很懂得拿捏一些举动的分寸感。   “来多久了?”左沐语调懒散。   “不到十分钟。”黎晔看着他的脸说。   “去吃点东西。”左沐边说边掏手机,搜索附近的店。   今晚球馆内举行业余台球比赛,左沐帮忙做裁判,还没顾得上吃饭。   黎晔伸手盖在他的手机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以前大多是他让左沐拿主意,左沐吃什么他跟着走,今晚他不想再陪他吃那些又做堂食又送外卖的平价餐厅。   不等左沐答应,黎晔领着他走向街口,“走吧,打个车。”   他们心里都有预感,今晚会聊点什么。黎晔一方面想带左沐吃点好的,另外也寻个清净的地方,别像上次那样,直接在大街上冲突起来。   上了出租车以后,黎晔问左沐,“打算在珊姐那里住多久?”   左沐说,“一个月,少则半个月。”   说完他看见黎晔的眉心蹙了蹙,但是黎晔没有当面质疑这个时长。   左沐未必打算住上那么久,他和童珊都成年了,同在一个屋檐下对女生而言很不方便。平时洗澡穿衣什么的,都要格外讲究些,左沐不想给童珊添麻烦。稍微住上几天,让童珊放下心来,他就住回自己家里。   他直觉今晚要聊的话题没那么愉快,事先说自己要在童珊那里住上一段时间,黎晔不方便找他,万一谈崩了,也给彼此留点空间冷静。   左沐想到了黎晔会带他去某个高档餐厅,却没想到规格如此之高。   出租车开到餐厅门口,楼外没有任何招牌标识,巨大的人工喷泉传来涌动水声,环形车道上停着清一色的顶级豪车,司机有点蒙圈,回头问黎晔,“小伙子,你找的这是什么地方?”   黎晔抬手一指,“再往前开,你停不了这边。”   如果黎晔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坐出租来这里吃饭。半分钟后,出租车在餐厅侧门停下,立刻有侍者迎上来开车门,黎晔和左沐下了车,左沐放慢脚步,问黎晔,“我穿这样能进去?”   黎晔转头看他,左沐是一身黑色的运动装,黎晔没说什么,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左沐肩上。   他们进了餐厅一楼,和常见的接待前厅有所不同,这里是一间小型陈列艺术馆,一部分画作和雕塑的下方贴着价格标签。左沐以他2.0的视力扫了一圈,没有一件作品低于七位数。   黎晔将手机上的会员码递给服务生看,对方立刻恭敬地称呼他,“黎少”,然后引着他们往楼上走。   左沐知道黎晔不是有意炫耀,看得出来他对这地方很熟悉。   左沐问他,“你常来?”   侍者替他们扶着电梯门,黎晔让左沐先进,回应他,“有时和我妈妈在这里见面。”   黎晔这话也对,也不对,除了母亲潘雅齐,他没带别人来过这里。   他不想让左沐觉得压力太大,便没把话说得那么实在。   包厢内部很私密,装修上有一种不刻意张扬的老钱风,加上照明柔和,给人以视觉上的舒缓感,是个适合安静聊天的地方。   侍者没进包厢,替他们关上门就走了。黎晔一到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走到酒柜前问左沐,“喝什么?”   左沐不等他介绍酒的种类,“喝水。”   黎晔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拿了一瓶气泡水扔给左沐,接着递上平板电脑让他点餐。   左沐没接电脑,让黎晔决定,“你点,我不挑。”   在黎晔点菜的间隙,左沐打量了一圈包厢,问黎晔,“这里还接待其他客人吗?”   黎晔惊讶于他的敏锐,点菜的动作滞了滞,抬眸看向左沐,“不接待。”   “养这个地方一年多少钱?”左沐浅笑着问。   黎晔犹豫了下,回答得很微妙,“一个月十万左右。”   他没说一年的价格,有意往少了报。   左沐面色平静地听着,心里却想,难怪那十万赞助黎晔看不上,这只是他一个月花在包厢上的钱,他与他母亲一个月能见几次,最多一两次吧。为这一两次见面他愿意这样豪掷,是什么底气支撑着他。   黎晔快速把菜单提交给后厨,走到左沐身边坐下。   这事说得不好就容易引起误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解释解释。   “钱是我自己赚的,从去年开始我才成为这里的会员。”他没有坐得离左沐太近,是一付就事论事的态度,“我妈妈那时候有再婚的打算,我需要找一个足够私密安全的地方和她见面。”   停顿了下,又说,“解约金那一百万也是我自己的钱。”   与其等着那把悬在头上的剑掉落,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   左沐把气泡水放上茶几,没看黎晔,淡淡地问,“所以有一百万那么多吗?”   黎晔陷入沉默,左沐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没有?”   面对左沐的质疑,黎晔知道逃避无用,他叹了口气,承认,“没有孟渝说的那么少,也没有一百万那么多。”   左沐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黎晔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这笔钱是他们纠缠不清的开始,把他们从普通同学直接推进一种暧昧不清的关系里。现在他得知黎晔在其中另有算计,心里顿觉五味杂陈。   黎晔不等他再问,坦然承认,“一开始俱乐部提出85万解约,我和律师谈过,俱乐部有过失,加上拖欠你的工资,如果律师出面去谈,七十几万也能做成。最后我们给了一百万,俱乐部只用一天时间就走完了解约流程。”   多花的那二十几万,一部分是为了缩短解约周期,还左沐一个自由身,更多的则是想让这个帮忙之举显得分量更重。左沐一时半会摆脱不掉,黎晔就有更多时间让他接受自己。   左沐再看向黎晔,脸色冷了些。   黎晔刚才把外套给了他,现在只穿着贴身的白色棉T,脖子上戴着左沐给的玉坠。   他常穿浅色衣物,给人以纯良无害感,如果忽略掉他的身高,单看他这张斯文英俊的脸,很容易对他产生错觉。以为他是个含蓄内敛,不声不显的好孩子。   可是就为了追一个人,他能动辄花出去一百万,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疯。   左沐一时失语,生出一种无法发作的憋屈感,他从沙发里猛然起身。   黎晔伸手拉住他的一只手。   “生气了?”黎晔仰头看他。   从左沐的角度,黎晔仰视的眼神流露出几分可怜。   左沐不想对他心软。他和黎晔在有些方面其实很像,为达到目的是可以不顾一切的。左沐自身性格就很强,这种先被设计而后被拿下的事实,让他难以接受。   他不如黎晔会说话,一下子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感觉,只是用力甩开了黎晔的手,径直走到窗边。   左沐掏出烟盒,转而想到这是黎晔与他母亲见面的地方,留下烟味有失尊重,又无奈把烟盒揣了回去。   黎晔看出他的犹豫,说,“室内有空气循环系统,烟味留不久,你想抽就抽。”   左沐却没有再掏烟盒。   黎晔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摁在左沐背上,低声道,“当时你很难接近,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帮你解约是个机会,我想押注最多的筹码,钱给得到位,俱乐部就少为难你一些。”   黎晔说得恳切,左沐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眸里只倒映着左沐的身影。   他当然想要相信黎晔,何况这一百万是他承了黎晔的情,也让他没办法硬气。   黎晔还想说什么,外面响起敲门声,是服务生来送餐了。   黎晔回头说声“请进”,从左沐身前退开。   两名服务生推着餐车进入包厢,把菜品一次上齐。   黎晔给左沐盛汤,一张六人座的圆桌,他们坐在对面的位置,交接汤碗还得靠转盘。   吃饭时两个人都没说话,左沐吃得很快,十分钟以后就放了筷子。   黎晔问他,“还加菜吗?”   餐桌上还剩一半多的食物,左沐摇摇头。黎晔是按照他的喜好点的,只是他今晚胃口欠缺,没吃多少。   黎晔慢慢喝着碗里的汤,左沐隔着圆桌看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脱口而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黎晔拿着汤勺的手突然滞住,接着拿起餐巾擦嘴,似乎在做着某种无谓的掩饰。   最后他看向左沐,语气犹豫,“你不生气,我就说。”   然而不待左沐回答,黎晔又放弃了索要这个幼稚的承诺。是他做的事,他应该承担后果。   他将两手放在桌上,说了实话,“我调查过你。”停顿了下,调整呼吸后继续道,“就在给违约金之前。”   违约金加码、以及对左沐做过背调,这是唯二他瞒着他的事,现在左沐都知道了。   左沐心头一紧,像是被气笑了,扯了扯嘴角,“噢,你查到了什么?”   黎晔抿着嘴唇,不说话。   左沐的身世很复杂,他不想再讲一遍让左沐感到难堪。   左沐见他沉默不应,自己开口了,“我是非婚生子,你查到了吗?”   黎晔眸色深邃,面沉如水,当初从律师那里看到左沐的资料,他就后悔了。   有些事,他不该越过左沐提前知晓。他知道自己埋了一颗雷,迟早会炸在手里,这一天还是到了。   左沐脸色很淡,包厢里的柔光照着他冷白的皮肤,更显得他瞳仁黑沉,瞧不出眼里是悲是怒。   “我妈生我的时候刚满二十岁,我爸那时候还有家室,我从半岁起就寄养在舅舅家。这些呢,你也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童珊很亲近的缘故,那时才六岁的童珊因为喜欢这个漂亮可爱的弟弟,经常主动照顾他。然而童珊的妈妈,也就是左沐的舅妈并不喜欢左沐,周围邻里都传言左沐是他舅舅在外头乱搞带回来了私生子,一时间流言漫天,让舅妈很没脸面。在左沐三岁那年他被再度送养,童珊为此哭了一个星期,整整一个月不肯和母亲讲话。直到左沐十岁时,养父母离婚了,没人愿意要他,这时他生父已经因病离世,奶奶终于大发善心决定将他接回家里。   他长到这么大,四处寄人篱下,从未真正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家和家人。   “这些你都查到了吗?”左沐笑着问,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黎晔推开椅子起身,走到他跟前,沉声说,“对不起。”语气满是内疚。   左沐还要继续,黎晔伸手摁住他的一边肩膀,“我当时太冒失,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那时候他决定拿出一百万帮他解除合同,总得了解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因此找人做了简单背调。   站在黎晔的角度,或许说不上太大问题,那时的他们不是恋人,甚至连朋友都说不上,黎晔只是按照自己的风格行事。   可是那段被他隐瞒的真相,却是左沐信任他的开端,是他们从路人到恋人最重要的一步。现在左沐突然得知黎晔从一开始就在设计布局,而自己全程蒙在鼓里,一种遭到背叛的痛苦占据了所有情绪。左沐瞬间被激怒了,猛地推开黎晔,愤而起身。    第46章   黎晔比他反应更快,以掌力将他压回椅子里,沉声劝阻,“冷静点,有问题我们在这里解决。”   他不放心让他就这样出去,至少要等消了气再走。   左沐立刻反抓黎晔的手臂,黎晔又用另只手将他压住,“左沐,冷静点。”   左沐根本冷静不了,很多情绪的爆发都是琐事的积累。他在为了黎晔做出改变,他犹豫过应该在什么时候说出自己的秘密,那些过往对他而言是暗淡沉重的,远不止黎晔拿在手里一页纸的背调。   黎晔的底色就是白的,可以站在道德高处俯瞰左沐,左沐却要把自己重新洗涤一遍,那是一种伤筋动骨的痛。他的学业、事业、感情几乎都在被黎晔影响,尽管他觉得不自在,可是一直说服自己,这是他主动的选择。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黎晔早已插手他的生活,甚至知晓他的身世,左沐感到忍无可忍。   他压住黎晔的手腕,迫使其松手,咬牙道,“黎晔,我不想和你打架。”   黎晔是站位,而左沐坐着,桌上摆放着各式餐具,一个不慎很容易把左沐的手臂压伤在餐具上,黎晔有所顾虑,不得已松手让左沐起来。   左沐将他挥开,径直往门口走。   这间包厢精致压抑,左沐急于摆脱。黎晔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强行拽住。   这是今晚第三次了,黎晔试图以力量压制左沐。左沐猛地回身,一手格开黎晔的手,另只手伸过去直抓黎晔的脸。   黎晔没有躲闪,只是顺着左沐的力量退了一步,任由左沐将他抵压在墙上。   他将两手举起,表示自己任凭处置,“你应该生气的,是我用错了方法。”   从最初接触左沐,黎晔一直表现得颇为温和,这是左沐对他产生好感的开端。然而背地里他却有别的强势手段,他很清楚自己在隐藏什么,可惜他没有更早将真相告知恋人。   黎晔没办法解释当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他对左沐有着强烈的兴趣,欣赏他的天赋,也想占有他这个人。这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会把一切理智屏蔽。   左沐掐着黎晔的脸,黎晔仰头,两手仍然举着,没一点反抗的意图。   左沐眼底泛红,说的每个字都像猝火,“我最近总在想,什么时候应该告诉你我家里的那些事......难怪你从来不问,你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黎晔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他又一次道歉,语气里自责满满,“怪我。”   左沐露出一抹近似自嘲的笑容,牙齿暗暗咬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似有碎光在闪动,他在忍泪。   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黎晔却极为敏锐地觉察出他的异样,立刻伸手去摸他的脸。   左沐反应很快,他抗拒黎晔的接近,捏住黎晔颌面的那只手往下移动,就要扼住黎晔的颈部。   黎晔仍然没有躲闪,左沐收紧手掌,忽然感到掌心透出一点冰凉。他愣了下,那枚貔貅玉坠硌着了他的手。   左沐滞了滞,从他把这件礼物送给黎晔,黎晔近来总是随身戴着。   这大半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即使经受那么多人的质疑,他们仍给彼此留下了抹不掉的爱意。刚才的争执、冲突,伤到的不仅是对方,也是自己的心。   黎晔的手指轻触到左沐眼尾,左沐垂眸避开对视。他不是泪失禁体质,只是一下子情绪上来了,眼眶有点泛红。   因为那枚玉坠,左沐缓缓收回手,睫毛闪动了几下,脸上的神情有愤怒也有茫然。   他往后退,黎晔动作轻缓,又一次将他拦住。   不管他们之间的矛盾有多激烈,黎晔宁愿这些情绪都冲着自己来,他不能让左沐怒气冲冲地出去,怕他再惹上什么麻烦。   黎晔低声安抚,“等你冷静下来再走。”   左沐不像刚才那么执拗地要离开,他沉默地站在黎晔跟前,眼底黑沉沉的,开口就是诛心的话,“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你的陷阱里, 是种什么感觉?”   黎晔立即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插手我的合约,我的职业生涯,甚至我的学业、我报考的学校,直到掌控我这个人,这是你的计划?”   黎晔闭了闭眼,努力解释,“左沐,你理智一点,我没有那么呼风唤雨的能力。我花钱解约,找人调查,这些我不否认,你觉得愤怒,是我活该。我承认,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把强势的那一面藏起来想博得你的好感,但我没想过插手你的人生。你得到的每一样,你都配得起。”   黎晔深呼吸,抬手想抱抱左沐,忽而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他握了握拳,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会因为害怕失去以至于手抖。这大概是他人生最软弱的时刻。   他还是将左沐抱住了,因为包厢里的空调开得低,左沐的手臂皮肤微微泛凉。黎晔用自己的掌心搓了搓他的手臂,将他拥紧。   “不要用那种恶意揣度我。”黎晔的语气近乎恳求。   -   左沐没有回应拥抱,但也没有推开黎晔。   他们在有些方面太不像了,有些地方又太过相似,所以爱得很曲折,磨合得也很痛苦。   左沐放低声音,贴在黎晔耳边说,“我没办法原谅这件事。晔哥,换作你是我,你怎么做?”   他的出生和成长都不堪提及,他也痛恨因为这段遭遇被人同情怜悯。他以为黎晔迟迟不问是出于尊重,没想到早在认识之初黎晔就获知了这段身世。   这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很糟,左沐越想越觉得窝火。   黎晔给的拥抱相当克制,没有试图用不合时宜的亲密举动来安抚左沐。   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大脑飞快的组织语言。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在那个会所的露台上。”   黎晔的声音有点抖,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平了平呼吸,继续道,“我坐在一个角落,起先看不到你的脸,只能看见击球的动作。本来我对台球没有兴趣,但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吸引着我,那之后你换了几个角度击球,我仍然只能看到你的背影,直到你走到灯光下,我才看清你的样子。”   黎晔感觉左沐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于是松开了他。   “后来我们再见面,就是珊姐家的餐厅,你坐在柜台后面戴着口罩,可是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是你......”   黎晔突然顿住,有些烦躁地搓了搓脸,“对不起,我有点乱。”   左沐从来没有见他这样有失方寸,黎晔应该是对一切情况都游刃有余的,他怎么会乱?   片刻安静后,再开口的仍是黎晔,“你可能想象不到那种感觉,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忽然之间发现了同类,于是毫无理智地想要接近他。”   左沐怎么会想象不到,左沐就曾经厌倦过那种烂泥一样的生活,有如黎晔厌倦自己脸上戴着的面具。   不管是在学校、社交场,或是在家里,黎晔总是习惯隐藏。在那些完美人设的背后,他也有过不愿再演的自我厌弃。   他不明白见到左沐的那一刻,内心的冲动源于何故。但是他顺应了直觉,去接近这种冲动,直到他们成为恋人他才逐渐意识到,原来自己向往着左沐那样不受约束藐视一切的叛逆。   黎晔说到最后,声音逐渐变轻。左沐原谅与否,他心里没底。   左沐盯着他,片刻后,冷声说,“你在害怕。”   “你在怕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但是这一刻左沐不打算放过黎晔。   他们有相互折磨的理由。   黎晔不愿意承认,沉默少许,他还是认下,“怕你提分手。”   这害怕不是说说而已,黎晔甚至没有办法看着左沐说出这句话。   “调查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怕?”左沐笑着磨牙。   “珊姐给你那巴掌,你不是躲不过,你宁可被她打,用挨打换取我的同情,是不是?”   一旦开窍,左沐好像在瞬间想通了黎晔做过的那些事。   “是么,晔哥?”左沐又靠近一点。他很少这样咄咄逼人。   黎晔叹了口气,抓住左沐的一只手,“要不我让你打一顿,能消气吗?”   左沐怎么可能对他动手,此刻他们都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爱了,谁都可以潇洒转身,偏偏他们明知差异巨大,仍然做不到放手。   左沐就着黎晔的动作,以手掌贴住黎晔脸颊,作势要给一巴掌。   黎晔面色淡然,眼眸沉静,站在左沐跟前一动不动。   左沐心里愈发不好受。如此骄傲的一个人,何必为了自己退让到这种程度。   他推着黎晔的脸,黎晔顺着他的动作偏过头,然后左沐拿开手,转而摸烟盒,边摸边往门口走,嗓音烦躁暗哑,“我出去抽根烟,别来烦我。”   黎晔长臂一捞将他搂住,把他带向包厢的另一边,“这一层都是私人包厢,你找不到地方抽烟,这边有阳台。”   说完黎晔拉开厚重窗帘,落地门外果然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半封闭阳台。   他将左沐推到阳台上,自己又退回包厢里,试着把独立空间留给左沐。   他们分开待在一个套房的两处,左沐靠着围栏给自己点了支烟,黎晔回到沙发坐下,先喝了半杯水,又起身去酒柜选了一瓶低度数的清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黎晔走上阳台,左沐已经抽完烟,正在远眺楼外的室内花园。   黎晔揽住他的肩膀,左沐没有转头。这样的安静底下是暗流涌动,可是谁都不忍心破坏此刻的相拥。   直到黎晔说,“我没办法放手。”   左沐转眸,看向黎晔。   黎晔的视线也慢慢落在左沐身上,他的声音极温和,说的话却是另一番语境,“如果有一天你执意要走,我不知道自己会对你做什么。”   这不是威胁。黎晔从不威胁任何人。   左沐也明白他的言出必行。黎晔的魄力、手段,他都有幸见识过,黎晔有实践的能力。他可能真的会做点什么。   左沐很诧异,自己竟然不觉得惧怕,反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就为了我?不至于。”   黎晔心想,之前的那些事他没有预先告知左沐,是他错了。这一次他把心迹表明在先,以后如果真做了什么,是否可以得到原谅。   黎晔回以笑容,说,“至于。不要低估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从恋爱至今,他们很少有互诉情话的时候。今晚一句顶一句的狠话,掰开了听着倒有几分肉麻。   黎晔倾身吻上时左沐没有避让。   他随着黎晔的动作闭眼,视力消失的同时嗅觉变得更加敏锐,鼻息间仍是那抹熟悉的淡香,伴随亲吻一起压覆在唇上。   一个小时前他们差点动起手来,现在却在不管不顾地接吻。   左沐放空大脑,他不愿再思考分辨了。亲吻化解不了分歧,但可以证明他们爱过。   黎晔把他拖进怀里,又把他带回包厢,扣住他的手掌将他压在墙上,近乎偏执地索取深吻,从他口中掠夺氧气。   有那么一瞬间,左沐在缺氧的恍惚中生出荒诞的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执意要走,黎晔最好履行承诺——哪怕把他囚禁起来,至少他们不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分别。    第47章   亲吻已经远远不够了。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左沐就想任凭一切失控、发生,把这样扭曲的爱意推进到身体里,任由黎晔占据他的一切。   然而黎晔还是表现出了超常的理智,在撩人的火焰肆意燃烧前,他硬生生把它掐灭了。   左沐仰头靠在墙上,微微有点喘,黎晔一手撑墙,一手环抱着他,先是把头埋在他颈部,然后轻轻啃咬那处能感知到脉搏起伏的皮肤。他想给左沐留个吻痕。   左沐没有反抗,几分钟后他走进盥洗室,在洗手台的镜子里看到了颈部那枚清晰的痕迹。   黎晔留给他的,像是一枚代表所有权的标记。   他们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宵夜,完成了一次糟心的坦白,撂了狠话差点动了手,最后以混乱的亲吻收场,这时再想要硬气离场,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这天晚上左沐在包厢里睡了一晚,黎晔把里间的床让给他,自己合衣躺在外面的沙发上。   第二天清早,生物钟在七点准时把黎晔叫醒,他从沙发上起身,发觉通往里间的门敞开着,被子已经铺平在床上。左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球包。   能让一个习惯晚起的人,早早地起床走掉。黎晔叹了口气,他知道昨晚的事并没有真的过去。   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黎晔就算有什么想法,现在只能压下不提。   左沐又在童珊家里住了几晚,后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童珊,他顺利搬回自己家里。然而黎晔与他见面的机会并未因此增加,左沐拒绝了每晚补课的提议,把他们的见面改为一周一次。   黎晔明白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些事,为了重建与左沐的信任,黎晔同意了减少见面。   不管左沐态度如何冷淡,黎晔总会在每天清早通过手机发送一份复习资料,有些重点题型他担心只看答案不能融会贯通,也会录一段视频传给左沐。   手机摄像头只是对着电脑显示屏,黎晔并不露脸,他一边说着解题步骤,一边用触控笔在屏幕上流利书写。   这样的视频在左沐的手机里保存得越来越多,渐渐有了几十段。深夜的球馆、地铁车厢,独行的路上,左沐常常听着黎晔解题的声音,温润,而又沉稳,视频画面里是他写字的那只手,骨节修长,皮肤干净,有时不经意地转一转笔,视频最后总是以“不懂就问我”收尾。   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除了帮助左沐复习备考,黎晔很少聊到别的。   他了解左沐,正如左沐也了解他。   那一晚激烈的争执对峙,他们并没有得到和解的答案。   可是时间是流动向前的,所有尖锐的棱角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软肋。年轻就意味着还有改正的机会,感情也并非总要争一个对错。   高考前一晚,左沐主动给黎晔打了个电话。   黎晔刚从小区健身房回来,他喝着水,坐在玄关的鞋凳上接起来电。   两个人都没说到明天考试的事,左沐问黎晔什么时候睡,黎晔说这就洗澡睡了。黎晔又说,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要不要我叫你起床。   手机那头的左沐沉默了片刻,说了声“好”。   一个好字,却意味着太多。黎晔拿着手机,闭了闭眼,暗暗松了口气。   黎晔已经被港大预录了,参不参加高考于他意义不大。为了替国际部拉一下平均分,他还是上了考场。   这一年深市的理综卷很难,有记者拍到学生刚出考场就崩溃掩面的画面,然而黎晔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考完以后国际部的老师给他打电话,问他押分能到多少,黎晔报了一个分数,电话那头的老师愣了几秒没说话,黎晔却对估分的成绩相当笃定。   结束高考的这天下午,黎晔没有见到左沐。这时的左沐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作为这一届嘉宁台球邀请赛最年轻的职业选手,左沐没有得到来自主办方的任何优待。他的首场比赛就在高考结束的隔天下午,现在他必须尽快飞往嘉宁,赶上比赛抽签。   黎晔事先征得左沐的同意,如果左沐打进决赛,黎晔可以到场观战。   黎晔没有告诉左沐,他早已买好了机票,就在当天的稍晚时候,他也飞往嘉宁。前面的几场晋级赛,黎晔不打算露面,但他不想错过那场一定有左沐的决赛。   深夜零点,黎晔在距离球场很近的一间酒店办理登记入住。因为事先没问左沐入住的酒店,此时黎晔还不知道左沐也住在这里。   第二天清早黎晔在一楼咖啡厅点餐,见到不少背着球包进出的职业选手,其中一个身影让他觉得莫名眼熟。   黎晔很快想起来这人的来历,那时候对方带了两个帮手去左沐家里索要违约金,自称是左沐在俱乐部的教练,孟渝。   黎晔看见孟渝带了球包,不由得警觉了一些。他找到一个餐厅角落的位置坐下,桌前一根圆柱足以把他完全挡住。   还不等到服务员送来早餐,黎晔看到左沐背着球包出现在咖啡厅门口。   黎晔往柱子后面挪了挪,这间咖啡厅很大,左沐不是那种四处张望打量的人,应该看不到自己。   黎晔默默地喝着咖啡,注视着左沐走过孟渝坐的那张桌子,走到另一张空桌边坐下。   黎晔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没有急于离开。   孟渝那群人先是自顾自地说笑,几分钟后开始陆续转头去看左沐。   左沐还和过去一样,没有家人陪伴,没有教练同行,独自坐着,期间服务生给他上了一杯苏打水。   从黎晔的角度只能看到左沐的背影,穿着深色运动背心和同款短裤,因为长年在室内练球,他的手臂皮肤很白,透过明亮晨光似乎可以看到皮肤下面的青色血管。   孟渝那一桌的人先吃完早饭,签单以后孟渝最先起身,他绕开同桌的人,走向左沐坐的那张方桌。   黎晔放下了手里的咖啡,从他的距离听不见孟渝在说什么,只能看见那个男人脸上略带讥讽的笑容。   左沐起先没有搭理孟渝,孟渝看样子倒很来劲,还在不断说话,大约两分钟后左沐唰的一下站起来,黎晔也立即起身,快步走过去。   孟渝同桌的人也都走向了左沐,就在左沐朝着孟渝伸手的同时,黎晔出声叫他,“左沐。”   左沐一滞,循声回头,黎晔已经走到跟前。   一边是孟渝和他的朋友,几人脸上都有种不怀好意的神情。   另一边是黎晔,眼里好像看不到其他人,淡淡笑着问左沐,“什么时候开始抽签?”   尽管一天前他刚结束高考,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把他和高三毕业生联系起来。他就只是寻常一句话,立刻稳住了左沐。   左沐心知自己不该着了孟渝的道,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被激怒动手,马上就将面临台联开出的禁赛处罚,不管什么大好前程都将毁于一旦。   孟渝是个人精,皱皱眉打量黎晔,想起了大半年前在左沐家里那一面之缘。   他认出了黎晔手上腕表的价值,足可以在深市最贵的地段置换一套房。   孟渝将前因后果一联系,嘿嘿笑了几声,盯着左沐说,“这是给你一百万赎身前的金主吧?怎么没看你挂名赞助商呢?”   打人不打脸。孟渝刚说完,左沐还没作出反应,下一秒就被黎晔直接摁住。   黎晔握着左沐的手,他用的力气很大,左沐完全挣脱不了,但是从黎晔脸上看不出一丝较劲的表情,他神色温和地说,“这是你以前的教练?就这人品?你成为职业选手以前没找机会扇他?”   左沐愣住,黎晔又淡声说了句,“早知道我再给俱乐部一百万,让他跪地上叫我爸爸。”   这种冷静的疯感,与黎晔年轻俊朗的外表完全不搭,当他说出再给一百万让孟渝叫爸爸时,在场竟没有一个人感到怀疑。就连左沐也有那么一瞬间相信他真的做得出来。   面对黎晔的嚣张,孟渝和同伴都愕然失语。   这时候从旁边又走出一个人,嘴里说着“借过借过”,伸手拦开了已经凑到左沐跟前的孟渝。   “这么巧,左沐。”走上前的人是徐畅然。自从阳城公开赛后,左沐没与他在赛场见过。   徐畅然注意到黎晔一直握着左沐的手,不动声色地打量黎晔,一面问左沐,“这是你朋友?”   这边直接聊上天了,孟渝被完全忽略。   徐畅然和黎晔的想法一致,不让孟渝搞事情,别给他关注,球桌上见分晓。   孟渝一看原本独自一人的左沐,身边忽然多出来两个撑场的朋友,他还曾在比赛中输给过徐畅然,气势又矮了一截。   左沐没留意孟渝什么时候走的,徐畅然不在这次的选手名单中,左沐没向徐畅然介绍黎晔,反问他,“你来干嘛?”   徐畅然似乎心情不错,“上个月我在沪上公开赛的决赛转播你看了吗?”   左沐略显无语,徐畅然又说,“我来看你比赛,知己知彼。”   说话的同时他的眼风带过黎晔。孟渝已经走了,黎晔却没有松开左沐的手。   徐畅然的直觉一向很准,心里当即就有断定。   ——这人和左沐不是普通朋友。   -   左沐没时间理会徐畅然,简单几句寒暄后,他跟着黎晔走回圆柱后的桌边坐下。   “孟渝也来比赛?”黎晔问。   左沐点头。嘉宁邀请赛的级别不高,孟渝现在三十出头,还在球员生涯的平稳期,参加这个级别的国内比赛他是够得上的。   “会遇上他吗?”黎晔又问。   “要看抽签结果。”——最好能遇到。左沐很想有个了断。   黎晔语气平常地说,“把他摁地上摩擦。”   左沐已经摆脱刚才的负面情绪,冲黎晔笑了一下,说,“好。让他看看谁是他爹。”   这种狠话左沐从来不白说。   他是个记仇的人,签约俱乐部的那两年足以把他毁掉,这次比赛他要拿回点什么。   他憋着一股劲开始赛程,当天下午的比赛毫无悬念,左沐仅仅失掉一局,晋级1/16决赛。隔天的比赛他的手感更好,以六局全胜再次晋级。   下午的1/8决赛,他如愿对上了孟渝。   昔日的师徒如今成为对手,其中夹杂着俱乐部签约解约的各种恩怨,体育论坛上关注这场比赛直播的在线人数一度高达千人。   黎晔坐在观众席后排,在他进场之前徐畅然已经到了,正坐在前排观战。   很快袁志也来了,黎晔适时叫住了他。作为一名台球爱好者,此前没有看过比赛现场,黎晔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专业解说员。   他曾在袁志的球馆充值过高级会员卡,袁志知道他来头不小,欣然在他身边坐下。   黎晔选择的这位看球搭子话很密,且情绪暴躁,一直叨叨个不停,由于他的激情开麦,黎晔得以明白场上发生了什么。   第一局开球打了十几分钟,袁志就挡着嘴开骂了,“我就知道这小子!他就不消停!他故意输球给孟渝,他妈的他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黎晔看了眼记分牌,悬着的心放下一点。原来左沐是故意送分。   没过一会儿袁志又骂,“谁给他当教练谁他妈短命。哪个职业选手敢像他这么玩!迟早玩脱了!”   黎晔在一旁哭笑不得,根本插不进嘴安慰袁志。   “要让台联知道他敢在正式比赛这么搞,肯定要罚他!禁他的赛!这小子就是有病!赢球还不够,还要搞孟渝心态!”   袁志一连骂了三局,左沐也丢了三局,直到第四局开始左沐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开球以后就没给孟渝一点机会,频频打出转角神奇的贴库球,球路又薄又准,引得现场叫好连连,袁志逐渐不出声了。   忍到第五局,左沐仍然掌握着场上的局面,袁志不再憋着,该夸就夸。   “你看他这个拆球的角度,刁钻。年轻选手很少有像他这么解球的,你以为他要打直球,结果他把角度干得这么大。”   “像他这么乱来的我就没见过第二个,你说气不气吧,他偏偏还能赢球。活该孟渝遇到他!哪个气量小的师傅遇上这种天才徒弟,都有这一天!我看孟渝快气死了!”   袁志虽然不知道孟渝逼迫左沐打假球的事,但对于左沐在俱乐部里受到排挤打压,他也有所耳闻。   看到左沐在先失三局以后又连追三局,完全控制了比赛节奏,袁志逐渐放心,笑容满面地点评比赛,好像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最后左沐连追六局,第六局仅仅用时七分钟,以一个长台架杆结束了整场比赛,也终结了孟渝的晋级之路。   比分牌锁定胜负,场内掌声此起彼伏。左沐没来得及与裁判握手,第一时间回头看向观众席。   他不知道黎晔坐在哪里,在他回望的同时,黎晔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从座位上起身,鼓掌的动作一点没停,左沐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   这不是一场多么激烈的比赛,抛开那些私人恩怨,左沐的实力全面碾压孟渝。他本就该赢。   可是如果没有黎晔,没有黎晔一次次出手从危险边缘将他拉回,左沐清楚自己将永远没有复仇成功的这一天。   这一刻左沐无比清楚地听到来自内心的声音。尽管他仍在纠结于这段不够势均力敌的感情,但他无法否认自己从未如此急切地找寻,他只想与他分享此刻的快意欢欣。   他对黎晔不仅仅是喜欢,不仅仅是生理性的好感。   他因为他的出现而充满渴望。   他是他黑暗人生中的那束光。    第48章   嘉宁邀请赛的赛事级别不高,国内一线的球手几乎没来,左沐参赛的原因仅仅是想在高考结束后尽快恢复竞技状态。   这阵子复习功课可能也把他憋坏了,战胜孟渝以后他继续大杀四方,状态一场好过一场,直至在决赛夺冠。   黎晔一开始坐在最后排,不怎么敢露面,就怕情场得意赛场失意这种玄学在左沐身上应验。等到左沐打进1/4决赛,黎晔坐在了观众席的中间排。最后一场决赛,黎晔重新买了一张票,大大方方坐到第一排。   徐畅然也很捧左沐的场,只要有左沐的比赛,他一场不落全都看了。   最后获胜的一刻,一些年轻观众冲到前排坐席,举着手机和本子叫左沐的名字,以求签名合照。   左沐难得面露笑容,接过签字笔在其中几本签下名字。   徐畅然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本子,左沐路过他跟前,他也递上本子,笑着招呼,“冠军,签一个。”   左沐只当是玩笑,把他的本子推开了,徐畅然却又递回来,执意要签名。   左沐心情很好,真就拿过本子给徐畅然签了个名,然后走过那些索要合照签名的观众,一直走到赛场围栏边,和等在那里的黎晔抱了一下。   高考结束,比赛圆满,尽管只是短短一两秒的拥抱,却像是给了左沐一个出口,把他压在心里许久的灰暗郁结,在一瞬间完全释放了。   去年暑假初遇黎晔,他刚刚经历了亲人离世,又身陷合同纠纷、职业低谷,靠着在会所兼职维持生活,翘课已是家常便饭,几乎跌到人生谷底。仅仅十个月过去,他重新获得职业排名,连续夺得两个冠军,还在球场上教训了曾经欺压他的教练。这感觉爽得没法形容。   赛后的采访环节左沐应付着记者提问,心却不知飘去了哪里。   黎晔给他发信息:【你给徐畅然签名了。】   左沐看到就笑了,等到结束采访,左沐直接回复:【别瞎吃醋,房间号给我。】   不管是明示暗示,今晚他只想和黎晔度过。   黎晔的回复并不及时,过了一会儿左沐才收到他的消息。   不是房间号,而是一个车牌号。   【半小时后去场馆侧门,我安排的车在那里接你。】   左沐起先没多想,但当他看到黎晔安排的豪华车型,不由得暗暗吃惊。   左沐上了车,单独隔开的座位与前排司机无需交流,左沐在车上休息了片刻。大约四十分钟后,商务车载着他驶入一间私人会所的停车场,车身停稳,黎晔从外面打开车门。   这就是黎晔行事的谨慎,先前他以看比赛的名义入住球场附近的宾馆,就算黎兆淳派人核查,明面上没有任何不妥。可是如果他再去五星级酒店开一间房,酒店里四处布有摄像头,被查实就说不清楚了。   私人会所相比酒店隐秘,不管左沐要他的房间号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也要挑在最好的地方与他约会。   左沐下了车,黎晔领着他穿过中式园林,而后进入一栋两层小楼。   楼内的装修古朴清雅,落地窗外遮挡着清幽翠竹,一楼的格局是会客厅和餐区,二楼则是卧室和健身房。   左沐猜不到黎晔是怎么在短短一小时内把这一切安排妥当的。当他越靠近黎晔的生活,越明白他们之间的差异绝不是一开始他误认为的那区区一百万。   然而左沐已经决定在今晚忘掉那些障碍,他只想好好陪伴他的恋人,他所执迷的也只是这段感情本身。   进屋以后他们放下了遮光帘,一起吃了点东西。客厅的投影屏上放着一部文艺电影作为背景,黎晔开了一瓶香槟,左沐把手机关了,他不想被人找到。   他坐在沙发里边看电影边喝香槟,黎晔洗了一份水果递给他,左沐往自己嘴里放一颗蓝莓,再给黎晔投喂一颗,没过多久他们开始自然而然地接吻,当黎晔把他摁在沙发上,左沐手里的蓝莓洒了一地。   黎晔一手环抱着他,一手抚着他的前额,把他略长的头发拨开,细看他漂亮的眉目。   “你要我的房间号...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黎晔缓声说。   即使心知答案,黎晔仍然很绅士,要先确认左沐的态度。   左沐在电影投射的光影交织中看着黎晔,浅笑着问,“晔哥有经验吗?”   黎晔坦然承认,“没有,你过来的路上我还在上网学习。”   左沐想起自己认识的那些人,大多乐于吹嘘这种事,再看黎晔如此诚实,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黎晔试着问,“你呢,我不在意你有没有。”   左沐相信他,问这个只是在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做个参照。   左沐摇摇头,“很多人可能以为我有。”   他心里一直抗拒过度亲密的接触,多数时候只是迫于气氛或场合,顺水推舟地暧昧一下,更深的接触一概没有。   黎晔俯身在他唇上浅吻了下,又撑起上身,想先与他商量好。   “我看到有人分享经验,刚开始不一定成功。”   “我不想让你不舒服,我们慢慢来,有什么感觉让我知道好么?”   左沐挑了下眉,“你默认我在下面?”   黎晔看了看他们目前拥抱的姿势,温和地说,“你躺着让我来,你刚打完比赛。”   左沐对于上下没有格外执着,但他的性格不容许他直接就让给黎晔安排。   他试图坐起,黎晔用一种他可以反抗的力量稍微压住他的肩。   “沐沐,我可以让你。”黎晔说,“你确定吗?”   左沐迟疑了下,睫毛闪动,黎晔不再抓着他的肩膀,而是揉了揉他的嘴唇。   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足以说明他们互动的倾向,左沐今晚完全放开了,他接受和黎晔更深入的关系,也懒得追究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也许过了今晚,他仍有他的坚持。   左沐勾起唇角,有些玩味地问,“你对我有过什么疯狂的想法吗?”   黎晔没有一秒犹豫,“有。”   停顿后,又说,“有很多。”   他爱他,这是一个诱因。以及左沐本身就非常有吸引力。   他无可挑剔的脸蛋和身材,他那种若即若离谁也不爱的气质,他落在泥潭里也要拼一拼的心性。   黎晔对他的征服欲是从初识第一面就很强烈。   他对左沐付出真心,在理性上视他为平等的恋人,可是追溯到内心最深处,那个没有理智可言的深处,他把他视作猎物,左沐或被捕获,或被蚕食,没有别的出路。   否则黎晔不会费尽心思追求他,黎晔是那种不轻易出手,出手必要得到的人。   即使明知道左沐对同性未必有意思,他仍要赌一把。   左沐应该了解他内心里压抑着的冲动,了解他在这段感情里的自我拉扯。否则左沐不该这样问。   左沐抬眸笑了笑,笑里带了些挑衅。   “有多疯狂,让我知道。”   黎晔得到允准,俯身要把左沐抱起来。   左沐一个翻身下了沙发,“洗个澡。”   说完也没看黎晔,两手插着裤兜,光脚走在地板上,径直上了楼。   -   他们在按摩浴缸里泡了半小时,让身体和精神都彻底放松下来。左沐不怎么耐热,很快便被升腾的热气蒸得面颊泛红。也许是因为水雾,也许只是单纯累了,他趴在浴缸边,眼神迷离。   黎晔捏着他的后颈给他按摩。   谁也没说话,他们都不是聒噪的人,水纹贴着皮肤起起伏伏,像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隐秘的暗潮。黎晔从后面扳过左沐的脸,开始从浅到深地吻他。   亲吻从浴缸延续到床上,黎晔在进入卧室后从左沐的外衣口袋找出了自己送的打火机,用其点燃放在床头的蜡烛熏香。   他哄着左沐,“这是伽罗香制成的蜡烛,我让会所准备的,可能和我用的不完全一样,差不多是那个香气。”   该做的他都做了。每一处细节他都替左沐考虑周全,他想给他最难忘的一晚。   左沐躺在枕头上,偏过脸看着蜡烛被引燃。青烟升腾,香气仿佛有了某种爱意的形态,在卧室里漫开。   他心知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温柔下拒绝共沉沦,今晚就算是黎晔有心俘获他,他也甘愿束手就擒。   他们在幽淡的香气中接吻,左沐的视线余光瞥见黎晔随手抽走了浴袍腰带。他已经被吻得太久了,因为缺氧而心神恍惚,任凭自己的手腕被缚住。   他想,黎晔其实爱得很辛苦。   他那么强势主导的人,要学着妥协,学着退让,学着接受另一个人同样充满棱角的性格......   再后来左沐没法思考了,他被黎晔推进了汹涌的潮水里。   他的呼吸,他的感受,他所有的情绪都被那种即将溺毙的感觉所吞没。   这间卧室的床头有一面镜子,不是那种光面的材质,而是磨砂镜面。左沐仰头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看到黎晔俯身的样子。   在这种意识不清的时候,左沐却格外清楚地感受到黎晔的存在,他好像成为了主宰他的一切。   左沐隔着昏暗的空气虚眯着眼看着他,黎晔俯身贴下来,贴在他耳边,叫他名字,左沐吻着他的喉结,他的肩膀,学着给他回应。   再后来左沐就有点不省人事了,黎晔把他抱到另外一间卧室睡觉,左沐觉得自己的体能不该这么差,但他的确没法和黎晔比,黎晔甚至有精力把床单换了,又穿戴妥帖地下楼热了一杯牛奶。   当黎晔端着牛奶回到客卧,左沐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他披着浴袍,趴在窗台上抽烟。窗外黑透了,衬得他露在浴袍外的那只拿烟的手分外的白,白得无暇又耀眼。   黎晔走到他身后,一手拿起烟灰缸,一手握着他的手,把他的烟给摁熄。   “喝点牛奶。”黎晔哄他。   左沐没有拒绝,当着黎晔的面把一杯奶喝下去。   然后黎晔拿过他的手腕,握在自己掌心里慢慢搓揉,想着尽量不留下痕迹。   左沐懒洋洋地笑着,说,“明天我穿长袖。”   黎晔神色从容,说,“我买好了,我陪你穿。”   他们坐在窗台边的双人沙发里,相偎着沉静了几分钟。除了黎晔给左沐揉手腕的动作,别的什么也没做。   左沐刚才没睡着是因为兴奋的后劲还没散去,现在他靠着黎晔,渐渐又有些昏沉,直到他听见黎晔在身旁说,“我长到这么大,很少回看以前的事,很少希望把某个瞬间变成永恒。可是刚才抱着你,我想到了永远。”   左沐闭着眼,感觉自己的心变得非常柔软。黎晔每说一个字,就在他心尖最软的地方搅动一下。   尽管他们没对彼此说过“我爱你”这样的话,或许以他们的性格也很难说出这么俗气的三个字。可是所有的举动都证明了彼此的爱意,不管继续下去是并肩,或者沉沦,他们都甘愿奔赴。   左沐动了动嘴唇,低声回应黎晔,“如果那个永远里有你,我就留下来。”    第49章   第二天上午左沐打开手机,未读信息一下涌满屏幕。   有童珊的消息,也有袁志的消息,还有徐畅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他的微信号,发来一个好友申请。   左沐边吃早饭边回信息,黎晔经过餐桌,扫了一眼他的手机页面,正好看到他加上徐畅然的好友。   过了一会儿黎晔从厨房回来,把现烤的面包递给左沐。   “那个‘畅’是徐畅然?”黎晔在圆桌对面坐下。他刚才看到了徐畅然的头像和微信名。   左沐咬了一口面包,点头。   黎晔少有地直接,“你当心他。”   左沐没有马上回应,吃完一片面包,拍拍手上的碎屑,说,“当初丛昊都到我家门口了,没见你这么说。”   ——徐畅然的心眼比十个丛昊加在一起还多。   黎晔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破坏他们独处的气氛。   这是他和左沐最甜蜜的时候,黎晔眼里心里都只有他的恋人,就算疑心徐畅然是个潜在的情敌,黎晔也没把他那么当回事。   返回深市的机票订在当天晚上,余下的半天时间他们哪里都没去,就待在房间里。   昨晚点燃过的火星,过了一整夜还没彻底熄灭。   左沐原本想找点别的事做,他觉得自己招架不住连续两天都来。黎晔体力好得惊人,左沐出于自尊心没问他昨晚累不累,可是左沐凭直觉昨晚黎晔只是浅尝辄止,他还有所保留。   后来黎晔把左沐拉到怀里,慢慢探索他的反应,左沐逐渐放弃了抵抗。谈一个像黎晔这样的学霸男友,什么新知识他都学得又快又好,经过昨晚翻来覆去的研究,他早把左沐给摸透了。   上午的阳光洒进卧室,左沐靠在窗边的懒人沙发里,半裸着上身,大大方方给黎晔展示昨晚留下的痕迹。   黎晔留恋地回吻着每一处,左沐抓着他蓬松的头发,轻微地啃咬拉扯,痛感与快感重叠攀升,直到两个人都喘得有点急了,恒温的室内似感知不到冷气的作用,黎晔反手脱掉T恤,左沐眯起眼,欣赏起他身上线条清晰隐含张力的肌骨。   左沐本来以为今天也做全套,没想到黎晔脱掉上衣,屈膝跪在地板上,伸手摸到左沐牛仔裤上的暗扣。左沐一下明白他要做什么,想往后退,被黎晔摁住。   “今天不折腾你,躺着好好享受。”黎晔噙着笑说。   接着又凑近了,咬着左沐的耳朵,语带诱哄,“听说蒙上眼睛会变得更敏感?要不我们试试。”   左沐从前不会觉自己面薄,可是黎晔越说越露骨,左沐脑子里闪回昨晚放纵沉溺的画面,脸颊浮起红潮,伸手去推黎晔,磨着牙说,“滚。”   黎晔只当是打情骂俏,反将左沐压回沙发,以一只手掌盖住他的眼睛,随即将他深深吻住。   -   火花四溅的两天同居生活结束了,左沐和黎晔被同一趟航班送回现实世界。   左沐开始备战沙特公开赛,这是他转入职业球员的第一场巡回比赛,他不敢掉以轻心。   黎晔迎来了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暑假,国际部的学生大多被家里安排出国留学,各奔东西前的聚会一场接一场,黎晔不可能全都推掉,有相熟的同学出面邀约,他也会到场。   白天他跟随父亲去公司上班实习,晚上不是陪着黎兆淳参加应酬,就是去他自己的聚会。   有时左沐结束训练和他联系,黎晔那边的背景音总是从嘈杂到安静,实在找不到僻静的地方,他们只能在吵闹声中道声晚安。   左沐不是那种谈了恋爱就查岗的人,黎晔在哪里玩,做些什么,除非黎晔主动说起,他很少主动过问。   由于专注训练,比赛前的这段时间左沐无暇见面,练球时他也不带手机,黎晔给他发信息往往要等半天才有回复,如果参加朋友聚会,也都是黎晔独自前往。   从嘉宁回来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这天晚上还不待左沐联系黎晔,黎晔突然打来电话。   左沐看到号码有些诧异,黎晔近来每晚都有安排,一般是左沐在睡前打给他。   左沐接起电话,黎晔那边的背景一反常态的安静。   “到家了吗?”黎晔问他。   左沐说,“到了,刚洗了澡。”   有那么几秒,黎晔没说话。左沐直觉有状况,他甚至猜到了可能是什么事,不等黎晔开口,他说,“有事吧,晔哥。”   黎晔“嗯”了一声,又没有立刻说下去。   “你在哪里?”左沐问他。   “出租车里。”   左沐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不到11点,同学聚会这时候刚进入气氛。   他懒得猜来猜去,直接就说,“这时候打给我…不是来道歉的吧。”   手机那边似乎凝滞了下,然后黎晔说,“对不起,我今晚被人吻了一下,没碰到嘴唇,脸被蹭到了。”   左沐抿了抿嘴唇,心情有点微妙。   这比他猜测的情况要轻微很多,他本来想得更糟。   国际部就是一帮有钱孩子的游乐场,现在摆脱了高中生的约束,又分别在即,玩得多疯可想而知。何况左沐在遇到黎晔之前也过得很混乱,没人比他更清楚夜场里会发生什么。   可是听到黎晔亲口说出来的一刻,他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淡定。   黎晔又说,“是我疏忽了,我以为她要过来切歌,没想到……”   “我当时挡了一下,因为是女生,没好用力推她,结果被蹭在脸上。”   黎晔不等左沐回应,又说,“还有几分钟我就到你家楼下了,让我当面道歉好吗?”   左沐找不到理由说不,嘴唇碰一下脸颊不是多大的事,他这时候拒绝见面反而像是较真了,于是答应,“我在家等你。”   挂断电话,他给黎晔留了门。大约十分钟后,黎晔推门而入,左沐听见响动从卧室出来。   快到睡觉时间,左沐穿得很随意,上身是一件比赛赠送的文化衫,下身是一条宽松长裤。黎晔比他正式得多,穿了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袖子挽在手腕上,露出一块腕表。   左沐还没走到他跟前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想说拿瓶水给他,被黎晔拉住。   “喝水吗?”左沐问。   “不渴。”黎晔抓着他的一条胳膊,“来的路上喝过了。”   左沐很平静地看着他,黎晔的样子有点无措,开口就道歉,“对不起,不会有下一次。”   左沐注意到他的耳垂有一抹暗红,估计他在来之前擦掉了脸上的口红印,但没注意还有一点留在耳朵上。   左沐伸手把那点颜色抹掉,捻散在指腹,一边说,“没事晔哥,我没生气。”   黎晔看到他指尖的一抹红,愣了愣,低声说了声“艹”。   黎晔很埋怨自己,不管身边朋友玩得多疯,他一向都不沾染。更别提现在有了左沐,这次的投怀送抱直到他把人推开,起身离席,都没看清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   可是事情发生了,怪不了别人,他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是我疏忽了。”黎晔拧着眉心道歉,原原本本地交代始末,“今晚我先陪我爸去应酬,后来又去同学聚会,我不想被人劝酒,就坐在沙发角落......”   左沐本来没想让黎晔解释,看他执意要说清楚,就由着他继续。   “我当时低头看手机,那个女生走过来,我以为她要切歌,给她挪了位置。我一直没抬头,等她凑近我再想推开已经晚了。”   “我不认识她,是一个朋友的朋友。”   黎晔一五一十还原经过,越说越觉得糟心,如果自己足够警惕,应该就能预判到对方的靠近。   说完以后他扯了扯衣领,等着左沐开口。   左沐的那点情绪其实也过去了,在这方面他没有怀疑过黎晔,再看黎晔这么小心地解释,他心里反倒有种说不上来的涩意。   左沐不是没在夜场玩过,他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黎晔的朋友很多都是有伴的,或者就在酒吧里勾搭一个临时玩一玩,但是黎晔去参加聚会总是单着,时间久了难免有人惦记。也许那个女生就是胆子大一点,以为直接上手就能搞定,没想到黎晔直接走了。   左沐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也给黎晔一个台阶下。   他想了想,说,“你打电话过来又不说话,我就猜到了,本来我想的比你说的严重,你这也没亲上,不用一直道歉。”   左沐用没沾口红的那只手捏了一下黎晔的脸。   他主动安抚,表示自己不介意。   黎晔慢慢吐出一口气,“你应该生气。你不生气,显得你太不在乎我。”   左沐给他气笑了,揉脸也不揉了,改为拍拍黎晔的脸,“你差点被人吻了,现在跟我较上劲了?”   气氛缓和了些,左沐转念想到什么,一双澄亮眼眸看着黎晔,又说,“今晚你是不是唯一单着的?任俊元带女朋友了,盛欧也带了,都有伴儿吧?就你一个人。”   黎晔不明白左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表情带着点无辜,说,“别把我说得那么可怜,我这不是有你么。”   左沐看着他,抿了抿嘴唇,再开口的语气沉了些,“晔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以后的生活节奏就是这样的,不是打比赛就是在准备比赛。我们见面的时间少,约会的时间也少。不管是朋友聚会,还是你放寒暑假,我都不能随叫随到。”   左沐一向话少,他说出这么一长段话,可见他的认真。   黎晔反应很快,一点没犹豫,立刻回应道,“你有空我们见面,没空我就安排自己的事。今天是个意外,以后参加聚会我能少喝就少喝。这种意外没有第二次。”   黎晔的态度没得挑,说的每个字都是言真意切。   左沐睫毛闪了闪,忽然脱口而出,“如果今晚我坐在你身边,可能就不会有人觉得有机可乘。”   说来说去,他其实也在乎。   在乎的倒不是黎晔被人惦记,而是比起很多恋人,他们不能有太多时间留给对方。   左沐是个胜负心很强的人,每次输了比赛都要复盘,还会给自己增加训练量。   这个阶段是年轻球手的上升期,谈恋爱很难兼顾。随着与黎晔了解加深,他愈发清楚自己男朋友的优秀,如果没有出色的比赛成绩,他拿什么与他比肩。   说出的话不能收回,左沐视线移开,耸耸肩。   他平时很少有这些小动作。   黎晔看穿他的心思,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以商量的语气询问,“今晚我可以不走吗?”   过去的一周他就见了他一个小时,分别是两次他去球馆接他回家的时间总和。   这时距离左沐启程飞往沙特只剩两天,按理说他不该答应。   左沐在黎晔怀里犹豫了两秒,还是“嗯”了一声。   一见面反而更加想念。他没办法骗自己,他也想他留下。    第50章   就算克制如黎晔,这一晚也没能控制住自己。   自从他们回到深市,左沐进入半封闭训练,黎晔每天都会想起他们住在那栋小楼里的两天一夜。   左沐太诱人,像是某种致幻上瘾的源,他压抑的呼吸,闪动的睫毛,抓住枕头时绷紧的手指,微微颤动的肩胛骨,都让黎晔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时间在亲吻和拥抱中变得黏稠模糊了,分不清是你的我的,他们把自己一切献出,只为与对方交融在一起。   当沉慢的意识渐渐回笼,黎晔揽着左沐,低声和他商量,“我们换个床。”   左沐呼吸未定,手指尖都是酥麻的,黎晔把他的昏沉当作是默认了,待到左沐在怀中睡去,黎晔上网订购了一张实木床,加急两日内送货上门安装。   隔天上午左沐没有按时去球馆,袁志体谅他近来练球辛苦,也没打电话催促。   直到下午一点左沐才背着球包姗姗来迟,袁志问他原因,左沐叹了口气,说,“快到比赛了,紧张得睡不着觉。”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忍着浑身酸痛走进更衣间。   昨晚的事他不愿多想,距离在会所的初次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他们的自制力形同虚设,黎晔把他折腾到半夜才睡,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后来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简直不忍直视。   这天左沐跳过了体能训练,只练了两小时的趴台,结束训练时他收到黎晔的信息,问他次日的航班号。   左沐纠结一会儿,还是拒绝了黎晔送机。   比赛结束前他不能再和黎晔见面。他们刚有了深入关系,就算理智在线,身体里仍有太多冲动不受控制,有时就只是眼神碰一下,也可能引燃火花。   一个心猿意马的球手是无法专注比赛的。这天晚上左沐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的仍然是前一晚的画面碎片,后来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自己在打一场一对多的车轮赛。每张球台边都站着不同的对手,而黎晔是最后一个。   前面的几场比赛他都取得了胜利,当他走到黎晔跟前,黎晔手里没拿球杆,却对他伸出手,说,“抱一下。”   左沐陡然惊醒,坐起在凌晨四点的昏暗中,心下一片茫然。   黎晔尊重左沐的意思,没去机场送行,只在航班起飞前给左沐发了条信息。   左沐和袁志一起上了飞机,在首都机场转机时遇见搭乘同一航班的徐畅然。   相较于徐畅然的热情,左沐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   徐畅然和他的教练坐在商务舱,左沐和袁志坐经济舱。12小时的飞行时间,商务舱和经济舱原本互无来往,但是飞行过半,徐畅然主动到经济舱来找左沐聊天。左沐把眼罩掀在头上,隔着飞机走道与徐畅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周围的乘客大多熟睡了,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   徐畅然在左沐垂眸时,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他。   十八岁的左沐还有种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气质,他肌骨清隽,眉目俊美又锐利,眼尾细长,睫毛根根分明,鼻梁薄而挺,徐畅然的视线最后勾勒了一圈他漂亮的唇线,迅速移开。   ——这么出挑的一个人,却早已被人拿下了。一想到这个,徐畅然眼色微暗,心里闪过一丝不快。   他和左沐聊了大约半小时,后来索性不回商务舱了,他坐在这个座位正好空着,空乘没有过问,他就连餐食也跟着经济舱一起吃,直到准备降落时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左沐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倒是袁志作为教练,对徐畅然的接近颇为警惕。   从机场去酒店的路上袁志提醒了几次,让左沐别跟徐畅然走得太近。左沐对于人际关系较为淡漠,他只把徐畅然看作比赛对手,也没太把袁志的提醒当回事。   落地沙特首府利雅得的第二天,比赛组委会进行了分组抽签。左沐由于职业排名靠后,要从晋级赛打起,首战对阵英国球手,和徐畅然不在一个组。   这是左沐回归职业赛场的第一场积分赛,因为时差、赛制,心理状态等原因,晋级赛打得比较焦灼,一些关键球因为手感不稳击打太薄,导致母球回球的位置欠佳,好几次把机会让给了对手。   首轮比赛总共9局,先取得5局者获胜,左沐和对手一直打到最后一局才算锁定胜率。赛后他面色沉凝,坐在场边收拾东西,显然是对自己的初战成绩不够满意。   尽管晋级走得磕磕绊绊,左沐还是凭借出色的球商以及在关键局的连续得分,完成四轮晋级赛,又一路冲进了半决赛。   对于一个世界排名尚在一百开外的年轻球手而言,这个成绩已经非常瞩目。   相较于晋级赛只打9局的设置,半决赛增加为17局9胜制,比赛时长翻了一倍。   这种长局制一直是左沐的短板,他属于情绪型选手,加上系统训练台球的时间不长,比赛中经不起消耗。一旦遇上对手经验老道,又有长局制的加持,左沐往往会在后半程连续失分。   他的半决赛对手是丹麦老将威廉,赛前袁志告诫左沐要优先控制比赛节奏,减少赛程后段的沉没成本,左沐也从开局就积极创造领先机会。然而欠缺的大赛经验,面对强劲对手的压力,都k卡z足y牙让他的临场发挥受到影响,随着赛程过半,他的专注度和击球准度逐渐下降,打到第14局,原本有希望扳回平局,却在关键的最后三颗红球上出现失误,将胜利拱手让给了威廉。   赛后左沐拒绝了球迷的签名合影,仅在媒体采访区停留不到五分钟,便独自返回休息区。   作为重返职业联赛的首秀,止步于半决赛绝不是一个丢人的成绩,然而左沐并不满意自己的表现。让他失落的并非败北,而是从晋级赛到半决赛,他没能打出一场高水平的胜利。   他明白这其中的差距,这是成百上千个小时的训练荒废,仅凭他短短半年的恢复,也许可以拿到职业赛事的入场券,却不能扛起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   黎晔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左沐没接,他不知道能和黎晔说点什么。   沙特和国内有五小时时差,黎晔那里已是深夜,左沐略过未接来电,给黎晔发了条信息。   【我没事,在复盘比赛,你早点睡。】   黎晔很快回复信息,他没提比赛失利,只说左沐能打进半决赛已经是很好的成绩,等他回来去机场接他。   左沐看了信息,把手机放在一旁。   尽管没有通话,只是看着黎晔发来的文字,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些。   后来袁志敲门叫左沐去餐厅吃饭,左沐换了一身休闲装走出房间。袁志见他面色如常,不免诧异,夸赞他,“这是成熟了啊,情绪调整得这么快。”   左沐没说什么,和袁志一起搭乘电梯下楼,在餐厅吃自助时左沐看到了最新的比赛消息,徐畅然结束长达两个小时的比赛,击败对手,顺利晋级决赛。   由于返程机票买在决赛后的第二天,左沐还要在利雅得再待两日。   他在酒店房间里看了决赛直播,徐畅然对阵目前世界职业排名第三的英国球手霍金斯。面对来自强手的压力,徐畅然打得颇为稳健,一度将比分追平,直至霍金斯以长台架杆送入最后一颗黑球取得胜利,徐畅然获得沙特公开赛的亚军。内场摄像机在他脸上定格了两秒,他露出礼貌的微笑,走上前祝贺对手。   左沐关掉了电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一遍遍重现着自己打球时的画面。   不甘心当然是有的,但更多是一种迷茫的情绪。比赛中的徐畅然内核稳定,从他击球的判断和对全局的掌握,能够看出扎实训练的结果。左沐很清楚自身的优势与短板,可是该从哪里寻求突破,并非一昧苦练,他还没有头绪。   这天他待在酒店没有出门,袁志去附近的商场给媳妇买化妆品和手袋,去了大半天也没回来。左沐在晚餐以后给黎晔打了个电话,聊了十几分钟,明天就要回国了,尽管比赛留有遗憾,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黎晔,左沐暂时把台球放到一边,决定到酒店的免税店给黎晔挑件礼物。   他在店里选中了一条领带准备付款,瞥见徐畅然从外面走进来。左沐没有回头,徐畅然穿过几排陈列架,径直走到他跟前。   “买礼物?”徐畅然看着左沐手里的领带,笑容微妙。   左沐没有回应徐畅然的试探,只是客气地说了一句,“决赛很精彩。”   他原本以为徐畅然也来这里选购礼物,没想到徐畅然站在一旁等他付账,而后又叫住他,“今晚没事吧,一起喝一杯?”   免税店对面就是一间开放式的酒吧,左沐找不到理由拒绝,跟着徐畅然走到吧台边,点了一杯鲜啤。   这一晚的聊天内容和飞机上那次有些不同,徐畅然主动说起自己在英国训练的事,都是与台球有关的内容,左沐听他聊的时候居多,偶尔也说到自己的台球启蒙和训练经历。直到这时徐畅然才明白,之前在飞机上找的那些话题都不对,事业才是左沐的兴趣所在。   后来徐畅然给自己买了第二杯酒,也给左沐加了一杯。他们在酒吧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徐畅然看着左沐清俊淡漠的脸,心里意犹未尽,然而随着左沐看手机的频率增加,徐畅然没能留住他,左沐很快签单离开酒吧。   第二天清早,黎晔上网查看邮件,一条名为“中国双星聚首沙特公开赛”的报道出现在新闻推送里。他最近每天搜索沙特公开赛的相关条目,网站总是优先推送他感兴趣的内容。   黎晔点开报道,浏览了一遍,视线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停驻。   文章前半段都是比赛介绍,选用的照片大多来自比赛现场,文章的末段多了一些娱乐化内容,外派记者在决赛当晚撞见两位国内年轻球手一起到酒吧喝酒,光线昏暗的吧台边,两人对坐的身影看来十分融洽。   黎晔对着照片良久,直到手机响起,左沐发消息说准备登机了,黎晔才关掉新闻页面。   回复消息以后,黎晔翻了翻前一晚与左沐的聊天记录。   沙特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开始,他一直和左沐断断续续地聊着微信,直至左沐入睡。在他们互发消息的那段时间,左沐是否就在酒吧与徐畅然把酒言欢?   黎晔放下手机,眸色冷沉了些。   左沐有交朋友的权利,他在理智上完全认同,可是那张照片让他感到不快,有一种私人领地被侵犯觊觎的感觉。   -   由于返程的机票是直飞深市,11小时的航行时间,左沐大多在睡觉。待到飞机落地,左沐已经恢复精力,一连上手机信号就看到黎晔发来的消息,说在出闸口等他。   下机时左沐没等袁志,迅速拿取行李,隔着闸口的玻璃门,他看见黎晔的身影。   在一群扎堆接机的人里,黎晔显得挺拔而有风度,他没与众人挤在一起,手拿一小束捆扎精致的花,站得稍远一些。   左沐走到他跟前,他一手递出花束一手去接行李箱,动作无比自然。   左沐出国比赛的几天时间,黎晔新提了一辆车,是家里送他的毕业礼物。今晚他开车来接人,比以前方便许多。   进口电车在空旷的机场高速上疾驰,左沐降下一半车窗透气,夜风吹着他领口宽松的T恤,他的黑发随风飞扬。   黎晔开启自动驾驶模式,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越过中控台去牵左沐的手,嗓音沉沉,“把车窗关上。”   左沐转头看向黎晔,笑着说,“这点自由都没有?”   黎晔不自觉的顶了顶腮,将左沐的一只手握紧,“我不能专心开车,总想看你吹风的样子。”   也许是恋爱到了新的阶段,左沐隐隐觉得黎晔的吸引力和气场都变得更强了。   不是那种硬拗出来的魅力,也说不上是什么地方变了,就是莫名地让人觉得他的克制和收敛反而更加性感。   左沐升起车窗,黎晔抬手在他下颌处捏了一把,说了句,“出去就瘦了。”   说完收回了手,专心开车。   左沐没问去哪里,黎晔也没说,途中经过一间24小时便利店,黎晔把车停在街边,说,“我去买点东西。”   左沐猜到他要买什么,从自己裤袋里摸出只剩一支香烟的烟盒,“帮我带包烟。”   黎晔应了声好,拿着手机下了车,左沐原本在副驾等他,后来想透透气,就下车抽支烟。   黎晔买好东西提着袋子出店,看见左沐靠着自己的新车,神态慵懒地咬着香烟。   夏夜,微风,空旷街道,他的爱人在跳动火星里冲他笑了笑。   黎晔觉得自己魂都掉了一半。   他走上前,一手撑着车窗,一手去握左沐的腰。   左沐怕烫着他,立刻把烟摘了,笑着说,“大街上呢,注意影响。”   黎晔盯着左沐,眸光沉了些,“别笑了。”接着叹了口气,执意抓住左沐拿烟的那只手,感慨,“你笑起来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   左沐一听笑得更欢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身陷热恋是这种感觉。   不管黎晔说什么,他都觉得有意思,只要待在黎晔身边,他就是最放松最自如的状态。   黎晔看着他的笑容,也低下头唇角噙笑,接着从袋子里摸出一包巧克力和一袋小蛋糕,像哄孩子一样塞到左沐两边口袋里,说,“在车上吃点,一会儿你没机会吃东西了。”    第52章   上一次黎晔带着左沐来这间私人会所,是为了找个不受打扰的地方解决纷争。   时隔一个多月再回到这里,两个人都换了心情。   开车进入停车场,他们没有着急下车,随着独立车位的照明熄灭,黎晔拉过左沐,先在车里深吻了半分钟。   他们分别的时候总是太多,留给彼此的时间太少。   亲吻无法浅尝辄止,唇齿贴近,呼吸交缠,那些积攒多日的思念漫出胸腔。从车里到电梯里再到包厢,左沐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黎晔摁在了门上。   今晚的亲吻不如平常温柔渐进,带了一丝强势侵略的气息。左沐觉察出黎晔的反常,心里疑惑,黎晔不像是这么耐不住的人,也很少表现得如此急躁。   借着呼吸间隙,左沐问,“晔哥,还好吗......”   黎晔的动作滞了滞,片刻后,似乎是冷静了些,在左沐耳廓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歉,“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黎晔心知,是那张照片的后劲还没过去,但他不想在亲密缠绵时提到不相干的人,也不想让左沐知道那些八卦视角的报道,他揉了揉左沐的头,问他,“飞机上睡了吗?”   左沐勾起唇角,“我说没睡,现在你能让我睡?”   黎晔没有回答他,低头索吻,手指慢慢抚过他的背脊。   左沐起先还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很快迎合黎晔,随着亲吻深入,彼此拥紧,左沐的呼吸渐渐乱了,伸手去抓黎晔的头发,在理智溃败前恳求黎晔,“明天要训练,别留吻痕......”   从玄关到浴室再到卧室,黎晔虽然比平常激烈些,暗里的温柔仍一点不少。   左沐感觉自己快融化在他怀里了,意识恍惚间,黎晔咬着他的耳垂,问,“有多想我?”   这个问题不是“想不想我”,“有没有想我”那样仅用一两个字可以回答的,左沐一时回不过神,没有应声,黎晔忽然停住,左沐被抛在浪尖,头皮发麻,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咬牙骂了一声“艹”,扣住黎晔的脸,往他下唇咬了一下,哑着声说,“谁他妈这时候说肉麻话,让我爽/了么。”   黎晔就是喜欢他身上这股逮谁怼谁的劲儿,接着不废话了,抓着左沐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呼吸也碎乱重叠。   到最后黎晔还是没忍住,埋头在左沐耳后隐蔽的位置,连啃带咬留了一个吻痕。   如果不凑近了看,注意不到这个痕迹。   左沐被他弄得浑身酸软,一开始还想制止,伸手已经放在他后脑了,却改为了揉头。   黎晔也回抱着他,亲吻从耳后移向脸颊,左沐很享受这一刻的缱绻,热潮渐渐褪去,他能感受到黎晔皮肤的温度,他们是世间最亲密的恋人。   抱了没一会儿,左沐察觉到不对劲,想把黎晔推开,他知道如果现在不制止,黎晔很快就能重振旗鼓。   黎晔压着他,嗓音低沉性感,“说好了今晚没得睡。”   左沐平复着呼吸,好声商量,“我在沙特没怎么练球,明天必须恢复训练。”   他知道说这种话很扫兴,可是如果放任下去,以黎晔的体力,明天自己就下不了床了。   黎晔闭了闭眼,深呼吸,翻身在一旁躺下,将左沐揽回怀里。   他不说话,左沐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左沐仰起脸,视线里首先看到的是那枚玉坠。   高考结束,黎晔就不摘这坠子了,每天都戴着。   玉饰也挑人,不是谁戴都合适。这件东西很衬黎晔,也像是他这个人,高冷,内里温润,还有种收敛禁欲的气质。   左沐慢声说,“还有以后的,不差这一晚,是吧晔哥。”   黎晔唇角勾勒出浅笑,揽着左沐的手收紧了些,“没生气。”   停顿了下,又说,“你说有以后,那一定有。”   黎晔就是这样,句句有回应。左沐听他说完,眼眸闪了闪,心里被莫名的情绪涨满。   第二天黎晔开车送左沐去球馆,左沐下车前,黎晔和他说,“最近我家里没人,我住在学校那边,你有空提前告诉我。”   黎兆淳带着二婚妻子出国旅游,没有半个月回不来。黎晔也不去别墅区住了,市区的公寓离球馆更近,除了每天去公司实习,他还想留些时间和左沐见面。   左沐犹豫了下,黎晔不提这个,他还没想过下次约会在什么时候。   黎晔看出他的迟疑,补上一句,“你专心训练,以你的时间为准。”   左沐点点头,拿着球袋下了车。   他没有直奔球馆,回过身停在路边,等着黎晔发动车。   黎晔隔着车窗看向他,今天左沐穿了一件黎晔的衣服,衣领不是左沐常穿的宽松款,而是一件更贴合颈部的圆领衫,其中原因只有黎晔知道。   黎晔猜测他今天不会在球馆冲澡,他身上那些痕迹根本没法见人。   这天到了午休,黎晔收到左沐的信息。   【周末我留出半天,你决定周六还是周日。】   今天才周二,黎晔对着手机屏幕默默叹了口气。刚开始恋爱那阵子,他很希望左沐少些兼职,多点时间专注练球,一听他说在球馆就觉得心里踏实。现在进入热恋期,他开始切身体会职业球手的训练作息,对此肯定没有抱怨,可是一周一次的约会也很难熬。   黎晔不敢表露这种情绪,左沐的内疚他完全能感受。早上分别前他提了一句见面,这才中午左沐就发来消息确定时间,也是不想让他的期待落空。   黎晔选了周六,再等左沐回消息就是傍晚了。   -   转眼到了六月底,高考出成绩这天,从中午开始黎晔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深市教委为了避免炒作高考状元,近些年都会屏蔽高考总分前五十名的学生成绩。   今年外国语的校本部出了两个屏蔽考生,以外国语一直以来的升学率,两个屏蔽生属于正常发挥。可是国际部也出了一个屏蔽考生,这却是国际部近十年来的第一次。   黎晔那时正与左沐通话,左沐这天训练没关手机,一收到推送的高考成绩就打给了黎晔。   考前最后两个月的复习没白费,左沐考了429分,加上优秀体育人才加分,这成绩被体育学院稳录了。   由于高考结束当天左沐就赶去比赛,后来也没怎么多想这件事,直到成绩发送到手机上,那种被大学录取的喜悦感突如其来。左沐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有没有升学,可是看到成绩的一刻,他发觉自己其实很激动。   他给童珊发了成绩截图,接着就打给黎晔,一通电话只说了个开头,黎晔那边被不断涌入的来电打断。   黎晔只好和左沐说,“我先接学校老师的电话。”   左沐退出通话,在班级群里看到有同学说今年国际部有个屏蔽生,是十年以来的唯一一个。   左沐对着那条消息愣了下,立刻想到了黎晔,他再给黎晔打过去,对方一直占线。   左沐心里明白,这事不用问了,黎晔肯定进了全省前五十,学校老师和报社记者都在联系他。转而再看班级群里涌出来的各种讨论,有几个同学逐渐猜到黎晔身上,高中三年黎晔的获奖通报就没断过,校本部这边也有耳闻。   群里的消息一条一条蹦出来, 黎晔的名字被不断提及,左沐有点没心思练球了,看着同学兴致盎然讨论他的男朋友,左沐心里觉得特别骄傲。   过了大约一小时,左沐收到黎晔发来的信息。黎晔没提自己进了全省前五十的事,只说下午要去一趟学校。   第二条信息间隔了十几分钟,似乎是黎晔在犹豫以后才发的。   【任俊元想在今晚聚一下,你能来吗?】   左沐这天下午没法专注练球,看了几次手机,收到黎晔的信息以后他没有多想,去找袁志请假。   袁志知道他高考过线了,要和同学庆祝也在情理之中,准了他的假,让他在周末补上。   下午左沐提前结束训练,回家换了身衣服,黎晔开车来接他。今晚具体是什么安排,任俊元搞得神秘兮兮的不肯透露,黎晔只知道聚会地点,载着左沐就去了。   任俊元包了一间酒吧,通知了不少同学,又在酒吧正中央拉上红色横幅,印着一行大字“全省前五十是我哥们”,还不忘给每个同学分发一个拉花礼炮制造气氛。   他通知黎晔到场的时间比别人晚半小时,黎晔走进酒吧,其他同学都到了,一瞬间拉花炸响,空中全是飞扬的彩带。   左沐跟着一道进入,也被彩纸彩带挂了一身,再看一眼横在半空的条幅,想起不久前自己比赛获胜时黎晔也搞过这么一出,不由得失笑,在嘈杂人声中打趣黎晔,“你和任俊元不愧是哥们。”——这横幅挂得如出一辙。   进了酒吧黎晔就开始身不由己,被不同的人拉去喝酒拍照,还有几个同学拍完就发了朋友圈,任俊元在一旁边看边挨个点赞。   左沐点了一杯柠檬水,靠在吧台边看着黎晔社交,心里默默数着他喝到了第几杯。   最先和左沐打招呼的是任俊元。见左沐没喝酒,任俊元感到不可思议,“今晚来给黎晔庆祝,你就喝这个?”   左沐明天还要训练,喝酒误事,他照实解释了,任俊元不好再勉强。   黎晔身边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场面很是热闹,左沐没凑过去,他今晚就是陪陪自己男朋友,对于社交没有多大兴趣。   作为旁观者,左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黎晔在这个浮华场里的状态。   他的那些同学或朋友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女生背着几万十几万的包包,男生穿的鞋戴的表也都是限量版。比起寻常高中毕业生,这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活得更自我张扬,当然也更势利。   黎晔无疑是在场所有人之中,会被另眼相待的那一个。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家底,更在于他这个人本身就足够耀眼。   左沐能看出来,其中有些人喜欢黎晔,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可是就算他们主动找黎晔喝酒聊天,举着手机自拍留念,举止都带着收敛,有一种想要靠近又觉得自己拿捏不住的退怯。   后来有几个男生一起走到吧台边点东西喝,左沐听见他们聊起黎晔,其中一个说,“黎晔怎么看得上那几个妞,他爸就他一个儿子,以后家产都是他的,说不到哪天咱们就在报纸上看到他和谁联姻了。”   其他人都笑着应和,说起黎晔在高中三年就没谁把他追到手,又猜测他将从黎兆淳那里继承多少家产。   左沐站在一旁,神情冷静地听着,默默端起杯子喝水。   黎晔才是真正的高岭之花,左沐心想。继而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自己要做得多好,才能安然地与黎晔一直爱下去。    第53章   在来派对之前,黎晔也做好了要喝酒的准备。   到场朋友都是为了给他庆祝,真心庆祝的有,夹杂着一点嫉妒羡慕的也有,其中一些还牵扯着父母辈生意往来的关系,完全不喝他走不了。   黎晔自己没数,到底被朋友劝了多少酒。   他也试着控制量,能少喝就少喝,但是算上在场的人头,喝到后来他也有点招架不住。   今晚他和左沐单独待着的时候不多,有朋友来和他寒暄,左沐就会主动让开。在这个社交圈里左沐是一张新鲜面孔,从他进入酒吧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一开始左沐还能避开社交,独自喝点东西刷刷手机,随着气氛越来越热闹,左沐也被频频搭讪。   黎晔隔着人群,时不时看他一眼,酒吧里的灯光照得人影恍惚,可是黎晔总能一眼看到左沐。   他们之间好像有种心灵感应,只要黎晔的视线落在左沐身上,相差不过几秒,左沐也会抬眸看向他。   其实黎晔不知道,左沐一直估算着他喝酒的量,后来看到黎晔有些醉意了,左沐走过来把他手里的啤酒换成了一杯苏打水。   黎晔知道左沐隔天还要训练,起初不让左沐挡酒,后来找他再喝一杯的人太多,黎晔周旋不过来。再有人劝酒,左沐就会稍微拦着点,或者在一旁转移焦点,说,“我陪一杯。”   等同于是帮黎晔喝了。   好在任俊元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左沐和黎晔的关系没有公开,左沐出面挡酒缺乏一个恰当的身份,任俊元也会帮忙挡一挡。   最后玩到零点散场,黎晔叫了代驾来开车。上车时他还算头脑清明,坐在后排问左沐,“会不会耽误明天训练?”   左沐笑了笑,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口香糖,也给黎晔手里放了一颗。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与比赛,外加忙里偷闲恋爱约会,左沐已经逐渐感到难以平衡。   他没有把全部精力投入在训练中,但他陪伴恋人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黎晔做得够好了,有时很想见面就来球馆接他回家,送到单元楼下就走,为的是不耽误训练,就连左沐都替他觉得憋屈。   现在左沐能做的,就是别去想那些操蛋的以后,和黎晔在一起时只管用心恋爱,练球就把手机关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暑假对黎晔而言是从高中到大学的转变,对左沐则意味着新赛季的开始。   结束六月的沙特公开赛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左沐的世界排名进入前一百,七月和八月还有两场职业巡回赛,左沐不敢有一刻松懈。   七月中旬在西京举行的大奖赛是新赛季在国内的首场积分赛,由于左沐的世界排名尚未进入前三十六,他先在七月初飞往新加坡参加晋级赛。   四轮晋级赛在两天内打完,左沐的状态稳中有升,最后一轮晋级赛他打出了单杆129的好成绩,顺利进入大奖赛的种子选手名单。   赛后他收到徐畅然发来的消息,第一条是文字内容,徐畅然也要参加半个月后的西京大奖赛,他希望自己别抽到左沐的同组。   左沐看了信息,已读不回。   过了一会徐畅然又发来一条语音,问左沐有没有接到某个体育品牌的接洽电话。   话题跳跃度有点大,左沐回复了一个问号。   徐畅然这人很会拿捏聊天的分寸,左沐回了消息,哪怕就一个标点符号,他也达到目的了。   他没有直接说答案,又回复一条语音,半开玩笑地说可能有个双人代言等着我们。   经过上次在酒吧里的聊天,徐畅然对左沐兴趣大增。   他知道左沐身边有人了,但他不在乎,越是有挑战的事,他越有兴致尝试。   左沐才十八岁,这个年龄的职业运动员有着太多不确定性,恋爱也没个准数。徐畅然自认为有同行优势,先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慢慢接近左沐。   西京大奖赛的国内赞助商不少,运动品牌为主。左沐目前职业排名虽不高,但他毕竟获得过亚洲青年锦标赛的最佳新人,新赛季的首个积分赛也闯入了半决赛,加上不输明星艺人的颜值,被品牌提前买定很正常。徐畅然听说自己的赞助品牌有意签下左沐,还想为他们拍摄一组比赛花絮,满以为双人代言指日可待。   没想到开赛前一周,团队里的经纪告诉徐畅然,左沐把代言给拒了。   徐畅然听后愕然。   左沐飞往沙特比赛都坐不起商务舱,身边也没有像样的训练团队,现在有钱送到他跟前,他怎么会拒之门外?   徐畅然想不通这背后的原因,但他还没有立场过问左沐的事。   西京大奖赛如期开赛,左沐抽到了险象环生的死亡之组,徐畅然运气不错,没有与他抽到同组。   左沐在第一场对阵英格兰选手,总共11局的比赛,左沐保持了半个月前参加晋级赛的球感,首先拿下六局,闯进1/16决赛。接着他遭遇了更强劲的对手,现役世界排名第四的比利时球手,前半场左沐没有把握住机会,在解决黑球的角度上一直给得很薄,导致回球失误,中场休息时袁志在情急之下说了重话,左沐与他争论了几句,下半场始终没有调整好情绪,最后一局在难挽颓势的情况下打得过于消极,差点引起裁判判罚,最终左沐止步于1/16决赛。   原本黎晔与他约定,如果打进半决赛黎晔就到现场观赛,左沐却止步于第二轮,他在赛后改签了机票返回深市,没有告知黎晔航班号。   休息调整,恢复训练,这是每个职业球手在遭遇失利后都要不断重启的过程。左沐也要一次一次经历。   随着他回归职业赛事,体育论坛上关于他的讨论帖也逐渐增多,一些球迷喜欢他鲜明的个人风格,认为他是现役亚洲球手之中打法最具侵略性的,长台成功率也稳居前列,看他比赛总有惊喜;另一部分则认为他的抗压能力差,情绪不够稳定,不看好他的职业前景。   左沐很少上网搜索有关自己的消息,黎晔却逐渐养成习惯,每天早起都会看看体育新闻,有关左沐的报道他收藏了不少,也在深入了解职业球员的相关信息。   左沐很少在约会时聊到有关斯诺克的话题,有时输了重要比赛,他会用一两天时间调整状态,黎晔往往找不到他人。   对于热恋中的情侣而言,有些细小的裂痕是无声的,黎晔直觉左沐有事瞒着自己,但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左沐什么也没透露。   他们见面时间本就有限,如果黎晔追问,左沐主动吻上来,话题就断了,等黎晔再想起来已经错过了见面细说的时机。   八月初的一天,黎晔去球馆接左沐,这时距离左沐启程前往英格兰公开赛还有三天。他们原本约好一起吃晚饭,黎晔到得比约定时间早,外面又下着雨,黎晔就进了球馆等着。   球馆的经理见他进来,主动和他打招呼,又瞄了一眼球馆里面,说,“袁哥和左沐在办公室吵架,要不你去劝劝。”   黎晔听出经理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两人争执激烈,旁人都没劝住。他应了声好,走向袁志的办公室。   门没有锁,黎晔走近了,抬手要敲门,忽然听见一句“你不肯出去不就是为了那个谁”。   袁志吼得大声,黎晔微怔,手上的动作来不及收住,已经敲在门上。   他敲门时正好里头没人说话,左沐就站在门边,开门一看是黎晔,愣了下,冷声说了句“外面等”,立刻把门关上。   关门这一下也是重重一声,显然左沐情绪不佳,但他更不想黎晔听见谈话内容。   黎晔盯着紧闭的房门面色沉凝,在门口站了片刻,里面压低了声音交谈,他没再听见什么。   黎晔走到一旁的自动售卖机前买了一瓶水,默默喝下半瓶,再折返回办公室门口。他确信左沐和袁志争执的原因与自己有关,办公室门外有张长凳,他坐在靠近门口的一边,间或听到几句袁志的话。   过了大概十分钟,门再度打开,左沐独自走出来。   见黎晔从长凳上起身,左沐没和他说话,转身去训练室收拾东西,黎晔也跟了进去。   自从左沐开始打职业联赛,袁志就给他单独留出一间训练室,配备了专业级别的球桌和设备,左沐每个月支付租金,也付给袁志作为教练的费用。钱都不多,袁志不看重这些,左沐每次拿到比赛奖金,想多给一些都被袁志退了回来。   左沐带了点情绪收拾球杆,黎晔走到他身边,摁住他的手,说,“我帮你收拾,你去休息。”   左沐挥开手,皱着眉说,“我让你出去等的。”   黎晔沉眸看着他,声调冷静,“好继续瞒着我,是吗?”   左沐别开视线,抿着唇沉默以对。   黎晔问他,“有外训的机会?去哪里,英国?”   他太聪明,听到零碎几句话就足够拼凑出前因后果。   左沐答得生硬,“我已经拒绝了。”   黎晔想起刚才那声来自袁志的怒吼,袁志应该已经猜到他和左沐的关系了。当然这也不难猜,普通同学不会像他们走得这么近。   “难怪袁志那么生气。”黎晔停顿了下,又说,“出国训练...你应该和我商量的。”   左沐听他说完,耸肩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怎么商量,你愿意我出去吗?”   黎晔为了他放弃出国,选择入读港大,如果现在他为了职业发展选择出国训练,不等于变相否定了黎晔的选择。   黎晔也很坦诚,想了想,说,“我不能说我很愿意你出去,我也刚知道情况,需要时间消化。但你没必要瞒着我,我们可以想到解决的办法。”   左沐离开办公室时还没消气,现在和黎晔聊了几句,他慢慢平静下来。   再看向黎晔,他的眼神温和了许多。   “我不想出去,不单单是因为你先选择留下。”左沐平声说,“我自己也不想走。”   他们确定恋爱还不到一年,正是感情最热烈的时候。同在一个城市一周见一两次都觉得难熬,更别说分隔在两个国家。   左沐不想在爱情与事业之间做选择。   他是成年人,他都想要。   这天晚上黎晔在他家留宿,从他们离开球馆去到餐厅,没人再提外训的事。后来回到家里,左沐先去浴室冲澡,洗到一半听见手机在洗手台上嗡嗡作响,于是叫黎晔帮他看一下来电号码。   左沐头上满是洗发香波,眯着眼瞥见黎晔推门进来。   黎晔拿起手机又放下,任由铃声继续,左沐疑惑,“谁打来的?”   黎晔拉开淋浴间的隔断,左沐惊讶地退了一步。他家的淋浴间很小,黎晔就这么穿着衣服进来,立刻就被花洒淋湿了。   黎晔语气淡淡的,“徐畅然打给你的。”   外训,情敌,再有左沐的隐瞒,几件事凑在一起。黎晔的平静之下有种隐隐失控的情绪。   左沐并不迟钝,听到徐畅然三个字,他凝滞了下,然后抹掉脸上的水,想要看清黎晔。下一秒,他被黎晔拉进了怀里。    第58章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隔着湿润的衣料,仿佛被狭小的空间困顿住,生出一种狼狈的不管不顾。   左沐没有为此惊讶,需要一个拥抱的不仅是黎晔,也是他自己。   身体贴近的一瞬,左沐闭了闭眼。他们的感情或许并不如表面看来的坚固,在各自强势的性格下不断做着妥协的恋爱,走得越远越看不清前路。   拥抱持续了几秒,左沐感觉黎晔几乎湿透了,想把地方腾给他,“我快洗完了,我让你。”   一旁的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应该是徐畅然在电话没人接听后发来了信息。   黎晔把左沐推抵到瓷砖墙上,扣着他的脸颊开始吻他。   吻得很深入,左沐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黎晔好像有意要激起他的反应,深吻、啃咬、搓揉,左沐很快无力抵抗,直到黎晔屈膝跪下去,左沐背抵着光滑的瓷砖,感觉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在水中发烫。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隔断,从外面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两道人影,一个半跪在地上,一个垂着头,发丝淌水,劲廋的肩背紧绷,侧影线条压抑又隐含张力。   黎晔的掌控很温柔也很残忍,有意地拖长整个过程,左沐的感受都被他引导着,灼烧感蔓延,手指发麻,却始终无法攀到顶点。到最后左沐声音暗哑,喘着求黎晔,“晔哥,别,我受不了......”   黎晔仍然没有立刻给他,总在最难熬的那一点上刹停。直到左沐伸手摁住他的肩,咬着牙叫了一次黎晔的名字,声调有些发颤,几乎快站不住了,才终于得到解脱。   后来黎晔起身,主动帮左沐洗头,左沐站在花洒下一言不发,嘴唇被咬得发红,黎晔揉了揉他的脸,问他,“生气了?”   左沐不吭声,只是摇头。   黎晔没有做错什么。刚才的过程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是某种惩罚,可是黎晔并非无故如此。   左沐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他瞒着黎晔一些事,他在抵触沟通,恋人之间最忌讳这种隐瞒。   黎晔给足了他时间和空间,他却用黎晔给予的信任反将黎晔推开。换成别人可能早就炸了,黎晔一直忍到现在。   左沐先从浴室出来,等黎晔洗完澡走出卫生间,发现整间屋子都没开灯,隔着卧室敞开的门,可以看见左沐的背影,他趴在阳台上抽烟。   黎晔走到阳台与卧室连接的门边,靠着门框站着。   左沐知道他在身后,也没回头。   过了一会儿,黎晔问他,“想明白了么,以后是不是还这样?”   左沐把烟蒂扔进空易拉罐,回过身。他洗完澡显得特别白,台球都在室内训练,很多球手身上都有一种深宅孤僻的气质,左沐仗着脸太好看,总能让人忽略掉他的冷淡和坏脾性。   面对黎晔,左沐也很诚实,说,“晔哥,我不想撒谎骗你,但我不想说的事,你不能勉强我。”   黎晔好像料到他的回答,反问,“如果是我瞒着你,你会怎么想?有些事我不问,你不说,时间久了就会成为隔阂,我们见面时间本来就少,还这样遮遮掩掩,你觉得有意思?”   这话就说得重了,左沐挑了下眉,却没有反驳。   这阵子他们平均一周见一次,每当黎晔想和左沐聊聊,聊比赛或者聊别的,左沐就以亲密接触转移话题。   左沐也知道这样不对,但他不愿意聊那些让自己困扰的事,他习惯了自我消化,宁可粗暴简单地做一次,不肯与黎晔交心。   左沐有点自嘲地笑了下,一双漂亮眼眸盯着黎晔,像是认真的,又带有几分漫不经心,“晔哥,我有一样你没有的东西,知道是什么吗?”   黎晔皱了皱眉,没接话。   左沐仍是懒洋洋地笑着,说,“我有无聊的自尊心。”   说完,他垂眸敛笑,从黎晔身边过去。黎晔起先靠着门框没动,左沐错身时黎晔拉住他的胳膊。   卧室没开灯,左沐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黎晔当然明白他的感受,听他提到自尊心,想起他一路走来的不易,黎晔心软了,语气也温缓了许多,“不是要你什么都告诉我,可是比赛输了我就找不到你人,出国训练这种事你完全不和我商量,没有这么谈恋爱的。”   左沐不知该如何回应,职业球手的竞争压力,还有和黎晔之间的各种差异,都是他在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他不愿多聊这些事。   他急需一个积分赛的冠军来证明自己,这仿佛成了解局的唯一出路。这就意味着他需要更心无旁骛地训练,恋爱反而成了一种阻碍。每次约会结束,他能看到黎晔眼里的不舍,而他自己何尝不是心有挂念。   他明白黎晔想要什么,随着关系日渐加深,他愈发觉得自己给不了对方理想中的感情。   黎晔见他不说话,低低叹了口气,又说,“作为职业球手你还很年轻,各项数据已经碾压很多同龄选手。输几场比赛不代表没有获胜的实力,别太在意这几次输赢。”   左沐一听他提到数据,心知他看过不少专业报道。自己不愿意聊的事,黎晔却从其他途径了解到,左沐心里泛起微妙的不快,冷声回了句,“我在乎输赢。比你想的更在乎。”   黎晔沉眸看着他,左沐受不了这种眼神,情绪上来了,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我们谈恋爱就是约会做X,你别管我其他的事......”   “左沐!”黎晔叫停这场谈话。   这样一句接一句的较起劲来,都把各自的意思往极端了理解,再聊就该聊崩了。   左沐收声,从黎晔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两人陷入沉默,片刻后,左沐开口,“对不起晔哥,我脑子抽了,别忘心里去。”   说完左沐搓了搓脸,似在克制情绪。   把他们的感情定义为各取所需的关系,这话说得太伤人了,黎晔心里被扎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没有不吵架的恋人,但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各自性格带来的,很难为了谁而改变。   今天的气氛已经很糟了,不适合再说什么。   黎晔伸手揉揉左沐的背,“不说了,睡觉吧。”   -   尽管左沐道了歉,那种别扭的感觉不会一下子消失。   左沐把自己的卧室留给黎晔,他去睡了以前奶奶住的主卧,第二天清早黎晔叫了附近酒店的早餐送到家里,吃早饭时他们看似平常地聊天,却有意地回避一些话题,一顿早饭吃得各怀心事。   这次的争执没有解决,也间接影响了左沐的比赛状态。一天后他飞往英格兰,袁志作为他的教练随行,左沐在比赛中状态成迷,打球和开盲盒没什么两样,还和袁志在休息室里吵过一次,最后止步于1/8决赛。   最后一场比赛几乎坐实了球迷对他的固有印象,他的球感时好时坏,有些球解得出其不意,有些球烂得难以挽救,甚至在中盘出现了两次白球入袋的低级错误被扣分,最后连失三局输给对手,台球论坛上为他这场离谱的失误骂声一片。   同为种子选手的徐畅然则保持高开高走,赢得了他本赛季的第一个积分赛冠军,拿下十五万英镑的奖金,世界排名也跃升至21位。   尽管比赛失利,左沐却在回国以后第一时间联系了黎晔,似乎是为之前的分歧做出让步。   见面时他态度配合,可是黎晔仍能感觉出他的游离。   距离港大开学只剩一周,一旦黎晔开始上学,左沐忙于训练比赛,他们或许要等上半个月一个月才能见面,黎晔隐隐地感到焦虑。   晚饭后他们一起去了会所,过去黎晔是为了母亲才缴纳这里的会员费,现在则是为了左沐。   他们在包厢里开了一瓶酒,两个人的酒量都算是能喝的,但当左沐要再开一瓶高度数的洋酒,黎晔制止了他,想和他聊聊外训的事。   左沐在做出让步,黎晔也在为他考虑。   如果外训是左沐所需要的,分开一年也不是不能接受。   黎晔刚开了个头,左沐打断他,“我已经拒绝了,国内的条件不比那边差,不用再劝我。”   黎晔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查到了外训的相关情况,比左沐从袁志那里听说的更为详尽。   左沐躬着上身,手肘支在膝盖上,耐心听黎晔说完,左沐转头看着他。   左沐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瞳仁澄澈,眼尾细长上挑。   很多时候他的眸光不聚焦,眼神散漫,带有一种目中无人的神情。   黎晔在了解他以后,逐渐明白这是他潜在的自我保护方式,不对视,可以减少别人对他产生兴趣。   可是他看向黎晔时眼里总是有光的。黎晔不说话,注视着他慢慢靠近自己。   这方法很赖,偏偏黎晔就吃这一套,左沐用一百次也照样奏效。   左沐主动吻上来,黎晔扶住他的腰。   吻了一会儿,黎晔想把左沐推开。尽管有酒精和亲吻的作用,黎晔还是理智在线,不想又被左沐糊弄过去。   左沐笑了下,低声说,“有些人喝了酒就不行了,你不会是这种吧。”   黎晔眼色沉沉,带了点警告的意味,“我好好和你说话,你别激我。”   左沐往他皮带下面抓了一把,继续挑衅,“真不行?我不怪你。”   黎晔知道左沐是故意的,黎晔也不是没有脾气,最近他们总在无效沟通,黎晔渐渐地失去耐性。   他用力抓住左沐的手臂,将他摁倒在沙发里,“没喝醉吧,还能好好聊天?”   左沐刚才喝得比黎晔多,醉是没醉,仗着酒兴他扯了扯自己T恤的领口。   “怎么这么多废话,晔哥,你到底干不干?”   黎晔体内那股邪火也起来了,这是左沐求仁得仁,那黎晔就满足他。   这一次没有以往的温柔,没有体贴地撩拨渐进,就在客厅沙发和地毯上发生了,可是左沐从头到尾都没有求黎晔缓一缓。   不管受不受得住他也全都受着,最后是黎晔不忍心再折磨他,低头亲吻他泛红的眼尾,问他,“你到底在闹什么?”   左沐这时候已经绷不住情绪,睁开眼,直直地看着黎晔,口齿不清楚地说,“你为什么想让我出去......为什么非逼着我承认,是我不想走,不是你……”   黎晔愣住,在昏暗的灯下看见左沐俊美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脆弱。继而左沐抬起手搭在前额,试图挡住自己的脸。   他明知道隐藏对黎晔毫无意义,可是这一刻他不想让黎晔看到这个不断失利满身破绽的自己。   -   那一晚在激烈情动之中的交心,让两个人心里的芥蒂都减少了一些,相处时好像又恢复到以前的眷恋温存。   左沐说话没那么刺人了,态度缓和了很多,黎晔也处处迁就着他,不再要求他对自己坦诚什么。   随着暑假将尽,黎晔完成网上选课,再有几天就要去港大报道。   左沐经过几次公开赛的亮相,渐渐地名气出圈,开始收到一些训练和比赛以外的活动邀约。   深市的一所台球学校通过袁志的关系,邀请左沐到校内打一场友谊赛,赛后再与培训学员进行交流,出场费开得不低,同样受邀的还有刚刚拿下新赛季首冠的徐畅然。   左沐从小就混迹在深市的斯诺克圈子,与这所学校的创办人早就认识,对方又是袁志的朋友,这个邀约没法拒绝。活动当天左沐被校方派来的车辆接进学校,在台球室见到了徐畅然,本地媒体的几台摄像机都对准他们,徐畅然主动和左沐握手寒暄,左沐不冷不热地应付着,只想早点比完走人。   这天下午黎晔提前结束公司实习,开车到台球学校去接左沐。   友谊赛是对外开放的活动,黎晔把车停在校内停车场,问到了活动室的位置。他进场时比赛打到最后一局,现场气氛很活跃。   徐畅然很会制造效果,他和左沐的斯诺克水平不分上下,他却故意给左沐让球。左沐赢了两局,赢得索然无味,也猜到徐畅然别有用心。有一个球需要打长台,徐畅然绕过球桌,主动把架杆器递给左沐,观众席上的女球迷一见到他们接触就发出暧昧的叫声,左沐对此相当无语,接过架杆器,压低声音说,“徐畅然你他妈有病吧?”   说话的同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入口进来,左沐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黎晔的视线。   徐畅然循着左沐的视角,也很快发现了黎晔。上一次他们见面,相互还没摸清对方的身份,这次再见,暗中已有了火药味。   徐畅然在关键球上继续放水,左沐连赢三局结束比赛,围观的人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也太宠了吧”,很有点乱嗑CP的意味,现场笑声一片。   左沐直接冷脸,徐畅然却面带微笑,走到球桌边和左沐合影。   按照流程安排,左沐先留下给学生做一些技术指导,徐畅然到休息室等待返场。离场时徐畅然有意地看向观众席,视线与黎晔隔空碰了碰。   他想和黎晔聊聊,走出台球室后就在走廊上等着,几分钟后黎晔也出来了。   徐畅然示意陪同的一名老师先去休息,待到老师离开,他走到黎晔跟前,“左沐没有半小时出不来,到休息室坐坐?”   这话一开头就带着挑衅,当着黎晔的面,徐畅然偏偏把左沐挂在嘴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黎晔很沉稳,什么也没说,和徐畅然一起走进休息室。   房间不大,徐畅然靠窗站着,黎晔站在门边,两个人都没坐。   “你知道左沐上个月拒绝了启达的赞助吗?”   ——这是国内一线的体育品牌,黎晔听过这个牌子。   徐畅然又说,“你们有钱人现在喜欢这么玩?不去娱乐圈找人,改培养运动员了。”   话里没带脏字,但是每个字都奔着下路去的。   黎晔眼神一下变了,神情冷峻,“你有什么冲我来。别把你那些龌龊的想法联系到左沐身上。”   对于黎晔,徐畅然不可避免地有些先入为主的想法。   他认为黎晔的背景太显赫,不可能和左沐正经恋爱,更像是豪门少爷男女通吃,看中了左沐的脸和身材,花钱玩玩。   听到黎晔出言袒护的左沐,徐畅然略感意外,嘴上仍然犀利,“我龌龊?”   他本来靠着窗台,边说边直起身,走向黎晔。   “左沐去沙特比赛,飞行12个小时坐的是经济舱,你知道斯诺克球手的腰背多容易有职业病吗?他不接赞助拿什么钱养团队?袁志那种水平的教练,当初就是个二流球手,哪里配教左沐?【gzh天、生/异、种】理疗师,经理人,正规教练,左沐一样没有,他身后就一个草台班子,每次大赛还能打到最后两三轮,消耗的全是他的天赋。”   徐畅然有一部分夸大其词,但也有几句肺腑之言。   他和左沐是对手,但对左沐的欣赏不减,也有惺惺相惜的心理。   左沐顶着职业球手的压力出国比赛,没有与之匹配的团队支持,徐畅然把这一切怪罪给黎晔,就是想让他觉得内疚。   左沐瞒着黎晔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现在突然抖落出来,还是通过徐畅然之口,黎晔根本无法辩驳。   黎晔愣在当场,回应不了徐畅然的质疑。   徐畅然是个聪明人,敏锐地觉察出自己和黎晔之间的信息差,不明显地笑了下。他发觉之前的判断或许错了,黎晔眼里的震惊不像是演的,他对左沐说不定真有感情。   徐畅然心说,那就更好办了。   他在暗涌的沉默中打量黎晔,一针见血地问,“上升期的球员谁敢谈恋爱?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左沐总是止步于半决赛?”    第59章   左沐结束交流活动,没在观众席里看到黎晔,手机里多出来一条信息。   【我在停车场等你。】   黎晔给他分享了一个定位。   左沐很快在停车场找到黎晔的车,他走到副驾那边,拉开门,看见座位上放着一束玫瑰。左沐挑了下眉。   黎晔说,“今天七夕。”   左沐对这种节日一向不敏感,他拿起花坐进车里,笑着和黎晔说,“七夕快乐,晔哥。”   黎晔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左沐的脖颈接近肩膀处贴了一块大号的创可贴。   那是三天前那个失控的晚上黎晔咬过的地方。   刚刚结束和徐畅然的谈话,黎晔脑子还有点乱,他伸手搭上左沐的肩膀,揉了揉那块创可贴,问,“想吃什么?”   左沐转头看着黎晔,神态轻松,“这次活动有出场费,我请你吧,你选个贵的餐厅。”   黎晔没有拒绝,找了一家他以前去过的日料店。   因为要开车,黎晔没有喝酒,左沐给自己点了一壶清酒。   比起刚比完赛的那几天,左沐的情绪要好了许多,盘着腿坐在榻榻米上和黎晔聊天,吃了寿司和生鱼片,也喝了黎晔替他斟的酒。   到最后结账还是黎晔结的。左沐从一开始抵触这件事,到现在渐渐地看开了。   自从答应黎晔不接赞助以后,他那张卡里从最开始的十五万,到三十万,再到后来黎晔时不时转入一笔钱,现在到底有多少左沐已经懒得去查。   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用那张卡。他知道这些钱对黎晔不算什么,但他不能用得理所当然。   吃完饭后黎晔提议走走,日料店位于繁华商圈,周围有不少奢侈品店。   左沐也没多想,新学期要开始了,九月以后他和黎晔见面的时间只会更少,这几天他想尽量陪陪黎晔,于是爽快地答应散步。   街上出双入对的恋人很多,夜晚闷热的空气中飘散着甜腻的气息。黎晔和左沐先是随意走了一段路,然后黎晔把左沐带到一间精品店门口。   “想给你买个礼物。”黎晔说。   “不是买过花了?”左沐一贯不太在意仪式感。   黎晔看着他,表情认真了些,“我们买对戒指好吗?”   左沐愣住,有那么几秒,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答应。   他从来不戴任何饰品,项链手表戒指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束缚,他也不习惯保留任何有含义的东西。   黎晔没有强迫他接受的意思,站在店门口等着他回答。   左沐知道如果自己说不,黎晔就会同他离开。   左沐想起自己送的那枚坠子,他不再犹豫,看着黎晔说,“你不用戴,晔哥,如果戒指被你家人看到不好解释,我戴一个吧。”   -   离开精品店后,左沐和黎晔去会所住了一晚。由于几天前的那一次做得太激烈,黎晔这几天都不主动碰左沐,吻也是浅吻,就怕自己控制不住。   睡到凌晨四点,左沐忽然醒过来,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又转头去看睡着身边的黎晔。   卧室里冷气开得低,黎晔有裸睡的习惯,左沐拉过毯子搭在他背上,然后轻手轻脚下床,走到阳台上抽烟。   打火机是黎晔送的,现在左沐左手的小指上又多了一枚尾戒。   抽烟时他几次举起手,看着那枚款式简洁的戒圈。   他知道黎晔在怕什么,因为左沐也害怕着相同的事。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黎晔在一场派对上偶然相识。时隔一年,他们已经完全进入彼此的世界,现在又面临新的阶段。   左沐抽完一支烟,听到身后有响动,他回过头。   黎晔也醒了,正坐在床上,毯子滑落在他腰间,他裸着上身,短发睡得有些蓬乱。看样子没有完全清醒,那仍然是一张非常干净英俊的脸。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左沐和黎晔只是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直到黎晔开口,嗓音低沉,“睡不着?”   左沐摁熄烟头,走回卧室,单膝压在床边,上身慢慢趋近黎晔。   黎晔垂眸看着他靠近,当左沐的一只手撑在黎晔身侧,黎晔用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上。   而左沐的另一只手,黎晔挑了下眉,有些诧异他竟然直接摸上自己胸口。   “黎晔。”左沐出声,他很少直呼黎晔的名字。   “嗯。”黎晔应了一声。   左沐放肆地捏着黎晔身上的肌肉,慢条斯理地说,“不管隔多久见面,你只能跟我做。”   -   开学后的第一个月,黎晔常常梦见左沐的这句话。   因为各自都很忙,别说见面了,就连一天一通电话都未必能凑上时间。   暑假的那两个半月,他们每周约会,几乎每次约会都会亲密,身体逐渐习惯了拥抱和亲吻的热度,现在突然很久不见,黎晔有时甚至会在人群中恍惚看到左沐的身影。   九月底他终于熬不住思念,搭乘高铁回到深市,左沐飞往新加坡比赛,他去送他的晚班飞机。   他给左沐和袁志的机票都升了舱,左沐没问原因,黎晔也没解释。   一个月前和徐畅然的那次谈话,黎晔确信徐畅然不会透给左沐,当然黎晔也不会讲。   他们站在商务舱休息室的角落里聊了一会儿,袁志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些生硬的面朝另外一个方面,不看他们。   具体聊了些什么,黎晔记不清楚了,左沐穿着黑色T恤和同款冲锋衣,戴着黎晔买给他的尾戒,说话时有些淡淡的笑意,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每次对视他总会看进黎晔眼里。   黎晔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一会儿盯着他的嘴唇,像个初次恋爱的毛头小子,在恋人跟前一点也掩饰不住。   直到商务舱开始登机,黎晔也该走了。他买了一张机票进入候机厅,就为了和左沐见上一面。   走之前黎晔去和袁志打了个招呼,黎晔不知道左沐是怎么和袁志解释他们的关系,袁志并没有当面为难过他。   离开了左沐的影响范围,黎晔又恢复成那个游刃有余的贵公子,在沙发边若无其事地和袁志聊了几句,直到广播开始通知,黎晔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候机厅,搭上高铁连夜回到香港。   左沐此次在新加坡比赛的状态有所回升,首次打进了决赛,虽然没能最终问鼎,但他的整体表现比起暑假期间稳定许多,打到中后局也一直掌握着主动权,解球思路和简化台面也做得很好。   黎晔上网看了决赛转播,第三局快结束时导播把画面切到观众席,黎晔在一闪而过的镜头里看到了徐畅然。   他大大方方的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没戴帽子墨镜,正在为赢下一局的左沐鼓掌。   黎晔对着电脑屏幕,片刻后,他有些烦躁地离开书桌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知道自己应该为左沐的成绩提升感到高兴,却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次谈话的最后,徐畅然问的那个问题。   过去的一个月他和左沐基本没有见面,联系远不如假期频繁,如果这些就是保证左沐在赛场上稳定发挥的前提,他们的感情又将何去何从。   比赛结束后,黎晔给左沐发了信息,左沐回复得很快,说自己马上接受采访,又提到晚上有个聚餐。   黎晔很想问徐畅然在不在那个聚餐名单里,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发这句话。   聚餐的照片后来左沐传给了黎晔,徐畅然不在其中,左沐坐在球迷中间,手臂环在胸前,略长的头发遮住眉目,脸上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笑容。   黎晔下载照片,放大了左沐的部分,视线久久地停留。   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反反复复,扰得他不得安宁——如果是为了左沐的前途,他甘愿放手吗?   这天深夜黎晔改签了左沐的航班,让他隔天从新加坡直飞香港。   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黎晔以前没做过,等他改签以后再联系左沐,左沐已经快睡了,一听说明天飞去香港,左沐拿着手机陷入沉默。   其实他也有事想和黎晔商量,去香港见面未尝不可。   最终他没有对黎晔干涉自己的行程表示异议,第二天下午他登上直飞香港的客机,傍晚时分落地香港国际机场。   黎晔推掉了当晚的大一新生活动,从机场接到左沐,把他带回自己买在港大附近的公寓。   他们几乎是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就吻在了一起,宛如两只饥渴难耐的兽,抓着对方的手臂、头发,半吻半咬地抱紧,一刻都不想分开。   左沐上飞机前在酒店洗过澡,黎晔把他摁在墙上,闻到他发丝间还未散去的那一点清新香气,咬着他的耳朵问,“洗了澡坐飞机,是为了落地就给我X吗?”   左沐因为激痛而咬牙,直呼黎晔的名字,“黎晔,你他妈吵死了。”   左沐的嘴硬只到这一句为止。他很快就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了,只能任凭黎晔摆布。   漫长的一轮结束,左沐趴在枕头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像被列车碾压了一遍。黎晔低头吻他的后背,温柔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左沐慢慢回过神来,问有什么吃的。   黎晔给他喂水,“我做意面给你吃,可以吗?”   左沐没想到黎晔还会下厨,他舔着嘴唇上的水,撩起眼皮看着黎晔,笑着说好。   黎晔留他在床上睡觉,自己去厨房捣鼓了一阵子,端着点缀了罗勒叶的餐盘走进卧室,叫醒昏睡中的左沐。   “就坐床上吃。”他揉揉左沐的头。   左沐闻到番茄酱和培根的香气,迷迷糊糊地翻身下床,捡起扔在地上的运动裤,边穿裤子边说,“也别太惯着我了,哪有在床上吃东西的。”   黎晔在床尾坐下,看着左沐坐在扶手椅里吃面,左沐吃了第一口,感叹“好吃”,用叉子卷起意面,往前递了递,“喂你?”   黎晔笑着摇头,“不饿,吃你的。”   深夜的卧室,黎晔守着埋头吃面的左沐,左沐穿着长裤,上身半裸,锁骨周围有几个新鲜的吻痕。黎晔一直没说话,脸上是一种平静沉思的神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左沐把餐盘放下,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对黎晔说,“晔哥,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黎晔其实早有预感,从改签机票开始,左沐的反应太过顺从了,很不像他。   黎晔坐姿不变,脑子里过了一遍左沐可能要商量的事,等到左沐说出“赞助商”这几个字,黎晔没有感到意外。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是有些疑心一旦种下,就会从感情的缝隙里疯长,黎晔的第一反应根本不受理智控制。   ——刚才他们在床上那么热烈契合,是因为左沐想要以此换取他的放手吗?   左沐没听到黎晔的回应,有些紧张地抿着唇,没有继续往下说。   黎晔平声问,“是启达运动吗?”   左沐错愕,他不记得自己告诉过黎晔有关赞助代言的事。   黎晔脸上的表情仍然称得上冷静,“上次去台球学校接你,我遇到了徐畅然。”   后面的事黎晔没有细说。左沐这么聪明,提一下他就该猜到了。   左沐立刻回想起那天的交流结束后没在观众席上看见黎晔,他瞥了一眼手上的尾戒。戒指也是在同一天晚上买的,现在想想,那天黎晔的表现有些反常。   左沐略带无奈的笑了下,他们瞒着彼此的事越来越多,想要分辨已经无从说起。   左沐试着解释,“我总这样单枪匹马也不行,还是要有个团队,我不想用你的钱。”   黎晔点点头,表示认同。   这是左沐的事业,就算他们曾经天真地应诺过什么,也要学会面对现实,黎晔应该理性对待。   “代言的合同要看清楚。”黎晔说着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我把我的律师联系方式给你,你拿到合同可以先发给他。”   左沐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随着一声提示音响起,黎晔把律师名片分享给他。   左沐面露犹豫,黎晔的反应已经比他所想的克制许多,他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再坦诚下去。   短短几秒的沉默,已经足够黎晔看穿他的迟疑。   “你有律师了?”黎晔声音很轻,眼色冷暗了些。   左沐深呼吸,说,“还没确定用谁。”   停顿了下,他又说,“律师和经纪人我想自己去联系。珊姐大学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开支和报税我先交给她处理,袁志给我推荐了几个律师,都是常年和运动员打交道的。”   黎晔听着左沐的解释,一直没有说话。   左沐伸出一只手,摸到黎晔的膝盖,捏了捏,低声说,“晔哥,我这么做是不是显得特别不地道。”   黎晔的眼里有些情绪波动,他克制住了没有发作。这整件事就像左沐说的,明明可以给彼此留一步,不要做得那么绝,他们刚刚吻过拥抱过,转头就在聊各自用钱用人的事,这种生分和割裂放在任何一对情侣身上,都很难让人接受。   左沐是了解黎晔的。他很清楚自己这样做对黎晔意味着什么,他还是执意做了。   黎晔先是安静地坐在床尾,当他起身的一瞬,左沐也站了起来。   左沐拦了他一下,试图阻止他离开,黎晔没有激烈的动作,也没有挥开左沐阻拦的手。   左沐说,“你要是不痛快就冲我来。别不说话。”   黎晔盯着他,眼里的情绪一点一点淡了下来。不管左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黎晔还是不忍冲他发火。   黎晔叹了口气,两手攥紧又松开,他把自己调整好了,才开口说话。   “我没什么不痛快的,你觉得好就好。”   黎晔觉得嗓子干涩,尽量不让左沐听出异样。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这段感情拿捏住了,但是这一刻他没办法动弹。    第60章   左沐事先准备了一声抱歉,黎晔却连道歉的机会都没给他。   黎晔说了自己没有不痛快,就真的没再计较左沐的决定。   后来他收拾了厨房,给左沐准备了干净的换洗衣物,睡觉时也有拥抱说晚安,总之一切如常。他做得太平和太宽容,以至于左沐无法原谅这个过于自私的自己。   他明知道黎晔会接受的,他还是打着所谓独立人格的幌子逼他妥协。其实共用律师这种小事根本无关自尊,撇清得太彻底只会伤到付出更多的那一方。   左沐穿着黎晔的衣服躺在床上,因为内疚而失眠,第二天上午醒来闹钟已经被摁掉,黎晔出门去上早课了,床头柜上留有一张手写纸条。   左沐起床吃了点东西,把床单枕套换下来扔进洗衣机,走之前他本想给黎晔发条信息,输入又删除好几次也没发出去。   最后他在黎晔留下的那张纸条上加了一句话:晔哥,我回去了。意面很好吃。   这种哄人的话要是搁在以前,左沐肯定想不到这么说,只会觉得写字条矫情,发条语音就解决了。   可是恋爱谈了快有一年,他被黎晔改变了很多,也会学着这种细微之处花心思。   一周以后左沐和童珊一同前往启达运动的品牌管理中心进行签约,左沐的代理律师已经提前在公司等候他们。   完成签字之前,左沐要求律师确认其中一项附加条件。   这是他在签约前提出的一个有些奇怪的要求,在比赛中他所穿的服装,左胸位置不能出现赞助商的标识。   律师还在核对合同细则,公司方面对接的主管是位中年女性,或许是从左沐的要求里觉察出什么玄机,微笑着问左沐,“左边胸口是心脏位置,是不是要留给特别的人?”   她突然抛出一个如此八卦的问题,同在会议室的其他员工都笑起来。   坐在一旁的童珊抬眼看向左沐。她有点担心以左沐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万一当面承认了怎么办。   左沐只是耸耸肩,笑了一下,他没有必要回答这种隐私问题,但他也没有否认那位女主管的猜测。   按照事先敲定的流程,完成签约以后左沐要去拍摄几组用于宣传的代言图,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摄影工作室因为另一组拍摄工作延迟,导致下午留给左沐的时间被占用,只能推后到第二天上午进行棚拍。   左沐一听说赶不上当晚返回深市的飞机,要在附近酒店再住一晚,脸色就有点难看。   明天是他十九岁的生日,其实生日过不过他自己不在意,但他和黎晔约好了一起吃饭,左沐不想为了签约赞助的事而耽误见面。   童珊在会议桌下捏了捏住他的手,不等左沐表示异议,替他答应把拍摄改到明天。   童珊公事公办的态度自然挑不出错来,延迟一天拍摄不是什么大事,为了与赞助商达成长期合作,她得替左沐在场面上周全着。   晚上住进酒店,童珊在左沐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左沐给童珊拿了一瓶水,童珊看见他小指上的戒指,忍不住问,“黎晔最近好吗?”   左沐点点头,在床边坐下。   “你们....也还好?”童珊又问。   左沐仍以点头回答。   童珊低低叹了口气,接着说,“明天生日是要和黎晔一起过吧?看你那么着急回去。”   左沐还等着和童珊聊完了给黎晔打个电话。他掏出打火机,在手里转着玩,说,“姐,你到底想问什么?”   童珊面露犹豫,“前几天我和袁志聊到你的比赛成绩,袁志说你谈恋爱影响竞技状态,我也不知道他这么说对不对,就想问问你。”   打火机在左沐指间转了一圈,点燃一簇火苗,又转一圈,又打燃一次。这都是左沐初中时练过的那些无用但酷炫的招数。   他看着明明灭灭的火苗,平声说,“输了是我技不如人,和黎晔有什么关系。”   童珊听他这么说,不好再细问,拧开瓶盖默默喝了一口水,再抬眸看着坐在跟前的左沐。   过去的一年时间,左沐变化挺大,渐渐地摆脱了青春期少年那种桀骜叛逆的气质,讲话时态度收敛了,眼神也没那么挑衅,整个人沉稳了很多。   然而对于他和黎晔的关系,童珊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倒不是出于对于同性感情的质疑,这方面童珊没有任何偏见,她只是觉得左沐和黎晔都太年轻,她也是从高中阶段过来的,那时候同学之中也有几对偷偷谈恋爱,到现在全都分了各自嫁娶,就连同学会都不来参加,就怕见面尴尬。而且左沐和黎晔的身份差异也明摆着,一起走下去不知道要克服多少阻碍。   童珊作为亲人总是有私心的,她想看到左沐驰骋赛场,不愿他被感情困扰,也不想他爱得太辛苦。   这些担心童珊只能藏在自己心里,在回房间之前她试着问了一句,“左沐,你有想过和黎晔的以后吗?”   左沐看着她,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出乎童珊意料地,左沐很诚实地说,“要听实话么,姐,没想过。”   童珊走了以后左沐立刻给黎晔打了电话,这次来签约他没有告诉黎晔,也不是有心瞒着,就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只要赶在生日前回去就行了,结果拍摄延期,签约的事也藏不住了,左沐只好在电话上和黎晔解释。   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误会积攒得多了,谁也不想每次见面都为此发火,渐渐地两个人学会了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   左沐解释,黎晔就听着,也没说什么,餐厅已经预定了,如果左沐赶得及下午的飞机回来,也许还能一起吃宵夜。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沐和童珊准时到了摄影棚准备化妆做造型。   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到化妆间,门一打开,左沐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当时就不想进去了。   徐畅然到得比他早,已经做完发型,正在和化妆师聊天。   一见左沐出现在门外,徐畅然冲左沐挥挥手,笑着说,“给你带了咖啡。”   左沐事先毫不知情,这天的拍摄原定是给徐畅然的,由于左沐的时间被占用,工作室这边找不到有空的摄影师,就由启达方面进行协调,把左沐和徐畅然放到了同一天拍摄。   对于徐畅然的心思,左沐再清楚不过,可是他们同为斯诺克球员,职业巡回赛一年就那么多场,不可避免要在赛场见面,更别提类似的活动邀约和代言重合。   左沐对徐畅然说不上讨厌,偶尔聊起打球的事,他们还算投机。只是现在他和黎晔的关系已经够复杂的了,除了比赛以外,左沐不想再因为徐畅然横生枝节。   同在化妆间的还有启达方面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走上前和左沐打招呼,也捎带着徐畅然。   “不用给你们介绍吧?我看微博上还有你们俩的CP超话,今天正好一起拍摄春季新款。”   左沐面对态度友善的工作人员,视线余光瞥见后面穿戴一新的徐畅然,心里只有一个绝望的声音:毁灭吧。   他很勉强地笑了笑,走到距离徐畅然最远的化妆镜前坐下,开始任凭摆布的一天。   由于拍摄时间延长,如果左沐坚持在当晚返回深市,只能搭乘深夜起飞的红眼航班。   左沐不好意思让童珊跟着自己奔波,只得回到酒店又住了一晚。   黎晔在电话里和他说“生日快乐”,左沐拿着手机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脸,脸上写满了无奈和失落。   隔天在回程的飞机上,童珊给左沐看了启达运动官方微博放出的拍摄素材,其中有一段是徐畅然在拍摄结束后给左沐准备了一个小蛋糕,当时左沐坐在椅子里卸妆,徐畅然提着蛋糕走到他身边,两人的背影都穿着同款运动服。   这段视频的评论区有人回复“啊啊啊啊啊嗑死我了”,童珊没敢点开评论给左沐看。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宝安机场,左沐先送童珊上车,再打车回自己家。   进门以后他看见茶几上放了一束花,枝叶已有些枯萎,拉开冰箱门,一只造型漂亮的生日蛋糕映入眼帘。   左沐把蛋糕从透明盒子里取出,拆开附赠的餐刀,挖了一块奶油塞到自己嘴里。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冰箱门,蛋糕就放在身前。   徐畅然给的蛋糕他转手送给了童珊,自己过了一个没有蛋糕的生日。他也不愿多想黎晔在昨天是怎么过的,把花束和蛋糕都留在家里时黎晔是什么心情。   左沐吃了两口奶油,连一点甜味都感觉不出来。   他只觉得累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占据着他的情绪。他仰头靠着冰箱,也不知是冲着自己还是谁,烦躁地骂了一声“艹”。   -   度过了十九岁生日,余下的一个月左沐没再安排比赛。   十月初的新加坡公开赛他打进了决赛,拿到亚军和八万英镑的奖金,这是新赛季以来取得的最好成绩,也让他摆脱了此前【vb:kazuyayaya】低迷的状态。接下来还有一场规模较小的积分赛在德国举行,左沐没有参赛,他要把精力放在11月中旬的英国锦标赛上。   作为下半年最重要的一场比赛,英锦赛有着仅次于世锦赛的地位。左沐先在本地进行了一周的封闭训练,而后接到体育经纪人的消息,说替他联系到了英格兰的一间知名台球俱乐部,对方愿意提供一个训练名额,为期一个月。   这间俱乐部曾经培养出多位世界一流的斯诺克球手,一个月的训练时间不长,左沐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他买了从香港直飞英国的机票,又把客票信息发给黎晔。   当晚他们通了电话,左沐说起训练的事,又说自己这周末到香港,住一晚再飞英国,问黎晔要不要订个酒店房间。   黎晔怎么可能让他去住酒店,左沐在周六中午过了口岸,黎晔就在出站口等着他。   飞英国的机票是次日下午,算起来他们能有一整天的时间待在一起。   自从九月开学以来,左沐和黎晔各有各的忙,这样完整的约会还是头一次。   黎晔带着左沐去吃了和牛烤肉,看了一部新上映的3D电影,又在傍晚一起乘缆车登上太平山顶看夜景。   左沐在山顶商店买了一小瓶烈酒,结完账以后他把酒瓶揣在衣兜里,黎晔笑着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喝,左沐看看四周没多少游客,一手搭上黎晔的肩膀,凑近在黎晔耳边说,“我要走一个月,今晚不得好好享用我,买点酒给你助兴。”   黎晔给他一通撩拨,转头看他的眼神变得深幽了些,抬手捏了捏左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别有深意地说,“别急着浪,回了公寓再撩。”   他们即将分别,先前的那些不快谁都没提。左沐暂时撇下比赛压力和职业运动员的身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黎晔身上,黎晔也处处回应着他,一切都像回到了他们感情最热烈的那段时间。   直到左沐坐上飞往英国的航班,那种热闹过后的寂寞和空荡让他久久缓不过劲来,长达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几乎都在睡觉,借此逃避那种分别的情绪。   英国的十一月已经入冬,不到下午四点天色就擦黑了,左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俱乐部的院子里给黎晔发信息。他到英国的第一个星期,还与黎晔保持着每天联系一两次的频率,随着比赛临近,加上两地八小时的时差,左沐关机的时间越长,黎晔似乎也变得忙碌起来,有时互发一条信息要等上半天一天才有回复。   这期间任俊元主动联系了左沐,他是从黎晔那里听说左沐来英国训练,恰好任俊元就读的大学距离俱乐部不远,任俊元很热情地找了左沐几次,最终左沐却不过他的邀约,在俱乐部附近的一个餐厅请他吃了顿饭。   异国他乡见到同学,任俊元高兴坏了,左沐对他也有点爱屋及乌的情绪,尽管英国本地的食物一言难尽,两个人还是吃得颇为愉快,聊了没多久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黎晔身上。   任俊元人在海外,却不耽误他获取国内的消息。一提起黎晔,任俊元可有得聊了,很快就抖落出有关黎晔最新的情况。   “也不知道他爷爷在医院恢复得怎么样,这个年龄中风以后很容易有并发症,听说黎晔最近都在医院陪着。”   左沐闻言愣住,昨天他还和黎晔道过晚安,一点没听他提起家人生病住院的事。   任俊元还未发觉左沐的诧异,他和黎晔有些相似的背景,一说起长辈病危,总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考虑。   任俊元若有所思地看着左沐,继续分析黎晔的处境,“黎晔是长房长孙,一直很受他爷爷奶奶的看重,如果老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好些人都在猜测他就是家产最大的继承人。”   说着,任俊元停顿了下,冲左沐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我朋友圈里好多人都在猜测,黎晔会继承多少家产?”    第61章   黎晔坐在重症病房外面的长椅上。   这是香山市最好的私人医院,黎氏是医院的股东之一。   黎晔的祖父黎贞祥在两周前因中风入院,目前无法自主进食,做了气切手术,亲属们正在为是否应该继续抢救争论不休。黎晔本人就位于这场风暴的中心。   时间接近深夜十点,黎晔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告知对方自己今晚不回学校了,让司机回家休息。   最近的半个月,黎晔过着两头奔忙的生活,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是常态。   黎氏的所有直系亲属之中,就属黎晔的陪护时间最长,这期间黎兆淳来过医院三次,其中一次是与黎晔的母亲潘雅齐一起来的。   他们离婚十二年,上一次见面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黎晔心里清楚父母同来探病的理由——为了确保自己在遗厷衆呺 兲泩異種产继承中分到最多的份额,哪怕是做做表面功夫,他们也要做齐全套,让其他亲戚挑不出错来。   黎晔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他与祖父祖母感情甚笃,父母感情不和那几年他常常被送到祖父母这里生活,但在表面上他情愿让人认为他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遗产。   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关系,感情却比它复杂很多。   如今祖父病倒,很多事还要黎晔暗中替祖母拿主意,为了确保自己做事不出岔子,他就用一些零碎的时间补觉。   黎晔打开手机,登录付费体育频道,今天是英锦赛的正赛第一轮,左沐对阵一名苏格兰球手。   黎晔戴上耳机,将手机放在身旁,闭眼聆听比赛解说。   马上要到十点了,重症病房的探访时间即将结束,黎晔等着祖母从病房出来,陪她一起返回老宅。   亲人住院这件事,黎晔没有告诉左沐,担心影响他的比赛状态。   耳机里的解说员正在分析桌面的球型分布,黎晔一边听着一边思考一些事。   眼下最关键的就是继承家产的顺序,黎晔并不是从祖父中风住院才开始计划的,他早已接触过处理遗嘱的律师,此外他还派人暗中调查父亲黎兆淳的动向。   可能就连黎兆淳也不会想到,从他认识二婚妻子,到不久前他们去欧洲旅行暗地里做了试管婴儿,黎晔对这一切掌握得一清二楚。   如果能够获得黎兆淳的支持,黎晔不介意在这个非常时期与他演一出严父孝子的戏码;如果黎兆淳是为了那个还未出生的幼子谋划,黎晔必须早作打算。   耳机里的解说正在评价左沐打出的一颗翻袋球,重症病房的自动门打开了,黎晔的祖母走出病房。   黎晔收起耳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比赛进行到第二局,等到他陪同祖母回家,还来得及看到比赛结果。   -   直到英锦赛开赛前,左沐在俱乐部总共训练了三个半星期。时间不算长,他来的时候也没报太大期待,还和童珊抱怨过四万英镑的学费太烧钱。   然而三个星期训练下来,这一套学院派的技巧对他原本偏薄弱的基本功加持很大,从资格赛走到半决赛,他没再出现过失误以后打急眼的情况。半决赛以大比分取胜,成为进入四强的唯一亚洲球手。   由于另一组的晋级比赛还未结束,左沐在半决赛前有一天休息。他算着时差,当天晚上给黎晔打了个电话。   有关黎晔祖父生病的事,左沐一直装作不知情。他从任俊元那里得知黎晔最近常在病房陪护,因此提前发了信息,说在晚上八点打给他。   黎晔提前十分钟走出住院部大楼,他随身带着一瓶水,接电话前喝了半瓶水润润嗓子。   聊了没几句,左沐还是听出来他嗓子暗哑,语气里那种疲累是掩饰不了的。   打给黎晔之前左沐拿不准该不该询问他家人住院的事,现在听到黎晔状态不好,他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   黎晔从接起电话就一直在聊左沐的训练和比赛,左沐没怎么接话。黎晔停顿的间隙,左沐突然问,“我听任俊元说你爷爷中风住院了,你现在在医院吗?”   黎晔先是沉默,然后叹气,“我真是服了任俊元。”   这事怪不到任俊元头上,左沐替他开脱,“他以为我们之间知无不言。”   黎晔听完就笑了。隔着手机左沐只能听见起伏的呼吸声,他凭直觉认为黎晔笑了一下。   左沐当然明白笑声背后的无奈。这阵子他们互相瞒着的事太多了,已经不是任俊元以为的知心爱人。   左沐没资格抱怨黎晔的隐瞒,如果不是他的敏感焦虑,再加上竞技状态不稳定,黎晔不至于处处替他周全。   黎晔没提这些分歧,只是说,“我不想影响你比赛,你别听任俊元瞎说。”   左沐知道这背后还涉及遗产继承的事,他犹豫着该不该问,又觉得自己身份尴尬,帮不了黎晔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后来黎晔问他回程的机票定了没,左沐的声音低了些,说自己还得再待半个月才能回国。   这比他原定的时间要晚半个月。他把延期的原因和黎晔说了,这次除了俱乐部的常规训练,左沐还想约见一位知名教练,对方曾在俱乐部执教,培养出多名斯诺克世界冠军,目前与泰国选手的合约即将到期,左沐通过俱乐部与他联系上了,等他返回英国,左沐想听听他的看法。   说这整件事时左沐都很内疚,他觉得自己挺自私的。   明明听出来了黎晔的想念,也知道黎晔面临亲人病重的情况,他优先考虑的都是自己的事,一点没顾及黎晔的感受。   黎晔听他说完,就应了一个字“好”,别的没再说了。   左沐躺在宿舍床上,烦躁地揉着头,“晔哥,如果你抱怨我两句,我可能还好受点。”   不等黎晔回应,左沐又说,“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复杂,你和你爸关系不好,你一个人担着这些事肯定很累。我又自顾不暇,很多时候都是你让着我......”   “左沐。”黎晔打断他,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黎晔也有过,或许现在仍然有,他不想让左沐也陷入这种自我怀疑之中。   黎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平静,“异地恋的情侣很多,没你想的这么糟。半决赛好好打。”   左沐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黎晔那边的背景里传来其他人的说话声,似乎是黎晔的一位叔伯找到了他。   左沐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对方来找黎晔商量拔管的事,一开始对话的声音不大,左沐半听半猜,后来对方急躁起来,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左沐听得皱眉。黎晔那边很快挂了电话,之后一直没再发来消息。   左沐与黎晔恢复联系,是在半决赛后的第二天。   左沐并不知道黎晔的手机摔坏了,重新换了一部新的。摔坏的起因是他与二伯发生争执,对方在花园里先动了手,黎晔顾及长辈颜面没有还手,在推搡中被撞伤肘部,手机也摔黑屏了。   直到左沐打完半决赛,黎晔才和他恢复联系,视频电话里左沐看到黎晔的手肘绑着支撑绷带,这次黎晔没再刻意掩饰。手肘完全恢复需要两到三周,等左沐回来可能还没拆绷带,如果总这么相互隐瞒,他们之间就没有信任可言了。   黎晔轻描淡写地说了那晚发生的事,左沐一直看着手机屏幕里黎晔的脸,有那么几分钟,左沐什么话也没讲。   后来还是黎晔先说的晚安。结束通话以后左沐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搜索回国的机票。   他蜷坐在转椅里,对着电脑将近半小时,打开了几个订票网站的页面,最终没有提交订单。   伸手阖起笔电屏幕的同时,左沐仰头望着天花板,内心有个声音在拷问他。   ——自己爱黎晔,是不是远比黎晔爱得要少。   -   左沐在比赛结束一周以后见到了被称为传奇教练的埃文斯。   这个年过五旬的前斯诺克球手出现在俱乐部的一次常规训练中,左沐当时正在做左手球型练习,埃文斯穿了一件很有圣诞气氛的毛衣站在窗外的走廊上,左沐一眼就认出了他。   埃文斯的教练合约即将在两个月后到期,左沐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职业球员也对他发出了邀约。对于自己能否请动对方,左沐心里没底。   埃文斯是中英混血,会讲一些中文但不流利,好在左沐的英语交流不成问题,当晚埃文斯把左沐叫到俱乐部二楼的一间小型台球室,和左沐打了几局,给了一些指导意见,也让左沐聊了以前在国内学球的经历。   当师徒讲求一个缘分,见过埃文斯以后左沐很确定他就是自己想请的教练。第一次见面之后又隔了几日,左沐结束了在俱乐部为期一月的训练,童珊也飞来英国帮他处理有关比赛奖金的事宜。   左沐与埃文斯再次见面时带上了童珊,有关执教的合约不适合由他直接交涉,如果产生分歧难免影响日后与埃文斯的相处,因此他把涉及合约的部分交由童珊处理。   埃文斯执教超过二十年,现役世界排名前三十的球手很多都曾受教于他。他能够留出时间和左沐再次见面,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由于目前他还在合约期内,也有其他球手正在接洽,童珊很想与他商定下一年的薪酬待遇,埃文斯没有当场答应,却拿出一份自己的任教条件交给左沐。   这份合约上标注了对于训练和参赛的各种细则,在时长和强度上都很苛刻,对年轻球员而言是个挑战,埃文斯让左沐回去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这天左沐穿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衬衣西裤来与埃文斯见面,他们的谈话快要结束时,埃文斯突然盯着左沐,眼神里带了点探究的意味,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左沐,你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吗?”   这个问题来得毫无预兆,不单是左沐,就连坐在一旁的童珊也懵了。   埃文斯露出少许笑意,不疾不徐地解释,“体育圈里一直有种说法,男运动员不能长得太好看,因为取得的成绩总是与他的长相成反比。”   “斯诺克不像是篮球足球,那些队伍一上场就是十几个人,很难看清正脸。斯诺克比赛的摄影师会对准每个球手击球的近景。长成你这样,机位一对准你的脸,收视率肯定上升。喜欢你的人多了,被各种吹捧声包围着,你怎么专注训练,大赛上也走不远。”   埃文斯边说边看向左沐的左手,自从看过比赛转播他就注意到了,这枚尾戒不像是件普通的饰品。其他球手在比赛中调整状态,大多是用巧克粉擦擦杆头,而左沐的习惯动作是转动戒指,这也是他身上唯一的一件饰品。   出于过来人的直觉,埃文斯替左沐感到惋惜。作为年轻球手他的天赋是很耀眼的,但不到二十岁就陷在恋爱的泥沼里,这段关系除了拖累他,恐怕不会有任何意义。   左沐完全没有料到埃文斯会抛出这个观点,与他的个人能力、上场心态都毫无关系,纯粹是一些感性的推导和主观臆断。   左沐面露错愕,眼神有些闪烁,不知该怎么回应。   埃文斯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然后指着桌上那份由自己带来的合同,提了最后一个条件,“你花钱请我是为了提升成绩,如果签了合约,成绩没提高就有我的责任。我有一个附加条件,你要请我当教练,在合约期间不能谈恋爱。”   -   左沐送童珊先回酒店,离开俱乐部后他们走了一条街,两个人都没说话。   十二月的英国傍晚气温降到了零度,寒风穿过小巷吹在身上只觉得冷意更甚,童珊把脸埋在厚围巾里,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同行的左沐。   快到酒店前,她打破沉默,说,“你不好和黎晔开口吧,要不我找他聊聊?”   左沐摇头,“别告诉黎晔。”   还有后半句话他没说,教练可以再找。   酒店外面的艺术喷泉突然涌出,五彩灯光照亮了左沐的脸。童珊放慢脚步,在彩灯下看着他,一针见血地说,“你这样不就印证了埃文斯的理论。长得好看,高中生早恋,打到退役都没拿过冠军。”   话糙理不糙,童珊完全站在左沐的立场。   可是左沐没法和她解释,自己的男朋友不是那种在大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的人。黎晔也很耀眼,某种意义上左沐是在为自己的爱情打球。   何况黎晔没做错什么,现在左沐要出于职业前景和他分手,先别说黎晔会怎么想,左沐首先不能原谅自己。   童珊见左沐皱着眉,想争辩又忍住的样子,心知他才是最不好受的。   童珊心软,又缓和了语气,商量道,“要不你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埃文斯不可能探听到你的隐私,等签了合约你再恢复和黎晔的往来。”   左沐听了直摇头,先骗过黎晔,再欺骗教练,这种两头撒谎的事情他做不来。而且这两个都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被戳穿是迟早的事。   左沐了解黎晔,那是个非常有傲气的人k卡z足y牙,也有绝对的底气保持他的傲气。   如果左沐要他在这种事情上妥协,将是无法弥补的伤害,黎晔可能会直接选择分手。   喷泉表演忽然停止,左沐脸上的光彩也随之熄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小指上的戒指,低声对童珊说,“姐,同样的情况如果把我换到黎晔的位置。他为了某个不得已的原因,和我转为地下情人,我不会答应的,我宁可分手。”   这种事再相互理解也没用,爱情就是具有一切排他性。一旦被拿来做比较和取舍,就说明可以被替代,就算那个理由能够原谅,说到底还是不够爱。   左沐自己尚且接受不了,又怎么忍心把黎晔置于那种两难的局面。   童珊见他态度坚决,已经说到分手的程度,也不好再劝了,心里暗暗替左沐觉得可惜。   一个能把他看明白的教练,才该是他的首选。   埃文斯见了左沐两次,就犀利地指出他的软肋不在球技而在感情上。童珊是局外人,态度总归更为客观,两天后她和左沐一起回国,其实她也动了念头,私下去找黎晔聊聊。   还不待她把这个主意拿定,就在回国的那个周末,她看到左沐发了一条朋友圈。   左沐的朋友圈基本是一年更新一次的频率,他对分享自己的生活没多大兴趣。自从奶奶过世以后,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他没发一条动态。   童珊点开那张照片,左沐坐在一张台球桌上,嘴里叼了一支没点燃的烟。   他的样子很帅,眼神锋利,俯看着镜头,神情和坐姿充满了张力。   台球桌四周的墙上挂有书法和抽象画等装饰品,不远处的窗外正对着一片海景,看背景不像在球馆里,倒像是某间公寓的客厅。   童珊对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退出朋友圈,也打消了去找黎晔的念头。   左沐这时候在香港,也许是某个酒店房间,也许在黎晔的公寓里。   那张球桌是黎晔为他买的吗?   童珊懒得再想了。她也没比左沐大几岁,也有感性的一面。这一刻她完全理解左沐发这条动态的原因。   这张照片当然不是有意让童珊看的。   左沐是想以此证明什么。   他和黎晔仍然在一起,他们是彼此青春的见证。如果相爱需要证明,那左沐就证明给自己看。   -   然而有些事到底是事与愿违的。往往你越是用力,越会感到无力。   左沐从英国飞回香港,黎晔去机场接他。回公寓的路上黎晔说给他准备了一个新年礼物,等到入户电梯一打开,左沐看见客厅里摆着一张3.8米长的标准球台,原先的沙发茶几都被搬走了。   其实他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可是黎晔说了这是新年礼物,左沐不扫兴,笑着接受了。   吃晚饭时他们都喝了点酒,左沐没喝多少却很上头,离开餐桌走到球台边,翻身坐上去,说,“晔哥给我拍张照。”   黎晔也走了过来,由于手肘还没完全恢复,他用单手撑着球台,也笑着和左沐说,“摄影师不能白干。”   左沐盘腿坐在球桌上,低头与黎晔接吻。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分别太久,他们吻得很热烈投入。后来拍照时为了不让人看出有些红肿的嘴唇,左沐就叼了一支烟。   黎晔的审美很好,会找拍照的角度,左沐在他眼里本来就是无可挑剔的。   左沐从这些照片里看到了黎晔的视角,那种爱意是透出屏幕传达出来的。左沐心里很触动,就用其中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没有分组,将近五百个联系人全都能看到。   可是这种小别重逢的激动也会渐渐平息的,到了夜里左沐开始失眠。   换做以前他在做完以后都会睡得很沉,这一晚却频频醒来。凌晨两点他起来喝水,看见自己的旅行袋还挂在玄关,于是走过去拉开拉链,找出埃文斯给的那张执教合同。   他靠着墙看了一会儿,没注意到黎晔也起来了,等听见脚步声靠近,左沐一抬头正对上黎晔的目光。黎晔疑惑地看着那份合约,问,“怎么了?”   左沐一下子无法对答,慌乱中折起了手里的纸张。    第62章   凌晨的房间格外安静,那几下揉乱纸张的声音听着甚至有些刺耳。   黎晔的目光落在左沐脸上,左沐应付他的话明显是现编的,“倒时差,睡不着,看看俱乐部的合同。”   装在玄关的几盏灯都是射灯,刚才左沐手里的纸张就位于光源正下方,黎晔清楚地看到了教练的title。他没有戳穿左沐,只是点点头,“要不要看部电影再睡?”   左沐把折得不对称的几张纸塞进旅行袋的侧袋,说,“你明天还要上学,睡觉吧。”   分开了四五十天才见面,本来左沐计划在香港多待两天,由于黎晔还要去医院照顾祖父,左沐只住了一晚就走了。   相处的时间太短,黎晔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他半夜不睡在看什么合同。左沐那种紧张的样子挺反常的,黎晔惦记了几天,没想出来是什么原因。   以前左沐有事藏着掖着,黎晔大多能猜到一二,或者直觉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去追究了。   可是那天晚上左沐的反应太不自然,那么慌张地折起合同,显然是不想给黎晔看到内容。   黎晔知道他和埃文斯没有签约,但一直没听左沐说起详细经过。   黎晔自己琢磨了几天,猜测是价钱没谈拢,左沐刚打职业赛不久,拿的奖金总数也就十万英镑出头,还有一部分交给了俱乐部,用这些钱去签下埃文斯恐怕差点意思。   黎晔担心他因为钱的事不好开口,考虑再三,给童珊打了个电话。   如果他不主动联系童珊,童珊原本不想做这个恶人。结果是黎晔自己送上门了,要问有关教练的事,童珊对着手机沉默了几秒,决定如实告知黎晔。   童珊把整个过程说得很客观,没有一点夸大其词,包括后来她劝左沐先分开一段时间,左沐拒绝了,童珊也没有遗漏。   她对黎晔是感激的,也相信他们之间有真爱。   可是左沐已经选择了职业道路,在当一个二流球手和谈一段完美恋爱之间,童珊没法替他决定哪个更重要。   最后童珊对黎晔说,“我也想过,要不要背着左沐把这件事告诉你,后来又打消了念头。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人说真话,希望你不要怪我。”   黎晔给出的回应还是一如既往地体面,他说,“谢谢,我和左沐应该找时间聊聊。”   童珊也就没再说别的了。左沐能不能请到埃文斯执教,还是要看他和黎晔怎么商量的。   童珊准备说再见,黎晔又补上一句,“教练一年的费用是多少?如果不够我这边先转点过来。”   童珊没告诉他具体数字,当然也没要他的钱。   在这之前童珊与黎晔接触有限,对于他们感情的认知也就是一些模糊的感觉。   直到黎晔开口说要转钱,那些模糊的感觉突然之间变得清晰了。明明那是一个要求左沐不能恋爱的教练,身为恋人的黎晔仍然在为左沐考虑。   童珊挂了电话,心情却沉重起来。她想起左沐在酒店喷泉前说的那些话。   左沐是对的,童珊心说。像黎晔这样的男朋友,毫不计较地爱了,把一段校园初恋看得很重。如果真的分手,伤害就会烙在那里,或许永远不能重拾。   童珊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又后悔自己说出那些话,酝酿了半天,还是给左沐打了个电话,把黎晔来电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出乎她意料的,左沐表现也很平静,就和黎晔刚才的反应一样平静。   左沐说,“没事,姐,说了就说了。我再找时间给他解释。”   童珊听黎晔说了要找时间和左沐聊,几乎同样的话左沐又说了一次。   挂电话时童珊心想,这两人能想到一块去,应该会尽量商量出一个结果吧。   然而童珊想错了。她在同一天和黎晔左沐通了电话,但是答应要聊聊的两个人却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他们像平常一样发信息,打视频,还见了两次面,黎晔不提有关教练的事,左沐也当做不知道。   这种平静无澜之下有没有暗涌,也许黎晔和左沐都能感受到。   每次见面,看着彼此的眼睛,总能读到爱意与不舍。可是一回到现实世界,疲倦感如影随形,那种明知道在相互欺骗却不说破的感觉很糟,好像把最初给过对方的那颗真心都一点一点消磨掉了。   -   过完新年他们就在一起满一年了,黎晔的生日也快到了。   一月上旬和下旬左沐都有比赛,先去英格兰打大师赛,再飞往德国参加公开赛。这两个比赛间隔只有七天,大多数球手都会选择在大师赛后留在英国,休息训练几天,从英国飞到德国只需要一个小时。   当徐畅然在机场休息室见到左沐时,他的惊讶溢于言表。   徐畅然要回国参加一场商业活动,时间与德国公开赛冲突,但他知道左沐要打两个比赛。正常人不会选择在短短一周之内两次往返欧洲,倒时差、舟车劳顿,完全可能导致上场发挥失常。   徐畅然走到左沐身边坐下,扬着眉问他,“德国不比了?”   左沐说,“比。”   徐畅然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回国折腾?从英国去德国不好么。但他忍住了。   他们在商务舱候机室等了两个小时,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广播上传来航班取消的消息。   由于当天下午开始暴雪天气,交通和电力供应均受到影响,当地气象局发布了结冰警告,机场也关闭了多条跑道,恢复航班时间未定。   徐畅然看出来左沐心情低落,听完广播以后,左沐就拿出手机查询天气。   徐畅然就坐在他身边,看见他搜索的页面上显示着本地大雪将持续超过24小时。   再有两天就是黎晔二十岁的生日。左沐本想赶回去给他一个惊喜,现在走不了了。他又一次错过了对于黎晔而言很有意义的一天。   其他旅客都涌到柜台去问改签的事,左沐独自走到角落的吸烟室在里面待了一会,抽了半支烟。   大概十几分钟后,徐畅然敲门进来,问他,“没事吧。”   左沐点点头,徐畅然在他对面坐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很温和地说,“我猜猜,是恋爱几周年,还是黎晔生日?你有准备礼物吧,要不我帮你带回去寄给他。”   徐畅然说这些话是出自真心的,他虽然喜欢左沐,到现在也还喜欢着,但也不忍心看左沐独自伤神。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徐畅然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胜算不大。他是个聪明人,不做那种头撞南墙的事,眼下可以成人之美,在左沐这里拉点好感度,他情愿当一回好人。   左沐没看他,摇摇头,说,“别烦。”   徐畅然知道他情绪差,笑了笑没和他计较,也没再说别的,陪着左沐坐了一会。   后来又进来几个中年乘客,不大的一间吸烟室里很快变得烟雾缭绕。左沐起身往外走,徐畅然也跟了出去。   “你是不是已经退房了?”徐畅然关心他,“现在这么多旅客滞留机场,附近的酒店可能已经客满了,要不我帮你订一间房?”   斯诺克比赛总是固定在几个国家举行,英国就占一半以上。这几年徐畅然经常过来比赛,固定入住同一家酒店,已经成为金卡会员,享有升级房间和优先订房等福利。   左沐的脸色不像刚才那么阴沉,他和徐畅然说了声“谢谢”,又说,“我还没退房。”   出发前左沐看过天气预报,知道午后可能出现极端天气,当时他留了个心眼没有退房,现在回去续上费还能再住几天。   左沐提着行李箱又搭乘地铁回到酒店,伦敦的深夜正是香港的清早,他给黎晔打了个视频,说自己本来打算回国陪他过生日,给他一个惊喜,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取消了,改签要在一天之后,到时候已经错过了生日,还影响在德国的比赛,暂时就不回来了。   这样的道歉最近常常发生,左沐说这些话时甚至都感觉自己都有些麻木了。   一个人重复着解释错过的原因,而另一个人重复地说着没关系,不用回来。   视频过程中左沐还把登机牌给黎晔看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出这种证据,到底是担心黎晔不相信,还是怀疑自己做得不够好。   放下手机的一刻左沐忽然觉得很累,整个人被情绪压着,好像走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他知道黎晔此刻的失落一定不会比他少。很多细小的失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堆积,从一开始的不在意、相互体谅,到最后像雪球般越滚越大。每说一次“没事的”,谁又敢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没事呢。   -   黎晔这次的生日过得很低调,祖父还躺在病床上情况不见好转,他没有心情大张旗鼓地庆生。原本他也有和左沐一样的打算,偷偷飞到英国和左沐一起过生日,由于找不到三天以上的时间离开深港,后来就作罢了。   接到左沐的电话时黎晔刚起床,听说左沐要回来,他瞬间惊喜了一下,接着左沐又说航班取消了,还给他看了机票和登机牌。黎晔的心又落回去,反过来安慰左沐没事的。   左沐拿出登机牌这个举动带着那么一丝微妙的生分,过去也有类似的情况,可是说完就完了,不会拿什么东西佐证。   不单左沐在事后觉察出来,黎晔当时也有些别扭的感觉。只是谁都没说破,分开的时间久了,若是每件小事都要追究,那就追究不过来了。   第二天黎晔在香港开了一个只有五六个朋友的小趴。任俊元很够义气,从英国飞回来给他庆生。   任俊元到的时间比左沐预计的时间还早一天,避开了暴雪,顺利落地香港机场。左沐没为黎晔做成的事,任俊元这个好朋友却做到了。   这天晚上黎晔喝酒不如以往收敛,只要朋友坐过来说喝一杯,放在过去他只是抿两口,这回却是一杯一杯地干下去。   任俊元回到了香港这种花花世界,兴致很高,飞回来给黎晔过生日这事他还特意拍了照片发给左沐。任俊元本意是好的,他并不知道左沐和黎晔的感情已经出现问题,他就把左沐当做好友,给他看看黎晔的动态。   黎晔如果没喝醉,看到任俊元举着手机拍照就该意识到他要分享照片,他一贯心细,这些照片肯定会让左沐不自在,他不能让任俊元发的。   可是黎晔当晚也喝高了,情绪有些低落,完全没心思留意任俊元。   那些照片全都传到了左沐手机里,他一张不落地看完了。   左沐和任俊元同在英国。他作为恋人没有实现的惊喜,任俊元以好友的身份轻松完成。这种对比不单荒谬还非常伤人,左沐看到任俊元发来的消息,愣怔了好一会,最后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   他不知道黎晔今晚喝了多少酒,本来说好了要在睡前通个电话,可是左沐没有拨过去,黎晔也没有打给他。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左沐在微信和电话上忽然冷了下来。   黎晔发来消息,他往往隔很久才回,视频也不是每天打了。黎晔的祖父又一次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黎晔也有各种烦心事,没顾得上追究左沐冷淡的原因。   左沐结束德国的比赛,返程目的地选择在深市,这一回他没有飞往香港。   他是在回国两天以后才告诉黎晔自己已经回来了。这次的生分做得太明显,如果说消息回得慢,通话频率减少还不是那种摆在台面上的问题,回国了不告诉黎晔,几乎就是把态度挑明了。   黎晔得知他已经回来两天,显然是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说,“沐沐,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左沐不说话,他的确有意冷淡黎晔,但是现在要说什么狠话,他一时也说不出口。   黎晔又问,“回来了不事先告诉我,是觉得我不在乎吗?”   左沐没有接话,过了片刻,说,“打了两个比赛,比较累。”   他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其实黎晔那头也松了口气。他们都不想在电话上吵架。   黎晔稳了稳情绪,温声说,“过几天我回来一趟,你有时间就见个面吧。”   左沐答应了,继而听见手里那边传来轻轻一声叹息,左沐闭了闭眼,他心里也抽着疼。   黎晔到底是忙,说了要见面却一直没找到时间。   左沐也不催问,过了几天丛昊约他出来,左沐答应了。   丛昊他爸半个月前刚在南安区开了一间新店,丛昊被派去做副店长。左沐有一阵子没见他,从别的朋友那里听说4S店开张的事,这一年他和丛昊的来往很少,可是前面那十几年的友谊都是真的,丛昊担任副店长总归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左沐在德国机场买了一个梅赛德斯的跑车模型,当做礼物带回来。   见面时他把礼盒递给丛昊,丛昊一看是原厂出产的跑车模型,又是左沐挑的礼物,开心坏了,接过盒子一个劲地说喜欢。   当晚丛昊叫了几个朋友一起在新店附近吃顿饭,左沐也去了。他跟过去一样话不多,席间其他人聊得热络,他没有刻意融进去,掏出手机看看消息,很快的一条朋友圈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不熟悉的id在两天前发布的视频。左沐平常不看朋友圈,要不也不会到了这时才翻到这个视频。封面的背影很眼熟,左沐没点开就看出来那是黎晔,继而想起这个id应该是黎晔的某个同学。半年前黎晔高考进入省内前五十,左沐去了庆祝派对,当时有黎晔的朋友同学想加左沐的微信,左沐通过了他们。   视频不长,也就七八秒。地点是一间高档餐厅的窗边座位,黎晔背对镜头坐着,他的对面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   黎晔身边坐了一位中年男子,由于是背影,左沐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黎兆淳,而女生身边坐着一男一女,看样子像是她的父母。   这条视频的配文就一句话:猜猜我在中环遇到了谁?   似乎是这个女生在餐厅偶遇黎晔,出于八卦心理拍了这段视频发到朋友圈。   左沐看了一遍视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视频里的氛围怎么看着怎么像是相亲。   左沐并不觉得很生气,他仍是相信黎晔的,可能去到餐厅之前都不知道是个相亲的局。又碍于双方家长的交情不能走人,只好吃完这顿饭。   可是半年多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黎晔被人偷吻了,立刻打车到他家道歉,态度紧张又诚恳。   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如果不是左沐无意点开视频,他可能永远不知道有这件事。   左沐默默拿起杯子,喝了几口酒。   火锅的雾气升腾,他在呛人的辣椒气味中眯了眯眼,放下杯子时对自己说,也许不单是他觉得累了。黎晔也同样倦了吧。   懒得再为这样的意外费心解释。   -   黎晔找到时间来见左沐,已经是情人节的前一天。   左沐没有拒绝,平静地答应了。   最近他们的联系已经减少到平均两三天发条信息或语音,见面的地方左沐就选在自己家里,没有去酒店或餐厅。   当天下午左沐提前结束训练,回家洗了个澡换身衣服,等着黎晔前来。   傍晚六点半,黎晔拿了一束花,敲门进入。   左沐正坐在沙发里用筋膜枪按摩肩颈,他最近开始出现职业伤病,还在寻找合适的理疗师。   见到黎晔进门,左沐放下筋膜枪。黎晔换了鞋走到沙发前,带了点笑意,温声和左沐说,“情人节快乐。”   左沐抬头望向他,黎晔逆光站着,左沐看到他眉目间的阴影,觉得他最近瘦了。   不等黎晔再开口,左沐突然说,“黎晔,我们分手吧。”   黎晔放花的动作一下滞住,错愕地看着左沐。   左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黎晔的脸。这句话他已经想了很多天,说出口的一刻却比想象的艰难太多。   ——情人节前说分手,黎晔一定把他恨透了吧。    第63章   黎晔的表情从震惊到逐渐冷静,每一点细微变化都落在左沐眼里。   那束花被他轻放在茶几上,左沐的视线余光瞥见花束,只觉得红玫瑰红得太刺眼,像在滴血。   黎晔拉过餐桌边的椅子,坐在左沐对面。   “想了多久了,这句话?”他问。   左沐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稳一点,别泄露太多情绪,“问这个有意义吗?”   黎晔看着左沐,左沐稍微别开视线。   “......原因呢?分手总有原因吧。”黎晔声音干涩,说分手两个字时他皱了皱眉。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左沐只希望黎晔能好过点。分手是他提的,他当恶人就够了,他没想过如果黎晔追问理由,自己该怎么回答。   左沐放慢语速,边想边说,“晔哥,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我这人有很多毛病,从小缺乏管教,学了很多坏习惯。遇到你以后我也想过,是不是能换一种活法,好好谈恋爱,搞事业,别再像以前那么随心所欲。”   左沐说到这里,声音有点不稳,他压了压呼吸,继续道,“你给我钱,支持我打球,甚至我的情绪变化你看得比我还清楚,你做得太好了,好到我无法面对你。”   左沐自嘲地笑了下,“也许谈恋爱最好的时候,就是刚开始因为喜欢走到一起,不掺杂别的。我们牵扯的事太复杂,我想还你钱,想打出成绩,还想证明很多东西......”   左沐一下子说了太多话,又突然停顿下来,皱着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尾戒。   他不记得还对谁说过这么多话,可是他现在只想告诉黎晔,分手的原因都在自己。   他又抬眸看向黎晔,“如果你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就是我性格不好。我别扭,我太较劲,你给过我的,和我能给你的,这中间完全不对等,我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去接受,最后还是接受不了。”   他试着不用黎晔给的钱,仍然会在每个月准时收到转账提示。他试着在职业和感情之间保持平衡,可是恋爱需要太多时间精力,犹如身体里的一根软肋,让他无法取舍。   他原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黎晔给予太多,他逐渐屈从于情感上的付出和回报,变得无法看清自己。   这些自我拉扯左沐没有说出来。一旦那么说,就好像在指责黎晔,把问题归咎给他。   即使真的分开了,左沐也认定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太倔太拧巴,黎晔没做错什么。左沐不想找借口,也不替自己开脱。   黎晔眼神冷沉了些,左沐说话过程中有几次回避视线,黎晔一直盯着他。   “所以不是不爱了,是性格不好。”黎晔冷声总结。   这样的一针见血让左沐哑了几秒,无法回答。   黎晔又说,“我说过吗?我觉得你性格不好,要你改。”   左沐仍然没说话。   黎晔眉间浮起愠色,“说话,左沐。”   左沐很少看他这么生气,左沐不觉得怵,只觉得内疚,他不想让黎晔这么难受。   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低声说,“我这性格惹了不少事,最近一两个月你不也觉得累了吗?”   这一次黎晔没有回答。   要说他们的感情还和最初一样热烈,黎晔也骗不了自己。   左沐又说,“上次童珊到英国帮我处理合同,她问过我,想过和你的以后吗?我说没想过。”   黎晔放弃留学那次,左沐就说过自己不是长情的人,喜欢一天是一天。时隔近一年,他再说同样的话,他很清楚这句话对黎晔的影响。   这就等同于是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贬损得一文不值了。   黎晔突然起身,走到沙发边,一把将左沐拽起来。   左沐没反抗,顺着黎晔的力道,站在他跟前。   刚谈恋爱那阵子,黎晔也有过比较强势主导的时候,随着感情逐渐稳定,黎晔知道左沐不喜欢被管束着,他的表现也趋于温和。   今晚突如其来被分手,把他整个人都打乱了,情绪一下子激出来。他紧紧抓着左沐的手臂,叫左沐的名字,说,“分手不是你说了算的。”   左沐笑了下,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直视黎晔,开口的声音却很轻,“那要怎么样才能分手?”   见面之前左沐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设,就怕自己不坚定,一见到黎晔就心软了,把分开变成钝刀割肉的过程。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黎晔失望到放弃,心里反复想着说了分手就别拖拖拉拉,别把黎晔吊着。可是话一出口,他不敢说黎晔听没听出来,但他自己听着一点不坚定。   黎晔手劲很大,左沐被他抓得生疼。   左沐不吭声,黎晔克制着怒气,说,“我们最近是有些问题,谁谈恋爱没有问题?出了问题可以交流,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解决?”   左沐有意地表现得满不在乎,“我们磨合一年多了,我脾气没改,你真的觉得继续下去有意思吗?”   黎晔的脸颊动了动,似在暗暗咬牙。   感情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更经不起推敲质疑,如果其中一方认为继续下去没意思了,另一方不管爱得多认真,都会因为对方的否认而怀疑自己。   黎晔皱紧眉头,说,“你觉得没意思了,是么?”   左沐抿着嘴唇,再度沉默。   黎晔刚才问他是不是不爱了,左沐没有回答。现在问他是不是觉得没意思,他又一次选择回避。   黎晔先是愤怒,现在真觉得有点恨了。   “不是想分手吗?”黎晔冷声问,“说你没感觉了,和我在一起没意思,怎么不说呢?”   左沐也被逼得没办法了。   他用那只没被黎晔抓住的手,欲盖弥彰地在脸上抹了一下,说,“黎晔,何必呢?我没空见你的时候可能见了任俊元,可能见过丛昊,和他们喝酒吃饭也挺有意思,我不缺人陪。对你感兴趣的人那么多,你也可以......”   左沐没说完,黎晔抓着他那条胳膊,将他重重扔回沙发上。不等左沐坐起,黎晔伸手压住他的肩膀,另只手摁住他的下半张脸,以掌心捂住他的嘴。   如果再放任左沐说下去,黎晔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左沐没再挣扎,他收了声,仰着头,异常安静地看着黎晔。   左沐的眼睛生得很漂亮,瞳仁澄亮,眼尾深长,如果遮住他挺拔的鼻梁和偏薄的唇线,这双眼睛是足以让人动情的。   然而黎晔已经出离愤恨了,左沐说的每句话都踩着他的底线。   他眼底发红,慢声说,“你不是很讨厌我强势么?听好了左沐,这分手不是你说分就分的。我没同意,你哪儿也去不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黎晔的嗓音变得低沉嘶哑。   左沐的两手放在身侧,一点没动。黎晔摁着左沐肩膀的那只手掌力很大,但捂嘴的手没用力。   左沐听他说完,眼睛睁得很大,直直地盯着黎晔。过了约莫三四秒,黎晔拿开手,最后看了左沐一眼,转身走向门口,随即门被重重关上。   留下左沐和那束情人节玫瑰。   -   从这天开始,他们没再联系过,分手这件事被抛在半空,始终没有落地。   左沐突然在夜里大段大段地醒着,失眠,总要临近凌晨四五点才能睡去。   他很担心黎晔,但是分手已经提出来,不打扰对方是最起码的尊重。   黎晔说了不放他走,那大概也只是一时的气话,黎晔并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   他们之间进入了长达半个月的失联状态,左沐的失眠扔在持续,他却把自己的训练时间增加了。有时候练得太累,晚班地铁停运,他就在球馆对付一晚。   二月底即将举行上海大师邀请赛,左沐的排名积分尚不够邀请赛的资格,由于他未满20岁,拿到了台协给予优秀年轻球手的参赛外卡,因此仍有机会与排名前十六的职业选手一较高下。   黎晔祖父过世的消息,是在左沐飞往上海的前一天出现在本地新闻上的。   童珊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摇摇欲坠,由于童珊工作的高新产业园也有黎家的科技公司,工作聊天群里其他同事转发了黎氏科技公众号的文章,标题是“深切缅怀名誉总裁黎贞祥先生”,童珊就把这篇文章转给了左沐。   几个小时后,她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突然接到左沐的电话。   左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问童珊,“姐,我帮你买张飞机票,明晚你能飞上海吗?”   童珊知道他在这周末参加大师赛,由于是国内比赛,左沐没带袁志同行,就自己独自过去。   “怎么了?”童珊问。   “明晚是球员签到,我可能去不了,你能作为我的团队人员帮我签到吗?”   童珊听了愣住,比赛是后天开始,如果明晚左沐还不到场,后天的比赛他怎么赶得上?   左沐好像猜到她的疑惑,又说,“我查了航班,周六早上有一班飞往上海的航班,我的比赛是从周六下午一点开始。”   童珊先是不明白左沐的用意,而后灵光一闪,问,“你不会是要去黎晔爷爷的追悼会吧?”   左沐说,“姐,你如果有时间就帮我一次,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他没说是不是,但也算是默认了童珊的猜测。   自从参加职业比赛以来,他几乎没有时间留给黎晔。   他曾经听过黎晔提及他的祖父祖母,知道他们祖孙情深,这些天黎晔是怎么过的,左沐没敢去想。   就算已经爱不下去了,他做不到只顾自己比赛,去一趟追悼会,至少是他能为他做的。   -   黎晔向学校请了三天假,一直陪伴在祖母身边。   追悼会从次日上午十时开始,至下午两点结束。黎晔几乎没有休息,处理着各种琐碎事宜,一直守在追悼馆里。   祖母由于身体不济,只灵堂待了半小时就被家人送回老宅。黎晔和父亲叔伯留在追悼会现场,接待前来悼念的亲友。   临近正午,原本阴沉的天空开始落雨。随着雨势越来越多,悼念的人数减少,场地内冷清了许多。   黎兆淳和其他同辈的人都去后面休息了,只有黎晔还留在追悼馆里。   倾盆大雨中,黎晔恍惚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迎着雨走到距离门口十几米远的水泥路边。   黎晔放下手里的香烛,视线跟着那道身影移动,起先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凝神看了看,那个手拿白菊的身影的确是左沐。   左沐穿了一件黑色衬衣和一条黑色长裤,拿着菊花,从殡仪馆门口走路到这里,他整个人已经被雨淋湿透了。   大雨之中看不清他的面目,他在对面的停车场入口处犹豫片刻,没有过街,追悼馆外面也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他走到一颗树下站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望向追悼馆的入口。    第64章   黎晔看不清左沐,左沐大概也看不见他。   雨下得那么大,玻璃门上布满水帘,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灵堂都是恍惚不定的虚影。   这期间来了一家远亲到场吊唁,黎晔陪同他们完成敬香的过程,再回头去看外面,左沐仍然没走。   黎晔叫来保镖,低声嘱咐两句,保镖从侧门离开,按照黎晔的意思走到停车场外找到左沐。   黎晔远远看着保镖将一把雨伞交给左沐,左沐把白菊交给保镖,大约也就不到半分钟的交接,左沐再次抬头看向灵堂方向。   好像是为了让黎晔放心,他把雨伞撑开遮在头上,这才转身走出停车场。   因为衣服湿透,又是从殡仪馆里出来,左沐走到街上总是拦车失败,直到他走出一条街到了十字路口,碰到一辆出租下客,这才搭上车。   以前左沐也经常在雨天骑车回家,对年轻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他自己没有太当回事。第二天上午左沐飞往上海,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就直奔比赛场馆。   打首轮比赛时他感觉头脑有些昏沉,嗓子发干,休息时喝了一整瓶水,还是坚持打完比赛,战胜对手晋级1/16决赛。   到这时左沐已经知道自己感冒了,童珊替他抽完签还没离开,赛后听他说话嗓音沙哑,童珊立刻下单买了感冒药让快递送往酒店。   当晚左沐没有练球,吃了药早早睡下,这是自从与黎晔提出分手以来他睡得最沉的一晚,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精神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得到缓解。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感冒并不见好转,头痛还愈发严重,伴随着轻微低烧。   左沐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感冒发烧是什么时候了,在他印象中至少有四五年没生过病。   童珊来给他送早饭,听着他嗓子比前一天更暗哑,从药包里找出体温计要给他量,左沐聊起别的话题岔开了,没让童珊知道自己发烧的事。   由于吃了退烧药会有嗜睡症状,为了不影响比赛状态,左沐没有吃药。他戴着口罩上场,硬扛着打了一个半小时,身体有种透支了的漂浮感,靠着意志力也撑到了最后,在第六局连续打入12杆获胜,接下来的1/8决赛将在晚上七点开始。   赛后接受记者采访时左沐的嗓子已经哑得不能听了。一个自称是他粉丝的网媒记者给他塞了一袋喉糖,左沐返回酒店的路上就一直含着喉糖,靠在商务车后座昏昏欲睡。   连续四五年都没生病,这一次病症却来势汹汹。   左沐在傍晚上场前已经做好了打最后一场的准备。   他烧到39度,视线已经不能聚焦球杆和母球角度,球进不进洞基本都靠直觉了。   童珊从中午开始劝他退赛,左沐想了想,多打一场就有一场的奖金,而且自己还拿着台协给的外卡参赛,因病退赛这种理由没一点体育精神,就算输了他也得让买票的观众觉得值回票价。   他安抚住了童珊,吃了两片退烧药,还是戴着口罩上场。   这场输在意料之中,左沐也尽力打了,奈何身体无法支持。他把比分一直拖到了5-5平,直到最后一局才让对手找着机会翻盘险胜。   击球时他偶尔会瞥见小指上的尾戒,看也看不清楚,就是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左沐人烧得有点迷糊,心却格外静,这场比赛不论输赢,都是他为自己打的。   台球不是多么普及的运动,只有打到拔尖的那一拨球员才能以此为生。他的前路从此就系在这根球杆上,没有人会再次救他于水火。   止步于1/8决赛后,左沐买了隔天返回的机票。到家以后他什么也没做,吃了药倒头就睡,指望着能够尽快痊愈投入训练。   然而这次身体的消耗远比他预想得要厉害,一天后他住进了医院,被诊断为混合型感染肺炎,至少需住院输液三天以上。   一个偶然的淋雨事件却发展到住院治疗的程度,左沐也病得心如止水了。   他被安排住进感染科的病房,白天就在睡觉与上网课之间度过,每到傍晚童珊都来看他,给他带些清淡的晚餐。   到了即将出院的前一天,童珊来得比往常早一些,开了门却没有立刻进入,扶着门笑眯眯地问左沐,“猜猜谁来探病了?”   左沐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等他意识到童珊说的人可能是谁,立刻把手藏到被子下面。   门被完全打开,黎晔提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好像是某个平行时空在瞬间发生了扭曲,把曾经的黎晔和左沐塞进了同一个空间。   左沐短暂地错愕,又迅速恢复平静,看着黎晔步伐平稳地走到床边,站住。   黎晔沉声问他,“好些了吗?”   左沐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来,站在门边的童珊冲他挥挥手,说,“你们慢慢聊,我去买水。”说完关上门走了。   病房里陷入安静,黎晔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此时距离祖父去世不到一周,他穿着黑衣,整个人显得瘦削而冷峻。   左沐稍微回过神来,说,“差不多好了,明天出院。”   停顿了下,又说,“童珊叫你来了?......对不起。”   黎晔沉眸看着他,左沐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他的两手都在被子下面,黎晔看不到那些输液留下的痕迹。   黎晔说,“没事。”似乎迟疑了一下,说,“她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她打给我,说你肺炎住院。”   左沐的瞳孔微微一缩,除了一周前他去过殡仪馆,他和黎晔之间已有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他不知道这段关系该如何定义,也没告诉童珊自己提过分手的事,因为黎晔还未认可一切结束。   现在黎晔亲口说了分手,就算是承认他们分开的事实了。   左沐说,“我会和她解释。”   黎晔看着他,左沐没有回避对视。有那么几秒,他们只是注视着彼此,没有开口,眼神也很克制,读不出太多情绪。   黎晔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鸽子汤,喝点吗?”   左沐摇摇头,很客气地说,“不了,谢谢。”   黎晔摸出皮夹,左沐知道他要拿什么。   果然黎晔取出一张纸,折痕已经很深,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可是左沐知道那是自己写过的欠条。   黎晔把折纸放在左沐身后的枕头下,他没说话,左沐也没有制止。   黎晔的意思是,钱不用还了。   左沐曾经为此和他争执拉扯,现在他们都不想再说类似的话伤害彼此。   黎晔又把皮夹塞回裤袋,然后对左沐说,“一会儿我到外面等珊姐,她回来了我和她解释。你不用和她说什么。”   左沐面色沉静地看着他,从黎晔进来他就注意到,黎晔的脖子上很干净,那枚玉坠已经被他取下。   这次是真的走到最后了。   当初黎晔和童珊说过“喜欢左沐是认真”的类似的话,现在要结束了,他不会把这种难堪都留给左沐面对。   “分手不是你的问题。”黎晔说,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有一次我去台球学习接你,在那里和徐畅然聊过,他问我知不知道你身后是一个草台班子。”   “我当时没有回答他。今天我告诉你,我知道。”   黎晔看进左沐眼里。   “后来我从珊姐那里知道你想找的教练不让你恋爱。我也一直没把这件事说破。”   除了不愿让左沐觉得处处都有他插手,因此他没有过问左沐的团队和教练,或许他还有一点私心。   他想留住这个耀眼的人,他宁可让他有一处弱点。   尽管这个略显自私的想法小到可以忽略,但是黎晔不愿让左沐背负分手的过错。他坦诚了自己那点不够光明的私心。   左沐听后没有表示惊讶,只冲他淡淡笑了下,“没事的,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他们没再说嘱咐对方的话,过去的一个月各自都想得很清楚了。分手就该分得干干净净。   很快地,黎晔站起来,左沐随着他的动作抬头,低声说了句,“我会和珊姐说,以后别再联系你。”   说完这句话,左沐忽然有种不能呼吸的窒痛感。   黎晔逆光站在,脸色似是很淡。   他又一次点点头,顺着左沐的意思,说了一个字,“行。”   然后他拉着椅背,将座椅放回原处,走向病房门口。   左沐的视线变得有点模糊,门开了,又关上。   大约十几分钟后,童珊推门进入,无比惊讶地发现左沐离开了病床,光脚踩在地上,正四处翻找着什么。   童珊跑过来拉住他那只还在打点滴的手,问他,“找什么呢,怎么不穿鞋?我帮你找。”   左沐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原本戴着尾戒的那只手上现在已经没有戒指了。   刚才黎晔进门时他在慌乱中把戒指摘下,藏在被子里。黎晔走后他发现戒指不见了。   不管童珊说什么,左沐始终一声不吭,埋头持续着翻找的动作。   他没问黎晔那只貔貅玉坠去了哪里。   正如黎晔也不会知道这枚戒指的下落。   三月一日这天,在一间窄小的病房里,他们正式分开了。   没有恶言相向,没有肢体冲突,也没人再追问缘由。   时隔一个半月后,黎晔在自己位于香港公寓的邮箱里收到一封寄自深市的信件。   里面是一张储蓄卡。   他们之间相欠的最后一笔账,也被左沐偿清了。   黎晔在这天睡前打开了银行网站,输入卡号和密码,讶异地发现卡里不止原先的一百万,还多出了十万余额。似乎是连恋爱期间的所有开销,左沐都干干净净地还给他了。   黎晔后仰在椅背里,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行七位数,沉思过后,缓缓摇了摇头。   左沐手里根本没这么多钱。这一百一十万他从哪里得来的?    第65章   左沐出院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上一个以前认识的房屋中介。   这人跟着他学过台球,现在左沐成为职业球手,上过几次新闻报道,半大不小也算是体育圈名人,中介接到他的电话,态度也挺客气。   听说左沐要买一套老房子,低价卖,急卖,中介立刻承诺包在他身上。   房子一旦上市,左沐就没有地方住了,他还要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   左沐懒得花心思看房,让中介推荐了一处位于球馆和机场之间的公寓,一室一厅的房子,小区环境还行,最重要的是交通方便。左沐没什么挑剔的,很快就付了租房押金,事先也没告诉任何亲友,自己就把卖房和搬家的事敲定了。   帮他卖房的中介还算靠谱,加上左沐要的价格远低于市场价,这片老街区还有拆迁的升值潜力,房子挂出去不到一个月就顺利卖掉了。   除了当初黎晔付给俱乐部的一百万,左沐还往卡里多存了十万,作为恋爱费用的分摊。   可是把银行卡寄给黎晔这件事,左沐却拖沓了一段时间。他忙着练球,忙着比赛,找了些七七八八的借口一直没有寄出这张银行卡。   不是他舍不得这笔钱。   这张卡就像一个符号,代表着他和黎晔的最初和最后。左沐不后悔做分手这个选择,他知道自己的内心仍然无法安定下来,但是黎晔之于他的意义太特别了。左沐长到这么大,没有被谁如此妥帖地爱过,这段割舍的过程也令他痛苦不堪。   银行卡寄出的那天下午,左沐从银行出来,打车回到老家附近。   他走进以前常吃的面店,点了一碗猪脚面线。   这时候还不是饭点,店里没几个客人,一张桌子就左沐一个人坐着吃面。好几次他抬起头来,眼前有点恍惚,仿佛黎晔还坐在对面。   吃完以后他回到租住的小公寓里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左沐在床边呆呆坐了一会,然后从床头柜里找出黎晔送的打火机,还有那张自己手写的欠条。   他拿着两件东西走进洗手间,用打火机把欠条点燃,看着白色纸张慢慢焚烧,飞扬,最后变作一片灰烬。   快递寄到香港的当天,左沐不确定黎晔有没有在微信上删掉自己,就用短信和微信各发了一条信息给黎晔,都是短短六个字:【密码是你生日】。   从信息发出直到深夜练球结束,左沐没再看过手机。黎晔那边也没有回复。   他们都是拎得清的人,分手不是玩笑,用了一个月时间冷静,又用一个月时间还清欠债,从此就互不亏欠了。   这六个字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联系。半年后左沐为了便于比赛,开始在英国常住,他换了一个通信公司也更换了手机号码。黎晔的号码从此不再出现在他的通讯录里。   -   由于错过了与埃文斯签约的时间,加上手里的现钱不够支付教练费用,左沐在四月赛季结束后找到了一位收费没那么高的苏格兰教练。   对方的教学成绩不如埃文斯出色,但在调节临场情绪方面很有一套。以前左沐经常在比赛前后与袁志发生争执,搞得一肚子火上场打球,他们俩都是直性子的人,比起摩擦不断地师徒关系,还是当朋友更适合他们。   左沐签了新教练,训练重心也开始往英国转移。   他把过去两年欠缺的教练费用都转给了袁志,他清楚袁志不会要这么多钱,所以特意去了一趟袁志家里,把现金直接交给袁志媳妇。   几笔钱陆续转出去,左沐身上的牵挂几乎没有了。他心想这样也好,接下来自己的人生目标只剩下训练比赛和赚钱。   他和苏格兰教练磨合了一段时间,比赛成绩稳中有升。教练对于左沐挺满意,左沐悟性好,练球拼命,并不像外界传闻得那么不好相处,除了抽烟和晚睡,在他身上挑不到太多毛病。   站在左沐的角度,不免要拿他和埃文斯比较。左沐学球时间短,基础偏薄弱,苏格兰教练循规蹈矩的学院风格可以帮他补足这部分差距,但要说起在台面策略和战术方面的指导,左沐更欣赏埃文斯那种启发性的执教风格,能给他一个更大的台面视野。   当然这背后也是费用的差异,左沐没付那么多钱,不能要求教练面面俱到。执教合同他只签了十二个月,就跟着苏格兰教练踏踏实实地打完下一个赛季。   左沐和体育学院申请休学两年,拿到学校批准以后就逐渐减少了回国时间,他的训练以及大多数比赛都在英国,没有来回奔波的必要。   这期间由于在英国租房租车一类的琐事,他和徐畅然有了一些来往。   徐畅然从高中阶段就在英国训练,前两年在约克郡附近买了房,对当地情况很了解。一开始是徐畅然主动帮忙,替左沐联系中介,还给了不少本地生活的建议,后来左沐出于感谢,请他吃了一顿饭。   徐畅然性格很好,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以前的喜欢归喜欢,现在他识趣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也会让左沐看出来自己已经没有那些暧昧心思。   左沐在英国的生活非常单调,一天训练十一二个小时是常态。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他在苏格兰公开赛上首次夺冠,职业排名升至十七位,这也是他重回职业比赛以来获得的首个冠军。   赛后他接受记者采访,其中一家来自国内的媒体,也许事先没有了解左沐的背景,年轻记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左沐此刻最想和谁分享夺冠的喜悦。   左沐面对镜头,淡淡笑了下,短暂沉默后说,“姐姐吧,表姐。”   事后这一段采访被人放到了网上,遭到很多球迷的怒骂,左沐的至亲几乎都不在了,提这种问题祝贺他夺冠,这记者的职业素养实在糟心。   童珊也看到了网上的评论,特意给左沐发了信息。   【姐姐特别自豪,特别为你骄傲。】   左沐知道她发信息的原因,简单用语音回了一句:谢谢姐。   回完信息,把手机放在一旁,左沐对着电脑上的采访视频,手指点了点鼠标,又把进度条拉回到记者问他最想和谁分享的那个提问。   镜头里的自己陷入沉默,不等听到回答,左沐摁下暂停键。   那一瞬间,他第一反应想到的人并不是童珊。之所以沉默,只是因为那个名字他已经不能说出口。   网上的球迷替他不平,觉得采访他的记者事先没做功课,提问不够尊重,左沐的感受却是两样的。   与黎晔分开快一年了,他在刻意地远离过去,为此把自己放进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   坐地铁时不再经过外国语学校那一站,打车也不会看到熟悉的风景,没有一个地标会提醒他,他曾经与谁来过这里。   可是直到夺冠的一刻,当理智被获胜的喜悦冲开,他下意识地做出一个很久不曾有的动作,回头看向观众席。   有许多观众在为他鼓掌,叫他的名字,左沐却又迅速收回视线。   那上面没有他想看到的人。   左沐抿着嘴唇,在欢呼声中轻轻摇头,走向裁判与之握手。   -   苏格兰公开赛结束以后,上半年的赛季告一段落,距离圣诞只剩下一个星期。   过完圣诞,新年也快到了。   左沐没有回国,就留在英国当地过年。   徐畅然在平安夜当天叫上一帮朋友来自己家里聚会,左沐也在邀请之列。   自从徐畅然表明了只做朋友的态度,他和左沐的来往反倒比以前多了。这次的聚会上有不少本地留学生,左沐和其中几个人认识,聚会当晚左沐带着饮料和甜点到了徐畅然家里。   十几个年轻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又是唱歌又是打牌,各种外卖披萨炸鸡摆了一桌,凑在一起就很有过节的气氛。   左沐不是那么合群,他拿了一罐啤酒坐在客厅角落,却还是不断有人来找他喝酒聊天。   左沐的颜值太有杀伤力了,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显得他模样出挑,和周围的人仿佛不在一个图层。那些年轻的男生女生都知道他是打斯诺克的,对他更加好奇,聚会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左沐身边就没断过搭话的人   后来徐畅然看他喝得挺多了,把他叫到阳台上,让他稍微避一避那些玩疯了的朋友。   左沐喝酒不上脸,喝了一晚上也只是说话语速有些慢。   他站在半露天的阳台上,靠着围栏开始点烟。   徐畅然盯着他的手,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徐畅然就发现左沐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当时徐畅然还没多想,一个首饰说明不了什么。直到左沐拿了冠军,这个新年假期却没有回国,徐畅然这才有点确认自己的猜测可能是真的。   “你和黎晔最近怎么样?”他问左沐。   左沐表情平静,回答得一点不迟疑,“分了。”   徐畅然虽然有预感,听到答案还是很吃惊。他见过左沐和黎晔在一起的状态,不像是那种随便就能分开的恋人。   徐畅然没有掩饰自己的错愕,“你们闹着玩?”   左沐笑了下,眼神却冷下来,说,“今年春天就分了。”   转眼已经是大雪茫茫的白色圣诞,左沐回想过去的十个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徐畅然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替他觉得有些可惜。再把左沐搬来英国前后的时间一比对,这才恍悟,原来是拿分手交换成绩。   阳台上风太大,左沐用的普通打火机没有防风功能,点了几次都没打着火。   徐畅然伸手替他挡风,一面问他,“那明年二月的香港公开赛,你去吗?”   打火机倏然窜出火苗,左沐拿烟的手微微一抖,一时间说不出去或是不去。    第66章   左沐对徐畅然说“还没决定”时,心里其实已经清楚自己的决定。   他不会去的。   他连深市都待不住,那还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并不只有与黎晔相关的事,他仍是选择走得越远越好。他又怎么会去香港。   这个地名几乎与黎晔划上等号。   香港就那么大点地方,电视上会有比赛转播,媒体也会报道比赛结果。就算几率很小,左沐也不想让黎晔看到。   分手还不到一年,他没那么心大,还能若无其事地往前男友跟前凑。   左沐心想着,等时间再久一些,很多事逐渐淡去了,自己该比赛就比赛,也就没那么多忌讳。   然而分手后的第一年他没去香港,第二年也没去,第三年仍然如此。这时候他的教练已经换成了埃文斯,随着商务代言增加,童珊也已辞去工作,全职做他的经纪人,左沐的成绩从第一次夺冠时的十七名,上升为职业排名前十的选手,过去三年一共将五座冠军奖杯收入囊中,已经是亚洲区成绩最好的球手。   他保持着稳定的竞技状态,一个赛季总共十八场积分排名赛,他能打到十五场。唯独香港是他一直不去的地区,教练埃文斯对这个避讳感到不理解,问他原因那天,正好童珊也在。   左沐靠着窗台喝水,埃文斯问他香港为什么不能去。左沐耸耸肩,没说话。   童珊坐在一旁,看了一眼左沐,替他回答,“有他不想见的人。”   这个回答的指向性太明显了,埃文斯心领神会,露出了然的笑容,说,“看不出来左沐这么痴情。”   埃文斯的中文不标准,说痴情两个字时发音很滑稽。童珊听完就笑了,埃文斯坐在沙发里也一脸乐呵。   只有左沐被他们调侃得相当无奈,皱着眉继续喝水。   最近这一年童珊偶尔会这样,有时候话题正好聊到了,她就说上一两句,左沐对此已经习惯。   他知道童珊的用意,童珊怕他一直放不下,聊起这件事就当是给他做脱敏治疗,把心里的一块陈年疤痕揭起来,痛一下,痒一下,可能渐渐就没什么感觉了。童珊是为他好。   童珊和埃文斯又聊了几句别的,然后起身走到左沐身边,问,“不会是生气了吧?”   好人坏人都给她做了,左沐搓了把脸,向童珊求饶,“放过我吧。”   三年的时间很长了,左沐有时候复盘比赛,看着屏幕上拿着球杆绕着球台反复确认角度的自己,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   这三年里他的生活几乎只剩下斯诺克,每天练球十到十二小时,单调重复的训练让原本乖张的性情也变得安静沉稳了。偶尔回国参加活动、他会和童珊调侃自己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一下子看见那么多人,那么多高楼,刚重新适应了国内高速热闹的环境,往往两三天以后他又回到爱丁堡的俱乐部,开始清修一般的生活。   不去香港这事就在几句玩笑话后翻过去了,左沐开始全力准备半个月后在曼彻斯特举行的斯诺克冠中冠(Champion of Champions)比赛。这是为赛季前半年的所有冠军获得者设立的邀请赛,参赛的十六名选手都是世界顶尖水平的球员,左沐上个月因为肩颈劳损,配合进行物理治疗,训练也放松下来。这个月他基本都泡在俱乐部里练球,每天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冠中冠开赛前一天,左沐在中午休息时收到一条微信。   是任俊元发来的。   上一次他们联系也是差不多同个时候,左沐没感到太意外。   他划开手机,看到内容,挑了下眉。   自从换了手机号,左沐把微信里的联系人也清理过一次。以前因为黎晔认识的那些人基本上都删了,只有任俊元还保存着。   这三年里左沐和任俊元一共联系过三次。每一次都是任俊元主动发的消息。   冠中冠的比赛就在任俊元就读的曼彻斯特大学体育馆举行,任俊元作为在校学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左沐和黎晔分手的第一年,任俊元给左沐发了两条信息。   【你没拉黑我吧?】   【好像没拉黑。我看到比赛信息了,我就不来了,祝你夺冠。】   很客气的两段话,任俊元也可以不发信息,装作不知道的。一个校园里上千名学生,左沐只在体育馆比赛两天,根本见不到他。   任俊元不来也在情理之中,他是黎晔的朋友,左沐是黎晔的前任,这种关系没必要见面,真见到了也是彼此尴尬。   左沐看到消息以后回了一句:【好,谢谢。】   第二年也是相同的对话,任俊元说自己不来,祝左沐夺冠。左沐回复谢谢。   然而这一次的内容有些不同。   【我还有半年毕业了,这次来看你比赛,好好打。(任俊元)】   左沐正在啃三明治。   他停止咀嚼,盯着手机屏幕。   好像前不久才是高三毕业的散伙饭,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任俊元大学快毕业了,那么黎晔呢。   那个不该想起的名字在脑中一闪而过,左沐制止自己再想。   任俊元在消息最后标明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小细节透露出一种伤感的意味,一年一次的联系持续了三年,也许任俊元以为左沐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微信id了。   左沐抽纸擦手,回复他,【打这个号码,我给你留前排的票。】   接着他把童珊的手机号发过去。   每个球员都能拿到几张亲属票,这些年除了童珊偶尔到场观赛,其他时候左沐都用不上这些入场票。   任俊元来看了第一场比赛,左沐以6-3赢下自己的首场晋级。   比赛结束后他们隔着观众席的围栏,握了一下手。   三年不见,任俊元成熟了很多,穿着薄呢大衣和笔挺西裤,对左沐点点头,说,“Congratulations。”   他们两人都以为这次就只是匆匆一面,等到任俊元毕业后回到国内,没有了特定的场合,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再见。   就连左沐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次他的晋级之路走得无比顺坦,一路打进了决赛。曼彻斯特大学里的许多中国学生都在讨论他在比赛上的表现,任俊元的几个朋友也都买了决赛的票。   任俊元本来准备与朋友一起再看一场决赛,可是内场票早已售罄了,他只能再次联系童珊,又拿了一张亲属票。   童珊事先没告诉左沐,等到比赛胜利,左沐听到观众席之中有个大叫他名字“左沐!左沐!”的声音很耳熟,不由得回头去看。   任俊元站在观众席中间,样子很激动,不像上次那么客套平和了,这次是由衷地为左沐高兴。   左沐抬起手,以笑容回应任俊元的鼓掌呼唤,观众席里很多留学生都站了起来,这一瞬间左沐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也许是内场灯光太亮了,才让他一下子看不清观众席上的那些人影。   比赛结束,任俊元没有久留,和朋友一同离开。   除了第一场晋级赛上他和左沐因为握手有过简短对话,此外什么别的都没说。   这次的夺冠对左沐而言意义很重,冠中冠是与其他三大锦标赛同等分量的一级比赛。左沐在二十二岁这年,也是成为职业球手的第五年,终于赢得一座斯诺克一级比赛的冠军。曾经那些质疑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了,许多喜爱他的球迷都把这场胜利视作他球风成熟的标志。   这座冠军奖杯开启了左沐的后半赛季,紧接着他又在苏格兰公开赛上蝉联冠军,成为该比赛首位两度夺冠的亚洲球手,直到整个赛季结束,左沐以三座冠军奖杯刷新了自己的职业排名,总积分上升至第三位。   打完四月的最后一场积分赛,在六月新赛季开始之偏,左沐给自己留出了两周假期。他回国休息了一周,参加了几个代言推广活动,假期快结束时童珊给他发来一个商务行程。   左沐受邀到澳门参加一场斯诺克表演赛,同场竞技的还有其他三位斯诺克名手。   冲着高额的奖金,左沐去了一趟澳门,表演赛不如正式比赛那么严肃,左沐也参加过不少商业活动,懂得其中的噱头,他在表演赛上打出各种炫技花式球,现场气氛很是热烈。   比赛结束以后他包了一个当地司机的车,到澳门码头和老城区逛逛,顺便买些伴手礼带给教练。   司机先带他去了外港码头,接着开到半岛附近的一片老街。这里不是旅游团常来的打卡地点,街道上游客不多,司机指着不远处一座立有佛塔的寺庙对左沐说,“这里的观音很灵验,先生可以去拜拜。”   左沐笑了笑,他不信神佛,但也没有拒绝司机的好意,下车前与司机说定了见面地点,让对方一个小时后回来接自己。   司机将车开走了,左沐在老街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观音庙他没进去,沿着寺庙外的红墙走到一处店铺林立的商业街上,打算买些伴手礼带回英国。经过其中一间店铺门口,他忽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起先只是不经意的淡淡一缕,从鼻息间轻拂而过,飘散在潮湿闷热的夏季空气里,左沐脚步慢下,香气时有时无,他却渐渐从中嗅出了记忆里熟悉的气息。   他回头去看那家店铺,装修古朴的门口挂着【香堂】的招牌。左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进店里。   老板和店员都坐在柜台后面,左沐内心挣扎,站在琳琅满目的熏香和线香之中,又想要转身出去,脚下却一步也迈不开。   老板走过来问他,想买什么。   要说的那几个字滑到嘴边,左沐说不出口,迂回地问老板,“有沉香吗?”   老板见他相貌气质都挺出众,以为是哪位小明星私服出街,找出七八款包含沉香的高档线香放在他跟前。   左沐的视线从那些精致香盒上扫过,不待老板介绍,他突然伸手将其中一盒拿起,声音有些干涩,说,“我买这个。”   一个小时后他返回酒店,没在房间里待上多久,就出去与一名英国球手一起吃了晚餐,又独自到酒店的清吧喝酒,直到深夜11点回到房间,查看邮件,收拾洗漱,把一切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却迟迟没有睡下。   这整个晚上左沐都很不对劲,他知道自己在烦乱什么,他不该走进那间香堂,更不该买下那盒线香。那个不受控制的举动把很多事情都打乱了。   他和黎晔已经分开三年多,这期间从未有任何联系,他们断得非常彻底。   分手之初他以为不舍只是一时的,时间终将带走一切,他会慢慢走出那段恋情。然而三年多时间过去了,不断增加的职业荣耀没有抵消分离的痛苦,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困在原地。   左沐取出线香,划了一根酒店房间提供的火柴,把香点燃。   沉香的气息幽幽散开,左沐捏着线香的尾端,坐到一旁的扶手椅里。大约半分钟后,他仰头靠向椅背,一手拿着香,另只手抬起来挡在眼前。   线香在他指间焚烧许久,那只挡着脸的手始终没有拿开。直到他的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是在竭力克制情绪。   这一刻回忆铺天盖地砸向他。   他想起了那间病房里的告别,想起了那个被他放弃的恋人。   -   左沐原定在一日后返回深市,却在临行前更改了计划。   他买了一张从澳门到香港的轮渡,乘船过程中不断查看手机搜索页面的一条新闻。   昨晚他通过网络搜索黎晔的名字,最先出现的新闻是一则来自港大的消息,这个周六在会展中心举行一场青年创业计划,由黎晔带领的港大团队作为本届计划的策划方,与其他大学团队一起显示过去四年的创业成果。   左沐知道自己的冲动是不合时宜的,且来得太迟。   三年多过去,黎晔或许早已放下了。   他不该打扰他的生活,更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可是当那些有关黎晔的消息被逐条搜索出来,左沐在电脑前坐到了半夜。他太想见一见他,哪怕是在大型会议厅的一个角落,他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轮渡把左沐送至香港码头,左沐下船以后打了辆车,提前半小时到达会展中心,在活动开场时跟随人流进入会场。   他不敢坐得太靠前,就在应急通道的出口边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坐下没多久,左沐就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站在第一排的挺拔身影,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肩背笔直,被几个工作人员围绕着,几分钟后他转过脸与身旁的随行人员说话,左沐看清了他的侧脸。眉目已不似记忆中那般优雅温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成年男性的冷峻锋利。    第67章   左沐原本打算只是远远地看着黎晔,坐上一会儿就从侧门离开。   黎晔第一次上台发言不到十分钟,他讲的内容是创业团队的价值怎么体现在其初创产品上,比起其他团队的学生发言,黎晔在台上显得更从容自如,中英文流利切换,与台下听众时有互动,还分享了一段自己的经历。   左沐听他说到这一段,才知道原来两年前黎晔去过欧洲,那期间也到过英国。   这是整个发言中最让左沐感到如坐针毡的部分。那种从亲密恋人走向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真相被一下子挑破了,左沐用了些时间才克制住情绪。   为了避免被黎晔认出,左沐一直带着口罩。黎晔发言结束,走到讲台侧边坐下,左沐的视线紧紧跟随着他,没有生出半点想走的念头。   十分钟太短,或许黎晔还会再次发言,而等到黎晔再度上台,左沐又忍不住继续期待,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拖延下去,直到主持人开始感谢到场的听众,左沐这才意识到90分钟已经过去了,他在这里听完了全场。   活动开始之前,黎晔背对着左沐站在台前,左沐可以毫无顾忌地注视他的背影。   现在活动结束,一些学生走过去与学校团队攀谈,黎晔的视线不时转向坐席这边,左沐不敢久留,随着人群离开了会场。   一场根本不该发生的重逢就这样发生了。左沐走出会展中心,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如果说前一天他走进香堂,还可以推托为一次意外,人总有缅怀过去的时候,他只是在某个瞬间输给了回忆;那么这一次亲临现场就已经是彻底地溃决了。   左沐没在香港停留,当晚就过了海关,回到深市的家里。   这三年他没换住处,仍然租住在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平均一个季度回国一次,大多是为了参加国内的比赛。   回家以后左沐洗了个澡,刚出浴室就接到童珊打来的电话。   这次回来已有半个月,基本上左沐每次回国就待这么久,童珊了解他的日程安排,问他返程的时间,要帮他订机票。左沐犹豫了下,说再想想,可能下周末再走。   这么一来就是三个星期了,童珊有些意外,但她忍住了没有多问。现在她既是左沐的亲人,又是左沐的经纪人,这两个身份容易重合,她总是很注意给左沐留出空间,让他在比赛和训练之外保有自己的生活不受打扰。   童珊说,“你定了时间告诉我,马上到暑假了,机票要提前订。”   左沐应了声“好”,童珊先挂的电话。   在深市再待一周,刚才那个决定没怎么经过理性思考,就是脱口而出的。   左沐放下手机,低头叹了口气。   他不可能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回到英国。   那根线香只是一节引线,烧着的是一场始终没有放下的感情。让他怀念的也并非虚无缥缈的气息,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这两天发生的意外太多了,也太快。仿佛一些情绪压抑很久之后的集中爆发。   左沐没有立刻做决定。   他曾经在冲动之下提出分手,他但愿自己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接下来的几天左沐还是照常去袁志的球馆练球,回国以后的训练强度不如在英国的俱乐部,但是八个小时的保底时间还是有的。   袁志现在除了经营球馆的生意,也开办了一间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台球学校,在这里寄宿训练的年轻学生目前有十几人,左沐练完球又去和几个学生各打了一局。   这样规律有序的生活他过了将近一个星期,周五傍晚结束训练,他回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又去了香港。   上次的青年创业计划分为两期举行,上周六是第一期活动,这周六还有第二期。   左沐担心周末过关的旅客太多,自己不能按时到达活动现场,因此提前一晚通过口岸,在会展中心附近的酒店住下。   网上有关创业计划的新闻都很简短,左沐无法确定第二期活动还有没有黎晔,但他还是来了。周六这天他醒得很早,在酒店吃过早饭,步行去往会展中心。   他是第一批进入会议厅的观众,不同于其他人选择前排的座位,他仍像上次一样,坐在消防通道旁边。   黎晔是在活动过半时入场的,左沐一直戴着口罩坐在座位上,中场休息也没有离开,正好看见一名工作人员领着黎晔走向第一排的投资人席位。   上一期黎晔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这一期他的身份变成了投资方,后半场一直坐在台下。   左沐只能看见他端坐的背影,不时听见他与台上的创业学生进行交流。   他们之间隔着十几排座位,由于【gzh天、生/异、种】看不见黎晔的正脸,左沐的心情不像上次那么忐忑不安。黎晔向学生提问时,左沐只觉得周围格外安静,他沉浸地听着那道熟悉的嗓音,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要去见他么?   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左沐走到这一步了,现在他与黎晔之间只有半个会场的距离。   他不是逃避认怂的性格,不管之后发生什么,黎晔给他什么态度,至少他不可能若无其事地从这里离开。   活动快要结束前的十分钟,左沐非常紧张地交握着手,盯着黎晔的背影。   他完全没想好一会见面该说什么,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象着那个场景,情绪绷得很紧,掌心里全是冷汗。   然而在行动上他没有丝毫迟疑,主持人宣布活动结束,黎晔和其他几位代表投资方的人士从座位上起身,左沐也离开座位,快步走下台阶。   黎晔和工作人员进入走廊,左沐从后面追上他们,走廊上还有其他人往来,左沐顾不得讲究客套,在与黎晔相差不过几步时,他直接叫了一声,“黎晔。”   时隔三年半,再次说出这个名字,左沐屏住了呼吸。   前面那道挺拔的背影缓步停住,左沐也收住脚步。   黎晔回转身,左沐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黎晔盯着左沐,皱了皱眉。左沐意识到自己还戴着口罩,他立即将口罩取下,眼神直直地对着黎晔,声音却小了些,又开口道,“晔哥。”   -   这不是一个适合重逢的场合。可是左沐没有更好的选择。   如果不是在这里,他找不到其他能遇见黎晔的地方。   三年多没见,不管是在黎晔眼里,还是在左沐眼里,对方的变化都很大。短短一两秒的对视,左沐猜不到黎晔是什么想法,他心跳得很快,却说不出恰当的问候。   黎晔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眼色冷沉。   左沐走上前,一个高大的工作人员立刻挡在他跟前。   左沐意识到黎晔带着保镖,他站住了,隔着那名高大的男子看向黎晔。   还不待他开口,几个路过的年轻学生认出了他,难掩惊喜地走过来询问,“你是左沐吧?”   这几年左沐的比赛成绩一路高走,代言了不少品牌,在外被人认出很常见。   他现在没心思应付别的,只想与黎晔说上几句话。   然而黎晔带来的保镖一脸警惕地防着他,左沐又被几个学生围住,说话的时机已经错过。   黎晔低声和保镖说了句什么,左沐没有听清。   不等他再出声,黎晔的视线从他脸上冷淡扫过,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开,那名保镖也紧随其后。   这时候左沐已经不可能再追上去拦住黎晔。他婉拒了几个学生想要合影的要求,等再回头去看,黎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失落肯定是有的。那名保镖出手阻拦左沐时,黎晔对他没有任何制止。   从他们相识之初,到后来进入恋爱,左沐没有见过黎晔如此冷漠的一面。   可是在来之前左沐也想好了,就算第一次见面不成功,他也会另找别的方法,至少要有一次与黎晔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现在刚到中午,左沐拿不定主意是该留下,还是先回深市再做打算。   他回到酒店休息了一会,那种不舍和不甘心的情绪一点没有减少。于是等到傍晚,左沐离开酒店,打了一辆车去到黎晔曾经住过的那个楼盘。   到了小区岗亭外,左沐拿出手机,凭记忆输入了一串号码。   这组数字在他更换号码时已经删掉了,现在手动输入在键盘上,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记得很清楚。   左沐站在小区门外,背靠着围墙,等待手机接通。   短短几秒的拨号音过后,通话被接起。   黎晔声音平静,说了一声“喂”。   左沐握紧手机,想起几个小时前黎晔看向自己的眼神,一下子不知作何回应。   片刻的沉默相对,黎晔到底是聪明的,仿佛从无声之中听出了什么端倪,以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左沐?”   左沐太久没听到这声称呼。他平了平呼吸,说,“是。”   停顿了下,又说,“我现在在上环这边,离港大不远,你...方便吗?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左沐选择直来直往,没讲那些客套迂回的场面话。   手机那头没有马上回答,黎晔再开口,语气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左沐,你在想什么?”黎晔说,“分手这么久了,你现在以什么身份见我?”   左沐对于这种冷待并不意外,黎晔有针对他的理由。可是有些话左沐不想在手机上聊。   就算无法平和的对话,至少他们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直面那些情绪。   左沐没有对呛,平声说,“前任吧。”然后自嘲地笑了下,“你能给我这个前任一个机会,我请你喝点东西吗?”   不等黎晔开口,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恳,他又补上一句,“我现在就在南泰苑门口,你还住这里么?”   从前总是黎晔腾出时间来找他,这一回换作他主动走向黎晔。   左沐的心悬提起来,站在门禁森严的小区门口,忐忑地等着黎晔的回答。    第68章   左沐在心里默默地读秒。   黎晔不说话的这片刻缄默之中,左沐感觉既紧张又尴尬。   在来香港之前他想得很清楚,只要黎晔没有交往对象,其他的不管什么困难,他都会想办法解决。   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每走一步都必须得到黎晔的认可,那种磕磕绊绊等着被原谅,等着被重新接纳的过程,还是远比左沐所想的更难熬。   左沐默数到第五下,听见黎晔说,“我不住那里了。”   左沐的心倏然一沉,以为今晚见不上了,接着又听到黎晔说出一个地址,是他现在的住所。   左沐都没有听完黎晔后面说了什么,立刻回应,“我打车过来,到了给你电话。”   停顿了下,他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又放缓语气,问,“行吗?”   也许是这种过于执意的态度,终于让黎晔松了口。   在得到同意后,左沐拦了辆车把自己送去中环,半小时后他站在小区门口给黎晔发信息,说自己到了。   又等了大约十分钟,黎晔从小区里出来,这一次他没带保镖,穿着灰色的T恤和休闲裤。   左沐就站在门岗边上,没戴口罩,照明的路灯从他头上打下来。他站在灯光下,既是为了看清黎晔,也是为了让黎晔看清自己。   今天上午在会展中心见的那一面太匆忙,纷扰之中谁都没有心思处理重逢的情绪。   左沐这几年的心思都在训练比赛上,感情一直空窗,对这类事情的触觉也退化了。后来他回到酒店才反思自己没选好地方,不该在公开场合叫住黎晔。   今晚出门前他把自己稍微拾掇了一下,不厷衆呺 兲泩異種是刻意的打扮,只是想让黎晔看出来这几年没见,自己也成长为了更好的人。是以积极的状态来挽回感情,不是靠可怜卖惨。   黎晔走出小区,左沐朝着他迎上去。左沐心里挺紧张,也怕冷场,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刚才在出租车上搜过这附近的酒吧,前面过了路口就有一家,去那儿行么?   黎晔的视线落在左沐身上。   他们有一千多天没见了。   左沐头发长了些,在脑后扎起,人还是很白,夜里看起来好像白得发光。比起高中毕业那时,现在的左沐看着没那么锋利了,似乎藏起了一些东西。五官仍然很精致,但眉目间有种逐渐成熟起来的气质。   左沐迎着黎晔的视线,他想多看看黎晔,又怕从黎晔眼里读出拒绝的神情,心情很矛盾,人也有些紧绷。   “......或者你找个地方?”左沐又说。   黎晔看出他的不自在,淡淡应了声,“走吧。”说完转身走向路口。   左沐走在黎晔身旁,去往酒吧的一段路上谁都没说话。   左沐挑的这个地方不是那种蹦迪打碟的风格,比较接近清吧的定位,适合坐着聊聊天。进门以后服务生过来给他们领座,左沐听见大厅里有人弹琴,和服务生说,“座位要安静一点,别太吵。”   于是服务生把他们领到一个位于角落的卡座边,黎晔坐下以后没看酒水单,直接要了一杯冰水。   他点得这么快,左沐也懒得看单子了,说,“你给我点一杯吧,喝什么都行。”   这间酒吧位于大楼的三层,刚才进电梯时黎晔没看楼层指示,直接摁了数字,左沐知道他肯定来过,对这里的酒水种类也该比自己熟悉。   黎晔的态度还和今天上午那样,没太多情绪,眼神也比较冷。左沐请他帮忙点酒,他伸手点了点单子上的其中一款,和服务生说,“Negroni。”   服务员记下点单就走了,卡座的气氛一下子又沉默下去。   黎晔稍微侧身,掏出一支手机放在桌上,黑色屏幕显示着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一刻。   左沐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手机,以前黎晔在与他相处时几乎从不看手机,现在却把手机直接放在了眼前。   左沐不傻,这其中的潜台词他也明白——黎晔不想待太久,到点就会走的。   左沐移开视线,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下。分手是他提的,那支射出去三年的箭,现在扎回他自己身上了。   “......去年年底我和任俊元见过。”左沐找了一个与黎晔有关的话题。   “他来看我比赛,正好去年是在他们学校体育馆举行的。”   “他说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黎晔坐在桌子对面,听凭左沐找着话题,眼神始终平静。   要论为人处世的这一套,左沐总是不如他。加上这几年左沐投入训练,运动员的生活本就很单调,左沐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混世的样子。而黎晔不单单有学生的身份,也在管理公司,外加自己创业,他的阅历和经历决定了他可以藏得很深。   他不想流露情绪,左沐无从猜测他的反应。而他的沉默本身就极具压迫感。   左沐聊到任俊元,聊到比赛,又聊起自己的学业。   他从去年九月结束休学,以网课的方式修学分,估计要延毕两年。   能考上体育学院本来就因为黎晔,左沐换了几个话题,自说自话几分钟,黎晔也不打断他,也不接他的话。   服务生送来冰水和鸡尾酒,左沐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   黎晔给他点的这杯酒口味偏苦涩,一种类似草药的气味混合在酒精里,苦味大过甜味。   左沐咽下第一口,慢慢放了杯子。不管黎晔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杯酒里的滋味他已经尝到了。   这半个多月,他在挣扎,回忆,反反复复设想可能性,该怎么走到黎晔跟前,说我们重新来过。   现在他把期待值压到了最低。   只有到了面对面的这一刻,他才开始真的明白,断崖式分手,三年多离别,意味着什么。   黎晔没有恶言相向,只是态度冷淡地坐在对面。就这样左沐已经感到身心煎熬。   左沐握着冰凉的杯子,问黎晔,“看我这样,会让你开心点吗?”   这一次黎晔回应了,说了两个字,“还行。”   左沐想起以前学校里的那些人对黎晔的评价,高冷。   有些事总要等到回过头去想,才知道在温柔和高冷之间,是他不曾细究过的真心。   今晚的见面进展到这个地步,左沐也清楚应该把话说开的。   不管多难受,他也该受着。   “黎晔。”左沐一手握着酒杯,看着黎晔,说,“你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   黎晔面沉如水,也看着左沐。既然左沐要这么直来直往,他也就直说了,“你是想复合么,左沐?”   左沐不躲着,也不怂,眼神坦坦荡荡,承认,“我想。”   黎晔先是沉默地看他,而后笑了下,笑意却没到眼里。   “你觉得你还有可能?”黎晔问。   不等左沐回应这一句,黎晔又说,“你当我是什么了,你说分手就分手,现在想回来就回来?”   左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黎晔看了一眼手机,接着掏出皮夹,抽出两张现钞放在桌上。左沐起身走出卡座,伸手摁住他的手。   “我说了,这顿酒我请。”   左沐的掌心压在黎晔的手背,黎晔立刻感觉到他的掌心发凉。   黎晔皱了下眉,没有马上抽开手,左沐却很克制地将手拿开了。   左沐仍然站在桌边,稍微低着头说,“你不缺这点钱,我知道,你身边肯定也不缺追求者......”   “我想把你追回来。”左沐说追回来三个字时,声音大了些。   “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好可以拒绝。我想知道你现在身边有人么?如果没有我就开始追你。”   左沐说这些话时,两手一直揣在裤兜里,没让黎晔看见自己因为紧张而攥着拳。   分开了这么久,他心里也没底,黎晔还能否接受自己的挽回。   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他觉得黎晔眼里似乎有些情绪波动一闪而过。   黎晔也站起身,放在桌上的那两张现钞他没揣回去。   他走出卡座,与左沐面对面站在。   左沐抿着嘴唇,抬眸的神情像在等待某个宣判。   黎晔对上他的眼睛,这一瞬间黎晔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就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突然抬手捏住左沐的脸颊,冷声说,“别异想天开了,左沐。”   说完甩开手,左沐跟着他的动作偏了下头。   黎晔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左沐没再追上去,看着他走过酒吧里间隔摆放的桌子,最后消失在门口。   左沐没有跟着离开,他坐回卡座,又端起黎晔给他点的那杯酒。   苦涩的味道从咽喉蔓延开来,酒的度数不低,以左沐平时的酒量,这一杯不至于让他产生醉意。   他一口一口地喝酒,看着空无一人的对座,回想着黎晔的样子以及他们之间的对话。   ——黎晔身上很干净,或许因为深夜出门,他连腕表都没戴,手机和钱包都是以前用惯了的款式,这样的状态,不像是有了新的恋人。   左沐说要重新追他。黎晔的回答却不是明确拒绝。以他的性格,大可以说更狠的话,或者从一开始就不给见面的机会。   喝完最后一口酒,左沐拿起桌上的现钞揣回自己身上,转而掏出一张信用卡结账。   也许是酒精的催化,他必须让自己盲目乐观一次,相信此刻的直觉。黎晔没有当面否认,说明他还单着,如果真是厌恶至极,他根本不该伸手碰自己。   左沐边想边揉了揉脸颊,被黎晔抓住那一刻,也许不单是他,就连黎晔自己也感到意外。那些不经意间的失态,就当是来自黎晔的默许吧。   从今晚开始,他要把他追回来。    第69章   左沐喝完酒,拦了一辆出租回到酒店。这时候刚过晚上十点,他一般不会这么早睡。   但是他今晚完全没心情做别的,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黎晔。   在没有真正见面之前,左沐对于复合这件事还有些理性层面的考虑,比如要尊重黎晔的意思,又比如要循序渐进地改善关系。可是现在他见到黎晔了,还在一天之内见了两次,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完全平静不下来。   这一整天左沐心里都很挣扎,他太看重黎晔,反而拿不准进退的尺度。   其实黎晔也差不多,不管藏得再好,左沐一步一步迫近他,反复说要把他追回来,黎晔的冷静也没有维持下去。   左沐翻来覆去想了很多,还是觉得只能凭着自己的心往下走。   当初黎晔追他的时候也没那么循序渐进,就是仗着有钱,直接砸了一百万让俱乐部解约,左沐迫于那笔巨款的压力,开始和黎晔加深了解,结果没两个月就在一起了。   三年多的时间,让曾经的勇气消退,彼此的相处也变得疏远陌生。左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想了许多,后来把自己折腾累了,直接倒床就睡。   意识变得混沌之前,他迷迷糊糊地和自己说,哪怕是色诱也要把人拿下。   第二天清早,童珊打电话把他叫醒。上午九点的航班直飞英国,左沐还有一个小时收拾行李赶去机场。   机票是几天前童珊替他买的,这次在国内待了将近一个月,左沐也该回去投入训练了。   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左沐基本都在睡觉,直到飞机落地希斯罗机场,他打开手机给黎晔发了一条信息。   【我回英国了,下个月比赛结束就来找你。】   消息发出去以后左沐把手机放进背包,他没指望黎晔回复,他们现在连微信好友都不是,左沐给黎晔发信息只能通过手机号码。   这种联系方式总是隔了一层,左沐心里很明白,作为前任,他的处境可能比起陌生人还差一截。   至少陌生人的状态是无感的,可以从零开始,而黎晔对自己还有余怒或是余恨。左沐要把负面的情绪先消掉,才敢去想复合的事。   就从这一天开始,他每天都给黎晔发一条信息。   发多了让人烦,左沐的消息都很简短。有时问声早安,有时道声晚安,有时随手拍一张街景或者自己打球的台面。   黎晔从来没有回过,他们的消息页面全是左沐单方面的对话栏。   从第一条信息“我到了”开始算起,左沐连发了四十五天,整整一个半月,黎晔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左沐也不觉得沮丧,他们现在关系不明朗,没有闲聊的基础。黎晔不回消息,但也没有制止,说明复合还有希望。   左沐的消息发到了第四十六天,接着暂停了一个星期。   新赛季开始了,第一场巡回赛在沙特举行,比赛前后那一周左沐没给黎晔发消息。但他提前让童珊准备了一套比赛的入场券,航空快递给黎晔。   这么一来童珊也知道了左沐想要复合的心思,对此童珊倒没有说什么,寄出快递那天她只问了一句,要不要随信写点什么。   左沐笑了下,说,“不用写,黎晔不会来,这是我单方面的心意。”   三年前他在那段感情里患得患失,为了所谓的自尊心,经常性地情绪不稳,没打进半决赛都不让黎晔来观赛,就是接受不了恋人看到自己落败。   随着职业生涯渐入佳境,他步入顶尖球手的行列,一年几十场比赛打磨心智,对于胜负渐渐没那么计较了。虽然输球也难受,但不会觉得丢人。   左沐也清楚黎晔不回信息的原因。他们当初不是无故分手的,性格磨合是一小部分原因,远距离也有影响,但更多的是因为左沐没办法平衡恋爱和训练。   就算黎晔对他还有一点余情,分开的症结始终出在左沐身上,现在左沐想让黎晔看到自己的态度。   他已经可以分清事业和感情的边界。输球赢输没关系,他希望黎晔来看他的每一场比赛。   左沐在沙特大师赛走到了1/8决赛,这一场他的对手是徐畅然。左沐发挥不够稳定,加上徐畅然很了解他打球的习惯,这种知根知底的比赛格外考验选手心态,最终左沐被徐畅然以5-2的比分淘汰。   赛后左沐和徐畅然一起接受国内媒体采访,徐畅然照例说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场面话,左沐还是一贯的直接,承认自己没找到手感,也没有发挥出长台优势,下次比赛再遇到徐畅然必须找补回来。徐畅然坐在一旁听他回答记者提问,边摇头边笑。   结束了沙特的比赛,六月下旬还有一场英格兰公开赛。左沐返回英国继续训练,赛前他同样给黎晔寄去比赛门票,等到开赛时左沐看到自己留票的位置空着。黎晔不来在意料之中,左沐的比赛状态没受影响,最后一场决赛打出了新赛季的第一个满分杆,夺得冠军。   六月的两场比赛结束,一些细心的球迷逐渐发现左沐的变化。   每一次摄像头拍到左沐的近景或是面部特写,他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好看了。头发仔细打理过,露出漂亮的前额和脸型,眉型锋利修长,没有头发遮挡,显得眼神格外澄亮。不同于以前千篇一律的黑色背心配黑色衬衣,现在左沐穿的背心颜色多了几款,领结的颜色也跟着变化。   决赛那一场由于几个画面拍得特别上镜,仿佛有种电影镜头的质感,左沐还因为美貌出圈在热搜榜上待了一整晚。   童珊把热搜截图发给他看,还在语音里调侃他,“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帅,黎晔在香港能看见你么?”   左沐没回她,不管黎晔看不看得见,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黎晔来到现场,左沐也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状态。   那个在黎晔心里留下惊鸿一瞥的初印象与台球有关,左沐但愿它永不退色。   结束了两场比赛,左沐在买去香港的机票前联系了任俊元。   任俊元和黎晔都已经从学校毕业,左沐看过任俊元的朋友圈,知道他上个月就回国了,但不清楚黎晔人在香港还是深市,于是发微信问任俊元知不知道黎晔现在在哪儿。   任俊元的震惊可想而知,发信息都等不及了,直接回拨左沐的电话。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比赛时,除了一句“祝贺”和“谢谢”就没再说别的。   一开始任俊元还有点迂回,他们已经不是高中生那样无所顾忌的身份了,成年人的社交总会给对方留些余地。   反倒是左沐非常坦然,大方承认自己想挽回黎晔,请任俊元帮忙。   电话那头任俊元沉默了会儿,然后说,“你认真的吗?不是一时兴起。”   左沐说,“不是。”   任俊元又说,“你知道分手以后黎晔状态有多消沉吗?别人都以为他是缅怀长辈,当然这个原因也有,但我知道真正让他崩溃的是失恋。”   任俊元说得很克制,没说黎晔怎么崩溃,但就仅仅是崩溃这两个字就足以让左沐感到疼痛难安。   黎晔应该是始终从容优逸的一个人,左沐愿意付出所有来弥补自己曾经的年少冲动。   可是有关挽回感情的细节,左沐不可能和任俊元说道,只是在沉默过后,语气沉笃地说,“我不是一时兴起。”   任俊元也很仗义,翻看了自己的日程表,告诉左沐一个星期以后他们在深市有个聚会,是黎晔攒的局,来的都是k卡z足y牙一些身份相当的富二代三代。   左沐从任俊元那里要到了聚会地址,接着就订了机票。   回国的事他没有事先告诉黎晔,想给黎晔一个惊喜。   聚会当晚左沐租了一辆商务车,开到会所的停车场里等着。左沐本来没想进入聚会,制造惊喜也要有分寸,他想着如果黎晔喝了酒需要用车,自己能开车送他回家。   没想到同在包厢里的任俊元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得知左沐到达停车场以后,任俊元突然给他打来电话。   左沐毫无防备地接起,任俊元一听到接通就把手机递给黎晔,一面说,“左沐来了,现在就在停车场里等着,你给个话,让他进来吧?”   左沐听到这里整个呆住,黎晔转头看了任俊元一眼,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   任俊元又补上一句,“左沐昨晚回来的,就想给你当司机,一会儿送你回家。”   左沐听不下去了,赶紧澄清,“我不进来,你那边完了给我说一声。”   黎晔沉吟少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开口,说,“进来吧,任俊元下来接你。”说完把手机扔回给任俊元。   十几分钟后左沐跟着任俊元进了包厢,在场有八九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的坐在吧台边喝酒,有的在唱歌聊天,包厢角落里还放着一张小型球台。包厢门一开,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左沐和任俊元。   任俊元顺手拿起一个话筒,笑着介绍,“这是左沐,我朋友,打斯诺克的。体育频道看过吧,最近经常直播他的比赛。”   黎晔坐在长沙发中间,全程没有说话。左沐从进门开始一直看着他,落座时黎晔稍微偏头看过来,左沐隔着几个人,与他的视线轻轻一碰。   因为任俊元的张罗,左沐突然加入聚会,心里难免有些忐忑,担心黎晔误会他早有计划。   左沐怕给黎晔添乱,没往他身边坐,也没找他说话,就把自己定位在任俊元朋友这个身份上。   可是因为他运动员的背景,再加上外形太出挑,其他人对左沐倒是挺有兴趣。其中一个黎晔的朋友带来的女友是个网红,也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看上左沐了,席间频频向左沐搭讪,持续了约有半小时,直接把她男朋友惹火了。   这人是深市本地一个大地产商的儿子,因为同在香港念书与黎晔认识,今晚主动要来聚会。   眼见着自己带来的网红女友一直找左沐聊天,他面子上挂不住,突然站起来冲左沐发难,当众人的面直呼左沐名字,又说,“没看过你打台球,这正好有个现成的设备,要不现在打给我们看看?”   说着,瞥了一眼台球桌,又提要求,“打点好看的,花式的那种。我让服务员给你开球。”   不待左沐回应,这人已经伸手招来服务员,转眼就把球台给摆好了。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其他人都看向了左沐。   这个要求很无理,带着明显的侮辱人的意思。按照左沐的脾性,肯定是直接拒绝的,但他现在参加的是黎晔攒的局,在场的都是黎晔的朋友。左沐知道他们各有各的背景,如果自己不给这个面子,间接等于搅了黎晔的局。   左沐犹豫了下,正当他准备息事宁人,要从沙发起身去打球时,黎晔突然开口。   黎晔把手里的杯子往茶几上一放,撞出一声清脆的响。   “左沐。”他叫住已经起身的左沐,左沐有些错愕地回头。   黎晔看着他,沉声说,“你接一场商务多少钱?”   左沐愣了下,继而反应过来黎晔是在帮他,心里瞬间暖起来,带了点笑,说,“差不多五十万。”   其实具体多少钱左沐也不是很清楚,这些商务活动都是童珊在接洽,五十万还是前年一次活动时童珊随口说的一个数,随着比赛成绩上升,曝光度增加,今年的报价应该更高了。   黎晔听他报了数,接着就看了一眼那个挑事的人。   黎晔没再说什么,一个眼神足够了,潜台词是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的。   ——打球不白打。除了黎晔,谁也不配让左沐给这个面子。要看左沐打球,起码先给五十万。    第70章   黎晔就说了一句话,问左沐的商务报价,这一个包厢里都是跟钱打交道的人,对于这种对话别提多敏感。尽管黎晔没有明着维护,但是接下来不会再有人为难左沐了。   不单是在场的朋友感到意外,就连左沐也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其他人都坐着,就左沐站在沙发边,黎晔抬头看他,见他犹豫着没有坐下,说了句,“还站着干什么?”   左沐很久没听到这种语气了,外人不了解他们之前那些纠葛,可能觉得黎晔态度不好,可是左沐太怀念这种被当成自己人的感觉。   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乖乖坐回去了。   那个挑事的人不好当面反驳黎晔,有些不满地问任俊元,“他不是你朋友吗?”   怎么会惊动黎晔?   任俊元没忍住笑,说,“我们一个高中的,是我的朋友也是黎晔的朋友。”   其实刚才任俊元眼见着场面僵持住了,也要替左沐发声的,只是被黎晔抢先了。   这场台球当然没打成,那个小网红和她男朋友没坐多久就走了,随着时间渐晚,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除了左沐和黎晔,任俊元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经过左沐身边,拍了拍左沐的手臂,小声说了句“加油”。   左沐是真心感激他,直接伸手抱了他一下。   任俊元带上门走了,左沐回到沙发边坐下,与黎晔之间隔着两个人的位置。   喧嚣散去的包厢,茶几上的空酒瓶,还在循环播放音乐的宽屏,这个场景让左沐感到一丝恍惚。   好像几年前也有过相同的一幕,那是黎晔的生日派对,左沐到得最晚,后来所有朋友都走了,包厢里就剩下他和黎晔。   左沐清了清嗓子,说,“要不要给你叫个醒酒汤?”   黎晔开了一瓶水,喝了几口,说“不用。”   黎晔说话时没看左沐,左沐盯着他的侧脸。一个多月快两个月没见了,刚才包厢里都是人,左沐不敢放开了看黎晔,现在没人了,他眼神很放肆地描摹着黎晔身上的每一处。   这样侧坐的样子透出几分淡淡的倦怠感,喝水时喉结滚动,握瓶的手指修长有力,更显得那份从容优雅之下暗藏张力。   黎晔喝完水,拧上瓶盖把水瓶放回茶几上。   左沐眼神一点不收敛,又说,“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家吧?”   今晚左沐一直没喝酒,就是想为黎晔做点什么。   黎晔靠进沙发里,垂着眼,神情有些懒倦,慢条斯理地说,“你回国就为了做这个,给我当司机?”   左沐能听出来这句话背后的情绪,他怕黎晔误会什么,赶紧说,“我回国就想见你一面。”   同在一室的机会难得,左沐拿不准黎晔愿不愿意上他的车,他开车来的本意是想制造单独相处的空间,现在他们已经在包厢里独处了,左沐不能浪费机会,又问了一句,“我发的信息你能收到吗?我还请珊姐给你寄了比赛的票,寄到你香港的处所。”   不待黎晔回答,包厢门从外面开了,一个服务生举着托盘进来,左沐知道这是来结账的,立刻起身走过去,拿出手机准备付钱。   黎晔没防着他这一下,出声制止,“左沐。”   左沐已经把手机和信用卡都交给服务生了。等到黎晔走过来,左沐付了账正在签单。   服务员很有眼力见,收完钱立刻离开包厢。门刚一关上,黎晔一把抓住左沐的胳膊,将他拎到自己跟前。这一晚他们之间总是隔着几个人,现在终于面对面了。   “我还用得上你抢单?”黎晔的语气似有薄怒。   左沐试着把黎晔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捋下来,黎晔反而把他抓得更紧,左沐放弃了拉扯,抬眸看着黎晔,温声说,“以前那些钱你没和我计较过,现在也没必要计较。”   黎晔盯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冷笑了下,说,“计较?我和你到底谁更计较?谁能比你算得清楚,左沐?”   左沐没敢反驳,被黎晔这样点名,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黎晔看见他沉默不语,仿佛从中觉察出一丝从前叛逆不驯的影子。那些阴影大概在黎晔心里留得太深了,左沐总是在恋爱与自我之间取舍,而黎晔总在妥协退让。   那种应激的创伤心理一下子出现,黎晔再开口,声音里透露的情绪也像是绷不住了。   “是不是我刚才拦着没让你去打球,让你觉得我们还可以回到以前一样?”   “对,我承认,有人找你茬我看不下去。我们刚认识那时候,不管你是什么态度,只要看到你遇到麻烦,我也会再二再三地维护你。”   “不管是钱,还是人情世故,我没想过这里面谁多谁少,但是你想过么?”   “现在说不计较了,就可以若无其事地发信息,若无其事地来参加聚会......左沐,和好不是这么和的。”   左沐的眼神直直地钉在黎晔脸上,一双黑色瞳仁在屏幕光照下显得格外熠亮。   黎晔说的每句话,他都清清楚楚地听着。   左沐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他们当初分手有着太多隐瞒不清的地方,他没和黎晔说过实话,到底是为什么走不下去。   也许以黎晔的聪明能够猜到原因,但是左沐欠他一个走心的解释。哪怕他们现在大吵一架,把那层假装和平的面纱撕开,让该发泄的发泄出来,也好过继续演着陌生人不动声色的戏码。   当黎晔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左沐立刻说,“是我一直在计较,是我太在乎比赛的输赢。我那时候不够成熟。”   “我把比赛门票都寄给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不像以前那么较劲了。我已经接受很多不可控的变化,接受自己在现实中起起落落就是常态。但是即使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很放不下你。”   左沐说得既认真又诚恳,承认自己不够成熟那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下,更小声地说,“我没有若无其事,我每走出一步都想着你能不能接受。”   他眨了眨眼,把失控的情绪极力压回去,不想让黎晔看到自己眼眶泛红。   接着他忽然笑了笑,带了点玩笑的口吻,说,“要不你再派人查查我这几年的经历,基本上我每天就是练球、上网课,连朋友都没怎么交上,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的了。”   有些真相被一点一点的剥开,左沐也有过无法面对自己的时刻,现在他把所有心思都摊开给黎晔看。他的脆弱,他的忐忑,他的反省和自责都可以让黎晔知道。   三年多的分别,时间可能拉长了误会,他们需要在疼痛不安的试探中慢慢看清对方的心。   左沐注意到黎晔紧紧皱眉的一刻,心疼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他伸手摸到黎晔的脸,在他拧起的眉心处以指腹轻抚。   黎晔怔了下,听见左沐说,“你不给我机会没关系。我会想办法创造机会。”   也许是这一点接触让已经压抑太久的爱意溃决。又或是他们从来没有真的忘记彼此。   左沐就着黎晔抓住自己的力量,倏然向他靠近,原本抚着眉心的手改为扣住黎晔后颈,一个亲吻毫不犹豫地压在黎晔唇上。   左沐从未如此用力地吻过,也从未像这一瞬间如此明白原来自己也可以爱得无赖又卑微。   黎晔反应很快,立刻扣着他的脸颊试图将他推开。可是今晚在左沐进来以后,黎晔连续喝了几杯高度数的短饮,酒精的作用开始奏效,黎晔被左沐撞得站立不稳,没能立刻推开他,反而因为激烈的动作和持续的深吻,他的牙齿咬破了左沐的嘴唇。   鲜血的腥味随着唇齿搅动渗入味觉,为这个毫无理智的亲吻注入了一丝偏执的气息。   最后左沐主动退开时,他牙齿和唇角都沾着血渍,而黎晔的脸上也有他留下的一抹殷红的痕迹。   他们之间冷了太久了,需要一个不讲道理的冲动之举来打破这场僵局。   左沐喘着气,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心跳太快了,呼吸间全是黎晔身上的气息,让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黎晔盯着他,咬肌动了动,接着骂了一声。   左沐听见他那声“操”,嘴角上扬笑了下。   黎晔伸手过来,一把摁住左沐的后脑,把他往下一拽,余怒未消道,“你他妈疯了,左沐。”   左沐被他拖得踉跄了下,又直起身来,舔了舔嘴唇,看着黎晔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那你记着,你说话我听,我慢慢改。”    第71章   左沐舔嘴唇这个动作就是当着黎晔的面做的。   并非是有意挑逗,他只是发觉一旦把那些束缚的条条框框都撕破了,原来自己内心深处对于黎晔的渴望如此强烈。   强吻这种事不适合黎晔来做,黎晔就应该当风度翩翩的绅士。左沐嘴上说着自己错了,笑容却很满足,大有一种还敢再来一次的放肆。   刚才他们接吻时一直有身体冲撞,左沐舌尖的创口被咬得颇深,他咽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液,嘴里仍然满是血腥味。   黎晔一眼就瞧出他齿缝间渗出的鲜血,又见他要抬手抹嘴,一把将他的脸握住,不让他拿手乱揉。另只手推着他的背,把他推进包厢里的盥洗室,拧开一瓶水递到左沐手里,“漱口。”   左沐听话地接过水瓶,由于伤口还未凝血,几次漱口以后他吐出的仍是淡红色的水。他不想让黎晔担心,抽出几张纸巾擦嘴,然后抿着笑和黎晔说,“没事,一会就好了。”   黎晔的视线在他的嘴唇上短暂停留,接着拉过他的胳膊,把他拽出了盥洗室。   包厢的茶几上放着一桶用来佐酒的冰块,黎晔拿起小夹子在冰桶挑捡了一会,选出一块大小合适的递给左沐,让他把冰块压在舌尖上镇痛止血。   左沐什么也不问,黎晔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他乖乖含着冰块,嘴微微张着,因为不方便说话,就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黎晔。   这一次黎晔没有回避对视,他躬着上身坐在沙发里,稍微侧过身面对左沐,手里还拿着挑冰块的夹子。不同于前一次冷淡又尖锐的态度,这一刻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些温度。   “还疼么?”他问左沐。   左沐含着冰块摇头。   黎晔沉默了会,再开口声音沉了些,“现在这么听话了?”   这是自从他们重逢,黎晔说的第一句捎带上过去的话。左沐一下睁大了眼,又立刻点头,口齿不清地回答,“你说的,我都听。”   黎晔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刚才左沐那么不管不顾地吻上来,被咬伤了也不肯松开,那种渴求和执念是打动人的。黎晔的心也没那么硬,不会完全没有触动,但也不会因为一个唐突地吻而改变他们之间已经分别三年多的现状。   黎晔心绪复杂,但表情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说,“你发的信息我收到了,童珊寄的票也收到了。你要我给你一个和好的机会......”   停顿了下,他把手里的夹子放回冰桶,视线也从左沐脸上移开了,“为什么,左沐?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黎晔的语气没有了刚才质问左沐时那么愤怒,像是带了一点自嘲,“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可以放下一切为了继续在一起,我甚至想过如果被我家人发现了,我要怎么保全你。而你呢,你却要等到拥有一切才会回头选择我。如果没有拿到冠军,是不是我们就永远没有再见的一天了?”   一千多个日夜的分别已经足够让让黎晔冷静下来。或许有些习惯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比如不能容忍其他人为难左沐,但他心里的余情还远不到可以复合的程度。   他是何等骄傲的人,被恋人放弃这种伤害,等同于把他付出的一颗炙热之心踩在脚下碾碎了。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回想刚分开的头半年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左沐带给他的欢愉和痛苦几乎一样多,在他们恋爱的那段时间里,总有不能停止的碰撞和取舍。黎晔为此妥协过,换来的却是恋人决绝的分手,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如果爱可以被舍弃,是否意味着他们并不曾真的爱过。   恋人之间最怕有这样无解的局面。   过去的三年里,每当黎晔想起那段恋情,就会有一个声音跳出来将他的怀念打断。是他曾经尝试了各种办法,让左沐回到赛场,但是左沐却为了这份追求放弃了他。   黎晔以平静的语气抛出问题,左沐愣怔了下,他嘴里的冰块已经融化到最后一点,他直接用牙齿咬碎了冰渣咽下去。   他开口叫“晔哥”,神情有些紧张,低声却坚决地否认,“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接着便沉默下去,脑子里混乱无序地拼接着分手前后的那些记忆碎片。   黎晔以为他会为当时的行为作些辩解,然而左沐再开口,只是短短一句话,“我不会用那些好听的话和你解释,我拿行动证明,不是你想的那样。”   -   后来左沐没再提出要送黎晔回家,今晚他们之间也算是说了敞亮话,左沐还从黎晔那里强要了一个吻,这时候再穷追猛打没有意思了。留出一点空间,尤其是左沐需要好好消化黎晔说的那些话,也许他们还能有下一次见面。   黎晔打电话通知司机来接,左沐陪着他走到会所门口。   他们只等了几分钟车就到了,一个中年男子从驾驶座下来,绕过车头给黎晔开车门,客气地称呼黎晔为“黎总”。   左沐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直到司机看向他,又主动请示黎晔,“这是您朋友?要送他吗?”   黎晔转头看了左沐一眼,左沐冲司机说,“不了谢谢,我有车。”   说完了左沐再看向黎晔,黎晔已经坐进后座,车门随即关上,司机也赶紧上了车。左沐站在路边一直没走,其实他根本看不见车里的黎晔,后座贴了防窥膜,从外面看着就是一片反光的黑色镜像。   左沐不舍得走,下一次见面又要等上两三个月,这次他能顺利见到黎晔全靠任俊元帮忙,下次又怎么办,他还没想到什么好用的招。   黑色轿车开远了,左沐慢慢折返回停车场,坐进自己租来的车里,他掏出手机给黎晔发了条信息。   “睡前喝点牛奶解酒。”   这一次回国左沐留了一个星期,他本意是想找机会和黎晔多见见面,最好能一起过七夕。可是在包厢里听了黎晔说的那些话,左沐把急切的心情收了收,从他们重逢到现在也就两个多月,黎晔的态度有少许缓和,左沐已经知足了,他不想加速这段进程,更不想逼迫黎晔做任何决定。   到了七夕的前一天,左沐往黎晔在深市和香港的住所各快递了一束花。他没留信息,也没问黎晔是否收到了这份七夕礼物。两天后左沐乘机返回英国,他舌尖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可是那个亲吻的画面却在此后的一个月里常常出现在他的梦中。   由于最近几个月频频往返国内,教练埃文斯渐渐看出了端倪。一次训练结束后,埃文斯听见左沐给童珊打电话,确定月底回国的时间,等到左沐通话结束,埃文斯叫住他,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恋爱了。   左沐对此早有准备,他和埃文斯在过去两年里相处愉快,并不限于教练和球员层面的交流,偶尔也聊到各自的生活。现在埃文斯发觉他有异样,左沐就大方承认了,说在挽回前任,但不会因此影响训练成绩。   埃文斯听后表情平静,又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左沐说了时间,五月去澳门参加商务活动那次,他动了复合的念头。距离那时已经过去四个多月,这期间他的比赛成绩一直稳定,还拿了一次冠军。   左沐应对坦然,埃文斯也没有表达出太大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左沐,让他别把私人感情带到斯诺克球桌上。   左沐答应了,这个有关恋爱的话题点到为止。后来埃文斯也没再过问左沐的感情生活。   这就是弱者和强者的差别。左沐清楚地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当他可以扛起一切的时候,他也拥有了更多自主权,不受谁的摆布,不会再把涉及私生活的条款签进教练合约。   这天晚上他照常给黎晔发信息,这是在他连续发了一百多天的消息之中,内容最长的一条。   【我和教练坦白了,最近经常回国是我想挽回初恋。教练没说什么,现在身边人都知道我想和你谈恋爱。】   尽管仍是单方面的输出,左沐的心情却一点不受影响,再有一周他就要回国了。   这次他试图不借助任何外在力量,靠自己见到黎晔。   可是现实打脸很快,左沐回国的一周时间正好与黎晔擦肩而过。   九月底是外国语的三十周年校庆,左沐作为杰出校友亦在邀请之列。为此学校印制了一本杰出校友名录,左沐从中找到了自己和黎晔的名字。他们同在一届,且都为这次校庆捐助了奖学金,也是在毕业五年以后,这一届里职业发展最好的两个人。   由于在捐助名单里看到了黎晔,左沐误以为他会去参加校庆活动,直到左沐受邀去到校庆,才发觉黎晔根本不在那里。   左沐作为捐助人为优秀学生颁了奖,应酬了一圈从学校离开。当天晚上他无比郁闷地给任俊元发了条信息。   左沐也想过这次不让朋友帮忙了,可是他和黎晔的生活交集实在太少,很难制造见面的机会。   微信发出去没多久,大约十几分钟后,左沐收到一条短信提示。   左沐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拿起手机。   吹出的热风扬起了他的头发,他对着屏幕呆愣几秒,那个号码的联系人是黎晔。   左沐一下屏住呼吸,手指划过屏幕,点开短信。   黎晔发来的信息就短短几个字:【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别再去问任俊元。   左沐拿着手机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他把吹风机随手一放,一边打字一边走回卧室。   【今天我去校庆活动了。】   这是他的第一条信息。接着他给黎晔发去一张照片,正是在校友捐款名录上,他们并排出现的两个名字。   黎晔没有很快回复,左沐犹豫片刻,又敲出一行字发送过去。   【高三毕业那年我想过很多次,希望以这种方式和你出现在同一行。】   信息发出去以后,左沐反倒有点不敢看手机了。   他想以这种方式告诉黎晔,那时他也爱得卑微过,觉得那样的自己,和自己的感情都拿不出手,才会退缩到最终分手的结局。   可是这番话无法言明,说得太直白反而像是给自己找借口。   左沐猜不到黎晔会是何种回应,等他去厨房喝了一杯水回到卧室,黎晔的回复已经传入手机,是一条时长三秒的语音。   左沐心情忐忑,点开语音,黎晔的声音通过网络信号传来。   那是左沐所熟悉的声音,没有预料的冷淡。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在这一刻黎晔是由衷地为他骄傲。   “你是戴着国旗比赛,和我这个商人不一样。”   -   尽管九月的这次回国没能见面,左沐却带回了一本值得纪念的校友录,还有手机里黎晔回复他的几条信息。   十月底是左沐的生日,由于生日当天正在比赛,左沐延后了庆生的计划,想等到十一月回国时,再与黎晔单独庆祝。   经过上次的错过,这次左沐事先告诉黎晔自己回国的时间,但他没提生日的事。   他们现在还未和好,左沐不想以这种理由让黎晔答应见面,他希望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黎晔回了消息,说可能有时间。左沐了解他的性格,能这么说基本上就是同意见面了。   十月底举行的爱尔兰公开赛,左沐发挥稳定,在决赛场上战胜徐畅然,夺得自己本赛季的第二个冠军奖杯,也把在沙特公开赛上被徐畅然打败的耻辱还了回去。   赛后他改签机票,为了能与黎晔早点见面,他选择提前三天回国。   只可惜好事多磨,就在这趟飞机上他被邻座的乘客传染了流感,落地深市的隔天开始发烧。为了不让黎晔担心,左沐没提自己生病的事,找了个借口推说回国行程被耽误了,要再等一周才能回来。   左沐在家隔离养病,由于童珊出门旅行,他也没让她知道自己得了流感,只让快递送了些药品上门,一日三餐全靠外卖解决。   就这样过了低烧的第一天,服药后病情没有很快缓解,第二天早上醒来又多了头痛咳嗽的症状。   这天傍晚左沐用手机下单订了一份白粥,而后便靠在床上昏沉睡去。   大约半小时后门铃连续响起,左沐以为时外卖到了,批了件外套戴着口罩去给快递小哥开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开门声亮起,左沐烧得有点迷糊,恍惚中看见站在门外的人,他一下子愣住了。    第72章   黎晔的样子像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穿着衬衣西裤,手上拿着一个纸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左沐对他的忽然到访毫无防备,立刻抬手捂紧了口罩,下意识想把门关上。他怕把流感传染给黎晔。   黎晔伸手抵住门,同时抬腿迈进屋内。   左沐后退了一步,哑着声说,“我感冒了,你别进来。”   黎晔进屋以后有些诧异地扫视了一圈,他没想到左沐已经接了那么多商务代言,却住在这么小的一间公寓里。   他把手里的纸袋放在餐桌上,回头看向左沐。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心里都有很多想说的。   安静片刻,黎晔先开口,“我上个月打过流感疫苗,不用站那么远。”   左沐还没回过神来,手遮在口罩上,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黎晔一边从纸袋里取出一支还未开封的温度计,一边说,“我问的珊姐。”   分手以后黎晔把左沐的微信给删了,但童珊的微信却一直留着。这几天左沐找借口要延迟一周回国,以黎晔对左沐的了解,一看到他发来的信息就知道他在撒谎。   左沐不是那种擅长表达的人,有意隐瞒的时候总是含糊其辞。黎晔一开始没多想,以为他有事耽误了,可是接着两条信息发来的时间都与以往不同,黎晔逐渐起了疑心。   左沐单方面发了四个月的消息,黎晔很清楚他在英国的作息时间。什么时候训练,什么时候睡觉,在这两个时间段黎晔从来没收到过消息。   这次左沐刚回国就生病了,人烧得迷迷糊糊,完全忘了时差,给黎晔发的几条信息都是他原本应该训练或是睡觉的时间。黎晔直觉他已经回国,不肯见面的原因却想不出来,犹豫了一天,黎晔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联系了童珊。   童珊正与男友在外地旅行,黎晔的号码在她的联系人列表中已经沉寂三年之久,童珊看到来电时又惊又喜,把一桌朋友晾在一边,跑去店外接听。她让黎晔保持通话,一边查询左沐的消费记录一边截图发给黎晔,一次从机场打车的行程,一连喝了两天白粥,外加一单外卖从药房送到小区,这些信息的指向很明确了。   黎晔没给左沐解释得那么复杂,一个病人也不需要知道这些来龙去脉。   左沐靠着鞋柜,看向黎晔的眼神有点涣散,黎晔走过去把体温枪摁在他额头上,机器很快传出一声提示音,接着报出体温39度。   左沐仰着头,有些无奈地说,“你来之前能不能发条信息,至少让我换身衣服开门。”   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有明朗起来,左沐想以最好的样子见面。他没把生病的事告诉黎晔,除了担心传染,也是不愿意让黎晔看见自己状态不佳。   门铃又响起,黎晔开门接了外卖,先让左沐喝下白粥,接着又叫他换身衣服,要带他去看医生。   左沐隐瞒在先,这时没有底气反抗黎晔。另外他心里也是,黎晔大费周章找上门,这个举动把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了,左沐换衣服时晕乎乎地笑了几次,觉得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复合有望。   他换上干净的T恤和运动裤走出卧室,手里拿了件外套,仍是戴着口罩,头发没有扎,抬眸时一双眼睛藏在覆额的黑发之间,由于发烧的缘故,他眼里有些血丝,整个人也透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气质,懒倦,脆弱,又隐隐地让人心疼。   黎晔凝神看他,左沐眯起眼睛,似乎笑了下,接着张开两只手,作势要抱黎晔。   黎晔只当他烧糊涂了,伸手摁住他的头,说了句“走了”,先转过身去开门。   -   左沐上了黎晔的车,由于是下班高峰期,去往医院的路上堵得一言难尽。   左沐刚上车时还想找些话题和黎晔聊聊,可惜精力不济,没聊几句他就觉得意识昏沉,加上黎晔开车很稳,左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大约四十分钟以后醒来,他身上搭着一件大衣,车窗外是一间私人医院的门口。   这次看病对左沐而言就等同于一场约会,高烧之下他不是那么清醒,但是情绪始终很亢奋。等待看诊时他和黎晔坐在相邻的位置,左沐手里端着一杯黎晔倒给他的温水,在舒缓的轻音乐中,左沐低声问黎晔,能不能恢复微信好友。   黎晔坐在他旁边,没有立刻答应。左沐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又发送了一次好友请求,他知道黎晔不会当面通过,也没再追问这件事,而是稍微靠近了一点黎晔,仍是用自己那副半哑的嗓子,说,“早知道生病有这么好,一开始就该告诉你的。”   黎晔偏头看着他,左沐把杯子换到一只手,另只手伸过座椅,握住了黎晔的手。   其实左沐并不需要黎晔回应什么,在触到黎晔的那一刻,他就紧紧地把黎晔的手攥住了。   这已经是他们认识的第五年,相处时的很多下意识反应不会骗人,左沐知道有些东西随着时间流逝改变了,但是那颗心一直守在原地。   最近几个月左沐常常回想起高三那年发生的事,有些记忆偏偏是在回看时格外清晰,如果说分手见人品,那么黎晔从始至终给了左沐最大的体面。   现在左沐只想把这只手一直握住,再也不要松开。   黎晔的视线缓缓垂看,英俊冷淡的脸上乍一看似乎无多触动,但微微绷紧的唇角又泄露了一丝情绪。   直到护士叫到左沐的名字,左沐起身的同时回头,和黎晔说,“陪我吧。”   生病的人有特权,左沐决定在流感痊愈之前尽量借此达成目的。从前黎晔觉得他顽劣不驯,那么现在他就要让黎晔看看自己是如何服帖黏人的。   由于季节性流感不需要打针输液,医生给左沐开了一些退烧和防脱水的药物。黎晔坐在一旁,等到医生打出药单,黎晔提出要让左沐住院。   左沐先是婉拒,“我回家多休息就好了。”   私人医院的医生不像公立医院那么快速果断,诊病的过程也有点顾客至上的意思。黎晔要让左沐住院,医生没有反对。   黎晔问左沐,“你回家了谁照顾你?”   黎晔本以为左沐会再次拒绝自己,没想到左沐只犹豫了一秒,就点了点头,接受了黎晔的好意,说,“行,听你的。”   左沐嗓音低哑,一双发红的眼睛显得疲倦又憔悴,但他眼里的光是柔和的。他不再是那个敏感多疑的少年,现在的他已经地接受黎晔的关心。   -   此后的两天,左沐被安排住在一间单人病房里。护士按时来给他量体温,监督他吃药,医院的餐食清淡细软,比起外卖好了太多。左沐这些年奔赴各地比赛,一个人生活不怎么讲究,这一次生病也有奔波积劳的缘故。他在病房里做不了什么,就以睡觉为主,身体恢复得很快。到了住院的第二天下午,他的药量减半,烧也完全退了。   傍晚黎晔来看他,左沐特意留了一碗鸡汤在床头柜上。   黎晔在病床边的椅子里坐下,左沐双手捧上鸡汤,笑着向黎晔请示,“黎总,我有四天没练球了,您看我明天能出院么?”   经过这次生病的一番折腾,他们的相处模式已经渐渐没那么拘谨小心了。尽管谁都没提有关感情的事,但是各自心里都清楚,与其纠结于那些不成熟的过去,不如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   这几天里黎晔也在逐渐进入左沐的生活。一开始黎晔是突然闯进去的,左沐对他的出现毫无防备,这反而让黎晔一眼就看到了左沐最真实的状态。   那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放着数座奖杯,放着与训练有关的一切设备,几乎没有任何娱乐休闲的东西,就是很纯粹的职业运动员的日常。训练与比赛成绩至上,也可以从中窥见左沐付出的努力。   黎晔突然撞见这些,心里那些负面的情绪是在随之消弭的。撇开那些感性的部分,再回过头去想,他试着理解左沐的选择。   黎晔接过鸡汤,喝了一口,鸡汤的配料和口感都很熟悉。他没有告诉左沐,这些餐食不是来自医院食堂,而是他让家里的厨师做好送来的。   放下手里的汤碗,黎晔对上左沐的眼睛。   别自欺欺人了,黎晔在心里和自己说。既然从来没有放下过,何妨给彼此一个机会。   -   左沐出院以后很慎重其事地给黎晔发去一份菜单,邀请他来家里吃饭,说要亲自下厨以示感谢。黎晔同意了,这天下班以后他让司机把自己送到左沐租住的小区。   左沐在微信里强调了不准带礼物,黎晔客随主便,空着两手进了门。   左沐穿着T恤和休闲裤,带着少许油烟气,请黎晔到客厅坐下喝水。   黎晔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天,听了各种公事公办的请示汇报,这会儿不想再跟左沐虚以客套了。   他脱掉西装外套,挽起衬衣袖子,走进厨房洗手,问左沐,“要做什么?”   左沐正在给三文鱼抹料,见他进来不由得愣了下,接着露出微笑,说,“把西红柿切一切。”   厨房里油烟机一直在响,黎晔给西红柿切块,左沐回头看了他几次,越看越觉得心跳加快。   黎晔的宽肩,长腿,立挺的侧颜,站在小厨房里有那么点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入自如的气质,左沐收回视线,深深呼吸,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失态。   他们两人一起在厨房忙碌了半小时,最后将两荤两素端上桌。   这时左沐又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彩色盒子,放在餐桌中间,他清了清嗓子,有点不自然地说,“我去学校附近买的这个蛋糕,你不用吃,等我吹个蜡烛吧。”   黎晔看着那个包装简易的盒子,愣怔了下,回忆翻涌而起,他想起左沐十八岁成年的那个生日,是他陪他过的。他们一起吃了那个不够精致的蛋糕,还有一碗黎晔执意加上的长寿面。   左沐把盒盖拿开,八寸的小蛋糕包裹着白色奶油,点缀着几块草莓和凤梨。一晃几年过去,那间糕点铺的蛋糕装裱手艺没有任何进步。   左沐没看黎晔,他不是那种很会营造气氛的人,这时候反而有点小小的局促和尴尬。   他插上一根蜡烛,正要点燃,黎晔叫住他,说,“生日歌还没唱。”   现实与过往发生重合。左沐掏打火机的手忽然有点抖,他看着黎晔,一下子说不上话来。   黎晔也看着他,开口唱了第一句,“Happy birthday to you”。   左沐再也按捺不住情绪,出声打断黎晔。   “我现在可能还会传染你。”左沐语气不稳,说,“但我特别想吻你。”   有那么几秒,客厅里非常安静,蜡烛的火苗燃烧跳跃,烛泪随之落下。   黎晔慢慢伸手,直到捏住左沐的脸,他的眼神变得温柔了,低下头将一吻印在左沐唇上。    第73章   嘴唇碰到的一下,左沐也伸手将黎晔抱紧。   比起上一次在包厢里那个强取豪夺的吻,这次他们心里不再有那么多纠结的东西。黎晔可能是怕咬伤左沐的意外再出现,他把主动权交给了左沐。左沐很快不再满足于浅吻,试着索取更多,黎晔也没有将他推开。   他们毕竟有过最亲密的那个时期,那种亲密包含着一些抽象的、却又渗透得很深的习惯,比如让人沉迷的气息,又比如摁头亲吻时另个人掌心的热度。   这些都是无法具体描摹的细节,随着分开三年渐渐沉底到记忆深处,以为永远不会再翻涌了,却又在拥抱亲吻的瞬间浮出来,仍然像三年前那么冲动热烈。   左沐比黎晔更急切一些,他也不介意让黎晔看到自己有那么些失控。   尽管没有受到任何阻滞,但左沐还是十几秒的深吻后刹住了。现在还不到时候,这段复合的过程左沐情愿它走得稳一点,别把太多自我的情绪加诸在黎晔身上。   黎晔值得他拿出全部的耐心。   左沐转头看了眼蛋糕,蜡烛已经烧化在奶油上,留下一团凝固后的蜡油。   黎晔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蛋糕,说,“你还没许愿。”   左沐听了扬起笑容,“已经实现了,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   说着,他在黎晔背上揉了揉,又补上一句,“如果流感传染了,我负责陪床照顾。”   这是左沐这次回来以后,让黎晔感觉明显不一样的地方。   他会主动揽上很多事,甚至试探黎晔的边界,想要扎进黎晔的世界,但他的试探并不显得轻浮冒失,他的举动和他的心意是成正比的。   黎晔对此也觉得很新鲜,笑了笑,说,“你满世界跑,我还能把你叫回来。”   左沐听他这么说,一下子敛了笑,眼神认真了,说,“心在你这儿,就一个电话的事。”   这句表白突然说出口,黎晔愣了下。左沐转身去切蛋糕,黎晔盯着他的侧脸,左沐没回头,背着身和黎晔说,“蛋糕就不分你了。”   学校附近的烘焙店水平拿不出手,左沐只给自己切了一块,却听见黎晔出声,“别吃独食。”   话音落下,左沐刚把蛋糕放进纸盘子,就被黎晔伸手拿了过去。   -   一周前在回国的航班上,左沐希望能与黎晔共度生日,但他不会想到,这个迟来的生日能以如此完美的形式呈现。   他和黎晔各自吃掉一块蛋糕,黎晔把空纸盘放回餐桌,可能是为了照顾左沐的感受,黎晔装作不经意地说,“也不难吃。”   左沐的两只胳膊肘支在腿上,看着黎晔,绷不住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从前他觉得黎晔表现出的体贴更像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同情,但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对自己的爱惜。   这一刻左沐心里的感觉变得很复杂,夹杂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分别太久的心酸,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都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   他明明是在笑的,眼眶却忽然红了,怕被黎晔看出来,不自觉的抬手抹了下脸,结果把手上的奶油擦到了脸上。   左沐身上最不像运动员的一点,就是他皮肤太白了。长年在室内打球,早出晚归地训练,晒太阳的时间很少,所以他眼眶一红就显得特别明显,黎晔一下就看见了。   黎晔什么也没说,抽了张纸递给左沐。   左沐伸手接过纸巾的同时,十分苍白地解释了一声,“没哭。”   他看不见自己脸上奶油的位置,纸巾只擦掉了一部分,还留下一小块被推到唇角。黎晔用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示意左沐再擦擦。   左沐有点哭笑不得,今晚气氛应该很好的,是他的表现失态了,会不会让黎晔觉得尴尬。   他攥着纸团,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黎晔说,“每次见面前,我都和自己说这次要好好表现,结果最后都搞得很狼狈。”   不待左沐再擦脸,黎晔突然身体前倾,伸手触到左沐的唇角,将那点奶油抹掉了。   左沐面露错愕,他完全没想到黎晔的这个举动。   黎晔搓着手指,视线又落回到左沐脸上。经过这半年被求复合,看着左沐一趟一趟往国内跑,黎晔心也软了。   左沐追人很认真,除了比赛以外,问候的信息一天不落地发,完全不是以前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刚才他脱口而出“心在你这里”,看似是随意的一句话,却像是把埋藏很久的那份爱意说出来了。   他们要和好肯定不会在这一【gzh天、生/异、种】天两天,可是黎晔不想让左沐的这句话落空。   连摸脸这种动作都做了,也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左沐。”黎晔开口叫左沐的名字,唇角勾起笑意,声音里带了点安抚的意味,“是你的就是你的,别慌。”   -   这一顿晚饭连带做菜的时间,前后不过两小时,却是这半年以来他们之间相处最坦然的一次。   左沐直来直去地告白,黎晔回应了他的心意,后来吃饭时两个人就平平常常地聊天,相处的氛围很舒服。   这几年左沐的生活规律简单,除了打球就是赚钱,有关他的事上网都能查到,但是黎晔的情况左沐就不是那么了解了。   自从黎晔发消息说了不让左沐通过任俊元打听自己的事,左沐就没再问过任俊元。   现在黎晔已经说出“是你的就是你的”这种话,算是给左沐过去半年的努力盖了章,后面再继续挽回,说不到前任就要变成现任了。   左沐问及分开以后黎晔的工作和生活,黎晔大致说了一些。他继承了一部分家业,在香港念书期间又创办了自己的科创公司,研究AI赋能药物研发,目前的方向是器官芯片,已经拿到了两轮融资,整体市场前景很好。   对于自己的事业发展,黎晔聊得不多,左沐听得认真,一直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回想起高三那年黎晔说过的话。   黎晔说要做自己的赞助人,还要在毕业后尽快实现创业计划,让左沐戴着新公司的铭牌上场比赛。   那些话现在还作数吗?   左沐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提问,可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们现在刚恢复关系,给赞助是个很大的事,涉及到钱财合约方方面面。   左沐情愿免费给黎晔的科创公司代言,这是他们许诺过彼此却未能完成的心愿,但是左沐拿不准黎晔的想法。   他不敢太冒昧,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决定等到正式交往以后再说。   这天晚上黎晔没有待得太久。吃完饭他帮忙收拾了餐具,来接他的司机也到了小区门外。左沐说送他下去,黎晔没有拒绝。   由于大楼里的一部电梯坏了,另一部又迟迟没有上行,左沐家在六层,干脆就走消防通道下楼。   到了楼栋门口,黎晔淡淡说了句,“你能给外国语捐二十万,就不能给自己换个好点的住处。”   左沐立刻领悟到了这份不动声色的关心,他抬眸看着黎晔,“我平均每年回国一个多月,懒得折腾了。”停顿了下,他又说,“以后经常回来,明年年初租约到了就换个大房子。”   黎晔没再说什么。左沐后天的飞机回英国,直到过年前还有两场比赛。黎晔也有自己要忙的事,左沐没说下次见面的时间,黎晔也没问。   就像现在这样,偶尔收到惊喜的感觉还不错,黎晔不想承认,但他心里的确有了期待。   左沐回到英国以后再给黎晔发微信,基本上在一天以内都能收到回复。每隔几天他们还能隔着时差通个电话。   左沐仍是给黎晔提前寄去十二月比赛的亲友票,每场比赛开始前他都会看看前排的那个座位,可惜黎晔一直没有出现。   过去的半个赛季,左沐没有受到感情影响,比赛发挥稳定,个人积分排名距离第二名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小。   新年前的最后一站是苏格兰公开赛,左沐打出了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满分杆,成功卫冕冠军。赛后接受媒体采访,其中一个记者问他有什么新年愿望。   左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奖杯,笑着说,“职业排名再上升一位。”   可是同时他在心里说:明年情人节有人陪我过。   结束比赛的隔天,左沐往香港寄出了一件包裹严实的快递。   72个小时以后,空运到港的这件快递被送达至黎晔家里。   等到左沐练球结束打开手机,受到了黎晔发来的一张照片和一个问号。   照片里是左沐上周获得的冠军奖杯,现在这座奖杯正放在黎晔的办公桌上。   左沐点开照片,看到清晨阳光下那个闪闪发光的奖杯,心里被柔软温暖的情绪胀满。他站在俱乐部的走廊上,快速地打字回复。   【想给你寄一件不会被退回的新年礼物。】   消息发出去了,左沐看着手机屏幕,犹豫片刻,又输入一句。   【明年我的商务代言还没有续约,你要考虑赞助吗?】    第74章   左沐盯着屏幕上的两行字。   黎晔的回复往往要等一两个小时,有时长达半天,左沐知道他忙,看消息没那么及时。左沐自己也不是随时揣着手机。   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左沐心想。   他犹豫了几秒,手指摁在要赞助的那条消息上,最终选择了撤回。   这是涉及钱的事,也是从前他和黎晔之间矛盾分歧最大的一点。   左沐觉得发信息有点冒失,觉得留到下次回国面对面地说。   这年的元旦左沐就待在英国,一月份有两场很重要的比赛,他不能疏忽训练。如果能够冲进其中一场决赛,不管拿不拿冠军,左沐的职业排名将有望升至第二。   对于刚过23岁生日的他而言,这个成绩足以让他成为年轻一代斯诺克球手的领军人。左沐想拿这个成绩回去给黎晔庆生。   过新年的前一天,左沐被徐畅然叫出来吃了一顿饭。   由于他们在英国的住所相距不远,徐畅然又是个擅长交际的人,有时候看左沐的生活太清简了,他会叫左沐来家里聚会,或是偶尔在外面约饭。   徐畅然这几年的成绩也很稳定,世界排名在五到八名之间徘徊,但是一直没有打进前三。   他不像左沐有那么强的事业心,一年能打满十几场巡回赛。徐畅然对于成绩看得比较淡,他和左沐交手各有胜负,当了这么几年的对手,彼此间倒也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左沐去之前和徐畅然说,这次要带个朋友。   徐畅然诧异得不行,左沐这么独来独往的人,竟然还有朋友。徐畅然没问是谁,他猜测是不是黎晔要来。   等到左沐领着朋友进了餐厅,左沐向徐畅然介绍,“这是我高中同学,任俊元。”   徐畅然看见一个带着微笑的年轻男生站在桌前,他也起身,伸出手,自报家门,“徐畅然。”   任俊元说着“久仰久仰”,伸手与徐畅然握了握。   虽然临时加上了一个对斯诺克一窍不通的任俊元,这顿饭的气氛还是很快热络起来。任俊元和徐畅然都是很能聊的性格,左沐坐一旁埋头干饭,听他们天南地北地扯淡也挺有意思。   任俊元大学毕业后回国待了半年,这次又来英国念一个学制一年的MBA。左沐为了避嫌,正好叫上他一起吃饭。   现在左沐和黎晔的复合正在关键时候,左沐就怕横生枝节。吃完了主餐,没等甜品端上桌,左沐借故到店外给黎晔打了个电话。   黎晔那边是清早六点,左沐知道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但他特别想黎晔,国内时间比英国早半天,已经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左沐为了训练不能和黎晔一起跨年,心里颇为内疚。   他本来没指望黎晔会接电话,拿着手机听了一段信号声,那头却接通了。   左沐听见黎晔说“喂”,嗓音带着一点初醒的暗哑。   左沐站在夜晚的冷风中握紧了手机,心口忽然热起来,低低叫了声“晔哥”。   手机那头没说话,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应下这个称呼。左沐也不在意,主动又说,“今晚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有任俊元和徐畅然。”   他是打电话来报备的,黎晔听出来了。   短暂安静过后,黎晔说,“吃完了么?”   “还在等甜品。”左沐停顿了下,突然说,“特别想你,给你打个电话。”   这一声“想你”大概是黎晔没有料到的。手机里传来布料的窸窣声,似乎是黎晔从床上坐起来了。   左沐不舍得让他早起,赶紧说,“你再睡会,晚点打给你。”   黎晔没有顺着左沐的意思,他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刚接电话时的倦意。   “下次什么时候回国?”他问左沐。   左沐愣怔了下,最近他和黎晔保持每周一次电话,往往都是左沐找话题,黎晔没有问过他回国的时间。   现在黎晔突然问起,是不是代表他也在关心自己?   左沐还没订机票,和黎晔解释,“一月有两个比赛,如果第一个比赛我打进决赛就回来。”   不等黎晔回应,左沐音量提高了些,带着些锋芒意气说,“等我进了决赛,回国给你庆生。”   街道上并不安静,左沐对于手机那头传来的细微声响分辨得不是那么清楚。   他觉得黎晔在少许缄默后笑了笑,呼吸声中带了些温柔的气息。   然后他听见黎晔问,“外面冷不冷?”   左沐穿着薄款外套,心却是暖的,肯定地说自己不冷。   黎晔大概是不信的,淡淡说了句,“回店里吧,我先挂了。”   左沐只来得及说了声再见,黎晔那边先挂断了。尽管只聊了短短几分钟,回到餐厅里的左沐却一直带着笑容。   -   两个星期以后,左沐迎来了新年的第一个比赛。   上场前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观众席,那个他给黎晔预留的位置仍然空着。   这次的赛程持续五天,这期间左沐没有和黎晔联系。比赛时他从来不会分心去想别的。   第一轮和第二轮的晋级走得很顺利,到了1/8决赛,左沐遭遇徐畅然,他们一直打到最后一局,左沐才以6-5险胜。赛后两人一起接受记者采访,徐畅然评价左沐的球风“杀气腾腾”,左沐站在一旁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徐畅然说得没问题,这次比赛左沐特别想赢,嘴上说着进了决赛就满意,心里还是想拿冠军。   黎晔的生日就在下周末,左沐觉得自己必须带个奖杯回国给他庆祝。   接下来的1/4决赛和半决赛,左沐仍然保持着很强的进攻性。半决赛上他的长台命中率达到了惊人的85%,中台也有接近80%的成功率,这几乎是现役球员之中最顶级的控球水平。最后取得胜利几乎没有悬念了,比赛结束以后教练埃文斯坐在休息室里感慨,他对左沐说,这种超水平发挥应该留到决赛。   左沐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比赛中感到如此兴奋,内心充满对获胜的渴望。   决赛的前一晚他因为无法平静而失眠,破天荒地在比赛未完前给黎晔打去电话。   国内是工作日的上午,黎晔那边竟然也接听了。   左沐说,“我进决赛了。比完就回国,下周就能回来。”   黎晔那边很安静。左沐话音落下,黎晔是等了几秒才回应的。   “决赛还没打就告诉我。”黎晔声音淡淡的,像是提问又不像。   左沐知道他的意思,从前自己立的那些规矩太烦人,黎晔心有余悸。   左沐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垫,微微低头,对着手机说,“明天决赛,我特别紧张,想听听你声音。”   兴奋是真的,紧张也是真的。不管心理素质多么好,也绝没有一个运动员敢说自己不在大赛前紧张。   左沐不等黎晔说话,又继续道,“黎晔,以后如果我打得不好,输球,情绪压力大,能不能都给你打个电话。只要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觉得心里踏实。”   以前他总是硬抗着,害怕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迷茫。但是现在他要把一个真实的自己交给黎晔。   他愿意让黎晔看到自己的失败,低落,甚至孤独。这里面包含着彼此的信任和支撑,也是这些年左沐一直在找寻的东西。   黎晔的回答简单直接,“等你拿冠军。”   时隔近四年再次听到这句话,左沐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心里却有小小的火花,他把头埋在胳膊里,声音不怎么清楚地应了声“好”。   -   三天后回国的航班上,左沐将一个行李袋放在座椅下方,时不时地查看袋子是否完好。那里面放在他的冠军奖杯。   这次回国除了给黎晔庆生,左沐还要参加一个省内的年终颁奖晚会。   他与其他九名获奖者一同入选年度青年,被评为“最具价值运动员”的称号。颁奖晚会在深市电视台举行。这种带有官方性质的活动,左沐不能推辞,活动当天童珊以经纪人身份陪同他出席。   左沐穿着正装坐在观众席前排,座位上贴着他的名字,坐在他身后的童珊时不时凑过来给他提醒活动流程。   晚会进行到大约四十分钟,背景大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左沐比赛的片段,场内随即传来不少球迷的尖叫声。   一段充满高光时刻的影像播完,主持人说出,“下面我们邀请左沐先生上台领奖。”   左沐扣上西装,起身走向舞台。   台中央立着两只话筒,一旁是礼仪小姐捧着奖牌和花束。左沐步伐平稳,走到话筒前站定,继而听见主持人念出颁奖嘉宾的名字。   那两个无比熟悉的字音突然从话筒中传出,让左沐猝不及防。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道正走向自己的身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视线相接,左沐心跳如擂鼓,他怎么也想不到黎晔竟会是自己的颁奖嘉宾。   黎晔作为企业代表,也是这场活动的赞助方之一,他的行程早就写在晚会名单上。童珊事先知道他要来,只是没有告诉左沐。   这个惊喜太震撼了。左沐上台时还是一脸淡定的样子,现在黎晔走到他跟前,他却突然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他害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太多情绪,万一被观看直播的网友扒出什么暧昧细节,那就给黎晔添乱了。   黎晔是有备而来的,相较于左沐的无措,他的神态就是一个公事公办的颁奖嘉宾。   他从礼仪小姐那里拿过鲜花和奖牌,递给左沐。   他们交接的一刻,左沐还是没忍住,也是必须的礼貌,他抬眸直视黎晔。   他们的手指短暂地碰了一下,左沐向黎晔说谢谢,由于背景音很吵,黎晔只能看到他的嘴型。   在决定要不要做颁奖人之前,黎晔有过犹豫,这种露面可有可无,他大可以让公司的副总代劳。   结果他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刚才他坐在台下,与毫不知情的左沐一起观看颁奖影片。   短短半分钟的片子,电视台剪辑得厷衆呺 兲泩異種倒很用心,把过去几年间左沐收获的荣耀一一呈现在大屏幕上。   不同于常见的运动员在获胜时握拳怒吼庆祝胜利,播放的几个片段里左沐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有着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自制。获胜的氛围全靠背景音乐烘托。   他曾经有过的低谷与徘徊被一笔带过,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只是一个千帆过尽的顶尖球手,和近十座沉甸甸的奖杯。   黎晔看着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张脸,不管是什么拍摄角度,黎晔都仿佛能够透过那双凌厉清冷的眼睛,读到一个年轻灵魂从未言说的执拗与孤独。   在这短短的三十秒内,黎晔知道自己原谅了左沐。   他在左沐之后登台,先是递上花束,接着是奖牌。   碰到左沐手指的瞬间,黎晔感觉左沐的手轻微抖了抖。   从左沐的嘴型判断,说的应该是谢谢。   摄影机镜头推过来,想要拍到颁奖嘉宾与获奖人的合影。黎晔的一只手扶在左沐身后,两人一同看向镜头,也许这一刻各自心里都有良多感触,但他们脸上只是露出淡淡微笑。   颁奖结束,黎晔拍了拍左沐的后背,先转身下台,左沐也快步跟了上去。   走下舞台的台阶,童珊拿着相机迎上来,她身边站在黎晔的助理。童珊把相机屏幕翻转给左沐看,以一旁的黎晔也能听到的音量说,“我拍到了你们的人生照片!”   黎晔瞥了一眼那张合影。屏幕较小看不清面目,站在明亮耀眼的舞台灯光下,他们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黎晔的视线又移动到左沐脸上。几乎在同时,左沐转头看向他,朝着他笑了笑,然后说,“你们合伙骗我。”   这个你们当然是指童珊和黎晔。   这次回国,左沐没有立刻联系黎晔,他还在四处寻找适合庆生的地方,准备提前布置起来,到时候给黎晔一个惊喜。   没想到惊喜被黎晔抢先了。   不管他们的关系进展到什么程度,黎晔总是随时可以夺回主导权。   颁奖晚会过后还有一个形式大于内容的聚餐。类似于冷餐会的形式,用于拉拢联络各方赞助。   左沐和黎晔都去了,左沐让童珊先回走了,他可以应付社交。   一开始左沐和黎晔各在宴会厅的一边,身边围绕着不同的人,后来他们慢慢往大厅角落移动,最后站在紧急出口的门边,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具体聊了什么左沐都不怎么记得了,他专注于看黎晔的脸,看着黎晔的眼睛,观察有关黎晔的一切。   前几次回国他还不敢这么仔细的打量黎晔,他知道自己没有获得认可,表达爱意也要隐晦委婉。   可是今天是黎晔主动给他颁奖的,这说明了黎晔的态度,左沐没喝多少酒,可是他觉得头脑晕乎乎的。   他知道自己没醉,只是黎晔的存在让他无法保持理智。   聊了没多久,黎晔的助理走过来说司机已经到了。   左沐看到助理先行离开,脑子一抽,大胆地问黎晔,“我跟你回去行么?”   这个要求提得过于直接,黎晔挑了下眉,眼神转深,“没喝醉?”他问左沐。   左沐笑着摇头,“就喝了一杯。”   他们之间的相互试探已经跨年了,左沐觉得是时候来些实质性的进展。   黎晔看着他,眼里倒映着左沐的样子,说了两个字,“来吧。”   左沐跟着黎晔走出宴会厅,又一起上了车。   司机和助理都在前排,待到他们坐定,司机回过头请示去哪里。   黎晔姿态松弛,靠进椅背,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地址。   司机应了一声,显然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车身发动了,前排的司机和助理低声说着什么,左沐完全没注意。自从听到黎晔说出那个地址,左沐就愣住了,愣了片刻才转头去看黎晔。   黎晔脱口而出的是左沐曾经住过的地方。   如果只是口误,那么司机不应该这么了解。只可能是黎晔曾经去过多次,司机才会驾轻就熟地直接上路。   黎晔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今晚他太放松了,左沐的高兴是表露在外的,黎晔的情绪没那么外放,但心里也在慢慢沦陷。   上车的那一刻他大概是被某种潜意识的想法给影响了,才会脱口而出那个地址。   这时再解释什么已经很无力,也没必要。司机的反应说明了一切,左沐肯定也猜到了。   黎晔不再说话,左沐同样沉默,看了黎晔一会又转头看向窗外,全程什么都没问。   直到车外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商务车最终停在小区门口。黎晔听见左沐轻叹了声,“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拆迁。”   听左沐的意思,这几年他没有回来过。   左沐从自己那边下了车,绕过车身走上人行道。   重新回到这片熟悉的场景,曾经的校服变成了西装,左沐走到黎晔跟前,扬起笑着问黎晔,“带钥匙了吗?”   黎晔沉眸看着他,这笑容太让人怀念了。好像三年分别从未远去。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否认的了。   黎晔边走边说,“开门密码是你生日。”   分手半年后,黎晔让房屋中介联系了新任房主,从对方手里高价买下这套房。   从那之后他就让房子空着,偶尔过来看一看,直到最近几个月他们的感情逐渐回温,黎晔来的次数多了些,也开始派人上门清洁打扫。   距离单元楼越近,两个人之间越发沉默。   他们脚下走过的每一步都在与回忆里的场景重叠,那是青春失散以后的阵痛,是险些就要物是人非的恍悟,要在这段距离里没心没肺地说笑聊天,就连左沐也做不到。   直到进入单元楼,左沐在昏黑的楼道中主动牵住了黎晔的手。   他们一起上楼走到家门口,左沐输入密码开门,他牵着黎晔的那只手一直没松开。   大门又在他们身后关上,左沐不算强势地把黎晔推到玄关墙上。   一切都是熟悉的。唯一改变了的是他们已经分开近四年的现实。   左沐用两只手抓着黎晔的手腕,这是他朝思暮想的恋人,这一刻他们近在咫尺。左沐很想不管不顾地吻下去,可是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我当时特别害怕。”左沐看着黎晔,开口道,“你是因为我台球打得好才对我产生兴趣,如果我拿不到成绩,就连唯一吸引你的地方都没有了。”   左沐声音低了些,“我那时候钻牛角尖,平衡不了恋爱和比赛的关系,越想越觉得前路黯淡。害怕有一天你对我失望,你会提出分手,所以做了那个决定......”   左沐停顿了下,他的眼睛很亮,闪烁着一种不安又坚定的神情。   他又靠近了黎晔一些,在嘴唇几乎快到碰到的距离下,他屏着呼吸向黎晔告白,“我保证,以后我的世界里只有斯诺克和黎晔。不比赛的时候你比别的都重要。你可以重新爱上我吗?”   说完他倾身吻住了黎晔。   从浅浅的唇瓣贴合到逐渐地深入探索,左沐吻得虔诚又热烈。每一次呼吸交融起伏,他都能闻到那一缕幽静的沉香。仿佛正把他缺口的心一点一点盈满。   直到左沐想要抽身的一瞬,一直只是被动接受的黎晔突然反抓住他的手腕,重新将他压回怀里。   左沐来不及出声,他的所有反应都被黎晔吞入吻中。   这一部分记忆随着分开有些淡化了,又或许是重逢以来黎晔表现出的冷淡疏离,让左沐几乎放了他应该是如何强势的一个人。   左沐闭着眼,感受着黎晔的动作。黎晔从吮咬他的下唇到抵开他的牙齿与他唇舌纠缠,最后把他抵在墙上,半吻半咬地将亲吻延续到他的下颌直至喉结。   刺痛的分寸是刚刚好的刺激,左沐喘得厉害,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就在他准备任由一切发生时,黎晔突然停住了。   左沐带着些不够清醒的诧异,眯眼看向黎晔。   玄关的柔光照着他心心念念的爱人,黎晔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压抑克制的神情。   左沐试图理解这个刹停,继而他听见黎晔说,“你想清楚了么,左沐。”   不等左沐回答,黎晔又说,“每一次你回来见我,我都给你机会,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选择不再继续。”   左沐立刻明白黎晔的意思,他打断黎晔,“我没有改变主意。”   黎晔又紧接着说,“上一次你要分手,我让你走了。下一次你不会再有机会。”   黎晔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静,他的压迫感从来无须高声张扬。   原本他紧握着左沐的手,说完也松开了。   他以为左沐应该想一想他字句背后的意思,却不想左沐微微勾起唇角,眼神也柔和下来,说,“我知道,所以我才回来。”   他伸手摸到黎晔衬衣的扣子,“没有下一次。如果真有,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当左沐再度吻上去,黎晔直接将他厷衆呺 兲泩異種抱了起来,穿过没有开灯的客厅,用脚踢开主卧的门,和左沐一起落在床上。   这一刻只要有身体的诚实就足够了。   沉寂太久的渴望在快速蔓延,头皮与手指都仿佛传来过电搬的颤抖。左沐仰着头,每得到一次呼吸,他就重复的叫着黎晔的名字。   他每叫一次就能感到来自黎晔更深入的回应。黎晔一直把他抱得很紧,不让他从自己怀里挣脱。   左沐不知道过去了几次,最后在极度疲倦之中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思绪断片前,他知道自己仍然被一个温暖用力的身体紧拥着。经过了太久的颠沛流离,他们终于与一切和解,将失落的心归位。   那个在生命最低谷时一见倾心的人,值得收获这份抵达峰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