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们的恋爱》作者:葫芦酱   文案:   1.起初   谢知周:“有句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   季泽恩:“我恐同。”   前者默默打开某狗血NP耽美广播剧,一键播放。   某攻的声音极其清冷华丽。   极其像某个人……   “恐同?”   谢知周盯着季泽恩发红的耳垂似笑非笑。   2.后来   “给你做个全身体格检查吧。”季泽恩轻声说。   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被解开,谢知周手里被塞过一本《诊断学》。   男孩撩人的声线掠过他耳边:“念。”   一个充满了各种医学小段子,描述医学生的快(背)乐(书)日常的轻松故事   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   一个医学劝退(并不)的故事   一个关于爱情和理想的故事   一个超级无敌校园小甜饼   主cp:高冷学霸校草临床医学系攻×阳光开朗“万人迷”法医系受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甜文校园轻松   谢知周季泽恩接档文《冒牌男友翻车记》已完结可宰~   其它:新文《白玉京》《平沙落雁》求预收,超级感谢!   一句话简介:医学背景校园小甜饼   立意:爱与理想    第1章 开学典礼!   九月的A市,秋老虎可着劲儿的闹腾,周遭的暑气正盛,叫人心烦意乱。   谢知周扬手一把扯了额间的运动发带,胡乱擦了擦汗,绕了两圈绑在了左手腕儿上。他抬眼环视了一圈体育场,瞄见了几个空调,都正开着。他走过去挥了挥手,一丝凉风也没有,谢知周撇撇嘴,默默腹诽。   真是吹了个寂寞。   学术氛围浓厚的A医大一向不热衷于办学生活动,修了几个小礼堂,都是拿给教授学者办讲座的,寸土寸金的地界儿,实在是修不出给扎堆的学生们聚会的大礼堂了。   因此和往年一样,一年一度开学典礼还是选在体育馆办。   体育馆没别的好处,就一点:很大,非常大,相当之大。   坏处就是,这么大的区域都是篮球场、羽毛球场、排球场,除了看台寥寥几个座位,没别的座儿。以及地方太大,空调太小,热得慌。   年年都是学生会组织人往体育馆里搬椅子,挨个儿摆好,放上新生手册,矿泉水,还有一件让新生们热血沸腾的白大褂。   A医大的惯例,考试从开学考到期末,绝不含糊。因此组织部的学霸们都在闷头学习,九头牛都拉不出来。学生会会长掐指一算,便直接找上了新晋的体育部长。   ——干啥啥不行,吃喝玩乐第一名的谢知周。   以及,他吃喝玩乐的班子,A医大体育部。   乔会长径直往体育馆去,果不其然,三两下便扫见了正在投三分的谢知周,他屈着手轻轻一跃,那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稳稳当当落进了篮筐。那球甫一落地,便被一只长胳膊勾走,一伙人又热火朝天地打起来。   乔鹤遥遥喊了声“好!”,一边往前走过去。谢知周瞅见了他,便从球场里走出来,身高腿长的男孩穿着23号的球衣,额上没了发带的束缚,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沾湿,略略搭在眼前,却挡不住他眼里眉间的晴朗朝气。他冲乔鹤一眨眼,笑着喊了声:“乔哥!”   “有个事儿,得拜托你一下。”乔鹤递给谢知周一瓶冰水,拍了拍他的肩。   他接过水,冲乔鹤扬了扬下巴,“谢了啊!”。体育馆这摆设空调太不顶用,他热得厉害,仰头咣咣几口喝了,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喉咙口儿滑到胃里,沁人心脾。   “新生开学典礼,布置会场这事儿,得靠你了。”乔鹤直截了当。   “行。”谢知周一口应了,转头就喊球场上挥汗如雨斗得火热的一群学生:“都过来一下,会长布置任务了!弄完了我请你们喝奶茶。”   那群学生大多是体育部的,也没磨叽,拍着球便围在了两人周围。   乔鹤也有一米八,可被这群人高马大的哥们儿围着,前头还站着一个需要他微微仰视的谢知周,无端有种被挟持的感觉。然而这群人都笑吟吟的,热络道:“什么事儿啊会长?”   “布置开学典礼的会场。”谢知周先回答了。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一片“没问题”“小事儿”“会长放心”。   乔会长忽然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虽说这帮人应的痛快,还是解释了一句:“这事儿本来是该组织部办,不过组织部大多是临床的学生,大三的马上考《眼科》,大二的上学期留的一半儿《胚胎学》也结课了,就在开学典礼前一天考。”   一个抱着球的男生接道:“没事儿,我们考《胚胎学》得到十月中旬。”   体育部的学生们以谢知周为首,有十来个都是法医系的。A医大向来不同的专业考试安排各有不同。而临床五年制的学生作为整个学校招生最多的专业,在学生会占了不少人。每回逢上临床五年的考试,学生会便濒临瘫痪。   不过好在,A医大学生会的工作也并不算多。   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男生突然指着球场边儿几个往播音室去的学生,咋咋呼呼道:“季泽恩欸!他不也是临床的?这会儿还有闲心来录播吶?”   那抱着球的男孩儿反应极快,忙捂上那红球衣的男孩的嘴,偷偷扫了眼谢知周的脸色,见他并未面露不悦,方才放下心来。   那红球衣男孩使劲儿挣扎,然而挣不脱桎梏,愤愤不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溢出:“段……邦……,你给……我……松手!”   那叫段邦的男生得意地盯着那红球衣男孩儿笑,正嘚瑟着:“就不松!”   下一刻便“啊”得一声松了手,他嫌恶地把手掌心在那红球衣男孩衣服上擦了擦,扬声道:“章晟你小子居然舔我手心!”   章晟冲他做了个鬼脸,扶着谢知周的肩,躲到了他身后,大喊:“部长救我,段邦打老公啦!”   段邦捏了捏拳头,指节骨头咔擦咔擦地响。   谢知周扶额,冲乔鹤略带歉意地一笑。   “贵部真gay。”乔鹤冲他拱拱手。   谢知周回拱一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顺口来了句:“彼此彼此。”   乔鹤又跟着拱手:“不彼不彼。”   尴尬的仿佛两只没有感情的招财猫。   乔鹤清了清嗓子,意识终于回笼,他方才想起了这一通争端的起源,对几人解释道:“季泽恩临八的,和我们临五的考试安排不一样。”   “噢噢噢,想起来了。”段邦点点头,又扫了章晟一眼,“就算要考试,就季泽恩那种学神,还能怕耽误这么会儿功夫?”   “学霸也要背书的啊。”章晟小声嘀咕。   临床八年是A医大搞出来的一个特色专业,每年只招两个班,六十个学生,本硕博连读,末位淘汰制。一直以来,都是A医大分数线最高的专业,也是学霸云集,血雨腥风的专业。   而季泽恩,是这六十个人里的第一名。   乔鹤还急着回去看书备考,也不和这些人多闲扯了,打了声招呼,又约了谢知周下回一起打球,便小跑着往自习室去了。   谢知周招呼着一群人搬椅子领衣服,有条不紊地开始布置会场。   这群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精力充沛的不得了,一把力气用不完似的,两个小时不到,会场就有模有样的了。几个去领衣服的人搬着好些大纸箱子过来,里头装的满满的白大褂,迭的整整齐齐。   段邦正要去拿,谢知周忽然垂眼开口:“辛苦大家都去把手洗一下,再过来放大褂儿吧。”   “还是谢哥细心。”段邦收回了手,一群平日里完全没有洁癖可言的大小伙子,这会儿都极其自觉的往盥洗室去,极其认真地按照七步洗手法把手洗了个干净,才开始往各个座位上放白大褂。   等这趟收拾完了,一群人热的和脱了水一样,一身球衣都能拧出水来了。章晟摊在地上,巴巴儿的看着谢知周:“谢哥,奶茶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我都快低渗性脱水了。”   “《病生》学得不错。”谢知周打趣了他一句,段邦看不过去,开口说:“学得不错个屁!知周你也太惯着他了,出汗明明是高渗性脱水。”   并不知道出汗是低渗还是高渗的谢学渣摸了摸鼻子,假装无事发生地掏出手机,打算瞅瞅外卖还有多久能到,外卖小哥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体育部的几个同学也从来不和他客气,蜂拥而上去迎接快递员,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渴望,双眼发红,疾步如风。吓得外卖小哥放下奶茶赶紧窜上了摩托,一溜烟儿跑远了,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给个好评!”   打劫完奶茶的小伙子们一个个摊在墙边喝奶茶,感受着墙和地面带来的凉意。   体育馆的广播突然响了,先是一个悦耳的女声,唱了一首周杰伦的《彩虹》,一群蹲在墙角的小伙子们喝彩声一片。   “广播台今年的招新稳了。”谢知周笑着夸了一句。他正好喝光了奶茶,习惯性地咬了咬吸管,一手撑地,打算站起来去对面的垃圾桶丢垃圾。   广播忽然传来一个有几分清冷的男声。谢知周手一松,又坐了回来,下意识摸了摸发红发烫的耳朵。   谢知周是个声控,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那声音念着一段英文,低沉,优雅,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凉意。   如同疏影横斜,如同暗香浮动,如同一捧月光自交迭的树叶间泄下,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那声音结束很久,谢知周仍然僵在原地。   段邦皱了皱眉,摸了摸他的额头,问:“老谢,你中邪了?听英语听的这么认真?”   谢学渣听不懂,但他想,如果四级考试的听力能是这个声音,那么哪怕他一句也听不懂,他也不会在考试的时候调频换台。   他回过神来,发现吸管居然被他的虎牙磨断了,他含着小半截儿吸管,含含糊糊地问段邦:“刚那段英文谁念的?”   段邦迟疑了片刻,缓缓道:“季泽恩。”   “就刚你们说的那个临八的?”   段邦“嗯”了一声,有几分嫌弃地埋怨谢知周:“你能不能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再说话。”   后者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把那小半截儿吸管吐在纸上,走了几步,和那空奶茶杯一起扔到垃圾桶了才坐回来。便接到了段邦一声吐槽:“基佬,就你最讲究。”   “彼此彼此。”谢知周好整以暇地舒展了胳膊腿儿,又问道:“临八哪个班的?”    第2章 宣誓词   谢知周进班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早上八点的课总是伴随着困倦。这点骚动引得好多趴在胳膊上抓紧时间补觉的人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冲谢知周互道早。   前排常驻的学霸们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猜测他这个常年失联人员怎么来上课了。后者听见了,率先开口,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听说这堂课的老教授很厉害,我来接受一下学术熏陶。”   “那你这节课可不能睡觉。”老教授跟在他后脚进了教室,补上一句。   全班哄笑一片,谢知周摸摸后脑勺,转过头去跟老教授恭恭敬敬地问好。   他四周环视一圈,见着同学们一个隔一个的坐着,空挡摆满了砖块似的书和笔记本,座位坐得挺满,只有最后一排空着。谢知周感慨了一声,径直走过去。   他几乎是踩着点儿来的,刚收拾好坐下,上课铃就响了。   自打昨天在体育馆听了那段英文,他便对那声音的主人有些魂牵梦萦,想见见这个季泽恩。那天在体育馆季泽恩离得远,后来又早早走了,虽说从段邦那里知道了他是一班的,却不知道他的模样。   段邦索性送佛送到西,今天陪他去认人。   谢知周是法医系的,段邦是基础医的,俩人不在一块儿,只好趁着课间会合了去临八的教室门口碰碰运气。   好在平日里他们几乎都是整日整日的满课,找着这样一个三系同时上课的时候,倒是很容易。   虽说他今天起了个早不是为了老教授的课,不过听着两鬓斑白的老教授依然精神矍铄,从《生物化学》讲到养生常识,他还是打起精神来认真听了整节课。   以至于下课时,看见段邦在门口张望时,他挥了挥手,和段邦击了掌。   “行啊!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谢哥上课都不犯困了。”段邦打趣他。   谢知周冲他一挑眉,“过奖。”   临八的教室就在饮水机旁。他俩装着接水的样子,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是没瞅见季泽恩出教室。   谢知周拧紧了水杯,拍了拍段邦的肩,面色痛苦地说:“哥们儿,你这主意不行啊,真喝不下了。”   “我也……”段邦低头瞅了眼鼓胀起来的肚子,拧眉对谢知周说:“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看起来特别蠢。”   一对难兄难弟决定直接一点,去人家教室外头探头探脑。   然而到了临八教室外头,谢知周才突然意识到,他们在饮水机守株待兔等季泽恩出来的行为,真的非常蠢。其实只需在教室门口看上一眼,他就能记住他。   因为季泽恩这个人,长得实在是太打眼了。   教师不大,隔着门看过去也并不远。季泽恩就坐在窗边,穿着一件干净清爽的白衬衣。   清晨九点的阳光,慵懒地洒在他眼里眉间。他微微皱着眉,手里的笔一下一下叩着课本,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谢知周有些失神,无意识地摩挲着教室的门框。   猛地被段邦一把拽走了,他才回过神来,看见段邦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你能别像个追星的小迷妹似的行吗老谢?”   “他是真的帅。”谢知周反驳道。   “好了好了,你这破语文成绩吹不出彩虹屁。”段邦顺嘴接了话,瞄见谢知周面儿上挥之不去的笑意,斟酌片刻,还是开口。“老谢,你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我以前认识他?”   段邦扶额片刻,不想理会谢知周。他想起上次章晟在谢知周面前提季泽恩的时候,他还担心谢知周不痛快,捂住了章晟的嘴,没想到这人根本就不记得了。   “给个提示?”谢知周控了控金鱼脑里的水,打算用来接收有关季泽恩的消息。   “大一。”段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接了一句:“校草评选,你第二那个。”   “季泽恩是那个第一?”谢知周面色有些古怪。   “嗯。”   那比赛是他们大一的时候,论坛上玩儿的,虽说时隔一年,现在看起来多少有些中二,不过这事儿当时在A医大还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各大候选人的支持者在网上口诛笔伐,撕了个昏天黑地,最终两个大一新生脱颖而出,角逐出了top2——法医系的谢知周,和临床八年制的季泽恩。   一个阳光开朗邻家弟弟,一个清冷禁欲精英学霸。   两人的支持者在网上杀得难舍难分,局势胶着,差点就破坏了大家深厚的同学情。   最终一个匿名用户出来终止了这一场纷争,他默默贴上了两人的高考成绩,然后退居幕后,深藏功与名。   季泽恩是以A医大全校最高分被录进的临床八年,而谢知周是压着提前批降分线飘进的法医系。   A医大作为全国顶尖的医学院校,大部分都是刻苦钻研热爱学习的尖子,对学霸有一种天然的崇拜感。   因此成绩超神的季泽恩是校草。   成绩不佳的谢知周成了绣花枕头一包草。   当初谢知周知道这事儿之后,差点没气个半死,他本来对什么校草不校草的不感兴趣,然而因为被贴出成绩让人指指点点的事儿,还是让他有些不痛快。也因此对季泽恩这个名字过敏了好长时间。   不过现下看来,他的金鱼脑忘性却是够大。   段邦目睹着谢知周面上风云变幻,最终化为了一脸懊恼遗憾,他抓了抓头发:“这个破评选怎么不配上声音选呢?不然我当时就发现季泽恩了。”   段邦忽然觉着喝多了凉水有些牙疼,“老谢,你还记得自己的人设是体育部一枝花运动氧气少年吗?你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特别像小女生的恋爱脑你造吗!”   谢知周没理会段邦痛心疾首的质问,丢下一句“我现在就是小男生的恋爱脑啊。”然后踩着上课铃,捧着满满的水杯,踱回教室听老教授讲养生之道。   周末向来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周一,新生开学典礼暨授白大褂仪式。   学生会的临床大佬们大多都考完了试,正是春风得意神清气爽的时候,守会场的事儿,他们便接下了,给体育部的男孩子们放了风。   然而谢知周惦记着新生仪式上会播放广播台招新宣传,又听说季泽恩会作为新生代表讲话,便特地申请了去守会场。   各大学生组织招新暖场之后,接着领导们千篇一律地讲着要求和展望,谢知周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瞟着一群新生悄默默地刷手机,不由得轻笑出声。上眼皮和下眼睑努力的做着斗争,最终还是粘在了一起。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季泽恩,为新生代表授白大褂,并带领全体新生进行宣誓。”主持人朗声开口打破了整个会场昏昏欲睡的氛围。   几乎是在听见“季泽恩”三个字的同一时刻,上眼皮和下眼睑宣告感情破裂,瞬间分开。谢知周一个激灵醒过来,刚稳住身形,一身白衣的季泽恩就撞进了他眼里。   他眉色深黑,面容冷白,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扣子扣到了领口,尤显得下颌如削。   整个人看起来素净,又纯粹。   他微抬着头,神色清淡,不疾不徐地走到台上。   “大家好,我是临床八年制大二一班的季泽恩。”他神色镇静,声音仍然是清冷的,此刻带上了几分庄严气度。   谢知周觉得自己耳朵有点麻酥酥的。   随着仪式推进,新生们都纷纷穿上了提前放在座位上的白大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掩饰不住的兴奋雀跃。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他低沉优雅的嗓音一开口,整个会场便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   季泽恩举起右手,整个舞台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显得他的瞳仁格外明亮。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他看着身前成千上万,皆是一身白衣的学子。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张打印着誓词的卡片,严肃而虔诚。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谢知周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身着白衣的新生们右手握拳,跟读的声音响彻体育馆。   刻着这段誓言的石碑在A医大的食堂,宿舍,教学楼都极为显眼。于季泽恩而言已是烂熟于心,而很快,这些年轻的新生们大部分也会和他一样,不需要看着卡片,便能流畅的说出这段话了。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他话音落下,静静地鞠了一躬。   而远处的谢知周,忽然觉着眼睛有些发涩。   不知道是因为新生们脸上的喜悦太过明媚,还是所有人都穿着白大褂的体育馆眼色过于纯净,或是因为领誓的那个人眼里的认真、虔诚、坚定而执着的光。   他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临床那群学生们穿上白大褂一个二个争着发朋友圈,彼此评论着“刘大夫好”“张大夫好”。   其实A医大发给学生的第一件白大褂,没有任何款式修身可言,只算得上一件实验课上用的罩衣,日后会被各种各样的化学生物试剂沾污,没有人会穿着它成为一名医生。   但它是这帮学生们的第一件白大褂。   谢知周作为一个为了混进名校,完全没管什么理想专业,蹭进A医大的人,其实是不太有这种职业的归属感的。   但他隔着季泽恩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那种心情。   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的心情。   中二但赤诚。   “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3章 招新   宿舍区人来人往,残余的暑热依旧喧嚣。   谢知周刚从人流攒动的食堂里出来,一手举着黑色小电风扇,风调到了最大的档位,才勉强压住了燥热。   不少社团和学生组织都在宿舍区摆棚子招新,这几天是宿舍区最热闹的时候。中心区还有好些人表演,喝彩声一声压过一声。   谢知周站那儿看了会儿,叫了声好。便扫见了广播台的人开始拾掇桌椅,挂招新横幅。A医大女生略多于男生,广播台更是阴盛阳衰。   况且医学院本身就是女孩当男孩用,男孩当驴子用。   这会儿值班的的几个姑娘,正在大汗淋漓地搬东西,谢知周径直往广播台的摊位去,给她们搭了把手,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摊位。   守摊子的姑娘们跟他道了谢,还没等谢知周开口,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儿就把招新报名表塞到了他手上,笑吟吟道:“谢部长,报个名呗?”   “行啊。”谢知周从善如流地接下,笑着对那马尾辫说:“你认识我啊?”   那马尾辫热络地自我介绍:“临五陈蔚音,和你一届的。”又凑近了谢知周,附耳对他小声说:“校草评选的时候,我是你的支持者!”   ——虽然最后倒戈到季泽恩身上了。这句她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招新音频里的《彩虹》唱的很好。”谢知周夸了一句。   “这你都能听出来?”陈蔚音有些惊讶,被夸奖的喜悦明晃晃地挂在少女的脸上。她翻了只黑笔出来给他填表,又转了个弯儿商业互吹道:“对声音这么敏感,你是广播台的苗子啊,可不能把你放过了!”。   “怕我这播音水平达不到你们的要求。”谢知周口头谦虚着,却在那张申请表的自我评价上把自己夸上了天。   陈蔚音旁边那姑娘戳了戳她的胳膊,又打趣谢知周:“就冲你这张脸,蔚音也要把你留下来。全校颜值top2都来了我们广播台,有这广告效应,还愁招不到人才?”   谢知周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季泽恩平时来广播台多吗?”   “他是台长,来的挺多的。”陈蔚音解释:“他得组织例会什么的。”   “那他会看申请表咯?”谢知周嘴角不自觉溢出笑意。他刚刚写完申请表的最后一个字。执笔的手顿了顿,在申请表的末尾画了个骚气无比的爱心。   “老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隔壁学生会会长带着几分佯装的怒气,冲谢知周气势汹汹:“你小子,还搞叛变?”   谢知周递过去一张广播台的招新宣传表,冲乔鹤一笑:“一起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快就帮着人家招新了?老父很是伤心。”乔鹤抢过他的小电风扇吹了吹,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   男生们之间互相称爹称爷的游戏似乎永远玩不腻。   谢知周嘁了一声,冲他撇撇嘴:“二十一世纪男女平等,不要搞封建社会余毒好不好?”   乔鹤揽过他的脖子,把那张申请表递回给了陈蔚音:“你都大二了,还跟着人家大一的学弟学妹们参加招新?”   “谁让学校的广播音质太差,”谢知周递了个眼神在写着“广播台招新”的红色长幅,默默腹诽:“明珠蒙尘啊。”   从前他无数次在校园里的穿梭,也听过无数次杂音比播音重的广播。   显而易见,没有一次听清了里头在播什么。以至于他错过了季泽恩一整年。   他怨念地卷着手里申请表的一角,天生的笑唇都耷拉下来。   乔鹤体会不到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吐槽完他的叛徒行径之后,实在是被这暑气逼的受不了了,把小电风扇丢回给他,嘱咐了一句:“下午排了你去学生会守摊子,别忘了。”便溜之大吉。   “得嘞!”谢知周冲他摆摆手,又开始端详自己画在申请表上的爱心。   肥瘦相宜,线条分明,栩栩如生,大艺术家。   “你别摆弄了。”陈蔚音以为他是怕自己的申请表写的不好,安慰道:“你只要按时来参加面试,我们不会刷掉你的。”   “嗯?”谢知周没听清,随口应了声。他正自得其乐着,申请表上反射的刺眼日光忽然消失,落在了一片凉爽的阴影里。他抬眼看过去,便见着一张精致冰冷的面容。   “台长!”守摊子的一群女孩子们先开口了。   季泽恩微微颔首,又把目光落在了谢知周的身上,淡淡开口:“招新面试,公平是第一位。”   刚刚大言不惭正说得乐呵的陈蔚音瘪了瘪嘴,“知道了。”转而偷偷对谢知周做了个鬼脸。   然而谢知周从季泽恩出现的那一刻起,三魂丢了七魄,失神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无视了陈蔚音的鬼脸。   “季泽恩。”不知道是不是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率先自我介绍道。   谢知周回过神来,尽力压制住疯狂往上翘的唇角,也跟着回答道:“谢知周。”   “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落在谢知周眼里,季泽恩拿起他的申请表,一目十行地看过来。   他隔着那一张薄薄的纸,打量着季泽恩的神情,心跳吵的他有些口干舌燥,他舔了舔下唇,无端觉着这场景特别像高中考试的时候被监考老师抽起卷子时,小心翼翼地从监考老师的脸色上判断卷子答的怎么样的时候。   “大言不惭。”监考老师季泽恩轻飘飘地下了评语,带着点儿磁性的尾音掠过他的耳朵,仿佛一阵细微的电流从周身划过。叫脸皮厚过城墙的谢知周下意识有点儿脸红,他清清嗓子,反驳道:“自信是好事儿!”   季泽恩没理会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红笔,把谢知周的申请表拿过来。或许是多年做学生的经验过于根深蒂固,谢知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了季泽恩。   后者也没推辞,径直坐了下来,却并没有修改申请表,而是在那颗放飞自我的爱心旁勾画出了心脏并周围大血管的示意图,一根多的杂线条也没有,堪比课本儿上的例图。   “牛逼啊,哥们儿!”谢知周忍不住夸了句。他看着那个精致的心脏示意图,忽然觉得旁边那颗他画的心搔首弄姿的模样,看起来特别妖艳贱货。   季泽恩把申请表重新放到了谢知周的身前,落下一句:“医学生,要严谨。”随后跟守摊子的几个姑娘挥了挥手,没等谢知周反应过来,人就走了。   谢知周扫了眼他的背影,少年长身玉立,步伐稳健,手里抱着本蓝皮书,浸在明亮的日光里。   他把手里那张申请表对折了塞进书包里,对陈蔚音说:“再给张表呗,这张我得做收藏,我循环系统学的最差了,期末考前就靠拜它了。”   “你是没见过台长的笔记。”陈蔚音把他的举动收进眼底,噗嗤一笑:“那里头的结构图画的才好呢。而且台长画的简单,但该有的要点一个不少,比书上还好懂。”   “他外借笔记?”谢知周问了一句。笔记这种东西,都是学霸们花不少功夫整理的心血,有考完拿来卖钱的,但一般都不会随意外借。   “台长虽然性子冷了点,人是真的好。”陈蔚音宛然一个季吹:“期末前他会把笔记影印成pdf发群里,想要的都可以直接拿去打印。”   话音刚落,谢知周就掏出了U盘:“拜托了!”   陈蔚音接过去,“先前不是说你不爱学习,是法医系的逃学之王吗?突然想开啦,想学习了?”   “不不不。”谢知周摆了摆手:“这个真的伤身体。”   我是为了收集未来男朋友的墨宝。谢知周在心里默默念叨。   “你知道我们学渣平时是怎么学习的吗?”谢知周一脸真诚。   “嗯?”   “买好辅导书,练习册,复印学霸笔记,求大神划重点。”   “然后背下来?”陈蔚音问。   “不。”谢知周故作玄虚地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摆了摆,看着陈蔚音一脸疑惑。   “然后转发锦鲤。”   陈蔚音:“……”   广播台动作很快,到晚上谢知周就被拉进了招新群,面试定在第二天的晚自习。   谢知周点开群列表,一眼就瞅见了季泽恩的QQ。   他的头像是一把柳叶刀,看起来应该是他自己画的。依然是那个画风,寥寥几笔,简洁却很会抓特点。   就像他每回考试都特别会抓重点一样。果然学霸就是学霸。   谢知周“啧”了一声,感叹道:“真·大艺术家。”   这人的数据卡片和空间都干干净净,冷冰冰的像他这个人一样。   谢知周点了发送好友申请,抱着一米多的咸鱼抱枕,兴奋地整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那句略带了点严肃的“医学生要严谨。”反反复复在谢知周的脑海里播放,炸成了一朵烟花。   他未来的男朋友怎么这么可爱!   果然声音好听的人什么都好!   如果能同意他的好友申请就更好了。   ——早晨起来发现依然没有被通过的谢知周悲伤地如是想到。    第4章 面试   傍晚时分,谢知周记着广播台面试的事儿,吃完晚饭就直接往教学楼去。   用作面试的教室外一群人正在叽叽喳喳。谢知周踱过去,便见几个女孩儿围在一块儿。一边瞟他一边小声说着什么,咯咯笑个不停。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他惯常嘴闲不住,主动加入了他们的话茬儿。   一个女孩像是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了旁边姑娘的怀里。   “说想看你和季泽恩同框呢!”那被埋的姑娘格外爽直,眼见着她口无遮拦地打趣:“自打校草评选起,我们可就是你俩的CP粉儿。我们都大二了还来参加广播台,就是因为听说你报了名。”   谢知周一挑眉,“云拉郎?”   “懂挺多呀。”那女孩冲她拱了拱手。   看来陈蔚音说的广告效应卓有成效。   谢知周看着这一群吵吵闹闹的女孩儿,正待打趣,面试间的门先开了,陈蔚音探出头来,一声“安静”打断了他们的笑闹:“先进去坐着,一会儿再挨个上去面试。”   一脸绷出来的不茍言笑,不少新生登时就噤了声,不知道招新时笑意盈盈的活泼学姐怎么就变了脸。   谢知周忍不住笑出声,果然不论是广播台还是学生会,招新都是一个路数。先是好声好语把人哄来,再故作严肃,扮着小大人儿似的把场子撑起来。   几个刚入学的新生有些拘谨,小声嘤咛着什么。谢知周随口低声安慰了句:“不慌,蔚音学姐可喜欢你们了。”   他推开门,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却没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谢知周状似无意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来面试的学生们迫于突然变脸的学姐淫威,三两下就把后排坐满了。他拽了拽深蓝单肩包的带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直接坐在第一排,恣意地伸开了两条长腿。   肩膀忽然被拍了拍,谢知周扭过头去,看见陈蔚音坐在他身后,冲他眨眨眼,小声说:“你怎么坐第一排啦,这是台长的位置。”   “这么霸道?一人占一排的?”谢知周知道他会来,暗自安了心。心情又晴朗起来,揶揄了一句:“你不是说他人挺好的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蔚音小声嘀咕道,季泽恩平日里一向比较严肃,他们广播台的小姑娘虽然都爱慕他那张脸和周身的学霸光环,但还是免不了被他周身冰凉凉的空气给冻个激灵。因此都不愿意和他坐太近,只求远远地欣赏。   幸而季泽恩来例会的时候,惯常只坐第一排——大家都不乐意坐的位置,既能留给花痴的姑娘们一个优美的背影和后脑勺,还不会让本就不充裕的座位变得更加拥挤。   这些话陈蔚音没说出来,只委婉地提了句:“台长身边,比较冷。”   “哦,这样啊。”谢知周一挑眉,调动起整张脸的肌肉,换上一副为难的神色,冲她一摊手:“可是后面没座位了。”   陈蔚音往后看了一眼,今年报名的人格外多,人挨人的,果然没座位了。她叹了口气,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自求多福吧。”转而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一些简单的要求,而季泽恩却一直没来。   “咱们先开始吧。”一众人等了几分钟,陈蔚音看了眼手机,便扬声道:“台长说他出了点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过来。让咱们别等了。”   底下一阵儿窃窃私语,陈蔚音直接叫了名单上的第一个人上台,整个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他怎么了?”谢知周略往后偏了偏头,问陈蔚音。   “兼职的老板出了点事儿,他在帮忙。”陈蔚音也没卖关子,顺口解释了一句。   季泽恩家庭条件不太好,他常做兼职,这在A医大也不是什么秘密。   第一个面试的人已经站上了讲台开始自我介绍,谢知周也不再追问,回过头去听那人的面试。   一个多小时过了,陈蔚音身旁的一位评委扫了眼谢知周挺直的脊背,戳了戳陈蔚音:“不是说他从来不去上课的吗?这会儿倒是听的认真。”   “我哪儿知道,对他这么感兴趣,自己问去呀”陈蔚音捏了捏同桌的脸,笑着揶揄她。   她坐这儿听久了,也觉得有点疲倦,低头扫了眼名单,见谢知周还有三四个,她想着这人乐呵,应当能让他们轻松一会儿,索性先叫了他:“下一个,谢知周。”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站起身来转身对身后鞠了一躬,浅浅一笑。眼里眉梢尽是风情。一双修长的腿步伐优雅,小小的讲台硬是让他走出了娴熟的台风。   陈蔚音觉着他这个状态同往日不太一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谢知周单论音色不算格外出彩,胜在字正腔圆,毫不怯场,在寻常人里也算是翘楚,他从善如流地讲完了自我介绍,即兴答了几个评委临时出的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陈蔚音单手撑着头看他,正要开口,身旁的同桌就出声道:“即兴考题再加一个,”她脸颊微红,带着笑意,眼睛却只瞟着他的胸口,避过了他的眼睛:“你拿三种语气说‘我爱你’吧。”   一改先前的严肃气氛,这话一出,整个教室都热闹了起来。有大声起哄的,也有小声窃窃私语的。   陈蔚音瞧出了闺蜜的心思,又见气氛不错,跟着起了玩闹的心思,点点头对他笑:“那就这个吧。”   “行啊。”花式表白这是他的强项,谢知周也不扭捏。   他进入状态很快,微微低了头,一副紧张怯懦的模样,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爱你!”   “不是只有脸的啊。”陈蔚音若有所思地小声自言自语:“小看他了。”她扫了一眼,发觉身旁的闺蜜脸蛋已经红的滴血了。   谢知周转而换上一脸慵懒随意,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前方的空气,轻笑一声,天生的笑唇轻启,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我爱你。”   底下人有爱热闹的,这会儿忍不住拍起了桌子,还有女生压低的尖叫,不少人举起手机开始拍,宛如记者发布会的现场。   就连陈蔚音的闺蜜也举起了手机,被前者一把夺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提醒:“你是面试官呢,注意点儿!”   谢知周把身前人的表现尽收眼底,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正要表演第三种,门被敲了两声,忽然推开了。   举手机拍桌子的登时收了手,一个男生拍的太猛没收住,“Duang”的一声,在忽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谢知周的心跟着那声巨响跳了一下。他望过去,正好撞上了来人的目光。季泽恩目光有些沉,胸口不明显地起伏着,看样子是小跑过来的,脖颈上的淡青色血管格外明显,面上却仍然冷白,像是覆着一层冰霜。   果然人还是太冷了啊,连汗水都少了。谢知周默默想到。   季泽恩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谢知周忽然对他粲然一笑,右眼一眨,抛了个wink,笑出两颗小虎牙,话音里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雀跃笑意,朗声开口:   “我爱你!”    第5章 面试2   话音一落,针落可闻的教室里似乎又安静了一分。   然而季泽恩的目光只在谢知周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就径直坐到了第一排——谢知周刚刚的位置。   椅子上还残存着一点儿那人的温度,季泽恩面沉似水。   “台长,”陈蔚音撇了一眼同桌瑟瑟发抖的闺蜜,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探头,解释道:“是我给谢知周出的题,让他用三种语气说我爱你。”   “嗯。”季泽恩淡淡应了一声,面上不辩喜怒。   陈蔚音和同桌面面相觑,台上的谢知周对这尴尬的气氛却好似全无察觉,笑出一口大白牙,提醒陈蔚音:“我说完啦。”   “嗯——嗯好的。”陈蔚音回过神来,才想起台上这个还被撂着,忙连声开口:“你就到这儿吧。”   “好嘞。”谢知周走下台来,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季泽恩的身边。果不其然,刚一坐下,他就觉出了季泽恩周身泛着的寒气。   还挺解暑。谢知周想着想着,嘴角就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直到季泽恩偏过头看着他,他生的剑眉星目,眼里带着几分锐气。   谢知周:“?”   季泽恩轻咳了一声,回过头去,低声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第一,”谢知周轻笑出声,也压低了声音:“你坐了我刚刚的位置。”许是季泽恩不习惯旁人离他太近,耳垂微微有些泛红,与他肃杀的面色格格不入,这一点红极其隐秘,却撞进了谢知周的眼里。   他勾唇一笑,愈发凑近了季泽恩的耳侧,轻声道:“第二,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在我的评分表上写满了我的名字?”   季泽恩微微蹙了眉,才垂首看向手里的评分表。这是他刚坐下时,陈蔚音递过来的。一沓放在一边,是他刚刚不在时上台表演的人。另一沓在他手边,是还未上台的人。   最顶上的一张贴着谢知周的一寸免冠照,明明没有太多表情,却因着那天生笑唇显得格外爽朗。   那登记照下用来写评价的方框里,却一个字的评价也没见着,而是写着一整行的“谢知周”,那字迹行云流水,工整干净,而写下这一串文字的始作俑者右手还握着笔,无所遁形。   “看错了。”季泽恩的表情看不出半分尴尬,他垂着眼,拿笔划掉了那一行字。   “好直!”谢知周赞道。   季泽恩淡淡扫了谢知周一眼。   谢知周在他审视的目光里察觉出了几分微妙,摸摸鼻子解释了一句:“我说你划掉我名字的这根线好直。”   许是忽然想起了方才谢知周对这个位置宣告主权,季泽恩把桌面上的东西都挪到了第一排的最边儿上,提着书包坐了过去。谢知周把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隐隐一笑,也没追过去,而是转而坐到了先前的位置。   啧,还是温热的。谢知周面上挥之不去的笑意,暗自想着,虽说这人整个儿是冷的,好在该暖的地方还是暖的。   那地儿是暖的,足够了。   这会儿正开着小差,便听季泽恩开口:“下一个。”   谢知周偏头看过去,见他的耳垂已然看不出半分颜色,仿佛刚刚的几分窘意都是错觉,素白的耳垂衬着漆黑的发,显得格外好看。   待到所有人面试完,季泽恩收了其他评委的评分表,迭上自己那一沓,独自坐在教室里算分。其余人纷纷跟他打了招呼就离开了,来面试的学生们更是不想多待,偷偷拍了几张季泽恩的照片,还有的跟着拍了谢知周的照片,便一股脑的打后门儿溜走了。   一阵熙熙攘攘,便只剩下了谢知周和季泽恩两人。谢知周也没去打扰季泽恩,他掏出耳机戴上,便开始玩吃鸡。   他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手指操作却分毫不差,游戏里战况激烈,却丝毫没有撼动玩家的神色。   直到屏幕上映出一行字:“大吉大利,今晚吃鸡。”他才淡淡一笑,点开下一局。   连拿了五局第一之后,谢知周余光瞄见季泽恩终于开始收拾笔袋,他顺手切了游戏,摘了耳机,装成一副开始收拾东西的模样。   然而季泽恩并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收拾好了东西,便离开了。谢知周忙一甩单肩包追了上去,朗声喊道:“台长!”    第6章 静谧   季泽恩没有停顿脚步的意思,仿佛走的愈发快了。谢知周只好小跑几步,揽住了季泽恩的肩:“季哥,走这么快?”后者略偏头睨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谢知周惯会察言观色,状似无意地松开了手。   “有事?”   “结个伴一块儿回去不行吗?”谢知周笑着说:“另外我想问问,我刚面试的怎么样?能不能‘公平’地进广播台?”   他俩招新初见那会儿,他全部心思都在谢知周身上,也是后来才听陈蔚音说,因着陈蔚音一句话,季泽恩把他和陈蔚音当成了串通徇私的典型。   虽然陈蔚音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儿,这会儿便忙不停地来给自己辩驳。   “我只听了结尾。”季泽恩看了眼表,没回答谢知周的头一个问题。   “那结尾好吗?”谢知周笑着追问,他一双桃花眼被路灯的光映得闪烁发亮,在夜色里少了几分白日里的阳光潇洒,多了几点欲说还休的风情。   季泽恩伴着夜色沉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既然你没听全,我再给你单独表演一个。”谢知周心情有些飞扬地拽着书包带,“广播台招新宣传里你录的那段儿英文我学会了,我背给你听怎么样?”   言罢也不等季泽恩回答,便自顾自开始念叨:“Loving you is the important thing, Miss Lester. 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think love is sex and marriage and six o‘clock-kisses and children, and perhaps it is, Miss Lester.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   他的背诵一字一句皆是仿着季泽恩的语调,虽说音色还是有些不同,单词的发音、连读,句子的停顿近乎完全一致。   季泽恩神色微动,打量着闭着眼沉浸在背书世界里的谢知周。他忽然眸光闪动,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刚伸出手,后者就撞到了电线杆上。   他沉默着收回手,垂首看着摔在地上的谢知周。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撑着地,暖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身上,显出几分朦胧温柔。   他被撞的有些晕,迷迷瞪瞪地仰视着季泽恩,不忘吐出后半句:“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两人静默地对视半晌,谢知周晃了晃头,眼睛唰得睁开,钟毓回过神来,一副受委屈的小老虎的模样,龇牙咧嘴的露出那两颗小虎牙,扶额对季泽恩开口:“大哥,这么个大活人摔地上了,您都不会扶一把的吗?友爱同学乐于助人是我国青少年的优良传统好吗?”   “我以为你喜欢坐地上。”季泽恩丢下一句,仍没动手去扶他。   谢知周眼瞅着季泽恩指望不上,只好双手撑地,自己蹦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泥土,所幸他人高马大,而电线杆身娇体弱,他撞得不算重。   “你说得对。”谢知周开口。   “天热。”谢知周继续往宿舍区走,“坐地上凉快。”他往前走了几步,把季泽恩落在了后头。余光瞟见后者仍站在原地,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谢知周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没过多的情绪,掏出手机来扫了一眼,回过神对季泽恩喊道:“走了季哥,快宵禁了。”   话音刚落,季泽恩便大步朝他走过去,他双腿修长,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出几分赏心悦目。谢知周举起手机随手抓拍了一张,夸了一句:“季哥,你说这照片能换来这学期的全科重点吗?”   “不能。”季泽恩没去看那张照片,也没勒令让谢知周删掉。   星光隐晦,月色朦胧。   两人并肩走到宿舍区便告了别,谢知周没有站在原地目送季泽恩的背影,季泽恩也没有回头看谢知周。平平无奇,与宿舍区里其他同行的男孩子们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叮”的一声,谢知周掏出手机,看到季泽恩同意了他的QQ好友申请。   QQ有了,微信还会远吗?   他心里头那点儿委屈彻底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转而那笑容仿佛落下石子的涟漪,愈发晴朗,愈发泛滥。他从手机里找出刚刚拍的那张照片,设为了季泽恩的聊天背景。手指在屏幕上摩挲半晌,总觉着缺了点什么。   忽然福至心灵,他给季泽恩署上了备注。   “未来男朋友”。   端详片刻,打了个响指。   “完美!”    第7章 早训   清晨,六点半,操场角落。   天光已然大亮,人却格外困顿。   谢知周的上眼皮和下眼睑再度如胶似漆,手里的数据被揉得皱巴巴的,朗诵开始变成了意识流的胡言乱语。   昨晚在收到季泽恩同意好友申请的通知后,高兴没过半小时,就收到了他被录进广播台的通知,以及一则噩耗。   ——接下来是为期一周的早训,旷一次视作自动退出广播台。   已经许久不知六点钟的太阳长成什么模样的谢知周今天终于来了个张目对日,没来由总觉得这清晨的太阳似乎耀眼得过了分,没一会儿汗水就沿着发根淌到发带上,他甩了甩头,试图摆脱这黏人的燥热。   在操场集训的人约莫二十来个,谢知周唯一的盼头大抵是能看见季泽恩。然而等他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到操场,却发觉高中班主任老师挂在嘴边的话不是骗人的。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训练的区域早已满满当当,而季泽恩的身边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他正给新晋的小伙伴们发集训的资料。   谢知周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开,对季泽恩送出了今早的第一个wink,就被塞了一手数据,和一句冷冷的“集训开始。”而后季泽恩就提着背包走到了一边,随意地在操场上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戴上耳机,掏出了他的医学大蓝本开始背。   说好的“你是我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呢?   怨念深重的目光直抵季泽恩的后背,然而后者对此一无所知。   谢知周凭借着最后的毅力掐了自己一把,一周的集训分别是不同的老台员来带,季泽恩只负责今天一早。这些日子为了塑造一个兢兢业业好学生的形象,他按时点卯般去上了每一节课,因此这短短的一个小时,他说什么也要撑下去,不能功亏一篑。   余光瞄见一旁的学弟眼神也逐渐迷离,谢知周清了清嗓子,捂着嘴,仿着季泽恩的声音说了句:“陶耘,你在做什么?”   模仿季泽恩的精髓在于,声音要冷,话要捡重点,神色要不茍言笑,仿佛声优念条条框框的医学书。   身旁的小学弟果然一个激灵醒过来,四处张望,发觉季泽恩还在远处背书,他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眼睛,一副懵懵懂懂地模样。   直到谢知周“咯咯咯”笑出声,那小学弟才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与季泽恩的音色并不像,只是他对季泽恩的语调烂熟于心,刻意模仿才有几分相似,若是骗一个清醒的人是怎么都没法儿成功的,然而这小学弟困的昏天黑地,倒是十分好糊弄。   他正色下来,对小学弟报以善意的微笑。   “是你?”小学弟泫然欲泣:“你吓得我都要心衰了。”   “心衰不至于。”谢知周和蔼地看着他:“顶多心梗。”   陶耘瞪了他一眼,顿了顿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谢知周一顿,故作神秘地掐指,“我会算命。”   “真的啊?”小学弟方才还怒气冲冲的眼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崇拜。   原来不是因为困才好糊弄,是真的很好糊弄。谢知周默默腹诽。   事实的真相是,面试当晚,他正襟危坐地听了一晚上并不是故作姿态,来广播台面试的大多都是声音条件格外出众的,这对他一个极品声控来说,是一场难得的盛宴。他惯常对声音敏感,但凡音色出挑或是表现出彩的,他都记住了声音、脸、和名字。这个陶耘算是比较出挑的,只是有些细微的nl不分,倒也瑕不掩瑜。   这些谢知周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充满慈爱和鼓励地拍了拍小学弟的肩。   一番闹腾,他终于清醒了不少,这会儿读的口干舌燥,他舔了舔下唇,索性听旁边的小学弟读手里的资料,过了半晌,他突然忽然觉出点儿异常,开口问道:“陶耘,我的数据好像和你这份儿不一样欸。”   “嗯!”陶耘眼里满是幸福,带着几分小骄傲说:“这是台长给我的私人订制。台长说我nl有点拎不清,特意给我弄了这份资料专项训练。”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谢知周微微颔首,正想夸一句季泽恩的耳力,忽然眉头一皱:“等等——”   尽管不少大学生嫌弃QQ花里胡哨,都改用微信。但谢知周作为一个深度网瘾少年,对QQ的各项功能称得上了如指掌,而如果他没有记错,非好友之间发送消息是不能传文件的。   “你加季泽恩好友了?”谢知周状似无意地开口。   “不是。”   谢知周想起昨晚的怦然心动,抚了抚心口,还好还好,季泽恩对他的优待还是独一份的。   “是学长加的我。”   谢知周:“……”   随着日头渐高,愈发刺眼的阳光逼得谢知周半垂了眼,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目光,谢知周头一次品出了何为晴天霹雳。   陶耘似乎是觉察出了他有些低气压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学长没有加你吗?”他顿了顿,又善意地安慰道:“陈学姐说台长会加所有广播台里的成员,以便传文件布置工作什么的,可能是把你漏了,你要不主动发个好友申请,学长肯定会同意的。”   “我知道了,谢谢……”谢知周应了声,咬牙切齿地瞪了眼远处那个人,季泽恩收了蓝皮书,正在晨跑,黑色的运动耳机在他的后脖颈上欢欣鼓舞地跳跃,似乎正在嘲讽着谢知周的自作多情。   他一时有些没了心情,掏出手机在平日约球的群里发了句:“下午有人约球吗?我订场子。”又深呼吸了几次,长出一口气,方才觉得心中郁结淡了些。   嗯,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篮球才是甜心小宝贝。   这一番磨蹭完,终于到了七点。方才晨跑的季泽恩返回到集训的区域,通知大家散场。一众学生们收拾了东西去吃早饭,等谢知周收好东西,季泽恩只剩下个远远的影儿了,他眼瞅着追不上,只好一路缀着季泽恩溜达到食堂区域。   A医大毕竟只是个医科大学,专业局限,地方也不大,食堂更是少得可怜。   季泽恩去的是谢知周平日里从来不去的食堂,没别的,那食堂作为整个学校收费最便宜的食堂,口味也十分对得起这个价格,堪比嚼蜡。   然而见着季泽恩径直走了过去,谢知周也没停顿,在窗口挑挑拣拣了一会儿,勉强拿了几根油条并豆浆,端着盘子在食堂里打量片刻,目光便锁定在了窗边的那个少年身上。   “好巧啊季哥。”他端在餐盘坐到季泽恩对面,冲对方一笑。   季泽恩微微点了点头,默默吃着早点。他吃东西的样子不像小姑娘那么斯文,但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没来由地教人觉得食欲大增。谢知周啃了口油条,只觉这油条外酥里柔,实乃绝味,从前真是错怪这家物美价廉的食堂了。   谢知周就着眼前的秀色吃了半晌,忽然想起刚刚集训时的事,忍不住开口:“季哥,你怎么那么久才同意我的好友申请?”他脸皮厚惯了,丝毫没品出自己这话里兴师问罪的醋意。   “结果没出。”季泽恩扫了他一眼,淡淡道。   他只加广播台成员的好友,谢知周先前没被确认录取的时候,好友申请直接被某人忽视了。   谢知周戳了戳手里的油条,心情过山车似的天旋地转,一时又觉着食不知味来,“那我为什么没有私人订制的资料?”   季泽恩抬眼看了他一眼,摘下了耳机。“我没听到你的面试。”   “我昨晚不是向你展示过了吗?”谢知周的目光在他摘下的耳机上停留了一瞬,转而想起了自己摔的那一跟头,对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而言,被电线杆撞倒了实在是十分丢脸,他有些懊恼地垂了头。   “很好。”   “什么?”谢知周猛地抬头,一时有些怔愣。   “你昨晚很好。”季泽恩顿了顿:“不必加练。”   谢知周顿时有些受宠若惊,飘飘然地吹彩虹屁:“那是你念得好,我跟你学的。我口语可烂了。”   季泽恩没响应这句称赞,又把目光挪回了自己的早饭。不知道是不是谢知周的错觉,他总觉得季泽恩似乎吃的更快了些。他忙把油条三两下塞进嘴里,却还是慢季泽恩一步。后者拿纸巾在嘴唇上拭过,礼貌地同他告了别,便起身离开了。   谢知周把目光从季泽恩消失不见的背影挪到自己盘里剩的一根孤零零的油条上,作为新世纪的好少年,坚决不能浪费粮食,也不能委屈肚子的想法最终占了上风。   他愤愤不平地抓起来喂到嘴里咬了一大口:“小东西,都怪你!”   气不打一处来的谢知周就想打球,他掏出手机,方才他发的消息下面果然有不少人和他约球,他退出消息框,却看见了乔鹤的私聊:“老谢,下午我也来,晚上请你吃饭。”   谢知周不明所以,想到乔鹤有什么事该说时自然会说,便也没多问,只回了个“OK”的手势。    第8章 换寝   几场球打下来,一群男孩子们热汗淋漓,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去纳凉。   乔航一把揽过谢知周:“弟弟,想吃什么?”   谢知周正拿着毛巾擦汗,闻言看了眼手腕儿上的表,“还不到五点,饭就算了,咱吃冰去吧。”   “也行,那我可赚了。”   谢知周笑了声,“你帮我那么多事儿,我哪儿好意思再白吃你的饭。”   这话说的客气,要说帮,或许谢知周帮他还多些。不过乔航惯常知道谢知周的性格,也不再纠结此处。   校门口有家甜品店,沙冰是一绝。两人并排走着,只对了个眼神,便默契地往那家店走去。   乔航眯着眼瞄了瞄仍刺眼的日光,这秋老虎没一点儿要消停的意思,热得他们球都没打尽兴,忍不住吐槽了句:“A市的夏天也太长了,这都快十月了。”   “习惯就好了。”谢知周一哂,“好歹学长毕业了就能闪人,我可是在这儿土生土长快二十年的,想跑路都没处去。”   “跟你爸抗争然后考个凉快地儿的研究生呗。”乔航打趣他。   谢知周是个妥妥的富二代,他平日里不怎么张扬表露,乔航同他处的熟,却是知道的。不出意外,他在这儿混完五年,就要回去继承家产了。   “可别。”谢知周摆摆手笑:“我可没偶像剧里那些富二代们的臭毛病,没事儿就和老爸抗争。一边喊着要自力更生,一边用着老爹的权和钱逍遥自在。”他狡黠地眨眨眼:“我和我爸关系可好了。”   乔航:“你没去读什么金融经管,我还以为你挺有抗争精神的呢。”   谢知周想起老爹煞有其事和他谈高考志愿的模样,忍不住乐了:“我老爹生怕老师教了我几句三脚猫的功夫,我就自以为身怀绝技,天天在公司跟他抬杠。所以就让我读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混个名牌大学的文凭,生意上的事儿,等进公司了听他老人家亲自教。”   “个性啊。”乔航笑着说。   正说着,就走到了店里。俩人自然而然止了话题,开始琢磨点什么。乔航有些日子没来了,捧着菜单细细打量,谢知周先开了口:“老板,麻烦来份儿’粉红女郎‘,谢了啊!”言罢直接往内间走。   乔航拧眉看向他,“粉红女郎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草莓沙冰。”谢知周随口道,他在空调边儿上坐了下来,那风比体育馆靠谱的多,吹在背后,凉飕飕地清爽。   “多大人了,还喜欢吃这种粉红兮兮的东西。”乔航手肘撑在柜台上,默默怼了一句,转头对老板开口:“我也要一份,那个什么,粉红……女郎。”掏出手机来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谢知周抱着粉红的沙冰吸溜了一口,发出几分舒服的喟叹。   乔航举起手里的“粉红女郎”往谢知周脸上一贴,后者被冰得往后一缩。乔航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微笑,“哎别说,你脸这么白,和粉红色还挺配。”   “我和什么色儿不配啊?”谢知周哼哼唧唧地吃着手里的沙冰。   “嘚瑟吧你就。”乔航跟着笑。   “学长,你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吧。”谢知周开门见山。   乔航斟酌了片刻,正色下来:“是这样。知周啊,你妹妹的课,我这学期恐怕带不了了,说好了给你妹带到高中毕业的,哥得跟你道个歉。”   谢知周作为这一代人里少有的二胎家庭,家里有个宝贝妹妹,前些日子高三刚正式开学。去年他刚入学的时候,在学生会认识了乔航,无意中知道他在带家教,口碑也不错,就把这尊学霸请进了自己家。   乔航这一年带他妹妹带的一直很和谐,之前也约好了直接带到高中毕业。   谢知周刚要开口,乔航又苦笑一声解释道:“这事儿确实是我失约了,实在是大三课太多,我真忙不过来。说句不夸张的,恐怕不比你妹读高三轻松。”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谢知周压下心头的无奈,冲他笑笑:“没事儿,我再给她找找别的家教。”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谢知周顿了顿,岔开话题揶揄道:“都说学医等于再来几年高三,可一点儿不含糊。”   “可不是。”乔航借坡下驴:“别说我,就你们年级临八的那个学霸,你的新台长,他都吃不消。这不,前两天找我帮他在表白墙发了条消息,说是打算换寝室。”   表白墙是A医大一个民间组织,背后是学生会在管理,偶尔发些失物招领,问题咨询之类的杂事,总而言之,除了表白,表白墙什么都发。   “换寝室?”谢知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过来。   “说是先前的室友睡得都早,他担心看书打扰着人家,想找个室友睡得晚的寝室。”   谢知周一下子来了精神:“有什么条件吗?”   “没太多条件,就最好能一点之后睡的。”乔航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打趣道:“怎么,你打算和大神共住一寝,沾沾福气?”   A医大的宿舍都是四人间,为着贯彻多学科融合的思想,一般会尽量分配不同专业的学生。虽说此举对于全是医学相关专业的学校来说算是杯水车薪,学校依然乐此不疲。   谢知周和段邦一个宿舍,俩人一个法医一个基础,还有两个室友都是临床的。   其中有一个,大一上学期头悬梁锥刺股在寝室背了厚厚几本医学书后,自觉还不如高三轻松。眼见怎么转专业都逃不过背书,索性一咬牙,回去复读了。今年听说考了个同等级学校的工科专业,总算是摆脱了背书的梦魇。   因而谢知周寝室一直是三个人住着四人寝,好在学校人性,也不会随意再给他们安插人进来,也乐的宽敞。   没想到这个空档到成了给他的天赐良机。   他们寝室惯常修仙,当然,不是熬夜学习,而是聚众打游戏。一点之后睡什么的,不过是修仙人士的标配,对他们这帮夜猫子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学渣也是有追求的。”谢知周咬着吸管乐呵:“我们寝室正好有个空。”   “行,那我先记上你们寝,到时候让季泽恩自己选。”   天热的厉害,一碗粉红的沙冰没一会儿就成了冰水混合物,谢知周抱着沙冰猛吸了几大口,掏出手机边打字边对乔航说:“得先和我室友商量下。”   微信群-肥宅俱乐部   谢抽:明晚Gemini,我请客,来的嘤一声。   短棒:啥好事儿呀?嘤嘤嘤,我要吃芝士蛋糕嘤嘤嘤,你是不是又要脱单了嘤嘤嘤。   儿砸:楼上嘤嘤怪闭嘴!   短棒:儿砸有本事你不来吃!   儿砸:嘤……   谢知周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锁了屏放在桌上。   “那你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乔航说道。   “好嘞,谢谢乔哥。”谢知周笑意直达眼底。   “这么开心?”   “是啊。”谢知周盯着眼前粉红的沙冰,化成一个个粉红泡泡飘出了天窗:“想到能被笼罩在学霸光环之下,实在是太高兴了。”   “知周啊,我原先错怪你了。”乔航戳着手里的沙冰:“原来你也挺有学习追求的嘛。”   谢知周嘿嘿一笑。   “对了,”乔航搅动吸管的手一顿,“说起季泽恩,我忽然想起了个人。季泽恩他们班有个叫宋桐的,也是个学霸。”   “学习部的部长?”谢知周隐约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记性不错。”乔航顺口夸了一句:“他也带家教,最开始几个学生都是我介绍的,家长反馈还不错,你要不要找他给你妹妹代课?”   “不太熟。”谢知周印象里,这人总是来去匆匆,一副很忙的模样。   “他性格不错,随和也有礼貌。”乔航顿了顿,“你要是觉得行,我就问问他。你俩啥时候都有空,约顿饭聊聊,你也有个感觉。”   “乔哥。”谢知周忍不住捂着肚子笑:“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介绍相亲对象?”   乔航跟着乐,“说起来,你一直没找女朋友吧。”他看了眼谢知周食指上的戒指,是枚黑色的素圈,泛着微光。   女朋友没找过,男朋友倒是找而了不少。   这话谢知周只在心里过了一圈,没敢说出来吓着乔航。只揶揄他:“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好伐?”   “啧。弟弟啊,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乔航一脸故作深沉,调侃里夹杂着几分真实的苦涩和无奈。   “我大一的时候太忙,打算大二找。大二的时候更忙了,于是准备大三再说。现在大三了,我才发现相比之下大一大二还是太闲了。所以听哥一句劝,少打几场球,抓紧找对象!”   “嗯。”谢知周忍不住笑了:“正在抓紧呢。”   俩人话到此处,沙冰吃的差不多了,三两下收拾了,便顺着话头儿一阵嘻嘻哈哈打闹着回到学校。   谢知周回寝冲了个凉,洗去了一身燥汗。   他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少年肤色白皙,骨肉匀停,睫毛因着蒸腾的水雾微微湿润,一双桃花眼愈发显得朦胧多情。   他打开手机锁屏扫了眼,而后笑着叹息了声。   年轻的男孩换上一身纯黑的衬衫西裤,三两下给头发吹定了型,又在右耳垂上戴了一枚黑曜石的耳钉,对着镜子勾唇一笑。   他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鼠尾草与海盐,三两下喷出香雾来,站在水雾中微微阖眼,顺手勾起衣柜上挂的单肩包,随手关了门。   留下一室的清爽洁净。    第9章 雨声   Gemini是A市有名的gay吧,离A医大约莫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谢知周打量了眼天色,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透,暑热却已熄了不少。A市的秋老虎虽说白天来势汹汹,到了晚上总算后知后觉记起了自己是在秋天,抠抠缩缩地挤出几分凉爽来。   他推开门,一边迈着大步,一边随手从包里拿出一架金丝眼镜戴上,细细的链条缀在镜架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酒吧里灯红酒绿,纤细的金色衬得谢知周的面容格外白皙矜贵,像极了绝好的幕布,被繁杂的灯光衬得光怪陆离。   这会儿还不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人并不算太多,然而喧嚣的乐声和人声混杂在一起,仍然勾勒出几分暧昧的味道。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柜台的老板:“Evan,我明晚定个卡座。”   “呦呦呦。”染着一头紫发的男子正捣鼓着酒,看见他来了,捏着嗓子开口:“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别闹。”   “谢,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Evan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的腔调,把酒杯放在了柜台上,撑着手肘看他:“你不在我生意都变差了。”他眼线瞄得极黑,显得整双眼睛埋在阴翳里闪亮。   “你这话说的,跟我是在逛红灯区似的。”谢知周坐上高脚凳,脚搭在被照的发亮的地砖上,漫不经心地左右转着椅子。   “今儿你既然来了,一定得给我跳场舞去。”Evan抓着他胳膊,一副生怕他走了的模样。   “这会儿人这么少……”谢知周正琢磨着怎么拒绝,就看见Evan正煞有其事地翻着一本册子,狠绝地开口:“明天的卡座,好像没有了呢。”   “成交。”谢知周不得不屈服于丝毫不把顾客当上帝的刻薄老板。   Evan满意一笑,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去吧,honey。”   谢知周也不扭捏,随手解了两颗衬衫领口的扣子,把眼镜和包往Evan怀里一扔。一边随意活动胳膊,一边往舞池去。   他是Gemini的常客了,不少眼尖的瞅见他,都退出了舞池,另外一些不知情的,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谢知周,然而目光和这人俊朗的脸庞堪堪相接时,便下意识地跟着退了出来,把舞台留给他一个人,转而在底下尖叫着起哄。   明亮夺目的灯光打在他身上,那件纯黑的衬衫这时才显露端倪,隐隐约约地闪着细碎的光。   浓黑的领子衬着白皙的脖颈,谢知周脸上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的身体如同被卷入了活力动感的音乐,看似随心所欲,却又别具风情。带着几分教人热血沸腾的美感。   他的袖口略微卷起,露出一截儿劲瘦的小臂,随着几个撑地的动作发力,显出好看的线条来。那腰肢柔而不软,韧而不妖,整个身形行云流水,霎是流畅。   谢知周一连跟着音乐跳了好几支舞,这才从舞池后方下台,他顺手接过Evan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听着外厅一众顾客疯狂地吶喊,叫好声振聋发聩,他冲Evan一笑:“这下满意了没?”   “满意满意。”他忙笑着应道,把手里揣着的包和眼睛还给谢知周。   这些年谢知周在酒吧带气氛的能力是一等一的,Evan方才在在台下看他跳舞时,就听到不少顾客在喊朋友过来,也有那种常年守在酒吧只为勾搭谢知周的老顾客冲他连连比赞。   这段日子因着谢知周没来,那几个财大气粗的老顾客都跟他明里暗里的抱怨,说要退会员卡,这下总算才消停了。   好端端一个顾客,闹得像是青楼头牌。Evan摇了摇头,撇去了这点儿思绪。   Gemini地方很大,谢知周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单手架上了方才的金丝眼镜。远离了舞池那边的喧嚣,倒显得清净不少。   “要不要喝点什么?”Evan问。   “柠檬水就行了。”桌子上就放着水壶和玻璃杯。谢知周也没支使Evan,自顾自地端起高脚杯,盛满了柠檬水。   Evan看着他怡然自得地喝着柠檬水,挑眉一笑。“你要订卡座,打个电话不就好了,这儿离你学校也挺远的,不难跑?”   谢知周最初察觉到的自己的性取向的时候,来的就是这家Gay吧,地方宽敞,热闹,最重要的是离家远,不怕哪天被过路的爹妈瞟见了。   后来读了大学,发觉A医大也与Gemini相距甚远,不用担心泡吧遇到同学的尴尬境遇,索性也就继续在这玩了了下去。   虽然怕什么来什么,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谢知周对着Evan的话题停顿了片刻,没吭声。   “不会是把我电话删了吧……”Evan脸色逐渐扭曲,变得青白交加。   “是这样……”谢知周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开口:“我换了个新手机。”   “啪”得一声,Evan一掌夺过他的手机扣在桌上,“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这个负心汉!”   “冷静,冷静。”谢知周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搭在手机的边沿,试探着从Evan手里把它扒拉回来。   Evan哼了一声,直接把手机抽走,一键开了锁屏。   谢知周从来不设锁屏密码,用他的话来说,要是被偷走了刷个机就能破锁屏,设了也没啥用,开机还嫌麻烦。   他三两下在手机里点出联系人,加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这才把手机扔回给了谢知周,高高抬着头,拿下巴尖儿对着谢知周,瘪着嘴问:“你没我电话,段那小子也没有?”   谢知周和段邦泡吧都懒得起英文名,拿个姓做代号敷衍了事。   Evan话里说的段就是段邦。   谢知周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上下翻飞了一阵儿,又把手机推到Evan面前。   微信-肥宅俱乐部   谢抽:棒棒,Gemini电话发我一下,换手机忘同步信息了。   十五分钟之后……   谢抽:棒棒?   一小时之后……   谢抽:短棒?   儿砸:别喊了,上网吧打团战去了/孤单寂寞冷。   “看见没。”谢知周收回手机,开始给段邦泼脏水:“这哥们儿重0轻1 ,眼里只有对象没有搭档。”   “段又有新情况,我怎么不知道?”Evan的八卦之魂挤走了方才心中的怒气。   “不是酒吧里认识的。”谢知周解释:“说是什么游戏好友。”   “行啊,挺赶时髦儿啊,还搞网恋。”Evan打趣:“他玩儿的什么游戏,改明儿我也下一个。A市的1太少了,你和段邦又……”他话没说完,留了个尾巴,转了话头:“我得转换战线。”言罢目光若有若无地在谢知周身上逡巡。   然而后者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反而对着手机笑的一脸春暖花开。   “怎么,你也网恋了?”Evan话音里泛着二两酸。   “哥,”谢知周抬眼看向他,眼里缀着笑意:“听说你这儿引进了答案奶茶,给我来一杯呗?”   Gemini虽然本质上是家酒吧,不过Evan作为老板,口味也杂,奶茶甜品诸如此类的也爱捣鼓一点儿,饭点儿还有西餐供应,总而言之,为A市的Gay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消遣场所。   前些日子答案奶茶在A市火的不行,Evan一拍脑袋,弄了个加盟店,就开在酒吧里。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Evan好奇。   “好玩儿。”谢知周冲他眨了眨眼。   Evan也不深问,去柜台给他拿过来一个腰封并一支马克笔,“有什么想问的就往这上头写。”   “要草莓的。”谢知周拿过去三两笔写完,把牛皮纸的腰封倒扣过来,屈起食指在牛皮纸上点了点,煞有其事地交代:“不许看。”   “行。”Evan笑着应了,把那腰封拿去柜台。   不一会儿便有个服务员给谢知周端来一杯淡粉红的奶茶,上头浮着一层厚厚的奶盖。Evan言出必践,方才他写的腰封正翻着面贴在奶茶杯外围。远处的Evan冲他遥遥举杯,谢知周报之一笑。   他也不犹豫,直接揭开了盖子。乳白的奶盖上静静地浮着四个字“心想事成”。他嘴角忍不住上翘,打开了方才看的对话框。   未来男朋友:[文件]英文录音   他点了下载,挂上耳机。   外头天色逐渐变得灰蒙蒙的,几个闪电劈下来,隔着玻璃把谢知周照得雪亮,是要下雨的迹象。   谢知周拉开包的拉链,确认带了伞,才安下心来。   手机“叮”得一声响,提醒他文件加载完毕。   他靠着玻璃窗,看着窗外逐渐淋漓的雨水蜿蜒地爬满窗台。季泽恩的声音顺着耳机线落入他耳中,一路披荆斩棘,沿着骨膜到内耳,在耳蜗里刺激出细微的电流,如同蜿蜒的清泉,从头到脚舒展开来,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   手里捧着奶茶,温热甜蜜。   录音不长,约莫二十来分钟,谢知周翻来覆去放了三遍,才意犹未尽地退出音频播放器,凝视着聊天对话框里那把柳叶刀,忍不住给季泽恩去了个电话。   意料之内的,漫长的等待音像那人的面容一样冷寂。   谢知周暗自苦笑一声,正要摘了耳机,却不料那边忽然接通了,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出声,唯有手机页面上的字符显示着已接通。   他仿佛听见了细碎的雨声,不知是窗外的,还是季泽恩身边的。    第10章 同眠   “喂?”谢知周开口,面上已然带上了三分笑意:“你的录音我收到了,谢了季哥。”   “嗯。”短短的一声,隔着雨声和漫长的电磁波,显得有几分含糊的温柔。   “你知道答案奶茶吗?就是你问个问题,奶盖上会给你付浮出答案的那种。”谢知周自顾自地碎碎念:“我今天买了一杯,答案和我说,心想事成。”   那头停顿了好久,方才传来一句:“恭喜。”   “你猜我问了什么?”谢知周话音里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拜他老爹给新买的耳机所赐,他清晰地听见了那头方才还有几分重的呼吸声戛然而止,而后是相持不下的静默。   谢知周把腰封从奶茶的杯身上拆下来,翻到正面,那上头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字。   ——季泽恩会成为我的男朋友吗?   他看着那几个字,低低地笑出声:“我问,今年十二月,我能考过四级吗?”   那边似是松了一口气,呼吸声又恢复如常。   外头忽然一道闪电,照的城市亮如白昼,谢知周抬眼看过去,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猛地起身,凑近了玻璃窗,定睛看过去。   明亮的少年一手举着伞,一手提着白色的塑料袋,正站在一个卖烧饼的摊点前,耳边仿佛挂着那副熟悉的运动耳机。   谢知周拎起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去,刚一推开酒吧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雨水浇了个劈头盖脸,他下意识从包里掏出雨伞,脚步却迟疑了一瞬。他没有过多的犹豫,就把手里的雨伞随手递给了过路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似是没带雨伞,举着一本书顶在头上,正在疾跑,莫名其妙被塞了把伞,她抬头望过去,人行横道旁的绿灯刚刚亮起。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送伞人的面容,那人便顺着过马路的人潮跑远了,她只好冲远处喊了声“谢谢”。   谢知周湿漉漉地撞进季泽恩的眼里,浓黑的发梢仍滴着水,顺着他的面容滑落到脖颈,淌到轮廓分明的锁骨上,终于隐入贴着身体的黑衬衫里。   “季哥,好巧!”   眼前人的声音和耳机线的传来的声音重迭,刺激着他的鼓膜。季泽恩不动声色地断开了手机里和谢知周尚未关闭的通话。   谢知周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雨伞,对季泽恩眨眼一笑:“我忘带伞了,蹭个伞呗?”   若有若无的清寒香味萦绕在季泽恩鼻间,像是化在松针尖儿上的雪。   季泽恩没有吭声,只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落在他带着黑曜石的耳垂上,喉结轻轻滚动。   段邦以前打趣谢知周,说这人在学校里和在酒吧里完全两个样子。在学校里看着笔直得不行像个正经人似的,进了酒吧举手投足简直像个勾魂的红颜祸水,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谢知周察觉了他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扯:“我参加我一个朋友的生日宴,所以穿的正式了些。”   别人穿黑衬衫是正式,他穿是欲。   这话也是段邦总结出来的。   季泽恩收回目光,淡淡的“哦”了一声,接过摆摊的老爷爷递过来的饼,“我家在附近,今晚不回学校。”   “那能麻烦你送我去下地铁站吗?”谢知周拧了把衬衫,偏过头去,捂了嘴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喷嚏。   离这儿最近的地铁站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回学校还有一个多小时。   谢知周赶在季泽恩点头前又补了一句:“你知道这儿附近哪儿有洗浴中心吗?回去得快俩小时,湿衣服贴着太难受了。”平日里顶着暴风雨露天打篮球的谢知周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感冒了会影响我上课效率的。”   季泽恩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走吧。”   “啊?”谢知周忙缀上去。   约莫十来分钟,两人就拐到了一处巷子里。楼栋里没有电梯,谢知周费劲巴拉地爬了八层楼,季泽恩才停下脚步,掏出钥匙开了门。   谢知周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换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季泽恩。后者无奈地扫了他一眼,开口道:“我家。”   末了又补上一句:“你可以在这儿洗澡。”   为了演好身娇体弱绝不可以受冻的形象,谢知周一进门就直奔浴室去,花洒把温暖的热水打在谢知周身上,不一会儿浴室里就泛起了雾气。   这雨下的虽大,却没怎么明显的降温。谢知周三两下洗完澡,刚刚一点儿雨带来的凉气早已消失殆尽。他关了花洒,才猛然想起自己跟着季泽恩回来的路上过于兴奋,忘记买换洗的衣物了。   他没法儿,外头瓢泼的大雨正盛,他也心疼季泽恩冒着这么大的雨帮他去买,更何况人家可能根本就不愿意给他买。思来想去,只好先问季泽恩借。   谢知周推开门,却意料之外地看见门外放着一个小板凳,上头放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和一条没开封的毛巾。   心头莫大的惊喜暂时让谢知周忽视了看到那身连帽睡衣的颜色后,心里一闪而过的别扭。他麻利地把身上擦干,换上那套睡衣,才发现竟然是套派大星的睡衣。半截胳膊腿儿露在外面,更显得白皙,的确如乔航所说,粉红很衬他。   就是和他平日的氧气少年形象太不符了。   穿完衣服,他忽然发现哪里不对,思索再三,还是拉开门对外面朗声开口:“季哥,内裤!”   “没有新的了。”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自行解决。   毛巾和睡衣看起来都是崭新的,这么看来,季泽恩是绝对没有给别人穿自己衣服的习惯。至少对他,还没有亲厚到这样的程度。   谢知周关上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反复复做了几遍心理建设,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挂空档就挂空档,他是拿过驾照的人,谁怕谁啊。   少年把湿透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刚走出浴室,便看见季泽恩正坐在沙发上,方才的烧饼已经不见了踪影,茶几上大喇喇地躺着一个装满盒子的塑料袋。他眉头微蹙,手里拿着本儿《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在看,看见谢知周来了,略微抬眼,用目光示意他摆在茶几上的吹风机。   “衣服淋了雨,怪脏的,我给洗了,洗完再吹吧。”谢知周被这毫不掩饰的赶客态度刺激了一把,挨着季泽恩坐了下来。   季泽恩略微点头,示意知道了,倒也没催他。   不是谢知周有意到处张望,实在是季泽恩的家实在是太过单薄,他三两下就看了个全。的确如传言里的说的那样,季泽恩的家境不好,不过整个房间打理得干干净净,透露着同这人一样的整洁。   唯一一点古怪的,大概是每个门都敞开着,唯有一扇门紧闭,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什么特殊。   “你爸妈都不在家?”谢知周随口问道。   “有事。”   季泽恩不愿说,谢知周便也没再问。他不再去打扰专心看书的季泽恩,掏出耳机来听季泽恩方才发的音频。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各做各的事,直到洗衣机的提示音响。谢知周去收了衣服,拿着吹风机不甚熟练地胡乱吹着。   他先是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吹干了内裤,忙去厕所换上。方才回客厅慢悠悠地吹着西装西裤,季泽恩家的客厅有些逼仄,虽然谢知周已经尽可能离得远了,热风还是无可避免地吹到季泽恩。   直到第无数次躁动的热风掠过季泽恩的发梢时,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从谢知周的手里拿过吹风机,正要开口,忽然觉察了什么,眼神一顿。   眼前的少年一脸歉意,洗过的头发尚未全干,水珠沿着耳廓滑落,垂在他黑色的耳钉下缘,欲坠不坠。   季泽恩还没反应过来,手便快过大脑伸了过去,冰凉的指尖蹭到少年耳垂的温热,只觉格外烫手。   “你——”   一枚闪烁着暗光的黑曜石耳钉落在他手里,他抬眼看过去,只见谢知周像是楞在原地,白生生的右耳垂此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不知是被他的手冰成这样,还是因为戴久了耳钉。   他摊开手,避开了谢知周似笑非笑的目光。后者忽然伸手把耳钉拿了过去,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他掌心,温吞的心一颤。   他垂下眼,打开吹风,不带什么表情地替他吹衣服。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纷杂的思绪在季泽恩脑中掠过,他忽然眉心一蹙,猛地关上了吹风机,转头看向一旁撑着头看他吹衣服的谢知周,问道:“先是洗衣机,又是吹风机,你这衣服还要不要了。”   这套衬衫西裤的牌子,季泽恩只扫了一眼就认了出来。寻常的衬衫西裤尚且不能这么折腾,更何况他这身。   “没事儿。”谢知周抛着手里的耳钉,无所谓地开口:“山寨的。”   东西不是山寨的,但这么折腾一次也不会坏的太明显。千金买季泽恩给他吹一次衣服,实在是值。   季泽恩这才安下心来,重新打开了吹风。   虽说衬衫西裤都是长袖长裤,但毕竟是夏装,材质极薄。吹起来干的极快,眼瞅着外头雨声渐息,谢知周忍不住有些焦灼,这一紧张,机体代谢加快,他的胃终于无法忍受,没头没脑地抗议了一声。   这声音隐在吹风机的呼啸声里十分不起眼,季泽恩却忽然偏头看向他。   “我饿了。”谢知周可怜巴巴地开口。   季泽恩:“……”   “生日宴?”   “我做主持,没来得及吃饭。”谢知周面色不变。   季泽恩看了眼表,把手里的吹风递给谢知周。转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碗清汤挂面来,翡绿的菜叶混迹其中,上头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蛋,显得十分好看。   谢知周缓慢地吃着,就差一根一根夹起来了。季泽恩也没管他,放下了面就继续去给他吹衣服。   过了半晌,季泽恩拿着折好吹干的衣服放到谢知周身边,目光在谢知周几乎没有怎么动,甚至有些坨了的面上一扫而过。忽而又拿起那一身衣服,缓缓开口:“该走了。”   “不行。”谢知周猛地吸了口面:“这面条这么好吃,我怎么能浪费粮食呢!我的小学班主任教育我,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那是主席思想。”季泽恩瞟了眼表。   谢知周塞了满嘴的面条,忙不上回他。   季泽恩拿着手里的衣服进了卧室,思索片刻,放在了床头柜上。转而空着手,坐在谢知周的旁边,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掉整碗面。   “不早了。”他淡声开口:“你明天没早课的话,就在这儿住一夜吧。”    第11章 同眠2   谢知周曲着一条腿,半卧在床上看球赛。   他时不时瞟一眼季泽恩的背影,后者腰背挺直,手里拿着笔在书上圈圈画画,嘴里无声地默念着什么。   这人洗了澡之后就一直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看书,一副物我皆忘的模样。谢知周甚至忍不住瞄了一眼,发觉他看的还是刚刚那本医学书,并且确认了不是套着书皮的夹带私货,顿时对季泽恩肃然起敬。   论学霸背后的心酸往事知多少。   谢知周本想闹腾他,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平日里让他热血沸腾的球赛此时看来只觉索然无味。他只好时不时光明正大地拍上两张心上人的背影打发寂寞。   翻来覆去确认着时间,看着指针极速前进,而季泽恩巍然不动。   直到将近一点,季泽恩才放下书,揉了揉眉心。偏头看过来,发觉谢知周还没睡,正无精打采地扒拉手机。   后者看见他放了书,忙不停摘下了耳机,拍了拍身边半侧的床,“季哥,睡吧?”   “你睡。”季泽恩伸着胳膊在衣柜里翻找,露出一截儿劲瘦好看的腰来,谢知周的目光有些移不开了。   季泽恩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薄被,就要往外走。谢知周忙不迭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去哪儿?”   少年火热的手掌心把他的手腕点的滚烫,季泽恩垂眼看了一眼,淡声道:“我睡沙发。”   “旁边不是还有一间房吗?”谢知周心疼他。   “那床落灰了。”   谢知周是个少爷命,却不是什么娇气人,这会儿不愿意季泽恩因着他去睡逼仄的沙发,索性开口:“我没这方面洁癖,落灰的床也能睡,我去隔壁。”说着便松开了手要起身。   不料季泽恩忽然伸手压在他双肩上,把人固定了回去,神色有几分急切:“不行!”   谢知周缓缓坐回去,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季泽恩。后者忙松开手,抱着被子站在原地,一时有几分静默。   “一起睡吧,季哥。”谢知周似笑非笑:“都是男人,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怕你睡觉压着我。”季泽恩少见的带了几分情绪:“做噩梦。”   “我睡觉可老实了。”谢知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话虽这样说,季泽恩还是把被子放在了谢知周身边,打算躺下来。   “等等——”谢知周面色有几分古怪:“你就穿这睡?”   季泽恩洗完澡就换上了一件蓝色的格子衬衫,这会儿还穿着牛仔裤。   “嗯。”季泽恩默默铺着床。   “要不你穿我这身吧。”他身上那套派大星的睡衣明显是崭新的,谢知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季泽恩不穿,但还是心疼季泽恩穿得紧绷绷地睡觉,“你穿成这样睡觉多不舒服,也不嫌勒得慌。更何况你穿这衬衫睡了,明儿得皱成咸菜了。”   季泽恩沉默了片刻,谢知周就自觉地开始脱衣服,季泽恩一把按住他,扶额开口:“不用了。”转而打开衣柜,拿出了一套黄色的睡衣,有些陈旧,但看得出那套睡衣仍然干净整洁。   等季泽恩换上,谢知周定睛一看,总算明白了这人为什么打算穿着衬衫牛仔裤睡觉,也不肯换睡衣。   ——那是一套海绵宝宝的连帽睡衣。   不出意外,和他身上穿的那件应该是情侣款。   或许是谢知周的目光太过于炽热,季泽恩不自觉解释道:“我妈买的,买一送一。”这话确实是实话,他妈妈当初还和他说,千载难逢的促销,一定不能错过。让他大不了先把一套放着,穿坏一套了再穿另一套。   虽然后来季泽恩发现那商家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来一次“千载难逢”的促销活动,母子俩也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这一茬。   然而这话落在谢知周耳朵里,他便不是那么相信了:“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要来,特意给我准备的?”   “自作多情。”   谢知周没放在心上,只乐呵地不行,盯着季泽恩看了好半晌,忍不住开口:“季哥,你甲状软骨真好看。”   “你的恒尖牙也不错。”季泽恩随口一句,“啪”的关上了灯,阻隔住了谢知周的目光。   “我的骶裂孔也好看。”谢知周一本正经地耍流氓,后者背过身去,正在塞耳塞。   “季泽恩?”谢知周撑着胳膊探身过去,冲他晃了晃手机:“来看鬼片吗?”   季泽恩深吸了口气,把耳塞拿下来,翻过身面对着他。在惯常清冷的音色里带了几分幽深:“前两天,我上解剖课。黑板上写着,教师节快乐。”   谢知周不明所以:“教师节当天不排实验课,写了给谁看?”   窗外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伴着呼啸的风声,显得格外凄厉。   “大体老师还在教室。”季泽恩的声音愈发荒凉幽静。   这话细思极恐,谢知周打了个寒战,默默收回了手机,把自己蜷成一团,拿被子蒙住了头。不怪他胆小,怪季泽恩的嗓音太渗人。   有的人讲鬼故事,两句话就够了。   出乎意料地,谢知周听到头顶传来一身轻笑。他晃了晃头,确信自己的没有听错,是季泽恩在笑。   季泽恩,居然在笑,而且听起来似乎还很开心。   谢知周有些意外,把头从被子里探了出去,正打算撩拨几句,季泽恩就沉下声音,换成了刚刚的声线,掺着几分凉意:“怎么,还想听?”   谢知周闻言猛地缩了回去,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他不情不愿地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晃晃的眼,透着夜色微弱的光,看着季泽恩的睡颜。   并不真切,却带着几分朦胧的好看。他凑近了些,心里仿佛有一只小爪子在挠,借着夜色的遮挡,弯起了嘴角。   他本想等着季泽恩睡熟了,偷亲他一下。然而今天又是打球又是跳舞地体力消耗太大,他看着季泽恩的脸,伴着窗外时大时小,淅淅沥沥的雨声,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恍惚间额头上仿佛有羽毛擦过,带着几分细碎的痒,没来由地叫人心动。    第12章 暧昧   谢知周是被巨大的推力惊醒的。   睁眼便看到平日里总是静若处子的季泽恩穿着一身暖黄的海绵宝宝睡衣,猛地跳落在地上,伸手胡乱抓了几件衣服。   那巨大的推力,谢知周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到,应该是他昨晚因着季泽恩那几句话,做噩梦地时候,没忍住扑到了季泽恩的身上,还把人压得挺死。季泽恩刚刚下床的时候,他的胳膊腿儿就被弹开了。   窗外阳光已然明艳,门外似乎有开锁的声音。谢知周还没来得及思索季泽恩这种晚睡早起的模范生是怎么睡到了这时候,后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躺回了床上。   一手擦着谢知周的脖颈垫在他脑袋下头,伸到他耳后,把睡衣上带着的帽子给他戴上。另一只手撩起谢知周的睡衣下摆,手里握着方才他胡乱抓的几件衣服,沿着谢知周的腰腹上移,把那几件衣服塞到了他胸口。   一阵细碎的电流沿着腰腹直冲大脑,谢知周被撩的有些心头火气,呼吸也急切了几分。温热的呼吸打在季泽恩的脖颈上,他抬眼看去,发觉季泽恩的耳尖微微泛红。   他正被这莫名其妙地热情弄得纳闷儿着,却忽然感受到了季泽恩身上的低气压,周身如覆冰雪,与昨晚入睡前那一点儿愉悦大相径庭。耳尖上的那点红,仿佛是他的错觉。   不是都说越睡越亲吗?   他和季泽恩不过是睡了一觉,怎的突然就从春暖花开到了数九寒天?   谢知周正想开口,季泽恩低声打断了他:“别出声。”   下一秒,卧室门就被推开了。   “臭小子,你果然回来了!”是个声音尖利的女人,她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插着腰。却在看到床上明显的两个身形时,话音一顿。   “妈。”季泽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早起慵懒的沙哑。他轻轻笼住谢知周的后脑勺,把人压进了怀里,宽大的帽子挡住了谢知周的头发和大半张脸。   季母走近了些,打量了一眼,便见儿子姿势暧昧地抱着个穿着粉红睡衣的人,那人闭着眼,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沿着两人撑开的薄被缝隙,能看到那人胸前高耸着,季母方才松了口气,淡淡交代:“你长大了,有需求很正常,不要带到家里来。”   季泽恩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学你而已。”   “我出去买菜,”季母被噎了一下,转身往门口走:“你收拾收拾,把人送走吧。”言下之意,便是给他们腾空间了。   门被关上的声音传到谢知周的耳朵里,他唰得一把将塞在胸口的一堆衣服扯出来,跳到床下:“搞什么啊?”   他再迟钝,也明白了方才季泽恩的所作所为,方才那点儿心悸消失殆尽,一时有些愤慨。   “对不起。”季泽恩的态度让谢知周有些意外,炸开的脾气一时没骨气地缩了回去,心中躁动皆被这清泉般的声音抚平。   季泽恩半撑着身子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妈,见不得我和男性过从甚密。”   “哈?”谢知周有些迷惑,学霸家长的标准台词不是见不得和女孩儿早恋吗?   然而此时季泽恩认真同他解释的模样还是戳中了他的软肋,方才这人修长的手在身上滑行的触觉再度复萌,他像被捋顺了毛的猫,默默浇熄战火,偃旗息鼓。   “谢知周?”季泽恩忽然开口,他的目光在谢知周腰下逡巡片刻,收了目光。   谢知周本就是年轻的身体,禁不住撩拨,这会儿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已然微微起立,在宽松的睡裤下无所遁形。   “你是Gay吗?”季泽恩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你不也一样?”谢知周看着被单掩在腰部以上的季泽恩。   后者闻言呼吸忽然深重了些,眸光微动,耳垂浅浅泛了红。   他沉声开口:“一个睡眠周期由非快动眼睡眠和快动眼睡眠两个睡眠时相构成。平均每晚约存在4-5个睡眠周期。快动眼睡眠期间由于海绵体充血的自我代偿反应会发生勃/起,平均每人每晚会发生4-5次,我只是刚好在快动眼睡眠期间醒来了。”   他注视着季泽恩的双眼:“换句话说,这很正常。”   据谢知周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经验。一个平时寡言少语的人突然说出一大段话,仔细品品还像是废话。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在心上人的面前。   第二,他在紧张。   不论是哪一种,此时发生在季泽恩的身上都非常有意思。谢知周冲季泽恩露齿一笑:“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一样啊。”言罢顿了顿,忍不住乐出声:“只不过我刚是诈你的,没想到你真硬/了啊。”   季泽恩一时面若冰霜。   “我恐同。”   谢知周闻言呼吸一滞,他堪堪维持住脸上的笑意,顺手从季泽恩的书桌上拿过一根巴掌长的粗钢针,“看到了吗?哥比它还直。”言罢双手各握一端,往中心用力一扳。   针弯了。   谢知周隔着抛物线形的粗钢针和季泽恩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季泽恩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目光微沉:“两元店的螺丝刀,质量不好。”   “螺丝刀?”谢知周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手里的粗钢针:“后头的手柄呢?”   “修马桶的时候掉了。”季泽恩淡淡开口,进一步解释表明了这把螺丝刀的劣质。   “马桶?!”谢知周对灰免疫的洁癖在此时揭竿而起。他丢下被掰弯的粗钢针,三步并做两步冲向了盥洗室,差点没把手洗破皮。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段邦听了谢知周的描述忍不住捧腹大笑:“跟把螺丝刀比弯直,你怎么不跟它比粗细呢?”   Gemini的夜晚人声鼎沸,三人在相对安静的卡座里狼吞虎咽。   肖子兮扶了扶半框眼镜,忍不住开口:“然后呢?”   他是谢知周的另一个室友,无意间被发现这名字按着文言文翻译的路数,就是“儿子啊”,带上姓彻底成了“小儿子”,因着这名字,段邦和谢知周平时没少占他便宜。   撇去这节儿不谈,谢知周接着讲:“然后他就让我回来了呗。”   “嗨,没劲。”段邦忍不住撇撇嘴。   “那我给你讲个有劲的?”谢知周眼里流光溢彩,夹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说?”   “哥看上了一个人,打算追。”   话音刚落,肖子兮就掏出手机来翻日历,然后仰天长啸冲段邦伸出手心:“短棒棒,拿钱来!”   打赌谢知周每段恋爱结束后多久开始追下一个,和他每段恋爱能谈多久,是301的两大乐子。谁赌的日子更接近就算谁赢。   “谢哥,你不行啊。”段邦一巴掌拍在肖子兮要钱的手上,手里还是麻溜儿地给他转账:“这次距离你上个男朋友都快俩月了你才找新的,我可是赌的七天!”   “哎,算啦。”肖子兮收了钱,正满眼笑意地劝段邦:“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现在该赌这个能谈多久了。”   “还没追上呢,赌什么。”谢知周打断了这两人。   “开玩笑。”段邦满不在乎地开口:“还有我谢哥出马追不到的人?”   谢知周想起了那人信誓旦旦地说恐同的模样,踟蹰片刻,谨慎地开口:“不好说。”   “谁啊?”段邦被挑起了好奇心。   “校友。”谢知周给了个铺垫,才缓缓开口:“季泽恩。”   “咣”得一声,肖子兮的高脚杯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段邦忙手忙脚乱地帮着擦酒水、赔酒杯钱,全程一直浑浑噩噩神思不属,手里握着一大把纸在肖子兮的腿上反复摩擦。   直到后者实在忍不住了把他推开,段邦才回过神来,一脸哀其不幸的表情:“我以为你只是馋他声音,想不到你是馋他身子。早知道老子不带你认识他了。追他?你就等着哭吧。”   肖子兮故弄玄虚:“要不我帮你把把脉,看看命数?”   他出身于一个中医世家,最后违背家人祖训跑去学了西医,然而一手把脉的功夫,却是他爷爷和爸爸从小抱着他教会的。这人平时看起来像个正经书生的模样,实则是个钱串子,拿他祖上教他的把脉功夫混合了自己的胡说八道给人算命。   因着这路数清奇,加上肖子兮还真有不少次瞎蒙胡说给猜准了,本人又长着张童叟无欺的脸,倒是给自己挣了不少零花。   谢知周和段邦和他一个寝的,对他那点儿小伎俩惯常懒得理。这会儿谢知周却径直给肖子兮转了账,伸出手腕:“试试?”   “不是吧老谢!”段邦被眼前一幕惊得瞠目结舌:“为了追个季泽恩,你都开始相信封建迷信了?”   肖子兮有钱赚,自然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煞有其事地给谢知周把脉,心里暗道:气血充足,身体健康。然而面上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满脸遗憾:“季泽恩是个直男,你没戏。”    第13章 八卦   段邦悄咪咪在背后给他比了个赞。都是一个寝的兄弟,谁也不愿意看见谢知周在这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上折戟沉沙,撞个头破血流,平白无故伤了心。   谢知周闻言一把抽回手,满脸不屑,挑眉问:“他有过女朋友?”   “这倒没听说。”肖子兮在记忆里搜寻片刻,确认没有这种信息:“可是他恐同啊。”刚刚谢知周讲的段子还言犹在耳。   “有句话听过没。”谢知周吃了口冰淇淋:“恐同即深柜。不试试怎么知道?”说完拍了拍肖子兮的肩:“我要是追到了,可就砸你这算命的牌子了啊!”   “你学习要是有这不怕苦不怕难,勇于尝试挑战的精神,谢叔叔恐怕做梦都会笑醒。”段邦白了他一眼,瘪着嘴问:“哎你以前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打死不在学校找?”   肖子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瞎起哄道:“你家段ex吃醋了。”   段邦没当过谢知周的前男友,这绰号只是肖子兮听了他俩的相识的故事,打趣着好玩儿。   段邦是外省的,当初刚刚考进A医大的时候,他提前了好几天去学校报道,拾掇好了东西,室友却都还没来,他一个人在寝室呆着没趣儿。A医大地方小,周围都是附属医院,也没什么可玩的。段邦的精力就投入了在A市找Gay吧上。   他和谢知周一样,也是个对自己的性向认识相当清晰的Gay,平时也爱玩。   经过各大APP轮番对比,一番地毯式的搜索,段邦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Gemini上。他在寝室精心拾掇了一番,斗志昂扬地往这儿来,然而在这儿磋磨了一下午,也没遇上什么有趣的人。正无聊的时候,便遇上了舞池里独领风骚的谢知周。   那叫一个风流倜傥,勾人心魄。   绝世好0。   天雷勾动地火,段邦只一眼,就对谢知周产生了兴趣。   他给谢知周点了杯酒,聊表欣赏。   然而自个儿的酒没喝完,服务员把送出去的酒给他端了回来,而那小帅哥甚至没和他说一句话。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段邦也不是什么痴情的人,酒吧到了晚上气氛热烈起来,他在人群里打成一片,玩的十分尽兴,很快就把谢知周抛到了脑后。   到了快十点的时候,段邦想着宵禁,便从热火朝天的气氛里退出来,打道回府。   然而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他忽然发现马路对面有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刚刚在酒吧吸引了他的那个帅哥。   不仅如此,谢知周还和他搭了同一程地铁,甚至跟着他到了学校。   他一定是暗恋我,不好意思说,这才跟踪尾随我,刚刚还挺傲娇,拒了他的酒。段邦信誓旦旦地想着,心里乐得不行,小鹿愈发乱撞。   随着学校宿舍越来越近,两人的距离也逐渐缩短。直到两人都走到了301的门口定住。   段邦神采飞扬,正打算趁着月黑风高夜来个绝美壁咚,纪念两人的第一天恋情。那帅哥忽然哂笑一声,戏谑开口:“跟我都跟到这儿来了,挺痴情呀?”   于是两人就发现了对方的室友身份。   当两人回忆起自己选择Gemini是因为它离学校远,不容易遇见熟人时,都想冷笑着扇自己一巴掌。   泡Gay吧遇到大学新室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段邦不想答。   后来谢知周用“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言论打断了他想着不如近水楼台谈场恋爱的想法。   段邦思及此,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拍桌子嚷嚷道“谁tm吃醋了?”   谢知周和肖子兮都忍不住笑,忽然服务员端着一杯酒到了他们的卡座身边,对谢知周道:“您好,这是那位先生给您点的酒。”说完指了指远处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人端着酒杯,遥遥敬了他一席。   “退回去!”还没等谢知周开口,段邦先说到:“我们老谢不喝酒。”   谢知周也跟着对服务员一笑:“退给那位先生吧。”   服务员闻言心里暗暗对那个想勾搭谢知周的男人冷笑一声,他跟那男人说了好几遍谢知周不喝酒,然而对方非要头铁,害他多跑一趟。   他端着酒离开,留下三人继续热闹地吃着。Gemini虽然是家酒吧,但托Evan的福,他们家的西餐一点儿不比专业的西餐厅逊色。   忽而一只带着金表的手出现在谢知周的视野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闪着金光的房卡,暗示之意相当明确。他吊儿郎当地开口:“来酒吧不喝酒?小朋友,你可有点任性。”   段邦敏锐地认出,房卡所属的那家酒店是谢知周他老爸的,差点没别憋住笑。   谢知周放下刀叉侧过身去,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他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此时面色有些微红。   “先生,您喝酒脸红是因为乙醛脱氢酶的缺乏,因此您的肝脏代谢酒精的功能较弱。通常我们不建议这样的人群喝酒,这是对您肝脏的毒害。我不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完拿起那张房卡,放回了那男子手里,一脸故作担忧:“您可能不知道。肝炎病毒中HBV,HCV,HDV以及艾滋病毒HIV均可通过性接触传播,除此之外梅毒、淋病、软下疳,尖锐湿疣等,也是STD。您这么随意,我建议您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说完煞有其事地掏出手机打开百度图片:“还是您想看看感染后是什么样子?”   那男人被他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抽走那张房卡怒气冲冲地走了。   “谢哥。”肖子兮一脸震惊地看着谢知周:“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别理他。”段邦一口咬掉了半块蛋糕:“他就会这几句。拒绝搭讪约炮的时候翻来覆去地用。”   “知识改变命运。”谢知周的嘴角浮出笑意。   “哎,谢哥。我可听Evan说了,他给你创的前任群都有49个人了。”段邦打趣他:“我就不信你一个也没睡过。”   谢知周平时浪是浪了点,但胜在温柔多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跳的了街舞,打游戏敢正面刚。又是Gemini这个遍地飘零的地界儿难得的1,每段恋爱虽然不长,但也是好聚好散,没留下过什么情伤。   因此一众前男友们都对他风评不错,甚至在前男友之一Evan的组织下,建立了一个叫“失恋阵线联盟”的群,用来吸纳谢知周的前任们。安慰鼓励约饭一条龙,据Evan说,这群里还有不少跨越01偏见,最终走到一起的。   谢知周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真没睡过?”肖子兮也有几分意外。   “怎么,不相信啊?”谢知周的目光在两人一脸诧异的表情上停留了片刻,“我洁身自好。”   “我忽然想起一事儿。”段邦八卦兮兮地看着肖子兮,后者一脸兴致勃勃。   “以前谢哥有个前任,做了全套了身体检查,把体检报告发给谢哥,说想和他睡。”   肖子兮看了谢知周一眼,把目光转向段邦:“然后呢?”   “然后谢哥以不喜欢对方太热情为由跟人分了。”段邦喝了口酒,冲谢知周翻了个白眼。忽然凑近了肖子兮的耳朵,窃窃私语道:“他肯定是刚开学被老师po的几张图吓到不举了,我们不要再戳他的心了。”   肖子兮郑重的点点头:“我同意。”   “你们还能再大点声吗?”谢知周吃饱喝足,慵懒地靠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手机。“我谈恋爱走心不走肾不行啊?”   “医学研究表明,肾与性功能无关。”段邦白了他一眼:“再说了,你谈恋爱走过心?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肖子兮补了句刀:“我看你就对季泽恩一个人,勉勉强强算是走了半两真心。”   “哎话说。”段邦忽然回过味儿来:“你都没跟人睡过,你怎么知道自己是1啊。”   当初他原本还想再尝试一下勾搭谢知周,没想到后者直接看穿了他的意图,甩出一句自己是1。这才彻底浇熄了他的小火苗,撞号是没得救的,为爱做零是不可能的,于是终于处成了对对方毫无欲望的兄弟。   “做过梦不行啊。”谢知周不和他扯这茬儿,他看了眼“未来男朋友”的消息框,中午的时候他给季泽恩发了消息,一直到现在天都快黑透了,季泽恩也没回。   “我今天是想和你们商量件事。”谢知周正色下来。   段邦和肖子兮蹭吃蹭喝完毕,到了该吃人嘴短的时候,也默默等着谢知周开口。   “季泽恩想找个每晚一点以后熄灯的寝室,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他顿了顿:“你们愿意让他搬过来吗?”   “行啊。”肖子兮松了口气,看到谢知周忽然严肃,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吓得他嘴里的布丁都不香了。   “哎你不是说学校就那么大,万一哪天分手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怪尴尬的。谢知周一贯坚定不谈校园恋爱,更不和室友谈。”段邦撇撇嘴:“怎么?如今不仅看上了校友,还想把人拐寝室来?”   “你就说答不答应吧。”谢知周一挑眉:“我可是听说了,季泽恩划期末重点一把好手,指哪儿打哪儿。”   段邦纠结了片刻,最终对于及格的渴望还是超越了对季泽恩的偏见,再说谢知周浪惯了,虽然这次看起来似乎不同寻常的认真,段邦还是选择相信谢知周不会沦落到为爱所困,索性答应了。   谢知周一挑眉:“那我可就去邀请人家了。”   “哎,谢哥。”肖子兮忽然琢磨出什么,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你要是真把季泽恩追到手,我是不是也可以去知乎回答四人寝,一个直男三个Gay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前段时间这问题火的不行,他们几个都看过,笑得不得了,当时还调侃幸亏宿舍只有三个人,唯一直男肖子兮顶多是“一个直男两个Gay”,没资格去回答问题。   仨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从前寝室的趣事儿糗事儿,研究着怎么答题能蹭来更多热度,一边往学校去。   直到躺到了床上,谢知周打开手机,发现季泽恩仍然没有回他消息。    第14章 父母   上午季泽恩送走了谢知周后,径直去了菜市场。   一个擦脂抹粉的女人正在和人唇枪舌战讨价还价,唾沫星子飞出老远。为着遮掩岁月的在她脸上烙下的痕迹,她脸上擦得粉太厚,眉又画的太细,透着几分不自然的风尘气。   然而仔细瞧去,却还是能看出,这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   季泽恩遥遥地喊了她一声:“妈。”   季母顿时停了与人的争辩,提着大包小包的菜过来,挽着季泽恩的手往回走:“今儿妈给你做好吃的。”   季泽恩没吭声,直到两人到了家里,他才开口:“我一会儿要去学校,药在茶几上。”   “你昨晚为什么回来?”季母的脸色忽然变的极差,她把买来的菜放进厨房,在局限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显得有几分古怪的急躁。   季泽恩只顾着收拾书包,没搭她的话茬。   “不是为了那个女孩儿吧。”季母冷笑一声,拎起季泽恩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她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耀目的光。   季泽恩面色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巴掌就扇到了他的脸上。他静默的捂着脸,看着眼前逐渐疯狂失控的女人。   季母双目猩红,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季泽恩的胳膊上用力剐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臭小子,老娘就知道,你今天回来是要去找那个死人!”   带着几分视若无睹的麻木,季泽恩没有争论,也没有分辩,只是感受着这个女人带来的狂风骤雨般的发泄。   “还让那个姑娘陪着你演戏,想骗过老娘?”雨点般的巴掌落在季泽恩的身上,“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在想什么弯弯肠子我能不知道?”   “我今天特意赶回来,就是来看看你老实不老实。”   “还打着给我送药的幌子?”季母的指尖嵌入季泽恩的胳膊,红肿的痕迹与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今天老娘在,你别想出这个门。”   她一口咬在谢知周的脖颈侧,汹涌的泪水自她猩红的眼里夺目而出,斑驳在墙面般的脸颊上。精心画过的眼线被沾湿,淌下来的泪被染成了黑色。一头长卷发四散开来,如同黑夜里的魔鬼。   外头阳光尚好,窗明几净。耀眼的光束打在这个阴暗的角落,显得格外无情。   不知这样的疾风骤雨般的凌虐过了多久,季母忽然跌坐在地,捧着季泽恩的手痛哭失声,反反复复念叨:“对不起对不起,”她心疼地看着季泽恩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妈妈这就吃药。”   说完猛地打开桌子上的塑料袋,拆开包装盒,拿出一小瓶药来,季泽恩给她端来一杯水,她抖着手把药片洒了一地,最后喂进去几粒,抢过水一饮而尽。   “你要去就去。”季母捂着脸,泪水顺着她的胳膊落下,“妈妈回来只是想告诉你,妈妈要结婚了。   “嗯。”季泽恩终于开口。季母一辈子都想嫁个有钱人,结婚的话说了百八十遍,被骗了无数次前,却一次也没成过真,反而从不听劝。他实在心力交瘁,只浑浑噩噩地应着。   “原谅我好不好。”季母拉着他的手,抹了一把鼻涕泪,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塞到了他的手里。   喜气洋洋的大红请帖在季泽恩手心发烫。   他眼里带着问询看向季母。   后者忙解释道:“我们打算国庆假期办婚礼。那个叔叔家里有个公司,挺有钱的,还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也是学医的。他跟我说了,我要是嫁给他,他拿你当亲儿子待,你不用再去做兼职了,你可以好好读书了。咱们两个人到时候都搬到他家大房子里去,你还能和他儿子交流交流学习。”   季泽恩闻言忽然嗤笑了一声,话音里泛着冷:“你不怕我和他儿子搞到一起去?”   季母哑口无言,欲言又止半晌,泪水在眼眶里打旋儿,终于还是抖着手指着季泽恩开口:“那你就住学校吧。”   他面色唰得白了三分,末了不带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抽回了手,把那请帖放在包里。“你的病,和人家说过了?”   季母连连点头。   他没再开口,径直进了厨房,翻来覆去洗干净了手,方才拣起他母亲方才买的菜,娴熟地洗菜洗肉,倒油抄铲,轻车熟路地做出一桌子菜来摆在桌上。   随后掏出干瘪的钱包,从里头仅剩的五张红票子里拿出四张放在桌上。他收回钱包的手顿了顿,又把最后一张也掏出来,放了上去。   浓妆艳抹的女人还在客厅里哭泣。季泽恩不带什么感情地提了一句:“饭做好了,钱在桌上,好好照顾自己。”转而去换了一身长袖,把袖口往下扯了扯。   他带着几分嘲讽的神情看了眼手上的藏不住的伤痕,提起包径直往外去。   A市苍山监狱。   隔着一层玻璃,季泽恩拿起了话筒,“爸。”   甫一开口,玻璃另一侧的人便红了眼眶。那人剃着板寸,胡子也刮得干净,只是两鬓已有了藏不住的白发。   “生日快乐。”   季父目光落在他发红的脸颊上,颤着声开口:“你妈又打你了?”   季泽恩没有应声,只说:“我给你带了些吃的,狱警查完会给你。”   “好好。下次来不用给我带东西,我在这儿一切都好。”季父握着话筒的手捏的太紧,以至于骨节泛白。   他语速因着急切变得有些快,显得语无伦次:“你要照顾好自己,你上回说你现在读大学了,可以干不少兼职赚钱,还有奖学金拿。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妈,你就待在学校,别回家挨她打,那女人简直是个疯子。”   “爸会在这儿争取积极改造,等爸出来了,就能保护你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季父才重重喘了一口气,仔细端详坐在眼前的儿子,他的手触在玻璃上,好像这样就能离季泽恩更近一些:“你一年没来了,又高了不少。”   且不说季泽恩坐在椅子上,看不出确切的身高,更遑论,自打他高一窜到184之后,便没怎么再长过了。   然而父母辈好像总是不厌其烦地说儿女们长高了,好像这就是一种希望和期许。   “爸。”季泽恩看着他贴在玻璃上布满茧子的手,“我今年拿了奖学金,老师给我找了抄病例的兼职,家里一切都好。”   “哎。”季父闻言努力挤出笑意来:“爸在这儿也很好,狱友们关系都很好,狱警态度也好。吃得好睡得好,我什么都好。”他说完似是有些踟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儿子,你肯原谅爸爸了吗?”   季泽恩没出声,只静默地垂着眼。季父还想再说些什么,狱警就过来提醒他时间已经到了。季泽恩看着季父顺从地被狱警带走,不置一词。直到完全从视线里消失了,他才把话筒放下,对身边的狱警道了谢。   苍山监狱在远郊,离市区很远,季泽恩原本打算直接从学校过去,但想到季母的药快没了,这才跑了一趟回家送药,不料又赶上暴雨,以及一个蹭住的。索性在家睡了一夜,却没想到遇上了几个月都不回家的季母。   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来了车皮泛着黄的公交车。季泽恩坐在最后排,带上口罩,掩去了被打伤的面颊。   季泽恩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却看到某人给他发了条消息。   是一个音频文件,他戴上耳机听了,发觉是他昨天录给谢知周的那段英文。后者应该是练熟了,自己也录了一段发给了他,底下还跟了个撒花求表扬的表情。   他靠着窗,看着郊外葱茏的景色在黄昏里渐渐暗去,忽而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周身伤痕带来的疼痛。   车辆颠簸得厉害,掺着耳机里熟悉的声音,季泽恩无端觉出了几分宁静和安详,莫大的疲倦汹涌而来,席卷了他周身,他只觉自己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柔光里,沉沉地睡去了。    第15章 室友   季泽恩是被司机摇醒的。   他睁开眼,周身一片纯黑,他难得的有些迷惘,四处打量一番,那司机师傅开口:“小伙子,到终点站了。”   “师傅。”季泽恩确认了几遍,终于发现周围的景色十分陌生,不出意外,他应该是坐过站了。“您还有返程吗?”   “哎哟,这可没了。”司机师傅一脸无奈:“你是不是坐过站了,那没法儿,我这路车跑郊区的,每天收工都早,这会儿从这儿回去的末班车你已经赶不上了。”   季泽恩:“……”   “打车吧。”司机师傅赶他下车。   季泽恩提着包,茫然地站在天色黑透的,疑似是另一个郊区的地方。   他掏出手机来,查了下打车的费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个数字,调到了步行导航。   在走了三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搭上了末班地铁。逼近夜晚十一点的时候,堪堪回到了学校。   季泽恩踩着所剩不多的路灯光走回宿舍,膝盖的酸软和周身的疼痛让他觉得心格外沉。母亲疯狂的眼泪和父亲微红的眼眶在他的脑海里纷杂不堪。他的双眼却是干涸的,古井无波。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落在路灯下的一个身影上。那人坐在他宿舍楼的门口长凳上,正弯着腰在喂猫,影子被路灯拉的老长。   季泽恩的心蓦地一跳。   他顿住了脚步,那人似是心有灵犀一般看过来,一脸惊喜的笑意,咧开嘴显出了两颗小虎牙:“季哥,你回来了?”   谢知周把手里的猫粮尽数放在那猫面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少年与他一般高,灯光下的影子肩并着肩,仿佛同壕的战友。   “你在这儿做什么?”季泽恩喉头发堵,没来由地觉着心尖滚烫,涩的厉害。   “喂猫啊。”谢知周偏头看了看那猫,笑得一脸晴朗。他穿着件连帽的卫衣,与昨晚的打扮大相径庭,显得活力四射。话音刚落,他忽然凑近了季泽恩的脸,笑道:“顺便也是来兴师问罪的,”他退开一步,晃了晃手机:“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你QQ开始显示4G在线,我猜你不在学校。等了好久不但没变成WIFI在线,居然还掉成了2G,我怕你掉进深山老林里被野兽吃了。”谢知周撇撇嘴:“特意来看看你。”   少年的身上散发着浓厚的花露水味道,胳膊上还落着几个蚊子包。   季泽恩往前走了一步,落进了光里。   谢知周抬眼看过去,忽然瞅见了季泽恩脖颈上泛红的牙印。他的眼神无意识地往下滑,落在了季泽恩没遮住抓痕的手上。   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入了那个暧昧的猜想,神色一暗。   “没看见。”季泽恩带着口罩,只能看见一双眼,薄薄的眼皮在昏暗的光下显得有些冷淡寡情。   谢知周“哦”了一声,“没看见就算了,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消息。”他目光点在他脖颈处的牙印:“和姑娘约会去了吧。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么生猛的女朋友?”   说完没等季泽恩开口,就转身往自己的宿舍楼走,遥遥挥了挥手:“看到你没事儿,哥就先回去睡了。”随后夸张地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那刚刚被喂的小猫在原地楞了一瞬,迈着小碎步追过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直到看见他进了宿舍门,才蹿入了草丛。   季泽恩没说出口的解释咽在了肚里,思绪被手机的响声打断。他接起电话。   “喂?季泽恩吗?”是乔航的声音:“你发在表白墙上的找室友信息有着落了。我给你筛了三间,具体资料发你了,这几间寝室都表示对你相当欢迎,你看看吧。”   季泽恩拉出乔航新发的文件,一目十行地阅读着,目光忽然在301上一顿。   谢知周的名字撞入了他眼底。   “不过我得夹带私货,给兄弟打个广告。”乔航嘿嘿地笑:“谢知周是我老朋友了,人特好,他寝室人也好,都热情地不得了。”   谢知周两个小时前刚确认了邀请季泽恩同住,把文件发他,乔航就忙不迭地整理了资料,又绞尽脑汁地替谢知周的文件美化了几句,便给季泽恩打电话。生怕再晚些,又有季泽恩更心仪的寝室申请。   “乔航。”季泽恩看着谢知周刚进的那栋宿舍楼,目光在一排亮着灯的窗户上移动:“如果有件想做的事,明知是错,还应该做吗?”   乔航平日里和季泽恩不过点头之交,这会儿一下子被问了看起来似乎算是交心的问题,一时间有些纳闷儿,然而还是按着惯常的风格回复他:“这事儿影响健康吗?”   季泽恩有些意外:“不影响。”   “影响别人健康吗?”   “应该也不。”季泽恩被这跳跃的脑回路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就去做呗。”乔航不在意地开口:“对咱学医的,只要是不影响健康的事儿,想做就做呗。”他顿了顿补了句:“这话谢哥专利,你别告诉他我盗用了他的鸡汤啊。”   “嗯……”季泽恩的嘴角无意识地微微翘起:“那就301。”   “好嘞!”乔航挂了电话,转头给谢知周拨过去。   “喂?乔哥。”不知为何,谢知周的声音似乎有些闷闷的。   “咋了?不高兴啊?有件事儿要跟你说。”乔航兴致勃勃,满脸顺利完成任务的喜悦。“保准你瞬间就高兴了。”   “我也有件事儿要跟你说。”谢知周低声道:“你把我的申请撤了吧,我不想和季泽恩住一起了。”   乔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要说的是,一分钟前,他刚同意搬进你们寝。”   同样惊讶的还有301偷听的群众,段邦把包耳的耳机一摘,搁在了桌上,扭头看向谢知周的床。沉迷刷剧的肖子兮也探出头来。   A医大的宿舍布置是一半四张连着的桌子,一半四张摆成田字的床。   谢知周睡在上铺,这会儿拉着床帘,看不到人影。   段邦过去拉开了他的床帘,发觉他仰躺在被子上,小臂搭着鼻梁,挡住了那双桃花眼。“咋了谢哥,刚回来不好好好的吗,怎么出去了一趟就这样了?”   谢知周对着手机里“嗯”了一声。   “这怎么说?”乔航一脑门儿官司:“我总不能跟他说人家不要你了吧。”   “那就算了吧。”谢知周叹了口气:“当我刚那句没说过。”   他挂了电话,放下了胳膊,转头对两个一脸惊恐的室友说:“肖半仙儿说的没错,季泽恩真是个直的,我放弃了。”    第16章 解释   国庆前的最后一天,整个教室里的气氛都有些躁动。   放假的喜悦充实在学生们的脑海里,身体还在教室里,心早就飞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谢知周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手机,随意刷着无聊的信息努力维持上课的清醒。   《胚胎学》的老师姓邹,很年轻,是刚刚从国外进修回来的,平日里挺喜欢和他们逗闷子。谢知周上他的课,多少还能听得进去一些,然而这几日每天神思不属,饶是邹老师的课也没能抓住他的心。   看着手机里“惊!年轻男子深夜出门竟为做这事,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他掀了掀眼皮,点了进去。   原来是小两口吵架,老婆把丈夫的爱犬卖给了闺蜜,丈夫深夜去闺蜜家讨还狗。   谢知周心中默默吐了一口老血,发誓再也不看标题党,无聊的讯息成了一剂催化剂,彻底瓦解了谢知周的脑中清明。他一手握着手机,猛地一栽,终于还是晕了过去,甚至还做了个梦。   梦里的季泽恩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姑娘吃冰淇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越发浓情火热。反倒是谢知周才像是吃了冰淇淋的那个人,冻得一激灵。   对,一激灵。谢知周的胳膊一抽筋,把笔盒书本都弹下了桌。   正巧邹老师话音刚落,整个教室针落可闻。谢知周的这点儿动静显得格外清晰。   前排的同学们纷纷回过头来,目光唰唰地落在谢知周脸上。   谢知周默默地弯下腰捡起书,捂着脸胡乱解释:“不好意思,听到老师讲的,太激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谢知周的错觉,他总觉得同学们的神色似乎又古怪了几分。同桌的章晟拿胳膊肘用力杵了他一下,挤眉弄眼递了个颜色。   谢知周暗道不妙,就听邹老师开口:“谢知周,既然你对受/精的过程这么感兴趣,就请你上来复述一遍吧。”   “……”   谢知周默默埋下了头。   “觉得太难了?”邹老师似笑非笑:“那就请你给大家讲讲,受/精和授/精的区别。”这个点他刚刚强调过,邹秦在黑板上写下这两个词,以防谢知周没听清。   这不就是做0和做1的区别吗……   谢知周想了想,为了过审,没敢吭声。邹秦没再为难他,转而对同学们讲解道:“我再讲一遍,这两个词的含义分别是……”   好不容易熬到了课间休息,谢知周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看消息。   自从他加了季泽恩的微信,把人拉进宿舍的微信群之后,这个群就再也没人说过话了,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安静。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今早问季泽恩,快要放国庆了,他什么时候搬过来?   尬在风中。   他退出去,又看了看昨晚给宋桐发的关于家教的消息,也没有回复。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不回他消息的。   “你咋了?”章晟戳了戳谢知周:“睡觉就睡觉,邹秦又不会说你,你在这儿抽什么风,还摔书摔笔。”   谢知周很冤枉,他懒得解释,对章晟比了个受教的手势。章晟靠到他身边,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宋桐?”   “你等他回消息啊?”章晟问。   谢知周勉力打起精神来:“我问问他能不能给我妹带家教。”   “哦宋桐家教口碑不错。不过他这几天忙着呢。”章晟以为谢知周是因为宋桐不回消息在神思不属:“他老爹要二婚,非要办婚礼,还当甩手掌柜,把婚礼筹备全甩给了儿子,宋桐这两天跑各种婚礼的事儿,估计都昏了头了。”   “挺孝顺。”谢知周顺口夸了一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个赛一个的叛逆,单亲家庭不反对父母结婚的都是少数,像宋桐这样为了父亲忙上忙下的更是格外难得。谢知周对这人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可不是。”章晟继续说:“宋桐是我室友,我俩平时关系可好了。他还是临八一班的班长呢。”   “学生会,班长,还带家教。”谢知周一挑眉:“他忙的过来?”   “学霸的世界,”章晟的目光在谢知周和自己之间来回扫了一圈,指了指谢知周,又点了点自己:“我俩是不会懂的。”   正说着,邹秦突然扬声开口:“谢知周,你过来一下。”说完便往教室外面走。谢知周一愣,跟了过去。没想到大一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到过课,都没老师找他麻烦,这学期多上了几节课,就被老师盯上了。   邹秦递给他一张名片,是自己的信息。“我周二在学校的心理辅导室值班,你要是有什么心事。”邹秦顿了顿:“可以来找我聊聊。”   谢知周收了名片,换上了惯常热络的笑意:“谢谢老师,我没什么事,只是昨晚看书太晚,今早有些困。”   “嗯。”邹秦也不只是信了他还是没揭穿他,踩着上课铃回了教室。   有了先前的经历,后头这节课谢知周上的格外认真,直接把手机扔到了包里。意料之外的,下课之后他看了眼手机,季泽恩和宋桐竟然都给他回了消息。   这就是传说中的玄学吗?   他的手指顿了顿,先点进了宿舍群,看到季泽恩回了句:“现在搬。”   “段邦应该在宿舍,你过去他会给你开门,你找他要钥匙就行。要帮忙搬东西吗?”谢知周手指上下纷飞,打了一连串字。点了发送后,他对着那行字看了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热情过了头,有点上赶着讨好的意思。   他准备点撤回,忽然醒悟过来,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收回了手,对新同学本来就应该热情些,才能让人感到宾至如归。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矫情了。   不料对方这次没让他等太久,很快就回复了过来:“不用。”   谢知周撇撇嘴,切出了对话框,点开宋桐的:“不好意思,消息太多我没看到,我这里没有问题,十月三号来试讲可以吗?”   谢知周思索片刻,把自己的家庭住址发了过去,又给妹妹交代了一声,正要退出去,忽然看见季泽恩又发来了一条消息,而刚刚那条“不用”竟然被撤回了。   “直男季泽恩”:书太重,有空搭把手吗?   谢知周指尖一顿,末了回了个:“在哪儿?”   十分钟之后,谢知周到了季泽恩的宿舍门口。后者拖着一个行李箱,脚边是两个大塑料箱。一个装着生活用品,一个装着书。   “季哥。”谢知周冲他点了点头,也没过多寒暄,直接搬起了那个装书的箱子。   季泽恩单手搬着另一个箱子,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   “欢迎来到301啊。”谢知周掩住了情绪,尽力扮演着一个友好的室友形象。   虽然季泽恩不会理他,搬进他们寝也只是为了学习,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闹得别人不愉快。该有的礼貌还是得有。   他一脸笑模样,给季泽恩交代:“我们寝的信息乔学长应该都发你看了,别的我也没什么多介绍的了,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大家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转寝的事情你跟辅导员确认过了吧,我们寝室虽然不怎么热爱学习,不过也都很有素质,不会打扰你学习的。还有——”   “谢知周。”季泽恩忽然打断了谢知周的碎碎念。   “还有什么问题吗,新室友?”谢知周冲他笑笑。   “我没有女朋友。”他忽然开口。   那些书实在是太多太重,谢知周搬着箱子的身体一顿。   “哦。”谢知周往上挪了挪箱子,继续往宿舍走:“肖子兮和我也没有。段邦有个没见面的网恋对象。放宽心,你不是寝室唯一一条单身狗,不会惨遭狗粮毒害的。”   他转头看了季泽恩一眼:“就算有你也不用瞒着我们,寝室又不是FFF团的,不会找你麻烦的。”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上一句:“肖子兮是个钱串子,说不定会嚷嚷着给你和女朋友算姻缘,你别信他,都是糊弄人的。”   说着就走到了301门口,谢知周放下箱子,手因为重物的压力被勒出了红痕,有些抖。他去包里拿钥匙,结果刚一拿出来,就被抖掉到了地上。   季泽恩:“你不是说段邦在寝室?”   “哦,对。”谢知周捡起钥匙,扯出一个笑:“你不说我都忘了,哎最近没睡好,老忘事儿。”   他抬手正要敲门,季泽恩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手指冰凉,覆在谢知周温热的皮肤上,一双寒潭般的眼睛凝视着他。   “没有女朋友。”季泽恩又重复了一遍。   他平静地开口:“和人发生了点争执。”季泽恩的指的是伤痕的由来。   谢知周愣了片刻,一手握住季泽恩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掀起他的长袖,斑驳在整双小臂上尚未完全好转的指甲划痕无所遁形,季泽恩不说,他也没追问是什么人,只静静地看着季泽恩的眼,眸光微动。   “哎我说,我都听到钥匙响了,在门口折腾什么呢?”伴着大喇喇的话音,段邦从里面拉开了门,眼神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睛刷的直了。   季泽恩和谢知周两双眼睛同时偏头看向他,段邦默默地关上了门:“你们继续,继续。”    第17章 聚餐   门再次被推开,段邦眼观鼻鼻观心,没再吭声。谢知周却先开口了:“棒棒,中午有空吗?”   “有……”段邦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转到了自己头上,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他看着谢知周和季泽恩两人把东西搬进来,对季泽恩招呼了一句:“欢迎欢迎。”   季泽恩冲他微微颔首,正要收东西,谢知周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聚个餐?我亲自下厨,就当——”他话音顿了顿,冲季泽恩一挑眉:“还你那一面之恩。”   毕竟是一个宿舍混了这么久的兄弟,谢知周的情绪变化对段邦而言再熟悉不过,他看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季泽恩,神色添了几分意味深长,起哄道:“季神你可有福气,我们老谢做饭可好吃了。”   ——用来撩汉子一撩一个准儿。   “好。”季泽恩偏头看了他一眼,应道。   “行。”谢知周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半仙儿上午兼职去了,我让他回来的时候带点螃蟹。”   段邦一听乐了,用力拍着桌子以示兴奋。   四张并排的桌子,原先段邦坐在谢知周和肖子兮的中间。这下季泽恩来了,正好坐在谢知周旁空着的那张桌子。   季泽恩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谢知周站在他身旁,也在桌子里找着什么,一边掏出手机给肖子兮打电话。原先的301在谢知周和段邦两个外糙里精致的基佬带领下,整个寝室一尘不染,简直是男生宿舍的一股清流。   最初放浪形骸的肖直男还抗议过几次,奈何他是个细胳膊细腿儿的文化人,斗不过段邦和谢知周这两个常年混迹篮球场的高个子,最后败下阵来,久而久之,竟然也成了半个洁癖,热爱起整理宿舍卫生来。   因着书桌整洁,谢知周没多大会儿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电话那头也刚好说完,他放下手机,在手里掂了掂那个绿色的小药瓶,拉过了身旁的季泽恩:“坐下。”   季泽恩愣了片刻,居然听话地坐了下来,惊得段邦正在打游戏的手停了下来,被人一枪爆了头。   他忙把视线转回到屏幕上,安慰队友兼网恋对象,洗白自己不是送人头,顺便收获一波甜蜜的关心,以免被宿舍里这两个堂而皇之的人闪瞎眼   谢知周撩开季泽恩的衣袖,打开了方才的药瓶,又翻出一把棉签,抽出两根替他处理伤口。   冰凉凉的触感掺杂着棉签的细微摩擦落在他的胳膊上,在伤口旁擦出微妙的痒意来。   “都结痂了。”季泽恩垂着眼看他。   “没事儿。”谢知周捏着棉签蘸了那药,目光聚焦在季泽恩的胳膊上,没留意到他的眼神。“我小时候打球总受伤,我妈怕我到处留疤以后没姑娘喜欢我,给我买了各种祛疤的药。”   说完拿棉签悬空指了指那药瓶:“我试了好多种,就属这瓶最灵。你放心,结痂了再用也来得及,一定不给你留疤。”   季泽恩忽然伸手挡了下他正在涂药的手:“不用了。”   指尖堪堪相触,谢知周的心一动。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抬眼看向季泽恩。   “我不是疤痕体质。”季泽恩补上一句。   谢知周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季泽恩这么平静,看样子并非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了。他的胳膊上除了这次的伤痕,并没有明显的旧疤痕,想必他对自己的皮肤恢复能力也很了解。   他忽然觉得,自打刚刚季泽恩向他解释时就挥之不去的心疼,仿佛愈发重了几分。“为什么不躲?”   季泽恩微微摇头,面色如常地放下袖子,站起身来,没再开口。他自顾自的收拾东西,谢知周索性抱着他的被褥爬上床去,帮他铺棉絮垫床单,一边整理一边咨询着季泽恩。按理说床单被罩都是极为私密的东西,后者却也没推辞。   两人一个收拾桌子,一个收拾床铺,你问一句我答一句,有商有量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两口子。段邦一前一后地晃着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被这古怪而暧昧搅和的连跪几把,忍不住跟网恋男友吐槽。   直到收到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包,他方才觉得内心舒展一份,不料网恋男友的下一句出现在对话框里,惊得他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亲爱的,圣诞节我会回国。我们见面吧。”   他在地上砸出老大的动静,打断了季泽恩和谢知周两人和谐旖旎的气氛。正在套枕头的谢知周从季泽恩的床上探出头去,“怎么了棒棒?”   “我男朋友,要和我见面。”段邦一脸惊恐。   “是好事儿啊。”谢知周开口:“你不是说他在国外读书,跟你倒着时差的谈恋爱,这下好不容易能面基了,”他把套好的枕头往床上一放,颇具成就感地拍了拍,冲他挑眉道:“你不高兴?”   段邦愁眉苦脸地开口:“我高兴啊,可是我还不确定他的身份。”   “确定身份?”谢知周乐了:“他家有皇位要继承吗,段王妃?”   “不是。”段邦说起这个,一脑门官司。他直接按了电源,假装停电断网。“我还没确定他是男是女。”   他搓了搓脑袋:“是这样,我为了确保自己能找到组织,不错撩直男,就找了个玩女号但操作贼猛的。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和我说自己是Gay,但是这些天他跟我你侬我侬这么久,不管我怎么要求,他打游戏从不开麦,连照片都不发,搞得我一直心里不踏实。”   “要是一直在网上谈,我就能一直对网线那边那个人心存幻想,这要是见了面,倒还不说万一长得不对我审美。”段邦一脸无奈:“要是对方骗了我,他其实是个姑娘可怎么整?”   “反正不圣诞节嘛。”谢知周无所谓道:“还早着呢。”   ——说不定不到那时候就分了。段邦敏锐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心中焦急稍缓,又打开了计算机。   一直没出声的季泽恩忽然开口:“男朋友?”   “学神,您反射弧太长了吧。”段邦正打趣,忽然脑子转过弯儿来,咬到舌头。谢知周也反应过来,同段邦面面相觑。   他们平日里在寝室性向大家都清清楚楚,从没遮遮掩掩地讲过,这会儿一时没在意,讲秃噜了嘴。可季泽恩,虽说谢知周大言不惭地在舍友面前说要追他,不也是在他面前假装直男吗。   毕竟这人可是正义凛然地说自己恐同。   “呃……”段邦试探着开口,却被季泽恩打断了。   “没事。”季泽恩说道:“与我无关,我不排斥。”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只嫌弃大喇喇贴到他身上的人咯?段邦在心里撇了撇嘴,偷偷打量了一眼谢知周,然而他此时正在挂床帘,看不清神色。游戏还在重新启动,他一双大眼睛无处安放,只好又把目光落回季泽恩的身上。   他刚洗完手,拿刚挂上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干了手,站在地看了眼自己的书桌。书和文具小器物罗列整齐,被摆放得井井有条,赏心悦目。   段邦默默掏出手机给谢知周发微信:“书桌收拾得这么干净,他真的不是基佬吗?”   没等到谢知周的回信,门就被推开了。肖子兮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嘴里还叼着个塑料袋:“共计225.6,加上跑路费80,给你们打个折,就三百吧。”他把装着螃蟹的袋子往盆里一放,里头五只又肥又大的螃蟹咕噜咕噜吐着泡泡。身子皆被束缚住了,唯有一颗张牙舞爪的心。   “八十跑路费?”段邦搓了搓手:“儿子,爸爸看你最近有点飘。”   肖子兮没理他,冲季泽恩打了个招呼:“欢迎学神入住301,这顿算我们仨请你的。”   “哟?”段邦一边手指翻飞,给游戏里的“男朋友”回消息,一边揶揄他:“半仙儿你这是被夺舍了?”   “小气鬼。”肖子兮得意地冲他晃了晃手机:“老谢给我打了一百块的跑路费还有菜钱。咱仨A完你直接把钱转给他吧。”   “谢知周,你壕也不能这么纵着这小子。”段邦眼红那一百块来的太容易,忍不住酸道。   谢知周收拾好了床铺,从上铺爬下来。他和谢知周都是上铺,两张床又挨在一块儿,想着往后四舍五入算是同床共枕的生活,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带着笑意开口:“半仙儿是为了给季哥接风洗尘跑的腿儿,当属一等功!”   “靠!”段邦被他那开屏的孔雀尾巴闪瞎了眼:“你可别指望哥帮你处理螃蟹了。”话音刚落,就被谢知周塞了把刷子:“想得美。”   “切。”他气哄哄地去抓螃蟹,把这只花孔雀丢在了脑后。   “整理的怎么样?”谢知周仰着头,从床下满意地看了眼他替季泽恩收拾的床铺,跟季泽恩邀功。   季泽恩点点头:“好。”   谢知周天生的笑唇往上翘得厉害,手里抱着只螃蟹刷的格外起劲儿。   “谢谢夸奖!”   “辛苦了。”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谢知周有些受宠若惊,他打量了一眼季泽恩,他的嘴角缀着一点浅淡的笑意,显得一张平日里总是冻着的脸,竟然更添了几分颜色。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从今天季泽恩今天撤回那条“不用”开始,这人就有点微妙的不一样了。   然而没等他多想,手里的螃蟹不知何时挣脱了一段儿绳子,伸出大钳子夹在了他的手上。谢知周吃痛,唰得松开了手。   那螃蟹掉到了冰冷冷的地上,他手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掌心。    第18章 重点   段邦捧起被摔得眼冒金星的螃蟹,摸摸它的背,一脸心疼:“老谢不疼你,你段哥疼你,可千万别摔死了。”   ——死螃蟹就不能吃了。   谢知周收回手,冲季泽恩单眼一眨,嘴角绽出一抹笑意,“谢了。”   他拍了拍段邦,两人径直去了洗漱间处理螃蟹,这俩人都馋的不行,手里动作上下纷飞,没多久就处理好了。   宿舍里不敢带炒锅,担心功率太大会跳闸,再者有明火油烟也不安全。   然而一个小蒸锅,却也能让谢知周做出花儿来。油盐酱醋摆了一排,谢知周娴熟地倒着瓶瓶罐罐,蒸了几个拿手的菜,并着五只蒸成橙红的肥蟹一起摆上了桌。   段邦一脸蠢蠢欲动,盘子甫一落桌,他就伸手去拿了一个,烫的他左手颠到右手,又从右手颠回左手,一边吹着手指一边解开那螃蟹身上的五花大绑。谢知周惯常最爱吃螃蟹,   金澄澄的蟹黄伴着蒜瓣儿似的嫩白蟹肉,一时鲜香扑鼻,直冲脑门儿。   段邦就着滚烫的热气儿咬了一口,佐上谢知周烧的菜,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就你动作快。”肖子兮正在倒可乐,看见他吃的欢,忍不住怼了句。   “这螃蟹就得趁热吃,再说了,谢哥的手艺,我可是好久没尝过了。”他一边自己吃着乐呵,一边劝一旁正在摆碗筷的季泽恩。“季学神也尝尝?这可是他撩汉——”   话音没落,一道锐利如电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他忽然一抖,咬了下舌头,他一吃痛,就对上了季泽恩询问的眼神:“嗯?”   这什么命啊?段邦忍不住心疼自己,今天季泽恩来了拢共没几个小时,他就说错了两回话,舌头都快咬坏了。   “流汗。”段邦拿嘴唇碰了碰舌尖儿,讪笑着看了谢知周一眼,打着哈哈开口:“嘴瓢儿了,这可是谢哥流了好多汗才学会的手艺。”他拿起季泽恩面前的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牛腩,背后沁出了一身冷汗。   “嗯。”季泽恩尝了尝,咀嚼片刻,又夹起了一口:“很好吃。”   “怎么样,我说不错吧。”段邦拍了拍一旁的谢知周,被人把手扒拉开:“剥完螃蟹洗手了吗你?”   几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没多大会儿就风卷残云地解决了一桌饭菜,开始把攻势转向螃蟹。这会儿螃蟹没刚才那么烫手了,正好吃。   段邦刚刚已经把自己的那只拆吃入腹,这会儿只剩下几条细溜溜的腿儿,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几条螃蟹腿儿,却又不得其法,吃得一嘴螃蟹壳不说,都没尝到几口肉。   谢知周平常最喜欢吃螃蟹,熟能生巧,他拆解螃蟹的手法格外熟练。没一会儿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就被他吃了下去。他扫了段邦一眼,顺手从他面前拿了几只螃蟹腿儿,三两下用手剥开了壳儿,放到段邦碗里。   “我去端碟醋。”方才有些沉默的季泽恩忽然开口,转头去桌上拿醋和碟儿。谢知周的目光正要追过去,忽然撞上肖子兮的眼神,后者冲他努了努嘴,示意那一把螃蟹腿。   谢知周忽然了然,他仰头看着季泽恩把一小碟醋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季泽恩吃得比他慢上许多,这时候还剩了不少蟹腿。谢知周拿起最大的蟹钳磕开,又蘸了蘸醋,白生生的蟹肉上淌着醋汁儿,落在季泽恩唇边,酸味弥散在他周身。   “季哥?”谢知周冲他抬眉,示意他张口。“驱寒的。”   季泽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知周晃了晃手肘:“吃不吃呀磨磨蹭蹭的,手都酸了。”   闻言他微低下头,薄唇轻启,叼走了那块蟹钳子肉。谢知周收回捏着蟹钳的手,无名指状似无意地从他唇间擦过。季泽恩的耳朵尖儿上,泛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颜色。   这几个小螃蟹,不过十来分钟就化为了一堆碎壳,做饭的人不洗碗,谢知周侧靠在一旁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季泽恩。“季哥,觉也睡了,饭也吃了,该给我们划重点了吧。”   “是啊季哥。”段邦也急:“《胚胎学》眼瞅着国庆来了就得考,我还打算这个国庆临时抱佛脚背一背呢。”   肖子兮是临床的,早在九月份就考完了,这会儿把手机放在窗台上,一边刷着碗,一边优哉游哉地看剧。   “好。”季泽恩眼看着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擦了擦手,冲谢知周一伸手:“书。”   谢知周恭恭敬敬地把书递过去,后者坐下来,拿起红笔在他光洁如新的书上圈圈点点。谢知周坐在他身旁,支着脑袋看他专心致志的模样。仿佛回到了前些日子广播台招新的时候,季泽恩在他身边画那颗复杂的心脏。   然而沉浸在美好气氛里的谢知周在拿到季泽恩画的重点之后,心里头那几分旖旎暧昧碎了个干净:“这么多?”他拿着几乎被画满了红线的书,一脸惊悚。   “嗯。”季泽恩盖上笔帽,淡淡道:“背完60 。”   一边守着谢知周的书打算借过来划重点的段邦瞠目结舌地问道:“整本书都快背完了才60 ?”他从书桌边儿拿起水壶往外走:“我去喝口热水压压惊。”   季泽恩抬眼望过去,也拿起水壶。段邦见他也起身,在门口等了他几步。“这边宿舍水房的饮用水系统和你们宿舍楼应该是一样的,水卡也通用。”   滚烫的热水倾泻而下,季泽恩微微点头。   他盖好瓶塞,把水壶放在了脚边。段邦见了随口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而下一秒,他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他捻着手指,搓了搓那张纸片儿,一脸懵地看向季泽恩。   “《胚胎》的重点。”季泽恩开口:“背会60分。”   “那,那老谢那份呢?”段邦顿时觉得手里的纸片价值千金,恨不得供起来。   “整本书背会。”季泽恩抬眼示意他水装太满溢出来了。“能考90+。”他看着手忙脚乱收拾热水瓶的段邦,悠悠开口。   “懂了兄弟。”段邦冲他拱拱手,“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他把手里的重点揣到怀里,深藏功与名。   两人回到宿舍,谢知周正一脸生无可恋。“哎棒棒,”他喊段邦:“《胚胎》还差一节课结课,你说邹老师最后一节课会不会给咱们划重点。”说完目光闪躲着看了眼季泽恩:“我觉得大学神的重点可能不太适合我们。”   “哎。”被一份重点收买的段邦这时候通体舒畅,怡然自得地开口:“想得美。老师只会告诉你,现在要是给了你重点,难道以后病人找你看病,你也跟他说,’对不起,您生的病不是重点吗‘?”   段邦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同情:“邹秦会告诉你,以后要对病人生命负责的人,不会背整本书怎么行?”   “不对啊。”谢知周一拧眉:“我法医系的呀?”   “要对死人负责的人就更不能不会背书了。”段邦幽幽开口:“不然你会被冤魂索命的。”   “好了好了,打住。”谢知周把手里的篮球杂志往边儿上一扔,拿出厚厚的教材,翻开了第一页,耷拉着脸和书上的字面面相觑:“我还是觉得不科学。大一的时候我勉强混及格也没背这么多啊?”   “每学年的难度都会增加。”季泽恩也拿起书和笔记,坐到他身边开始看。   “行吧。”谢知周把手边的可乐一饮而尽,竭力把思绪放到了书上,咬牙切齿地开口:“我可以挂,科不能挂。”   一旁段邦拿眼瞟着谢知周偷着乐,却透过谢知周的侧脸,看见了他另一侧的季泽恩,他嘴角微微翘起,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落在谢知周头顶的几根呆毛上。   段邦目瞪口呆地回过头,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看看眼科。    第19章 婚宴   A市最有名的房地产,当属醉景的别墅区。沿着江坐落着一排红砖碧瓦的小楼房,在傍晚江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朦胧秀丽。   一个挽着长发的女人正在别墅外头浇花,她肩上搭着驼色的小披肩,一头浓密的长发自耳边垂落,衬得人格外温婉。   “周馨,”别墅的男主人推开门,一脸爱意:“外头吹风了,你过会儿再浇吧,别着凉了。”   唤做周馨的女子应了声,一脸怜爱地看了眼自己的花圃,提着水壶进了屋,温温柔柔地埋怨方才的男人:“也没多大风,谢荣,你把我当纸人儿呢?”   谢荣手里拿着报纸,点了点电视屏幕:“你最喜欢看的电视剧开始了。”   周馨撩了撩垂到耳边的发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知馨的家教老师一会儿要来,我去给她削点水果。”说完就往厨房去。   不一会儿,便端出两份水果拼盘,各色的水果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   谢荣眼瞅着周馨端着两碟水果上楼,忙喊了声:“没我的?”   “知周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放个国庆天天关在门里背书,我给他端一盘过去补补水分。”周馨叹了口气:“我前两天一晃神儿,还以为又回到他念高三的时候了。”   发觉儿子抢了自己的果盘,谢荣闷闷不乐地展开报纸,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小子估计着了什么魔吧,你不用管他。”   “你看爸。”谢知周从房里出来,对周馨道。他接过果盘,拿小叉子戳起一块芒果喂到嘴里:“隔着一层楼都要挤兑我,”   周馨笑了笑,柔声开口:“你怎么出来了?”   “知馨的家教老师给我发消息快到了,毕竟是校友,我得出来迎迎人家。”他端着果盘下楼,放在了茶几上。谢荣的目光在色泽诱人的果盘上掠过,轻哼了一声,嘴角衔着三分笑:“还算懂事。”   话音刚落,门铃就被按响,谢知周拉开门,便见到了宋桐。   他今日打扮得清清爽爽,热络地跟他打招呼:“知周!”又冲他身后的谢荣开口:“谢叔叔好。”   正巧周馨送完了水果,一手落在扶手上下楼,“是宋桐吧?”   “周阿姨好。”宋桐一脸笑意盈盈,礼貌地问好。   他换了拖鞋,坐到侧手的沙发上,谢知周给他端了杯茶,他忙称谢。   “听说你是你们学校尖子班的?”谢荣放下了报纸,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宋桐。“不错。”   “没有没有,您过奖了。”宋桐放下茶杯,一脸谦逊。   谢知周把果盘往宋桐面前推,偏头对谢荣开口:“是我们学校王牌专业的学生。”   “哦。”谢荣点点头,目光从宋桐的身上收回来,眼里多了几分赞许。   四人寒暄了几句,周馨便嘱咐谢知周:“把你妹妹叫下来,让她见见老师。”   谢知周应了声上楼去,宋桐抬眼看了眼楼梯,从包里掏出一封请帖,双手递给了谢荣。   “谢叔叔,我父亲明天结婚,我和谢知周又是校友,他特意让我邀请您和知周来参加婚礼。”宋桐一脸恭敬。   谢荣接过去,目光在宋桐身上略顿了顿,他随意打开帖子扫了一眼,放在一边。“宋东涛?你父亲是尔盛集团的总经理?”   “是的。”宋桐微笑:“父亲一直十分仰慕您,您若有空,还望在百忙之余,能抽空捧个场。”   谢荣没开口,他听见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抬头看过去,便见谢知周已经带下楼了。他身后跟着的女孩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衬衫裙,梳着马尾,周身是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温和气质。   “这我妹妹,”谢知周主动介绍:“谢知馨。”   “知周,知馨。”宋桐看了女主人一眼,余光瞄着谢荣,抬眼对谢知周说:“你父母感情真好。”   周馨听了轻声的笑,谢知馨的唇边也浮起两个小巧的梨涡:“老师好。”   宋桐看过去,目光忽顿,他不露声色地收回眼神,冲谢知馨一笑。交谈了几句,宋桐就拿着带来的资料和谢知馨上楼去了,周馨手里没了事儿,也专注地看着电视。   谢知周的目光从茶几上搁着的喜帖上擦过,问谢荣:“这是什么?”   “你同学。”谢荣拿眼神指了指楼上:“请咱俩去参加他爸的婚礼。”   “咱俩?”谢知周有些诧异,“怎么不当着我的面——”话没说完,他自己住了声。   “你说呢?”谢荣颇为嫌弃地看了看自己咋咋呼呼的儿子。   宋桐纵然再怎么圆滑也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人,脸皮还没厚到当着同龄校友巴结人家老爹的程度。   谢知周拿起那请帖看了看,问谢荣:“你去不去?”   “宋东涛这个人,生意经念得不错,投资也他未尝不可。要是他儿子教知馨教得好——”谢荣喝了口茶:“我也不吝送他个顺水人情。”说完他叹了口气,点了点谢知周:“都是儿女债。”   谢知周有些不忿儿:“早知道宋桐心思不纯,我也不请他了。”   “等你毕业接了我的班,这样的事儿你也有的做,谁也未能免俗。”谢荣摆开他的大道理,“我看宋桐这小子不错,豁得出去,拉的下脸,父亲二婚,他还肯帮着跑前跑后。”他偏头看了看谢知周,评价了一句:“等你混生意场,兴许还不如人家。”   谢知周平时最不爱听他说这些,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的谢老板。”他看着谢荣一脸恨铁不成钢,忍不住笑了:“您的不肖子背书去了。”   “滚滚滚。”谢荣白了他一眼,伸长手展了展手里的报纸。   翌日,谢知周陪着谢荣去婚宴。   酒楼外摆着大幅的婚纱照,人到中年的宋老板大腹便便搂着美丽的新婚妻子,饶是精湛的P图师傅也没消弭掉这层隔阂感。   谢知周多看了那新娘一眼,那新娘应当也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但配着影楼精致的妆容和一系列磨皮滤镜,倒几乎显不出老态,并且还很漂亮,眼里处处带着风情。   不知怎的,谢知周总觉得那人格外面熟。他按下心中疑惑,跟着谢荣进了内厅。一身小西服的宋桐正站在门口迎接,看见他们来了,眼前一亮,忙迎上来招呼他们。   宋桐引着谢荣往主桌坐,谢荣笑着推辞道:“这是你们亲属的位置,我和知周两个外人,怎么好意思。”   “没事儿的叔叔。”宋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我爸特意嘱咐了,您是贵客,让您和知周一定要坐这儿。这会儿阿姨和我爸在备场,抽不出身过来,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知会一声。”   “嗯。”谢荣微微颔首,对身旁招招手,“知周。”   “知周?”   迟迟没收到响应,他偏头望过去,却发现身边早已没了人影,宋桐忙打圆场:“叔叔您先坐,厅里人太多,知周可能是走散了,我去找找他。”   谢荣带着几分赞许的笑:“好。”   此时的谢知周正在追一个人。   他刚在内厅瞟到一个人影,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不真切,他总觉得似乎是季泽恩,那人走的极快,像是有什么事,他一时惊讶,没来得及跟谢荣招呼就追了过去。不料那人似乎是觉察了他的脚步,居然拔腿就跑,径直出了宴会场所。   谢知周一头雾水,下意识地追上去。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余光里是急速变幻的街景。   他的爆发力和耐力都是一等一的,却不料追了好半晌也仍和那人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谢知周一咬牙,正要再加两分力,那人却突然停了,他略一蹙眉,顺着那人的位置望过去。   ——红灯亮了。   他抓住这点儿时间追过去,一把握住了那人的手,定睛看过去:“季泽恩你跑什么?”   “锻炼。”他淡淡道。   谢知周小口喘着气,手心因着方才的疾跑沁出了薄薄一层汗,隔着季泽恩的皮肤,触到了他强劲有力的脉搏。一下一下,合着他的心跳,带着几分口干舌燥的躁动。   季泽恩这会儿额间也覆了一层浅淡的细汗,微微轻喘着。   “行啊你。”谢知周打趣他:“跑这么快。不考虑考虑来体育部?”   眼瞅着绿灯亮了,季泽恩迈开步子,却被谢知周一把钳住:“阿姨的婚礼,你确定要跑路?”    第20章 密室1   “松手。”季泽恩冷冷地看着他,话音里带着三分凉意。   谢知周被这人闹的快没脾气了,笑盈盈地看着他:“就不松。”   季泽恩眼尾略向下斜,凉凉地扫了他一眼,趁着谢知周走神的功夫,手里使了个巧劲儿,正要挣脱之际,谢知周眼疾手快加了力道,冲他得意地眨眨眼。   “行。”季泽恩忽然开口:“随你。”他说完不再理会谢知周,径直往前走。   谢知周没皮没脸惯了,这话丝毫触及不了他的自尊心,他就这么抓着季泽恩的手腕,和他一起压马路,话音里带着揶揄:“遵命。”   两个差不多一般高的男孩子手拉着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周人流攒动,没什么人在意他们,好像这本就再正常不过,是两个臭小子的打闹。   只有谢知周听得见自己加快的心跳。   两人不急不缓地走了好一会儿,就在谢知周的思绪已经飘到遥远的未来时,季泽恩忽然在一家药店停了下来。   “刚才。”季泽恩话音顿了顿,“急着给我妈买药。”   发觉闹了个误会,谢知周松开手,讪讪地道:“不好意思啊。”   季泽恩搓了搓手腕儿,眼睫轻颤,正要进去,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他眉头微蹙,接通了电话。   这会儿季泽恩没带耳机,话筒里的女人声音极大,带着三分尖利,刺破了空气,清晰地落进了谢知周的耳朵里。   “我让你去我房间里拿药,你跑哪儿去了?婚礼就要开始了!”   “房间没了,我在药店。”季泽恩说完,下意识看了谢知周一眼,   他的神情被谢知周尽收眼底,他唇边浮出几分笑意,抱着手,好整以暇地听着这段对话。   那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我现在就在酒店房间里头,房间明明还有这么多,你扯呢?”   季泽恩:“……”   “我马上回来。”他挂断了电话,便看见谢知周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没什么好丢脸的,季泽恩。”谢知周收了笑意,忽然开口:“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家庭不完整的人,我不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也不会同情你。”他拍了拍季泽恩的肩:“放宽心,你谢哥很善解人意的。”   季泽恩闻言,半晌没出声。   谢知周扯了扯他的衬衫袖子,眼底挂着笑。   季泽恩抿着唇,不自觉地摩挲着衬衫一角,目光却似有似无地落在远处,他昂着头,不去看谢知周作怪的手,淡淡说了句:“哦。”   谢知周乐了,哄着人道:“所以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我的小朋友?”   季泽恩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径直迈开步子走了。谢知周忙追上去,忍不住偷笑,这人表面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想不到心里还是个傲娇。   等两人回到宴席的时候,婚礼仪式已经快开始了。谢荣淡淡的看了迟来的谢知周一眼,目光里夹杂着几分不悦。宋桐的余光一直关注着谢荣,这会儿忙引了谢知周和季泽恩落座,笑着开口:“弟弟,知周,你们是去讨论学习了?”   谢知周顺着台阶点了点头,对宋桐递过去一个多谢的眼神,便听谢荣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在你们班总考第一名的弟弟?”他的眼神落在季泽恩身上,问的却是宋桐。   “是啊。”宋桐一脸骄傲的神色:“泽恩他可优秀了。”   宋桐和父亲和季泽恩的母亲有了重组家庭,宋桐和季泽恩自然成了名义上的兄弟,谢知周揶揄道:“你们俩一个第一,一个第二,以后在一个家里不是双剑合璧了?”   谢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知父莫若子,谢知周敏锐地察觉到了谢荣的意思。   ——你这个万年吊车尾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他撅起嘴,喝干了摆在身前的可乐,宋桐眼尖,忙给他添,继续道:“其实泽恩跟我挺有缘的,我俩是一个月出生的,不过还是他的生日更有意思。”   “你哪天的?”谢知周拿胳膊肘碰了碰季泽恩。   季泽恩没开口,自顾自地盯着台上。   谢知周撇撇嘴,就听宋桐说道:“他是11月11的。”   “哇塞!”谢知周惊讶地拍了拍季泽恩:“难怪你小初高大学都是第一名,四个一啊!”   “你怎么知道?”季泽恩终于偏头看向他。   “真的啊?”谢知周眼里的惊诧更深几分:“我猜的啊,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第二次被诈的季泽恩听完,没好气地转过头去,谢知周还想逗逗他,但司仪已经走上了台,他只好坐了回去。   今日的季母和那天在季泽恩家里见到的有些不太一样。她不尖着嗓子说话的时候,显得整个人都温婉了不少。   这会儿穿着一身曳地的雪白婚纱,亭亭玉立在她的新婚丈夫身边,眼里眉间皆满溢着让人钦羡的幸福,让人全然无法想起,她擦着厚粉插着腰,刻薄地骂着自己儿子的场景。   随着司仪报着进程,台上的新人宣誓,交换戒指。   从谢知周的角度看过去,宋桐的侧脸正好落在他眼里,那张脸上此时不见平日里像是画在脸上的笑容,只剩一脸沁着寒意的冷漠。   谢知周微微蹙眉,便见宋桐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目光,忽然回过头来,笑呵呵地对圆桌上的众人开口:“我爸原本觉得一大把年纪了,也没必要办婚礼,不过阿姨喜欢,我爸这才决定办。”   仿佛方才只是谢知周的错觉。   桌上的宾客纷纷称赞这对夫妻伉俪情深,宋总对太太爱护有加。   宋桐说完便回过头去,目光若有若无地从谢知周脸上一扫而过。   “这是我妈第一次穿婚纱。”优美的音乐响起,季泽恩忽然轻声开口,那声音极低,只落入了谢知周的耳里。   他偏过头,拿手里的水杯碰了碰季泽恩搁在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定定地看着季泽恩,对他浅浅一笑:“阿姨今天很漂亮。”   宴席毕了,宋东涛几乎是刚给满座敬了酒,就坐到了谢荣身边,脸上的笑意都快堆不下了:“谢总,您光临此处,真的是让我这宴席蓬荜生辉啊。”   谢知周这会儿正好吃完,他偷偷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来,对谢荣道:“爸,宋叔叔,你们聊。我先回家了。”   “小谢公子,”宋东涛忙儿子递了个眼神,一把拦住他,“你和宋桐,泽恩这两个小子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听说还是校友,我和你爸爸聊聊天,你们小孩子也去玩一玩,晚上还有一场酒,你们吃了再回去。”   谢知周垂眼看向谢荣,见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他索性问季泽恩:“去哪儿玩儿?”   “你书背完了?”季泽恩抬眼看他。   谢知周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会他的话。   宋桐拍拍季泽恩的肩:“走吧,哥知道一家新开的密室逃脱,要不要去玩玩?”   季泽恩扫了谢知周一眼:“我不去。”说完便要往休息室走。谢知周忙拽过他:“你不能不去的,你可是智商担当。”   “是啊,”宋桐也跟着笑,说的却是:“泽恩,爸的意思,你不听哥的吗?”   这话看起来热络,却叫谢知周没来由对宋桐添了几分不快。   那家密室逃脱不远,三人走着就到了。这家店看起来装潢精良,前台坐着的女孩儿在他们面前摊开一排单子:“想玩而哪个房间,自己挑?”她说完打量了他们几个片刻:“不过你们人少了点,我们这儿的房间最少也是五个人的局。”   “我打电话把段邦叫来,他就住在这附近。”谢知周闻言掏出手机来叫人。宋桐也跟着说道:“那我再叫一个章晟。”   这名字落在谢知周耳里,他忽然抬头看了眼宋桐。后者正在打电话,察觉了他的眼神,迎着他的目光淡淡一笑。   段邦和章晟来的都挺快,他俩看见这三人在一起,也都没多问,热热闹闹地就开始选本子。   谢知周和章晟对视了一眼,后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就这个吧!”段邦咋咋呼呼地开口,一把揽过谢知周:“这个医学院主题的,多合适咱们?”   “别别别。”谢知周一把推开他:“都出了学校为什么还要玩这种的,还嫌课上的不够多,我在学校都待腻歪了?”   那个前台的小姐姐看了眼那个房间的标价,忙招揽生意:“这个是我们这儿最吓人的恐怖主题,设置里还有真人NPC,很好玩的。”   “老谢,”段邦大刀金马地坐在沙发上,探过身来对谢知周挤眉弄眼:“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玩就玩!”谢知周一把掀开段邦。   “好嘞。”前台的姑娘忙掏出二维码,余光却一直扫着身前的计算机屏幕上,咯咯笑个不停。   “姐姐,看什么呢?”段邦伸长了脖子,把头偏到计算机屏幕前,便看见一群女生被一个扮成鬼的NPC追得抱头痛哭。   “监控。”她答道。   “你们先付钱。”那姑娘站起身来,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一套衣服,冲他们微微一笑:“我先去扮鬼吓吓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段邦看着姑娘俊俏的容颜,忽然觉得心有戚戚,他拉了拉谢知周:“谢哥,要不我们玩儿个别的?”   谢知周会错了他的意,以为这人还在说反话挑衅,白了他一眼:“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只有鬼怕我,没有我怕鬼。”    第21章 密室2   这个密室的背景,是一群刚考入医学院的新生,总是在梦里遇到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她一身白衣,从不露出正脸,常常哀哀切切以泪洗面。在这名女子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学校曾经废弃的老校区,寻找这里掩埋的秘密。   “姐姐,这故事这么俗,这个白衣女子什么鬼,又是贞子类似物吗?”段邦听完背景,无语地开口。   整个房间里都是深黑的,唯有每人手里有一盏颜色昏黄的小灯。   方才引他们进来的姑娘这时却没有出声回答他,段邦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却看到那姑娘正在关门,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祝你们好运。”而后便是从门外落锁的声音。   “入戏这么快?”谢知周笑着打趣。   章晟跟着说:“挺敬业。”   一群大小伙子在黑咕隆咚地密室里横冲直撞,倒是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他们几个分散开来,拿着那小灯勉力看清了四处的布景。第一个房间便是以解剖教室为背景,这是他们司空见惯的场景了,宋桐随口说了句:“这儿都没有甲醛味儿,不专业。”   谢知周在发现这个教室的布景后,下意识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季泽恩为了让他闭嘴吓他的场景。他的眼神追着季泽恩,却发觉后者刚巧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堪堪相触,像是心有灵犀般,惹得谢知周会心一笑。   教室四周放置着各个器官的标本,教室中央是四张桌子。若是不出谢知周所料,这四张桌子里头都是大体老师。他们几个也不避讳,三两下就给开了棺,却只有一张桌子里有一个假人模型。   那假人阖着眼,一头贴着头皮的短发,不着寸缕。   这家店的布置相当精良,周围的器官标本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十分逼真,那假人模型也丝毫不敷衍,虽然周身绵软,略微碰触就知道里头放的是棉花,但比例构型皆是恰到好处,该有的骨性标志和定位点都按着真人做了凹凸处理,甚至连关节都做得极为精细,融在暗色里显得十分逼真。   “我打赌,”段邦看着那假人啧啧称奇:“这老板绝对有医学背景。”   谢知周坐在桌子上,优哉游哉地翻着桌子上随意摆着的一本解剖教材:“这个教室老让我想起被解剖实验考试支配的恐惧。”   A医大的解剖实验考试十分简单粗暴,监考老师指到哪儿,就得立刻回答出来这个位置或结构的名称,并且老师的考点会细到考生怀疑人生。   由于各个器官组织过于立体,考点又太细碎。看书是没法儿记下来的,3Dbody翻了个遍也总是差点意思。   奈何学校十分苛刻,要求实验课考试过不了的直接挂科,都不用参加笔试。   谢知周当初和几个同学帮解剖老师打下手做了一个周末的标本,差点被福尔马林淹了,才好不容易在考试前获得在解剖教室一日游的资格。   这对逃学狂魔谢知周来说,简直是可以加载史册的光辉过往。   段邦和他不是一个专业,作为学校少数几个并不需要考解剖实验的专业,他显然无法理解谢知周的这时追忆峥嵘往事的情怀,他捅了捅神游物外的谢知周:“老谢,干活儿啊?”   “没看宋桐和季哥忙着呢嘛?”谢知周抬眼示意。他一直以为季泽恩第一次玩儿,上手会比较慢,没想到他和宋桐火力极猛,两人皆是一会儿开出一个线索,像是在比试似的。   “哎?原来你没走神啊?”段邦感叹了一句,盯着他俩看了一会儿:“你觉不觉得他俩有**味儿?”   宋桐每翻出一个线索,就要看季泽恩一眼,神色里带着几分急切。倒是后者看着不急不缓,从容不迫,手里动作却分毫不停,时不时停下来微微垂眼沉思。   “帅吧?”他目光落在季泽恩身上。   “啥?”段邦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未来男朋友啊。”谢知周凑近了他,低声说。   “帅帅帅!”段邦把他推开,一脸嫌弃:“跟你说正事儿呢。”   谢知周淡淡地笑,没搭他的话茬儿。这俩人的之间的**味,从在宴席上他就有些若隐若无的感觉,到了这会儿,他更是明晃晃地感觉到了宋桐对季泽恩的针对。   这种针对不像是争锋相对的较量,倒像是带着点儿敌意。   不过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现在没资格管那么宽。季泽恩不同他说,他也不会多问,只能寄希望于是自己多想了。   倒是季泽恩,谢知周原以为按照他的性格,会避开宋桐的锋芒,不料此时竟也十分专注,不遑多让地找着线索。   会是想在我面前表现自己吗?   谢知周自作多情地笑了笑,他放下那本书,双手一撑桌子站了起来,走到了章晟的身边。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抬手把小灯杵在他眼前,谢知周借了个力顺手抬了抬他的手掌,那小灯就飞了上去。   他没仰头,只是顺手在空中一摘,那正在下落的小灯就落入了他的掌心。   “谢哥?”章晟抚了抚心口:“你吓死我了?”   谢知周把小灯递过去,冲他一笑。一双好看的眼睛印着橘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他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是你和宋桐说,我爸是谢荣?”   “啊。对不起谢哥。”章晟接过灯,脸色有些白,“我不小心说秃噜嘴了。”   “哦没事儿。”谢知周抛着自己的那盏灯,随口说:“我就是问问。”   章晟抠着手里的灯,没有说话。   “快看,剧情线出来了!”宋桐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手里拿着一张道具纸,郎声说道:“女孩说,自己原本是医学院的学生,毕业十几年后,发现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感觉如同有人拿刀捅进了她的心尖。”   “心尖。”谢知周的目光看向了放着大体老师模型的桌子。   季泽恩把方才打开的密码箱放在桌上,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匕首。   “心尖的位置在哪?”宋桐搓了搓头发,显得有些急躁:“怎么忘了!”   季泽恩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掠过:“成人在第5肋间左锁骨中线内0.5~1.0cm处,距正中线约7.0~9.0cm。”   “这是大体老师哎。”章晟有些戚戚地扯了扯宋桐的衣袖说道:“会不会不太尊重。”   “入戏这么深吗?”宋桐有些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末了似是发觉自己有些忘形,忙换上笑容拍了拍章晟的肩,安慰了句“别怕。”手里动作却没停,他一把夺过桌上的匕首,插入了模型的心脏。   那假人的眼睛唰得睁开,随后它躺的桌底突然打开,它因着重力掉了下去,露出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通道。    第22章 密室3   那底下没有亮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恍惚间仿佛有窸窣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谢知周正要开口,却忽然被人一把拉住,季泽恩垂着眼看他:“我先下。”   说完就跳了下去,几乎是在他落地的瞬间,第二个房间的灯就亮了起来。暗淡的绿光打在一面层层迭迭垒着着透明罐子的墙上,显得十分诡谲。   眼看着灯亮了,几个人陆陆续续抢着跳下去,留下谢知周在最后一个。他也没多计较,回头环顾了一眼阴沉沉的解剖教室,便跟着跳了下去。他打量了一眼,见方才下去的几个人这时都在那面阴森的玻璃罐墙前咂舌,季泽恩却仍站在原地。   “怎么不去搜线索?”谢知周随口问了句,注意力却忽然被转移了,他四处环视一圈,皱着眉问道:“刚才那个被捅刀的假人呢?”   “不见了。”季泽恩垂眸,避开了第一个问题。   谢知周轻轻抬脚蹦了蹦,听声音,他双脚所站之地并没有什么机关,如果牛顿的棺材板儿压得好的话,而那假人只会是直直的掉落下来。   “这个房间可能有真人NPC。”谢知周反应很快:“小心点。”   季泽恩“嗯”了一声,也走到那面玻璃墙前。   每一个玻璃罐子里都装着一个畸形的胎儿,它们闭着眼,被泡在泛黄的液体里,形态各异,显得十分狰狞。   段邦打了个寒战:“虽然知道是模型,不过还是有点吓人。”   “我们学校也有这么一个标本室。”宋桐已经开始贴着那些玻璃罐翻线索。   “卧槽!”段邦往后一跳,抱住章晟:“怎么从来没带我们参观过?”   被抱在怀里的章晟这会儿却没有挣脱,反而是回抱过去,紧紧地勒住段邦:“可能是怕吓着你。”   “谢知周,”季泽恩的目光在一个玻璃罐上停下来,他伸出手微微一指:“那是什么畸形?”   那个胎儿面容模糊不清,整个头颅的形状显得极为畸形,双眼肿胀,整个额间往上都向下扁平地倾斜着。   这玩儿着游戏呢,就开始考试了?   谢知周在心里默默腹诽了季泽恩一句,“无脑儿。”   他眼看着季泽恩又要考他,索性把考点答了个完全:“神经外胚层,神经管畸形,前神经孔未闭。”   “牛逼啊,老谢!”在一旁等着看笑话的段邦忍不住夸出声:“你这是要转性了?”   谢知周正想嘚瑟几句,宋桐找到了机关,玻璃墙翻转过来,他们顺着被推开的缝隙走进去,便见到一个病房。   病床上盖着白布,一旁摆着一个摇篮。   周围的布置皆是惨淡的白,整个房间仍然秉承着前面的风格,只有黯淡的光。   房间里的线索一环扣一环,季泽恩和宋桐两个人解得很快,谢知周没了用武之地,目光落在了一进门就看到的摇篮上。   那个摇篮里头放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洋娃娃,和知馨小时候玩的娃娃们差不多。方才宋桐已经翻过这个摇篮了,里头什么线索也没有,这会儿他已经把目标转向了这间病房里的几个柜子。   不知道是不是老板的恶趣味,居然有个柜子里满满当当地堆着几排医学教科书,他们这会儿正一页一页翻着,看里头有没有夹着什么卡片。   谢知周也不掺和,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摇篮上的绳子,晃着好玩儿,眼睛却一直落在季泽恩的身上。   不料后者忽然回头,一个健步冲过来抱着谢知周往后退了一步,手掌遮住了谢知周的眼。   与此同时,他正在摇的那个摇篮床的顶部,掉下一只逼真的断手,惨白的断手似乎还在淌着血,显得尤为可怖。   谢知周的背撞上季泽恩的胸膛,他一愣,眼睫在季泽恩的手掌心轻颤,听着耳后略沉的呼吸声,滚烫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上,白皙的皮肤被染的微微泛红。   “你俩干啥呢?”段邦嘲笑谢知周:“还说你不怕,这都躲人怀里去了。”   “那玩意儿掉下来了?”谢知周闭着眼睛问。   季泽恩轻轻松开手,“你知道?”   他惯常清冷的声音此时添上了几分沙哑,麻酥酥地落在谢知周的鼓膜上。   谢知周搓了搓耳朵,伸手指着那摇篮顶:“这儿有个正方形的缝,一看就是机关嘛。”   他回过头来,冲季泽恩粲然一笑:“季哥,你担心我啊?”   季泽恩偏过头去:“没有。”   “我真的不怕鬼。”谢知周努力洗白自己的光辉形象:“我只对你的声音敏感。”他在解释那天被季泽恩三言两语吓到的事儿。   这是实话,那天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说,他都不会被吓到,只能说季泽恩太会把握自己的声线了。   “季哥你可千万别说老谢胆儿小。”段邦在一旁幸灾乐祸,不遗余力地抹黑他:“老谢可是法医系的。”他学着谢知周的语气。   “棒棒——”谢知周的目光在病床旁的段邦身上一顿,似笑非笑:“因为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   “啊?”段邦一脸不明所以,就看到谢知周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后。   段邦双眼大睁,僵着脖子略略侧了头。   他手旁的病床上白布被揭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被人压过后留下的痕迹。恐惧爬上了段邦的脸颊,他的面容逐渐扭曲,周身寒毛直竖。直到一双冰冷的手,落在他的脖颈上。   “啊——”   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段邦扑到了谢知周怀里,双手紧紧勒着他的脖子,双腿圈在他腰上,一脸崩溃地发着抖。“老谢救我!”   “棒棒。”谢知周学着季泽恩幽幽开口:“你说,谁比较怕鬼啊?”   一声极低的轻笑忽然落在谢知周耳畔,他猛地回过头去,便见着季泽恩脸上尚未收走的笑意,他微微扬着头,低声笑着说:“哥,你笑起来真帅!”   被吓成狗的段邦和被无视的女鬼NPC:“……”    第23章 密室4   这个女鬼就是原剧情里,他们常在梦里见到的那位。   此时她一身白衣,浓密的长发挡住了脸,幽幽地开口:“帮帮我——”   “我去!鬼才帮你!”段邦从谢知周身上跳下来,忽然发现跟他开口的就是鬼,倒了个序改口:“我才帮鬼!”   “呸呸呸!”他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气冲冲地摆摆手:“不帮不帮!”   那女鬼猛地往前一步凑近了他,一缕头发落下,露出了一只泛着红光的眼,那眼里白生生一片,没有瞳仁。   “好好好。”段邦立刻认怂,往后退了一步:“救你,救你还不行吗?”   这个女鬼是出来拉剧情的,吓完他们便深藏功与名,静静地坐在病床边泫然欲泣。故事是这样的,发觉自己患上了艾滋病的女主发现自己身怀六甲,她在医护的帮助下,顺利生下了孩子,但很不幸,阻断药物并没有发挥作用,这个孩子还是罹患了先天的艾滋病,并且早早夭折。   女主伤心欲绝时发现自己患上了恶性淋巴瘤,也很快去世了,但由于心愿未成,化为了孤魂野鬼。   “你丈夫呢?”谢知周敏锐地发觉,这个NPC的话里似乎有漏洞。“你发觉自己患上了艾滋,难道没有通知你丈夫去检查吗?”   不料话音刚落,那女鬼瞬间变了脸,她拨开长发,露出满脸鲜血的面容,张大长满獠牙的嘴,凄厉地冷笑出声,那声音似乎带着几声咆哮,在寂静逼仄的房间里,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声响,叫人汗毛直竖。   阴冷的房间里,女鬼一步步逼近他们,段邦急的跳脚,拉着谢知周往后小步推。   不知何时,一直没出声的季泽恩忽然扯落了他身后的灯绳,低声道:“快跑!”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和漫天飞舞的灰尘,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狭窄的木质楼梯。一群人匆匆忙忙往上跑,颤颤巍巍的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白衣女鬼。   段邦和章晟接连着鬼哭狼嚎,跟着前头的季泽恩横冲直撞,没头苍蝇般地狂奔,只觉心脏都快要从口中跳了出来,直到脚下一个没留神,撞到了一个黑衣鬼面的人。   那人的头套极为可怖,扭曲的面具遮住了脸,只露出青面獠牙的模样。   季泽恩把段邦往后拉了一把,段邦抚着心口,死死地盯着新出现的NPC。   他摇了摇手里的铃铛,身后的白衣女鬼便蓦地消失了。段邦刚深吸了口气,一具尸体从天而落,砸在他眼前。那尸体怒目圆睁,心尖插着一把刀,正是刚刚那尊假人。章晟被那尸体吓得往后一退,大口喘着气,脱口而出:“靠!”   谢知周心有余悸地拍拍季泽恩的肩:“谢了季哥,还好你反应快找了条路。”   “别怕。”宋桐忽然笑着开口,把那具亲手捅过的假人尸体踢到了一边。“你们入戏太深了,只是个游戏。”   他这句话瞬间安抚了吓得半死的段邦和章晟,这会儿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那新出现的NPC身上。   那黑衣鬼面的NPC自称是驱魔师,向他们娓娓道来后续的故事。   女主与丈夫原本是年少相识于这所医学院,十分相爱。可后来,女主发现自己之所以感染艾滋,是因为丈夫隐瞒了自己的婚检结果,丈夫早就因滥交染上了HIV。   这些年来丈夫一直自己服用药物抑制HIV病毒,却从未提醒妻子。妻子死后化为厉鬼,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假人,并将他的封印在了两人相识的解剖楼里。   那NPC的声音轻飘飘地,仿佛是从远处传来,应该是用了变声器。   讲完了剧情,他忽然来了一句:“珍爱生命,远离滥交。”   “原以为是个人间惨剧,”谢知周多看了一眼那NPC:“没想到居然是个青少年教育片。”   段邦问那人:“如果刚才老谢没问关于她丈夫的事,季神也没打开通道,咱们会怎么样?”   那NPC指了指他们四周,这时回过神儿来的众人才发现周围都是堆栈的白骨和骷髅,在暗色里清幽幽地发着冷光。   宋桐笑了一声,揶揄道:“你别听他瞎扯。老谢没问就不会触发开关,大不了是咱们在关卡停滞不前。泽恩要是没打开通道,咱们也最多是游戏失败,被送出去。”   他转头问那NPC:“接下来怎么玩?”   “我要净化她的灵魂。”那NPC继续讲:“你们要选出两位忠贞的爱人,手持光明圣火,走过鬼蜮长廊,用矢志不渝的爱情感化盘旋在此久久不肯离去的亡灵。而你们剩下的人需要进入下一个房间,寻找象征真爱的图腾,加入圣火之中冶炼,铸造纯洁无瑕的灵魂”   宋桐:“说人话?”   那NPC不再开口,只沉默地立在几人眼前。   “选出来的两个人是要做什么任务?”段邦问。   章晟扯了扯段邦:“听到了吗,鬼蜮长廊,”他重重咬在这几个字上:“肯定很恐怖。”   “棒棒,咱俩去?”谢知周冲他一挑眉:“证明一下哥真的不怕鬼。”   “滚滚滚。”段邦把他一把推开:“跟你去你又要吓我,我才不去。”   宋桐正要上前,季泽恩忽然一把拦住他,往前迈了一步落到谢知周眼前,沉着目光落在他的面颊上:“我和你去。”   章晟闻言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却发觉谢知周的眼里光华流转,含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微微蹙了眉,却发现宋桐正在看他。他忙低下头,假装没有留意。   谢知周和季泽恩被那NPC领到鬼蜮长廊,掏出一方黑色的布巾并一个手环,不由分说地便给谢知周带上。   “你干什么。”季泽恩一把攥住那NPC的手腕,冷冷道。   那NPC被他抓着手腕没法动弹,心里头暗暗叹了口气,默默腹诽,今儿这帮小子胆子怎么都这么大。以往到了这个环节,玩家都跟小鸡崽儿似的不敢吭声,任由他摆弄,这次一个凶过一个,他只好解释:“只有绝对忠贞和彼此信任的爱情才能感化厉鬼。”   谢知周抬起手腕看了眼,发觉是个测心跳的运动手环。   “我懂了。”谢知周从那NPC的手里抽出布条遮上双眼,利索地在脑后打了个结:“等会儿这条走廊上肯定有很多吓人的东西,你要做的,就是用你的语言让我相信,什么恐怖的东西都没有。”   他点了点那个手环:“一旦我被吓到,心跳急剧升高超过了限定值,我们就算输了。”   季泽恩略微蹙了眉,关闭视觉,会使得其他的感觉变得格外敏锐,也更容易被一点风吹草动搅扰心神,“我来。”他伸手去摘谢知周手腕上的手环。   “我相信你。”谢知周收回手,略昂着头,忽然开口。   季泽恩偏头望过去,谢知周的侧脸在昏暗的环境里,一点微弱的光落在他脸上,显得面部的线条明暗恰到好处。他的双眼被黑布条蒙着,微微抿着唇。同他平日里硬邦邦的躯体不同,那天生微微翘起的唇瓣显得格外柔软。   “好。”季泽恩从NPC手里接过“圣火”,按着他的要求和谢知周双手相握。    第24章 密室5   寂静的风声从谢知周耳边掠过,夹杂着阴恻恻的笑声。   仿佛行走于废弃的医院,纯黑而寂寞的荒原上,只有哀哀切切低声啜泣的幽魂。   那长廊狭窄,每走一步,都能嗅到腐朽的味道,一颤一颤,好似顷刻间就会断裂,把他们带进无尽深渊。他抓着季泽恩的手,慢一步跟着他,放缓了呼吸去缓解无法遏制的焦灼。   睁开眼睛,就算看到可怖的事物,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蒙上双眼的未知,带来的是更为诛心的恐惧。   冰冷的触觉落在谢知周的侧脸上,仿佛是一根骨瘦如柴的手指从他脸上慢慢划过,接触的面儿上泛起一丝丝凉意,仿佛什么液体顺着他的脸淌下来,滴答落在地上。   腿隔着布料,落到一双湿漉漉的手里,如同跗骨之蛆,寒意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直冲天灵盖。   谢知周握着季泽恩的手力道加重,两人手心里的圣物紧紧印在他的手心,棱角分明的物件勒痛了他的手心,他忍不住蹙眉更深。   “谢知周,你听我说。”一道光风霁月的声音恍然落入他耳中,仿佛三月和煦的暖阳,柔软的白色羽毛撩拨着他的心尖,缱绻暧昧如同爱人的吻,挥散了此处沉郁的气氛。   季泽恩和眼前的面目狰狞的女鬼对视,嘴角衔着笑:“我的眼前是一条悠长的走廊,这里有一些不好的东西,”他盯着那女鬼,往前走:“但我在这里,他们全都没办法伤害你。”   “你这台词怎么这么像偶像剧。”谢知周缓过来了心神,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谢知周。”他看着那女鬼往后退,而走廊的旁侧伸出一条鲜血淋漓的残腿,斑驳着狰狞爆出的青色血管,竖在谢知周的前方。他不着痕迹地一脚把它踹飞,温言开口:“你的身上笼罩着温暖的光,能让这些东西无所遁形。”   谢知周问:“你真的觉得我身上有光吗?”   砰得一声,一个身着血红长裙的吊死鬼从天花板上落下来,随着上吊的麻绳做钟摆运动,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脚一下一下落在谢知周的腰部。苍白带着舌苔的长舌垂落下来,一双冰凉的手爬上了谢知周的脖颈。   季泽恩看了她一眼,对谢知周说,“掐死你这家店要赔钱,你不用理她。”那女鬼闻言收回手,幽幽地飘远了。   谢知周牵着他的手明显松了下来,季泽恩把人抓紧了些,看着眼前一摊鲜血:“你现在踩过的,是滩清澈的积水。”他擦干了方才女鬼蹭到谢知周脸上的液体:“只是一点水渍,不要担心。”   忽然一群逼真的小白鼠从走廊的尽头窜出,撞击着两人的腿,发出一连串连绵不绝的吱吱声,显得格外阴森。   “我没事了。”谢知周握了握他的手。   脚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已经不再能撼动他的心神,或许声音真的有魔力,可以让他对从未见面的季泽恩心驰神往,也可以让这个人在他恐惧和不安的时候,化作日光,沿着他的四肢百脉,照亮他的心。   他是真的信任着季泽恩的,谢知周想。   两人顺利地到达终点,季泽恩替他揭开布条,就见人一双眼睛弯弯地冲他笑:“季哥,你头一回跟我说这么多话。”   “为了过关。”季泽恩偏过头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六边形的房子,方才的黑衣鬼面早没了踪影。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祭台,里头凹进去一块儿,恰好是和圣物的形状适配的。   谢知周正要把圣物放进去,段邦三人忽然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他们甫一落地,那天花板就关上了,谢知周看了那天花板一眼,四处打量一番,有些纳闷儿:“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啊,我怎么没看见门啊。”   “哎别管了别管了,”段邦捧着一样对象,这会儿大喘着气:“谢哥刚可吓死我了,我再也不玩什么恐怖主题密室了,太吓人了!”   “你是不知道,刚那个房间是寄生虫主题的,里头全是各种各样的虫和尸体,我都快吐了。”   谢知周想到刚刚毛骨悚然的感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所以真爱的图腾是什么?”   “血吸虫。”季泽恩忽然道。   “季哥,你怎么知道!”段邦惊讶道,他拿出刚刚拿来的盒子,里头是枚雕着血吸虫的戒指。“果然是学神,我们刚才破了一堆线索,找到这个的时候还纳闷儿呢,说怎么血吸虫这种害人的玩意儿就是真爱的图腾了?”   谢知周也疑惑地看过去。   “血吸虫性成熟后便雌雄合抱,雄虫移动,雌虫饮血,终其一生,不会分开。不论哪方先死,另一方也会很快死去。”季泽恩淡淡道。   “对哦!”段邦后知后觉:“我怎么没想起来它是这样的生活史。”他冲季泽恩挤眉弄眼:“没想到你平时看起来不近人情的样子,心里还是个诗人。”   季泽恩:“老师讲的。”   同在一个班上课的宋桐脸色白了白:“不扯闲话了,把圣物和图腾都放进去吧,咱们只有一个小时,也不知道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要抓紧时间了。”   “嗯嗯!”段邦把图腾放进祭台,谢知周也把圣物放了进去,整个房间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门打开吗?”章晟怯生生地问。   忽然众人周身燃起高高的绿色火焰,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那白衣女鬼的虚影漂浮在空中,又出现在他们眼前,她淌下一滴血泪,神色显得无比疯狂,她嘴边浮出诡谲的笑意,阴恻恻地开口:“你们还以为,自己只是在游戏中吗?”    第25章 日常糖   “卧槽!姐姐你吓死我了。”段邦第一个出了密室门,一脸愤慨地看着坐在监控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姑娘。“你们这什么鬼设置,我刚才真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什么灵异世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姑娘咯咯笑个不停,“你们最后抱头痛哭的样子太可爱了。前面我还说你们怎么都吓不住,最后好不容易看你们被吓到了,我实在是舍不得放你们出来,就多关了五分钟。”后来暗门打开,他们自然也就出来了。   章晟刚才嗓子都喊劈了,这会儿面色惨白地喝了口冰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不经吓啊?”谢知周打趣他。   “切你还好意思说章晟!”段邦不由分说地拆台:“刚才那女鬼一说完,你不也吓得抓紧了季哥的手,当我没看见?”   “胡说!”他手里正在看方才那个房间的简介,这会儿把那单子卷起来,作势要打他:“我是安慰季哥,怕他吓着。”   段邦顺手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就要打回去,两人在沙发上推来搡去,好不热闹。   “行了行了,别闹了。”那个黑衣鬼面的NPC从房间里走出来,笑着解围:“你们再闹下去,把我这店都快砸了!”   他这会儿没戴变声器,显出了本来的音色,温和爽朗。   那前台的姑娘冲他打了个招呼:“老板!”那NPC点点头。   谢知周和段邦一惊,异口同声道:“邹老师!”   邹秦拿下鬼面头套,露出了真颜,对他们笑了笑:“好玩吗?”又看了眼宋桐和季泽恩:“你们两个大学霸平时不都忙的连个影子也见不着吗,这会儿也来凑热闹?”   临床八年的胚胎学也是邹秦教,只不过他们学的更早,对邹秦的声音没有谢知周和段邦这两个正在上着课的敏感。   他俩也恭恭敬敬地开口:“邹老师。”   “老师,你居然是这儿的老板?”谢知周惊道,难怪他在这个灵异志怪的故事里加上了劝大家不要滥交的台词,整个布境也做得极为逼真。   邹秦平时没什么架子,和他们也能打成一片,但谢知周万万没想到邹秦私底下居然这么平易近人,甚至亲自去扮鬼吓学生。   “学校工资不够花,发展点儿小副业嘛。”邹秦笑笑,让人拿来一个小盒子:“这个房间开张以来,你们是第一组在时间内顺利通关的,这是奖品。”   盒子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五根黑色的编制手绳,中间拴着一个珐琅材质血吸虫图案,透着几分诡谲的美感。   “我不要。”段邦撇撇嘴,埋怨道:“我再也不想看见血吸虫了。”   “是啊,”章晟也摆摆手:“寄生虫,何生人?”   宋桐把那盒子往邹秦怀里推:“您的好意心领了,礼物就算了。”   看来他们仨都被最后一个寄生虫的房间恶心的够呛。   谢知周直接拿了一根绑在手上,黑色的绳子戴在手腕上显得黑白分明,格外好看,他笑着对邹秦说:“他们都不领情,我喜欢!”   说完也不等季泽恩开口,就拿起一条手绳来给他绑上:“不许摘,这可是邹老师一片心意。”   季泽恩垂着眼看手上拴着的黑绳,那紧紧依偎的雌雄虫显得格外亲昵。   邹秦收起了另外三条手绳,跟着打趣:“你们都不要就算了,他看看谢知周和段邦:“你俩复习好了吗就来玩?国庆一结束可就要考试了。”   “咳咳。”谢知周尴尬地开口:“这不是来您这个医学主题的密室复习复习嘛,老师,您这个密室可好了,制作精良又好玩,还能让我们学习到知识。”他丝毫不要脸地疯狂拍着未来阅卷老师的马屁。   “小鬼。”邹秦笑了笑,“这么喜欢?要不,我请那个演白衣女鬼的姑娘和你们见见面?”   “不了不了。”众人心有余悸地冲邹秦抱抱拳:“老师告辞!”   邹秦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偷笑,在后头遥遥喊了声:“下次再来玩儿啊,给你们半价!”说完抹抹鼻子,忙趴到前台,对守监控的姑娘说:“快把他们的监控调出来让我乐一乐!”   ==================   经过了昏天黑地不分昼夜的八天背书之后,谢知周终于踏上了《胚胎学》的刑场。虽然段邦和他不是一个专业,但他俩都是小班,因此安排在同一个场次考试。   段邦早早交了卷,大摇大摆地回寝室,一推开门愣了:“季哥,你不是说去做兼职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忙看了眼表:“这才四点呀,我没看错吧。”   十一过后,耽搁了一个多月的夏天终于收拾包袱滚蛋,独留了一室秋高气爽。少年浸在温和阳光里,戴着耳机,手里捏着钳子绕着线,正在练打结。   “有事,就回来了。”季泽恩淡淡道。   “哦。”段邦点了点头,把书包放下,随口道:“考试五点结束,我提前交卷了,我走的时候看老谢还在奋笔直书呢。”   “我不是在等他。”季泽恩上下翻飞的手指一顿,忽然回道。   段邦一愣,脱口而出:“我没说你在等他啊?”   季泽恩:“……”   半晌尴尬的沉默之后,段邦仿佛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他不怀好意地冲季泽恩笑笑:“学神,你该不会真的在等老谢吧?”   季泽恩顿了顿,又重新拿起手术线:“我是检测自己划的重点。”   “哎对了,说起这个,我这回可要多谢你了。你给我画的重点真的是指哪儿打哪儿,我在考场上掐指一算,六十分稳了。”段邦放了一袋苹果在季泽恩桌上,那苹果鲜红夹杂着浅红,是最甜的那一种,上头沾着水珠,显得格外新鲜爽口。   “喏,送你的,您老人家补补身子,下次考试再帮小弟一把?”   “不用。”季泽恩拿了一卷新的手术线出来:“我不吃苹果。”   “哦,那可惜了,我只好去超市退了。”段邦摊摊手,状似无意道:“不过谢哥好像最喜欢吃苹果了。”   季泽恩:“留下。”   “你说什么?”段邦蹑手蹑脚,作势要去拿那袋苹果。   季泽恩打结的手略略抬起,挡开了段邦:“我说留下。”   “好嘞!”段邦笑了笑,收回手,“那小弟的及格大业就拜托您嘞!”他见季泽恩收下了苹果,彻底安了心,美滋滋地开始赶前段时间因为准备期末考试欠下的作业。   时间在安静的宿舍里飞速流逝,透着窗子落入室内的日光逐渐昏黄。   约莫六点,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谢知周直奔季泽恩的位置去,他一脸愤慨,双手扶着季泽恩的肩前后把人晃个不停:“季泽恩你骗我!今天整张卷子我差不多全会写,你还骗我说背会六十!害的哥这些天背书都快被吐了。”   “九十分也是六十以上。”季泽恩被晃得不行,摘下了耳机,忍不住说道。   “那你呢!”谢知周被噎了下,把矛头转向了段邦:“你和我看的一样的重点,怎么那么早就提前交卷了。”他凑近了段邦,一字一顿道:“说,你俩是不是串通起来坑我呢?”   “这不是太多了,没背完吗?”段邦心虚地笑。   谢知周松开了手,气鼓鼓地往座位上一坐,套出手机来刷,余光忽然瞅见了季泽恩桌上的苹果,他把目光挪回手机屏幕上,没坚持住五分钟,眼睛又不自觉地落到了那鲜艳欲滴的苹果上,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要吃自己拿。”   “谢了季哥。”他闻声麻利地伸手顺了一个,掏出小刀来利索地削皮,咂摸着甘香的苹果块儿,甜丝丝的汁水儿沁入了他心里,周身的气儿便消了大半儿:“行了,这回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他把削下来完整的一条又长又薄的苹果皮在季泽恩眼前晃,嘚瑟道:“厉害吧!”   季泽恩埋头练打结,嘴角藏着一缕几不可见的笑意。   谢知周喀嚓喀嚓啃完了苹果,就听季泽恩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不晚啊。”谢知周看了眼表:“五点考完,我去吃了个饭才回来。”   说完半晌没收到回应,谢知周补了句:“你吃了吗?”   “吃了。”季泽恩把钳子和线往书柜上一放,拿了笔记下来摊开看,又带上了耳机。   坐在一边的段邦一脸懵逼,正要问他:你不是从四点就坐在这儿了吗?啥时候吃的晚饭?   然而还没问出口,就收获了季泽恩一个凉凉的眼神。   他想着还剩下的好多场考试,悻悻地闭了口。   谢知周去洗了个澡,穿着睡衣往桌边走,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懒洋洋道:“这些日子可把哥累坏了,今天要早点上去躺尸。”   他平日里喜欢穿浴袍,老大一个V领岔着,白皙的脖颈连着劲瘦的胸膛来,被灯一照,颇为晃眼。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在柜子里翻吹风机。   “衣服穿好。”季泽恩的目光从书上抬起来,面色冷硬地看着谢知周。   他一脸不明所以,拢了拢衣服:“哥身材这么好,辣你眼了?”   眼看着季泽恩又不理他,他把找出来的吹风往季泽恩怀里一放:“你坑我这事儿还没完呢?我今天写了一下午的卷子,整张纸都写满了,手臂这会儿还疼呢。将功赎罪,给你谢哥吹个头?”   段邦白了他一眼,默默腹诽:膝盖磕青了还在抢篮板的也不知道是谁?   谢知周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成想季泽恩居然真的站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你干嘛?”   季泽恩无奈地扶额道:“给你吹头发。”    第26章 选择   一旁的段邦瞪大了眼,心里唾骂着近水楼台的这俩人。   “哇。”谢知周一脸受宠若惊,感受着传至头皮的温热:“对我这么好?你不会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吧。”   季泽恩没理他,只专心致志地给他吹着头发。这人头发软,被他修长的手指分成一缕缕,从他指缝间划过,柔软地擦着他的指腹,显得麻酥酥的。   谢知周怡然自得地小声哼哼,只觉今天从考场上下来就一直不顺的气儿这会儿全通畅了,他甚至忍不住又开始想东想西,心里的小火苗儿越发旺盛地燃起来。   季泽恩入学这么久以来,身边从来没有朋友一说,这么一个人,谢知周没法儿想象有一天,他会愿意给人吹头发。   所有的特殊对待,都有它必然的道理。   或许季泽恩是喜欢他的吧。   从半湿着耷拉的头发逐渐变干,轻飘飘地随风扬着,额间翘起的几根头发怎么也压不下去,挺拔地立着,尽是撩拨。   季泽恩忽然放下吹风,撂下一句:“我去洗澡了。”   谢知周正享受着,见着人走了,一脸懵,段邦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叫你秀恩爱,叫你装身娇体软,那是你该拿的剧本吗,人跑了吧。”   “切,”谢知周收起心神,自己拿起吹风,扒拉着脑袋上几根不安分的毛。   他三两下吹完,肖子兮正好回来,他推开门还没坐下,就一脸感叹地絮絮道:“我和你们说,我今儿去附属医院参观了检验科,人家那机器那叫一个智能。”   他仰脖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嗓子:“我以前还觉得检验科一天到晚血尿粪的脏,现在你们可不知道,全是自动化,机器做的血涂片厚薄均匀,舌形比老师涂得都好看!”   “真的啊?”谢知周的兴趣被撩了起来。   段邦却只说:“什么时候出个会做实验的机器啊!”他一边揉着手腕儿一边仰天长啸:“老子手都快抄断了。”   前两天,他上实验课不小心看岔了步骤,最后什么结果也没做出来,老师罚他把实验步骤抄十遍,这会儿好不容易考完了,手里握着三支笔,正在抓紧时间抄。   从他考完试回来一直抄到谢知周进门,也才写完五遍,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手里的实验报告纸,逐渐控制不住自己想打游戏的手。   “你醒醒吧!”谢知周调侃他:“什么时候机器会做实验了,您也就可以下岗了。”   段邦是学基础医学的,主要就是实验研究。他叹了口气:“老谢,你知道老师怎么怼我们的吗?”   他一脸悲愤:“老师说了,给一张实验步骤,猴子都会做实验。”   “听说科院博士现在不是在养猴子呢嘛?”肖子兮边说着,边找出笔记来回顾。   “哎儿子。”段邦忽然一拍脑门儿,把笔一扔:“你说我要是教会猴子做实验,能不能发篇CNS,当上教授,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肖子兮探身摸摸他的额头:“短棒,病的不轻啊?今年你生日一定给你买个好枕头,梦里啥都有。”   谢知周三两下爬上床,凉凉地撂下一句:“你应该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饲养员。”   段邦一把把肖子兮的手挥开,自言自语道:“都读到博了还养猴子,图啥呀?”   “你没听过那个段子吗?”谢知周躺在床上靠着抱枕,优哉游哉地瞧着二郎腿打游戏:“’小时候妈妈说,不好好学习就只能掏大粪,于是我努力学习,终于成了一名肛肠科医生,没想到还是天天掏大粪。‘”   肖子兮笑了:“我以后肯定不去肛肠科。”   “哎,半仙儿,”段邦偏过头来问他:“你以后打算去什么科?”   肖子兮仰头想了想,充满向往地开口:“外科吧,我觉得切肿瘤挺有成就感的。”   恰好季泽恩洗完澡出来,他抱着装衣服的盆儿,正在擦头发。肖子兮顺口问了句:“季学神,你打算以后去什么科室啊?”   “小儿外科。”季泽恩随口道。   “啊?”肖子兮一脸纳闷儿:“人都说’金眼科,银外科,打死不去小儿科‘,又累又穷,你这么个大学霸,去什么科室不好,上儿科干什么?”   “所以才去。”季泽恩淡淡道,他擦干了头发,又掏出外科线来练打结。   因为越来越少人愿意去,所以他才要去。   谢知周忍不住掀开床帘,看了看背对着他,在灯光里不厌其烦地练习同一个结的打法的少年。他的头微微低着,能清晰的看见第七颈椎棘突。   灯光照着他浅浅的影子落在地板上,显得格外高大。   他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往后扬了扬脖子,右手从胸前绕到左肩揉了揉,又放下手继续练。   季泽恩经常伏案看书,做笔记,亦或是练习,颈椎有点小毛病再正常不过。身为医学生,明明最清楚熬夜对身体的伤害,也还是换到了一个可以熬夜的寝室。   医者难自医。   谢知周一晃神,手里的人就被爆了头。他索性退出游戏界面,切到了微信,给季泽恩发过去一条消息:“你将来会是个很好的医生。”   季泽恩过于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没有去看手机。直到宿舍熄灯,谢知周听到季泽恩窸窸窣窣地爬到了床上,手机里才收到了一条消息:“嗯。”   是他说过的最多遍的话,但谢知周头一次,被这个短短的“嗯”触动了心扉,这不是一句敷衍,而是一个他对自己初心的承诺。   少年不只有被上帝吻过的嗓音,还有一颗红心。   一床之隔,两人脚对着脚,不远不近地卧着。   谢知周忍不住拿脚碰了碰他,没想到后者丝毫没有领会到他想说两句话的意思,飞速收了脚。他只好在微信里发:“其实吧,整张卷子尽在掌握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之前他误会了季泽恩,把他的备注改成了“直男季泽恩”。这会儿他看着那人头像里的手术刀,和那句犹如万钧的“嗯”,心神微颤,手里的动作太快,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又给人改了备注。   ——“小季医生。”   他刚改完备注,对面就来了消息。   小季医生: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堆医学书.jpg   他忍不住笑出声,亲了亲手机屏幕。    第27章 知馨   第二天是周末,辛苦了好些时候的谢知周,终于能睡到日上三竿。然而他刚一摘掉眼罩,露出惺忪睡眼,就被耀目的日光给刺了个厉害。“谁把我床帘掀开了!”带着起床气的少年忍不住牢骚。   “你再不起来我就要饿死了。”他下铺的始作俑者大喇喇地躺在床上玩手机,随口道。   谢知周踹了几脚床板以示不满,震得下铺的段邦晃了晃。   季泽恩早早就起床离开了寝室,这会儿只剩一同贪睡的肖子兮含含混混地开口:“摇色子?”   谢知周飞速躺回去摆好姿势装死。   一个学期难得遇上几次没课没考试的周末,每逢这时候,301都是要比赛赖床,恨不得一整天拉着床帘,关着灯,鸦雀无声地躺在床上,外人走进来还以为乱入了停尸房。   然而人是铁,饭是钢,再不想下床也得吃午饭。虽说整个宿舍有三张嘴,可是一个人就能提回三份饭。本着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每回都是一带三。   久而久之,301就选择用微信的摇色子来挑选出幸运的小朋友去买饭。   尽人事听天命,也算是公平。   这个规则甫一推行时,人人称赞,然而用了没多久,谢知周就开始抗议了,不为别的,只因为每次他都是被上帝抛弃的倒霉蛋,回回色子摇出来数字最小。他这会儿哼哼唧唧地蒙着被子,满脸的不情愿。   “老谢你别装死!”段邦回踹了一脚他的床板。那颤巍巍的床板连受两次攻击,这会儿嘎吱嘎吱的声音越发喑哑起来。   “回回都是我去,这次你俩摇,我要罢工。”谢知周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显得闷闷的。   肖子兮抓着他的床腿把他的床晃得咯吱作响,故作悲伤道:“不行啊老谢,我没法儿去,我被床粘住了,起来会脱层皮的。”   “我的床太爱我了,离开我它会死的。”段邦跟着捧哏。   “德行。”谢知周掀开被子喘了口气,懒洋洋地开口:“非要摇也行,这回谁大谁去买。”   “行,没问题。”肖子兮对谢知周的运气一向颇为信任:“快点儿吧,我快饿死了。”   谢知周拿出微信来,手指利落地在屏幕上戳了戳,首当其冲摇了个色子。他双眼紧紧盯着那色子,随着那色子的动图极速旋转,各个面儿依次从他眼前掠过,最后定格在了六个红点上。   “靠!”谢知周气的一跃而起:“还有没有天理了,以前回回都是1和2 。”   摇出三的段邦没心没肺地开口:“去吧宝贝儿!”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摇了。”肖子兮乐了,拿被子蒙住头,开始睡第二觉。   “不行。”谢知周威胁道:“说不定你也是6呢。”   肖子兮把手机捞进被子里,随手扔了个色子:1 。   他贱贱地开口:“看到了吗老谢,这就是欧皇的实力。你认了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哦!”   愿赌服输,被幸运女神忘到九霄云外的谢知周慢慢吞吞地爬下床,带着一脑门儿官司换了衣服下楼。整个脑门儿上如同乌云罩顶,写着一个大大的“衰”字。不料他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谢知馨背着双肩包,扎着双马尾,穿着一身衬衫黑裙,站在他宿舍门前冲他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就下来了。”   乌云一哄而散,换上晴空万里。   “你怎么来了?”谢知周一脸惊喜。   谢知馨一脸骄傲:“我九月月考进步了,老爸给我放了一个下午的假。我中午刚放学就赶过来了。”   知馨的高中就在A医大附近,不过平日里她周末只放一天假,还被补课和作业给占了个全,如今上了高三,更是忙得很少有空来找他。   “不愧是我妹,就是厉害!”谢知周乐颠颠地说道,“我跟棒棒和半仙儿说一声,他们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还有个新室友,要介绍给你认识。”   谢知周平日里和他这个妹妹关系极好,加上小姑娘人美心善,让段邦和肖子兮这两个独生子女都颇为眼红,非说既然和谢知周是兄弟,谢知周的妹妹也是他们的妹妹,每回知馨来了都热情的不得了,一定要凑一块儿吃顿饭,把自己压箱底儿的考试经验都传授出去。   前些日子这两人听说谢知周把高中时候的笔记给了妹妹,非要把自个儿的笔记也送出去,还要妹妹评一评,谁的笔记写的更好。   谢知周想到这儿,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他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一边问知馨:“中午想吃什么?”   “哥,我同学给我推荐了一家咖啡厅的蛋糕和焗饭做得特别好吃,我想去。”谢知馨有一搭没一搭扯着书包带子,眼里闪着光。   谢知周了然。   想必不是东西做的好吃,是咖啡馆的文艺小情调吸引了知馨。这个年纪的姑娘,心里藏着满怀的浪漫情怀,捧着诗经能感动得暗自垂泪,读个古诗能说出百转回肠的动人情思。   反而对吃什么,好不好吃,多半不甚在意,倒是对各种装潢看起来有文化有情调的小店子颇为钟情。   谢知周顺着她的心意点点头,转头对电话里喊道:“都起来了!知馨来了。”   “他们还没起?”知馨这个常年六点起床的高中生一脸惊讶。   “是啊!”谢知周不遗余力地抹黑室友,以报摇色子之仇:“一堆赖床精,还是你哥最勤奋,早早就起来了。”   知馨一脸崇拜:“哥哥真棒!”   刚刚号称起床会脱层皮的肖子兮这会儿比谁下来的都快,不过三分钟就站在了知馨眼前,衣着时尚,发型整洁,一看还是打理过的样子。   “啧。”谢知周忍不住揶揄他:“你皮还在吗?”   肖子兮一翻眼皮,白了他一眼,转而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对谢知馨道热情道:“知馨,你高三累不累呀?”   谢知馨笑了笑:“肖学长,你问好多遍了。”   谢知周一脸问号地看向谢知馨,就听姗姗来迟的段邦揭穿道:“这货自从上回要到了妹妹的微信就天天骚扰。”他转头对知馨说:“你要是实在嫌弃这货,就拉黑算了,不用怕得罪他,你段哥哥给你撑腰。”   话没说完,就被肖子兮踩了一脚,他心疼自己的鞋,嗷嗷叫着要和肖子兮决一死战。   谢知周趁着他俩闹腾,给季泽恩去了个电话。嘟嘟了好半晌也没人接,末了收到了一句短信回复:“有事。”   他暗叹一声放下手机。   一行人往谢知馨说的咖啡馆去,果不出谢知周所料,这家咖啡馆整个透着文艺小资的情调,沐浴在经典的老歌里,到处摆着做旧的书,贴着黑白的电影海报,沉浸在淡淡的复古暗色调里。   店里还有年轻女孩们最喜欢的留言板,上头贴着各色便利贴和少男少女们年轻的爱恋。   谢知馨一进去就双眼放光,还问老板能不能拍照,得了肯定的答复后,便到处咔擦咔擦拍起来,或眺望远方,或低垂眉眼,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最为青春的年纪。   平日里打个游戏都嫌累的肖子兮,这会儿居然极为耐心地陪着她拍照,留下段邦和谢知周两人坐在靠窗的桌边点餐。   这家店不大,是个小阁楼。听说楼上还有小猫,知馨忙拉着肖子兮上楼,跳脱的背影落在谢知周眼里,他无奈地笑笑。   “老谢,”段邦随手把菜单卷成圆筒,竖到谢知周嘴边打趣他:“我采访一下,亲手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谢知周摊了摊手,拿手指点点菜单:“吃饱比较要紧。”   “不等知馨他们来点菜了?”段邦挤眉弄眼地问。   谢知周想了想方才乐的蹦来蹦去,摆出各种姿势来拍照的少女,意有所指道:“你以为知馨是来这儿吃饭的?小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段邦拱拱手:“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妹妹的我退出群聊。”   谢知周垂眼笑了笑,三两下点好了吃的,四处张望服务员的踪影。自他们进店来,就只看见一个忙得脚不沾地的老板,好在客人并不算太多,这老板一个人勉强能应付,她接了谢知周的菜单,便听后者问:“老板,你这儿就你一个人?”   “后厨还有个小徒弟,帮忙做吃的。”那老板冲他们温和地笑了笑:“自打换了装修风格,我们店的生意比从前好了不少,是得再请个人来帮忙,尤其是到了周末,这会儿可得辛苦你们多等等了。”   “没事儿。”谢知周摆摆手,就见闹腾了半天的知馨和肖子兮正下楼。两人说说笑笑,就听肖子兮的话遥遥飘过来:“你最近应该很辛苦吧,我给你把把脉?”   那嗓音温柔得让谢知周怀疑他被夺舍了。他和段邦面面相觑,果然对方也是一脸见了鬼了神色。   谢知馨伸出手腕,肖子兮自然地搭上去,两人全然无视了谢知周审视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坐了照面。   “挺好的,多休息,少熬夜就成,学习别太辛苦了。”肖子兮看着谢知馨,眼里透着几分关切。   谢知周叩了叩桌子,给肖子兮递了个眼神:“半仙儿,陪我找厕所去。”   “不是吧你。”肖子兮沉浸在荷尔蒙和多巴胺的浸泡之中,显然没有领会到他的眼神:“上个厕所还要手拉手,你是小姑娘吗?”   刚说完就被段邦横了一肘子,他一吃痛,方才反应过来,抹了把脸跟着谢知周走到后厨附近,嘿嘿笑道:“老谢,什么事儿啊?”   “你说呢。”谢知周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知馨的事儿,老实交代。”    第28章 闲聊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肖子兮搓搓脸,“我俩是知音。”   “知音个鬼!”谢知周臭着脸:“你什么时候开始勾搭我妹的?”   “哎,这不是怕你不让你妹早恋嘛,平时管她管的比你爸还厉害。”肖子兮撇撇嘴:“我们也就是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没别的。”   “知馨还小,又是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我怕谈恋爱影响她的学习。”谢知周点点他,开启了唐僧碎碎念模式:“你关心她就算了,别的什么,等毕业了再说,你的人品的我信得过,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有半点辜负她,我扒了你的皮。”   大概每个哥哥都有天生的护犊子情结,饶是平日里总是玩世不恭的谢大少爷也未能免俗。   “老谢,谢谢你信任我。我真的很喜欢知馨,”肖子兮正色下来,一本正经道:“我以前吧,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让她也喜欢我,但我一定对她好。”   她已经喜欢你了,傻小子。谢知周心里默默想,人在感情里总是当局者迷,他和段邦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事儿,肖子兮却不懂。   他刚被肖子兮这一脸郑重的情绪触动,刚缓和了神色,就见后者换了一脸戏谑补刀:“不过老谢,你16岁就开始混Gay吧,你确定你有资格管你妹早恋?”   “闭嘴。”谢知周恼羞成怒,作势要踢他。   其实从前,他一贯觉得情场浪子最风流不过,可最近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或许是装作好学生的时间太久,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某人的熏陶,总是下意识的不愿听人提及他这样的过往。   他按下心头这点情绪,拿手去捂肖子兮的嘴,打算先把人拖回座位,只听肖子兮仿佛含混地说着什么。他松开手,挑眉看向肖子兮。后者一脸急切,伸着胳膊往谢知周身后指,迭声道:“季泽恩!季泽恩!”   “少蒙我。”谢知周说完又打算去捂肖子兮:“神仙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然而他话音刚落,手里忽然一顿。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谢知周?”   他僵着脖子回过头去,对上了季泽恩沉静的目光,他穿着一身工作服,系着纯黑的围裙,上头星星点点地溅着白色粉末。   “季哥!”谢知周的身体比脑子还快,忙不迭松开肖子兮,冲他挥了挥手,笑出一口大白牙。方才老板的话在他脑中划过,他忽然一个灵光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小徒弟?”   季泽恩略略抬眼。   他忙改口:“啊,我是说,你在这儿兼职?”   “嗯。”季泽恩打量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一双深黑的瞳仁仿佛颜色更加深重,“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老板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没等谢知周回答,匆匆撂下句:“我去忙了。”几步便没了踪影。   “哎!”谢知周没来得及解释。   肖子兮扶着墙感慨道:“这也太巧了吧,原来季哥比神仙老子还好使。”说完又幽幽地添上一句:“不过为什么季哥看不见我,我刚明明也挥手了?”   “可能是矮吧。”谢知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神思不属地说道。   季泽恩刚开学的时候,在一家连锁快餐厅兼职。当时正是“校草”风头正盛的时候,临床八年又是小班授课,平日里在学校也没法儿蹭课。A医大好多学生便闻风而来,经常去他兼职的快餐厅围观。   他们虽也会点些吃的,不过常常带着一大包书过来,一占座位就是一下午,客流量大的时候,闹得好些客人没地儿坐不说,别的服务员也对季泽恩有了怨言。   后来他就辞掉了快餐店的工作,换了这家咖啡馆。然而他那张脸太过瞩目,即使是换了地方,也很快被扒了出来。   好些学生知道是自己害他丢了工作,心感愧疚,饶是知道了他的新地址,也不再去了,但还是有些过分的,一股脑儿往咖啡馆涌。   这次饶是一贯不食人间烟火的季泽恩也生了气,亲自怼了再次跟过来的几个学生,这才安心做上了兼职。   按理说,他应该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谢知周抓了抓头发,想起刚刚没说出口的解释,恐怕季泽恩也把他当成是来围观的人了,只是不知道季泽恩会觉得他是来花痴自己的,还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这段时间他兢兢业业地在季泽恩面前凹直男人设,想必季泽恩会觉得是后者了。   他是真不知道季泽恩在这里兼职,这下好不容易在他心里建立起来的一点形象全毁了个干净。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却看见桌上摆了不少他没有点过的小点心,他正有些疑惑,就听到段邦冲他眉飞色舞地开口:“老谢,告诉你个秘密。”   “季泽恩在这家店兼职。”谢知周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这算命的功夫神了。”段邦一脸诧异,他转头惋惜地拍了拍肖子兮:“半仙儿,你要失业了。”   “什么呀,”肖子兮一把推开他的手,拿眼神指了指谢知周:“我俩刚碰到他了。”   段邦恍然大悟:“我说他一直没露面,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呢?”他指了指餐桌上多出来的点心,转而跟刚过来的两人解释:“这是老板刚刚送来的,她说季泽恩说我们是他室友,特意给我们送的小吃。我本想喊他过来一起吃,听说他在忙就没开口。”   他没有生气吗?谢知周暗暗想着。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小食,皆是出自季泽恩的手,一时心里有点甜,又有点疼。   他又想起季泽恩那碗素净却诱人的面条,有的人学习烹饪只是为了博人一笑或是陶冶情操,可有人学厨是生活所迫。   住在一个宿舍里的四个人,他们坐在这儿胡吃海喝,季泽恩却在后厨忙碌。   一双未来要拿手术刀的手,此时正在做点心。   如果曾经的季泽恩还算是生活拮据的话,那么如今他的母亲嫁给了宋桐的父亲,宋东涛也算是小有所成,他何必还这么辛苦呢?   谢知周没去问。   这个人太简单,也太不简单。   谢知周觉得自己又开始矫情,却又忍不住不去矫情。季泽恩像是一个无法控制的开关,把他从前的潇洒肆意逐渐关闭,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把他从未有人知晓的另一面剖析出来,**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谢知周尝了一口,布丁细腻的口感在舌尖滚过,碾碎成沁满口鼻的奶香。不由得又骄傲起来,他看上的男孩子,就连做甜品师,都是那么优秀的。   谢知馨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哥,说起来,我这次进步,也有宋桐的功劳。”   “他就教了你几天,哪儿来的功劳?”谢知周失笑。   “宋桐?”肖子兮打断了一对兄妹的对话:“他什么时候开始教知馨了。”   “前两天,”谢知周解释道:“乔哥太忙,跟我推荐了宋桐。”   肖子兮一脸悲愤地咬了口蛋糕,“老谢,你不够意思啊,乔哥有事你可以找我啊?”   “找你?”段邦在一旁乐了:“就你那个三脚猫功夫,教咱妹妹算命吗?”   “哎哎哎。”肖子兮不高兴了:“我也是正儿八经考到咱们学校临床的好不好,虽然比不上临八的分考得高,但我绝对是最尽心的。”   “好了好了。”谢知周给他顺毛:“谁让你瞒着我,我都不知道你——”他顿了顿,没往后说。肖子兮自知理亏,也不再出声,瘪瘪嘴问谢知馨:“你进步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知馨忍不住笑着说:“你们都别生气了。宋学长考前给我划了几个重点题型,结果全考了。我照猫画虎做了,数学比平时高了二十分。”   “服了吧?”段邦看着肖子兮臊眉耷眼的样子:“你有这能力?”   “我是没有。”肖子兮闷闷不得地吃刚端上来的焗饭,看着那色泽金黄的芝士混着珠圆玉润的米粒:“可是季神有啊。”他问谢知周:“老谢,你怎么不找他?”   “没那么熟悉嘛。”谢知周随口扯了个理由。其实当初季泽恩的名字并非没有出现在他候选名单里,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怕听到从季泽恩口中说出的“不”字,哪怕只是补课这种事。   先追到人再说,他安慰自己。   “我看你俩现在关系挺好。”肖子兮冲他挤眉弄眼:“再说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什么意思?”谢知馨小口喝着咖啡,作为这里唯一一个不知道季泽恩是何许人物的人好奇问道。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那么多。”谢知周岔开话题,自顾自地吃着东西,和朋友天南地北地闲聊。   偶尔不着痕迹的抬眼,遥遥地看向后厨。他没法儿看见里头的季泽恩是什么样子,却能看见老板端出的一碟碟馋人的吃食。他想,他都不用去看就能知道,此时此刻拿着面包刀的男孩子有多帅。    第29章 兼职   谢知周推开后厨的门,正靠在橱柜上背书的季泽恩一愣。   “他们陪我妹玩儿去了。”谢知周自然而然地拿起衣架上挂的一件围裙,手绕到背后打了个结,走到前头,开着龙头细细地冲刷双手,熟练地戴上手套。“半仙儿和棒棒让我给你带个话,说多谢你送的点心,知道你在忙,就不来打搅了。”   季泽恩的眼尾略向下斜,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他:“那你?”   “这是我新招的小徒弟。”方才的老板忽然走进来,笑吟吟地扬声开口。她拍了拍季泽恩的背,一脸得意:“高不高兴?”   季泽恩揉着眉心:“方婷姐——”   “只不过他没什么基础,得我重头教。不过老早我就想再招一个人了,你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方婷自顾自的碎碎念,全然没有察觉季泽恩的无奈。“这会儿正好没什么人,你先做个简单的奶油蛋糕试试?我看看你的底子。”她对谢知周说。   后者也不怯,毕竟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人,闻言就开始打鸡蛋。两只手颠来倒去,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分好了蛋黄蛋清。   他按着方婷的指示一步步做下来,不一会儿便烤出一个松软金黄的蛋糕胚。他打开烤箱把蛋糕拿出来,凑到季泽恩眼前,冲他挑眉:“闻闻?”   “香。”季泽恩简洁明了。   “不生我气了?”他把蛋糕放在平台上,去拿方才打好的奶油。   季泽恩抱着胳膊,靠在橱柜前:“生气?”他似是有些不解:“你特意来看我,我为什么生气?”   “啊。”谢知周一愣,竟没料到季泽恩是这么想的,干脆借坡下驴:“怕你嫌我跟口香糖似的,黏住了擦不掉。”   季泽恩略略蹙眉:“别开这种玩笑。”   “哦。”谢知周以为这人的“恐同”症又犯了,索性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搅合白花花的奶油。   刚去别处忙的方婷这会儿才过来,打断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她看见谢知周的蛋糕忙啧啧称叹,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跟季泽恩嘚瑟:“这小子蛋糕做得真好,我没招错人。”又问谢知周:“这不是你第一次做吧?”   “姐,这真是我 第一回 做。”谢知周并着手指发誓,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季泽恩,瞄见后者嘴角微微翘起,心里又乐了几分。   方婷丝毫不吝夸奖:“行啊弟弟,那姐现在教你涂奶油。”她左手不疾不徐地转着平台,右手稳稳维持着一个角度停留在蛋糕上方。白生生的细腻奶油一圈圈的添上去,分毫不差地盖住了蛋糕胚,显得均匀又好看。   谢知周颇为捧场地在她边儿上鼓掌。   方婷把抹刀递给他,后者接过去,仿着她的动作摆好架子,不料那奶油坑坑洼洼,就是涂不平整,他也不硬撑,忙向方婷求救:“姐,这怎么回事?”   方婷忍不住笑:“你这手都抖成帕金森了,能平整才怪了。”她看了眼一旁背书的季泽恩,对谢知周说:“你多跟泽恩学学,他那真是双标准的外科手,悬空手肘都不会抖。”   谢知周闻言一愣。   还是季泽恩放下书,解释了句:“方婷姐是我们学姐。”   “没想到吧,姐姐是A医大护理系毕业的。”方婷打趣他,带了几分感慨自言自语道:“多少年了,说话还是扔不掉那些医学形容词。”   “原来是校友啊。”谢知周说:“难怪看方婷姐格外亲切漂亮。”   方婷捂着嘴笑:“就你嘴甜,真是个活宝,以前我和泽恩两个人在这儿的时候,一下午都冷冷清清的。”   “泽恩那是技术流。”谢知周夸起季泽恩来就格外起劲儿:“人狠话不多。”   季泽恩神色一敛,眸光微动。   他顺着方婷姐的话说的太快,都没发觉自己下意识换了称呼,叫了人家一句泽恩。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弃医从商?”方婷姐打趣他。“每回有人听说我是护理出身,都问我怎么不干护士了,你和泽恩倒是有默契,都懒得问。”   谢知周接过抹刀,继续钻研奶油的涂法儿,闻言笑着揶揄了句:“弃医还需要理由吗?”   背不完的书,考不完的事,干不完的活儿,这种逆天而行的专业,弃了真的是太正常了。   “方婷姐和你不一样。”季泽恩忽然道。   “你也别抬举我。”方婷笑着回了季泽恩,转头对谢知周说:“不过我起初也是真的想治病救人,才念了护理的。”   “后来毕业之后上临床干了两年,遇上伤医事件。病人下了手术伴发谵妄,拿着家属随手放在床边的水果刀在病房闹事。”方婷语气平淡,像是在诉说着别的什么人的故事。   谢知周却敛了神色,认真地听她说起来。   “后来我的一个护士朋友帮我挡了刀,住进了ICU。”   “她怎么样了?”谢知周问。   方婷笑了笑:“别担心,她出院了。不过我认怂了,辞职开了这家小店。她……”话音顿了顿,方婷眼里浮起无奈的情绪:“她养好伤又回去当护士了。”   真是了不起啊,谢知周想。   每年全国的医学生众多,有人为了赚钱,有人为了社会地位,有人感兴趣,有人单纯只是为了逃避学数学。   但在若干年后,大浪淘沙,这条路上早年的疲惫和清贫,太多的艰难险阻把那些只为名利的人筛了出去,最终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的学生,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常人难以想象的信仰和情怀。   到了晚上饭点儿,谢知周跟着季泽恩打下手,节奏倒是快了不少。等把客人差不多都送走了,方婷姐让他在厨房练裱花,自己和季泽恩在外头收拾桌椅,便听季泽恩问:“为什么收他?还和他说那些。”   方婷利落地擦着桌椅,随手喷了喷酒精。从实验室里带过来的习惯,这么久了也还是改不掉。“你头一次和我提起你室友,还给他们送了点心。泽恩,”她顿了顿:“他们不只是室友,还是朋友吧。”   “尤其是今天我招来的那个,一看就是个不愁吃穿的。他为什么主动和我说要来兼职,你跟我说说,难道不是因为你?”她调侃季泽恩。“我还以为收了他,你会很高兴。”   季泽恩淡声道:“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方婷姐靠在墙边转抹布,拿眼瞟着正在擦桌子的少年,他下颌如削,紧抿着唇,绷出一条好看的弧线,饶是擦桌子,也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泽恩,”她有些苦口婆心:“有些人一旦错过了,会后悔很长时间的。你何苦那么拘着自己的心?我跟他说那些话,不过也是想让他更懂你罢了。你和陶青,在对理想这件事上,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陶青便是方婷姐的护士朋友。   “姐。”季泽恩低低开口:“别说了。”   “行行行。”方婷姐把酒精喷壶丢给他:“我再也不操心你的事儿了。反正这个小工我是招定了,我是老板,你管不着我。”说完拎起抹布晃去了楼上。    第30章 夜行   谢知周刚裱完花,就听见门被轻声叩了叩,季泽恩倚在门边,摇了摇手里的钥匙:“下班了。”   “等等,咱俩把这个吃了再走吧。”这个蛋糕上被尝试过各种花样,堆堆栈迭抹满了奶油,再者等下一波客人过来,也不再新鲜了。   季泽恩淡淡开口:“吃腻了。”   “看在是我的处女作的份儿上——”谢知周冲他勾勾手:“赏个脸呗。”   季泽恩无奈地走过去,谢知周忙殷勤地切下一大块儿蛋糕,递到他手里,上头还有他刚刚从冰箱里顺来的一颗又大又红的草莓。   季泽恩打量了一圈那草莓,咬了小半口,罐头草莓向来甜得腻人,他又惯常不爱吃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谢知周见了,伸手拉了把季泽恩握着叉子的手,脸凑过去,舌尖一卷就把他叉子上剩的半颗草莓吃进了嘴里,他舔舔下唇,对季泽恩说:“不爱吃就别勉强。大家都是……朋友嘛,你在我面前和千万别勉强。”   季泽恩僵着脸,目光定定地落在小强盗的嘴唇上,那唇角天生翘着,此时沾上了草莓外头那层红艳艳的果酱,煞是好看。   他垂下眼,收起了自己的目光。   咖啡厅的二楼有间小卧室,平时方婷姐就住在这儿,不过没多的地儿给他们住。他们俩吃完了蛋糕,还是要回学校去。   如今过了秋分,天色一天比一天暗的快,这会儿他们锁了门出来,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季泽恩摇着钥匙,走在前头,谢知周跟着他,一脸迷惑:“这不是回学校的路啊?”   “我骑车来的。”季泽恩淡淡撂下句,话音刚落,他就走到了自个儿的自行车旁,掏出钥匙来三两下开了锁。   谢知周脱口而出:“我带你吧。”   虽然趁着夜色和心上人在校园里骑车听起来很浪漫,但是谢知周活了这么大,就没坐过车后座。他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个纯正的1,决不能坐车后座。   季泽恩抬起腿跨到主座儿上,往后略偏了偏头:“不坐自己走回去。”   谢知周一把抓住后座,三步并作两步蹦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前者的腰,虽然这人常常坐在桌前,不过想必是得益于平日里坚持晨跑,腰上并无一丝赘肉,劲瘦有力,抱着手感极好。   面子已经没了,总要吃点豆腐回本儿。   季泽恩单手扶着车把手,另一只手从兜拿出耳机戴上,略偏着头凉凉开口:“摸够了吗?”   “没有。”谢知周小心翼翼地看着身下颤颤巍巍的车。“你这车响得太厉害,我怕你把我摔下去。”   季泽恩一抬眼皮回过头去,谢知周在后座百无聊赖,一双手忍不住作怪,把人的耳机摘下来:“一天天戴着耳机不放,你也不怕年纪轻轻听力受损。”他碎碎念了半天,末了把耳机戴上自己的耳朵。   季泽恩没理会,任由他拿着自己的耳机听歌。   朝气蓬勃的旋律从耳机里传来,像是蒸腾的青春。谢知周忍不住问:“没想到你居然听的是《红日》?”   “嗯。”季泽恩淡淡回应:“最近忽然想听。”   谢知周跟着耳机里的旋律小声哼哼,“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这首歌实在太过经典,哪怕是粤语他也能信手拈来。加上节奏感强,他又喜欢跳舞,忍不住跟着晃起来。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随着自行车在黑夜里疾驰,呼啸的风声掩盖过他的声音,他索性兴致高昂地高声唱起来,绚烂而澎湃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如同初生的红日,回荡在夜色朦胧的大街小巷。   “我愿一生永远陪伴你……”   他改了改节奏,拖着老长的尾音。一曲唱完,还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意犹未尽,便听季泽恩问:“你以为我在听什么?”   许是BGM的加成,谢知周有些飘飘然:“英语听力啊。”   季泽恩:“……”   最近为着准备十二月的四级考试,他跑去跟季泽恩取经,结果被人塞了一手机的往年听力题,让他空闲时间多听。他被满耳朵英文闹得苦不堪言,还以为这人苦行僧作风,自个儿也天天挂着耳机听英语。没想到居然是听歌,这倒和他了解的那个季学神又有点不一样了。   “喜欢看日出吗?”谢知周忽然问。“就是在山顶上,看着又大又红的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升起的那种?”   “喜欢。”他低低出声。   “我也一样。”谢知周带着一脸肆意爽朗的笑接道,他仰起身子。摸着季泽恩被夜风吹凉的耳朵,把耳机给他戴了回去,季泽恩忽然缩了缩脖子,谢知周福至心灵,起了逗乐的心思,一双手绕着他的耳朵撩拨。   季泽恩空下一只手来扒拉他作怪的手,被后者肆无忌惮地嘲笑:“你得两只手才抓得住我。”他看了看,见四周没什么车,笑闹着开口:“怎么样,要不要双手都松了试试?”   季泽恩不理会他的挑衅,示意他看车头。   “车头怎么了?”谢知周随意看了一眼,忽然一脸惊恐:“你这车头是个歪的?”   “二手车。”   “矮子里拔个将军不行?”谢知周缩回了手,心有戚戚地把他勒紧了些。   感受着腰间传来的温热,季泽恩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怕被偷。”   A医大平日里几乎是天天丢车,少有从没丢过车的学生。谢知周以前就被偷过一辆,他去查了校园监控,发现偷车贼开他的车锁居然只花了六秒,连他自己都达不到这速度,不由得对偷车贼心生敬畏,再也没敢买过车。   季泽恩这辆车倒是,独具匠心。   ——反正小偷绝对不会盯上一辆叽叽歪歪响个不停的歪脖子车。   妙啊,谢知周忍不住想吹他的彩虹屁,便听前者幽幽开口:“我一个人骑不会响。”   被内涵了一把体重的谢知周:“……”   “我BMI在偏瘦那一栏里。”他给自己找补。   不管怎么说,两人还是磕磕绊绊骑着小破车回到了学校。   季泽恩锁完车,回头刚巧看见站在路灯边等他的谢知周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支着手,一副走神的模样。他目光顿了顿,无比自然地走过去,抬手在谢知周唇边轻轻一抹,而后便越过他往宿舍楼走去。   后者登时愣在原地,只觉整个下唇都麻酥酥的,痒到了心底里,细腻的触觉如同火势燎原,烧红了整张脸。   “季泽恩!”他哑着声音喊。   “奶油。”季泽恩抬手点了点嘴角,云淡风轻地开口,那只修长好看的手,背着他捻了捻手指。   “不是。”谢知周往前一步,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翘起嘴角。   “我只是想问你,同手同脚地走路好玩吗?”    第31章 网友   谢知周觉得季泽恩很特别。   他这个人很特别, 他带给自己的感觉也很特别。   过往的四十九个男朋友, 谢知周和他们牵过手, 拥抱过,最终止于暧昧的亲吻, 除了没上床,也算是走完了肌肤之亲的流程。   他虽然不像段邦说的真的“不举”, 但是对这样的事情,他也的确并没有太多的执着和兴趣, 从前反而觉得寡淡。   然而季泽恩仅仅是擦过了他的唇角,就让他整颗心无可抑制地喧闹起来,叫嚣着漫延汹涌的爱意。他自诩纵横情场这么多年,竟是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甜蜜与心动。   他每天跟着季泽恩往返于学校与咖啡馆,学会了很多甜品, 也背会了很多书。在那小小的一辆破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   他像个真正的好学生一样, 认真打卡上课, 练习实验操作, 逐词逐句地抠书上的每个可能出成选择题的细节,做思维导图, 把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塞进自己的脑子里。   他开始有些不熟悉现在的自己。   从前他觉得,穿梭在不一样的人群之中, 扮演着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很酷。放浪形骸也好,犬马声色也罢,总之带上多情的帽子, 就格外让十几岁不懂事的小男孩心驰神往,下意识地去模仿浪荡。   他像是富庶的买主在琳琅的珠宝前阔绰出手,满屋子挂满好看的珍品,带着几分浅薄的欣赏,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爱意。   直到有一天,他幡然醒悟,才忽然觉得,那些东西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身边原来只想要一个人。   他仅仅是和季泽恩待在一起,说着话,做着事,或者只是相对无言地自习,心里都像是吃了满满一筐冬日里又大又红、鲜艳欲滴的草莓,甜到了他的骨子里,以至于每天的日子都像打了吗啡一样欣快,让他沉醉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   一点都不像他了。   但又好像还是他。   谢知周原以为自己还会在这样的梦里沉浸很长时间,直到段邦的网恋男友的提前到访,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是说圣诞节吗!”谢知周正在咖啡馆里做焦糖布丁,便看见了急冲冲地跑进来的段邦,“这才十一月初,人怎么就来了?”   段邦抓着头发一脸郁郁:“我哪儿知道,还好我留了个心,和他约在你们这家咖啡馆,好歹还能找补。知周,你这次可一定要帮我!”   “你偷偷见过人了?”谢知周看他一脸抓狂,幸灾乐祸地开口:“真是个妹子?”他想起起段邦前些日子的胡思乱想。   “比那还惨。”段邦面如死灰。   “莫慌莫慌。”谢知周搅了搅碗里的东西,随口安慰道。   段邦拽着他,闷闷道:“那是我初恋男友。”   咣的一声,谢知周的碗掉在了地上。   还好是不锈钢的,这会儿洗洗还能用。   “怎么了?”一个布偶熊出现在段邦的视野里。这熊样子挺萌,一双眯眯眼,摸起来是深褐色的绒绒。不过大抵因为里头是个男孩子,显得格外高挺,把段邦整个人笼在阴影里。   谢知周:“没事儿,不小心摔了碗。”   段邦只觉遮天蔽日,猛地往后跳了一步,摆出格斗的架子:“你是何方妖孽?”   “你季哥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谢知周白了他一眼,把碗捡起来放在洗碗池里。   这两天咖啡馆搞促销,季泽恩周末就穿上个布偶熊的衣服出去发传单,原本方婷是安排谢知周去,然而被前者以谢知周书还没背完为由,把活儿给领了。   虽然已逐渐步入深秋,头套里还是闷热,这会儿他摘了头套,前额的头发全被汗水浸湿了,谢知周自然地拿起毛巾给他擦,前者顺从地微微低着头。   段邦的初恋,谢知周的是知道的。   和许多校园恋情一样,段邦和舒夏相识于高中。正是最轻狂的年纪,少年青涩的心动把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自以为整个世界都没办法拆开他们拉紧的手。   直到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双方家长在办公室大打出手,彻底撕破脸。又收了自家孩子的手机一键清空,舒夏的父母更是直接给人打包丢去了国外。   两人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这么断了。   这事儿是有一天段邦喝醉了和他说的,脸上一脸云淡风轻,嘴里毫无暧昧深情,眼里却猩红湿润,深深藏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谢知周给季泽恩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看着后者接过去一饮而尽,微微仰着头,露出好看的脖颈。   他喉结上下滚动,甩甩头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问段邦:“那你打算怎么办?”   段邦一脸绝望:“我不能见他。”他握着谢知周的胳膊:“你帮我去把他拒绝了,千万别告诉他和他网恋的是我。”   “……”谢知周揉着眉心,叹了一声:“会夭寿的。”   段邦凑近了他耳边,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你不去我就把你49个前男友的事儿告诉季泽恩。”   “够狠。”谢知周咬牙切齿地冲他笑笑。转头拾掇拾掇了自己,脱了围裙,正要抬脚过去,段邦忽然拦住他:“但是不能伤他的心。”   好家伙,又要拒绝别人,还不能伤别人的心。   谢知周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段邦看了看,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他笑盈盈地坐到舒夏对面,双手相合支在下颌:“你好,怎么称呼?”   “舒夏。”对面的人直接报了真名。舒夏见着他,笑得双眼弯弯:“你是……”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超级无敌宇宙最帅的段哥‘?”   这是什么自恋狂魔取的名字,谢知周在心里把段邦来来回回鞭了尸,换上一脸坚定笑意:“对没错我是。”   舒夏笑意更盛:“你的确很帅。”   “不。”谢知周掐了自己一把,反复在心里强调记得自己之所以来这儿坐着的缘由:“其实我都是整的。”   他一脸心疼地指责着自己纯天然的脸蛋,示意舒夏:“看到了吗?”他指指鼻子,又捏捏下巴:“双眼皮是割的,鼻子是塑形的,下巴填了假体垫的,额头上全是玻尿酸。”他一脸故作深沉:“实不相瞒,我每年都要重新整一次,才能确保脸不会崩。”   “能整成这样,说明你的审美不错。”舒夏喝了口咖啡,一脸赞许。    第32章 迷惑   这都能夸?谢知周的内心有些慌, “你喝的是什么?”他索性转了话题。   “冰美式。”舒夏说。   谢知周计上心头:“冰美式好啊, 爱喝冰美式的人大多吃苦耐劳, 不过我只喝甜咖啡,从来不喝苦的。咱们可能不太有共同话题。”他支着手, 轻轻地撑着额头,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   话音刚落, 一只熊从后厨走过来,给他端上一杯浓黑的咖啡:“先生, 您点的冰美式。”   看起来软萌可爱的熊仔以这样一副清冷的音色开口,让舒夏饶有兴趣地看过去。   谢知周一脑门儿官司,看着舒夏冲他挑了挑眉,举起手里的咖啡悠悠抿了一口。忍不住反驳:“我没——”   “我亲手做的。”那只熊淡淡地丢下一句,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喜欢喝美式!”他握着熊手, 热泪盈眶。   ——改口太快,闪了舌头, 痛的。   心上人做的苦咖啡, 跪着也要喝完。他闭着眼睛猛灌几口, 那头熊才施施然地离开了。   后厨的段邦一直死死盯着前方动向,这会儿他抓着端着餐盘回来的季泽恩, 还是没忘记关心前方正在战斗的战友:“季哥,老谢从来不喝苦咖啡的, 苦不拉几不说,回味还会泛酸,你为啥给他端冰美式?”   季泽恩没答, 拿着传单出门去了。留下段邦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随后抹了把脸,又把目光落回了天神交战的两人身上。   “我一直很欣赏你玩吃鸡的打法。”舒夏看着对面疯狂加糖的谢知周,轻笑出声。   谢知周放下糖包搅了搅,对舒夏说:“都是假的。我其实是个伏地魔,从开场爬到最后,活到最后全靠茍。哪里有草丛,哪里就有我。跟你打的时候正面刚枪的那个不是我,是我一个叫’谢知周‘的室友帮我打的。”   反正段邦也听不见,此时不黑更待何时。   他喝了几口咖啡,嘴里挥之不去的酸,整张脸都苦的皱起来。   “谢知周。”舒夏忍不住笑:“你就是谢知周吧。”   谢知周一脸懵地抬起头:“啊?”   “不用演了。”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段邦叫你来的,是不是?”   “你也会算命吗?”谢知周脱口而出。   舒夏双手捧着咖啡杯,小口小口地啜着,他的脸小小的,被高领的奶白色毛衣包裹着,显得格外天真柔软。“和他在游戏里相知相识,发展成网恋,和今天的见面,都是在我计划之内的。除了段邦,我还有其他的同学也在A医大,我知道你是他的好朋友。”   他泰然自若地喝着没加糖的苦咖啡,轻轻一笑:“我以为他再次见到我,应该会很开心。毕竟他欠我一句’分手‘,在我心里,就永远还是我男朋友。”他像是有些遗憾:“没想到,他都不愿意来见我。”   都说成年人的分手都是无声的,谢知周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不由得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他忽然问:“一句话,有这么重要吗?”   “逃避告白,逃避对一段关系的确立,沉浸在和心上不清不楚的暧昧阶段,很开心吧?”舒夏忽然说。   谢知周猛地抬头:“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舒夏的目光落在他的那杯堆满糖的咖啡上:“名分这东西,说重要呢也重要,说不重要,也没多大事。可是只要你一天没说出口,你们就一天不是真正的恋人。他随时可以去爱别的人。”   他看着谢知周一脸愕然,解释了句:“我在国外选修过一点儿心理学,不过我想,我能看出你的心事,应该是凭借同类的本能,段邦没和我说过这些。”   “他是我的朋友,你就算不这么说,我也不会怀疑他跟你说了什么。”谢知周垂着眼,看着剩的半杯咖啡。最底层的白糖还没有完全化开,丑陋地堆在那儿,又苦又酸,一片狼藉。   “那就好。”舒夏站起身,他比谢知周矮一个头,此时微微仰视着他:“既然段邦不愿意见我,我也不多留了。我知道对面是他这件事,你要帮我保密,他问起来就说……”他低着头,苦笑一声,“就说我看不上你,不打算继续网恋了。”   “好。”谢知周一口答应。   舒夏裹起小围巾,把大半张脸都埋了起来,他挎上包,往前走了几步,谢知周跟着送到门口,那只发传单的大熊正正落入了他们眼中。   “祝你好运。”舒夏双手插在风衣兜里,他若有所指地看了季泽恩一眼,回过头来冲谢知周说。   谢知周报之一笑:“你也是。”   看着舒夏的身影逐渐远去,他忽然凑到大熊跟前,隔着厚厚的头套猝不及防地亲了亲他的熊脸,季泽恩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谢知周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了笑,冲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回到了店里。   “怎么样怎么样?”段邦忙抓住他,连连给他捶背捏肩。   谢知周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一切顺利。”   “我就知道,我谢哥出马,战无不胜。”段邦忙给人拍马屁,却发觉谢知周似乎有些神思不属:“怎么了谢哥?有心事?”   “你为什么不见他?”谢知周忽然问。   段邦忽然收了嬉笑,神色有几分严肃:“破镜是不能重圆的。”   可是在他心里,你欠他一句分手,镜子算不算没有破过?谢知周不置可否地笑笑。   “段邦。”他低声道:“你觉得,我和季泽恩现在,是什么情况?”   段邦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幡然醒悟,他有些欲言又止:“我不敢说。”   谢知周一掀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说,你别那么看我。”段邦叹了一声:“枉你泡吧那么多年,当局者迷啊。我就不信,你都这么明显了,他能看不出来你的心思,这不是典型的揣着明白当胡涂?你就看不出来,季神现在对你就是典型的不主动不拒绝不接受的三不渣男?”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段邦摊了摊手。“基佬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爱上直男,他给你点甜头在你眼里就成了爱情,他却只想收只舔狗当朋友。所以说,找同类不好吗?”   他见谢知周脸色不太好看,忙改了口安慰道:“我就随口一说。”段邦拍了拍他的肩,转了话题:“季哥本来就是高岭之花,你好事多磨也正常,别心急嘛。”   “我不相信。”谢知周下意识地开口。然而刚刚季泽恩下意识躲闪的画面却在谢知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的辩驳有些苍白无力。   段邦向来不看好他和季泽恩,这个谢知周是知道的,然而听到他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这番话,还是让谢知周忍不住心里一涩。   “那你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跟他表白呢?”段邦直截了当地点出来:“因为你心虚。”他自问自答道。   “他快过生日了。”谢知周忽然说,他定定地看着段邦:“我和你打个赌。”他似是在说服段邦,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没把我当舔狗朋友,他喜欢我。”    第33章 偷闲   劳心费神的考试结束后, 季泽恩带着一脸疲惫从教室里出来。他看了暗下去的天色, 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这次考试的题目给的粗略, 而越是粗略的题,答上去的话就得越是完整。他几乎是默了小半本书, 加了张纸才赶在交卷铃声前写完。他这会儿下意识地摩挲着中指指节上有些粗糙的茧子,每回长时间写字就会略略肿起来。   忽然一抬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撞进眼里。教学楼前停着一辆锃亮的小轿车,一个年轻朝气的人影慵懒地靠在车边, 穿着浅蓝色的牛仔外套,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手机。   “谢知周?”他问。   被突然点名的男孩忙收起手机,关掉了方才“如何成功表白”的百度界面。冲他露齿一笑:“交卷了?”   说完打开了副驾的门,彬彬有礼地凹了个绅士的模样,伸手示意他:“上车, 季哥。”   季泽恩略一挑眉,顿在原地,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 就被催道:“教学楼门口不能停车, 再不上去一会儿门卫得出来轰我了。”   他被这无赖行径闹得没了脾气,伸出胳膊略揉了揉眉心, 坐进了副驾。   谢知周绕回驾驶座上,利落地转动钥匙发动汽车, “包放后面就行了。”说完一踩油门,潇洒地扬长而去。   在马路上疾驰的小轿车隐在舒朗的夜色里,谢知周略开着窗, 呼啸的风声自耳边掠过,透着秋夜的寒意。“冷吗?”   眼看着已经驶入郊区,他问了句。   “不冷。”季泽恩答道。   谢知周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虚扶着,黑暗的车里看不清眉眼,只有一双被路边灯光照亮的眼。身边的霓虹光景被抛到脑后,只剩温柔的静谧。   “哥哥开车的样子帅不帅?”谢知周察觉季泽恩在看他,笑着说。   “你会开车?”季泽恩没去答他的问题。   “不然你坐的是鬼开的车吗?”没想到学霸如季泽恩也会问这种废话问题,谢知周忍不住笑着揶揄道。然而听着季泽恩不再搭腔,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话音一顿,“我以为你会问我去哪?”   “未知的才是惊喜。”季泽恩抿了抿唇,淡淡道。   谢知周轻笑一声,借着看右侧后视镜的功夫,目光从季泽恩的脸上一扫而过,又补上句:“高中毕业拿的本儿,就丢在你座位旁边,不放心可以检查,顺便欣赏欣赏十八岁的你谢哥。”   季泽恩偏过头去看窗外,没理会他的话茬。谢知周也不恼,专心致志地开车。   随着时间流逝,车缓缓驶入停车场,周围灯火通明,到处挂着好看的彩灯,映着季泽恩的脸。他扫了一眼专注于找车位无暇看他的少年,不着痕迹地伸手拿出那本驾驶证,略略扫了一眼笑容晴朗的少年,而后不动声色地放回了原位。   十九岁的男孩子能和十八岁的时候有什么很大的差别呢?他在心里默默腹诽着刚才犯傻的举动。眼见着车停下来,他才恍然惊觉:“游乐场?”   谢知周和他并肩走进大门,掏出两张票来递给了检票员,闻声回首冲他一笑。“答对了!”   “你后天不是还要考试?”季泽恩问。   谢知周没回答他的问题,伸手给他戴上了一顶皮卡丘的帽子,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放在包里的,这会儿他顺手捏了捏那帽子底端垂下来的机关,皮卡丘的小耳朵就竖了起来。“就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背书好不好?”他眼里带着笑。   季泽恩作势要去摘,就听谢知周道:“在游乐园就要有气氛嘛。”说完自己带上一对圆圆的熊耳朵,棕色卖萌的卡通耳朵,衬着少年俊朗的面容,季泽恩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想玩什么?”季泽恩无奈道。   “过山车!”谢知周脱口而出。   夜场的过山车关了不少,不过好在人也会少些,谢知周拉着季泽恩兴冲冲地到处排队,他似乎对游乐场的各项项目了如指掌,在最短的时间跑了最多的项目,待到月上中天,他终于把各式各样的过山车坐了个遍。   谢知周从包里拿出两瓶水,分出一瓶递给季泽恩:“歇歇?”   少年人年轻气盛,平日里多得是激情无处安放。谢知周平日里在游乐场最爱挑战的莫过于惊险刺激的过山车,越是极限越是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总能给他带来精妙绝伦的体验。   然而颇有些可惜的是,在高空中旋转,在垂直线上下坠,急速的风划过耳畔,在最畅快的时候尽情的呼喊和释放的人,总是只有他一个。   喜欢玩过山车的男孩不少,玩的像他这么疯的也不多。   他原以为季泽恩也是玩几场就要歇的人,没想到平日里不温不火的人儿陪着他玩遍了全场,虽然一直面无表情,饶是玩跳楼机也不出声,但却丝毫没有想退场的意思。   “知音啊!”谢知周忍不住感慨。   “过山车玩儿完了,”他指了指远处的午夜摩天轮,矗立在游乐园中央的是一架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和恋人安静地翱翔在天际,看遍灯红酒绿,最浪漫不过。络绎不绝的小情侣涌入游乐场,只为和心上人坐一次摩天轮。因此这也一直是这家游乐场的主打项目之一。   它会在夜晚八点之后开放,一直营业到清晨。此时摩天轮上的霓虹光影缓缓闪烁,自天际滑落。“要不要去看看那个?”谢知周问。    第34章 生日   “好。”季泽恩把水扔进包里, 站了起来。   谢知周闻言捏了捏自己的包, 忍不住在夜色中毫无顾忌地翘起嘴角, 反正也没人能看清。   “你笑什么?”季泽恩忽然问。   “啊?”谢知周忙压下笑意:“我没笑啊?”   季泽恩淡淡“哦”了一声,“和我一起, 玩得不高兴?”   谢知周险些闪了舌头:“不不不,很开心。不行我笑给你看——”他凑近了季泽恩的脸颊, 夸张地摆出一张笑脸,两个小小的虎牙落在唇边, 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季泽恩面无表情地回过脸。   排摩天轮的人流络绎不绝,两人排队的时候,谢知周却总是出现各种状况,一会儿闹着要去洗手间,一会儿闹着想吃零食, 拉着季泽恩一次一次往后挪,等两人终于排上队, 坐进摩天轮的时候, 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这架摩天轮每个车厢都是两人间, 他们俩相对坐着,刚刚还咋咋呼呼的谢知周却安静下来, 两人静默地看着摩天轮缓缓升起,逐渐逼近最高点, 谢知周看了一眼表,又瞄了眼专心致志看着窗外的少年,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纯白的盒子, 递到季泽恩手上。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回荡在整个游乐场里,悠长而明亮。   “生日快乐,季哥。”   随着第十二声钟声的落幕,周遭万籁俱寂,少年轻声开口。   零点一过,就是这一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季泽恩二十岁的生日。   然而“生日快乐”这四个字,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了,久到在谢知周掏出盒子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记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季泽恩愣了半晌,接过盒子,他们所在的车厢此时正在最高点,所见是渺远而温馨的万家灯火。透着玻璃窗看过去,外头影影绰绰,如同闪烁的星光,落在少年眼底。   谢知周看着眼前的少年,眼里眉间都是笑意:“恭喜进入奔三阵营。”   “你算了多久?”   精准地把握住时机,在正正好十二点的时候落在最高处,这绝非偶然。   “这一个周,我每晚都来试。”谢知周笑了笑:“不过每晚人流量不一样,可能会存在一点差异。今天咱们快了点儿,为着卡点,厕所的值守大叔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看着季泽恩眸光深沉,微微翘起嘴角,拿眼示意他手里的盒子:“看看?”   季泽恩垂眼,揭开那纯白的盖子。   一台听诊器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周围包裹着松软的锦缎,在夜色里泛着金属的冷光,连接用的纯黑橡胶管柔软地伏在布料上,末端是结构精致的听诊头。   他眼睫轻颤,忽而抬眼看向谢知周,眼里透着几分不可明说的意味。   “我听说,你们临八下学期就要学诊断,早点送你了省的到时候再买。”谢知周喝了口水,压了压因为紧张而逐渐加剧的心跳。   “我很喜欢。”季泽恩的手轻轻拂过那台听诊器,温热的手掠过冰凉的仪器,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惊喜。   谢知周挑眉道:“试试?听说这东西戴耳朵上会痛,我特意挑了这款,入耳处比较柔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不论是穿着白大褂的季泽恩,还是此时拿着听诊器的季泽恩。只要是那双眼睛里燃着有关职业理想的季泽恩,于他而言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季泽恩闻言从盒子里拿出那台听诊器,对着耳朵卡住:“还好。”清冷的声音落入谢知周耳中,却不知那声音越是清雅,却是能轻易点燃人心中的火焰。   谢知周定定的看着他,伸手拿过听诊头,把膜型那面贴在胸口。他的气息随着心跳声加剧逐渐滚烫,手心湿湿地覆上一层薄汗。   如果段邦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会笑话他这个情场浪子终于翻了车,他忽然漫无边际地想。   膜型听诊面贴着谢知周的衣料落到心尖,搏动最明显的位置。   喧嚣的摩擦声刺啦地刺过季泽恩的耳膜,他却没有出声告诉谢知周,隔着衣料听诊杂音太重,是不合适的。因为只是单单想着撩起衣襟把听诊头贴上谢知周的皮肤,他的思绪就已经开始混沌了。   紧闭的车厢实在是**静了,安静得让人口干舌燥,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因此自听诊器传入耳中的心跳声显得尤为如雷贯耳,一声快过一声,顺着传导部件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耳膜上。与从胸腔骨传导而来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合拍跳动,躁如擂鼓。   如同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有些无法喘息。   “季泽恩。”对面的少年忽然唤他,眼里是盛极的光彩。   伴随着话音响起,谢知周胸腔细微的震动落入季泽恩耳中,他的手突然覆上谢知周的手,忍不住把紧贴着他心口的听诊器拿了下来,男孩一贯从容镇静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有些急切地摘下耳挂收进盒子里,如果观察的仔细些,应该能看见他的手正微不可察地颤动着。   而年轻的男孩并没有放过他。   “你听到我的心跳了吗?”谢知周终于问出口。    第35章 抉择   随着摩天轮的旋转, 他们落在了最低端, 随着车厢的敞开, 季泽恩率先走了出去。谢知周跟着下来,手却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生怕一个松手,这人就融进人群, 再也找不见了。   两人沉默地站在江边,远离了游乐场的午夜喧嚣, 只有泛着几分腥甜潮湿的江风。   “或许我们,”季泽恩斟酌着字句,心里的念头却越发嚣张,揪着他的心口吵得他头痛欲裂。   你明明想。   你想的胸腔都快爆炸了。   心里那个声音不容置疑地说。   他看着眼里流光溢彩的谢知周,正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嘴边的话就要呼之欲出, 熟悉的旋律忽然打破了这厢浓重的旖旎,季泽恩伸手去摸电话, 刚一接起, 便看见谢知周眼神一黯。   许是他后来调过了音量, 这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漏出来,裹得严严实实, 谢知周只能看见他逐渐冰冷的脸色,还有眼里熄灭的火光。深夜的江风吹过谢知周的面颊, 他握着卫衣领子往后拉了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A城的夜凉。   “知周。”季泽恩放下电话:“我妈出事了。”   另一头宋桐撂下电话,方才还温和的神色瞬间消失, 他冷着脸,眼里藏着暴戾,病房里的女人还在歇斯底里,一群医护围在她的身边。   宋桐冷眼看着与他一同坐在病房外的父亲,那个向来运筹帷幄的商人,此时的眼里混杂着迷茫困顿,还有关切的情绪。他走过去,不容置疑地开口:“她不是妈,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有一张相似的脸又怎么样,妈当初已经抛弃我们走了,你找来这个替身有他妈什么用?”   “宋桐!”宋东涛猛地站起身来,然而硕大的啤酒肚让他有些不稳,他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管你老子?”   两人歇斯底里地声音惊动了护士,那护士皱着眉警告他们不要再吵。   宋桐丝毫没有理会那名护士:“承认吧老宋,妈当初就是看上了一个样样不如你的男人,哪怕跟你结婚生了我,也从没放下过那个男人,你用钱把妈栓了五年,可她最后还是跑了。”   “你闭嘴!”宋东涛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宋桐冷笑一声,看着气喘吁吁地中年男人,眼里尽是嘲讽。   病房里外的喧闹不绝于耳,值班的护士直接叫来了保安,把这炸毛公鸡似的两父子强行拉出了医院。   宋桐站在午夜十二点的医院门口,他舔了舔破皮的嘴角,忽然哂笑一声,挑衅地看着宋东涛:“只有这个女人,”他指了指医院:“这种一心只想要钱的女人才愿意跟着你。”   “可惜了。”他看着宋东涛的脸色青白交加,忽然放声大笑,“可惜她居然是个精神病。”,他抓着宋东涛的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辛辛苦苦找来一个替身,不仅是个妓/女,还是个精神病?”   “花钱养着个替身有什么意思?”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手落在收到击打后,逐渐发红发烫的脸颊上:“你做生意的时候不是最有手段了吗,有本事把我妈抢回来,别在这儿自欺欺人。”   宋东涛怒不可遏地吼道:“宋桐,这是你的继母!”   “呵。”宋桐轻笑一声,双目猩红,这会儿汹涌地情绪几乎到达了极点:“我说了多少遍我不要这个女人进我们家门,可是你从不肯听。在同学面前装好人,在你的生意伙伴面前装孙子我已经够累了,你他妈非要让我回家都不能休息,还得在那个妓女和她那个贱种面前装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他的面色狰狞,带着几分狠厉。   他终于在情绪的顶点,如同宣判一般开口:“爸,你活成这样,真是可笑至极。”   宋东涛颓然地跌坐在地,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手机闹钟突然打断了这两父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恢复了神色,关掉了闹钟,揉了把脸,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好脾气的面具:“季泽恩快到了。”他淡淡地看着宋东涛。   变脸的速度让宋东涛都愣了片刻。他捂着心口看了宋桐一眼,在打电话的时候就计算好季泽恩过来所需要的时间,时刻提醒自己在旁人面前维持善良有礼的形象,在歇斯底里地时候还始终维持灵台清明,冷静得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当初教宋桐学会伪装自己给生意伙伴赔笑脸的那个人是他,可今时今日,他忽然不知道,哪一个儿子才是真的。   他看了看眼前面容肖似前妻的儿子,还是压住了被儿子指责的怒气,忧心忡忡地开口:“桐桐,爸是不是,对你要求太高了。”   宋桐略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留下宋东涛尴尬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那我先上去了。”   “嗯。”宋桐面无表情地搓搓手指,拢了拢衣领,站在A城十一月的夜晚,看着依然繁华的车水马龙。   随着季泽恩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他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自然地换上一脸急切关切迎了上去:“泽恩你终于来了。”话音如常,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善意。他看了眼同行的谢知周,有些惊讶,“知周你也来了?”   “嗯。”谢知周回了他:“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宋桐还没来及回他,就听季泽恩急急地问:“人在哪儿?”   宋桐立马小跑着带两人上楼,抽空不忘回了谢知周一句:“你一会儿自己看吧,总之不太好。”   谢知周点点头,不料就要到病房前的时候,季泽恩忽然顿住。他回头看了眼谢知周,神色有些踟蹰:“你就——”   谢知周抬眼看过去,目光如水。   季泽恩对上那双眼睛,顿了顿,终于开口:“不要进去了吧。”说完在原地顿了一步,消失在病房门口。   你就不要进去了吧。   短短一句话,顷刻间在谢知周的眼前划出了一道冰冷的屏障。他仿佛能看见那道鸿沟,肆无忌惮地嘲笑着自作多情的他。   谢知周僵在原地,双脚如坠冰窟,无法挪动半步。他明白,摩天轮上问出口的问题,季泽恩已经给他答案了。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季泽恩离开的方向,没察觉到宋桐看他时古怪的眼神。   “阿姨是什么病?”他神色空洞,茫然地问。   “不好意思啊知周,”宋桐赔着笑:“这是泽恩的事,没经过他的同意,我也不好说,要不你先坐会儿?”他引着谢知周坐在病房外的走廊座椅上。   病房里的女人已经被安抚下来,季泽恩走过去,不一会儿宋桐也跟进来。“怎么回事?”季泽恩问。   “今晚我爸请一个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在家吃饭,一直聊到快十二点还没停,阿姨原本在睡觉,不知道怎么突然出来,看见我爸和那个朋友在聊天,突然就跑到厨房砸了个盘子,还闹着要自杀。”他指了指季母手腕上的血口:“然后就开始说胡话,还动手打我爸。”   宋桐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言语却十分关切:“弟弟,我爸真心喜欢阿姨,这也就是你们不肯提前告诉我爸关于阿姨的病情,要是早知道,我们也不会介意的,还会适当的控制防范这些,以免这样突然的发病。”   季泽恩眉头一蹙,他想起当初提醒季母时,她分明说已经交代过自己的病情了。只是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叔叔……”他有些欲言又止。   “我爸没什么事儿。”宋桐说。   “多谢。”季泽恩看着逐渐睡熟的女人,压低了声音开口:“我妈她,不太能见到两个男人走得太近。”   宋桐眼神忽然一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下意识地往病房外扫了一眼,末了悄然隐下了目光。   “我以为——”   “以为我爸会和阿姨离婚?”宋桐接过他的话茬:“不会的,别担心,我爸是真心对阿姨好,你说的事情,以后我会注意。”   两人刚办过婚宴,宋东涛虽然只是商人,平日里人情往来,名声却依然重要,这时候闹出抛妻离婚,手里大半生意都会受到影响。   季泽恩太干净,这些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他不会懂。   宋桐心里冷笑一声,乌托邦里活着的大学生,满脑子就想着怎么治病救人,以后也注定会为这不切实际的理想买单。他按下这些心思,笑吟吟地说:“爸连夜把人送到医院来,有些累了,今晚我陪你守在这儿吧。或者,我帮你把知周叫来。”   “不用。”季泽恩简短地拒绝。   宋桐原本就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多说一句不过是客气,闻言便收拾东西出了病房,他叫起在病房外坐着生闷气的宋东涛,冲站在外头的谢知周打了声招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谢知周靠在墙边一遍遍地刷微博,然而一个字都不曾看进去。他的指尖发白,死死摁在手机屏幕上,显出斑驳的光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走,或许只是想问季泽恩一句,阿姨还好吗?   “我妈没事了。”季泽恩忽然从病房出来,断绝了他最后一点留下的理由。   他站在谢知周眼前,手里拿着一个封面简约的软皮本,斟酌了片刻,微微叹了声气:“我很久没有过生日了,今天谢谢。”   “嗯。”谢知周自嘲地笑了一声:“下一句是要告诉我,我是个好人吗?”   季泽恩回首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把手里的本子递过去:“这是《生化》的笔记,你后天考试前多看看。”   “你是直的吗?”谢知周定定地看着他,冷不丁地开口。   季泽恩闻言一愣,两厢沉默半晌后,他的手轻轻地搭在眉心:“知周,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嘶啦”一声,手里的本子被撕成两半,雪白的纸业混杂着黑色的笔迹,被还到季泽恩手里。   段邦说的话,还真的中了。   “对不起。”他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残破的笔记本上。末了淡淡撂下一句:“那就到此为止吧。”    第36章 寒假   对医学院的学生来说, 每学期最幸福的是莫过于昏天黑地背书一学期之后的休息时光。寒冬料峭的暑假, 谢知周在家里瘫了好些天, 才恢复了元气。   他原想去Gemini玩儿,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 总是挪不动步子。   在咖啡馆的兼职,自打和季泽恩闹掰之后, 就成了两人轮换着去。季泽恩的性子本就冷,自谢知周这边偃旗息鼓之后, 他们在寝室里就只剩了寥寥数语,而一放寒假,更是摆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谢知周有些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这些天他把想看的动漫和球赛都看了个遍,实在是没事儿做了。而段邦是外地的, 早早的回了家。其余的发小同学挨个聚过,好像也实在是没什么事做了。   他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源自何处, 明明往常的寒暑假他都是玩的最开心的那一个, 全然没有无聊一说。   怎么今年闹掰了个季泽恩, 就哪哪儿都不对劲起来。   他听着门口的响动,知道今天谢知馨的补课结束了, 他推开门送宋桐出去,又踱着步子溜到妹妹房间里。见她这会儿戴着耳机, 双眼凝视着作业本一寸不移,神情带着几分热切和专注,手里握着的笔半晌也没落下一个字。   谢知周作怪地抽过她的耳机戴在耳朵上, 打趣道:“听什么呢,这么入神?”   “还我。”知馨噘着嘴,伸手去捞耳机:“你别打扰我学习。”   “都是从学生过来的,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谢知周往后仰了仰头,不让她抓到耳机,“挂羊头卖狗肉。”他点了点知馨空白的卷子笑着拆穿。   知馨索性掏出手机关了音频,气鼓鼓地瞪着他。   “这是什么?”谢知周听了两句,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寻常的音乐,像是对话。   知馨撇撇嘴,试图转移话题:“哥,我觉得宋学长有点奇怪。”   “嗯?”谢知周立马去了戏谑的神色:“他怎么了?”   “今天我写他布置的习题的时候,肖学长给我发了条信息,手机碰巧就在宋学长眼前,他看到了问我肖学长和我是什么关系,还说让我不要早恋。”谢知馨心有戚戚道:“他当时的脸色有点吓人。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谢知周微微蹙眉,宋桐这个的确无论何时何地逢人都是笑着的,不知怎的,酒宴上那个冰凉的侧脸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安慰道:“宋桐可能也是担心你的学习,毕竟他是你补习老师嘛,放宽心,别想太多了。”   “嗯。”知馨点了点头,把目光挪到手里卷子上。“哥,你出去吧,我要看书了。”   “等等。”谢知周反应过来:“你刚听的到底是什么?”   谢知馨微微扶额,眼见着逃不过只好交代:“广播剧,就是只有音频没有画面的连续剧。”   “那你方才抢什么?”谢知周一脸纳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平时你借着看书的功夫看电视剧还少吗?”   “哥。”谢知馨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谢知周的逼视下低声开口:“不是普通广播剧,是耽美的,就是主角是两个男人的那种。”说完她又心有余悸地补上一句:“你可千万别告诉爸妈。”   谢知周情绪有些复杂,他一直以为以后出柜,这个妹妹会是他最大的阻碍,毕竟她一天到晚叫唤着让谢知周赶紧找个女朋友,比周女士催得都勤。两人尴尬地沉默半晌,谢知周忽然开口:“我有个朋友……”   “哥,”知馨一脸难以置信:“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利落地把手机扔给谢知周:“想看哪部自己挑。”   “知兄莫若妹。”谢知周打了个响指,看着一手机琳琅满目的列表:“给个推荐?”   谢知馨还在消化哥哥是个腐男这一惊世骇俗的消息,看谢知周的眼神愈发古怪。   谢知周无奈地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摸出来新买来玩的录音笔,按下开关,对着录音笔录道:“知馨全天下最可爱。”   他把笔放到妹妹桌上,笑着开口:“贿赂。”   知馨接过深黑色的录音笔看了看,起了几分兴趣。她按下播放键,一连听了好几遍,直到谢知周一脸黑线:“不用这么自恋吧。”   谢知馨好整以暇地收了笔,打算等会儿哥哥走了再听个够。她双手捧着脸,笑吟吟地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特别悲惨的。”谢知周想起前段时间被拒绝的苦闷,心头郁郁:“就是那种A爱B爱到死去活来,然而最终还是被残忍拒绝的。”   被拒绝的不能只有他一个,就算是艺术作品也要拉个垫背的均摊一下他的不爽。   “这儿有个NP的,”谢知馨看着她哥,眼神愈发惊悚:“受喜欢五个攻,全被残忍拒绝了。”   “好,就这个。”谢知周一口应下,听起来是他五倍的惨,应该能得到一些心理安慰。   谢知馨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把这部广播剧的前半截分享了过去,没有分享后半段的缘故是,后续发展是这五个攻都深深地爱上了受,然后追妻火葬场,最后快乐6P了。她看了看哥哥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是不要刺激他为好。   谢知周以前没听过这类东西,虽然他是声控,但很少接触没有画面的艺术作品,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够劲儿。不过现在好看的动漫全扫了个遍,只能病急乱投医,借这广播剧消遣寂寞。   除夕当日,轮到他去咖啡馆轮值,原本方婷说他就不用来了,除夕夜人不多,加上他也得回家过年。然而谢知周在家也是闲着,索性就和他说等到晚上再回去。   这会儿人不多,煮了咖啡也没太多人来。他一边帮着方婷打扫咖啡馆,一边听知馨给他分享的广播剧。   这两天他已经听完了前四个攻的故事,就差最后一个了。这最后一个,是天界一位仙气飘飘的神仙,主宰着万物生灵的命运,可谓是个苏断腿的人物。而受作为被他下凡时偶然救下的一只土拨鼠,深深地爱上了这位天神。   这节故事就从他历尽千辛万苦查明天神身份开始,这只蠢不拉几的土拨鼠舍弃了自己的一魄与巫女做交换,终于换得了进入天庭的机会,然而天神的门都没摸到,就被天兵天将逐出了门外。   此时因着魂魄受损而灵智不全的土拨鼠化为原型,在天庭外可怜巴巴地蹲着,舔舐伤口。   谢知周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太惨了,要惨还是土拨鼠惨。   然而下一刻,他擦桌子的手忽然顿住了。   “你是?”   清冷舒朗的声音如同山间明月,带着几分宝相庄严在耳畔响起,仿佛还有悠长的回声。   偶然出门闲庭信步的天神捡到了心智受损的土拨鼠,把它带回了天庭。   谢知周却僵在了原地,他急切地洗了手,怔怔地坐在桌前听后续的剧情,眉头愈发紧蹙,脸上却带着不易察觉地紧张与兴奋,甚至还有几分恼怒,直到连续听那位天神说了好几句话后,他终于确认他没有听错。   ——那就是季泽恩的声音。   让他一听钟情的那个声音。   剧里的天神帮土拨鼠恢复了失掉的一魄,却在土拨鼠向他表达爱意时,残忍地拒绝了他。   “神爱众人,不可擅专,否则天地不稳,大厦将倾。”   清冷华丽的声音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知周忍不住哂笑一声,怎么听个广播剧,还能听到季泽恩拒绝人。他摘下耳机,心神却已飘到九霄云外。“直男?”他轻笑一声,刚刚的复杂的情绪飞快散去,他忽然觉着整颗心都轻了起来。   就在他飘飘然之际,突然一声玻璃的碎响划破了咖啡馆的静谧。一个满身酒气的男子带着一群气势汹汹地壮汉涌进咖啡馆,为首的那位抡着一根粗长的铁棍,重重地砸在地砖上。   他的手背上老长一道刀疤,嘴里喷着浓重的酒味,叫嚣着开口:“方婷呢?叫方婷给我滚出来。”   谢知周拧着眉,按着手指往前迎上去:“想闹事?”他从小被谢荣逼着学了一堆格斗类的课程,打架从来不怵。   那刀疤男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小破孩子别挡道,我找你们老板!”   “谁是小破孩子?”谢知周冷笑一声,眼神凌厉地看着他,顺手从一旁抄起一把拖把擎在手里,直直地对上一众大汉。   方婷姐忽然小跑着出来,拉住了谢知周,“爸!”    第37章 和好   “钱呢?”那男人见方婷出来, 邪性地笑了笑, 又往后探了探视线:“那丫头不在?”   “没有钱。”方婷说:“咖啡馆生意不好, 没有做护士赚得多。”   那刀疤男往前走了一步,抡起铁棍往手边的桌上一砸:“你可以啊?一声不吭从医院辞职, 跑到这里开了家咖啡馆。你知道你老子花了多久才找到这里吗?”   方婷嘴唇微微发抖,脸色煞白。   “报警了吗?”谢知周小声问方婷, 后者抿着唇摇摇头,紧紧拽住他的外套下摆:“不要报警。”   咖啡馆里还剩三三两两的客人, 皆是瑟瑟发抖地看着门口,试图悄悄溜走。   “都别动!”那刀疤男吼道。一时间如同时空静止,客人们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方婷姐忙赔笑:“真是对不起,为了补偿大家, 今天的消费全免费,劳累大家在这儿坐一会儿, 我一会儿给大家加送优惠券。”   “呦呦呦, ”那男人笑了:“这不是阔绰的很吗?”   “方婷。”他拿鼻孔对着方婷, 粗粗地出气:“你以为你辞职了我就奈何不了你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方婷,转而对周围的客人说:“大家听好了, 这老板是个同性恋,和别人家的姑娘不清不楚, 保不齐就有什么艾滋病,你们在这儿吃饭,胆子可真大。”   话音刚落, 谢知周便抡起拖把,杵在了那刀疤男的腹部,一个疾步上前拧住他的脖颈,拳头重重地砸在他脸上:“闭嘴!”他喊道。   “知周,松手!”方婷已然泪流满面,她冲上前拉开谢知周,周围的客人皆是面面相觑,小声窃窃私语着。   谢知周犹豫着松开手,立在方婷和刀疤男之间,谨慎地盯着后者。   “爸,我真的没钱。”方婷姐哭喊道。   “那个叫陆青的丫头呢?”那刀疤男从地上爬起来,舔了舔破皮的嘴唇,恶狠狠地瞪了谢知周一眼,转而仍是对方婷道:“我听说她现在在什么ICU当护士,应该能赚不少吧。”他抚了抚手上的铁棍:“你说,要是我把你们的关系告诉她的病人,她这个护士还做的下去吗?”   “不要去找陆青!”方婷姐重重一声跪下来:“我给你,给你。”她抖着手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我真的就这么多了。”   那刀疤男接过卡,冷笑一声:“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刚刚还说没有,这不就有了吗?”他转头对身后的一种大汉哂笑着开口:“把这儿给我砸了,钱还会更多,回去我给兄弟们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男子皆是狞笑着转着手里的武器,开始到处砸。谢知周双拳难敌众人,方婷又不让他碰那刀疤男,他只好一边护着方婷,一边在穿行在发了疯的壮汉们之间,尽量抑制他们的破坏。   忽然砰得一声,那刀疤男重重栽倒在地上,耳后淌着细细的血。深绿色的啤酒瓶碎片散落在他周围,他的脑袋上豁出一个血口,季泽恩纵身跃出,压在刀疤男身上。他的手里拿着半截儿啤酒瓶,锋利地那端死死地对着刀疤男,他周身空气凝滞,压着声音开口:“谁再动,我就杀了他。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松手!”方婷用力地喊道,季泽恩却并没有理会。   几个正在动手的停下来,还有不少打红了眼的置若罔闻。   方婷楞在原地,谢知周却是抓住了这个空档,飞快地撂倒了几个还在打砸抢的壮汉,这会儿刀疤男被伤了,他索性没了顾忌,不一会儿就把人都摔在了地上。   季泽恩神色极冷,手里死死地攥着啤酒瓶,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却极具压迫力:“给我滚。”   那人眼见大势已去,忙连连求饶,和带来的一群人屁滚尿流地离开了。整个咖啡馆瞬间清净下来,只剩下一片废墟。   “泽恩,你不能这样。”方婷姐眼角挂着泪:“他会去找陆青的。”   “不会。找了陆青姐,他就没有威胁你的筹码了。”季泽恩冷着脸开口,他的脸上溅着几滴血:“我有分寸,只是皮外伤。”   谢知周忽然抬眼看向他,他没有想到,时隔半个月再见,竟然是这么一副光景,甚至凑在一起打了一场群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先前满胳膊的伤痕。   伤他的应该是个女人,而看当初伤痕的模样,那时的他显然没有反抗。打起架来毫不手软的人,明明能控制住分寸,知道怎样在不伤害对方的同时震慑住对方的人,却选择了只承受,不反抗。   就像一直不让他对方父动手的方婷姐一样。   那个人,也是他的亲人吗?谢知周忍不住去想。   “收拾东西吧。”方婷擦擦脸上的眼泪,又去安抚受到惊吓的客人。可不少客人见她来了都往后一退,一副唯恐避之不及地模样。方婷无法,只好让季泽恩帮忙去给他们分送优惠券。   然而好些人都不肯要,只摆摆手,拿怪异带着鄙夷地神情打量着收拾东西的方婷,迈着小步离开了咖啡厅,生怕这里有什么妖怪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谢知周问方婷,他的眼里满是迷惑。   “你刚不是听到了吗?”她扶起椅子,指指自己:“同性恋。”   谢知周的手一顿。他平日里交集的场所不是Gay吧就是学校。Gay吧自是不用多说,宿舍里又是一副自由开放的景象。年轻人对新鲜事务的包容性总是更强,他都差点忘了,同性恋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件多么饱受诟病的事。   足以令人避若蛇蝎。   他叹了口气,三人沉默地在咖啡厅里收拾东西。约莫到了天黑,整个咖啡店才勉强恢复了原样。他们仨坐在一块儿吃着简单的晚饭,长久寂静后,方婷忽然喃喃自语:“我爸以前对我很好,后来他中年失业,我妈跟他离了,他就开始酗酒赌博,后来就成了这样。”   旁听的两个人皆是沉默,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方婷说完,又扒拉了一口饭,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一个梳着利落短发的女子冲进咖啡馆,打破了咖啡馆里肃杀的沉默:“婷婷,发生什么事了,玻璃门怎么碎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   她走进来看着正在吃饭的三人:“抱歉,今天有个病人出了点状况,下班之后我又多呆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   “陶青。”方婷看见来人,自方父走后面上一直平静无波的女孩忽然话音哽塞,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冲上去把人抱在怀里,失声痛哭。陶青替她顺着气,缓缓地抚着她的背。末了看了他们一眼,季泽恩识趣地拽过谢知周离开了。   “她就是陶青?”两人在除夕夜的街道上随意走着,周围的店大多都关了门,马路上冷冷清清,毫无人烟。   “嗯。”季泽恩点点头。   “你今天怎么来了?”谢知周忽然问季泽恩,他和季泽恩一人一天来,按理说今天他不应该过来。   “学校食堂关了,”季泽恩话音顿了顿:“我是来蹭饭的。”   明知道他在这儿,却还来蹭饭。   “你没回家?”谢知周状似无意的问,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前些日子的冷战和赌气这会儿像是被遗忘了,却又留着根刺儿,不轻不重地扎在两人心间。   “我不过除夕。”季泽恩淡淡道。   谢知周有些纳闷儿,他还是头一次听到中国人不过除夕的,方婷姐的咖啡店就开在学校附近,话正说着,两人便走到了A医大。“想看烟花吗?”谢知周看了看缀着几颗孤星,漫无边际的黑夜,忽然问道。   “禁鞭。”   “你就说想不想看。”谢知周继续追问。   季泽恩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带着几分探寻的神色看了他一眼。   “你先去操场等我。”谢知周忙急急地往寝室跑:“我一会儿就过来!”   季泽恩不明所以地往操场去,他坐在红色的塑料跑道上,偌大的操场上,唯有寂寥的路灯光。   那个光一般的少年忽然抱着什么黑幢幢的东西走过来,手里还在动个不停,他就那么注视着谢知周一步步走到他身边,那个身上总是带着光的男孩在他身侧坐下来,嘴边绽开微笑:“看!”   谢知周把手里抱着的计算机递过去,蜘蛛纸牌胜利的界面上,是绽放的七彩烟花。不怎么走心的动画特效,却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绚烂。   “这可是我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胜利,手速爆表!”男孩一脸等着夸赞的表情。“这烟花特效虽然有点随意,但是绝对不敷衍。”   他凑的太近,季泽恩忽然发现了他的脖颈上似乎挂着吊坠,方才在咖啡馆局势胶着没有留意,此时那挂坠在黑夜里反射着灯光,闪烁在谢知周的胸口间,他避开了目光,似乎在回答先前的问题:“好看。”   “季哥,”谢知周像是发什么什么有趣的事儿:“你笑了。”    第38章 承诺   “嗯?”季泽恩又恢复了神色。   “既然把你哄笑了, ”谢知周眼里流光溢彩:“我有句话, 想和你说很久了。”   季泽恩定定地看着他, 少年眼里光芒太盛,对视半晌, 他率先偏过头去,“谢知周, 我恐同。”   谢知周闻言一副意料之内的神色,他掏出手机, 几下点击后,把耳机塞到了季泽恩耳中,熟悉的声线缓缓流出,庄严尊贵的天神的和眼前的少年融为一体,谢知周看着神色逐渐凝滞的少年似笑非笑:“恐同?”   “缺钱。”   “至少说明你不排斥, 对吗?”   “还有。”他伸出食指压在季泽恩的唇边,止住了他的辩解:“从前我和段邦闲聊讨论过, 男女之间有没有纯友谊。他开玩笑说如果男方是gay, 女方les, 那可能性倒是很大。”   “季泽恩。”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你跟我解释解释,从来不愿交朋友的你, 为什么只和方婷姐做朋友?”   “不愿伤女孩的心,也不敢爱男孩。”他一点一点剖开季泽恩的心:“这就是你不交朋友的理由, 对不对?”   季泽恩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反驳。   或许是被拆穿的太彻底, 或许是今夜的气氛太适合谈情说爱,或许根本就是因为,拒绝过一次对方之后,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痛,而他不想再痛第二次了。   有时候打开一个人心扉的钥匙,或许并不一定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经历,只需要所爱之人的一个眼神。   于是季泽恩忽然就不想反驳了。   他看了眼浩瀚无边的黑夜星空,伸手拿下了谢知周落在他唇上的手,末了他似乎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听故事吗?”他忽然问。   谢知周看着他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格外人畜无害:“听。”   “好。”季泽恩微微点头。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会所的陪酒女。”   季泽恩面色平静地开口:“她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后来一个出手阔绰的男人在烂醉如泥的一晚之后带走了她,第二天就提出要娶她。”   “那个人,”他顿了顿:“就是我爸。”   谢知周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双眼不落地看着神色冷清的少年。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终于堕入凡间,讲述着饮食男女的丑陋。   “你相信天上掉馅饼吗?”季泽恩忽然问他,言罢自嘲地一哂:“我妈信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爸的朋友跳楼,成了高位截瘫。我爸跑遍了全国的医院都不能治,最后病急乱投医,转进了一家不太正规的医院。”   谢知周看着少年暗下去的神色,听着那必将发生的过往一步一步走近他,他将不能再置身事外。   “那医生保证能让我爸的朋友站起来,于是我爸耗尽家财,却只加速了他的死亡。”   “我爸知道被骗,带着刀就去捅了那个医生,被判了无期徒刑。”   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   “然后我妈才知道,死去的那个所谓的朋友是我爸婚前的恋人,我爸没抗住家里的压力,和他分手娶了我妈。而那个男人之所以跳楼,也是因为和我爸分开多年,依然无法释怀。”   “而我妈碰到我爸那天,她自认为被上天眷顾的那一天,是他们刚分手的日子。”   “除夕当天。”他看了看天色:“警察带走了我爸。”   所以十几年来,从不过除夕。   “我爸进去之后,我妈去干了老本行。”   他微微垂下眼,眉宇间的暗色昭示着艰难的过往。   那些日子母亲每天换着男人带进家里,而他只能坐在隔壁的房间里,伴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写作业,多厚的耳机都挡不住。   谢知周看他的眼神愈发心疼,他从未想到,受尽同学钦羡的季泽恩,原来曾过着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他握住季泽恩的手。后者眼里含着深沉的情绪,默默看了他一看,回握住了他的手。   而后是低低的叹息,“我高中的时候,我妈诊出了双相情感障碍。”   说不清是欺诈的杀人犯丈夫刺激了她,还是后来浑浑噩噩的生活埋葬了她。   “她再也不能看见我和任何男性过从甚密,到后来,甚至不能多说一句话。她要求我在学校一个人坐,要求我不能有任何的男性朋友。”   “你的伤?”谢知周忽然想起那触目惊心的指甲划痕。   季泽恩微微点头:“是。”   谢知周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的思绪。那天他刚刚和季泽恩睡过一张床,或许,是因为这个所以受伤的吗?他满怀愧疚,忍不住去想,而季泽恩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专注地看着他。   那双眼的情绪太深重,让谢知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季泽恩没有错开眼神,一分不落地看着他:“可惜的是,青春期伊始,我就知道我喜欢男生了。”   年轻的男孩,在母亲怨毒的诅咒和疯言疯语里,拼凑出了难以承受的过往,和父亲入狱的真相。   母亲告诉他,爱上男人是罪孽深重的。   于是懵懵懂懂的男孩把自己不曾说出口的秘密,锁在了大脑的最深处。   在随后的人生里,逐渐敏感的少年无法抑制地留意着周围人对同性恋的厌恶,鄙夷,那些过早感受到的恶意笼罩在他的秘密周围,如同监视着他的刽子手,让他再也不敢打开那扇门,任由漫长的苦水发酵。   直到若干年后在课本上终于认识到它的正常,那扇装着秘密的门,却已经腐朽生锈,难以推开了。   他只能躲着,躲着形形色色的男生,躲着所有与爱情相关的东西,躲着所有的情感,躲着自己的心,让情绪变得麻痹。   那时的他没有想到,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会坦诚地打开自己,在这个叫谢知周的男孩面前。   “我很喜欢你。”季泽恩说。   “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她,我爱着什么样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谢知周的面颊上,谢知周第一次听到这个人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脸上如此显而易见的神情,裹挟着几分小心翼翼,几分惭愧,还有几分心动。   “是,我懦弱。”季泽恩直直地看着自己心里的欲望,浓重的情绪汹涌而来,裹挟住他的心:“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又害怕不能保护你。”   他静静地看着季泽恩:“所以我贪婪而愚蠢地希望,我们可以藏着幽微的心思继续堂而皇之地,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可或许我错了,谢知周。”他说:“爱不是想要触摸却收回的手。”   那晚谢知周撞上电线杆的时候,他没有伸出手去拉他。因为怕一伸手,火花似的心动就燎了原。   然而这个人还是一点一点,燃烧了他心尖的冰川荒漠。   这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晚上,和心上人寻常的三言两语,可大概是谢知周身上的光太过于温暖,让他忍不住流连忘返,以至于终于在这天夜晚,澎湃的爱欲战胜了所有,他抡起刽子手的屠刀,砍断了尘封多年的锁链。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隔着绵延不绝的过往,和敞开的心扉。   谢知周忽然摘下脖子上的黑绳挂坠,绕到季泽恩的颈后给他戴上。黑色的皮绳衬着他的皮肤,显得格外好看。   泛着银光的坠子,是tRNA的立体结构图,酷似三叶草的模样,一元硬币大小,在季泽恩的脖颈间微微晃动。三个密码子的背后,刻着Z&Z,他当初耍了个小心思,取了两人都有的字母,想到如果季泽恩问起,就说是项链是自己的,刻的是自己的名字。   tRNA,中文译为转运RNA,在蛋白质的翻译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谢知周只是希望他能转运。   “从上回你受伤之后我去定制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东西到了,和你也闹翻了,所以我就自己戴了。”谢知周小声道:“现在物归原主,希望不太迟。”   季泽恩闻言忽然捏紧了他的手,眼里却燃烧着旺盛的火光,将他周身冰冷化却,露出那个没有盔甲的,真实的季泽恩来。   “我问你,谢知周。”   他彻底毁灭了禁锢的绳索,孤注一掷地开口:“即使只能在瑟缩在隐秘阴暗的角落里,你也还是愿意和我相爱吗?”   “或者千夫所指,你也愿意和我一起承担吗?”   “你真的,不觉得委屈吗?”   幽微的风声自耳边掠过,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他眼里的情绪褪去,只剩一片纯净。他在等一个问答,或者说,是一道正式的宣判。   谢知周的胸口涩的厉害,让他忍不住有些鼻酸。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压下了心头的情绪万千思绪。   “我愿意。”   掷地有声,落子无悔。   寤寐思服的面容在眼里急剧扩大,而后是滚烫的唇。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倾巢而出,季泽恩疾风骤雨般碾过他微翘的唇瓣,灼热而嚣张的温度席卷过他的胸膛,脖颈后温柔地放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微微颤抖。   那是一个吻。   他的思绪如是蔓延着。响亮的心跳随着季泽恩的动作躁如擂鼓,周身刺激如同细微的电流蹿过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沉浸。   季泽恩滚烫的气息落在他脸上,过往轮着番儿地从他眼前掠过,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很多。   想起最初的心动,和广播里的那句“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想起那首《红日》,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那句“最近忽然想听”。   少年睁着眼,微微喘息,他看着渺远的漫天星辰,还有近在咫尺的季泽恩。   经历过太多风霜雨雪的男孩此时合着眼,眉心微蹙。   无数次收回想要触摸的手之后,他终于吻着他心爱的男孩。在那好看的眼角边,一滴清澈的泪无声地顺着他如削的面颊滑落。   落到风里,很快就不见了。   那是只有谢知周一个人见证过的眼泪。   “新年快乐。”    第39章 浪漫   几乎是过了初八, 季泽恩就回了学校做实验。因此二月的雪还没化彻底, 谢知周就耐不住对心上人的思恋溜回了学校。   “在干什么呢?”谢知周还没见着面就开始打电话。   “做披萨。”   “哈?”谢知周一脸懵:“心有灵犀?我可想吃披萨了, 不过你不是在实验室吗?”   对面低低地轻笑一声,下一秒, 谢知周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这会儿不少学生都还在睡午觉。季泽恩挂着无线耳机, 手里拿着移液器正在提质粒,见他来了, 说道:“等等。”   “好。”谢知周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带着橡胶手套,娴熟地在一堆瓶瓶罐罐里取液加到EP管里离心。   等他测完了浓度,把东西放进冰箱, 摘了手套。   “披萨呢?”谢知周还记着正事儿。   季泽恩指指桌上发出细碎声响的仪器:“PCR,不是披萨。”   谢知周一脸郁闷, 原以为时隔半月见面会有什么惊喜, 结果是空欢喜一场, 就见季泽恩把一本书递到他怀里:“既然提前来了,就预习吧。”   这真的是十多天没见面的热恋期应该有的待遇吗?他忍不住默默腹诽道。   谢知周低头看了眼书名:“《统计学》?我不是法医系的吗, 为什么我还要学统计?”他一脸抓狂的问道。   “我查了你们下学期的课表。”季泽恩的语气不容反驳:“这门课是你下学期最难的,提前看看吧。”   谢知周苦着脸随手翻了翻厚厚的一本书, 这应该是季泽恩用过的课本,上面有不同颜色标注的笔记,他的手忽然一顿, 书页自动向两面分开,他的目光落在夹在书页间的玻璃片上。   载玻片和盖玻片间夹着一片薄薄的红色组织,“这是什么?”谢知周问。   季泽恩示意他看实验室角落里的显微镜:“自己看。”   谢知周不明所以,把玻片放在显微镜下,三两下调了焦距倍镜,几朵红色的玫瑰花绽在他眼前。   “胸腺小体?”谢知周惊道。   这是一张胸腺小体的组织切片,胸腺小体形状特别,经过染色后在镜下如同开到极盛的红玫瑰。   “送你的玫瑰花,”季泽恩又从冰箱里拿出细菌的培养皿,转头问他:“喜欢吗?”   “喜欢。”谢知周被忽然浪漫起来的男朋友迷得晕头转向,宝贝似的把那组织切片夹在书里:“老师怎么会给你这个?”   季泽恩解释道:“邹老师前两天叫我帮他制片,送了我一个。”   其实是他找邹秦要了好久才要来的,只是这话没说给谢知周听。   “你做的?”谢知周有些惊讶。   季泽恩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大神!”谢知周还停留在看片子的阶段,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年更佩服起来:“哎对了,我调了生理的实验课,跟你一个班,你带带我呗?”他一脸期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季泽恩重新带上手套,点点他手里的书:“先把书预习好。”   谢知周把手连着书背到身后,想让季泽恩尽量忘记这件事,“我约了段邦打球,一会儿我打完球了叫你吃晚饭?”   季泽恩忽然偏头,不置可否。   “怎么,不让啊?”谢知周笑着打趣:“行,妻管严我就不去——”   话还没说完,如同羽毛般的轻柔触感落在他的面颊上,带着几分温热,“好。”撩人的声线掠过耳边。   酥了半边身子的谢知周如同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球场。   段邦因为是外地的,向来回学校都早一些,加上乔航和季泽恩一样,过了初八就来学校做实验了,还有些在家里呆的腻歪的,凑成一场球还是绰绰有余。   谢知周好些日子没见这帮球友,一上去就重重拍了拍段邦的肩。   “我靠!”段邦一把推开他,压低了声音道:“谈了恋爱了不起啊,打人这么重?”最终他还是输了跟谢知周的赌局,被谢知周吐槽了好些日子“看人不准”,然而看着这么个结局,被吐槽两句倒也甘之如饴。   谢知周捏捏他的肱二头肌:“一个寒假给你养了一身肥肉,难怪不抗打。”   乔航带着球过来,跟众人寒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走进了谢知周才发觉是宋桐。乔航点了点人数,一共九个人,“再叫一个来吧?”,刚好5V5打全场。   “我打电话问问章晟来不来。”宋桐率先说:“他今儿也回宿舍了。”   等人的光景,乔航把谢知周拽到一边:“兄弟,拜托你个事儿。”   谢知周接过他递过来的球,在地上随手拍着,闻言一挑眉:“说?”   乔航搓搓手:“等会儿多给我传两个好球。”   “有情况?”谢知周敏锐地开口。   “有个女孩……”乔航提了一句,谢知周了然,他点点头,冲乔航会心一笑:“包在我身上。”   操场离宿舍不远,这么一会儿功夫,章晟已经赶了过来。趁着尚未开学,不用去面对繁重的学业,这帮大小伙子们都伸展了双腿,在裹成熊的冬日之后,尽情地挥洒着攒了一冬的汗水。   操场上打球的人不多,他们这厢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好些绕着操场遛弯儿的人都过来围观他们打球,时不时爆发出两声喝彩,有的不大懂规则的,也跟着胡乱吆喝,其乐融融一片,衬着将化不化的雪,倒是别有一般热闹风情。   谢知周一连给乔航递了好些球,今天的乔航格外带劲儿,加上谢知周的球递得恰到好处,一直在球场上独领风骚。尤其是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球场边,更是卖力起来,连着进了好些个三分。没一会儿就赢了这场,他们队围成一圈连连击了掌,又转场到另一边去。   乔航一边擦着汗,一边拿眼往外瞟。梳着单马尾的女孩冲他招招手,笑容灿烂。乔航几个大步走过去,跟人说了什么,又回到了球场。   “陈蔚音?”谢知周问。   乔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忽然听谢知周道:“兄弟,下一场帮不了你了。”乔航抬眼望过去,只见谢知周的眼神落在远处,那个方向有不少人,乔航有点儿近视看不太清晰。就听谢知周笑吟吟地开口:“我心上人也来了。”   乔航顿时点点头,刚刚他风头也出够了,这会儿索性应道:“行,下场我给你递球。”   “不用了。”谢知周的语气带着几分自信的轻狂:“我自己就可以。”    第40章 比赛   乔航从未见过谢知周这般嚣张地在球场上纵横, 他投出的每一个球都稳稳地落进了篮筐, 运球更是炉火纯青, 几乎没有让对方碰着球的机会,几个假动作极其灵活, 骗得章晟连连气喘个不停。   一直讲究技术流的人,这会儿跟孔雀开屏似的, 时不时凹出一个潇洒的投球姿势,轻轻跃起, 手腕举在眼前,只觉身形流畅,如同行云流水,那球像是带着磁铁似的,直冲篮筐去。   对方的章晟陪跑了好半晌都没摸着球, 忍不住道:“他打鸡血了?”   恰巧宋桐就站在他身边,闻言若有若无地往远处一看。章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准确地在一众人里发现了季泽恩的身影, “季神什么时候也喜欢上看篮球了?”   “可能是谢知周打得好看吧。”宋桐状似无意道。   章晟闻言却忽然一顿, 面上若有所思。   等这场球打完,谢知周从包里拿出毛巾擦了擦汗, 跟人摆了摆手:“你们玩儿,我先走了。”   说完就拎起包去找季泽恩, 却发现刚刚的位置人头攒动,去独独没了他的脸。   他有些郁闷地趴在单杠上吹风,摘了发带在耳边扇个不停。饶是在乍暖还寒的二月, 运动起来还是让人燥热难当。   忽然一个冰凉地东西贴在他脸上,沁人心脾的凉意贯穿他全身。他猛地回过头去,面色微红微微喘息的少年,便撞进了季泽恩的眼里。   季泽恩别开眼,把水递给他,提醒道:“拿着降温,别喝,伤胃。”   “好嘞。”谢知周拿着水瓶单手撑着单杠坐上去,拍拍旁边:“歇会儿。”   季泽恩跟着撑起单杠单杠在他旁边坐下,修长的双腿自单杠垂下,显得格外好看。   “我还以为你走了。”谢知周闷闷道。   季泽恩顺手拿起手中的活页夹给他扇风,凉凉的气息掠过他的面颊,心头燥热顿时去了大半,“我不会走。”他忽然说。   谢知周的心蓦地一跳,他看着季泽恩的眉眼,像有一把小梳子撩过他的心尖,只觉得几分温热在心头。   “实验做完了?”他别看脸。   “还没。”季泽恩说:“要等时间,方婷姐喊我们吃饭。”   自上回的事情之后,方婷花了好些日子把被砸坏的东西重新添置了一次,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才重新开业,然而因为方父闹的那一通,附近的街坊邻里或多或少都听见了风声,这忽然一开业,生意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   “她……”谢知周有些踟蹰地问。   “她打算辞了你。”季泽恩淡淡道。   谢知周:“……”   要不要这么直接!谢知周有点郁闷地想到。   “她知道我们,”季泽恩解释了一句。潜台词就是方婷姐觉得他俩既然已经在一起了就不用劳动他这个小少爷过去兼职了,毕竟没钱发,而季泽恩是真缺钱,谢知周是凑热闹。   谢知周本想问宋东涛没给他生活费吗,不过略想了想,以季泽恩的性格,恐怕也不会拿人家的钱。因着季母的要求,他甚至很少回家。   他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和季泽恩,他抬眼看过去,见到陈蔚音走了过来。   “我刚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后来还是宋桐告诉我,谢知周往这边来了,台长你肯定也在这儿。”她话说给季泽恩听,却看着谢知周笑。   接着对季泽恩说:“台长,这两天趁着大家都不怎么忙,乔航把校园十大歌手的资料整了出来,让我们广播台帮着宣传一下。”   季泽恩接过传单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第一名神秘大奖的噱头上,就听陈蔚音说:“乔航特意让我问你参不参加。你嗓音条件这么好,去年没参加就可惜了,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去试试,让大家见识见识我们校草的风范。”   “神秘大奖是什么?”季泽恩不置可否。   “保密!”陈蔚音抿着唇。   “季哥,我还从来没听你唱过歌呢,去试试?”谢知周一脸跃跃欲试。   季泽恩没答话,掏出手机来给乔航去了条微信。   —神秘大奖是什么?   乔航很快回了过来,发了几个勾引的表情。因着谢知周的缘故,他早就对学生会体育部gay里gay气见怪不怪,没想到这么快连他们会长都被传染了。他不由得支着手,按按眉心,大抵这就是所谓的大直似gay。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乔航发的神秘大奖上,略略一顿,他忽然抬眼看了谢知周一眼,见他正在和陈蔚音说笑打趣,转而垂下目光,回了句:   —我去。   对面又是一排心动流口水的表情包,季泽恩面无表情地切了手机界面,跟面前的两人交代了一句:“我参加。”   “真的啊!”陈蔚音眼里光芒极盛。谢知周原本也极其期待,然而看着别人花痴自己男朋友的模样,心里有隐隐泛着酸,就想这人只唱给自己一个人听。但又觉着这么光芒万丈的一个人,本该让所有人都领略他的风采。   正这般天人交战,忽然就听季泽恩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赢了大奖给你。”   心里瞬间熨帖了。谢知周心旷神怡地看了看远去的陈蔚音,忽然想道:“哎,我会弹吉他,要不要我给你伴奏?”   “好。”季泽恩见他一副被捋顺了毛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   “叫声哥哥来听听?”谢知周得了便宜卖乖:“我高兴了就给你伴奏。”   清冷如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老公。”   谢知周一个没扶稳,从单杠上掉了下去。    第41章 误会   方婷和她们约的吃晚饭的地儿在Gemini附近, 过去还有不少的距离。谢知周原本打算配合季泽恩坐地铁去, 然而这会儿他摔了屁股, 站久了影响恢复,挤地铁更是折磨, 索性搭出租车去。   谢知周摊在后座,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身边人, 这位刚语言撩拨完自己的兄台,在他摔在地上之后, 毫无思想包袱把他捞起来,体贴入微地给他揉了揉摔得生疼的臀大肌。   于是疼止住了,人半边身子也酥了。   谢知周耐摔,不耐撩拨,尤其不耐这位的撩拨。   偏生这个人一脸正义凛然友爱同学, 让人不由得怀疑自己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是不是太多了。   他不是很想再回忆方才的每分每秒,偏过头把发烫的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里。   然而始作俑者深藏功与名地坐在他身边, 不置一词。   暧昧的气氛在安静地出租车里发酵, 谢知周忍不住把车窗打开点缝, 试图让凉风灌进来,清醒清醒。   于是他也就没有留意到, 季泽恩忽然接起一个电话。   “冰箱里的脑子不要了,嗯, 丢了。”他跟电话里的人交代,又讲了几句别的注意事项,末了补上一句:“那把进口的枪不准, 你去拿我那把,在抽屉里。”   前排的司机忽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个男孩看着窗外,方才上车的时候磕磕绊绊,似乎是受了伤,而另一个打电话的男孩略垂着眼,目光落在右边那个的身上,看不清神色,但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冷,那司机打了个哆嗦。   季泽恩终于交代完,撂下一句,“我晚上回来教你取脑子。”而后就挂了电话。   谢知周不关心他这些实验室里的事儿,这会儿身心俱疲,加上疾驰的车带起来舒爽的风,他听得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彻底没了意识。季泽恩一只手搭在他头上,掌心垫在他的脑袋和车厢之间,略带缓冲作用不让他磕着,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查论文所要的资料。   等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开到了公安局的门口。   前排的司机透过反光镜看着季泽恩,压着声音开口:“你年纪轻轻的,还有大好前程,我劝你还是早些自首吧。这里是公安局门口,到处都有监控和巡查,谅你也不敢在这儿动手。”   仔细听,刚正不阿的音调下,还有一丝紧张的颤抖。   车一停,谢知周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就听到这句,顶着脑门儿上翘起地呆毛,一脸懵地开口:“怎么了?”他转而顺着司机的目光看向季泽恩:“是在说你吗?你犯什么事儿了?”   “小伙子。”那司机又把话音对准谢知周:“我看你也有这么高个个子,居然任由这个罪犯挟持,毫无青年人的骨气。你看看我,虽然凶徒手里有枪,但我还是要和罪恶势力对抗,把他带到公安局劝他自首。”   “哈?”谢知周觉得自己睡了一觉,仿佛穿越到了某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   “师傅,”季泽恩撑着眉心,“您误会了,我只是个学生。”   “你这张脸确实容易迷惑人,”那司机自顾自地开口,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你刚才说持枪还有杀人的话,我已经录下来了,我是绝对不会被你迷惑的。既然你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那我就只能把车开到公安局里了。”一股冒着中二气息的正义之气从这个司机的头上冉冉升起,他说完就要发动汽车。   谢知周连忙按住他,甩出了自己的学生证,又用眼神示意季泽恩,后者无奈地拿出学生证,费了老大劲和他解释,所谓脑子是小鼠的大脑组织,而枪是微量移液器的俗名儿。   那司机半信半疑,下一秒,转动钥匙,发动车辆开进了警局:“我听不懂,你们还是和警察交代吧。”   季泽恩,谢知周:“……”   等两人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意外的是他们居然在警局遇到了邹秦,在邹秦的力保和解释之下,他们两个没被盘问就顺利的出来了,还能赶得上晚饭。那司机师傅连连跟他们道歉,还答应把他们免费送到吃饭的场所。   邹秦恰好办完了事儿,听说他们要去的地方,笑着开口:“能不能捎上我一个?”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两人身上掠过。   “没问题,没问题。”那司机师傅连连开口,他现在满脸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先是确认了这两人的医学生身份,帮他们解围的又是A医大的年轻教授,紧接着又被警局的值班警察打趣了两句,实在是叫他无地自容。   在社会上大多数人的心里,医生和教授都是极为受人尊敬的职业,这回他把两边都得罪了个透,面上有些讪讪。   “师傅,您别愧疚了。”邹秦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情绪:“您这种勇敢与恶势力斗争的精神还是相当值得肯定的。”他安慰道。   那师傅闻言心里总算好受了些,要不怎么说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呢,教授就是教授,说话都叫人心里舒坦。那司机师傅心里暗暗想到,以后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也要送他进A医大。   当然,那位不知名的悲催小学生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父亲给安排了。   “老师,”那司机师傅恭敬道:“您是要在哪儿下?”   “Gemini附近停就好了。”邹秦道。   知道Gemini是gay吧的人不多,就算知道,想着是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教授,也不会多想,那司机没有多想,靠边停了车。而谢知周却下意识地看了邹秦一眼,只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估摸着是自己多心了。   邹秦正好偏过脸来,对上了谢知周的目光,他眼里带上了点淡淡的笑意:“两个小朋友别玩太晚了,注意安全。”   两个“小朋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好,老师再见。”    第42章 风波   几人到了目的地, 就各自告别。先前季泽恩给方婷发了短信, 提前说了今天遇到的状况。好在他们赶到的时候餐馆还没有打烊。   方婷见他们来了, 忙连连追问:“你们没事吧?”说完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都怪我,要不是我选了这么远的餐厅, 你们也不至于还被送到警局里去。”   陶青在一旁笑:“你啊你,什么责任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小概率的事儿, 难不成还能怪到你头上?”她又对两个小朋友说:“你们这也算是奇遇了。”   “陶青姐说得对,方婷姐, 你不要自责。”谢知周应道,他和季泽恩落座,方婷才喊服务员上菜。   “哟。”陶青今天穿着一身牛仔工装,显得格外帅气,“这小子挺机灵啊。”她看了方婷一眼, 又拿目光示意季泽恩:“可比这个面瘫强多了。”   捧一踩一要不得,谢知周的心里默默腹诽, 叼起了碗里的大鸡腿。   “知周。”季泽恩抬眼扫了陶青一眼, 把目光落在谢知周身上:“你背一下面瘫的症状给陶青姐听。”   正在大快朵颐的谢知周一愣,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表情肌瘫痪,额纹消失, 口角下垂歪斜……”   全桌人静静地听谢知周背了足足两分钟的书,把中枢性和周围性面瘫的症状与区别都给说了个全。   等他说完, 发觉只有季泽恩赞许地看着他,而方婷和陶青皆是一副见了鬼的神色。   季泽恩对谢知周咧开嘴角,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所以你诊断一下, 我是面瘫吗?”   忽然被萌到的谢知周连连摇头:“不是!”   陶青无奈地看了方婷一眼:“完了,你这个小徒弟也要变成书呆子了。”方婷但笑不语,连连给他们夹菜。   这顿饭就着面瘫开始,方婷和陶青也聊起从前读书时候的趣事,又听陶青讲了不少临床上的事。   调侃某个新来小医生又被护士长骂的狗血淋头,被经验丰富的护士长揪着耳朵改医嘱。又讲到某患者担心医生不给他好好做手术,直接跪在医生面前,怎么劝都不起来。他的主治医生没办法,只好跟他面对面跪了下去,眼看着就要夫妻对拜,终于把人吓得站了起来。   几分笑意几分心酸,医护关系和医患关系永远是她讲不完的话题。   等一席宴罢,方婷端着柠檬水敬了敬桌上的三人,真挚地表达了谢意,方婷给谢知周送上一大把优惠券:“以后想吃什么就过来,姐让泽恩给你做。”   谢知周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你推什么?”陶青不耐烦道:“这些优惠券都是满多少减多少,你以为你赚啦?还不是婷婷想方设法要把你荷包里那点钱掏出来。再说了,反正也是泽恩给你做,还不都是一家人的手艺,你方婷姐就是提供点儿材料还要收钱,鬼着呢。”   她这话一出,谢知周也笑了,索性不推辞,收下了优惠券。   方婷嗔怪地看了陶青一眼,开玩笑道:“就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把我那点儿想法全说出来了。”   “别了别了。”陶青连连摆手:“蛔虫那玩意儿丑不拉几还伤身,我什么时候碰过你的身体?”   方婷顺着她的话头大大咧咧地揶揄道,“你说呢?”   陶青回过味儿来,在方婷鼻子上一刮,“那什么不算,又没弄伤你。”   “哎哎哎,”方婷笑着打断道:“这儿还有两个小朋友呢,别开车。”   而后是哄堂笑闹,最后一点愁绪也涤荡了个干净。   等谢知周和季泽恩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谢知周陪着季泽恩去实验室处理完了后续的工作,顺便近距离欣赏了一下差点让他们被关到警局的“脑子”。等两人忙完,回宿舍的路灯已经熄了,周围皆是黑暗与静谧,浓重地包裹着靠在一块儿的两个身影。   两条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撞上,也不知道是谁先伸了手,两只修长的手像藤蔓般纠结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沁出一层薄汗。   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一般,缓慢地往回走着,短短一段路,在这会儿显得格外漫长。眼瞅着到了宿舍区的大门口,谢知周忽然出声:“回去了。”   “嗯。”季泽恩答得简短,听不出什么情绪。   “等等。”谢知周抢白道,他转身拉着季泽恩往学校的小花园里去。这小花园距离学生宿舍和教学楼都很远,紧挨着解剖楼不说,晚上更是没有灯光,平日里总是人烟罕至。   “好长时间没见了,”谢知周看着眼前的男孩,“这里没什么人,不用像在实验室里一样——”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浅尝辄止。”   他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年人,用气声在他耳边道:“忘了告诉你,我四级过了,我要奖励。”   季泽恩的耳垂忽然红了。   谢知周一直盯着季泽恩笑,直到人忍不住开口:“别笑了。”   “好。”谢知周一口应下,吻上了他的男孩。在他的世界里攻池掠地,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小花园里影影绰绰,头顶的月光淋在两个缠绵而暧昧的身影上。   谢知周微微喘着气和人分开,脸颊通红地抹了抹被咬破的下唇。   “你好像很会?”季泽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谢知周心虚地不去看他,胳膊绕上人的脖颈,再度吻了上去。灼热的气息相互缭绕,喷薄在两人的鼻息间,荷尔蒙和多巴胺在脑中绽开烟花,只留下恋人亲密的声响。   结束之后,季泽恩在他耳边低低道:“再接再厉,考个雅思。”   谢知周:“……”   两人回到寝室的时候,谢知周的心还跳个不停,他径直去了洗浴间,温暖的热水自头顶流下,白色的雾气将人包裹在其中,才勉强压住了心头躁动。   他出来发觉季泽恩不在寝室,随口问道:“季哥人呢?”   “你占着浴室不出来,他上公共澡堂洗去了。”段邦解释了句:“你们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二个洗澡这么积极,等都等不得?”   “还有谁?”谢知周有些心虚。   “儿子啊,”段邦看了眼从回来就一直沉默看书的肖子兮。他回学校也早,这还差几天开学,他就过来了。当然,不是为了学习,是为了在大忙人知馨短暂的寒假里抢一点时间,约着出去玩。   谢知周问了句:“半仙儿,你怎么了?”   肖子兮没吭声,闷闷地躺在床上。   段邦冲他摊摊手:“我刚也问过了,这人完全不理我。”他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宋桐打完球好像去找他了。”   谢知周眉头微微一皱,给宋桐去了条消息,等收拾利索,擦干了头发,他懒洋洋地躺到床上,掏出手机,发觉宋桐还是没有回他消息,可Evan却给他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Evan不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收了游戏人间的戏谑,而这通电话的目的,甚至不是谢知周预料中的,喊他去跳舞捧场。   他从未听过Evan这么严肃的声音。   “谢,酒吧出事了。”   今晚遇到邹秦,因为是涉及到警局的私事,他原本识趣地没去问,却没想到晚上这消息却自己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Gemini死了个人,家属污蔑说是因为喝了他的酒,今天邹秦会去警局,就是帮忙办这事儿。   “情况怎么样了?”谢知周关心道。   “不会有事的,”Evan叹了声气:“我打电话来是让你帮我劝劝邹秦,让他别再掺和这事儿,Gemini毕竟是个gay吧,他又是个大学教授,闹大了对他的声誉不好,这事儿我自己能处理。”   谢知周闻言微蹙了眉。   “你怎么会认识邹秦?”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完又补上一句:“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认识邹秦?”   电话那头似有些欲言又止:“他和我偶然聊到过你,其他的你别问了。刚刚我和他吵了一架,现在他手机微信都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到他。”   不一会儿,Evan给他发来了邹秦的电话号码和微信。谢知周试着联系,然而电话怎么拨都是关机,微信也没有回信。   谢知周神情一顿,他想起那位风度翩翩,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老师,末了死马当活马医,找上学校官网,翻出了他的邮箱,给他发了封邮件。   然而他等到眼皮开始打架,也没有收到任何回信,反而是宋桐礼貌地告知他,今天因为知馨的事情,和肖子兮发生了一点矛盾,并且提出希望他这个哥哥能劝劝谢知馨不要在快要高考的档口早恋。   谢知周皱了皱眉,看了眼肖子兮紧闭的床帘。虽然知馨跟着宋桐学的很好,他自己也提醒过知馨要专注当下,可是他却不乐意其他的任何人说他妹妹的不是。他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对面很快发过来一句“实在是辛苦你了,我们都是为了知馨好。”。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好一会儿,把手机扔到一边,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有些诡谲的梦,梦里的宋桐不像往日那样一贯的好脾气,看见他来了,冷冷一笑,宋桐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他走进了些,发觉是知馨的数学试卷,此时被宋桐揉成了一团。   谢知周猛的惊醒,流了一身冷汗,他掀开被子,下意识解开手机锁屏,刺眼的光灼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忙扒拉屏幕调节亮度,一条来自一分钟前的邮件提醒却落入了他眼中。   邹秦的回信,只有短短两个字。   ——谢谢。   谢知周切回去看了看时间,此时是凌晨三点五十七。    第43章 实验   开学前, 谢知周总算是看完了《统计学》, 顺利蹭到了季泽恩的实验课。   生理课的实验都较为复杂, 一个人操作有些困难。A医大向来是两人一组。谢知周自然而然地坐在季泽恩身旁,听季泽恩婉拒了不少来找他邀约的人。   “你这么热门?”谢知周忍不住问。   “嗯。”季泽恩丝毫不谦虚, 从上到下一粒粒扣好白色实验服的扣子,带上乳胶手套。   谢知周撇撇嘴,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季泽恩为什么这么抢手, 不只是因为那张脸,更是因为那双手。   称好了体重,首先得麻醉实验动物,谢知周看着季泽恩利落地清除掉兔子耳缘的细密短毛,在不少组还在和实验用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打废了一只又一只的兔耳朵时,季泽恩已经一针刺进了耳缘静脉, 缓慢推进了利多卡因。   那血管的位置扎的极好, 尽量减少了痛觉, 因此那兔子温顺地蹲在兔盒里,没有挣扎。谢知周扶着它的下颌, 感受着从它喉咙传来的轻微声响。   有些组的兔子上蹿下跳,还有些因为去毛的手法不对, 或是扎针的位置有误,整个耳朵都红肿起来,或是凝了血栓, 整根血管堵住,没法儿再扎了。实验课是要计入最终成绩的,指导老师挨个巡视,看着一团乱麻的手术台,面色逐渐冷硬,还记下了好几个小组。   那些操作不好的小组皆是垂头丧气,看着眼神凶狠的兔子无从下手。   没上实验课之前,谢知周一直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兔子急了也咬人,直到被某只含恨而亡的兔子盯到连做了一周的噩梦。   他守着逐渐安睡的兔子,看见季泽恩被请到各个组去帮人打针,不由得好笑,等人回来了,忍不住打趣道:“你不能这么惯着他们。”   季泽恩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一掀眼皮:“你自己试试?”   谢知周忙闭了嘴,享受着傍上大佬的快感。   季泽恩拿镊子试了试兔子的反射,见那兔子已经完全麻醉,便示意谢知周把它固定在手术台上。他站在季泽恩对面,按着他的要求拿止血钳夹起鼠皮,只见季泽恩左手拿着止血钳抬起鼠皮,右手利落地剪开最外层的皮肤组织,又换作钝性分离依次打开肌层,暴露出内部的气管来。   他分离的极为干净,视野几乎没有血流出,巡查的老师颇为赞许在记录上打了个勾。   季泽恩伸手去找血管,分离神经,穿线备用一气呵成。他一抬手,谢知周便把止血夹递过去。季泽恩夹好下端颈动脉,拿眼科镊绕着线结扎了上段,接过谢知周递来的剪刀在血管上剪出V形口,娴熟地插进动脉导管,固定结扎。   看到动脉血压稳定地显示在一旁的计算机屏幕上,他正要找静脉,忽然听到一声叫喊。谢知周跟着回过头去,发觉宋桐组因为忘记夹止血夹,此时章晟纯白的大褂连着他身后的墙壁,都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贴着实验动物剪口的宋桐满脸温热的血污,兔子颈部的血液大量涌出。他飞快地止住血,看着兔子的血压陡降,最后堪堪维持着生命,等兔子的状况稳定下来,他才擦了擦脸,然而血已经凝在他脸上,只擦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去洗把脸吧。”章晟劝道。   宋桐没说什么,只顶着满脸血迹,在巡视老师的目光下加快了动作进行后续实验。这时候兔子的生命危在旦夕,留给他们实验的时间越来越少。   ——兔子一旦死了,实验就彻底失败了,这门课的得分理所应当也不会太好看。   谢知周收回目光,看着季泽恩继续做后续实验,季泽恩似乎明白他所思所想,手里动作不停,嘴里却说道:“宋桐要强。”   谢知周不置可否,跟着他进行后续操作,在季泽恩手把手的指导下,谢知周主刀完成了较为轻松的气管插管,饶是这样,背后也冒了一层薄汗。   上过呼吸机,待呼吸稳定后,季泽恩接过剪刀,打开了胸腔。   胸腔打开的瞬间,跳动的心脏出现在季泽恩的视野。他有条不紊地打开心包,裸露出的心脏仿佛每一下都能跃出胸腔,无疑是视觉上的极大冲击。   谢知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季泽恩的面容仍是冷静的,口罩掩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着的眼。   他的右手极稳,丝毫不受心脏跳动的影响,在其他组还在咋咋呼呼剥离心包的时候,他接过谢知周穿好的弯针,利落而准确地刺入心脏,接着稳定地放上垫片,结扎冠脉。   谢知周头一次见到这么娴熟干脆的操作,愣愣地看着季泽恩。   后者操作完这一切,不带什么表情地擦了擦手套上的污渍,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极轻易的事。围观的谢知周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看着监测仪上的线条波动,长出一口气来。然而这口气还没畅快,就听季泽恩问:“看清楚了?”   谢知周下意识地点点头。   “下次你来。”季泽恩淡淡道。   一口血噎在了谢知周胸口。   拜季泽恩高超的实验技术所赐,他们很快就拿到了最终结果,经由老师审查之后,他们便可以提前离开了。   季泽恩收拾完桌子,脱下白大褂,就见刚刚听说要自己动手,忙借着洗手术器械为由跑得老远的谢知周,这会儿正蹲在实验室门口的笼子前。   他也没催,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眼前的男孩。   谢知周回过神来,开口却问道:“这只豚鼠怎么在这儿?”   实验室的走廊上摆着一排空掉的笼子,只剩下这一只豚鼠孤零零地蹲在角落,显得格外自闭。   巡查老师对他们小组的实验操作颇为满意,连带着对谢知周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这会儿刚好转悠过来,听到了便回答道:“这是上午的同学实验剩下的,你们做得快,帮着把它处死了等会儿一并送去动物房吧。”   谢知周眼神一顿。   医生其实是个很矛盾的职业,穿梭在生死之间,牺牲很多实验动物之后,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方才能学会救人。   谢知周一直记得,在大一上学期的第一堂动物实验课上,半个班的女生都红了眼眶,还有些一边流着泪,一边抖着手去处死麻醉中的实验动物。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手法足够娴熟,他们的心足够坚硬,他们再也不会对着敞开的胸腹痛哭失声,才能冷静下来,不出一分差错的在病人身上落刀,从而去救想救的人。   信仰之路遍生荆棘,将人心磨练的坚如顽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冷血。   谢知周有些踟蹰着开口:“老师,这个能不能让我带回去养啊?”    第44章 思考   每年死于实验献身的动物实在太多了, 这只豚鼠幸运, 没有被上午的同学挑中, 却还是难逃一死,他有些于心不忍。   巡查老师有些意外, 不过略想了想,给学生们用的实验动物多半是直接买来的, 没有进行过基因实验,并不存在什么生物安全的问题, 她便交代了一句:“可以,不过记得去宠物店做个检查。笼子你不能带走。”   “好嘞!”谢知周挥散了心头思绪,冲季泽恩打了个响指,把那只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豚鼠抱出来,那豚鼠格外胆小似的, 不比暴躁的兔子,此时缩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显得格外温顺。   “我们把它养在寝室好不好?”谢知周问季泽恩:“儿子和棒棒他们都很喜欢小动物。”   季泽恩看着此时一脸喜色的谢知周, 略点点头。   两人抱着豚鼠往学校附近的宠物店去。那兽医给小豚鼠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 把它带到内间去打防疫针。   谢知周和季泽恩在外间等着,周围有两个男生带着一只高大的金毛, 在一旁闲聊。宠物店不大,一点儿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了吗, 邹秦真的辞职了?”一个有些好奇的男声。   谢知周闻言略蹙了眉,不由得想起那封凌晨三点的电子邮件,他抬眼看了看季泽恩, 却见他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什么辞职。”对面的男孩儿轻蔑地笑了笑:“邹秦回国不久,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实验室刚刚建设的差不多,怎么可能这时候自愿离开。说成辞职是给他面子。闹出这么大的丑闻,好些学生都出来抗议了,校领导能留他?”   “为什么?”那男孩似乎有些消息闭塞:“什么丑闻?”   那牵着狗的男孩嘴一撇,抛出三个字:“同性恋。”   “那传言是真的吗?”对面的男孩有些瞠目结舌:“我听说只是给一家酒吧做了证人。”   “嗨,什么酒吧。”那男孩一脸不屑:“那就是个同性恋约炮的地儿。”   谢知周听着两人议论纷纷,面色愈发难看。正巧医生拿着豚鼠出来,他把豚鼠装进提前买好的笼子里,快步走出的宠物店。   季泽恩忙追出来,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你知道对不对?”谢知周忽然问,这些天他一直被季泽恩催着看书,闲暇了就练吉他和他排练,几乎没有怎么出门,因此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些流言蜚语。现在想来,他早该觉得季泽恩的态度不对。   “嗯。”季泽恩没有否认。   谢知周喃喃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既然你没有办法改变些什么,我不希望你因此难过。”   谢知周悲哀地发现,季泽恩一针见血。   他没有能力,他只不过是一个学生。就算他家有钱,就算他的父亲生意遍及国内外,可不论是在飞速流窜的流言面前,还是在传统的学校管理层面前,金钱和他,都显得太渺小,太无力了。   季泽恩的手搭上他的肩,不轻不重地按了按,远远看来,仿佛一对普通的好朋友,可谢知周明白,那是来自爱人的安慰和鼓励。   前二十年的人生让他忽视了世界的恶意,而方父、季母、辞职的邹秦,还有这些七嘴八舌的同学们,都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个世界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包容。   曾经固步自封、偏安一隅太久,以至于他对这样的世界充满了不习惯。   “同性恋真的很恶劣吗?”谢知周忽然开口。   季泽恩闻言一愣,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医学课本给了他答案,而谢知周给了他认可自己的勇气。   “不恶劣。”季泽恩淡淡开口,那话里不容置疑的坚定,却意外地安抚住了谢知周慌乱的心。   “可是只有隐藏,才能保护自己是吗?”谢知周喃喃开口。   季泽恩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苍白而无力地拍了拍谢知周,然后告诉他:“我陪着你。”   那双鸦羽般的眼睫垂落,盖住了下眼睑,一双眸色深沉的眼里,装满了另一个人。   谢知周忽然就明白了季泽恩接受他的心意之前,那些痛苦的纠结,那句千夫所指,和隐秘的相爱。无常的命运,让这个早慧的少年过早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对同性恋的恶意,认识到了这是他努力也很难逾越的沟壑。   他曾试图推开自己的爱人来保全彼此,却最终还是坠入了爱情的深渊。   季泽恩看着他,眼里情绪浓重。他接过谢知周手里的笼子,“心里难受的话,给邹老师打个电话吧。”   两人一同往宿舍走,三月的春色正好,暖融融的光亮打在他们身上。可那些隐秘幽微的感情,却只能躲在黑暗之中。   谢知周掏出手机给邹秦去了个电话,意料之外地,这次他竟然接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是邹秦一贯从容的语气,此刻听不出任何的不悦。   “邹老师好,我是谢知周。”他说完这句,竟然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   而邹秦似乎早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似的,温和地告诉他,自己已经从学校辞职,然而究竟是自己离职,还是被辞退,他并没有多做解释。谢知周没有追问,只听他说现在在另外一家研究所工作,总算是安了安心。   就在他们寒暄完打算挂断的时候,或许是察觉了什么,邹秦忽然叫住他道:“知周。”   “怎么了,邹老师?”谢知周没来由有些紧张。   “没什么。”邹秦笑了笑,此时两人不再是以师生的身份相对,他的态度倒是多了几分随和。   “你不用为我感到遗憾。”他笑着说:“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当你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拥有了勇气去坦然面对一切非议的时候,相信我,你会感到满足而非痛苦。反倒是在那之前的时光,更像是一场痛苦的考验。”   谢知周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季泽恩一眼,那人站在冰雪消融的春光里,一双沉静的眼睛注视着他,一瞬间的心颤,让他几乎是逃一般地避开了这道目光。   “我知道了,谢谢您。”他对话筒中说,而后对面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季泽恩看着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疑惑。   “没事。”谢知周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一贯的神色:“邹老师说他一切都好,我们不用担心。”而邹秦最后同他说的话,他却只字未提。   季泽恩略蹙了眉,而谢知周已经拿过他手里的豚鼠笼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推开了寝室门:“Surprise!”   他收了神色,听着寝室里发出一声声惊叹,抬腿走过去。    第45章 小家伙   “厉害了老谢!”段邦和肖子兮这会儿都在。   肖子兮指着那只豚鼠:“这该不会是实验室里救回来的吧?”   在得到谢知周的点头认可后, 寝室更是炸开了锅, 肖子兮忍不住拱拱手:“谢哥, 可真有你的,实验室里的动物都能带回来!”   而段邦已经冲上去抱出那只弱小的豚鼠, 揣在了怀里,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他看起来好小只啊, 你是怎么让它逃出魔爪的?”   弱小的东西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激起人心里的柔软和善意。   肖子兮凑过去,也伸出手:“给我摸摸。”   段邦递出去, 四只大手在不到巴掌大的瘦弱豚鼠身上滑动,谢知周总觉得这一幕充满了诡异。   “他自己幸运,”他忙回答段邦方才的问题,试图把自己从这种奇怪的意识里抽出来。“上午实验被挑剩下的,我问老师讨, 老师就给我了。”   “不是?”段邦抱着小豚鼠,有些纳闷儿:“你和实验老师什么时候感情这么亲厚了?”   谢知周把季泽恩推出来, 声情并茂地讲解了今天他的实验课是如何艳压群芳, 独挑大梁, 俘获了实验课老师的芳心。   直到最后季泽恩实在听不下去,把人嘴一捂, 顺带着伸手绕过他的膝弯,把人公主抱进了卫生间, 谢知周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撂在了浴室,始作俑者还凉凉地丢下一句:“洗澡。”   段邦和谢知周从前逼着肖子兮跟他们一块儿洁癖, 等季泽恩来了,谢知周总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受了一把半仙儿从前的感受。   因为实验室里兔毛乱飞,加上各种试剂和动物**的影响,每回季泽恩都掐着他的课表,但凡是他上完实验课回来了,就赶他去洗澡。   谢知周在浴室里嚷嚷:“睡衣都没拿,洗什么澡啊?”转头手里就被塞了迭得整整齐齐的睡衣,还有一条内裤。   他忽然红着脸关上了门,除了花洒的水声,浴室里安静地仿佛没有人。   睡衣一直大喇喇地躺在他床上,可季泽恩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内裤放在哪里的,他忍不住想,然而门外的人似乎早料到了他有此一问,默默道:“这是我的。”   谢知周垂着眼看了一眼,发现果然不是自己的,整个耳朵都烧了起来,心没来由地通通直跳。   然后就听见一句补充:“新的。”   谢知周:“……”   他仿佛听到了门外那个人一声轻笑。他锤了锤门,以示被摆了一道的愤怒,然而门外的人早就拎起衣服,去每层楼的公共浴室洗澡去了。   目送着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的季神离开,段邦从毛茸茸的豚鼠身上腾出手来,拍了自己一巴掌,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喃喃道:“刚刚季神确实是笑了吧?”   肖子兮的状况并不比他好一点,目光不错地盯着季泽恩远去的背影,一脸状况外的表情:“笑了,而且还很明显。”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一幅见了鬼的神情。   “不过季神笑起来好像更帅了。”段邦接着道。   肖子兮点点头:“你刚看到他抱老谢了吗?谢哥刚刚被抱着的表情,是在害羞吗?”肖子兮茫然地捋着小豚鼠的毛,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看到了。”提起这一茬,段邦仿佛被雷劈过的神情:“我头一次怀疑谢哥不是纯1 。”   “其实我也……”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得出一句话:“坠入爱河的男人崩人设真的好可怕。”   等谢知周出来的时候,他俩已经恢复了神色,并且为了掩饰住心里有关体位奇奇怪怪的猜想,开始争论给小豚鼠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谢哥,”段邦叫住他:“你说胖妞好不好听?”   谢知周挑眉看过去,就见肖子兮一脸崩溃,对段邦说:“跟你还能不能说得好了?它这么瘦,怎么就胖妞了。”   “这代表了一种期许。”段邦一脸正经:“难道你想看着它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吗?”说完他拢了拢手里的小东西,小小的一团,格外惹人怜爱。   “我同意。”谢知周很快被说服了。   肖子兮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段邦的腹部以下,“所以你爸妈的期许是,短棒?”   “闭嘴吧你。”段邦把豚鼠放到谢知周怀里,转头就想肖子兮扑过去:“今天就让你看看爸爸我短不短!”   两人狐假虎威闹腾了好一阵,肖子兮终于还是敌不过堪比体育生的段邦,败下阵来,看着得意洋洋的段邦笑着开口:“我赢了,就叫胖妞。”   “我不服!”坚持要阳春白雪的肖子兮吶喊扑腾道,正巧季泽恩推门而入,他看着此时俨然已经进入同一个阵营的谢知周的和段邦,忙搬救兵:“季哥,你怎么看?”   谢知周给季泽恩解释了一遍目前的纷争,他看见季泽恩似乎眼角一抽,默默走过来,接过豚鼠,一手落在它颈侧,一手扶在它腰臀处,显出它的腹部来。   肖子兮一脸纳闷儿,段邦对着它毛绒绒的腹部看了看,似乎发现了重点:“丁丁好粉。”他感叹了一句。肖子兮闻言也看过去,附和道:“真可爱。”   谢知周忍不住开口,掰了一把这两个人奇怪的脑回路,“季哥是要告诉你们,这乖乖是男的,雄性!”   说完他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不怀好意地把嘴唇贴在季泽恩耳边:“我都没发现,你观察的这么仔细啊。”带着几分暧昧的气声喷在季泽恩的耳畔,他满意地看到那人莹白的耳垂泛起微红,总算是扳回了一局。   肖子兮反应过来仰天长笑:“那就不能叫胖妞了!”他拍了拍段邦,心里舒坦了。   “那就肥佬吧。”段邦脑子回到正轨之后转的极快。   “我同意。”谢知周举起手,又看向季泽恩,而后者显然无条件支持他,于是肖子兮在一脸被背叛的绝望中,承认了这个娇小可爱的小东西,从此以后,就叫肥佬了。   显然这么一个小东西给他们带来的乐趣不止如此,段邦认人当儿子的念头又浮了起来:“我给它取的名字,我要当它爸爸。”说完他指指其他几个人:“你们都是表叔。”   肖子兮一脸不忿儿:“好处不能都是你的,凭啥你又当爹又取名?我要当它爸爸。”被室友叫了一年多“儿子”的肖子兮发誓要在肥佬身上找回自信。   谢知周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像小朋友一样掐架,末了补上一句:“既然你们都吵着要当爹,那我就当他爷爷吧。”说完带着占完便宜的笑,深藏功与名地离开了,然而谢爷刚迈出几步,就被季泽恩一把拦了过来,手里被递了一本《实验动物学》。   少年清冷的声音流入他的耳畔:“辨认性别那章,”他顿了顿,“今晚之前背完。”   谢知周一脸瞠目结舌,就说这回揶揄完人怎么不反击,感情在这儿等着呢,他缓了缓神色,极为硬气地怼回去:“不背。”   “十佳歌手的礼物……”季泽恩看着他,**裸地威胁。   谢知周还想抢救一下自己:“我会认,我只是没有留意。”   他拍了拍谢知周的肩,一脸的不留情面:“法医系的学生,不能不会观察细节。”说完从书柜上拿起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了下去。   谢知周瞪了瞪手里的书,无奈地摊开,坐在了季泽恩身边。   于是等肖子兮和段邦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又当了儿子,打算找谢知周理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两个身量颀长的少年并排坐在书桌前,夕阳的余晖斜斜地落在两人的面颊上。   白衬衣的男孩右手正在密密麻麻的书页上写着什么,左手握着另一个少年的手。那个翘着呆毛的男孩正在一脸生无可恋的默背,脑袋一栽一栽,眼里写满了困倦。   那白衬衣的男孩回过头来,在书桌上垫了个小枕头,那个苦苦背书的少年顿时栽下了头,整张脸都沐浴进了橙红色温柔的光里,白衬衣男孩盯着这样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眼里浮出三分笑。   两个人相连的轮廓浸在夕阳的光辉里,勾勒出和谐的金边与剪影,如梦似幻。   “完了。”段邦拍了拍肖子兮,神游物外地小声喃喃道:“我想谈恋爱了。”    第46章 互帮互助   “谢哥, 书借我看一下。”段邦拍了拍一旁听歌的谢知周:“普罗布考的笔记我好像记漏了。”   “嗯?”谢知周摘下耳机:“什么不考?”他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 利落地翻出课本:“快让我把这章删掉。”   段邦一脸无奈地晃了晃谢知周, 忍不住咆哮道:“谢哥啊,我没记错的话, 明天我们是一起考《药理》吧?你心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谢知周随手翻了翻画满花花绿绿笔记的书,一脸生无可恋:“这都什么玩意儿。”他暴躁地翻了翻书, 随口念了几个药名:“尼美舒利,喷他佐辛, 跟魔法学院念咒一样。”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段邦悻悻开口,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奇了怪了,这次季哥怎么没怼着你背书?”   “嘘——”谢知周心虚地看了看门外, 这会儿寝室只有他们两个,季泽恩和肖子兮都去上课了。他才小声对段邦说:“他本来就课多, 这几天还要忙着校十佳歌手的选拔和初赛, 没注意到我的考试安排。”   段邦一脸了然, 摊了摊手:“那你怎么办?”   这两天谢知周不是在音乐室练吉他,就是在听曲子, 从而更好的把握节奏和旋律,因此几乎没怎么复习药理书, 这会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没了方寸。他把书顶在头上,自言自语道:“听说脑子里比较空的时候可以用渗透复习法。”   段邦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 “可是你的头皮表层的完全角化细胞,已经挂掉了,按道理来说并不能渗透。”   “棒棒。”谢知周忽然凑近了他,一脸的笑意,让段邦忍不住心里发寒。“你手里的重点,给我一份呗?”   “不行不行。”段邦连连摆手:“季哥说了绝对不能给你,不然我也没了。”刚说完,他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谢知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苍白无力地反驳道:“什么重点,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别瞎说啊。”   “我就知道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谢知周开始扒拉他的书,果不其然,从扉页抖出一张A4纸来,那张纸上的笔迹再熟悉不过,明晃晃是今早还握着他的那只手写出来的。   其实先前他就差不离猜到了段邦有一份更为精简的重点,只是和热恋中的心上人在一块儿背书的感觉太好,加上他觊觎季泽恩看见他高分成绩单的时候嘴角的一抹笑,也一直没拆穿。   现在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偷工减料了。   他对着那张掠夺过来的纸划了重点,默默腹诽了一句,“好像有点多啊。”   谢知周摆摆头,把这点焦虑甩了出去。又把书还给段邦,轻飘飘地开口:“这次就放过你了,不过我明天要考试的事情,你得跟季哥保密,不然我就告诉他,重点是你给我的。”   此时成了双面间谍的段邦不得不飞快得卖了季学神,连连点头,看着谢知周又拿起耳机,他拍了拍砖头似的药理书,默默地说了一句:“就算是60分的重点,你想速成也是不可能的。”   谢知周微微叹息,“可是晚上就是校十佳的决赛了,我不想给季哥拖后腿。”   “壮士,明天考场走好。”段邦冲他拱拱手,留下一句:“晚上我和儿子一定来捧场。”   “好嘞。”谢知周眼里的阴霾一挥而散,眼里眉间泛着笑:“来看我男朋友多帅!”   段邦没眼看地转过头去,继续背书,在一堆乱码一般的药名里徘徊,这一会儿太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谢知周已经背着吉他离开了宿舍。   准备室里,谢知周放下吉他,坐在化妆师的面前,嘴甜地开口:“姐姐好。”那化妆师一愣,抬头撞上一张笑意晴朗的脸,忽然目光灼灼,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佳的猎物。   “让姐姐给你画吧?”   谢知周过来这边本就是画舞台妆的,虽然他不太习惯用化妆品,但既然这是学校的要求,他也没扭捏,直直坐到了化妆师的对面,闭上了眼睛。   化妆师盯着他那张脸看了许久,搓了搓手。   “小伙子挺好看。”那化妆室一边评价,一边在他脸上涂抹,最后趁他闭着眼睛走神,促狭地笑了笑,给他勾上了妖孽无比的眼线,还在眼尾处点上了一颗银色的五角星。   谢知周对这些不太懂,因此全然没有在意,谢过化妆师之后就去找季泽恩。   他穿着一件极衬身形的黑衬衫,修长笔直的双腿被包裹在西裤里,谢知周随意绕了几个屋子,在一间休息室里见到了穿着白衬衫的干爽少年,季泽恩低垂着眼睫,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目光,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显得格外沉静。   今天的装扮,是他们两个提前商量好的。一白一黑,相映成趣,简洁不失雅致,带着几分素净的美感。   虽然被段邦调侃是黑白无常,穿在这两人身上,却显得格外相衬。   他背着吉他顺手带上门,走到季泽恩身边,拍了拍后者。季泽恩回过头来,看见他的瞬间一愣。   “怎么了?”他带着几分风流笑意,精致的眼线衬得一双桃花眼格外多情,季泽恩移开目光,淡淡道:“吃了吗?”   这回换成谢知周愣住了:“化妆前我们一起吃的,你不记得了吗?”   “哦。”季泽恩面无表情地开口,目光仍然望着窗外。   谢知周有些纳闷,瞅了眼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关上的门,凑近季泽恩耳畔,“哥,”他拖长了声音:“怎么不理我?”   每回这样逗季泽恩是他最大的乐趣,他笃定这人一会儿耳朵就红了,还会恼羞成怒地瞪向他。   当然,下次季泽恩肯定还会还回来。   这两个人在撩拨对方这件事上,永远都不嫌烦的。   然而这回,谢知周却有些意外。季泽恩的耳垂的确红了,甚至呼吸声也清晰可闻,却依旧看着窗外,没有丝毫要转过来的意思。   谢知周好胜心作祟,索性把吉他放在一边,从背后揽住了季泽恩,他的下颌搁在季泽恩的肩窝,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落在窗边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季泽恩却往旁边退开一步,避开了这个怀抱。   谢知周略蹙了眉,掰过季泽恩的脸,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目光灼灼。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眼神搭上撩人的眼线,缀着那颗在灯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烁的星,实在是写满了不动声色的诱惑。   季泽恩再度面无表情地偏开脸,状似无意地扯了扯衬衣下摆,“你先练,我出去一下。”说完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身旁的舞蹈镜。   目送着他打开门离开,谢知周愣了片刻,走到了舞蹈镜旁,打量了一番自己,吓得往后一退。下一刻,他推开了化妆室的门,一脸悲愤欲绝:“姐姐,你怎么把我画的这么妖!”   那化妆师姐姐忍不住小声笑,又拉着身边的朋友,笑吟吟地说:“她们都说好看呢,画的太淡了,在舞台上看不出来的。”身边一群年轻女孩子跟着笑,连连点头。   谢知周一脑门儿官司,虽然他从前泡吧的时候,也喜欢打扮得精致些,但是这么妖孽的眼妆,他还是头一回,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他忍不住径直往洗手间去,打算先给洗干净,回头换一个正经点的化妆师再补救。这会儿洗手间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安静。学校的卫生清洁一贯做的极好,整洁干净的卫生间里,散发出淡淡的馨香。他走到洗手池边,刚要开水,却听见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那声音极低,仿佛下一秒便在空气中挥散,如若不格外留意,很难发现任何异样,门外传来几声猫叫,像是在告诉他方才只是一场错觉。谢知周一贯对声音极为敏感,他揉了揉耳朵,不相信自己出现了幻听。   而他之所以停下了打开水龙头的手,屏住了呼吸,是因为他甚至觉得,那一声低低的声响,让他格外耳熟。   果然,他顿了顿,再一次听见了同样的声音。   谢知周精准无比地走向那间隔间,敲了敲门,言语里却带着几分撩人的蛊惑:“季哥,要我帮忙吗?”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方才便针落可闻的卫生间,这会儿显得更加安静了,只有窗外几声虫鸣。他低低笑了声,正打算离开,给季泽恩留个面子,下一刻,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谢知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隔间。   季泽恩还是那么一副沉静而冷淡的面容,他的衣着已经整理好,只有那双微微泛着红的眼尾,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   这样的季泽恩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而除此之外更多的,是难言的心动。   他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手搭上了季泽恩的腰,慢慢往下滑。那双水波潋滟的眼凑近了季泽恩,像是说悄悄话一般,语调微微上扬,用气声道:“你很喜欢我这个样子?”   哪怕自个儿手心都紧张出汗了也要撩拨对方,这是写在谢知周字典里的“不服输”。   如果他再冷静一点儿,就能察觉出季泽恩这会儿周身淡淡的压迫感。但显然,故作云淡风轻的他这会儿已经只剩满脑袋浆糊了。   因此他只来得及短促地出了声,就落进了季泽恩手里,与此同时,他咬住自己的胳膊,止住了难耐压抑的声响。   等两人折腾完,谢知周做贼心虚地听了好半晌外头,确定没有任何声音,才理了理衣服,推开了门,从容淡定地走了出去。而卸妆什么的,却被谢知周彻底抛在了脑后。   好在两人都有分寸,没弄脏表演的衣服。   谢知周回休息室气定神闲地拨了拨吉他,顶着一脸波澜不惊,连着弹错了好几个音。   门开的声音轻轻传来,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撞上了方才那张在他小腹前的脸。他逃也似地错开了目光,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心又开始乱撞,他拍了拍有些泛红的脸,搅着一脑袋浆糊,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吉他。   “你上台要是这个状态,”季泽恩顿了顿,那往常清冷的声音此时却格外撩拨谢知周的心弦:“我就自己唱了。”   “还不是都怪你!”谢知周一脸怨气:“谁让你——”他瞪了季泽恩一眼,把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季泽恩可以那么熟练?他在吻技上碾压对方的得意顿时荡然无存,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前任们都白谈了,艹浪子人设的他居然表现的还不如一个愣头青。   “互帮互助。”季泽恩淡淡地撂下一句,转身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第47章 歌唱比赛   大幕揭起, 一身黑衣的谢知周抱着吉他, 坐在黄金分割点的不锈钢椅子上, 在灯光照耀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他的黑衬衫被灯光照亮, 微微闪烁,如同星子漫天, 衬着眼尾的星星,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前奏潺潺的流水声,在静谧的礼堂里泠泠作响。   今晚季泽恩的比赛曲目没有伴奏带,只有他被放大的吉他声。   季泽恩站在阴影里,那修长的身影站的笔直,随着追光灯唰得亮起, 一声白衣的少年沐浴在光里,拿起了话筒。   一阵欢呼。   他的选曲同他这个人一样, 清冷, 干净, 带着几分沉静。   不需要太过于冗杂的伴奏带,也不需要绚烂夺目的灯光, 只衬着心上人温柔纯净的吉他声,和白光打出的满天星子, 刚刚好。   泉水般的声音响起,让人忍不住想起天堂最澄澈的光芒。细腻的情感随着他的声音倾泻而出,仿佛在西子湖畔撒满了一地银色的月光, 纯净无暇,碧波浩荡,低头是空谷幽兰,一捧霜华。   那首歌叫《离人》。   季泽恩说,那首歌是父亲入狱前,抱着他,轻轻哼唱给他听的。   很奇怪,不过寥寥数语,却让他记了这么多年。   他说那时候父亲眼里的泪光,很像这首歌。   声音淡去,观众似乎被定格般顿了一秒,而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谢知周看着他的男孩在一众振聋发聩的掌声中鞠躬,他握着吉他站起身来,跟着鞠躬退场。   他下台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台下的陈蔚音眼眶发红,他收回神色,追着他的少年离开。   两人没留下来等颁奖,当看到很多双微红的眼时,谢知周便知道,不出意外,季泽恩会稳拿这个冠军。   早在他第一次和季泽恩一起练习的时候,他就听出来,他不仅有上帝吻过的嗓音,还有让人下意识沉浸的歌声。   不论是声音,技巧,还是音乐里夹杂的感情,他都毫无意外是最明亮的那个。加上他自带的人气和观众投票的机制,可以想见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之前问过季泽恩是不是学过声乐,却得知他念高中的时候,曾靠着去清吧唱歌来赚钱,对声音的把控和技巧,全是那时候跟小师傅学的。   季泽恩的过往不能问,一问全是心疼。   宽阔的操场上,偶有寥寥数人散步,今晚的学校格外热闹,与一旁的礼堂相比显得尤为安静。   两个人坐在塑料草坪上,谢知周抱着吉他,听着季泽恩轻轻哼唱。后者唱什么,他就弹什么。带着几分舒缓的吉他声配上少年清泠泠的声响,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相衬。   校十佳的比赛格外热闹,在A医大属于每年难得的盛会,除了实在是有考试抽不开身的,大多都会过来听。虽然座位不够多,派票看运气,不过因为礼堂的隔音效果不好,也有人搬了小凳子在一旁听的,或是直接看直播。因此连带着操场上锻炼的人都少了。   因此他俩从下台之后就跑到了这里,将繁华喧嚣抛之脑后,享受着属于两人片刻安静。   然而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岁月静好。   “你好久没考试了。”季泽恩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停下了声。   谢知周心虚地看过去:“也就三个周,这学期考试比较少。”开学没多久就考了一场,而后校十佳的比赛就逐步展开了,因此季泽恩也有些忽略了他的考试安排,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然而他的回答里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某学期考试比较少的不可能的。   季泽恩略微蹙了眉,掏出手机,不留情面地开口:“考试安排发过来。”   “我也没收到。”谢知周小心翼翼地笑。   季泽恩不再看他,直接进到学生会学习部的群里,下载了法医系的考试安排表。   “你为什么在潜伏学生会的群里!”谢知周一脸惊恐。然而后者手机上的进度条已经刷新完毕,季泽恩显然不打算解释。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谢知周一眼,“你明天考试。”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的语气。   “是吗?”谢知周摸了摸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像是哦,是《药理》吧,没事,我已经背了。”   “糖皮质激素的作用?”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   谢知周反应极快,“四抗三增!”说完他扶了扶心口,捏了一把劫后余生的汗。   “具体。”季泽恩的目光里带着三分审视。   谢知周:“……”   下一刻,方才风光无量惬意舒适的谢知周被一把攥住手腕,提溜进了一间小黑屋。“哎哎哎你慢点。”谢知周忍不住道。   然而季泽恩没有理会他,一只手攥着他,一只手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门锁。   “黑灯瞎火的,”谢知周这会儿心情还不错,还有闲情和人调笑。他闲下来的那只手搭在季泽恩腰上,揶揄道:“你想干嘛啊?”   “啪”得一声,灯光大亮,谢知周眯了眯眼,好不容易适应了突然的光亮,他粗粗打量了一下周遭,得出结论:“你带我来广播台的休息室干什么?”   季泽恩沉着目光,不说话,只看着谢知周,让后者忍不住有些怂。他下意识挺直了身子,挡开这种没来由的压迫感,连将要说出口的嘴炮也收了回去。季泽恩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他忍不住揉了揉,便见着季泽恩似乎在一旁文件里找着什么。   一本厚厚的书落在谢知周手上。   冷落了他半晌的季泽恩看了眼表,终于开口:“现在是九点,距离你明天下午两点的考试还有十七个小时。”    第48章 背书   谢知周翻开手里的《药理》, 这本书上干干净净, 只是有些陈旧, 边角处偶尔写着寥寥数语。   在广播台的休息室里还放着一本教科书,季泽恩这是什么魔鬼?   他看着那本书, 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忽然想起还没兴师问罪, 他清了清嗓子:“我还没问你呢,你给我和段邦的画的重点为什么不一样?”他全然没留意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季泽恩静静地看进他的双眼。   “你……”谢知周对视着他望过来的眼睛, 嚣张的气焰歇了大半,有些心虚地舔了舔下唇,他借段邦的重点标记过的课本丢在寝室,这会儿手里只剩了这本儿干干净净的书,“你把简略版的重点写给我呗, 我要六十分就可以了。”   “因为你是我男朋友。”季泽恩面无表情地开口,却让谢知周的心蓦地一颤。   “哦。”他神思不属地开口, 心里却早就炸开了烟花。   这样的话从季泽恩的嘴里说出来, 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他顿时觉得什么重点不重点都无所谓了, 季泽恩让他背什么他就背什么,绝无二话。   “学习好不是唯一评判人的标准。”他淡淡开口:“但优秀可以让你有更多的话语权。”   那时候的谢知周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也不明白季泽恩眼底的万千思绪,更不明白那张冰冷的面颊下滚烫的心。   他还沉浸在那一剎那的心动里,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季泽恩拿过书,三两下给他勾了点,然而谢知周仔细一看, 发现他竟然是在目录上画圈,他瞠目结舌地开口:“这么多吗?说好的60分呢。”   “给段邦的重点也是这样。”   谢知周忽然想起来,当时他虽然是按照页码画的,但内容加起来似乎确实是一个又一个的单元,而且好像似乎大概,确实挺多的。   “《药理》挂科率很高。”季泽恩不带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刚做过标记的书:“这六十分,我不认为你能背完。”说完把书递回去,看着谢知周一脸绝望,拍了拍他的肩:“不过我陪你。”   然而谢知周并没有被安慰到,此时的他已经抽不出半分空全感受什么恋爱的甜美了,全身心都是被挂科支配的恐惧。   他从前虽然也经常逃学,但是期末熬几个夜背背书,还是能勉强蹭个及格。虽说挂了科还有补考和重修,然而要是让他老爹知道了,估计一辈子都出不了学校门了。   这会儿他焦虑地翻开绪论,借着广播台的寂静,一头扎进了书里。   许是季泽恩身边有什么魔力,坐在他身边如同舒爽的清泉流过他的四肢百骸,居然抚平了他有些心浮气躁的情绪,在小声的默背里,不知不觉已过了十二点。   直到一声突兀的敲门声响起,谢知周的背诵戛然而止,他猛地回过头去,看见季泽恩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身白裙的女孩站在门口,披着长发,半遮不掩地挡住了眼角的泪,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蓝皮书。   这是传说中的“背书鬼”吗?   联想到午夜十二点,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然而这女孩很快打断了他越发滑向灵异边缘的思绪,焦虑的女孩带着哭腔对季泽恩说:“《影像》实在是背不完了,自习室关门了,室友又要睡觉,我看你们这里有光,可不可以让我在这儿背会儿书。”   季泽恩让出位置,示意女孩进来。   那女孩一边抽噎,一边磕磕绊绊地念着书,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啜泣声渐渐断了,只剩下小声的念念有词。   于是今晚,谢知周又多了个战友。   钟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滴答滴答,却无人入眠。   那白衣女孩在天光破晓之际合上了书,冲他们道了谢,那女孩看起来有些腼腆,小声道:“我马上要去考试了。”   通宵学习和通宵打游戏完全是两个感觉,此时眼下发青地谢知周撑着一口仙气,无精打采地开口“祝你好运!”   一边陪着熬了一夜的季泽恩也冲那女孩点点头,那女孩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激动地离开了教室。   随着太阳升起,季泽恩起身关掉了已经显得有些多余的电灯,出门给谢知周捎回了一份早点。   “你早上不上课?”谢知周光速扒拉着面条,生怕时间来不及。   复习总是这样,背的越多,越觉得自己不会的内容多。   “说了陪你。”季泽恩和他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包子。   “你去上课吧,我自己在这儿就行。”谢知周放下吃完的面条碗,犹觉饥饿,索性一骨碌喝干了面汤,拿塑料袋裹好扎紧。   季泽恩拔出耳机,把手机摊开来给他看,对话框里的宋桐打过来一个语音电话,老师讲课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谢知周冲他拱了拱手,转身投入了自己的药理大业中。   到了考前,季泽恩送他往考场去,谢知周站在教学楼前,被耀眼的阳光裹在怀里,有气无力地开口:“考完要答应我件事儿。”   “好。”季泽恩掩住了眼里的心疼,“乔航下午把校十佳的礼物送来。”   谢知周有些灰暗的脸色瞬间亮堂起来,带着几分对礼物的期待,“行,你先回去补觉,等我回来看。”   说完正要转身,肩膀突然被人握住,而后是嘴角轻轻一啄,他愣愣地看着季泽恩,脱口而出:“大白天呢。”   “提提神。”季泽恩冲他挥了挥手,在午后的慵懒的阳光下目送着他走进考场。    第49章 生病   “季哥, ”段邦的脸色有些诡异:“你确定要把这东西送给老谢?”   “他会一口血喷出来吧。”肖子兮在一旁补刀。   三人的面前, 是刚刚拼了个差不离的, 1.8m等身高的骷髅模型。红蓝夹杂的血管心脏,以及盘根错节的黄色神经, 复杂的颅脑组织,伴着白生生的骨头架子。   “循环系统, 神经系统,骨骼系统……”段邦咂舌道:“得亏是你得了这个奖, 换了别人,能不能拼起来都不一定,老谢局解就60分,你是想让他死啊。”   乔航送来的,作为比赛第一名的礼物, 正是一个人体模型。   原先季泽恩就听说谢知周的解剖烂得一塌糊涂,然而这人又是法医系的, 对解剖的要求极高。他知道这个礼物之后, 便觉得拿来送谢知周再好不过, 因此才答应了参加比赛。   这骨头架子不论是在学习,还是日后的工作上都用得着, 唯一一点瑕疵大概是少了肌肉系统,加上只是大致的模型, 没那么细致,只能补补《系统解剖学》,再进一步到《局解》就不够用了。   301的门背后本来就挂着一幅人体平面图, 是大一的时候从毕业生手里买来的镇宅之宝,卖家说比挂柯南还好用,哪儿疼了痒了还能对着图自诊。   这会儿三维的骨头架子衬着平面的解剖图,倒是相得益彰。   肖子兮跟那灵活的骨头架子握手,凹出各种造型拍照:“这可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手办了。”他在一旁乐:“小少爷不是要回去继承家产吗,这下子好了,要被咱季哥教成大法医了。”   “什么?”季泽恩微微蹙了眉。   谢知周家有钱,早在当初谢荣来参加婚宴时,从宋东涛毕恭毕敬的气氛里便可见一斑,可是谢知周要回去继承家产这事儿他确实从来不知情。   “你不知道啊?”肖子兮一脸纳闷儿:“你们不是一对儿吗?”话没说完,就被段邦捏了一把,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在挑拨离间的大反派。“对不起啊季哥我不是这意思。”   “没事。”季泽恩淡声开口。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有些尴尬的氛围,季泽恩刚打开门,撑着最后一把力敲门的谢知周顿时气若游丝地飘进来,栽到了季泽恩的怀里。   两个灯泡眼观鼻鼻观心,挪回了自己的书桌前。   “我的礼物呢?”谢知周靠着这一口气撑回来,执拗地问,手却无意识地落在腹部。   季泽恩想起刚才肖子兮和段邦两人的评论,罕见地犹豫了片刻,指了指一旁的骨头架子。   “季哥,”谢知周同那骨头架子面面相觑,段邦和肖子兮不忍心地捂住了双眼,从指缝里悄咪咪地观察谢知周的脸色。   季泽恩有些犹豫着开口:“不喜欢?”   不料下一刻,谢知周蹲下来忽然捂住了下腹:“救命!我肚子疼。”   “怎么回事?”季泽恩问。   “刚考试,肚脐这圈儿就时有时无地疼,”他像是有些犯恶心的模样,“现在右下腹突然疼得厉害。”   段邦平日里打趣他惯了,这次几乎是脱口而出:“老谢,你看起来怎么像怀了。”然而开口的瞬间,他便收获了三把眼刀。他怂着缩回身子,小心翼翼地问:“谢哥怎么了?”   季泽恩看着面色痛苦的谢知周,眉心一蹙,利落地伸手探过去,在麦氏点上压住,谢知周的脸色更差,脸色煞白得可怕。他把手指伸到谢知周牙齿间,松开了压住麦氏点的手,几乎是一瞬间,谢知周咬紧了牙关,一声短促难耐的痛苦闷哼响起。   转移性腹痛,麦氏点压痛、反跳痛。   “可能是阑尾炎。”季泽恩抽出刺痛的手指,白皙修长的指节被谢知周的小虎牙咬破,沁出了细小的血珠。看了眼眉头紧锁的谢知周,他径直把人打横抱起来,急急地冲出了门外。好在附属医院就在A医大旁边,季泽恩经常过去帮忙抄病例,几乎是不费什么功夫,就轻车熟路地找进了急诊。   谢知周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段邦和肖子兮两个大男孩儿一人窝在一张小板凳里,缩成一团正在睡觉。   他左手扎着针还在输液,右手被另一只手握着,那只手极其漂亮,只是食指上烙着两个已经结痂的小坑,显得分外明显。   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撞进了一双眸色深沉的眼睛,那里头压迫着他的浓重情绪让他呼吸一滞,然而后者对上他目光的瞬间,眼里的情绪挥之不见,只剩下了一点惊喜。   谢知周垂下眼,把那根修长的手指捏住,看着那两个浅浅的坑,像是自言自语道:“下回给你咬回来。”   季泽恩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忽然开口:“对不起。”   很轻,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他心里。   “挂科就挂科,下回别熬夜。”   听到这样的话从季泽恩嘴里说出来,谢知周都愣了。   “我换个礼物。”季泽恩道歉的样子格外认真。   谢知周忽然忍不住笑出声:“你不会以为,我是被那个骨头架子吓成这样的吧?”   “既然无意做法医,为什么还——”   “你没事儿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季泽恩咽下没说完的话,听谢知周继续道:“你也陪我熬夜了那么久。”   “没事。”他眸光闪动。   “你刚问我什么,无意做法医?”谢知周捡回方才的话:“我是没打算做法医,可是我不能挂科啊,”他摊摊手。   季泽恩原本还想问问他,既然是为了及格,为什么还认认真真地背书,努力往90+去考。然而谢知周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笑着开口:“额外背的那些书,是为了讨你开心。”   他动了动那只有些僵硬的手,触上男孩的脸,“所以不要皱着眉头了,不要一副我要当场去世了的样子行吗?”   季泽恩覆上他的手,冲他很浅很浅地笑了笑:“好。”   “你还记不记得,考前你答应我的一件事?”谢知周跟着得寸进尺。   看到季泽恩微微点头后,他眼底笑意更盛:“等我出院,咱俩去看一回日出吧。”   没等到季泽恩的回答,他们两个的小声嘀咕吵醒了段邦和肖子兮。段邦一脸泫然欲泣:“谢哥,你怎么搞得这么严重啊,还做手术了你知道吗?”   谢知周伸手推开他就要亲上来的脸,便听肖子兮在一旁拆台:“也不知道乱开玩笑的人的是谁?”   “我真不是故意的。”段邦一脸懊恼:“我以为你闹着玩的。”   谢知周摆摆手没在意,便听段邦插科打诨地开口:“季老师,你今天怎么不考老谢了,问问他急性阑尾炎的病理表现呗?”   瞬间就不想原谅他了的谢知周:“……”   “安心养病。”季泽恩看着谢知周,眼里如同初化的冰雪,融在春光三月。   肖子兮被这目光狂撒了一把狗粮,忽然想到什么可乐的事儿,拿来哄初愈的谢知周:“哎对了,你知道吗?”他对谢知周说:“你进手术室之后,季哥让我和段邦回去给那骨头架子穿身衣服,把什么骨头血管神经之类的都挡起来,说免得你回来又刺激你。”   一旁的季泽恩轻轻咳嗽了几声。然而这会儿说到兴头上的人,全然没有察觉。唯有谢知周偏过头,对上了他的目光,只觉心上一暖。   肖子兮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选衣服,就上商场买了条贼漂亮的裙子,别说,穿上还挺美的。”说到这儿段邦也忍不住咂舌:“单身久了,看个骨头架子都眉清目秀的。”   “你不是性别男,爱好男吗?”谢知周揶揄他。   段邦像是想起了什么,偷看了季泽恩一眼,然而大抵是因为看谢知周这会儿也被逗得开心,他并没有制止他们讲。“我们弄好之后给季哥拍了张照片问他行不,你猜他怎么说?”   “难不成……”谢知周顺着季泽恩的脑回路想了想:“那骷髅架子是男的?”   “卧槽!”段邦一脸诧异:“你和季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吶!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么说的?”   谢知周勾着季泽恩的手,在他手心打着圈儿,闻言翘起嘴角:“猜的。”   “然后我们就掀开小裙子,发现果然骨盆是锐角,我俩登时一看,都愣了,没想到给人弄成了女装大佬,穿也不是脱也不是。最后想着那裙子穿着漂亮,就索性给他穿上了”   段邦绘声绘色地讲完,惹得谢知周笑个不停,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诽,明明自己有穿旧不要的衣服还跑去商场买小裙子,这两个人就是故意的吧。   肖子兮默默补上一句:“骨盆从上往下看着还是心型儿的呢。”   “代表了季哥对你的一片心意。”段邦替季泽恩往回找补。   正说着,值班医生溜达了过来,看见他醒了,冲他打了个招呼,“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谢知周如实开口,就是心里热腾腾的。   身旁的季泽恩忽然恭恭敬敬地开口问好:“杜老师。”   剩下的三人不明觉厉地跟着喊了声:“杜老师。”   杜医生乐了:“泽恩,你这帮同学还挺有礼貌。”说完他又把目光转向那三人,夸了一句:“不错,”他从病床前挤了半管免洗消毒液搓了搓手,“大三我就带你们临床课程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尤其是你。”他点了点谢知周:“虽然知道你们医学院的学生一个赛一个的压力大,说实在的,期末前比高三还难熬,不过老师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是得劝你一句,再重视考试成绩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因为不务正业所以才拖到最后背书的谢知周不敢吭声。   “我认识个朋友,是咱们附属医院精神科的,你要是平时有什么焦虑之类的症状,可以找他看看。”   “谢谢老师。”谢知周接过名片,随手放在了包里,开玩笑,他这么阳光开朗生活幸福一小孩,哪儿来的焦虑,不过毕竟是老师一片好心,他并没有反驳。   老师眼见这学生听话,又忍不住对季泽恩夸了一句:“你这个朋友真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夸人的语气,像极了你媳妇儿真可爱。他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去,“老师,您应该夸我帅,而不是可爱。”   “帅是模样,可爱是性格。”杜医生一脸正经地问季泽恩:“我说错了吗?”   季泽恩嘴角忍不住挂上了浅浅的笑意,他看了眼刚醒过来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男孩,应声道:“嗯,可爱。”   杜医生听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和自己看法相同,好心情地晃出了病房。    第50章 暧昧   谢知周虽说是个少爷命, 身体方面却丝毫不矫情。没几天就生龙活虎, 嚷嚷着要和季泽恩去看日出。   ——再不紧赶着去, 又得撞上考试了。   两人车到了地儿,谢知周打开后车门, 示意季泽恩帮着搬东西。地方是谢知周选的,四处看样子是座荒山, 周围有星星点点的光亮。   季泽恩看着谢知周把一个黑色登山包的拉链打开,拿出搭帐篷的工具, 又打开了一个瓦数巨大的手电筒,一时间亮如白昼,“露营?”   “聪明!”谢知周夸了他一句,拎着一堆钢棍儿布料:“学霸,过来搭把手。”   季泽恩把被折腾得一堆乱麻的帐篷从谢知周手里救出来, 又看了几眼说明书,三下五除二给搭成了形。   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的帐篷来露营, 从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下旬的A城, 是最舒服不过, 既不会过分寒冷,也不会燥热难耐。选在这个时间段露营的人尤其多。   看着他这么快就搭好了帐篷,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客客气气道:“小同学,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季泽恩抬眼示意他讲。   “是这样的,我和一家人过来露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顶帐篷:“我原本准备了两顶帐篷,但是有一顶的样式有些特别, 我在这儿试了好久也没搭起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帮忙搭一下?”   “好。”季泽恩淡淡应下,跟着那男人过去,他那顶帐篷乍一看的确有些复杂,季泽恩坐在那儿研究了好半晌说明书,期间那男人的妻子和母亲一直给他递零食。   他心里想着帐篷的事儿,递过来什么就接住什么,不一会儿整个手里都堆满了还无知无觉。惹得那家的女主人忍不住笑起来,忙给他找了个小袋子,把吃食都装进去。   谢知周把买来的零食饮料一股脑地扔在帐篷里,带着一床小棉被,缩进了帐篷,懒洋洋地躺下来,隔着一层塑料膜看着外头搭帐篷的季泽恩。   外行人常说学医全靠背,其实不是这样。清晰整体的逻辑思维和立体具象的空间想象能力也极为重要。季泽恩在这一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从他整理的笔记和画的示意图里便可见一斑。   他看着季泽恩有条不紊地搭好帐篷,又被女主人热情地递上一袋零食,平日里不论是实验还是考试,总是游刃有余的少年此时愣在原地,像是被这过分的热情给弄得不知所措。   谢知周钻出去给他解围,奈何对方的女主人太过热络,看见两个小帅哥,更是起了慈母之心,拽着他们俩不让走。最后拿了人家好大一袋东西,季泽恩才被囫囵个儿地放回来。   两人钻进帐篷,谢知周把零食倒了出来,裹着被子拱到季泽恩眼前:“这座山离城区远,因为附近有监狱,一直没建成景区,不过风景是真好看,而且人也比别处少许多,适合安安静静地露营。以前我爸带我来这儿玩过一回,你一定不会失望。”   “等搭好了帐篷,我们上四处小溪河里玩儿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等晚点儿再窝回帐篷里,等明早看日出。”   “这是哪儿?”季泽恩问。   “苍山。”   话音刚落,季泽恩神色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便落入了他眼中。   “怎么了?”谢知周问。   季泽恩躺下来,淡淡道:“我爸……”   谢知周忽然想起来他那个在监狱的爸爸,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没想到他选的地方,居然紧邻着关押季泽恩父亲的地方。“对不起。”他说道。   “别这么说。”季泽恩垂下眼。   谢知周眼见着收拾地差不多了,转移话题提议道:“去旁边河边玩?”   “嗯。”季泽恩跟着他起身,带上了随身的贵重物品就往他说的地方去。这条小溪从前是他和知馨最喜欢的,知馨喜欢捡透亮好看的石头,他喜欢抓虾摸鱼。   在高速发展的A城,这样的水域和片刻的自然清凉,都显得太过于难得了。   他脱了鞋袜,把裤腿撩上去,露出一截线条修长匀停的小腿,衬着白皙的脚踝,泡在清泠泠的水里,显得格外有少年感。   季泽恩跟着他不甚熟练地下水,踩在水里的小石头上,微微硌着脚。   “夏秋来捉螃蟹比较好,”谢知周一副老手的模样,“不过春天也凑合,反正只是图个乐,反正咱们今儿没烧烤的工具,也吃不了。”   “其实晚上抓更好,拿手电筒一照,螃蟹就不动弹了,不过我怕到了晚上水太凉。”   “平日里都是你教我,涉及到怎么玩儿就该我带你了。”他冲季泽恩狡黠一笑:“看好你谢哥怎么做,就教一次。”   说完微弓下身,目光从粒粒碎石上逡巡而过,他随意搬开几块较大一些的石头,一只小溪蟹眼见着栖身的场所不再,在光亮里只愣了一瞬,便迈开小细腿疯狂地逃窜。   谢知周伸手准确地按住螃蟹背,略加了几分力将它固定在溪水底,拇指和中指从后方包裹住一双大钳子压紧,那张牙舞爪的螃蟹顿时就卸了力。他把无名指和小指伸进螃蟹腹部轻轻抬起,轻飘飘地拿出水面,扔进了一旁提前准备好的水桶里。   他随手甩了甩指尖的水:“厉害吧。”又是那副孔雀开屏的模样。   “厉害,”季泽恩夸了一句,忽然说:“溪蟹是哪些寄生虫的宿主?”   “你是行走的’医学复习题‘吗?”谢知周忍不住吐槽道,然而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习惯性地往后背,然而刚要开口,季泽恩的手指就覆上了他的唇,“开个玩笑。”   这回轮到谢知周震惊了,便听季泽恩淡声道:“不用讨我开心。”他顿了顿,而后说出了一句俗不可耐但就是让人心里舒坦的不行的话。   ——“你开心,我才开心。”   谢知周心口发烫,默默琢磨着这句话的巨大威力。   经过时间淬炼流传下来的果然都是精华,要不怎么这句话俗成这样,古往今来依旧经久不衰呢。   季泽恩学的很快,没一会儿也捞上来几只螃蟹,那些螃蟹伸展着小腿跑得飞快,有时候一个落空,就得紧追着赶上去。   步子落得太快太密,溅起的水花就砸在了身边人的衣衫上。   因而几番追逐闹腾,起先在抓螃蟹的两人就自然而然打起了水仗,湿淋淋地落了一身,再往后,不知道是谁先觉得冷,总之为了驱寒,两个人的手莫名其妙就到了对方身上,一路游走,一路点火。   等两人回到帐篷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下来。谢知周躲在帐篷里,在季泽恩眼前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把湿透的衣裤利落脱了个干净,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调笑:“不换衣服会感冒的,怎么,不好意思啊?”   上回在洗手间掉的面子一定要找回来,他谢知周一点都不怯场。   为防晃到眼睛,帐篷里只有一盏暖黄光的台灯。他全然没有意识到,因着他皮肤格外白,自己发红的耳朵和脖颈在淡淡的柔光里无所遁形。   季泽恩喉结微微滚动,从包里翻出干净的衣服,面无表情地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的衣服。直到两人坦诚相对。   “腹肌不错。”谢知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拿手背拍了拍他的小腹。   “你也一样。”清澈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冰凉的手贴在他小腹上,却没来由在心里窜火。   谢知周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让人心猿意马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勉力换上一副自认为吊儿郎当的神情,挑起季泽恩的下巴:“怎么,你想玩野战啊?”   如果不是眼睫微微颤动,还有挑起下巴的那根手指在微微颤抖,季泽恩还真的信了这人装出来的老练。   这人接吻是真的会,然而再进一步也是真的菜。   然而他这个样子,却是该死的诱惑。   季泽恩绷着脸,拿过一旁的连帽卫衣猛地套出了他的头,挡住了那张让人心猿意马的脸。趁着他挣扎的时候,飞快的穿好了衣服。谢知周没好气地从卫衣里钻出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又带着三分心虚穿好了衣服,把一旁的零食一股脑儿扔到了季泽恩面前,挡住了一室暧昧。   两人肩并肩躺在狭小的帐篷里,裹着薄薄一层窄被,飞速消化着明显超标的零食,就着帐篷骨架上安置的手机支架,靠在一块儿看老师发给季泽恩的外科手术记录,以消弭心中的邪念。   谢知周拆开一包薯片,抓了一大把喂到嘴里,微咸的触感淌过舌尖,他偷偷打量了一眼季泽恩。后者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视频,谢知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团黄白相间的肉瞬间涌入他的视野,让他忍不住有些反胃。   他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给季泽恩喂了片薯片。   季泽恩微微张着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眼神却不错半分。   对着这样的视频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东西,他对季泽恩的敬意又增加了几分,这会儿他是看不下去了,看着季泽恩一副两人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谢知周愈发放肆,忍不住蹬鼻子上脸,叼着根巧克力饼干棒戳了戳季泽恩的唇。   后者没看他,下意识地拿中切牙咬住递到嘴边的一端,一点一点地往后送,直到谢知周的脸近在咫尺。两人的鼻尖就要挨到一起,是呼吸都能落在对方脸颊上的距离。   谢知周的眼里映着季泽恩的模样,睫毛轻颤。短短的一截儿巧克力棒横在两人唇齿之间,嘴里是融化的甜,直直齁到心坎儿里。   在外科老师清心寡欲的声音里,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暧昧再次从笼子里钻出来,铺满了整个帐篷。   季泽恩终于挪开目光,同谢知周对视了片刻。   他忽然抬手关了视频,方才不动如山的少年趁人不注意猛地翻了个身,没等谢知周反抗就面对面覆在了后者的身上。靠着胳膊肘撑出短短一段距离,浓重的呼吸交错在两人之间。   “知周啊。”他哑着声音,听起来像一声无奈而温柔的叹息。   空气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外面的寥寥几声虫鸣显得格外清晰,谢知周只能听到自己躁如擂鼓的心跳声,仿佛那颗跳动的心脏就生在耳畔。   他看着季泽恩眼里的自己,忽然觉得热的厉害。   这个人,怎么样都是撩人,尤其是这样挨得近近地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总是静若寒潭的眼睛,被欲念吞没之后,美得像是西窗烛上爆裂的灯花。   谢知周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子,却丝毫没觉出凉意,他借着昏黄的小灯看着季泽恩的唇,那双总是颜色浅淡的唇微动,欲言又止,谢知周死死盯着那好看的唇瓣,三分期待,三分不安。   “救命啊——”   直到响亮的一声呼喊尖锐地刺破了空气穿透两人的耳膜,打断了季泽恩未说出口的话。   季泽恩猛地立起来,那根联系在两人之间的巧克力棒随之断裂,打破了两人之间旖旎的气氛。    第51章 理想   季泽恩没来得及披上外套, 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过去。谢知周拎起他的外套跟着追出去, 便看到了方才请季泽恩去搭帐篷的男人, 他正在心急如焚地拨打急救电话,额头上止不住的冒冷汗, 面色铁青。   ——那男人的身边躺着的一位不省人事的老人,嘴角微微吐着白沫。   苍山距离附近的医院还有较远的距离, 不过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开车可以直接到达,给救护车的到来排除了不少阻碍。   救护车里承诺十分钟能赶到, 让他们原地等车,不要自行开车过去,以防给病人造成二次伤害。   “散开。”季泽恩几乎没有犹豫就趴跪在她身边,冷静地开口。围在老人身边的几人焦急地面面相觑,眼里却写着怀疑, 几双脚粘在原地不动。   谢知周看着他的背影,沉声开口:“老人呼吸不畅, 需要待在通风场所。”那中年男子闻言往后退了一步, 眉头紧锁。他的亲眷们方才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的动作。   季泽恩抽过谢知周给他送来的外套,拧了个角, 利落地掰开老太太的嘴,把那衣服伸进她嘴里快速擦干了白沫。转而从手里转出一个小电筒, 拿指尖拨开她的眼皮,开着电筒的光亮,飞快地照了照人的瞳孔。   与此同时他的指尖在那老太太的鼻下搭了片刻, 又伸手去探脉搏。他眼神一顿,忽然看了谢知周一眼,随后没有犹豫,季泽恩按住了老太太的前额,食指并中指抬起下颏,迫使人头颅后仰,“知周!”他语速极快:“把人固定住。”   谢知周极快地明白的他的意思,精准地把老太太的脑袋固定在方才的角度。季泽恩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老太太的鼻翼,他扶着下颏,深吸一口气,包裹住了她的口唇部,随着额间细密的汗珠浮起,气体缓缓压入肺脏。   随着老太太的胸廓轻微扩张,他抬起头来重迭双手,掌心外翻,贴在她的胸膛上重重压下。周而复始的动作一直持续到救护车的声音响彻山林,急诊的医护陆陆续续疾驰而来,拿着担架把人带走。   几乎是一瞬间,季泽恩跌坐在地,手腕撑在地上。谢知周急忙扶住他,却触到了一手冰凉的冷汗。   她的家人急急忙忙跟着上车,只见那中年男子却突然回头,给妻子递了个眼神。那名方才无比热络的女主人收到眼神顿了脚步,没有跟着上车,而是留下来,对瘫坐在地上的季泽恩道:“小同学,留个电话吧。”   谢知周从未见过季泽恩这个模样,与方才神态自若救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几乎是在老人被接走的一瞬间,他就泄了力,此时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为人称赞的外科手此时更是抖如筛糠,他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他闭着眼,手心撑着地,嗓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138……”   那女人迅速存下来号码,播了回去。听到铃声在季泽恩的口袋里响起,这才放下手机,开着私家车去追那救护车了。   谢知周看着泄了力一般的季泽恩,正要去扶,忽然听到季泽恩低声开口:“急救前,几乎没有呼吸,脉搏极弱,瞳孔对光反射还在。”   谢知周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尽人事,听天命吧。”   脉搏细弱,呼吸几不可闻,救下来的可能性实在是太渺小了。   “谢知周。”季泽恩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极低地叹了一声:“我没有急救证。”   几乎是晴天霹雳一般,谢知周僵在原地。   他回忆起那个留下来要了季泽恩联系方式的女人,终于明白了季泽恩为什么脸色惨白。   不是因为紧张,不是因为力气用尽,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被人告上法庭,害怕牵扯上无休无止的纷争,害怕从此断送职业生涯,再也没办法穿上那一身白大褂。   “为什么?”谢知周忍不住去问。“她极大可能会死。”谢知周双目猩红地开口:“如果她死了,如果他的家人告你,你一定会背上官司。”汹涌澎湃的担忧夺取了他的理智,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的前程不要了吗?”   刚刚热络的女人变脸如此之快,谢知周实在是不愿意去想最可怕的那种可能。   “我能救她。”   “救了她也可能会死。”   季泽恩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眼里却是灰暗一片:“但是那种情况下,不救,她根本撑不到救护车来。”他平静地开口:“我知道我的急救手法没有错。”   “后悔吗?”谢知周问。   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轻按住了他的手:“这是我的理想。”   这双眼里沉静的光芒让谢知周觉得无比熟悉,他猛然想起来,原来是与那天领着新生宣誓时的目光如出一辙。   谢知周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坐在季泽恩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   他想起他还没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方婷姐曾对他说过陶青的故事,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方婷为什么要和他说那样一个故事。   或许在踏入医学学府的时候,陶青就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了病人之后,所以经历过伤医的她,还是回到了岗位。而季泽恩,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救了一个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病人,而后悔呢?   尽管他还不是一名真正的医生,可这个男孩救死扶伤的信念,本质上和陶青是一样的。   他应该懂季泽恩。   “别急。”季泽恩回握他的手:“或许她能撑过去。就算——”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就算她死了,尸体鉴定会还我清白。”   可纵使能证明老太太不是因他而死,无证行医却是永远无法洗脱的罪名。   “不要担心。”季泽恩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轻轻地说道。“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呢,或许她不会有事。”   谢知周看着这时候明明心死如灰,却笑着安慰着他的人,鼻头一酸。   季泽恩平日里总是不茍言笑,可今时今日,他和他坐在寂静而沉默的荒林里,等待着天亮的审判的时候,最惶恐最不安的时候,季泽恩却笑了。   仅仅是为了让他安心,为了宽慰他。   “季泽恩。”谢知周看着这样的少年,像是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回去了好好教我,我想做个法医。”   尽管力量微薄,也还是想永远守护着他的男孩,守护着他的信仰,想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做一个好医生。   谢知周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有关职业的考虑,算不上高尚,也与什么情怀信念无关,仅仅因为他喜欢的人而已。   这样的念头有几分幼稚,却又格外真挚。   季泽恩一愣,就听谢知周继续说:“有你的笔记加成,加上寝室里那尊骨头架子,我肯定能彻底弄清楚《解剖学》,我会做个很好的法医。”   “好。”   没有人去问明天天亮之后,这个约定还能不能如期实现,但在这一刻,他们并肩坐在黑暗里,心里有光。   “做点什么吧。”谢知周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样漫无边际的夜晚,整个城市都在安歇,但他们无法入睡,也不愿入睡。   如果这是最后一个安宁的夜晚,那么谁也不想辜负。   季泽恩从带来随身的包里,翻出纸笔,铺开在谢知周的眼前,他推开笔盖,在纸上落笔,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就大致成了型。   “那就先从骨骼系统开始吧。”季泽恩把画满线条的本子拿到谢知周眼前,两人打着手电,坐在苍山的山顶。   谢知周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听一堂解剖学的课,生怕错过了每一分钟。   黑夜在知识的巨浪里流逝的极快,在黎明破晓之际,季泽恩刚刚讲到神经系统的时候,等待良久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悬在头顶的剑看着年轻的男孩,无声的沉默。   然而这一次,季泽恩没有迟疑,没有手抖,只是平静地盖上笔盖,合上了快要被写满的笔记本。   他静静地看了谢知周一眼,打开免提,接通电话,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审判。   “小同学,多谢你了,我母亲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说,多亏了你的急救措施……”   有些失真的声音,同时落在了两人的耳边。   谢知周攥紧的拳终于放下,心如擂鼓。像是从风雨交加下的浮萍,又像是撑着一口气的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实在是很难描述那一刻劫后余生的感受,只觉手脚冰凉。   “好的,不用谢。”季泽恩压住了微颤的声音。   随着电话的挂断,等待多时的红日终于在地平在线缓缓升起,一寸一寸,照亮了万千大地,那颗太阳极大,甚至给人一种近在眼前的错觉,视野被暖红尽数挤占,只留下余光里的爱人。   日出的过程很快,沉睡在黑夜中的A城在天光大亮中醒来,林中传来三五清亮的鸟鸣,周遭是静谧的白昼。   谢知周冰凉的指尖被温暖包裹,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红光里的恋人。   不知道是不是那轮红日太过明亮耀眼,寂静的山顶上,两个少年安静地对视着,都看到了对方被染红的眼眶。    第52章 辞退   从苍山离开之后, 季泽恩回了家。   自从上次发病之后, 宋东涛便请了专门的保姆来监督季母吃药, 也尽量避免了所有可能产生刺激的外在因素。因而这些日子,她的发病倒是少了许多。   见到季泽恩推门而入, 季母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情绪,让季泽恩觉得自己像是个不速之客。   “宋桐不在家。”季泽恩淡淡道。   当初季母告诉他, 新的重组家庭里有个同他一般大的儿子的时候,他带着几分嘲讽和反抗的意思问她, 是否需要避嫌。   那时发病的季母告诉他,你就不要回家了。   “你非要这个态度对妈妈吗?”季母显然是和他想起了同样的过往。   嫁给宋东涛之后的季母,生活上倒是舒适了不少。她的脸色也跟着好起来,不用再每天抹上煞白的粉底。   她似乎很容易地就找回了曾经做季太太的感觉,不发病的时候, 举手投足,又成了那副阔绰矜贵的模样。   季泽恩把药和新鲜的水果放在她桌上, 坐在她身边, 轻轻叹了声:“那你非要阻止我和男生的相处吗?”   他看着闻言沉默的季母, 没再继续这母子两人总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其实他回来,不过是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走了一遭, 劫后余生的情感太旺盛,让他忍不住回来看看季母。   尽管他们的亲情满目疮痍, 但那是靠着卖身还债,把他拉扯大的母亲,和他血浓于水。   只是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季泽恩坐了片刻, 站起来准备离开,却撞上了刚刚进门的宋东涛。他带着几分礼貌地问候了后者,宋东涛一副关切地模样,问了问他的成绩和生活,又客气地让他有空多回来住。一阵无聊的寒暄总是能被季泽恩用“嗯”和“好”来打发,他推开门,离开了这个从来不属于他的家。   宋东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个便宜儿子优秀的确是优秀,就是太傲了。从来不会笑脸迎人,不会曲意奉承,也注定只能做一个小医生。   不过这也正合他的心意,宋家的家产,以后都会交给宋桐打理,亲儿子享他的富贵,别人的儿子在他头疼脑热的时候,能帮他找来床位,是最妥帖不过。   他的儿子宋桐,实在是他最称心的徒弟。利用带家教帮他笼络了不少有利的关系不说,在学校也是品学兼优。当初不论是他,还是宋桐,预备的都是去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学习经管,然而宋桐高考发挥失常,与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   A医大作为闻名遐迩的医学院翘楚,加上八年博士毕业的迅捷,最终成为了宋桐的选择,毕竟漂亮的学历在生意人之间总是显得格外值钱,不用费太多功夫就能让他的合作伙伴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可堪栽培的高材生。   他一直对儿子做出的选择非常认可,这个儿子,在如何让自己利益最大化一方面,实在是极为精通。   思及此,他再看到季母的时候,神色就带了几分倨傲。   然而那个女人只是温柔地问候着他,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的神色,对他的事情也向来漠不关心。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似乎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的脸要更加冷漠一些,甚至连装出来的温柔也没有。   心里头那点得意的火,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季泽恩离开家后,骑着自行车打算往学校去,然而只是一个走神,车就拐到了江堤。   他索性绕着江堤缓缓骑着,看着周围的闲适的老人,嬉笑的小孩,融在舒爽的江风里。头一次,他在身体放风的时候,脑子里没有背任何的知识点。   他只是全身心的感受着春日的河堤,灰绿色的风衣随着自行车的移动衣袂翻飞,江风猎猎,带着几分淡淡的腥,湿润地扑在他脸上。   他忽然想起某个人的话,松开了双手。   那辆歪脖子车果然不那么靠谱,开始往歪斜的方向移动。他笑着拉回把手,又走上了正途。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笑得这样开怀,像是不谙世事的婴孩。   末了,他下了车。他站在停下的旧自行车旁,就着身后的江景,请一个老奶奶替他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少年身形显得格外挺拔修长,额前的碎发随风仰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惯常薄如一线的唇微微抿着,藏着三分笑意。   他谢过老奶奶,把照片传给了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这是季父入狱后十多年来,季泽恩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生活照。   谢知周收到微信消息一愣,打开看到来自置顶,顿时心跳快了几分。他点开对话框,明亮的少年撞进他眼底,让他眼神一顿。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因为待机时间太久而锁屏了。   他忙重新打开,把那张图存好,又做了备份,发过去一句:“在哪儿?”   “江边。”那边回的很快。   等谢知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打算出门了,然而却又收到一条消息,那边像是心有灵犀似的。   ——我回学校了。   谢知周顿住脚步,懊恼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又切回那张照片去看,看来看去,心里那点儿郁躁之气也就散了。   这么好的人,是他的男朋友。日子还长呢,什么时候不能再一起去江边拍照?   他想到这儿,便打算回二楼去,却刚好撞上了给知馨上完课下楼的宋桐。想到上回宋桐开着语音帮季泽恩听课,他的态度也热络了几分,摆摆手冲宋桐打了个招呼。   而宋桐却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谢知周引他坐在客厅,便听宋桐道:“上回我和你说,要稍微劝劝知馨,可她如今,心思还是不在学习上。”   谢知周闻言神色冷了几分,这段时间谢知馨的成绩单他是看过的,不仅没有下降,还一直在稳步上升。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快:“宋桐,我知道你关心知馨,但我妹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宋桐被噎了一句,脸上却仍是神色如常,挂着淡淡一点笑意:“我也是关心她,毕竟我们都是希望她能在高考发挥正常。”   “她和肖子兮的事情,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情,知馨也是个半大不小的人了,我们家人都不会太多的干涉她,希望宋老师也能尊重我妹妹自己的想法。”谢知周看着宋桐那张笑脸,却总是想起那个古怪的梦里,神情冷漠的宋桐。   这个妹妹是谢知周心尖儿上疼的,遇到旁人无理的指摘,他的确有些不悦。谢知周眼见着自己的话似乎说重了,缓和了语气:“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干涉知馨的生活。”   “不好意思,”宋桐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我不会再过问了。”   谢知周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再过一个月就五月份了,离高考也近了,知馨和我商量,说是五月之后就不补课了,她打算复习以前的笔记。”   “好的。”宋桐应下,他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窘迫尴尬,而是从容地同谢知周告别,而后离开了谢家的别墅。   他嘴角挂着笑,驱车去了一所学校,向来话痨的司机从车前的镜子里打量着他,却总觉得有种没来由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地管住了嘴,咽回了一路的闲话家常。   直到宋桐下车,那司机掉头离开时,才突然想起来那种若有若无的怪异感来自哪里。   ——那个嘴角含笑,一脸温良恭俭让的礼貌男孩,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   这会儿正是放学的时候,宋桐站在阴影里,看着成群结队的年轻学生从大门口出来,而后有的被家长接走,有的三五成群地回家。   宋桐瞥见一个脑袋圆圆的小男孩,他走过去,拍了拍那男孩,递过去一根棒棒糖,“聪聪。”   名叫聪聪的男孩转过头来,看到他的瞬间一愣,“你是谁啊?”   他冲聪聪和煦地笑了笑:“我是你哥哥,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没有哥哥。”聪聪猛地往后一退,捏着棒棒糖,掏出手机,“我要报警了。”   “你妈妈叫姜萍,你爸爸叫郑松,我说的对吗?”宋桐拿出自己的学生证放在聪聪眼前,还有一张他和一个女人的合照。“哥哥不是坏人,”他指了指合照里的女人:“这是你妈妈,”又指了指照片里的自己:“这是我。”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有蛊惑力,又或许是因为他天生就长着一张品学兼优的脸。聪聪在看到那张照片之后,同意了让宋桐送他回家。而要求是,让宋桐给他买最新款的游戏皮肤。   宋桐欣然接受,一键下单,看到聪聪心满意足地捧着手机,他也浅浅一笑。   回家的路不远,他们两个却很快打成了一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们的话题无外乎是游戏和女孩,宋桐不费什么功夫就讨得了聪聪的欢心。   宋桐坐在聪聪的卧室里,看聪聪给他展示各种自己玩具,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生活都展示给他看。   “哥哥,”他眨巴着一双眼,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以帮我做作业吗?”   “当然可以。”宋桐笑了笑:“我是你哥,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说完他接过聪聪的作业,初中的数学题在他眼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完了。他三下五除二地写好,把正确答案摊在聪聪面前,他摸了摸聪聪的头,“答题过程得自己抄上去哦。”   聪聪欣喜若狂地点点头,抓着宋桐说:“哥,我同桌一直仗着他有个学霸哥哥,他在家都不用做作业,我特别羡慕,没想到我也有了。哥,你别走了,就住我家吧。”   宋桐笑了笑,没有回答。聪聪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来,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图标,“哥,你会玩儿这个游戏吗?你刚给我买了新皮肤,我们一块儿玩呗。”   宋桐的目光在他的旧手机上一顿,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用我这台吧,游戏体验会更好。”   “真的啊!”聪聪一脸惊喜,从宋桐手里接过手机。宋桐拿着他递过来的小破手机,点开游戏,登上自己的账号,虽说有些卡顿,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路所向披靡,带着聪聪连连获胜。   两人在小房间里激烈酣战,直到一声略微有些颤抖的急切呼唤从门边传来:“聪聪!”   宋桐闻言,嘴角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53章 血压   “你想干什么?”门口的姜萍冲过来, 把聪聪护在怀里, 一脸警惕地看着宋桐。   宋桐好整以暇地看过去, 被这幅老母鸡护仔的模样逗笑了。   “妈妈,他说他是我的哥哥, 他对我很好。”聪聪从姜萍的怀里挣扎出来,不过因为心虚, 他没说宋桐给他买了皮肤,还帮他写作业的事儿。“我已经长大了, 不要再老是抱着我了。”   “他不是你哥哥。”姜萍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叮嘱聪聪:“你以后见到这个人,就给妈妈打电话,千万不要和他说话,也不要跟他走。”   “不——”聪聪抗议道:“我想让他住在我们家, 他真的很好,我想要哥哥。”   “聪聪, ”宋桐温和的嗓音响起:“先自己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我想和妈妈聊一聊。”   聪聪并没有留意到这句妈妈前面没有“你的”两个字, 然而宋桐显然已经极快取得了他的信任,刚刚还在反抗姜萍的男孩, 现下几乎是言听计从地离开了房间。   见着聪聪关上门离开,宋桐对姜萍笑了笑, “妈妈,郑叔叔还没回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萍仍然是戒备的神色:“我警告你,不要动聪聪。”   “聪聪是你的心肝宝贝儿子, 我就是你随时可以弃如敝履的随便什么对象儿吗?”宋桐的神色似乎有些受伤:“妈妈,我真的不懂,同样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怎么就能这么差别对待。”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姜萍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抛弃了他,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很久以后他渐渐懂事,也找到了姜萍的所在地,他带着满怀期翼去找她,可每一次只是靠近姜萍,就会招致后者恐惧和担忧的眼神。   虽然宋东涛深爱着这个女人,可宋桐知道,自己没有妈妈。   他看向姜萍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怕我?我从来没做过伤害你的事。”   “因为你是宋东涛的儿子。”姜萍显然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她看宋桐的神色漠然,丝毫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骨肉。   “我爸到底怎么你了。”宋桐冷笑一声:“是你看上我爸的钱嫁给他,又是你婚后出轨抛弃我们父子,你有什么资格怨恨我爸?所以你怕我,其实是心虚,是吗?”   “不,”姜萍摆摆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在骗你,”姜萍的瞳孔骤缩,“不是他说的这样。”   “那你说说,是怎样的?”他终于收起笑容的面具,带着几分漠然的神色开口。   “我……”姜萍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环顾了一圈四周,自己心爱儿子的房间,却又像是有了力气。   或许是想起了一丝骨肉亲情,姜萍看着宋桐的眼睛,眼前这个大小伙子,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应当会怜悯她这个母亲。有一天宋东涛若是卷土重来,或许能从宋桐这儿找到一线生机。   她一骨碌地开口,生怕停下来,就没法儿再说完。   “我本来是宋东涛的秘书,他看上了我,可那个时候我和郑松已经在一起了,他就联合其他人把郑松刚刚起步的公司逼死,欠下了不少债务,那时候郑松每天焦虑抑郁,甚至想要跳楼。宋东涛威胁我,让我答应和他结婚,就出手救郑松。我嫁给宋东涛之后,他想尽办法让我生下了你,试图彻底捆住我,所以我怕宋东涛,我也怕你。”   宋桐略一挑眉,眼里有几分意外,他看着气喘吁吁的姜萍:“那为什么,最后你还是走了?”少年受伤的眼神,让人瞧着有几分心碎。   “宋东涛虽然恶毒,却信守承诺,他放过了郑松,郑松后来进了体系,宋东涛再也没办法动他了。”姜萍捂住心口,“我本来就不属于他,没有了威胁我当然应该离开,去找自己真正爱的人。”   宋桐闻言,略带玩味地开口:“也对,没有把柄了。”说完像是有些遗憾似的往虚空一抓,又松开了手,“老宋还是蠢,只有把柄一直握在手里,人才会听话。”   “什么狗屁爱情,”他哂笑着感慨:“都不如把柄有用。”   宋桐站起身来,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似笑非笑地说:“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生下孩子都可以抛弃的女人,既然一开始就不爱我爸,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跟了我爸这么多年。感谢妈妈今天给我答疑解惑。”他随手丢了一张卡在聪聪卧室的床上:“密码是我生日,给聪聪买个好点的手机吧。”   说完推开了房门,外头正在看电视的聪聪看见他出来了,高兴地挥了挥手里的手机,喊道:“哥哥,我们继续玩!”   宋桐和聪聪换回了手机,带着几分遗憾开口:“今天哥哥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下回再来和你玩。”   说罢在聪聪失望的目光里半拉上门,然而他踏出半步,忽然顿住了,“妈妈,”他微笑着问:“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吗?”   姜萍没有回答他。   宋桐终于关上门,将两人的视线彻底隔绝。   而后听到隔着门依然清晰可闻的一声叫喊:“妈,你怎么坐地上了!”   宋桐不想回头,只略略扯了扯嘴角。   ===   谢知周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今天还在照片里见过的人正戴着他送的听诊器,给挨个儿排队的肖子兮的段邦测血压。虽说现在外头测血压都很少再用手动的测法儿,人工测血压也仍然是《物诊》实验考试的重中之重。   季泽恩再过两天就要考实验了,这会儿从老师那儿借回来了仪器,正拿着两人练手。   谢知周笑着走过去放下包,把手搭在季泽恩肩上:“给我也测一个呗。”   “排队去。”正在测试的段邦把他往后赶,“别吵着咱们季学神听肱动脉搏动音,等会把我血压测错,误诊了怎么办?”   谢知周的手沿着在好几小时没见的恋人颊上绕到耳后,手指擦着他的耳朵尖,摘下了他的听诊器,在他耳边轻声道:“歇会儿。”转头又立起身来,对段邦说:“就你这体格儿,血压有问题才有鬼了。”   “我这体格怎么了,”段邦没留意到两人这点小动作,一脸不服气:“你不是号称好几年都不感冒的健康体质吗,一个熬夜就给你整倒了。我对自己血压谨慎点儿怎么了?”   “是啊老谢,”肖子兮跟着补充道:“这两天背《病生》,每天都是呼衰心衰的,我现在感觉我气儿都喘不利索了。”   谢知周被这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噎得没了话,就见季泽恩又把听诊器拿过来戴上,准备接着给段邦测。段邦眉飞色舞地看了谢知周一眼,把他气得直接进了卫生间。   等他出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测好各自玩儿去了。   季泽恩的床帘拉着,谢知周踩着楼梯爬上自己的床,轻车熟路地拉开两张相连的床之间的布帘,轻手轻脚地翻了过去。   眉目如画的少年斜靠着迭起来的被子,手里拿着本笔记,另一只垂下来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屈起的膝盖。   见他来了,微微抬起眼。   谢知周挤到季泽恩身旁,乘人不备,扯开他的领子在他线条流畅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红艳艳的牙印儿衬着冷白的皮肤,尤其是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对着的位置,显得格外明显。   感受着锁骨上麻酥酥的微痛,季泽恩垂眼看着吃闷醋的小谢,撂下笔记。   床帘外正在酣战的两人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激烈的游戏背景音里,不时传来几声喝彩。   他们在床帘内无声地接吻。   隐秘而缱绻。   两人轻声喘着气分开,就着堪堪相接的距离,季泽恩低声道:“《物诊》考试给我当模特?”   话音刚落,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就咬上了他的下唇。而后始作俑者飞快地抽身,蹬蹬瞪地回了自己的床。   对面沉迷游戏的两人对此无知无觉。   真难哄。   季泽恩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笔记,那些字儿却一个也进不去他的眼里,目光不知不觉落上了手指上的两个小坑。那里已经差不多愈合,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曾经有过的痕迹。可不知为什么,季泽恩盯着那根手指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之前在病床前,谢知周那句带着几分调笑的话。   ——下次给你咬回来。   小骗子,没让他咬回来不说,还又咬了他一口。他这样想着,只觉锁骨上的印记似乎隐隐发着烫,像要烧到他心里似的。   “叮咚”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那条消息来源于置顶,只有短短一个字:“好”。   他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眼正对着他的那张床,两张床的相连处,原本掖在棉絮下的布帘被翻起,将某个人前来偷袭过的证据。   短短一截儿布帘一晃一晃,像是里头那个人愉悦的心情。    第54章 失控   这会儿正是大中午, 宠物店里人很少, 倒是猫猫狗狗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唤, 显得十分热闹。   谢知周买了肥佬的粮,又逗了逗总在老板脚边徘徊的大金毛, 带着一脸笑踱出了宠物店。他晃着手腕,摇着手里的塑料袋, 眼神忽然撞上宠物店旁的一家店。   这家店像是新开的,不过学校门口的小店子变化起来总是特别快, 原本也没有什么稀奇,如果不是它那荧光黄的店名太耀眼的话。   ——同性成人用品店。   谢知周顶着日头眯了迷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年头,卖个成人用品都分同性异性了吗?   就在他愣神的这会儿,那老板溜达了出来, 谢知周下意识看过去,那头嚣张的紫毛在他眼里炸开,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Evan!?”   Evan回过头来, 也是一脸惊喜:“谢!”   谢知周没太多道德包袱地走进了他的店, 蹭着店里一片阴凉。他接过Evan递来的冰汽水喝了一大口,问道:“你怎么到这儿开店来了, 还卖起这些了?”   Evan撇撇嘴,“你们校领导不是嫌弃同性恋吗, 我就开在你们学校附近膈应他们。”   这话勾起了谢知周的思绪,他有些踟蹰地问道:“邹老师现在……”   “挺好的,”Evan接过话:“他现在去了一家研究所, 发展挺不错的。”   “你这是为他鸣不平呢?”谢知周这回从Evan口中确认了邹秦的确过得不错,心也彻底安了下来。   Evan捋了捋自己潇洒的紫发,一副得意的样子。   “友情提示你,”谢知周忍不住打趣他:“校领导一般不来这条街。”   “那就给你们那些闲言碎语的同学看。”Evan摊摊手,全然不在意。   谢知周放下被吸空的汽水,隔着紫色的美瞳片,盯着Evan发着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挑眉,八卦道:“说说,你和邹老师什么关系?”   “天地良心,真没关系,”Evan忽然有些挫败的样子:“我倒是想有关系。”他说完淡淡地苦笑了一声,把目光垂向了柜台。   听到这儿,谢知周知道也不便再问了。他索性转了话头儿:“生意好吗?”   “不错,”Evan一扫方才的情绪,整张脸又生动起来:“顾客还挺多,看来你们学校有需求的也不少嘛。”说完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你可好久没去过Gemini了,早知道你上回去就是告别宴,我说什么都不会放你那么早回去。”   谢知周心虚地笑了笑,没响应这个问题。   “哎,”Evan拿汽水瓶子碰了碰他的手腕:“上回问我要’答案‘的那位,追到了?”他看了看谢知周的神情,又改口道:“不对,应该问,现在还谈着呢?”   谢知周没否认。   “可以啊这位兄台,”Evan像是有些惊讶:“你这个谈了够久了吧,不腻?”   他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没着没落的。季泽恩含着泪的吻放电影般在他的眼前闪现,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他总是不想把季泽恩和他的过往相提并论。   Evan了然地从柜台里翻出一盒东西扔到谢知周眼前:“超薄的,顾客反映最好。”   “你知道我不……”谢知周没有迟疑地把那包东西推回去,却没来由地想起苍山的夜晚。   在那声呼救声前,季泽恩想说的是什么呢?谢知周觉得,自己似乎是知道的。   “谢,”Evan的神色有些古怪,“你这是,脸红了吗?”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稀奇的事情:“谢,你居然会脸红的?”他捧起手里那包套,仔仔细细来回打量了一番:“这东西什么魔力?你以前看到不都是云淡风轻跟不举一样吗?”   谢知周拍了拍脸,“谁不举了?是你这地儿太热了。”他搓了搓手指,化去了刚被脸颊烫过的温度。   “看来这款应该真的不错。”Evan的注意力还在他的进货来的新产品上,“你真的不试试?我知道你不和人睡,但你那男朋友都谈那么久了,在你心里,不一般吧?”他拍了拍谢知周的腹肌:“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儿,你就没点冲动。”   以前是真的很淡,这也是谢知周从不和人约的原因。   只是后来,遇见某个人之后就有点脱轨了。礼堂卫生间里季泽恩水光淋漓的唇忽然印在他脑海里,他猛地拍了拍脑袋,只觉得脸跟烧似的。   怎么回事儿,今天进了这店子就跟撞了邪似的,那些带着点暧昧气息的过往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播放,让他有些失控。   他站起身来,潦草地和Evan告了别,背上单肩包就要跑路,这店太诡异,一分钟都不能再待了。   谢知周走的太急,没留意到Evan似笑非笑的目光。   等谢知周推开寝室门,把装满豚鼠粮的书包扔到桌上的时候,正在整理笔记的季泽恩忽然回头。谢知周撞上那双眼睛,好不容易淡下来的脸色又渐渐浮上了绯色。   他突然恍恍惚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让他失控的不是Evan的店,是他眼前的这个人,还有关于这个人的过往回忆。   季泽恩放下书,眉心微蹙地探上他的额头,凉凉的手指落在他额间,谢知周没忍住咬到了舌头。   前者听他“嘶”得一声,给他递过来一条浸了水的毛巾,打量了一番少年的衣着,简单的针织衫套着衬衫,应当是正合天气的装扮,疑惑道:“外面很热?”他抛出了自己的猜想。   “嗯,都流汗了。”谢知周看到救星似的接过毛巾,在脸上猛擦,却因为摩擦的太重,加上他皮肤本就白净,这会儿显得格外红,带着几分摩擦后的烫。   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倒了杯凉白开咽下,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缝,却觉着仿佛更渴了。   有些念头不提倒罢了,一旦被提起,就容易在心里生根发芽,反反复复执拗地重现。   “操!”谢知周心里没来由的焦躁,因此罕见地爆了粗口,眼见季泽恩的眉头锁的更紧,带着几分担忧。   他沿着那剑眉往下看,薄薄的眼皮半掀着,内双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而后是深黑幽静的瞳仁。他喉结一滚,忍不住挪开目光,把心思转移到自己刚买来的鼠粮上。   他轻快地出声,仿佛想要掩饰此刻的尴尬:“我们来给肥佬换垫料和水食吧。”说完把拉链拉开,倒转过书包,几大袋吃食由着重力落下,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小物件。   都不用捡过来看,只一眼,谢知周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十几分钟前,Evan还在跟他推销这东西。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把这东西塞他书包里的Evan,然而下一刻,他的呼吸就顿住了。   一双修长的手准确地从几大袋鼠粮中拎出了这小东西,季泽恩垂眼看了看,把目光落在谢知周的脸上。   谢知周僵着身子,迎上那双沉静的眼。然而他反应很快,笑出两颗小虎牙,“口香糖,吃吗?”季泽恩从来不吃糖,应该能很好的劝退。   后者在他的注视下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对象,淡淡道:“流汗了就去洗澡吧。”看起来神色如常,没有什么情绪。   谢知周如释重负地放下心,还好从小乖巧,连谈恋爱都是第一次的季泽恩根本不认识这东西。   他忙收拾了东西去浴室,随着微凉的水冲下,他方才觉得心头燥郁去了大半,舒爽地拿浴花打起了泡沫。因为这会儿快到晚饭时间了,他没换睡衣,拿了件休闲的衬衫穿上。   意外的是,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季泽恩正在吹头发,那浓黑的发梢挂着水,落在少年的面颊上。   “你也热?”谢知周下意识的说了句,“每回我洗澡你就跑到公共浴室洗,下回你和我说,我让你先洗。”   季泽恩没理会他,自顾自吹完了头发。拿着听诊器和血压仪走到他身边,“练练?”   “行,”谢知周擦了擦头发一口应下,随口问了句:“你什么时候考?”   “明天。”他淡声道。边说着,边坐在谢知周身旁,带上了听诊器。他手执着听诊头,撩起谢知周的衬衫下摆。   “等等——”谢知周猛地拽住衣服,抬眼撞上了季泽恩专注的目光。   “隔着衣服是不规范操作。”他不带什么情绪地解释道:“有杂音,会扣分。”   谢知周松开了被揉皱的衬衣,看着季泽恩一脸严肃,不由得默默扶额,他今天有些太敏感了,都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季泽恩这么学霸一人,怎么会在练习实验操作的时候想些别的呢。   冰凉的膜型听诊头贴在他的心尖处微微挪动,像是在调整方位,他被凉得一颤,被听诊头接触的地方却很快烧起来。他看着季泽恩定住手,微垂着眼,眉心微蹙,似乎在仔细地听着心音。   他深呼吸了一次,却忽然听到一句若有所思的诊断:“有点快啊。”随着话音落下,执着听诊头的手一起从他胸口离开,因着他衣服的桎梏,微微有些阻塞,不知是哪根手指走的时候不留意,不小心蹭到了神经敏感的点儿。   “心律挺齐。”   谢知周猛地抬起头,神色有些慌乱。然而季泽恩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小插曲,仍然专注着手里的工作,他翻起谢知周的袖子到上臂,拿出测血压的袖带给谢知周绑上。大致调了血压计的位置和谢知周的心脏平齐。一手执听诊头放在肘关节略上,一手握住了调节袖带压力的气囊。   经常有新手测血压的时候,因为听不清反反复复练,导致被实验的同学整条胳膊都测麻了,乔航以前荼毒完自己所有室友之后来找过谢知周,那种手臂发凉的感觉至今让他有阴影。   然而季泽恩手法很熟练,测量也很快,他几乎没被绑多大会儿,袖带就松了下来。   “115,75”季泽恩报了他的血压值,收起了设备,谢知周刚跟着松了一口气,就听季泽恩说:“上去躺着。”    第55章 检查   说完季泽恩顺手摘了手表, 解开衬衫的袖扣, 整齐地翻上去, 露出一小截儿白净的手肘。他没给谢知周留下回答的时间,就径直去了卫生间拿消毒洗手液洗手。   “咳咳, ”谢知周扒在卧室和卫生间之间的门缝边,拿眼瞟着季泽恩:“什么意思?”   “我桌上有书, ”季泽恩一丝不茍地在手上每一寸打磨着泡沫,“你拿去床上先看看, 我一会就来。”   谢知周拧着眉回过头去,季泽恩的桌子收拾的很整齐,他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物理诊断学》,他拿着书将信将疑地爬上床,摊开是随手翻了几页, 顿时有点楞住了。   他原以为就是和体检一样蹲下站起来什么的,没想到居然这么细致。他躺在床上努力地平静心跳, 那些字却一个也跳不进他眼里。   他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对劲, 现在似乎不是一个适合练习的时机, 但是季泽恩明天就要考试了。   季泽恩很快过来,跪坐在他右侧。两人一个平卧着, 一个立着。本就不宽敞的小床此时显得格外逼仄。谢知周按住季泽恩的手:“不如去下铺吧,我躺一下棒棒的床, 他不会在意的。”然而后者眼神顿了顿,淡淡道:“没关系。”   他把被谢知周丢在一旁的书放回他手里,“可以开始了吗?”   谢知周被那样一双因为渴求知识而认真专注的眼睛看着, 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以后你也要考的,”他不带什么感情地陈述着,就像个冷静从容的医生:“等会儿我操作的时候你念出来,加深记忆。”   “好。”   “您好,我是您的检查医生季泽恩,现在要对您进行全身体格检查项目。”   这句话是考试里必须说的套话,也是日后的检查中必须交代且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在这会儿,让平卧的谢知周心里一颤。   尽管身前的人同他一样,只穿了薄薄一件衬衫,谢知周却没来由地仿佛看见了他套在外面的白大褂。只是因为此时的季泽恩神情和声音都实在太像一个真正的,正在为他检查身体的医生,让他忍不住言听计从。   季泽恩搓了搓手,这是同样是考试里老师会留意的细节,作为一种对病人人性化的关怀,需要用较为温暖的手去触碰病人的躯体。   然而那只已经被温暖过的手触碰到他面部的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泛起了薄红。   季泽恩白净有力的指节从容地在他的头面部移动,眼睛,眉毛,耳朵,鼻子,嘴唇,依次拂过。指腹温热的触感在他的皮肤上跳跃,如同温柔的爱人缠绵的唇,让谢知周忍不住微蹙了眉。   脆弱的脖颈落在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里,那双手轻轻按上喉结,伴着心尖一颤,他仿佛能感受到内里血液汩汩地流动。   或许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冷静自持的备考医学生,和极为配合的患者模特。   只有谢知周知道,这样的状态带着矜持冷静的亲昵,早已经乱了他的心跳,火从耳廓烧到脖颈,微微泛着红。   因为头面部的检查的时候不方便看书,他一双眼睛无处可放,只好略垂下眼睫,遮出一片鸦羽般的阴影。   季泽恩抿成一线的薄唇隔着这一层遮挡,落在他眼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清晰地看见他高挺好看的鼻梁,以及他寡淡的神色。他公事公办的神情和嗓音,在此时落进谢知周的眼里,却成了不可言说的诱惑。   就在他内心叫嚣着,决定下一秒就抗议,然后跳下床出去吃晚饭的时候。季泽恩收回了手,把被冷落在一边的课本递给他。如释重负的谢知周几乎是逃一般的把书翻得哗哗响,偏过头去,紧紧把目光钉在了书页上。   “要不,”他平复了呼吸:“停一停?”   “不舒服?”还是平静的语气。   谢知周看着那双沉静的眼,拿书打了打脑袋,努力把黄色废料拍了出去,“没事,继续吧。”   季泽恩停顿了片刻,手指覆上了他的衬衫扣,那双在实验中总是稳而有力的手,此时正在解他的衣扣。   “念。”   谢知周照着书上对应的内容开始念,声音却哑得厉害。   少年人的躯体很漂亮,修长的身体表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肌肉。谢知周的头埋在枕头里,浓黑的头发还没有干透,湿湿的搭在额间,散发出淡淡的洗发水香。   他半睁着一只眼落在书上对应的位置,藏住了眼里浓黑厚重的深渊,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廓早已暴露了他的情绪。   一般而言,成年男性在平静状态下为腹式呼吸,胸廓是不会出现明显变化的。   季泽恩眸色渐沉,目光落在眼前人利落分明的肌肉线条上。他拉起谢知周的胳膊,依次检查过腋窝附近的淋巴结,手掌覆上了胸壁。几乎是同一时刻,毫无起伏的念书声突然断了,在腰部以下的棉被里,谢知周微不可察地蜷缩起了脚趾。   “发’yi‘。”季泽恩不带什么表情地开口,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这一步是要检查胸膜摩擦音。   谢知周清了清嗓子,配合他的要求,书却没有再念下去。他双眼毫无聚焦地落上书页,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了那双触觉清晰的手上。   而后是老师考察的重点,间接叩诊。   季泽恩左手中指贴在他的肋骨间隙上,右手食指去叩中指,他微微蹙着眉,靠着反馈的声响,做心界的标注。   他拿出水笔,在叩诊音发生改变的点上做标记,凉凉的水笔湿润的触感落在谢知周的皮肤上,他忽然伸手攥紧了床单。   吃了书没细看的亏,他并没有留意到季泽恩的动作已经变了味儿,只是本能的觉得一寸一寸落在他皮肤上,像是点燃了燎原的火,他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耳根涨的通红,终于难耐地抓住季泽恩的手。   后者看着被抓住的手腕,眸色渐沉。   “上回在苍山,你想说什么?”谢知周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忽然说。   他的话如同一颗火星子,颠簸许久后,终于落进了滚烫的油锅。   季泽恩维持许久的表面平静终于被打破,随着眼里墨色加重,略快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宿舍清晰可闻,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样物件,落在谢知周眼里,他瞳孔一缩。   第一件他认识,是刚刚的“口香糖。”   第二件,他凭借着贫瘠的英语认出了一个可以被译为“油”的单词,谢知周想,或许他现在也认识了。   “我想说——”   季泽恩的眼睛越来越近,就要触到鼻尖,清冷的声音成了最好的催情剂。空出来的手,搭上了谢知周因为常年跳舞而格外柔韧紧致的腰。   谢知周肌肉绷紧了些,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可以看看你的齿线吗?”   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然而那两个字落入他耳畔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仿佛尽数涌进了他的大脑,让他堪堪维持着一线清明的思绪,骤然混沌起来。   他直觉自己有很多话要说,譬如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譬如他为什么是下面那个,譬如他还没吃晚饭,譬如他绝对不会为爱做0,譬如解剖老师教季泽恩知识不是让他拿来耍流氓的,譬如他是无辜的,那盒套不是他买的,譬如问问季泽恩是什么时候买的润滑油,譬如提醒季泽恩明天还要考试,譬如他现在心跳得快要窒息了。   纷杂的思绪滚过他的泥泞般胶着的脑海,然而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说出口的却是:“现在是白天。”   最后一次拒绝的机会用光了。   下一秒,遮光床帘被拉上,《诊断》被抛到一边,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季泽恩堵住了他的唇,不再给他说出其他话的机会。   “黑了。”   是那个让他一听就心动的声音。    第56章 事后   随着白天堕入黑夜, 黑夜又重新归为白昼, 迟钝的生物钟让谢知周微微有了几分清明。   轻飘飘如羽毛一样温柔的吻落在他脸上, 他忽然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天在你家睡,你是不是吻了我的额头。”他的话音带着几分迷迷糊糊, 显然还在将醒未醒的状态。   就在他以为只是一场梦境,也不会有回答的时候, 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是。”   他猛地睁开眼来,撞进了一双浓黑的瞳。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明说的酸痛。   事实证明, 在某些事上,饶是有理论加实验的双重学霸光环加成,愣头青也不一定能拿高分。   昨天纷杂的记忆一股脑儿钻进他的脑中,一贯好脾气的谢知周忽然呲牙裂嘴地开口:“你大爷的,非得给你记个挂科。”说完便要掀开被子便要起身, 却被周身浅浅的红痕吓了一跳。锁骨上还烙着个整齐的印子。   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拽回了被窝。   回应他的是低低的一笑:“你说让我咬回来的。”那语气别提多占理了。   宿舍的床太窄, 他醒来的时候是平卧着, 季泽恩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墙上, 才给他留出了能扑腾的空间。   逼仄的环境总算让他想起了身在何方,谢知周忽然神色惊恐地开口:“棒棒和半仙儿呢, 他们昨晚回来了吗?”   “没有。”季泽恩轻声道:“他们昨天中午找我借了广播台的钥匙,约着出去背书了。”   这几天他俩正忙着考试, 前两天玩过了头,虽然背了几天了,还是犯怵, 决定通个宵再抱抱佛脚。学校没有通宵自习室,因为四个人的进程不同,为着不耽误其他人一点钟之后的正常休息,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一般都选择自己出去开房。   不过自从上回听说了谢知周的事儿,知道了广播台这么一个风水宝地,他们也不再花那冤枉钱,都直接借着广播台长的光,上休息室去背。   谢知周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脸悲愤地开口:“你知道他们晚上不回来,你早就计划好的?”   “没有,”季泽恩的气息就在他耳边,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让人心猿意马的哑,“只是天时地利人和,见色起意。”   温热的气流落在他耳廓上,谢知周的尾椎骨像是过电似的,泛起麻酥酥的小电流。   嚣张的气焰削了大半,忽略掉身体的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儿,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尝到,此时此刻色厉内荏的郁闷之下,沁在心口的糊成一团的甜和温暖。   他不得不承认,与季泽恩这样亲密的距离,其实是他喜欢的。   “什么时候了?”他转了话题,掩盖住心头这一点不可言说的情绪。他拉开床帘,外头还是晴朗的阳光。   “中午。”   话音刚落,一声意味着饥饿的声响从腹部传来,谢知周揉了揉肚子,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三顿没吃了,真不行了。”   然而刚一下床,就看见桌上摆好的满满当当的吃食,他抬头看着衣着整洁,此时还坐在他床上的季泽恩:“你做的?”   “嗯。”季泽恩跟着下来:“尝尝。”   谢知周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感慨还好寝室买了锅。“你还躺着干嘛,下来一块儿吃呗。”他冲季泽恩喊。   季泽恩抱着从床上卸下来的床单被套,踩着楼梯下来:“我去洗被单。”   “哦。”谢知周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想起昨天床上的一片狼藉,又想起完事儿后,季泽恩抱着他在浴室洗澡的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   得,他自顾自想着,以后也别矫情了,索性一块儿洗,省的每回他洗的时候,季泽恩就跑去公共浴室。   昨晚消耗太大,他这边大少爷似的大快朵颐,等到季泽恩收拾好过来的时候,已经空了好几个盘。他挑眉看季泽恩:“没给你留,自己出去吃吧。”   季泽恩卷起袖子收拾碗筷,若有所指道:“昨儿吃饱了。”   握在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谢知周搓了搓脸,心里暗道,完了,这人自从跟他在一起,耍流氓就越发得心应手了。   带着一身印儿,下午去给季泽恩当模特也不成了。再者就算没这一身痕迹,他也不敢让男朋友给自己做什么体格检查了。指不定最后就闹成了什么事。   他还在替季泽恩的考试担心的时候,后者轻飘飘道:“我喊了段邦救场。”   于是他总算是明白了,按着季泽恩成竹在胸的架势,根本就不需要进行什么考前练习,昨晚的事儿纯粹就是蓄谋已久。   刚考完试的段邦救完场,回来就大喇喇地邀功:“老谢,有什么奖励吗?”   “找季泽恩去。”他开着“狂扁小朋友”一路敲键盘,身体的酸爽总算发泄了出来。   “哎,”段邦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你下午又没事儿,为啥说不干就不干了,我听说你和老季上午都逃学了,你就算了,季神是咋回事儿啊?该不是你又阑尾炎了吧。”   “切都切了,”谢知周避开了他前面的问题,“能发炎才有鬼了。”   段邦摊了摊手:“那你们怎么一块儿逃学?”   谢知周不自然地咳了咳,“一块儿做实验呢。”   “行啊你,”段邦不疑有他:“你都混进季哥导师的实验室了,果然找了学霸男朋友就是厉害。啧,我都心动了。”   谢知周放下包耳耳机,推出了游戏,“哎,”他戳了戳段邦:“季哥给你做体格检查啥感受?”   “感受?”段邦想了想:“有点痒吧,我腰可怕痒了。”   “没了?”   “你还想有什么感受?”段邦一脸疑惑:“不就是做个检查。”   昨晚被个检查搅得七荤八素的谢知周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过于血气方刚了。   然而在一次两次三次血气方刚之后,谢知周终于放弃了治疗,也放弃了反攻。学霸就是学霸,尽管第一次考试挂科,补考和重修都能痛定思痛,进步神速,然后绝地反击。   这样反反复复毫无距离的实验过后,连谢知周自己都没注意到,两人平日里的举动变得越发亲昵。   刚结束四月相对来说较为密集的考试,他抱着新买的练习册,打算跟着季泽恩上广播台去自习。   A医大的图书馆和自习室向来是座无虚席,平日里找个座儿就是难上加难,更别说最近期中,考试格外多。   他们索性去广播台的休息室自习,人少清净还能偶尔拉个小手。   季泽恩正在复印资料,谢知周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等他,刚巧碰见了宋桐,两人寒暄了几句,等到季泽恩出来的时候,宋桐递过去一袋水果:“我就知道,见着知周就能遇到你。”   “不用。”季泽恩推回那袋水果。   “当哥哥的关心弟弟是应该的。”宋桐很客气:“你总不爱回家,这是我爸刚托人给我送的水果,本来就应该给你分一半儿。恰好在这儿碰见你了,就一并给你了。”   季泽恩的眼神在那一整袋红艳艳的苹果上一顿,接下了袋子,宋桐这才笑着同两人告辞。   谢知周撇撇嘴:“见面就给你送水果,真稀罕你。”他漫不经心地扯过季泽恩的卫衣带子,然而猛地一拽,帽子圈儿缩小了,人却没拽到怀里来。他和手里老长的两根带子面面相觑,脸上崩的严肃顿时就破了功,谢知周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不都是你的。”季泽恩淡淡道。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看见这是谢知周最爱吃的苹果,他也不会接下这礼物。想到这儿,谢知周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泛着热,他索性又拽了拽卫衣带,方才被拉到极致的带子此时已经不会再缩小帽子,人自然也被他拉到眼前。   他借着暮色遮挡,带着几分飘飘然,轻轻在季泽恩侧脸上点了一下。   刺眼的灯光闪烁,他猛地松开手,环顾了一圈四周,两人拉开了好大的距离。季泽恩也蹙了眉,往周围看去。然而那闪光灯只亮了一下,便再也没了动静,仿佛方才只是一场错觉,周围稀稀拉拉偶尔有人走过,看起来并无异常。   那个人溜了。   季泽恩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了谢知周的眼睛。   尽管谢知周隐藏的很好,那一刻,他仍在谢知周眼里看见了曾征服他,禁锢他,却最终被他踩在脚下的一种情绪。   那是恐惧。   他忽然明白,那个带着满怀的光走向他的张扬少年,并不是真的不可一世,无所畏惧。   或许谢知周曾经仅仅是无知者无惧。   可后来,他显然已经看见了满目疮痍。   那道闪光灯像一个噩梦,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   然后,他害怕了。   季泽恩忍不住抱住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一个看起来丝毫不暧昧,只是朋友般的拥抱。尽管谢知周看起来,并不适合依偎在任何人的怀里。   再分开时,他的男孩眼里已经藏住了惶然的情绪,冲他勉强地笑了笑。    第57章 山雨欲来   这天夜里, 两张床相连处的床帘被掀起,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双手扶着季泽恩的腿往上,直到一个脑袋从他的被子里钻出来。   借着夜视的光, 他看见了男孩脑袋上翘起的碎发,寂静的寝室里, 偶尔有寥寥几声呼噜声,谢知周同他面对面地对望着, 谁也没有出声。   季泽恩的胳膊垫在他耳下,安慰地揽过他的男孩毛茸茸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脊柱上,缓慢地安抚着,像是给人顺着毛。直到谢知周撑不住闭上眼, 舒缓平静的呼吸声回荡在他耳边。   他摸出手机,把光调到最暗, 他发出去了两条消息。   一条给乔航, 请他帮忙留意最近校园网站上可能会出现的, 不是那么合适的图片。   一条给杜医生,询问他上回推荐的精神科医生。   他看着眼前人的睡颜, 抚平了谢知周微蹙的眉心。山雨欲来的窒息感渗透进他的骨髓,其实他早就放弃给母亲治疗了, 从心底根儿里生的疮疤,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什么起色。   总是治好又复发, 反反复复的失望与期望交加,逐渐化为了冷漠的绝望。   可这时却季泽恩不得不去给自己希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治好母亲的病,然后把他的男孩介绍给母亲,哪怕仅仅是以朋友的身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那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你说你愿意的。”他用气声低低道。   然而睡熟的人没有听见,也不会回答他。   此时此刻,在另一个寝室里,复习完的宋桐带着一脸疲惫打算洗澡,他随意看了眼坐在桌边玩手机的章晟,目光却忽然顿住了。   屏幕上是两个挨得极近的男孩,一个男孩正吻在另一个脸上。尽管有些模糊,可而那两张面孔都再熟悉不过。   他死死盯着章晟的手机屏幕,在章晟注意到他的目光回头时,他猛地换了好奇的神色:“这谁?”   章晟犹疑片刻,还是摊着手机让他看了看。   “这是……”宋桐话音顿住了。   宋桐诧异的神色极大的取悦了章晟,他回头看了眼已经熟睡的其他两个室友,有些得意地把手机递过去,“前面还有。”   宋桐接过手机,手指在相片上滑动,前面的照片显然比他看见的那张还要暧昧,而两人的关系在这些照片里昭然若揭。   “没想到吧?”章晟戏谑地笑了笑:“还是亏得你在球场上无心的一句提醒,”章晟语气里有些不屑:“不然我可想不到他俩是这种关系。体育部向来GAY里GAY气,没想到谢知周居然是真的,还有咱们这位大学神。”   “不过以后估计没了,”章晟摊了摊手:“今天忘记关闪光灯,被他俩发现了。”   “多好的把柄,”章晟有些遗憾的样子:“就算现在没什么用,你别说,这两人的照片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我没事看看也养眼。”   “知道是你吗?”宋桐问,手里却十指如飞。   “不知道,我溜得快。”章晟沉浸在显摆和戳破别人秘密的隐秘满足里,没觉察宋桐的动作。   宋桐把手机递回去:“那就好。”   章晟接过手机打算再看看,忽然目光一顿,“你他妈怎么给我删了?”隐藏相册空空如也。   宋桐略蹙了眉:“这种东西你想留着做什么?”   “操,”章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宋桐你凭什么乱删别人东西。”   “这种东西一旦流出去了对他们俩影响多大你知道吗?”宋桐也来了火气,章晟自知偷拍理亏,索性也不再吭声。   两个惯常玩得好的朋友头一回不欢而散,各自放下书洗了澡休息。   日子照常流水般的过,考试流水般的来,谢知周疲于奔命地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考试,一个没留意,就到了五月中旬。   那噩梦般的闪光灯像是销声匿迹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经过季泽恩不厌其烦地劝说,季母抱着想和儿子重修于好的心,总算是答应了去看杜医生举荐的医生,那位医生在见过季母的情况后,又给季泽恩推荐了另一位远在S市的同学。   在网上查过那位医生的门诊情况,季泽恩请了几天假,谢知周听说季泽恩要带母亲去S市看病,也很替他高兴,为着不影响季母的病情,他没有去送季泽恩母子上火车,只把人送到了校门口。   今天天色不太好,灰蒙蒙的,大雨将至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看着季泽恩顶着乌云滚滚离开的背影,他总觉得心里惶惶带着几分没来由的不安,还有几分夏日将至时雷雨天的闷热。   按理说这样的情绪倒是和书上说的自由浮动性焦虑有点像,他摇了摇头,回教室继续上课,看着塞满密密麻麻笔记的课本,琢磨着最近可能是背名词解释背魔怔了。   伴随着下课铃声响起,他收拾课本正打算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窗外等待已久的雨水终于淅沥沥地落下,他皱了皱眉,伸手去包里摸伞,却发现他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居然漏了雨伞。   他为人大大咧咧,但却惯常很注意这些生活上的细节。   最近状态不太对劲,他想。   正打算找个同学蹭一下伞,一闪一闪亮着光的手机却忽然吸引了他的视线。冷白的光在暗沉的天色里显得尤为明显。因为上课的缘故,他还没来得及取消静音,因此这会儿手机没有半点儿声音,只是安安静静地在课桌上闪烁。   来电人是周馨。   谢知周接过电话的一瞬,窗外长长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将教室外照的亮如白昼,如同他头顶的白炽灯,连带着他的脸也显得苍白。   而后是一声惊天炸雷,按耐已久的大雨瓢泼似的落下,砸在谢知周的耳膜上,与此同时,还有电话那头低低的哭声。   手机掉在了地上,脆弱的屏幕碎出了冷漠的裂痕。   谢知周面色铁青地捡起手机,攥着手机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嘴唇翕动,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猛地抓起手里的书包,毫无遮蔽地冲进了雨里。    第58章 深渊   瑟缩在沙发里的女孩乌发湿润地搭在脸颊上, 她裹着厚重的浴袍, 眼角挂满泪痕。   谢知周推开家门的时候, 谢荣和周馨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向了他,唯有知馨仍低垂着眼, 坐在沙发上半靠着周馨,微微发抖。   家里唯有客厅点着小灯, 饶是如此,也掩不住知馨眼里的绝望。   “报警了吗?”谢知周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抬眼看着妹妹,咬紧了牙。   他紧握住知馨的手,缓缓替她抚着背,却被知馨一把拍开,清脆的声响落在谢知周掌心, 他看着神色痛苦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   周馨低低叹了声, “你妹妹不肯。”   平日里总是面不改色的谢荣此时微红了眼眶, 看着心爱的小女儿, 带着几分怒火中烧:“你是我谢荣的女儿,谁敢动你?让我知道是哪个孙子我扒了他的皮!”   “知馨, ”谢知周压下话音里的颤抖,缓着声安抚:“你听我说, 这不是你的错,坏人应该受到他应有的惩罚,警察会给你公正。”   然而谢知馨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眼里写满了恐惧。   因为就快要高考了,知馨这段时间一直辛苦,加上她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周馨想着这段日子在学校也很少有课了,索性就替她请了假,让她在家复习。毕竟谢家对儿女的学习向来不算太在意,底线是及格。   今天知馨忽然说想休息,下午约了朋友出去玩,周馨就同意了。   然而知馨晚上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身的青紫和染血的衣裤,以及萧索的沉默。   周馨疯了一般给她的朋友们打电话,然而平日里和谢知馨交往密切的朋友们,却没有一个收到了出行的邀请,知馨手机上的信息记录被删的一干二净,谁也不知道这个下午,她到底去见了谁。   把妹妹送回卧室,谢知周猛地一拳打在墙上。实心的墙没有什么声响,然而他的手指关节却沁出了鲜红的血。   “真就不查了吗?”谢知周和谢荣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周馨在卧室里陪女儿。   “知馨很抗拒。”   平日里几乎不沾烟酒的谢荣点上烟,缭绕的乳白色烟雾飘荡在客厅。或许是手指抖得厉害,他忽然一个失手,香烟掉落在精致的沙发上,烫出一个浅坑。   “请个心理医生吧。”谢知周说。   “说了,”谢荣摇摇头:“也不答应。”   “我去和她说。”谢知周站起身来,被谢荣一把拽住:“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你回来之前,你妈妈已经和她说了一个钟头了。”   谢知周叹了口气,“我跟辅导员请假。”   谢荣没出声,默认了他的行为。他把掉在沙发上的香烟拧熄在烟灰缸里,又打开烟盒,满满一包烟只剩下了两支。   他抽起一只叼在嘴里,递过去最后一支烟给谢知周,谢荣打亮了火机,微微捂着豆大的火光,凑近了谢知周,又给自己也点上。   “会吗?”谢荣问。   谢知周摇了摇头,只垂着目光,静静地打量香烟末梢的红光。这会儿他没再说什么养生的话,含着烟嘴猛地吸了一口,呛咳的厉害。却死死捂住嘴,生怕吵到楼上的妹妹。   他的脸色因为努力憋住喉间痒意而显得通红,眼角也呛出生理性的水光来。肺腑仿佛灼烧一般,牵扯着心痛。   知馨的心应该比他更痛吧?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   沉默地坐了半个夜晚之后,空气中的烟雾消失殆尽,口中的辛辣淡去,唯剩一碟寂寥的灰烬。   周馨忽然匆匆忙忙地走到楼梯口朝下喊:“谢知周你上来,你妹妹做噩梦醒了要和你说话。”   谢知周和谢荣对视了一眼,飞快地起身往楼上去,他细心地去了自己房间换下带着烟味的衣服,喝了两口漱口水,才走向知馨的房门。   正要叩门,忽然瞥见在一旁的周馨:“妈,你不进去?”   “知馨让你一个人和她说。”周馨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疑惑,她很快消去了这种情绪,带着几分温柔里带着忧愁的神色,看着眼前的儿子:“好好开导你妹妹。”   谢知周点点头,推开了门。   知馨躺在乳白纱幔的床上,这会儿睁着眼平卧着,直直看着天花板。卧室里亮着光线微弱的睡眠灯,他走到床边,握住了知馨的手。   “想和哥哥说什么?”谢知周问。   然而知馨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看着天花板,因为裹着太过于厚实的被子,她的手心都沁出了汗。谢知周想去替她减一层被子,却遭到了激烈的反抗。他神色一敛,停了动作。   “知馨,”他轻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擦了擦谢知馨额头上的薄汗,把她打湿的一绺刘海拿到一边。   她忽然用气声说了什么,谢知周没听清,靠近了些,却被柔弱的少女一把推远。谢知周默默与她拉开了距离,眼里写满了心疼。   “不要告诉别人。”她忽然出声,这回不再是气声。声音带着几分破碎的哑,几乎在听到自己声音的瞬间,知馨的眼里忽然蓄满了泪水。   她死死攥着身旁等人高的毛绒熊,秀气的手指被拧的苍白。那只总是憨态可掬的毛绒熊因着光影的缘故,眼下垂出一片寂寥的阴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可怖。   “好,”谢知周定定地看着她:“我保证。”   “包括,”知馨的语气有些艰难,带着几分哽咽道:“肖学长。”   谢知周微蹙了眉,“好。”   “不要追究,不要报警,”她掐着谢知周的手心,少女的指甲修剪的十分圆润,掐起来并不尖利,而带着几分脆弱和无力。   “你不想看见坏人被绳之以法吗?”谢知周问,“如果……”他顿了顿:“如果是有什么把柄在他的手上,你放心,没有人会因此非议你,我和爸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他担忧的是,知馨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对方拍了她的不雅照片作为威胁。   谢知馨忽然偏过头去,眼泪顺着鼻梁与另一只眼睛里的泪水会合,划过秀气的脸庞落在濡湿的枕巾上。“别问了,哥。”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哀求,让谢知周心里涩的发疼。   “好,知馨说不报警咱们就不报警。”谢知周只觉后槽牙发酸。   “最后一件事,”谢知馨偏过头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一份不错地看着他,“我不参加高考了,我要出国。”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谢知周头一次没有读懂知馨的眼神。   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来由有些心慌,甚至在某个剎那想堵住知馨的嘴,不让她把下面的话说出来,然而他不会那么做。   谢知馨轻声道:“哥哥,陪我一起。”   轰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响,纷杂的思绪挤入他的脑海,他沉默了半晌,看着知馨通红的双眼,目光迟疑了一瞬,而后冲她笑了笑:“好,我陪你一起。”   “是因为哥哥的男朋友所以犹豫吗?”   谢知周猛然抬眼,看着神色平静的谢知馨,她的脸上犹挂着泪痕,“季学长,是哥哥的男朋友,是吗?”   “是。”谢知周没有否认。他没有去问谢知馨为什么会知道,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   知馨常常去学校找他玩,也和季泽恩一起吃过几顿饭,加上段邦和肖子兮有时候开过了玩笑嘴上没把门儿,知馨凭借着只言词组猜出来并不难,他也没有刻意地隐瞒过她。   只是大概是因为那回借过广播剧的缘故,谢知周一直觉得妹妹会是自己的支持者。所以也没有太多的避讳过。   然而知馨却说:“和他分手吧。”   谢知周的心仿佛忽然豁开了一个口子,哗哗哗地流着血。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她没有再看谢知周,又把空洞的目光挪会了天花板:“还有你的同学们,老师们。”   “肖学长说你们学校有个老师,因为同性恋的缘故被开除了,哥哥,你也想这样吗?你可以忍受被指指点点吗?”   阴影里的坐着的毛绒熊轰然倒下,静静地躺在知馨的身边,它那双玻璃珠制成的眼睛反射着睡眠灯的光,像极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阴影,那道骤然亮起的闪光灯。   少女柔美的声音不留情面地揭开他心底隐藏最深的恐惧,他的目光顺着知馨的脸落到窗外,漆黑的夜色里,没有月亮。   “说话要算数。”知馨松开他的手,扯了扯被子,背过身去:“我睡了。”    第59章 抉择   知馨在房间的小床上半睡半醒待了两三天, 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走下楼, 去医院做了检查, 开始正常的吃饭,正常的玩乐, 除了脸上笑容的消失,几乎和从前没有区别。   周馨在家里陪着她, 请假的谢知周却不得不回学校去准备最后一个月分外密集的期末考。   这两天他被冗杂的思绪折磨地格外疲倦,只回复了季泽恩的消息, 这会儿出了门,他才给段邦和肖子兮拨了回去。按照知馨的要求,他并没有说实话,只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在家多待了几天。段邦问候过便挂了电话, 然而肖子兮却魔怔一般追着他问知馨是不是出了事。   不得不说,相爱的人之间, 或许有一种磁场。   “知馨已经好几天没回我消息了。”肖子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崩溃。   谢知周:“她没事, 一直在家学习, 可能是忙吧,你知道, 她快高考了。”说完又没什么意义地安慰了一句:“别担心,她忙完了会给你消息的。”   肖子兮眼看问不出结果, 只好挂了电话。   谢知周轻叹了声放下手机,绕路去医院拿知馨的药,一个在人群中总是显得格外打眼的声音落在他的视野里, 他居然恰好碰上了季泽恩和季母,在看见人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来,季泽恩似乎是同他说过今天会回来。   这几天颠倒黑白,都一直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苦闷,他都给忘了。想来S市的治疗还不错,季母的脸色看起来很好,面儿上挂着笑,就和那回婚礼上一样。   他脚步顿了顿,还是上前去打了招呼。   黑色风衣里的少年嘴边挂着浅浅的笑,却盖不过眼底淡淡的青黑。   两人分开的几日,都是依靠手机联系,而隔着屏幕,其实很容易去隐藏真实的情绪。季泽恩这几日都没发现的异样,却在这一瞬间,在谢知周抬眼看他的时候,变得无所遁形。   锁在季泽恩内心喧闹的不安,再次四处窜逃。   S市专家对季母情况的乐观态度,让他在此时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若是能再清醒一点,再冷静一点,不被几天的思念和此时的担忧冲昏头脑,便不会犯下的错误。   “妈,”季泽恩说:“这是我朋友,谢知周。”   方才还笑吟吟同谢知周打招呼的女人忽然拧紧了眉,一张精致的脸沉下来,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气息:“你朋友?”她紧紧攥着儿子的手,带着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谢知周:“我说过,我不许你和男孩交朋友。”   “妈我们只是朋友。”季泽恩的语速很快,向来不动于山的人此时目光带着几分急切。   多年与母亲的相处让季泽恩在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母亲的发病,他此时不能去拉谢知周,只能疯狂地用眼神示意他离开。   然而被思绪折磨地有些迟钝的谢知周并没有意识到,直到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脸颊上。   “是你勾引我儿子?”   发病的季母力气很大,加上谢知周脚步虚浮,他跌坐在地上,有些发蒙,方才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   “快走!”季泽恩喊道,他紧紧箍住了打算再度伸手的季母。   谢知周很快反应过来季泽恩的意思,猛地爬起来,一路狂奔,消失在了季泽恩的视野。   直到到了学校门口,才减慢了脚步。他抱着胳膊,因为疾跑的风打在脸上有些凉,可被掌心击打过的脸颊却是一片灼热,他曲着食指关节,死死地咬住。   直到痛的狠了,他才松开,看了看手指上的浅坑,他的虎牙太锋利,轻易就把手指咬破了皮。他抿上食指,温热的舌尖舐净了淡淡一点血痕,不轻不重的血腥味弥漫在舌尖。   他摸出深黑的口罩带上,只留下一双眼睛。   从来都是风流倜傥的男孩子,居然有一天,如此狼狈的落荒而逃。   而这一切的缘由,是另一个男孩。   谢知周自嘲地笑了笑。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在口罩之下,应该是一个鲜红而清晰的巴掌印,鲜明地摆在他白净的脸上。   街旁一个正在擦拭玻璃的老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过去,若是没有记错,这里原先是Evan的店。   “老板?”他问:“这儿原先的那家呢?”   “几个学生跑到他店里闹事,说败坏学校氛围,他开不下去,把店转给我了。”那老板面色有些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关心这家店干什么?我看你也是大学生吧,小孩子家家的,可别不学好。”   “哦。”谢知周说:“是我朋友的店。”   “你可千万别和那种人交朋友,”那老板一脸带着鄙夷的关心,“你们可都是祖国的栋梁之才,别沾那种脏东西。要不是这家店便宜,我才不接手呢,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给店里全面消毒吗?就怕染上艾滋病。”   “HIV经**传播,没那么容易感染。”他闷闷的声音从口罩中传来。   “那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病呢。”   谢知周没出声,那老板还想滔滔不绝,他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缩了缩脖子,又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几乎贴在了下眼睑上。   周遭的人流走过,他仿佛听见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还有过路人好奇、嘲讽和鄙视的目光。他总觉得好像听见了有人在骂他同性恋,带着几分趾高气昂的嘲弄。还有人在赶他离开学校,眼里写满了厌恶。   他猛地摇了摇脑袋,如狼一般,盯着每一个过路的人看。然而他们只是在聊着一些实验和考试的闲话。   甚至还有人认出了他,同他友好的打招呼。   这种疯一般的噩梦幻觉此起彼伏的出现,最终回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季泽恩眼里心疼、痛苦,却无奈的目光。   仅仅是一句“朋友”,就招致了发病,如果说实话,会是什么样子?谢知周不敢再深想。   他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他的恋人甚至不能拉他一把,否则可能会招致更加可怕的结果,让他遭受更加可怕的攻击。然而他是多么希望在那个时候,他的恋人可以在母亲面前拉起他的手,他可以亲切地问候一句“阿姨”。   谢知周忽然觉得鼻子很酸,不得不抬起头来不停地眨眼,却毫无用处,他隔着口罩薄薄的一层棉布,再度咬上食指,径直对着方才的两个浅坑用力,加倍的刺痛如同图钉直直扎入他心尖,身体痛得很了,才压下了不听话的泪腺。   还好,没有人能看见此时此刻他的表情。   在快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撞上了宋桐,从容的男孩此时脸上写满了关切:“你知不知道知馨怎么了!我怎么联系都联系不到她。”   “没事,”谢知周低声道:“在家复习。”说完他没再留下和宋桐寒暄,径直回了宿舍。这会儿宿舍没人,他进门开了灯,把书包丢在桌上,翻开了考试安排表。整理了厚厚一沓书,翻开了最上的一本。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回来的是季泽恩。   谢知周不敢回头,努力把目光沉在书里,然而余光还是瞟见了季泽恩胳膊上的血痕。他径直去了卫生间,拿清水冲过之后就利落地翻起袖子给自己擦碘酒,而后才放下袖子,坐在谢知周身边。   淡淡的碘酒味钻进谢知周的鼻间,两人皆是沉默。   “对不起。”季泽恩率先开口。   谢知周偏过头去,冲他勉强地笑了笑:“没关系,你太心急了。”说完又垂下头去,准备继续看书,他这些日子实在太累太倦,实在是没有精力了。   季泽恩看着他,自从闪光灯事件后,他就总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安,所以才匆匆想要改变些什么,然而却只是弄巧成拙。   季泽恩的手指绕过他耳后,去揭他的口罩,“我看看。”   谢知周猛地一把攥住挂绳,没让口罩落下,他带着几分潦草的笑意开口:“不用了,我要看书。”   “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季泽恩问。   谢知周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小声默念着书上的小字,余光看见季泽恩默默注视了他很久,终于也摊开书,开始默背。   毕竟他们马上就要考试了,谁也耽误不起时间。   淡淡的碘酒味飘荡在两人之间,一个小时之后,谢知周看着自己没翻页的书。   “心力衰竭是……”   这是他半个小时前背过的知识点,然而脑子里空的仿佛刚倒过水。一股凭空而来的燥郁之气忽然势如破竹地钻进谢知周的脑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而怎么挥手也散不去那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碘酒味。   汹涌而来的烦躁感顿时吞没了谢知周,仿佛一颗火星子点燃了他胸**炸的**,谢知周忽然把厚厚的书摔在了地上,砸出响亮的声响。   “他妈的背来背去有什么用!”谢知周崩溃地发泄道:“背了就忘,忘了又背,除了耽误时间,我特么就像个傻逼。”他的心跳很快,带着几分酸楚的疼,让他忍不住伸手死死捂住了心口。   原来心痛不是一句形容,心脏是真的会痛的啊,他忽然想。   季泽恩猛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尾泛红的男孩,他想去抓住他的手,然而少年却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你真的,不觉得委屈吗?   除夕夜里少年的声音言犹在耳。   都是因为这段感情,季泽恩才会受伤,他才会这么心痛。   以后呢?如果有一天闪光灯的主人将这段感情公之于众,面对更多的非议,他们会不会更痛。   没有这段感情,是不是就能好了?   “季泽恩,”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方才的气焰在爆发之后显得格外沉寂。   他避开季泽恩的眼睛,终于做出了回答,“我委屈。”   随着话音的落下,季泽恩脑中那根绷紧太久的神经,终于断了。   因为口罩的遮挡,季泽恩看不见谢知周此时被咬得发白,微微颤抖的唇。只能看见他背过身去开始收拾东西。   季泽恩站在他身旁,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收拾好了钱包,手机,还有他最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最后放进水杯和雨伞。   “我要出国了。”   他单肩挎上包,逃避似的没再去看季泽恩,然而刚握上门把手,却被季泽恩一把拉住手腕。   那双手攥的很紧,让谢知周有些吃痛,无名指落在搏动的血管上,让猛烈的跳动显得格外清晰。   “做什么?”谢知周问。   “再读一次心率。”   沉默在六十秒里蔓延,没有人再出声。直到两人心里的读秒同时结束。   他们两个原本差不多高,但此时因为谢知周微垂着头,季泽恩恰好能看见眼前少年额间的碎发。   谢知周垂着眼,目光落在被掐红的腕子上,然后一点一点,掰开了季泽恩修长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室。   该来的,总会来的。   僵直的手指无所依靠的落在空中,那柄悬在心尖的剑轰然落下,在季泽恩的心口上划开一道锋利的伤痕,他忽然捂住心口,跌坐在椅子上,失态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如同沙滩上濒死的海鱼。   “一百三十四次。”他说。    第60章 孔雀   六月的期末考试在日复一日的复习中, 很快拉上帷幕, 谢知周印出成绩单和英语证明, 交到了教务处。   A医大的交换机制一直很成熟,谢知周递交了出国交换计划的申请后, 就一直窝在家里收拾行李。待了太久实在是闷的难受,他原以为不用背书之后会如释重负, 却没想到心里却始终悬着重重的石头。   Evan打来的电话解救了他,他几乎是逃避一般地一头扎进了Gemini, 他不再抗拒酒精,就着Evan调出来色彩斑斓的酒液在舞池里尽情宣泄压抑的暴戾,以便在回家之后,能够永远保持着最温和耐心的状态去开导妹妹。   而肖子兮,就是在他出门之后, 敲响了这栋精致别墅的大门。   周馨打开门,略带迟疑地看了看门外的陌生男孩, 最近紧绷的情绪让她没有如往常一样扮演好一个有礼貌的夫人形象, 亲切友好的请他进门。而是半拉着门, 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开口:“你是谁?”   “阿姨,”肖子兮敏锐地察觉到了谢家气氛的不同寻常, 他尽量温和地说道:“我找谢知馨。”   “抱歉,”周馨听到那个名字, 眼皮不着痕迹地微微跳动,“知馨最近很忙。”   “请您转告知馨,”肖子兮深吸了一口气, 冲里面喊道:“我要出国了。”   门忽然被拉开,肖子兮对上了知馨的脸。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毫无生气,只淡淡地看着他:“进来吧。”   周馨看着女儿领着陌生的男孩上楼,她有些焦灼地站在原地,然而出于对孩子隐私的尊重,她只是有些焦急地坐在客厅。   知馨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一旁的肖子兮,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肖子兮说:“我去教务处交文件的时候看见了老谢的出国计划申请表,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国,我问季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能想到是你们家出了事。”   “高考那天我去你考场门口守了一上午,你没有来。”   “我猜想老谢是要陪你一起,所以我办了和知周一样的交换申请,”肖子兮终于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情绪:“知馨,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久久对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带着捉摸不透的情绪。久到肖子兮以为自己要被下逐客令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句:“你不要跟来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跟着你。”肖子兮坚持道。   谢知馨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显出几分令人心碎的脆弱,而后是平静的陈述:“我被强暴了,我……”她顿了顿:“你应该找一个更干净的女孩。”   肖子兮蹭地站起身,紧捂住嘴,咽回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粗口。   他捂着酸痛的心口,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只觉得脸上莫名地湿润。   “那又怎么样?”肖子兮红着眼眶,放下手,噼里啪啦地开口:“那不是你的错知馨,别矫情的往身上套什么自己脏了自己不干净这样的想法,人体新陈代谢那么快,过两年你被他碰过的地方细胞全都换了一茬,人的自净能力比你想的厉害的多,你有什么不干净的?”   “况且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一层膜。女性过了二十岁自然破裂的多了去了,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打了疫苗还是生龙活虎。”   “谢知馨你不是什么物件儿,你是我放在心里头的女孩,你磕了碰了也好,缺胳膊少腿也罢,都是我喜欢的人,你凭什么让我去找别人!”   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打了打自己的嘴:“呸呸呸,我不是诅咒你的意思,我,我就是着急,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反正我就是——”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   因为斜靠在床边的谢知馨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很熟悉,像是被逗笑似的看着他。   肖子兮从这个眼神里,看见了久违的温度。   他定了定神,“虽然我给人算命大多是在骗人,但我发誓,我今天说的都是实话。我爱你,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你如果心里过不去,要等全身的细胞换一茬我也肯等你。”   谢知馨忽然站起身来抱住了他,小巧的身形贴着肖子兮,让他一双手有些无所适从,他有些发颤的手悬在空中,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最终缓缓落在知馨的背上。感受着女孩埋在他胸前的脸,清晰的轮廓印在他的心里。   另一头,谢知周接过Evan递给他的酒,深蓝色的酒液装在高脚杯里,杯口安置着半片柠檬。   “又苦又酸。”谢知周咂舌:“你这什么手艺,跟黑咖啡一样。”   “不正合你心境?”Evan笑了笑:“这杯酒啊,叫’蓝色生死恋‘。”   谢知周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等人高的蓝色封皮医学书摞成一沓,“这才叫蓝色生死恋”。   请来的钟点工去学校替他收拾带回了所有的行李,因为书太厚太多,还找他加收了二百块钱。   谢知周不理会Evan的目瞪口呆,把只喝了半口的酒扔在桌上,转身去了舞池。整个舞池气氛喧嚣,各色各样的男人在灯红酒绿里尽情的摆动,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宣泄情绪,他跟着音乐随意晃着,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层薄汗。   Evan摇着给自己调的一杯“蓝色生死恋”,在舞池边儿闲晃,欣赏着热气喷薄的舞台。   忽然一个格外打眼的男人落尽了他的眼底,称男人似乎不够妥帖,尽管他身形修长,骨骼生的成熟,然而这人身上挥之不去的一种干净的少年气,与Gemini显得格格不入,Evan倒是更愿意称呼他为男孩。   他走过去,掀开晕染着浓黑眼影的眼皮,“小帅哥,第一次来?”   那人没理他,自顾自啃着手里的烧饼。   “鲁记的?”Evan认识这烧饼的外包装。鲁大爷的烧饼摊就摆在Gemini附近,他平日里没事儿也爱去买来吃,还帮他挡过城管。   现在那老大爷估计是攒了些钱,在Gemini附近买了家店面,还给烧饼做了包装。据Evan所知,不少Gemini的客人都爱吃他家的烧饼,只是把烧饼拿到酒吧来吃的,这男孩却是头一个。   那人还是没理他,Evan却越发觉得他好玩,他顺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直直地落在舞池中最耀眼的那个人身上。   “喜欢他?”Evan逗他,忽然他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盯紧了男孩眼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忽然乐了:“你该不会又是,谢的前男友吧?”   季泽恩猛地回过头,看向眼前这个一头紫发打扮妖孽的男子。   考完了试,接着还有无穷无尽的实验要做。这两天宿舍潮的厉害,洗过的衣服总是不干。季泽恩没法儿,只好忙里偷闲回家拿衣服。他按着往常的习惯在鲁大爷家买饼,却在店里听见有人说这两天“谢”经常过来,Gemini热闹的很,他们都是慕名来的。   虽然只是姓氏相同,季泽恩心里还是一颤。他忽然联想起那场大雨里撞进他伞里湿漉漉的男孩,和他那一身格外打眼的装扮。   他当时正在鲁大爷家买饼,也是在这条街上。   那时他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说参加什么宴会。   季泽恩看着夜色中闪耀的“Gemini”几个字母,沉下目光,走了进去,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看见了舞池里那个人,破洞牛仔裤下白皙圆润的的膝盖曾落在他的掌心,还有那节儿劲瘦紧致的腰,是他无声的诱惑。   Evan看着他的神色一脸了然,“哥们儿,别难过了,你在谢的身边待了这么久,已经够显摆了。”说完他翻出手机,作势要加季泽恩的微信。   季泽恩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掏出手机,似乎在思索着他的话。   “哎,”Evan拍了拍他的肩,却被人躲过。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翻开手机,打开那个名叫“失恋阵线联盟”的群:“看见了吗,都是谢的前男友,长的一个月,短的三五天,谁都跟你比不了。谢眼光高,前男友都是个顶个儿的优质,怎么样?要不要进群,群里大家关系都很好,还成了好几对呢,你长这么帅,一定吃香。”   他说的唾沫横飞正起劲儿,没留意到季泽恩的渐沉的目光。   “我是第几个?”   季泽恩问出口就后悔了,然而已经来不及收回话音,Evan就利落道:“五十。”说完还安慰道:“没事儿,后进群不会被歧视的。”   然而下一秒,Evan端过来的那杯“蓝色生死恋”被摔在了地上。   破碎的玻璃碎片闪着冷光,混杂着深蓝的液体,在绚烂多彩的灯光里显得格外落寞诡谲。   桌上留下一张纸币,再回首时,方才那个男孩已经不见了。Evan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纸币装入怀中,交代人来收拾,嘴角带着几分哂笑:“年轻人,还是太冲动。”   这声响并不大,可还是惊动了舞池里的谢知周。也不知为什么,在喧嚣哄闹的音乐声里,那声玻璃的破碎声明明那么微不足道,还是猛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他急冲冲地顺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额上缀着一层薄汗,却只看见了收拾残局的Evan。   “哟?”Evan看他来了,打趣地笑:“你的五十号先生刚刚来过。”   “你跟他说什么了?”谢知周的眼神有些慌乱。   Evan不以为意地开口:“和对你以前的前男友说的话一样啊。”他话音里带着几分遗憾的咂舌感慨道:“可惜他不肯入群,多好的资源。”   然而谢知周在听完第一句的时候就冲了出去,留下一脸纳闷儿的Evan,“他这是,转性儿了?”他单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外面人头攒动,谢知周使劲揉了揉眼,却还是找不出那个人。他凭着记忆一路狂奔到了季泽恩的家,然而灯熄着,不像有人的样子。任他怎么敲门,也没有回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Gemini的,只觉得脚步不稳,有些缺氧的晕眩,好像下一秒就会飘起来。他扶着门框,坐在门口冷冰冰的石砖上,一身热汗贴上冰凉的地面,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茫然地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流,嬉笑怒骂声掠过耳畔,入耳却是一片荒凉。直到一个冒着热气儿的烧饼被递到他怀里。   “孩子,”和蔼的老人家一脸慈爱地冲他笑了笑,心疼地看着他破洞的裤子,“吃吧。”   谢知周浑浑噩噩地接过来,就着烧饼咬了一口,陌生的味道滑入味蕾,烫在他的舌尖。呼啸而来的疲倦终于轰然将他击倒,他颓然地看着烧饼包装上简笔的鲁大爷,慈眉善目,显得有几分憨厚。   在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夜里,骄傲绚烂的花孔雀,终于失去了他的翎。   他紧紧捏着烧饼,忽然痛哭失声。    第61章 他乡   又是一年除夕。   几分浪漫与庄严的尖顶, 衬着乳白色古老的砖墙, 天空偶然掠过几只白鸽。   学校显然不会放假, 不过大四下学期课少了许多,加上这些年他超负荷的修学分, 早就不剩太多课,腾出半天回家并不难。   “谢, ”金发碧眼的女孩拍了拍谢知周的肩,给他递过去两张薄纸, “最近的游行活动,还有你让我帮忙取的上学期成绩单。”她的中文说的颇为熟练,只是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   谢知周微笑着接过向她道谢,他拢了拢风衣领,目光从成绩单上扫过。   他没有刻意的避讳, 那女孩探头看过去,有些羡慕地开口:“谢, 你可真厉害。”   谢知周拿流利的英文礼貌地回答了她, 招致了金发女孩的一个瞪眼。他笑了笑, 将成绩单的游行传单对折收好,放进包里。   这个金发女孩是他的新校友, 在一回LGBT的游行上认识的,这个女孩一直向往去中国留学, 因此两人就搭伙练口语。起先谢知周的英文太过于磕磕巴巴,他自己又不怎么好意思开口,只能陪着那女孩练中文, 后来逐渐娴熟之后,谁也不让谁似的,都说着外语跟对方交流。   那女孩眼见他已经不适合用来练习了,正琢磨着另找一个英文菜鸟搭档。   刚来这里的那段日子,谢知周上课听不懂,和同学交流艰难的时候,常常想,如果当初没听季泽恩的去考了雅思,很多事会不会不太一样。   然而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是他们约定的叛徒,他理应在午夜梦回之际受尽折磨。   交换生的计划很辛苦,既要完成国外学校的课程,也要同时接受国内的同步考试。他经常凌晨守着计算机参加国内的考试,然而看着写下的一个个方块字,却只觉得甜。   只有背那些书的时候,他才能短暂的觉得,他和季泽恩的灵魂,至少是有那么一丝共通的。   与此相比,付出的那点疲倦显得微不足道。   当初一同出国的不止他和知馨,周女士也跟着陪伴两个孩子。半年之后,独守空房的谢荣终于耐不住对爱妻的思念,把工作重心转来了国外,而肖子兮也成了他家的常客。   他刚一回到家,就看见一家人正在热热闹闹的包饺子,周馨正在准备年夜饭。因为只有一晚上,肖子兮赶不及回家,加上圣诞节刚回去过,索性跟着他们一块儿过年。   这会儿他脸上沾了不少面粉,还毫不自知地正在擀面,惹得一旁的知馨笑个不停。   谢知周去厨房洗了手,挽起袖子加入了他们。他的手很巧,没多大会儿就包出了一大排,肖子兮笑了:“老谢,你这手艺,可比叔叔厉害。”   “半仙儿,”谢知周看了眼自家老爸,揶揄道:“这么说你岳父,胆子不小啊。”   知馨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可别再说了。”而后是一阵哄笑。   谢荣捧出个大个儿的饺子落在谢知周眼前,“你评评理,我包的怎么不好?”   那饺子太大个儿,皮儿被拉的薄一处厚一处,三两点馅儿漏出来,直愣愣地挂在边儿上。谢知周压住了笑意,称赞道:“好,您包的最好。”   “就说嘛。”谢荣笑笑,在那饺子上做了个标记,指指肖子兮:“等会儿给我二儿子吃。”   “爸!”知馨恼了,把包好的饺子往篮子里一丢,拍了拍手:“我不和你们一起包了。”说完蹬蹬瞪跑上了楼。   谢荣耸了耸肩,小声埋怨肖子兮:“都是你惯的。”   “论起惯知馨,谁比得上您啊?”谢知周揶揄他:“可别把锅往半仙儿身上扣。”   肖子兮摊摊手:“这下全靠谢哥了。”   伴着一锅热腾腾的饺子上桌,还有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菜式把桌子填的满满当当,一桌人举杯敬周馨做的这一桌饭菜,又一起碰杯,伴着电视里遥遥传来的春晚开幕式,热热闹闹地共祝“新年好”。   谢知周就坐在满满一盆饺子旁,他挨个儿给人盛好,笑着说:“有个饺子里我包了枚硬币,要是吃到了可就是今年的福星了。”   “消毒了吗?”肖子兮职业病发作。   “放心吧,论洁癖我比你多。”   “哎呀,”知馨像是被什么硌到,她拿着纸巾取出异物,心有余悸地开口:“吓死我了,差点吃下去了。”眼里却是一片丰盛的笑意。   “恭喜知馨!”谢知周跟她碰杯,一家人都热闹地鼓掌,惹得知馨笑。   肖子兮若有所思地看了谢知周一眼,饺子是他包的,又是他盛的,他看了看知馨发自内心的笑颜,没有拆穿,嘴角衔着一丝笑意,跟着鼓掌。   吃完了饭,谢荣和周馨给几个孩子挨个儿发红包,轮到肖子兮的时候,他只推说不要,却被谢知周一把塞进了口袋。   “收了我爸妈的钱,你可就是我谢家人了。”谢知周打趣他。肖子兮也不恼,就看着知馨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块儿看春晚,暖气蒸腾的脸上微微泛红,裹挟着几分燥意。   外头少见地飘起了小雪花,在夜色里显出几分朦胧的美感。没一会儿,竟然越下越大,闹得知馨嚷嚷着要出去看雪。他们索性一同出门,薄薄一层雪来不及滚雪球堆成雪人,只够打个雪仗。   谢家大门口按着在国内的习俗贴着红纸的对联,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在夜色里照出喜庆的光。   对联上的字是知馨写的,虽然显得有几分稚嫩,却已有了骨。   穿着一身红色大衣的知馨衬着雪地里的白,显得脸色红润润的,这会儿正和肖子兮闹着,咯咯咯笑个不停。   邻居也有好些人出来玩雪的,他们住的这一片不少中国人,不一会儿就和谢荣夫妇聊了起来。   “瑞雪兆丰年。”谢荣看着伸手去接雪的妻子,笑着同邻居说。   去国怀乡,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总是显得分外清晰。   谢知周的目光不自觉的从知馨身上挪开,怔怔地望着灯笼走神,那灯笼透出的暖融融的红光印着白雪,让他没来由的想起了那次日出。   那个不过除夕的男孩,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   锁屏是当初季泽恩发给他的那张江边的照片,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解开锁屏,对着灯笼拍了一张,旁边飞过的细雪都被照成了温柔的红色,显得格外喜庆。   而后打开那个熟悉的置顶对话框,把照片发了过去。   不出意外的,图片前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从最新的一条消息往上翻,大片大片的绿色方框占据了视野,只有谢知周的自言自语,和每句话前面紧紧依偎的红色感叹号。   谢知周不知道季泽恩是什么时候拉黑了他,只知道在某一天,他在半夜时分醒来,被心痛折磨得冷汗涔涔的时候,他看着锁屏上的男孩,不知不觉朦胧了双眼。   也是在那一天,他点开那个许久没联系,却始终在置顶的对话框,发过去一条“我想你了。”   随后他猛地锁屏,把脸埋在被子里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按亮手机,当看到消息提醒的时候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颤抖着手点开,却发现是“消息未成功发送”的提醒。   那个红色的感叹号鲜明地落在背景里,提醒着他,他不可能奢求原谅。   像是汹涌的潮水打开了闸门,谢知周索性不再在乎,而是日复一日地给他发着消息,从琐碎的日常生活,到他的梦境与思念。反正季泽恩也看不见,也不用担心会打扰到他,权当是自欺欺人的聊表安慰。   他和段邦还有联系,听说这两年季泽恩和他,还有骨头架子、肥佬一直住着四“人”寝,不算热闹,倒也平静。   “哥!”知馨打断了他的思绪:“一起来打雪仗啊!”   谢知周冲她笑了笑,锁上了屏幕上的爱人。他从身边攒出一个雪团,远远地朝肖子兮扔过去,嘴里还喊着:“哥哥和你一队!”   被正中胸口的肖子兮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扔回去老大一个雪团,结果被谢知周一掌拍碎了。   “老谢你等着!”他一边色厉内荏的喊着,一边冲过来扑做一团,欢闹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一角。    第62章 来归   热闹的街道上, 不少人举着横幅和彩虹旗, 还有写满各种标语的手幅和牌子。   谢知周侧脸上拿颜料画着一面彩虹旗, 他高高的举着横幅,跟着热闹的人群往前走。作为LGBT协会的成员, 尽管学业繁忙,他总是热衷于参加这样的活动。   或许是为了, 找回自我认同感。   远远地,他冲金发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曾经的口语伙伴正挽着一个红色头发的女郎,她抖了抖披在身上随风飘起的彩虹旗,绚烂的颜色把她衬得耀眼,在阳光的照耀下,她浅浅的亲吻了身旁的姑娘。   谢知周淡淡一笑, 正要收回目光,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他眼底, 他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终于确认, 站在他前方远处举着手幅的男人,正是曾经的老师邹秦。游行的队伍很长, 他也没有刻意去追,打算闲下来再去联系。   游行的终点, 谢知周忙着做宣传和展示,身旁是厚厚一沓男性同性恋相关的材料。LGBT分成四部分,他主要负责男同这一块儿。面对好奇的路人, 他说着一口流利漂亮的英文,极为专业的向他们讲述协会的宗旨和男性同性恋相关的知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显得格外从容。   不少感兴趣的路人留下填写了入会申请,也有些拿走了桌上可供取阅的材料。   等他忙完,歇在一旁,忽然有人给他递过来一瓶水。   谢知周抬眼望过去,猛地站起来,冲邹秦打招呼,带着几分惊喜:“邹老师?”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格外俊朗。   “知周啊,”邹秦示意他接过水,“怎么出国了?”   “我报了A医大的交换计划。”谢知周解释,“现在在F大做交换生。”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邹秦脸上缀着笑,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能勘破一切。   谢知周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再度翻涌,让他想要在这一刻和盘托出。   “我现在在F大做交流,”邹秦温声道:“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了你一张名片,让你有心事就来找我,现在依然有效。”   谢知周喃喃道:“名片找不着了。”   “没关系,”邹秦淡淡地笑,像是早就猜到了一切:“我还在这。”   两人坐在咖啡馆里,谢知周点了一杯黑咖啡。   “不嫌苦?”邹秦有些意外。   谢知周垂着眼,缓缓搅动着咖啡,“还好。”   邹秦支着手,等着谢知周开口。   “我……”   他顿了顿,这两年的内心深处的思念和后悔带给他的痛苦太深重,独自承受了太久,以至于他常常觉得窒息得快要疯掉,而那个温柔的眼神,就像是救赎的梦。   邹秦和他不算太熟,又可以恰到好处的聆听他的心事。   那些说不得的话,爱不得的人,在此刻如洪水猛兽一般,叫嚣挣扎着从他的心口倾泻而出。   他像是沙漠上干渴了太久的旅人,终于发现了一棵盛满水的仙人掌,哪怕倾诉是痛,也要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大二开学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声音……”   他沉静下来,讲完了这些年的全部。   “邹老师,”他看着邹秦,“对不起,你当时和我说的话,我没有做到。”鸦羽般的眼睫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只能听见平静的叙述,“我当时真的害怕,我怕那些指指点点,那些流言蜚语,我怕那种委屈心酸,那种沉默的痛苦。”   “那现在呢?”邹秦问他:“你还觉得,你喜欢的只是他的声音吗?”   谢知周咬紧了下唇,只是沉默。   他想起出国之后的第一个晚上,他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陌生的床上,拉紧窗帘紧锁门扉之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唯有他的计算机散发着冰冷的光。   计算机上播放的是一部电影,叫做《东邪西毒》。   昏黄的色调,落在人面上旋转斑驳的光影。   那个人说,有些人是离开之后,才会发现离开了的人才是自己的最爱。   全程走神的他没有看懂这部电影,但他却记住了这句话。   他终于清晰而深刻的认识到,对季泽恩的感情从来就是不一样的。那不是简单的欣赏,不是少年人无处安放的躁动和心跳,不是可以因为流言蜚语就随时终止的关系,而是他赤裸裸的一颗心,是他全部的爱意,是他生命不能割舍的另一部分。   他远在异国他乡,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他爱季泽恩。   可惜的是,除了最初的那个不够真诚,也没人会在意的面试玩笑,他再也没有说给那个人听过。   “我原以为,对我们而言,分开是疼痛的终结。”他安静地回答邹秦,“可离开他之后,却比担心流言蜚语的时候更痛。”   “参加过这么多次LGBT的活动,”邹秦问:“什么感受?”   谢知周喝了一小口黑咖啡,斟酌道:“很好的……感受。”   “那你应该明白,面对争议和否认,站出来为自己正名和维权,远比逃避有用。”邹秦温和地看着他,偏头冲他指了指窗外热闹的游行现场,“从前的这个国家,同性恋是有罪的,人人谈之色变,将其视为洪水猛兽。可是你看,现在这里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   他笑着望向谢知周:“有了越来越多的人为之努力,我相信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也一样会更加宽容地对待这些不一样的声音。你不想看到那样的世界吗?”   谢知周顺着他目光望向窗外,几分迷惘,几分清明。   邹秦忽然转了话题,带了几分轻松的调侃,“A医大的法医系大四下学期就开始去公安局见习了,再不回去,可得错过了。”   谢知周猛地抬眼,看向邹秦眼里沉静的光。   “我来F大的那天,在你们协会的日常活动里看到了你,你那时候虽然眼里闪着光,但却有些逃避,还总带着口罩。而且你的英语……”邹秦清了清嗓子,忽然笑了:“也不怎么样”。   “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才来找你吗?”邹秦问。   谢知周双手交握撑着下颌,抬眼看着他。   “还记得,我因为Gemini离职的事吗?”邹秦抿了一口眼前的咖啡:“A医大并没有打算开除我,只是准备给我一个处分,提出离职的是我。”   谢知周愣了。   “我之所以敢做,是因为我从不担心自身的利益会因此受损,以我的能力,我可以在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拿到一份可观的薪水,以及周围人对我学术的尊重。有了这份底气,我才有更多的精力,去跟随自己的心意做事。”   “而且现在的你,在参加活动的时候,眼里是镇定而坦然的。”邹秦评价道:“你已经认可你自己了,我想,你也不会再害怕了。”   “我看过你这两年的成绩单,不论是A医大还是F大,说实话,很漂亮。”邹秦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我想你已经足够优秀,不出意外,你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脱离你家人的庇佑,为自己做主。”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季泽恩因为他没有好好背书生气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优秀可以让你有更多的话语权。   原来在那个时候,或者更早,在他一开始就收到一份假的重点的时候,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与他隐秘相爱的男孩,就已经在谋划他们的未来了。   他们坦坦荡荡,可以在人前自由相爱的未来。   那个瞬间,他看见了邹秦眼里倒映着的,他脸颊上的彩虹旗,多彩绚烂的颜色在阳光下闪烁,没有自惭形秽,没有丝毫羞愧,它就那样坦坦荡荡地落在耀目的阳光之下,独特而美丽。   知馨敏锐地察觉到,走进家门的谢知周不太一样了。   “哥。”她看着谢知周洗去脸上的彩虹旗,问她:“爸妈回来了吗?”   “在卧室。”谢知馨说。   谢知周擦了把脸,径直往楼上走,知馨猛地窜到他身前,兄妹两人只一个对视,知馨就明白了他的心。她伸开双臂拦住谢知周,眼里带着几分焦急:“哥哥!”   “知馨,我爱他。”谢知周平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和他在一起要承受什么吗?”谢知馨的情绪有些崩溃。   “我准备好了。”   “我不相信,”知馨带着几分哽咽拼命摇头,“我不相信这样奋不顾身的感情。”   谢知周轻叹了声,走上前捧住了知馨的脸,擦了擦她眼角的泪:“你不是喜欢看小说吗,不是都很浪漫吗?”   知馨直愣愣地杵在那儿,梗着脖子说:“那都是假的,现实生活中才没有。”   谢知周听完笑了,他捏捏妹妹的脸,“小小年纪,别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你没见过,也不能说明没有这样的感情。”他说完顿了顿,带了几分正色:“况且,你现在不就见过了。”他摸摸知馨的头,往上走。   这一回,知馨没再拦他。   他敲开父母的门,在周馨开门的瞬间,他直直跪了下去。   周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儿子,从小没挨过打没受过骂的,忽然这样让她没来由害怕,连连要拉他起来。谢荣跟着走过来,去制止了周馨的手,审视般地看着谢知周。   他抬着眼,静静地和自己的父母对视,那双眼里如同纯澈透亮的长河,没有一丝慌乱。   “我喜欢一个男孩。”   “我想和他在一起。”   知馨从楼梯上小跑上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一段话。她跑过去拉住神色冷硬的父亲,哀求着开口:“爸,你不要骂哥哥。”   谢知周从随手的提包里拿出来一迭游行会上的数据,递过去,“你们如果不理解,可以看看。”   谢荣铁青着脸,没有出声。周馨神色有些慌乱地拽了他一把,接过了谢知周手里厚厚的一沓资料,那上面英文的叙述旁全部认认真真地写上了中文翻译,字迹工整,带着几分郑重。   谢知周站起来,继续说:“爸,妈,我要回国参加实习,然后做一名法医。上学期我已经修完了这边所有的课程,并且刚刚跟学校递交了交换结课申请。”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恍然想起两年前,他还大言不惭的吐槽偶像剧里为了恋人偏要放弃亿万家财,和老爸对着干的富二代。思及此,不由得好笑。   终于有一天他明白情字一事,沦为了俗人。   但他甘之如饴。    第63章 故人   装潢精致的别墅里, 弥漫着沉默。   少年拖着行李箱, 背着双肩包, 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回头道:“爸, 妈,知馨, 我走了。”   一言不发的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知馨的手抓着沙发上的软垫, 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谢知周低低叹了声,推开了门,从钱包里取下钥匙,“钥匙我放在门口了。”他交代了一声, 伸手去拉房门。   “等等——”铁青着脸的谢荣突然站起来。   这是谢知周出柜两周后,谢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怕你不认路, ”谢荣从茶几上拿起车钥匙:“送你去机场。”   知馨如释重负地跟着站起来, 拉过周馨的手:“我和妈妈也要去送哥哥。”   谢荣没理她, 但也没阻止她。知馨冲母亲笑了笑,看着谢知周把行李放在后备箱, 正要往后座去,忽然听到谢荣说:“难道你要让女士坐副驾吗?”   一般而言, 生意场上,后座都是留给领导或者受到尊敬的客人坐的。   然而,“可是知馨不是最喜欢坐前排了吗?”谢知周一时有些疑惑。他们家一同出行惯常是知馨坐在前头。   谢荣不着痕迹地咳嗽了几声。   “哥, ”知馨忽然溜进了后座:“我现在长大了,就爱坐后头。”   这一来一回,谢知周也明白了,他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静静地听着谢总的指示和训话。   谢荣利落地发动汽车,在道路上疾驰许久后,眼见着快到终点了,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带回来那些资料,你妈妈看了。还偏要讲给我听,说我不搭理你就是老顽固。”   “我看了两页,搞不懂,也不想懂,”他的言语里有些不悦:“但我谢荣的儿女,只要不违法犯罪,从来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知周没忍住,嘴角溢出了一抹笑。   “笑什么笑,”谢荣隔着车前的镜子看见了,怒道:“谁允许你笑了。”   谢知周嗯嗯啊啊地应道:“没笑,您继续。”   “你既然要扎进死人堆里当什么法医你就去吧,”谢荣恨恨道:“我的公司以后都交给你妹妹,你一个子儿也甭想要,在A城买不起房的时候别回来找我哭。”   “爸,”谢知周看着故作严肃的男人额上岁月的沟壑,郑重道:“谢谢你。”   “别在这儿矫情兮兮的,跟你妈你妹说去,她们都跟你穿一条裤子。”谢荣撇撇嘴。   谢知周转过头去,看了看一脸温柔笑意的母亲,还有依偎在母亲身旁的妹妹,“谢谢。”   “什么时候,带他见见我们。”周馨温声道。   “一定。”   谢知周望向窗外,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那个人的心,不知道他这个叛徒还能不能被原谅,不过至少,他要试试。   车在飞机场外停下,谢知周搬出行李箱,跟家人告别,于是就收获了谢荣的一个白眼,连带一句毫不客气的“滚吧。”   谢知周哑然失笑,正要转身,知馨忽然跑到他身边,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哥,回去之后要小心。”   这话让谢知周一愣,然而知馨已经跑回了周馨的身边,嘴角缀着和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温柔笑意。谢知周摇摇头,没把这句话太放在心上。   “照顾好自己。”他嘱托完依依不舍的家人,最后看了一眼异国他乡的天空,走进了机场大厅。   国际航班太长,谢知周翻出提前准备的薄毯和眼罩,为一会儿之后的睡眠做准备。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肘撑在窗边看着外面,全然没觉察身旁的一段对话,直到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起身离开,另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   “好久不见。”   谢知周猛地回过头去,看着正在系安全带的男孩,“舒夏?”   “对,是我,刚上来就看见你了,特意换了位置和你坐一块儿。”舒夏笑了笑,拿出软枕垫在颈后,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快毕业了,回国做毕设,还有……读研。”   “毕业?”谢知周愣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舒夏念得是四年制的生物,的确快毕业了。他忽然开始庆幸还好医学类专业要读五年,至少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挽回那个人。   “是啊,”舒夏靠在软枕上,替自己铺好薄毯:“回国找男朋友。”他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看谢知周:“段邦最近找新人了吗?”   谢知周实话实说:“找过,不过又分了。”   “哦,”舒夏瘪瘪嘴:“我就知道。”他把话题又转向谢知周:“你怎么出国了?你的布偶熊先生呢?”   听到这个称呼,谢知周一愣。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正色道:“我也是回去找他的。”他看着舒夏了然的神情,迟疑片刻问道:“你打算和段邦和好吗?”   “是啊,”舒夏回答道:“我从来都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段邦不愿意。”   谢知周忽然想起那时候的段邦,略顿了顿,还是提醒道:“那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不肯见你,他说——”   “破镜不能重圆,对吧?”舒夏抢白道。   谢知周有些意外,就听舒夏继续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年少相识,又是初恋,这么多年我的心思全花在这个人身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他了。可惜我当时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固执。”   “不过他没跟我说过分手啊,镜子就不算破了。”舒夏撇撇嘴,微微往后仰躺着,感受着飞机缓缓起飞,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   舒夏这句话,却正好是谢知周当年面对段邦的回答时,心里泛过的念头。这么些年他早已忘了,这回被舒夏猛地提起,他的心里又燃起了一丝自欺欺人的安慰。   他和季泽恩之间,也没有那样决绝的话。   “回去了要帮我,”舒夏没什么顾忌地靠着谢知周的肩,他矮谢知周一个头,这会儿靠着正好。   “好。”谢知周应下。   舒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好人有好报,你和你的布偶熊先生一定会重修于好的。”   谢知周取了托运的行李,刚走出机场,耳朵因为气压的缘故还有些闭塞,只觉得周围的喧嚣都显得格外的遥远。   “谢哥!”模糊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幅度地挥着双手,手里还举着横幅,荧光橙的手幅上写着“欢迎谢哥回家”,摇摆的格外起劲儿。身边不少人侧目而视,还有人窃窃私语,问是不是有什么明星要来。   一脑门儿黑线的谢知周:“……”   还没等他捂上脸,假装不认识段邦,后者就蹬蹬瞪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然而他一双手却没能环抱住谢知周,而是碰到了另外一具身体。   一个脑袋从谢知周肩上冒出来,冲段邦甜甜一笑:“嗨,男朋友。”   这回轮到段邦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他收回手,然而之间还是挥之不去的触感。这双手,曾经彻底的拥有过这个男孩,他的指尖对这具身体的触感实在太熟悉,以至于在碰到的一刻,细小酥麻的电流顺着之间,直冲大脑。   真正意义上,阔别四年之后面对面的相见,段邦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   “夏夏。”他下意识地开口。   舒夏从谢知周身后窜出来,抱上了段邦:“男朋友,你想我吗?”   段邦挣扎着把人从自己怀里扯出来,偏开头,沉下音色:“我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舒夏索性绕到他背后把人抱住,“你没和我说过分手,就不算。”   这下段邦的双手绕到背后使不上力气,推不开舒夏,他一脸求救地表情看着谢知周,然而后者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发光,丝毫没有上前调解的意思。   “别闹了舒夏。”段邦纠正了自己的称呼。   舒夏在他背后蹭着,额间的碎发恰好撩拨着段邦的后颈,让他微微一缩,就听后头的人闷闷道:“那你就在这儿和我说,’舒夏我要和你分手‘,就八个字,不难为你吧,说完我就滚蛋。”   段邦收回了双手,伸开的掌心捂住了全脸,他叹了一声。   当初硬生生地被家长分开,如同被血淋淋地径直劈开一半心脏,他又怎么狠得下心,说一遍这样伤人的话呢。   舒夏太明白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折磨。   “我不走了,”舒夏小声道:“我申请了国内的研究生,我和你一起。”说完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卡片,塞到了段邦的手里。   段邦垂眼一看,好家伙,又是谢知周他们家的酒店房卡,他瞪了看戏的谢知周一眼,转了转手里的房卡,在后者似笑非笑地目光下开口:“让你看戏,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谢知周闻言拖起行李箱,掏出手机来打车,看着段邦被人紧紧箍住艰难地往前走,忍不住笑出声。   段邦身后的始作俑者扭过头来,冲他比了个心。   谢知周搬着行李箱坐进出租车,深藏功与名。   他刻意调动思绪,保持着这种强撑的轻松情绪,到寝室走廊的时候,后知后觉的紧张才终于将他淹没,心跳跟着越来越快,他捏了捏手指泛白大的骨节,给自己定了定心。   两年了,想明白一切之后,他终于又回到这里。   不知道季泽恩这时候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推开门会不会同他四目相对。   谢知周分出一只手来,按在心口,带着三分期待三分纠结,并上三分忐忑,握上了冰凉的门把手。    第64章 寻   段邦回到寝室的时候, 甫一开灯, 被静坐在宿舍的人影吓了一跳, “老谢你回来了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谢知周的瞳孔因为骤然亮起的灯光照射微缩。他打量着段邦, 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他的手里抱着肉乎乎的肥佬,正给他喂青菜。   “老谢, 你今天可不够意思,”段邦摊了摊手, 坐在他身边:“说好了我来给你接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舒夏要来。”   “还打算躲着?”谢知周问。   段邦偏过头去,“不知道。”   “舒夏人呢?”谢知周说:“你把他一个人丢酒店了?”   “哭了,”段邦叹了声气:“刚哄睡了我就回来了,四年了, 还是这么个脾气,他一哭我就拿他没辙。”   “他很喜欢你。”   段邦看着从肥佬身上腾出手来整理资料的谢知周, 眼神一暗。   风流不羁的浪子在遇到毕生所爱之后, 戒掉了一身糟粕, 可从前痴情的人却因为与白月光的错过,在感情上放纵自我。   到底谁更后悔呢?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回来, 网恋见面之前,也没想到他还爱着我。”段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我可以等到他回来, 我就洁身自好一点了。我配不上他,知周。”   谢知周低低地叹了一声,“可他说他不在乎。”   “他懂我, 我也懂他。”段邦紧蹙着眉,眼里是溢满的痛苦,“他都是装的,他怎么可能会不在乎,只是他太想和我在一起了。可是知周,他越是爱我,我就越是愧疚。”   愧疚到当那个人干脆利落地褪净衣物躺在他眼前,眼尾缀着泪时,他却只是别过头,替他盖上了薄被。   他根本没办法容忍自己的手再去触碰那样干净的身体。   “不说了,”段邦去卫生间拿凉水洗了一把脸,缓和了情绪,问谢知周:“我回来之前,你一个人坐那儿干嘛?”他的目光落在肥佬一鼓一鼓的腮帮子上,忽然笑了,自顾自道:“半仙儿从前还说它苗条,不该给他起个这样的名字,你看,它现在可是够肥了,还是我名字取得好。”   谢知周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败下阵来,补了一句:“还有季哥养得好。”   谢知周的目光落在自己床边的空架子上,他带着满怀忐忑进门的一瞬,期待中的人并未出现,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木板。   “季泽恩,搬走了?”他问。   “啊,”段邦一拍脑门儿:“我忘了告诉你了,他这学期去附属医院见习,有个老师很喜欢他,低价帮他租了附属医院附近的房子。虽然咱们宿舍离附属医院也近,不过宵禁太麻烦,季神动不动就跟着老师值夜,住学校不方便。”   谢知周看着侃侃而谈季泽恩生活的段邦,忽然没来由生出一点微末的嫉妒。他自嘲地压下情绪,问他:“他连肥佬和骨头架子都不要了。”   “他跟肥佬亲着呢,因为肥佬喜欢吃苹果皮,他练了好几天,到后来一刀能全削下来。”段邦乐颠颠地翻出手机视频给谢知周看。镜头里只有一双修长的手,利落地削好苹果皮,喂给肥佬吃。   鲜红的苹果皮落下,被肥佬拢在怀里咀嚼得格外欢快。剩下白生生的果肉无人认领,就听见熟悉的一句:“吃吗?”   而后段邦接过去,随之而来地是喀嚓喀嚓的咀嚼声。   嫉妒更深了怎么办?谢知周听着镜头里的声音,闷闷想到。   “他走的时候说让我养着,你毕业的时候总得回来办手续,让我那时候就把肥佬给你,还有骨头架子一并给你。”段邦说:“他说这家伙是你救出来的,还跟你一样,喜欢吃苹果,你不会不要它的。”   他话音落下,又十分真切地补了句感慨:“这些年季哥养着肥佬,又当爹又当妈,那叫一个贴心。从前这小家伙在实验室营养不良,现在都肉乎乎成球了,每天换垫料水食常洗澡,一身毛又干净又漂亮。”   毛茸茸的豚鼠和冷冰冰的少年,谢知周忽然有点不能想象这个画面。   段邦啧了一声,甩手掌柜的模样道:“原本离了季哥我生怕养不好它,还好你回来得及时。”   “……”   差不多收拾了躺上床,一直有意无意避开一些话题的段邦忽然叫了一声谢知周,带着几分真情实感地开口:“其实我觉得,季哥练削苹果皮不是为了肥佬,是为了你。”   “老谢,虽然咱俩是哥们儿,我也还是要说,你真对不起季哥。”   床上的谢知周正拉着床帘,他曾经无数次把这截儿掖在棉絮里的床帘揭起,跨过两张床的相连处,爬到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然而在听到段邦话的一瞬,手一抖,举起的一段儿床帘突然从手里滑落。   窸窣的声音没有躲过段邦的耳朵,他说:“是不是看见对面床空了,心里也空落落的?”   谢知周抬起胳膊挡住了脸,没有出声。   “你这才一天,季哥对着你这空床看了两年呢。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俩到底咋了,你就一声不吭跑国外去了,还顺带上一个肖子兮。”   “哎,话说,”段邦踹了踹他的床板:“你这次回来,是和他和好的吗?”   “嗯,”谢知周说,“他……”   “你想问他对你还有没有感觉?”段邦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你知道吗,你走的那个学期,季神的年排掉到了二十。”   谢知周的心蓦地一跳。   “那可是季神,从来都是第一名,加权95+的季泽恩,”段邦说:“你敢信吗?你走之后他考的五门课,全部没考上九十分。”   “原先我还不确定他对你的心,那时候我是真信了。”   同宿舍相处的这些日子,段邦无疑是对季泽恩的感受最深的,尽管对方是情绪如此不外露的人,同住了这么久,也能窥见一些端倪。   当冷静的人失去自持,从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误的学霸跌落神坛。   谢知周揪住睡衣的领口,只觉得心口涩的厉害,然而反复揉搓,不得其法,只有一片滚烫的灼热,以及钻心的疼。   “不过后来他又考回第一了,”段邦继续道:“现在他对你的态度是什么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谢哥,他那时候是真喜欢你啊,你是怎么狠下心来走的。你可别又说是’腻了‘,不然我现在就爬上去打你。”   “不是。”谢知周拿被子蒙住脑袋,闷闷道。   两厢无话,段邦放下了打算踹床板的脚,在黑夜中闭上了眼睛。   法医大四下学期的课少了许多,谢知周偶尔跟着导师去实验室做实验,也有时候去公安局晃悠。   一日三顿照常在食堂吃,课一节不落的去上,偶尔去附属医院门口散步,然而这么小的一个医学院,一个月过去,他却没等来想象中,和季泽恩意外的重逢。   人与人的缘分原来如此稀疏,不刻意去寻,饶是两个人在这么小的地方,都不会碰到彼此。   而他曾经却依靠着这样稀疏的缘分,爱上了一个人。   对方依然不肯同意他的好友申请,电话打过去只剩忙音。   临床八年的课堂教学接近尾声,饶是去教室堵人,谢知周也没能见到季泽恩。   他不死心地让段邦告诉过季泽恩他回来的消息,然而对方对此的响应只有一句“嗯”。   意料之内,却痛彻心扉。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   他沉默地坐在宿舍里写完实验报告,刚巧撞上段邦回来,一脸相似的郁闷,却是因为截然不同的事:“《神经病学》应该改个名叫《神学》,这堆东西是人学的吗?”   对于必修课程里没有《神经解剖学》的段邦来说,所有带神经标题的课程都是地狱。   谢知周终于忍不住拦住段邦问:“棒棒,季泽恩轮转到哪个科室了?”   面对段邦的犹豫,谢知周直截了当地拿过他的书,一脸从容地开口:“这门课我上学期92过的,我帮你划重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老谢,”段邦一脸瞠目结舌,他不再犹豫,在手机上点了两三下:“消化内科住院部,跟着程老师。”   “回这么快……”谢知周小声腹诽了一句,闷闷不乐地想着手机里那满屏的红色感叹号。   “不是季哥回的,”段邦实话实说:“最开始季哥还住这儿的时候,轮转计划表就发给我了,让我给他留门。”   谢知周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位也算是过了两年同居生活。   怎么办,好像更酸了。   “棒棒,谢了。”谢知周抹去自己作出来的一把辛酸泪,把画好重点的书递回给段邦,站起身来,收获了段邦的星星眼:“老谢,你刚划重点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季哥。”   谢知周回头冲他打了个响指,从柜子里抱出篮球,出去了。   球场上人很多,他随意找了个队和人打了声招呼,就加入了对局。跟着打了好一会儿,累得几个小学弟喘道:“兄弟你谁啊这么猛,认识一下?”   他正想说自己是体育部的,忽然想起已经两年了,乔航都快毕业了,哪儿还是他们当年的那个学生会呢?   谢知周索性没开口,冲对方勾了勾手:“还来吗?”   “当然来,”为首的小学弟喘了口气:“难得遇到这么厉害的对手,可得好好练练。”   到了日薄西山,轮番着上的小学弟们都累得精疲力竭要离开,一个人打了这么久的谢知周才离开了球场。   他径直去了从前常去的冰沙店,所幸粉红女郎还在,他一口气点了五杯,一骨碌吃了,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又看见有卖水果的,蝇虫扑得厉害。他买了些回寝随意拿水冲了冲吃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水龙头接了一杯自来水水直接咽了。   生水的味道怪怪的,并不好下咽,谢知周咂摸了一番舌尖的涩味,换下沾满汗水的球衣,站到浴室里。   他打开花洒,把水调到最凉,冰凉的水柱打在他周身,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他眉心紧蹙,竭力仰着头,感受着身上的热气一点点消散。   冲满了二十分钟,他擦去一身凉水,戴上耳机,打开了吃鸡。   “今儿不睡了?”段邦没发现他一系列作死操作,看他在玩儿游戏,问道:“好久没玩儿了吧,要不要段哥陪你通宵啊?”   “好。”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两人同时启动游戏,时钟一点点推移,直到天刚亮的时候,段邦揉了揉困倦的眼,然而一个晃眼,他身旁谢知周的游戏角色就被爆头了。   “行不行啊老谢,熬不动就睡吧。”段邦叹了声,拍了拍身边的人,然而刚碰上的时候,只觉身边人烫的厉害,微微掀着眼皮,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谢哥,你怎么了?”段邦受到惊吓,正要去探他额头,谢知周忽然站起身来冲进卫生间,而后是剧烈的干呕。   他漱了口,扶着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段邦:“我没事。”他撑着力气打算继续开始游戏,段邦忽然一把拽过他的鼠标:“你不要命了?”   “再撑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开口。   “啊?”段邦扶着他,“再干什么?”然而人已经趴在桌前,把头埋进了臂弯:“我歇会儿。”   “哦,”段邦一脸担忧:“我在你旁边,你要是有事儿随时叫我。”   寒战的感觉逐渐过去,谢知周开始觉得周身灼热的厉害,腹部一阵绞痛,带着昏昏沉沉的晕厥,连呼出的气都显得格外烫手。   他猛地抬起头来往厕所去,出来之后看了一眼手表,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眼神,“棒棒,”他低声道:“麻烦送我去附属医院,我拿手机挂过号了,我没力气,你等会儿跟医生说,我病得很重,要住院。”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段邦愣住了,他搀着脚步打飘的谢知周往附属医院去,纳闷儿地问道:“晚上急诊一直开着,你为什么偏等着挂门诊号啊?”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段邦打开谢知周的手机,从门诊大厅的机器取出挂号单。   ——消化内科,程闫恒主任医师。   “谢哥,你这唱哪出啊?”段邦拧着眉,一脸恨铁不成钢。   谢知周喘着气说:“苦肉计。”    第65章 重逢   “A医大的学生?”上了些年纪的程医生有些怀疑地看着段邦, “我看你眼熟。”   面对程医生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 段邦心虚地低下头, 前不久两人才在内科的课程上狭路相逢,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   “你也是?”程医生问谢知周, 段邦来不及阻止,后者就已经微微点头。   “那你自己说吧, 主诉,现病史……上课教过你们的, 自己诊断。”程医生扶了扶眼镜,从镜片下闪出一道寒光。   谢知周、段邦:“……”   最终谢知周还是拿着加急的检查结果单,在程医生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如愿以偿地被送到了住院部,因为他的检查结果并不只是他预期的急性胃肠炎, 还有十二指肠溃疡。   他看着慢慢几大瓶没挂的药水,听段邦默默道:“你下回能不能换个地儿, 别折腾你那肠子了。先是阑尾现在又是十二指肠, 再过两天是不是该得痔疮了。”   谢知周闷闷地看着他, 一双桃花眼沾染了蒸腾的热气,显得格外水光淋漓。   “好了好了, ”段邦不去看他这副模样:“等该来的人来了你再换上这幅样子吧,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想出这种馊主意, 你这智商也就和不想上学装感冒的小学生有的一拼。”   “得亏你那脆弱的十二指肠没穿孔,不然现在你就躺在外科的病房里了,看你那苦肉计使给谁看。”   好不容易得着机会, 碰上谢知周无力反抗的时候。眼见着人安安稳稳地躺下,段邦的火气也上来了。   “你说说你这几年课怎么学的?我们学的是怎么治病不是怎么让自己赶紧的生病。人的身体机制有多复杂你不是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苦肉计使不上事小,把你小命闹没了怎么办?”   他骂骂咧咧半晌,生怕眼前人不知道自己错的彻底,索性撂下杀手锏,“季哥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蹋身体,你就等着吧。”   这话总算唬住了谢知周。   “段哥,”谢知周一脸气息奄奄:“别。”   段邦别过脸不去看他,“知道错了吗?”   回答他的是拖长的音调:“知错了段老师——”   段邦看着他那张虚弱得不行还笑意盈盈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停了碎碎念,恨恨道:“你自个儿养着吧,就挂几瓶水的事儿,我回去上课了。”说完他指了指病床旁的按钮:“有事儿按这个。”   “知道了知道了,”谢知周冲他摆摆手:“忙去吧您。”   他原以为得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惯例查房,没想到六点下班前,程医生居然过来查房了,还带着自己一票学生。   病人家属陆陆续续出去,一行拿着笔记本的白大褂儿们鱼贯而入,跟着为首的程医生之后。   作为见习学生的季泽恩走在最后,却被程医生招到了身边。其他的年轻主治医师和住院医师对程主任这种格外的看重早已见怪不怪,让出一条道来,让缀在尾巴后面的季泽恩走到了程主任身旁。   这一走,季泽恩的目光就顿住了。   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间,谢知周的心忽然漏了一拍,带着踩空般的余悸。   如同裹挟周身冰雪的夜归客,看见了门口斜插的一枝腊梅花。   他灼灼的目光带着水汽,一分不落地紧紧盯着季泽恩。   “泽恩?”季泽恩的思绪被叫回来,看到程主任严厉道:“我刚叫了你两遍,查房的时候怎么能走神?”程主任身边的年轻医生小声的窃窃私语,对这个惯常优等生的出错都有些意外,季泽恩却换回了面上的从容:“对不起,老师。”   程主任“哼”了一声,又换回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了眼病床上的谢知周,对季泽恩道:“这是你校友,今早我看诊的时候考了考他,结果什么都不会,我们学校怎么会有这种学生,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谢知周:“……”   以一概全要不得。   开玩笑,虽然说这些东西书上都讲过,但是指望一个脑子烧成浆糊,并且心里只有他学生的病人来给自己做诊断也太离谱了吧?再者弄熟课本和上临床完全是两码事,没经过临床见习就会熟练写病历那是人吗?   当然,季泽恩除外,他是神。   大概是听到了他心里膨胀的碎碎念,程主任换上一脸欣赏而骄傲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你说说医嘱怎么开?”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季泽恩在完全没有见过谢知周医嘱的情况下,口头叙述出了和实际医嘱几乎别无二致的内容。谢知周目瞪口呆地接受着知识的洗礼,然而程主任身边的年轻医师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一脸淡定。   “看到了吗?”程主任不忘气谢知周:“这才是A医大的学生。”   呵,谢知周看着眼前的小老头,咬牙切齿心道,这还是我前男友呢。   程主任又把话头转向身边的年轻医师:“都听到了吗,一个本科的后生就有这样的能力,你们怎么好意思再喊累。”一群年轻医师忙低下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谢知周的病情并不复杂,其实这样的医嘱,他们也一样能开出来,程主任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鞭策他们,而年纪轻轻,连医师执照都没有的季泽恩,无疑是刺激他们最好的兴奋剂。   小插曲过后,程主任例行查房,让谢知周有些意外的是,方才还显得有些讨人厌的老头查房时竟然格外的细致认真,饶是很小的细节也会和自己的学生们讲清楚,对待同病房的人态度也很好,虽然算不上多么温柔体贴,却没来由给人一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让谢知周都忍不住下意识地去信赖他。   一行人离开时,季泽恩仍是走在最后一个,谢知周抬眼看过去,刚好撞上了他的目光。季泽恩冲他这个方向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回过头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谢知周愣住了,没想到隔着两年的的纠结,季泽恩竟然选择对他报之一笑。正在震撼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句:   “小季医生真好,每回走的时候都冲病人笑笑,他那张脸俊得很,笑起来就让我心情格外好,心情好了,病也好得快。”   话音来自相邻床位的患者,谢知周偏过头去,就听另外一个病床上的患者说:“是啊是啊,我孙女和小季医生差不多大,我正想着怎么介绍他们认识呢?”   谢知周:“……”   “哎——”前头一个说话的叹了声:“可惜我就个儿子,不然铁定也要和您争一争。”   这两个人生龙活虎还琢磨着相亲的人真的是患者吗?   谢知周有气无力地开口:“你们说的是,刚刚给我开医嘱的那位吗?”   “是啊是啊,”最初说话的卷发大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刚刚程医生说你们是校友,那你也是医生吧?”   “我不是,”谢知周说:“他也不是,他还没考证呢。”   “哎我知道,”一旁的患者婆婆说道:“我们之前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就说他还没考什么什么证,我也不懂,反正穿白大褂的人,我都叫医生。”   “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大家都这么叫,后来他就不说什么了,任由我们叫。”   “您刚刚说,”谢知周看着眼前的卷发大妈,忽然想起了刚刚那个笑,委婉地开口:“他刚刚是在对我们笑?”他咬重了那个“们”字。   “是啊,”卷发大妈说:“小季医生态度可好了,每回早晚查完房都冲我们笑一笑,哎,可惜我快出院了,不过比起看帅气的小医生,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   刚刚自个儿糟蹋身体的谢知周:“……”   当初那个冷冰冰的人,如今为了当好一个医生,已经开始学习微笑了。只是,原来不是对他笑的吗?谢知周按了按心口,却没来由有些失望。   他忽然猛地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心里默默自言自语:想什么呢,当初一走就是两年,连个理由都没给人家,现在想着奢求别人原谅就罢了,还肖想他会对你笑,做梦吧,谢知周,你多大脸呢?    第66章 初心   带着满怀的郁闷, 谢知周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与季泽恩的相见, 让他的精神格外亢奋。然而大概是因为亢奋过了头, 加上头一天可劲儿地折腾,倒是比平时困得更快。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让人没来由觉得安心, 他就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的人终于带着并不圆满的安心入眠,睡梦中紧蹙着眉, 睡相极不安稳。   梦里光怪陆离的诡谲画面在谢知周的眼前走马灯般的过,直到他猛然惊醒, 吓出一身冷汗,忽然就看见了床边一个人影。   三人间的病房熄着灯,他睡在最靠门的一头,另两边周围都拉上了帘子隔绝开来,窄窄的一方空间, 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的呼吸。   随着眼睛对黑暗的逐渐适应,谢知周看清了季泽恩的脸。   不过其实不用看清, 在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轮廓的时候, 他就知道那是季泽恩了。因为从噩梦中醒来的他, 看到那个人影的一瞬间,惊慌失措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黑暗朦胧, 他从纯白的被褥里伸出手,勾住了季泽恩垂在身侧自然蜷曲的指尖。   那指尖太冰, 刚从暖融融的被子里拿出来的手不适应,又往前去了几分,直到握住他整个手掌, 总算在掌心寻觅到了一点温度。   谢知周垂着眼,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没去看那个人的脸。   握住的那只手没有回握他,他知道,只要他一松手,这点维系就会断绝,不过好在,那只手也没有挣脱推开他。   他就这么沉默地握着那只手,刻意放缓加深的绵长呼吸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他的手终于酸了,忍不住快要脱开时,那个人影忽然动了。   季泽恩分开了相握的两只手,把谢知周因为抬高久握而有些缺血冰凉的手放回被褥,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很轻,直到推开门离去,谢知周也几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黑暗中的人影,没有穿鞋。   急性的症候恢复的很快,没多久谢知周就能自己活动了,段邦偶尔来看他,他和季泽恩的相处,却仅仅局限于早晚两次的查房,远远的一瞥。   热络的卷发大妈出了院,嚷嚷着要带孙女给小季医生相亲的患者婆婆最近常常打盹,新的患者还没来得及入院,病房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谢知周谢过给他拔了针的护士姐姐,踩上一双棉拖鞋往外头晃悠。   晚上的医院空档许多,他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一眼就见着了坐在最边上的季泽恩。他的身后隔着一块区域还坐着一位医生,此时背对着他们,正在计算机上操作着什么。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到季泽恩旁边,一直埋首在厚重病历里的季泽恩才抬眼,口里一边客气问道:“请问您——”   然而在看到他的一瞬,话音戛然而止。   谢知周冲他笑了笑,两颗锋利的小虎牙显露出来,显得笑意晴朗,“小季医生,我心跳好快。”   季泽恩不带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又往后探头朗声道:“王老师,这位患者说心率偏快。”   那头值班的王医生回头来看了一眼,喊道:“你过来我看看。”说着就开始戴听诊器,又交代道:“下回直接按呼叫铃,就别自个儿跑过来了,心脏不好一定要谨慎。”   谢知周:“……”   他和季泽恩对视了一眼,走到王医生眼前,王医生把听诊头伸入病号服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听了听,舒缓了微蹙的眉头:“还好,挺正常的,应该是因为有些紧张,你别太焦虑自己的病情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谢医生。”谢知周说完,一言难尽地往回走,忽然就听王医生又说了句:“小季,你也听听看,多学多练,丰富经验。”   西子捧心的谢知周瞬间坐到了季泽恩的身边,后者戴上听诊器,略挑起他的衣襟下摆。谢知周敏锐地认出,这台听诊器和他送给季泽恩的一模一样,只是听诊器这种东西,本就大同小异,他也没法儿确定是不是当初那台。   这边想着,便又觉得自个儿自作多情了。   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他看着略低头的季泽恩,却只看见了鸦羽般盖住目光的眼睫。   “我回来了。”他说。   一语双关,作为刚被推回给季泽恩的患者,这是放在此时毫无违和感的一句话,然而季泽恩知道他在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收回听诊器放在一边,淡淡道:“王老师说的没错,好好休息。”说完便又要去看桌上的文件。   谢知周理了理衣襟下摆,扫了眼远处的王医生,凑在季泽恩耳边低声道:“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说完他还嫌不够似的,加上一句:“我和家里出柜了,我想……”他顿了顿:“我想好好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些话,他有些紧张地低下了头,没去看季泽恩,也就错过了季泽恩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以及顿住的笔尖。   他就像个不懂事离家出走的孩子,想要渴求父母的原谅,却比谁都清楚自己把对方的心伤的多么深。   他沉默了太久,直到一个护士突然闯进来,带着几分焦急大声对王医生道:“24号床状况不太好,您快去看看!”   不需要王医生招手,季泽恩就利落地跟过去,留下原地的谢知周。   他低低地叹了声,仍坐在原地。半个小时后,王医生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从门外传来:“小季,刚刚的操作写一份记录笔记等会给我看,有不懂的列在最后一起问我。”   随着话音渐近,带着一脸疲惫的季泽恩走进医生办公室,恰好撞上了谢知周的目光,脚步一顿。   “哟?”王医生笑了,显然也看见了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泽恩是我校友,我和他聊聊天。”谢知周说。   王医生不赞成地摇摇头:“他这会儿忙着呢,不能分心,你等他休息的时候再找他聊天吧。”说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走吧。”季泽恩说。   他揉着跳痛的太阳穴坐在谢知周旁边,拿出一个厚厚的软皮笔记本翻开,开始做记录。忽然被塞过来一张纸条。   ——这是我的微信:189XXXXXXXX,你把我删了这么久,我怕你忘了是我。   PS:工作起来的季哥超帅。   末尾画着一个心脏的结构图,与当初的模样如出一辙。    第67章 破冰   季泽恩的目光停在那颗心上, 余光注视着谢知周走远。他把纸条塞进透明软壳的侧面, 埋首开始写记录。   钟表滴答滴答, 夜色在伏案中流逝。   他把写好的记录交给王医生,后者看了看, 颇为赞许地点点头,把笔记递还给他, 恰好交班的医生过来,王医生一边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一边问季泽恩:“小子,还不走?”   季泽恩看了眼表跟上去。王医生的住处也在医院附近,和季泽恩租的房租顺一小段路,两人并排走着,王医生忽然抬了抬眼镜片, 笑道:“快要转科室了吧?”   “嗯。”   “虽然你是跟着咱们程主任,不过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王医生感叹了一句:“想过没有, 以后打算进哪个科室?”   “儿外科。”季泽恩照实说。   “儿外科是外科的分支, ”王医生说:“你有没有外科的天分我不清楚,不过内科要求的缜密的分析、逻辑推理能力还有综合思维, 你都很不错,除了儿外, 你也可以看看儿科。”   “好。”季泽恩应道。   王医生看着他,眼里满是光芒:“慢慢轮转吧,会遇到最适合你的。”   他拍了拍季泽恩的肩:“你记得, 科室不分贵贱,他心外科再牛逼哄哄,文章发得再猛,不也一样经常得请其他科室会诊。只要认真救人,不愧良心,就是好医生。人类健康的未来在你们手上,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全力以赴,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经常当老师的人多半都有点好为人师的习惯,季泽恩对王医生的画风突变并不意外,只是半晌不知道该答什么。   他只好沉默地看着这位精神矍铄的中年医师,听他喂了一罐充满期冀的鸡汤:“生命就那么长,不过好在咱们医生,最不缺的就是价值感和生活的意义。”   年纪轻轻的少年人总是大言不惭地谈理想希望,谈治国兴邦,而中年人却常因为生活所迫,在看清了铜臭味的真相之后变得沉默和顺从,或是圆滑油腻。   王医生的话和发着光的眼神,显得格外特别。深深地烙在季泽恩的心里,让他不由得有些触动。   “不过还是得有人懂咱们这颗心,才好啊,”王医生叹了声,眼里的郑重淡去,换了一脸笑,“我太太虽然不是咱们这专业的,却特别能理解我。有时候工作再苦再累,和她聊聊,也觉得好多了。”   “她知道我在做什么,知道我为什么要做,”王医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脸追忆道:“我以前是打算进普外科的,当时跟着老师进手术室,那时候就因为指甲剪得不够干净,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当场赶出了手术室。”   “我知道他骂得对,可感性上就是接受不了,我自尊心强,那时候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想过放弃。”   平日里王医生话并不多,没想到脱了一身制服,内里却是个热性子。   “后来是我太太一直支持我,鼓励我,我才走到了今天。”   “您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季泽恩说。   “是啊,”王医生拍拍季泽恩的肩,“所以你也得找个懂你的人,我有个侄女,和你差不多一般大,她倒是对医学很感兴趣,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季泽恩:“……”   绕了半天,居然是给他介绍对象。   季泽恩礼貌地回答道:“我目前还是想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也好,你还年轻。”王医生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事不悦,“不过如果有能懂你的人,还是别错过了。”他也是真心疼惜这个天资聪颖又肯努力的学生。   师生两人走到了分岔路口告别,季泽恩在回住处的路上,忽然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深黑的屏幕印着天际弯弯一线月光。   懂他的人吗?他喃喃自语地重复王医生的话。   他划开了手机,翻出了那条被他刻意忽视许久的好友申请。   那个微信号的主人,今天刚刚还质问自己是不是忘了。   那是一排闭着眼就能打出来的数字啊。   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衬衫挡住了挂坠,只能从背后隐隐约约看见一段不清晰的黑色皮绳。   季泽恩的指尖重重地按在吊坠上,直到那枚转运RNA重重的印在皮肤里,留下浅浅的印记和微微一点刺痛。   ===   病好得差不多的谢知周很快被赶出了医院,护士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让他抓紧时间办出院。   繁杂的手续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抢出点时间去医生办公室门口晃了一圈,却没看见季泽恩的人影,只好悻悻而归。   他躺回卧室的床上,睡了个午觉。睡前迷迷糊糊地忘了关消息提示音,一连串的响音把他从睡梦中吵醒,谢知周拧着眉去拍手机,然而呼之欲出的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发,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死死地盯住屏幕。   “季泽恩同意了您的好友申请。”   谢知周的目光从新信息上一条一条划过,眼里的情绪却越发深重。   “你总是这么冲动。”   “冲动地谈了这么多段恋爱,冲动地追求我,冲动地在一起,冲动地离开,冲动地回来。”   “都冷静一下吧。”   “大五开学的时候如果你还这么想,给我发消息,我们再谈。”   季泽恩说的没错,他总是那么冲动,可这一次,他真的想清楚了。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句话,回过去一个“好”。   然而又收到了熟悉的红色感叹号。   发完消息就删好友,谢知周忍不住笑了笑,又有些无奈。这还真的他一贯干净利落的风格。   他现在就是讲“狼来了”的小孩,不被信任也很正常。距离大五开学,隔着艰苦卓绝而漫长的期末考试,隔着没日没夜的辛苦实习,是人的情绪最容易崩溃,感情最容易破裂的时候,也是他和季泽恩当初分手的状况。   同样也隔着相对清闲让人忍不住想要找乐子的假期,他的前男友们就发生在这样无处消遣的寂寞里。   这么长的一段时光,才能帮谢知周自己确认,那份冲动之后的认真和感情究竟是真是假,也是季泽恩对他的考验。   谢知周摩挲着锁屏上的男孩的脸颊,“我接受挑战。”   异地常常容易浇熄一段热情,可是你知道吗?   谢知周喃喃道:“连我也没有想到,离开你的两年里,我对你的感情不但没有褪色,反而越来越深了。”    第68章 复归   段邦没打算考研, 更没打算在基础医这个专业上深造下去。   他去了几个公司面试, 总算找到了一个销售的实习。   带着一脸疲惫的他轻车熟路地走进B大附近的一处居民区, 叩响了门。   “段邦?”开门的人显然有些惊喜。不论段邦是第几次,还是第几十次来, 舒夏总是能表现得即高兴又惊喜。   段邦提着大包小包坐进沙发,说了句:“暑假两个月的实习工资, 全在这儿了。”   舒夏颇为给面子地从袋子里翻出他最喜欢吃的巧克力,一次性喂了一大块, 甜香弥散在唇齿间,舒夏眼里盈满了一汪笑意。   B大是舒夏申请的研究生院校,同时,也是他现在做毕设的地方。然而舒夏不愿意住宿舍,索性在离着B大不远的位置租了个公寓。   锦衣玉食的舒大公子递了半块巧克力到段邦嘴边, 后者伸手去接,却被他一手拍掉, 段邦没法儿, 只好依着他, 张开嘴接受了投喂。   舒夏躺在毛茸茸的沙发上,忽然问:“段邦, 你图什么呢?”   一边不接受他,一边又可这劲儿地对他好。   化在嘴里的巧克力是弥漫的甜腻, 段邦不知道他怎么总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他没回答舒夏的提问,只是起身离开。   随着门被轻轻关上,舒夏看着紧闭的门扉, 舌尖舔过手里的巧克力,忽然笑了。   =====   法医系虽然是A医大的提前批专业,保研率却很漂亮。   谢知周拿着从班长那里拿到的成绩单和排名,有些讶然。在被告知有参加保研考试资格的时候,他像是被大饼砸中似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大一一年的成绩拿不出手,后来因为季泽恩的缘故,成绩好看了不少,加上在国外的两年靠着学习来麻痹自己,最终的排名竟然堪堪挂在了保研在线。   A医大的最终保研大半儿看前四年的总成绩排名,小半儿取决于大五九月份的考试和面试。他从书店买来往届学生们推荐的保研考试复习资料,摊在桌上看。   圆滚滚的肥佬卧在他怀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捋它那截儿短短的毛,手却不知不觉移动到了手机上。   他看着那个冷冰冰的头像,微微撅起了嘴。   前段时间季泽恩主动加了他,他立马发过去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还是从前那样打算。   然而对话框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的消息。   大五已经开学,他也按照他的约定做了,那个人,怎么还不来呢?   他重重叹了声气,把手机扣过去,重新摊开书本。怀里的肥佬对主人的心事毫无知觉,扑腾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享受着静谧的温暖。   因此,在谢知周从公安局见习完离开,正好撞见门口的季泽恩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今天打扮得很正式,让谢知周有些意外。   谢知周看着眼前穿着白色衬衫打着领带的男孩,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不肯再拘泥于胸腔的束缚。他不着痕迹地掐了掐手指尖,佯装云淡风轻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段邦说的。”季泽恩淡淡道。   “哦,”谢知周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没有什么质疑,然而那个约定却再一次让他的心喧嚣起来,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们……去哪儿谈?”   季泽恩转身往外走,谢知周沉默地缀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却没和他并肩,直到他意识到季泽恩若有若无的停顿,像是再等他追上去。   然而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季泽恩已经走进了一家租车店。   店里的小哥热情地给他递过钥匙:“您的租车手续刚办好,这是钥匙。”   季泽恩接过钥匙,径直走向了一辆锃亮深黑的小轿车,利落地开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谢知周站在原地,隔着一层车窗,看不清里面的人。   直到玻璃被缓缓放下,季泽恩微蹙着眉开口:“上车。”   谢知周忙绕到另一边,想了想,还是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刚系好安全带,汽车就发动了。   “什么时候学的车?”谢知周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试图打破车里尴尬的沉默。   “大二暑假。”   那就是他离开之后的那个暑假了。谢知周默默地想着,开口道:“去哪儿?”事实上他方才满心满眼都是季泽恩,丝毫没有注意到任何有关这辆车,总是巧舌如簧的他,这会儿却只能干巴巴地说一些毫无营养的话。   然而季泽恩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送车。”   谢知周愣住了,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站在渺远幽静的苍山上,和季泽恩并肩站着,目送程老师及其家眷开着车离开,只觉一阵凉风拂过。   程医生好不容易赶上休息日,心血来潮带着妻儿到苍山来露营,因为想要好好感受一下慢节奏的生活,搭着公交车晃悠过来,这快傍晚了,刚从当地人手里买了帐篷装备打算休息一天,就收到医院的电话。   县城的一个疑难病人刚千里迢迢送过来,病情复杂,至今找不出病因,迁延不愈,让他抓紧时间回去会诊。   得知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车的程医生打算打个车回去,然而为了享受独处的僻静,他带着一家人爬到了几乎是苍山最深最高的地方,连水泥路都通不过去,只有磕磕绊绊的泥巴路,没车肯接这生意。   没法子,他的同事又都在忙,程医生急中生智想起了从前还算有交情的得意门生,这段时间轮转刚结束,应该不太忙,想着自己从前给出去的人情,拨通了季泽恩的电话。让他赶紧租辆车开过来,解燃眉之急。   谢知周不是很想回忆刚刚在山路上颠倒七荤八素的心情,什么“谈谈”早就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站在山巅,看了看渐沉的天色,默默地问季泽恩:“程医生不捎带我们一起回去吗?那车是五人座的。”   程老师一家三口带他俩,刚好。   方才程医生走得太过于利落,一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两个被扔在山沟沟里的人的模样,让谢知周有些心酸。   季泽恩没出声,就开始在这块儿寂静无声的山顶搭帐篷。   好在,程医生走得太急,忘了拿买来的帐篷,给他们留下了容身之所。   谢知周帮着过去收拾好帐篷,又见季泽恩从程医生留下的包裹里拿出烧烤架摆好,开始点炭火。   季泽恩不是会随意动别人东西的人,借帐篷还能算情有可原逼不得已,这烧烤架——   谢知周看着季泽恩云淡风轻的动作,终于琢磨过来味儿了,语调上扬地问道:“程老师故意留下的?”   程医生先前打电话问季泽恩的时候,后者告诉他自己正好打算在苍山野营,在程医生提出给他转租车费的时候,他表明不需要转账,但希望老师可以把没能用上的帐篷和烧烤架借自己一晚。   程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大笔一挥,让他把捞上来的小鱼小虾和自己刚买的调味料并竹签一起带走。   然而这些,季泽恩并不打算对谢知周说,他只是从桶里抓出几条小鱼,干净利落地处理好,摆在炭火烧的正好的烧烤架上,娴熟地撒着佐料,伴着滋滋的灼烤声,让人食指大动。   他基本可以确定,季泽恩今天带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谈谈”。   借着等办租车手续的空当,去旁边的公安局接他,又蹭着租的车跑了趟来路,一分钟都不浪费,倒确实是他一贯的风格。   谢知周抱着手立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而后就被塞进了一条新鲜烤好的小鱼,烫呼呼的鱼肉混杂的鲜香丰富的佐料在他的舌尖蔓延开,他就着竹签三两下吃完了烤鱼,拍拍手,评价了一句:“香!”   说完他也从桶里捞出两只溪蟹来,三两下处理好。   两人就这么就着傍晚的带着植物香的空气,看着暮色渐沉,吃完了程老师和家人一天的杰作。   鲜香的河鲜佐着辣椒,让两人的神色都更加鲜明起来。他俩默契地收拾残局,系好装碎壳短刺的垃圾袋,又收拾了烧烤架,确定火彻底灭了,季泽恩才重新把折迭后洗净的烧烤架放回袋子里,转身去泉水边。   谢知周刚洗完手,看见他来了,起身往回走。   季泽恩半屈着一条腿,就听那个作势要走的人正站在他身后,说道:“还是你烤的更好吃,知馨要是吃了你烤的,估计我这个哥哥也要靠边站了。”而后状似无意道:“什么时候,等我家人回国了,我们一起……再来一次?”   季泽恩沉默地就着冰凉的山泉水洗手,“肠胃好了吗?”   前有阑尾炎后有十二指肠溃疡的谢知周:“……”   “少吃烧烤,”季泽恩淡淡道,好像方才拿喷香的烧烤诱惑人的根本不是他,“对肠胃不好。”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句“我肠胃挺好的。”   季泽恩没理他,轻轻甩了甩手上蘸的水,刚站起身来,后背就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那胸膛的主人两只胳膊绕在自己身前,微微抬着脸,嘴唇擦过他耳畔,一开口,灼热的气息就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耳廓,在这样沉的夜里,带着几分蛊惑人心。   “不相信?”身后的人语调微微上挑,带着笑意低低地开口,“要不,小季医生给我做个指检查查?”   原本只不过是玩笑,然而在这话开口的一瞬,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起了体格检查的那场闹剧,还有两年前在苍山上,差点就滚到一起的过往。   人的容颜可以修改,说话的习惯和方式或许会改变,这些都会让一个曾经熟悉的人,看起来陌生。   可两个带着满腔爱意热烈相拥过的人,无论是谁,对另一具躯壳的熟稔感,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最为不动声色的诱惑。即使对方被精致的衣衫包裹,在相触的瞬间,也能清晰地回忆起,他不着寸缕、纵情声色的模样,以及那些欲盖弥彰的过往。   谢知周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回去了。”   然而季泽恩没给他这个机会,随着手腕被紧紧攥住,他几乎是被连拉带拽地拖进了帐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压在了身下,然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垫在他身后。   “垫了被子的,不硬。”谢知周下意识开口。   “你先撩拨的。”那双手从他身后拿出来,手肘撑在他耳侧,主人的眼睛里却燃起了火光,带着似有若无的压迫感。   谢知周咽了口唾沫,感受着两人交错的呼吸,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人。   季泽恩却忽然立起身来,给谢知周留出了喘息的空间,而他的脸上,因着主人惯常熟稔的压制,已然看不见任何情绪,“你可以拒绝。”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陷入了良久地沉默。   而后,一双手绕到季泽恩颈后,随着力量一点点加重,他的头跟着缓慢下移,直到双唇堪堪相触,季泽恩擦着他的唇瓣忽然开口:“你的四十九个前男友呢?”   谢知周眼睫微垂,偷偷打量着眼前的醋包。   “我错了。”   几分缱绻暧昧,几分示弱讨饶,几分拳拳真心。   “我爱你。”   脸颊被轻轻触摸,柔软的指腹落在他耳边。他抬眼,定定地看着季泽恩,眼里是无与伦比的认真。   “只爱你一个。”   近在咫尺的唇终于落在那张好看的笑唇上,紧密贴合,滚烫的温度,逐渐蔓延开来。   在情到酣处,季泽恩仿佛听见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声响,脖颈上的tRNA挂坠被抓住。   他停下来,问:“你说什么?”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谢知周在喘息的空隙,拿气声用粤语对季泽恩说道。    第69章 一生   谢知周是在指尖奇怪的触感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 所见是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   而他看过去, 正好落在眼里的,是窦性心律心电图的图案。   “P-QRS-T波?”谢知周的声音有些哑。   “抱歉, ”给他戴戒指的人开口,像是有些懊恼:“昨天太冲动了, 这不是我的原意。”   眼前人穿着揉得皱巴巴的衬衫,身边是团起来带着痕迹的领带, 谢知周看着和自己交握着的,带着同样戒指的无名指,咂摸着“原意”两个字,心蓦地一跳。   他下意识去摸手机,想借着手机屏幕的阻挡, 掩饰自己加快的心跳,然而却发现, 手机落在季泽恩的手里。   “你……”季泽恩顿了顿, “没删我的指纹?”   谢知周愣住了。   之前他们两个的手机几乎都能换着用, 从来没什么秘密。为着方便,都录了对方的指纹。而显然, 饶是在谢知周觉得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和好的时候, 他也从来没想过删掉那个痕迹。   季泽恩闻言,看向他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些捉摸不透。   清晨谢知周的闹钟响的时候,季泽恩原本是去关闹钟的, 却不小心碰开了指纹锁。手机锁屏前的界面,停留在他和谢知周的对话框,背景是他在江边的照片。   入目是一排触目惊心的感叹号,让他瞳孔骤缩。   那些没有到达他手机的对话,发生在他们第二次加回好友之前,是谢知周琐碎的日常。   于是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也顾不得征求谢知周的同意了,颤抖着手往前翻,就见到第一次加回好友之前,那时候还远在异国他乡的谢知周,持续了一年多的自言自语。   有照片,有文字,有时候是逗乐,有时候是情话。   琐碎却温柔。   而大多数,出现在午夜。   是睡不着,还是被噩梦惊醒?季泽恩看向靠着他熟睡的谢知周。   而随着页面拉动,直到季泽恩的手开始泛酸,漫长的消息终于结束,他的目光顿在第一句。   那天是十一月十一号,凌晨四点。   ——我想你了。   他放下手机,陷入了沉思。   从直到自己是五十号先生的那天起,季泽恩就一直觉得,他和谢知周对彼此的爱,是不对等的。他深爱着谢知周,可他只不过是后者生活里的一个调剂和点缀。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痛苦,但却没办法阻断他对谢知周的爱。   而面对所爱之人的时候,人的宽容程度总是会变得很高。   所以其实在谢知周告诉他自己出柜的消息的时候,听到他说他回来了的时候,他的感性小人就已经原谅了,只有理性小人还在打架,反反复复提醒着他上一次有多痛。   直到准备好一切来到苍山,他的理性小人都还在挣扎,导致他略微迟疑,以至于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在感性的趋势下先把人给睡了。   然而读完所有的消息记录之后,理性小人终于被说服,偃旗息鼓。   “以后不删我了好不好?”谢知周眼巴巴地看着他,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意味。   “你是,前不久的七月刚满22岁,法定婚龄,对吗?”季泽恩忽然坐起来,看着他,“希望现在说不太迟。”   谢知周一愣,却见季泽恩先是站起来,复又在他的身前单膝下跪,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们结婚好吗?”   如同一个惊雷打在谢知周耳畔,正式的打扮和提前准备好的戒指都有了解释,谢知周嘴唇翕动,看着眼前的人。   他原本料想的不过是,季泽恩会在大五开学的时候和他缓和关系,他或许可以重新把人追回来,然而却没有想到,半年的等待之后,竟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其实从一开始就把你当成是……”季泽恩顿了顿,委婉道:“人生伴侣。”   谢知周忽然想起两年前,单杠上,把他惊到摔跤的那一句“老公”,原来那从来都不是玩笑,是眼前人的一颗真心。   “不过后来发现你不是这样想的。”季泽恩平静地开口,却让谢知周的心里一疼。   “所以决定郑重地问你——”   “我愿意,”谢知周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婚礼,没有任何法律证明,没有任何有效的承认,我也还是愿意和你结婚。”   他的眼睛很亮,却带着几分狡黠,似乎早料定了,季泽恩会拿出那些“没有”来问他,于是他抢先说出口。   这个人,总是给人留下反悔的余地,从最开始的告白,到后来的床笫之欢,再到如今的求婚,每一次,都会给他一次反悔的机会,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确认和心疼。   但他不会后悔。   “我知道你可能不那么信任我了,”谢知周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愿意。”   他伸手紧扣住季泽恩的手,两枚戒指碰撞在一起。   “泽恩,以前我做错了很多事,”谢知周认真地看着他:“但是现在我确信,和你在一起,我无所畏惧。”   呼吸交错,暧昧至极的时候那句一生的承诺不是心血来潮。   谢知周从未给什么人许过一生。   一生对他来说太漫长,而漫长也就意味着,丰富多彩的新鲜事物,声色犬马的人间诱惑,没有什么可以是永恒的。   然而他在这个夜晚,把一生许给了一个人。   不过幸运地是,那个人也把一生许给了他。   两人背着大包小包,手里还拎着桶和垃圾袋,饶是如此,还是一人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握在一起,沿着并不平坦地山路往下走。   行至山脚,季泽恩忽然对谢知周说:“去见一个人,好吗?”   谢知周目光顿了顿,点点头,跟着他往那个方向走。   见到“监狱”的字样的时候,谢知周只有意料之中的坦然,他接过季泽恩递过来准备完善的资料,揶揄道:“早就准备带我见家长了?”   “带你的警察和办手续的不是同一个,想说什么随意。”   谢知周转身,办理好手续,跟着狱警往里走。时间匆忙,来不及重新办审核手续,因此他是借着季泽恩的身份进去的。   玻璃窗对面的男人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比同年龄的人更显苍老,却依稀能看见他年轻时俊朗的容颜。   谢知周接过听筒,和对面一脸讶然的男人对视。   “爸。”他说。   只一个字,季父眼里的惊讶就散了。他理所应当地明白了一切,眼里浮起了并不明显的水花。“好孩子,”季父喃喃道。   他极为认真地打量着谢知周,恨不得把儿子选择的男孩的每一寸都刻进心里。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短暂的探视时间快要结束,季父嘴唇翕动,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祝你们幸福。”   出来之后,谢知周有些沉默。季泽恩也没去问他们说了什么,两人运气好,刚走到车站就碰上了那趟难等的公交车。   因为地方偏僻,公交车上人不多,他们两个并排坐在车后方,旧式的公交车车窗半开着,呼啸的风掠过发梢,还有汽车行驶的轰鸣声,让周围显得格外安静。   季泽恩忽然带着些许歉意开口:“我爸应该很喜欢你,只是我妈——”   他顿了顿,“可能会需要一些时间。等她病情好了,我会告诉她的。”   “没关系,”谢知周笑了笑,同心爱的男孩十指相扣,“慢慢来。”   他凑近了季泽恩,忽然好奇道:“如果程老师没有恰好让你租车,或者打电话给你的时间不是我下班时间,或者如果我恰好加班没在那时候出来,是不是就又错过了?”   “不会,”季泽恩淡淡道:“从你给我发信息的那天起,我就在准备了。”他正色起来,静静地看着谢知周:“不是今天,或许就是明天、后天。”   “还好,”谢知周笑着说:“是今天。”   季泽恩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就听他望着窗外,声音被风声掩盖,轻轻地落在他的心里。   “虽然知道以后还有好多好多日子,可哪怕是能多一天和你在一起,就觉得特别好。”   季泽恩偏过头去看他,窗边的男孩和窗外的风景融为一体,如同画卷落在他眼里。   带着对父亲复杂的情绪和过往的疲倦,乘坐着这趟老式公交车孑然一身地往返过无数次之后,他终于等来了那个和他并肩坐在公交车上,一同面对颠簸道路的男孩。    第70章 肆意   裹着一身派大星粉红睡衣的男孩睡相极差, 好好的双人床愣是被他靠着对角线策略占了个全。   清晨渴了去喝水的季泽恩回来, 就见两分钟前自己刚刚躺过的位置已然被另一个人占据。他无奈地坐在一边, 就着眼前人的睡颜喝水。   大概是目光太灼热,抢占地盘的土匪头子迷迷糊糊醒过来, 入眼是暖融融的黄色海绵宝宝。他看了眼手机,含混道:“这么早?”   “你手机没开机。”季泽恩默默道。   “我定了闹钟, 没开机说明没到七点,所以还早。”他煞有其事地挪回去, 给季泽恩腾出地儿来。   季泽恩放下喝完的水杯,“我去做早点。”   谢知周目送着他出了卧室,又摊回床上。拿被子捂住脸,才挡住脸上肆意蔓延的甜。   从苍山回来之后,谢知周就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 搬进了季泽恩在附属医院旁边租的房子,正式开启了婚后同居生活。   刚发现这套睡衣季泽恩一直留着, 并且没给别人穿过的时候, 谢知周兴奋地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就买了满屋子的双人情侣用具,充满了生活气息, 让谢知周的心里满满当当的安心。   他洗漱完,坐在桌边和季泽恩一起吃早餐, 顺手开了机。   意外的是,他刚开机就收到了未接电话的提醒短信,一连七八条的提醒落在他眼里, 让他有些纳闷儿。   因为没开通服务的缘故,他看不见打电话的号码,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喝了两口牛奶。   “今天去医院?”谢知周问眼前人。   季泽恩摇了摇头,“实验室。”   临床八年不用操心保研的事情,仍然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往日的学习安排。其他大部分五年制的专业在九月却是正忙,好在几乎没什么课,就连公安局的实习都停了一段时间。   季泽恩出门之后,谢知周占了他的书桌复习保研考试的内容,外头明晃晃的日光让他有些困顿,正打算接杯水清醒一下头脑,电话却突然响了。   谢知周看了眼手机屏幕,忽然愣住了。   来电人的备注是张导,他的辅导员。   虽说刚开学就把辅导员的电话存在了手机里以备不时之需,但回回都是他打电话去找辅导员请假,张导打电话来,却是头一回。   若是没猜错,之前短信里不知名的夺命连环call大概也就是这位了。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但估摸着不是好事儿。接通电话,原以为会被劈头盖脸一通骂,然而对方只是低气压地开口:“来我办公室。”而后就挂断了电话。   谢知周略蹙了眉,就他中学时期的经历而言,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几乎从来没有过好事。原以为上大学能逃脱这样的经历,没想到快毕业了,来上这么一遭。   他理了理衣服,径直去了张导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着,谢知周礼貌性地叩了叩门,就听到张导喊他进去。   A医大辅导员的办公室向来是多人一间,可让他意外的是,按着他的记忆,办公室大概是被清过场,除了张导,没有一位辅导员。   而在张导的身边,坐着一位衣冠革履的中年男人,见到他来了,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情绪。   “张导,”谢知周同她打了招呼,又偏过头去,对那男人道:“您好。”   “杨主任,”张导介绍道。看她的语气和恭敬的态度,这人应该是个校领导。   头一回被领导等着,谢知周觉着自己十有八九是摊上大事儿了,忽然什么过往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一道白色的闪光灯上,他没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唇缝,有些紧张。   他略蹙了眉,就听杨主任说:“你看看。”   谢知周接过他递来的文件袋,卷着细绳拆开,里面是刚洗出来的一迭照片。照片的背景迥异,大多是学校的角落,而照片上的主人公,却始终是两个人。   一个是他,另一个脸上打了码,只能看出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   两个人或是拥抱或是牵手,甚至还有一张,是暧昧过火的亲吻。   由此,两人的关系也昭然若揭。   谢知周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   “昨天晚上,我的邮箱里收到的。”杨主任沉声开口:“今年可能参加保研考试面试考核的老师们,也都收到了,昨天有不少人都给我反映了这个情况。”   “您的意思是?”谢知周把照片放回活页夹,他静静看着杨主任,目光如水,心却跳的很快。   “查过了,是从网吧发过来的,学校不好再出更多的时间去查了。”杨主任说:“我们决定,劝你放弃保研。”   出手的人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并且不出意外,是因为他的保研挡了别人的道。面试的考核官并不一定都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给他打低分,但不排除会有大部分人对他心存芥蒂,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者,邮件发到杨主任那里,应该是为了让主管这件事的杨主任以作风问题处理他。   尴尬的沉默弥漫在办公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随着心跳逐渐缓下来,谢知周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杨主任,眼里的紧张淡去,只剩从容和坚定,“我做错什么了?”   许是因为眼前的男孩个子太高,又或许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势,让杨主任下意识擦了擦没有汗的额头。   理论上来说他当然没做错什么,杨主任心道,不然也不会是劝他“自愿”放弃,而是直接通知他取消了。   “您可以因为我犯了错误取消我的参考资格,但您不能因为我的恋人是男性而这样做。”谢知周收了略带压迫性的神色,换了礼貌微笑开口:“我不会主动退出的。”   痛快。   谢知周忽然笑了,从来没有过这样如释重负酣畅淋漓的痛快。   “杨主任!”张导忽然惊叫道:“照片被爆到学生之间了!”话音刚落,她就听见自己的办公室楼下传来声响,她拉开窗子往外看,就见一群学生拉着抵制同性恋的横幅,正在她的办公室楼下喧嚣。   “保安呢!”杨主任脸色十分不好看,带着几分斥责地看着张导,后者忙给保卫处打电话,就听杨主任喃喃道:“影响太恶劣了。”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赶快联系老王,一旦检索到关于学校的丑闻,一定要压下来。”   谢知周有些冷漠地看着他们的焦头烂额,忽然好奇心作祟地想到,丑闻是指A医大出了个同性恋,还是指学生们在学校里抵制同性恋呢?   反正对学校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谢知周忽然轻嗤一声,跟眼前的两位告了别,他们还想拦他,无奈手头的电话更为要紧,只好看着他走了出去。   谢知周从楼栋大门出来,恰好撞上了围在玻璃门前的人群。   “不敢上去?”谢知周忽然轻笑了一声。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淹没过他声音的是此起彼伏的“同性恋滚出去!”   眼前的一众学生他大多不怎么认识,皆是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慢疯狂地叫嚣,无数张嘴一张一合,像是海滩上干渴的鱼。   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呢,谢知周咂了咂唇,目光却在一个人身上顿住了。   这批同学想来应该是A医大最为激进的一批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最容易被煽风点火的那么一批人。因此个个儿情绪高涨,凶得像是谢知周吃了他们骨头一样。   然而那个掩藏在人群中的人,却垂着头,显得格外明显,甚至还带着几分心虚。   “尤翔,”谢知周直直叫出他的名字,“这么恨我?”    第71章 嚣张   法医系的人不多, 加上A医大有不少小班教学的课, 一个班里的人都很熟。况且前不久谢知周从班长那里拿来的排名表上, 这位就紧挨在他后头。   想保研想疯了。   谢知周径直走过去,平日里总是裹在一副好说话的皮囊里, 差点让人忘了,他原本就是个身量颀长气焰嚣张的年轻男孩。身边的人莫名地噤了声, 让开一条路来。   谢知周一把攥住尤翔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打了码算你聪明, 否则我今天揍到你直接躺进附属医院。”   “不是我!”尤翔愣住了:“我只是看到大家转发的照片,喊了一批人来闹事。”   谢知周睨了他一眼,松开手。却见周围又来了不少人,或远或近地围观着。示威队像是总算记起了自己职责所在,又开始喊口号让谢知周滚。围观的人大部分没有那么嚣张, 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   尤翔眼见势头正好,方才一脸的怯懦收了大半, 他往后退了一步, 和谢知周对峙着, 眼里还有几分挑衅。   谢知周沉默着与他对视着,眼里夹杂着说不出的情绪。   很久以前, 他所畏惧的一切场景,正在他的面前徐徐铺开。   而两年前电话线那头邹老师的声音, 像是隔着时光的洪流,再次缓缓落入他的耳畔。   ——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当你因为某件事, 或者某个人,拥有了勇气去坦然面对一切非议的时候,相信我,你会感到满足而非痛苦。反倒是在那之前的时光,更像是一场痛苦的考验。   “大家上午好,”谢知周打破了沉默,忽然笑了笑,环视四周,把围观的人都纳入他的对话区:“我是法医系大五一班的谢知周,我是同性恋。”   方才还喧闹的周遭,忽然就静了。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连闹事的学生都安静下来,带着几分瞠目结舌。   “大家都是医学生,应该知道CCMD-3已经说明了’同性恋‘的非病理化,”他把目光转向尤翔:“我记得你的《精神病》也是高分过的。”后者闻言脸一阵青一阵红,没再出声。   谢知周的声音在沉默里显得格外清晰:“既不是精神障碍,也没有危害社会,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滚?”   空气格外安静,没有人响应他,有些围观的散了,也有些低下了头,只有广播的沙沙声,显得格外突兀。   直到那恼人的沙沙声终于结束,劣质音响里含混的声音,却在这一刻,因为周围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同学们好,”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我是今天的播音,季泽恩。”   没有人去质疑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播音,针落可闻的氛围里,季泽恩缓缓开口,带着几分从容:“谢知周同学,是我的爱人。”   他这说法有些文艺,但毫无疑问,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在这个时候,说出的这句“爱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仿佛一个惊天炸雷响起,谢知周猛地抬头看向广播,眼里充斥着不可思议。而方才寂静的人群也像是被打开了闸口的洪水,再度喧嚣起来。   “怎么可能?”   “那可是季泽恩!”   “不是说品学兼优吗?”   “我的天吶!”   ……   然而周遭的喧哗在谢知周的耳畔逐渐淡去,他只能听到广播里的那个声音。   格外的,令人心动。   “我和谢知周决定,在学校成立一个民间组织,向大众普及LGBT群体的相关知识。”   这个设想,是谢知周在某天晚上对季泽恩说的,在国外接触了这样的环境之后,他就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还没想好具体什么施行,却没想到,季泽恩竟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   “我在广播台给大家分发报名表,有兴趣的同学,我们随时欢迎参加。”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还有些并不清楚状况的人,正在拉着身边的人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谢知周只是愣愣地盯着架上广播的那根柱子,仿佛能看出花儿来。   “知周,”那个声音说:“我在这里等你。”而后沙沙声响起,广播关了。   下一瞬,他也不管什么围观群众什么辅导员什么杨主任什么尤翔了,身旁斑驳的树影飞速掠过,他三步并做两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广播台,迎接他的是季泽恩伸出的双手。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而后是抵死缠绵的疯狂亲吻,少见的凶猛和嚣张,无尽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洪流,在此刻不遗余力地诉说给深爱的恋人……   另一头,张导办公室。   杨主任把电话往桌上重重一拍,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恨恨道:“疯了,都疯了!”   他指着手机,满面怒容地开口:“季泽恩是吗?让他们辅导员过来,把他从临八踢出去,让他去临五慢慢熬!”   “我就不信邪了,我还治不住两个学生?”   “您消消气,”张导给杨主任端来一杯凉茶,“保安刚刚已经把学生们都疏散了,这件事很快会压下去的,我马上找李导过来。”   ——李导就是临床八年制主管季泽恩他们这一届的辅导员。   却没想到,李导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另一位。   “程主任?”杨主任的面色和缓下来,带上几分恭敬。   程医生哼了一声,接过张导递来的凉茶喝了一口,“听说你们要动季泽恩?”   杨主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李导原本也是这位的学生,后来为了家庭放弃了当医生,留校做了辅导员。   他咬了咬后槽牙,撑出一脸笑:“这个学生太嚣张了,得给他点教训。”   “年轻人犯点错,没什么大不了的,”杨主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况且不过是拿着广播隔空示爱,你们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冲动?”他笑了一声:“我倒是觉得热血沸腾的。”   “那个什么民间组织,A医大不是惯常有这样的传统,几十年前我读书那会儿,还在学校办过民间社团呢。”   “他们那种组织是不务正业!”杨主任脸都快笑僵了。   “我想想,我以前办的好像是鬼故事交流会,”杨主任好整以暇地开口:“你要不要连我一起骂?”   杨主任,张导:“……”   “季泽恩是根好苗子,”他正色下来,“临八的机制你们都清楚,比五年制快得多,但也容易揠苗助长。但季泽恩这个孩子,很踏实。”   “早一年让一个优秀的医生投入临床,就能早一点缓解医疗压力,他能多救几个人,也是你们的福报。”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程医生不疾不徐地开口。   然而潜台词是,你把季泽恩扣住,就是在草菅人命。   被扣了一顶大帽子的杨主任连连赔笑,“您说得对,我们再考虑考虑。”   程医生毕竟不是学校的实职领导,他点到为止,离开了办公室。   杨主任撂下一张脸,阴沉着目光,目送着程医生的背影。   “给他们家长打电话。”杨主任说。    第72章 阳光下   重重的一拳落在章晟的脸上,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双目猩红的宋桐。   “是你发的照片邮件?”宋桐撕开温柔的面具, 此时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带着裹挟的怒气。   章晟笑了笑:“那些照片, 你不是给我删了吗,我哪儿来的照片发?”   话音刚落, 一拳又落在脸上,章晟原先也是体育部高高大大的小伙子, 这会儿怒气也上来了。两人在紧锁的寝室里扭打成一团,直到章晟被重重地推到在地,后脑勺磕上了床角。   他伸出手,做了个休战的手势:“再打下去,我死了你可就逃不开了。”   宋桐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他踹了口气,坐在床边, 冷着脸带着几分嘲讽开口:“你们班的总排名, 谢知周后面是尤翔, 尤翔后面是你,现在谢知周被杨主任谈过话了, 煽动闹事的尤翔也已经被教务处拎走了,你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 一箭双雕啊章晟。”   “手机备份是个好习惯。”章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这会儿索性干脆利落地认了,他看着因为生气而嘴唇发抖的宋桐, 忽然笑了,“宋桐,这不合你的意吗,你在气什么呢?”   “季泽恩也被搅进来了,他是我弟弟。”宋桐说。   章晟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宋桐对面,轻嗤了一声,“骗鬼呢?别人都不知道你宋桐是什么样的人,你却瞒不过我,你从一开始就讨厌他妈还有季泽恩,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装的。”   “你不怕我告诉谢知周吗?”宋桐冷哼一声。   “谢知周?”章晟停顿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忍不住笑了:“忘了告诉你,你和肖子兮打架的时候,不巧,我就在附近。”   “喜欢的姑娘被人捷足先登,宋大公子,”他带上了几分调侃:“头一次被发好人卡吧?还被心上人的男朋友数落,是不是感觉很新鲜?”   “那个姑娘,就是谢知周的妹妹吧,”章晟看着宋桐青白的脸色:“你说你不想看谢知周吃瘪,我可不信。”他伸出食指,冲宋桐左右摇摆:“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做好人,一旦涉及自己就变豺狼。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们俩都是伪善的人,所以才能做朋友。”   他伸出手,示意宋桐握手:“我帮你出气,你帮我保密。”   “章晟,”宋桐没有和他握手,而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收拾宿舍里的东西,示意着一场硝烟的终止。   “你知道一个成语,叫做兔死狐悲吗?”   宋桐说完没等章晟回答,径直离开了宿舍。   章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没来由品出了宋桐话音里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崩溃。   怎么?还真演上痴情人设,为着妹妹心疼谢知周了?   他摇了摇头,没再去在意。   与此同时,广播台里。   “会有人来嘛?”谢知周翘着腿,坐在广播台的播音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他手里拿着一沓季泽恩印好的报名表,忽然问:“什么时候印的?”   “你和我说过之后。”   谢知周瞄着他的侧脸,笑了:“行动上的巨人。”他评价道。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在广播台的入口周围,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晃悠着,眼睛却一直瞟着这里。   直到一个看起来有些壮硕的男孩径直踏进去,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打扮的格外径直的男孩,脸白生生的,皮肤细腻得惹人艳羡。   就像是鼓手吹响了第一声号角,不少观望的学生也走了进去。   最前头的段邦听见细密的脚步声甫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十来个不同年级的学生跟在他身后,还有手挽着手的。   第一批报名的人登记结束,大家却默契地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广播台的休息室里坐着。有的搅着衣服下摆,有人偷偷瞄着他们,也有人嘴唇翕动,却欲言又止。   直到一个圆圆脸,看起来格外小的男孩出声:“我今年大一,我也是同性恋。”   他的坦诚鼓舞了在座的一大批人,他们也纷纷开口。   最初加入小组的十五人,算上谢知周两位和段邦两位,全部是同性恋。   “感谢大家的坦诚。”谢知周说。   “我们不是为了抱团取暖。”一个从前和谢知周打过照面的男生忽然说。他身边坐着那个最先说话的圆圆脸,这会儿跟着有些腼腆地笑:“是想让大家都能接受我们。”   也想让自己更好的接受自己。   这句话他咽了下去,没好意思在这两个公然出柜的人面前提。   而显然,在座的各位同他的想法都差不多。   没有人不想从阴暗里走出来,自由地把爱情摊开在阳光下。   收集完数据,加了群,又进行了第一次的小组会议,他们也都各自回去了。空下来的广播室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段邦一拳捶在季泽恩的肩上,终于露出了压抑已久的情绪:“哥们儿,够刚!”   被冷落在一旁的谢知周看着裹在深蓝色T恤里的舒夏。   “和好了?”   “你很勇敢。”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舒夏低着头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从他确信段邦还爱着他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尽管两个人之间还横着很多根刺,很多道坎儿,不过只要一个愿意拔,一个愿意填,迟早都会好的。   爱情总是拥有让人瞠目结舌的力量。   谢知周看了季泽恩一眼,心里像是被羽毛擦过。   “是他给了我勇气。”   谢知周对舒夏说。   送走了他们两位,谢知周和季泽恩照常往附属医院旁边租的公寓去,骨头架子和肥佬都被搬了过来,俨然是个家了。   季泽恩开门的当口,谢知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空间里,同学转发的。”   “你看空间?”谢知周纳闷了,QQ空间什么的,都是他们小的时候玩的东西了,长大之后大部分人都不再习惯那种花里胡哨的界面,转而去用更为简洁的微信。   但因为QQ的转发功能更加便捷,加上不少带着复古情怀的同学喜欢玩,谢知周还是习惯偶尔刷一刷。   然而季泽恩这人,看朋友圈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会看空间动态?   谢知周直接问了出来,然而后者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就钻进了厨房,把他关在门外。   “什么情况?”好奇心作祟的谢知周点开QQ,发觉动态那里出现了一个小红点。他点进去,一行字落入了他的眼底。   “小季医生”邀请你加入情侣空间。   小学生吗?谢知周抬眼看了紧闭的厨房门一眼,忽然抱着手机笑出声来。   他点了同意,顺手摸出厨房钥匙开了锁,从背后环住主厨,“幼稚的小季医生真可爱。”而后主厨的后颈肉眼可见地被染上了粉色,直烧到脸颊。   谢知周的嘴唇贴过去,落下一排细细密密的吻。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拯救了差点被烧糊的菜,季泽恩把锅铲一并递到罪魁祸首的手里,洗了手,又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起闹哄哄的电话。   “喂,您好,我是季泽恩的辅导员,请问您是季泽恩的母亲吗?”   还没出声的季泽恩带着一脸正气凛然,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回过去一条短信“正在开会,稍后回复。”   谢知周端着抄好的鱼香肉丝放在桌上,见到就是季泽恩刚刚挂断电话的模样,“推销广告?”过短的时间让他随口猜测道。   “辅导员。”   著名“好学生”季泽恩如是答道。    第73章 表演   Chapter 73   话音刚落, 吓了谢知周一跳。   “是因为广播的事……吗?”他有些心虚地开口, 毕竟这事儿最开始是因为他。   季泽恩点了点头, “应该是。”   “找你去谈话?”谢知周问。   “找我妈。”   谢知周:“……”   “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标准的教科书级的好学生,”谢知周感慨道:“没想到你把家属的电话填成自己, 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以备不时之需。”季泽恩抬了抬手机,示意现在就是这个“不时之需。”   “那现在怎么办?”谢知周问。   季泽恩拉着他下楼, 进了楼下一家便利店,买了一袋米一桶油。收银的阿姨接过他递来的钱, 又把几块零钱推回去,看着他笑:“给小帅哥抹个零,下回还来阿姨这儿买。”   这块儿便利店很多,大都是私人经营的,竞争也很激烈, 通过一袋米一桶就油敏感地反应过来季泽恩是这儿的常住户,打算借着小恩小惠把人发展为老顾客。不得不说, 这位阿姨还是很会做生意的。   “阿姨, 您太客气了。”谢知周很快反应过来季泽恩的意图, 一脸晴朗的笑意看着那位收银员,他把钱推回去, “我看您面善,人也好, 以后我们日用品都在您这儿买。”   他略略下垂的眼角显得整个人格外温和,恰好好处的客气礼貌,衬着一脸笑, 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样子。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行吧,我知道你们小年轻都不爱占小便宜。”她把那些零钱也收回去,就听谢知周说:“您能帮我件事儿吗?”   被哄乐的阿姨问:“什么事?”   他指了指一旁的季泽恩,“那位是我姐在学校找的对象,”他凑近了些,像是窃窃私语似的:“早恋。被老师知道了要叫家长,我姐和他感情好的不得了,没办法儿分开的,您行行好,就假扮我妈给老师回个电话,就说您不在意这事儿。”   阿姨那个时候,十七八岁的孩子谈恋爱的多了,有些二十郎当岁的都能抱上孩子了。加上这几个又不是她自家的孩子,自然带着事不关己的利落,并不操心什么早恋影响学习的事儿,索性应承下来,又补了句:“你们的家长不会来找我吧?”   “绝对不会,”谢知周从季泽恩的手里拿过手机,“您用我的手机打,保准您没事儿。待会儿让我当着您的面儿把通话记录删了,神不知鬼不觉。”   “行,”那阿姨这下没了顾忌,也不再担心会不会是电信诈骗。她也是个热心肠,说干就干,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刚刚给您介绍过的——”   “我知道,孩子的老师嘛。”收银员阿姨很快地进入了角色,谢知周的手在衣摆下,给季泽恩比了个“OK”。   季泽恩还没来得及酝酿情绪,就被谢知周抢了他的剧本。   他让这一通华丽丽地交际操作闪瞎了眼,抬着头目光不错地看着阿姨,手底下却比了个大拇指。   “是这样,我们了解到您的孩子在学校和一名男同学交往甚密。”李导的声音透过免提穿过来。   “多大事儿啊,孩子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电话那边像是换了人,再出声已经变成了张导的声音:“请您注意,是一位男同学。”   “是啊,”阿姨有些纳闷儿,反问道:“不然难道和女同学谈恋爱吗?”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阿姨一脸疑惑地看看谢知周,又看看季泽恩。然而两个男孩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被她货栏上琳琅满目的零食给勾走了魂儿。   阿姨只好又问了句:“喂?”   末了,那边终于顽强地传过来一句:“学校想请您过来一趟,聊一聊这个事情。”   阿姨收到了谢知周努力递过来的眼色:“我忙着呢,这点小事我娃自己能处理,耽误了我做生意你们赔钱?”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想来这阿姨也是头一回演戏,挂完电话眼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兴奋,对谢知周说:“怎么样,我演的好吧?”   “特别好!”谢知周由衷地赞叹道。   那阿姨得意地不行,笑呵呵道:“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跟老师说话,以前我家那臭小子的班主任打电话来,我都毕恭毕敬地,生怕说错了话。每天忙得不行还得凑在手机面前,生怕别人家长发点赞的时候我没跟上队形。”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都没演够呢,我还能再演一会儿。”   季泽恩的父亲在监狱里,电话显然不会打过去,至于宋东涛这个季父,季泽恩压根儿就没在个人信息中填过。加上真正的季母这段日子约了几个姐妹,拿着宋东涛的卡正在国外旅游。这一通闹,想来季泽恩这里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一阵笑闹罢,谢知周和季泽恩往回走。桌上的菜已经放凉了,季泽恩倒回锅重炒,谢知周在一旁琢磨情侣空间的功能。   就听季泽恩一边颠勺,忽然开口道:“我们的事儿,我会告诉我妈的。”他垂着眼,带着几分歉意:“不过现在还不行。”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季泽恩跟他做这样的承诺了,谢知周的心里像有一把小刷子撩过,带着细碎的痒。   “哥,”谢知周手肘支着下巴,看着眼前人修长板正的背影,“没关系的。”   季泽恩不再出声,安静地炒菜。   一荤一素带一汤,两人坐在桌前,嗅着家常饭菜香。谢知周忽然对着餐桌拍了张照,当着季泽恩的面儿传到了情侣空间的相册里。   季泽恩:“……”   谢知周瞄了他一眼,又伸手揽住人的脖子,对着镜头比“V”,拍下一张自拍一并传进去,末了在季泽恩的下巴上勾了一下,看着照片里微微偏过头的季泽恩,问:“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季泽恩没理他,给他捞了半盘肉填到碗里,言下之意请他闭嘴。   “我挺喜欢的,”谢知周眼见逗过了头,正色下来,晃了晃手机:“这功能很好。”   看着季泽恩平直的唇缝溢出似有若无的一抹笑,他闷头扒拉了小半碗饭。   季泽恩看了一会儿正在大快朵颐的谢知周,忽然说:“你爸妈应该也接到了电话。”   谢知周闻言抬起头来,腮帮子鼓鼓的:“啊?”   他猜得没错,大洋彼岸,谢荣面色铁青地对电话里说:“我不认为我的儿子有任何问题,希望你们可以尊重我儿子的性取向,另外,希望贵校能查出究竟是谁恶意诋毁我的儿子。”   周馨哄小孩似的给他拍背,谢荣重重哼了一声,对电话里道:“就这样,先挂了。”   非常颐指气使,非常谢总的语气。   “对知周的老师要客气一点。”周馨给他递过去一杯水,温柔地埋怨道。   “他们对我儿子不客气!”谢荣恨恨出声。   周馨忽然忍不住笑出声,“也不知道当时给儿子摆脸色的人是谁。”   护短要面子的谢总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撂下一句:“我的儿子只有我能骂。”   “爸,妈,”不知道知馨是什么时候下楼的,她的手机紧紧攥着什么,走到夫妻两人跟前。   “怎么了宝贝?”周馨问。   “是不是哥哥出了事?”她眼里的目光有些闪烁,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我刚听到了几句。”   “不知道是谁,拍了一些你哥哥和那个男孩子的照片,在学生之间大肆传播,还发给了老师。”周馨并不瞒她,轻言细语地解释道。   和她从在楼上听来的只言词组里拼凑出的事实差不离,她咬着下唇,因为太过于用力,下唇被咬的泛白。她的眼里光芒极盛,带着几分摄人的灼意,目光坚定道:“我要回国报警。”   她把手里紧紧攥着的录音笔放在茶几上,缓缓推到周馨眼前。   “**我的人,是宋桐。”    第74章 放弃   隔着铁栅栏, 谢知周面沉似水地看着隐在暗色里, 穿着橙色背心的人。   知馨回来得太快, 以至于宋桐是在跑路的途中被抓的。   谢知周简直不敢去想,若是再慢一步, 他此时或许就已经逃出国境,散于茫茫人海。   隐忍的暴怒和痛苦纠结在心底, 重重的掌心拍在铁栅栏上,发出扑簌生寒的刺耳声响。   宋桐头一回看见谢知周发这么大的火, 满腔的怒意从眼里生发出来,犹如实质地落在他的脸上,没来由让他生了几分烧灼感。   他和谢知周对视了半晌,率先败下阵来,宋桐垂下脸, 勾了勾嘴角,“我想见知馨。”   审讯室里, 听完知馨的录音带之后, 宋桐很配合地认罪以期减刑, 顺便招供了他是暗中从章晟那里拷贝的照片,并以此作为威胁, 让谢知馨不许报警。   他这段时间还留在看守所,再过些日子, 就要送去监狱了。至于章晟,他的行为够不上犯罪,警局只是把事情通报给了学校, 当然,他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的保研名额也落空了。   宋桐交代完自己的罪行之后,反反复复提及,他要见谢知馨。   知馨当然不会来见他。   “知馨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谢知周眼神淡漠,“我来只是通知你做好准备,等你从监狱出来,我们家不会放过你。”   “放狠话?”宋桐开了句没什么笑点的玩笑,谢知周没有回答。   是啊,宋桐想,以谢家的能力,这不是在放狠话,只是在预告他的未来。   他轻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他棋差一招,没想到章晟居然把那些照片公开了,以至于他也丢了把柄。   他父母的前车之鉴,分明都提醒过他牢牢攥住把柄是多么重要的事,他居然还是犯了错。   “谢知周,我想不通,”他说:“我哪里比不上肖子兮,他就是个神神叨叨的废物,我礼貌懂事品学兼优,家里也有钱。可你瞧不上我,知馨也瞧不上我。”   “我果真是我爸的亲生儿子,我们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可他费尽心思也没得到他爱的女人的心,我也一样。”   谢知周原本想说,真正深刻的感情不是用条条框框来衡量谁更好谁更不好的,只是两个灵魂意外擦出的火花,一剎那的心动成了永恒。   然而他看着眼神偏执的宋桐,忽然就懒得说了。   他有什么必要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他只需要让疯子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可以和我爸解除商业合作,但还请谢叔叔不要打压我父亲的公司。”宋桐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的。   谢荣不会干这种迁怒他人的卑劣事情,谢知周清楚,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宋桐。   “你有什么资格请求我?”谢知周站起身来,他的手指死死攥紧铁栅栏,显得骨节发白,“从你选择伤害我妹妹的时候,你这一生,都永远不会再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了。”   宋桐的脸终于白了。   那是他又恨又爱的父亲,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人。   “不——”宋桐双目猩红道:“你不能这么对我爸!”   “宋桐,”谢知周咬紧了后槽牙,遍体生寒,“在乎的人被伤害的感觉,你难道不应该尝尝吗?”   他说完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开,阴影里,宋桐颓然地跌回座椅。   他和这个人,实在是不想多待一分钟了。   若非他赶到的时候这人已经锒铛入狱,只能隔着栅栏相见,他的拳头就落在这人脸上了。   谢知周走出看守所,打开手机,把画面切回了知馨和他的聊天框。谢知周收了脸上的戾气,垂眼看着知馨发过来的“对不起”三个字。   他伸出手,感受着初秋的风掠过手指。半晌,回拨回去,对电话里说:“是哥对不起你。”而后他听见了他的小妹妹夹在风声里细微的哽咽声。   原来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怯懦,在受制于人的时候依然保持清醒,屈辱愤慨冲昏头脑的时候,她冷静地录下了最为宝贵的证据。   如果不是宋桐拿那样的照片威胁她,她原本会在第一时间报警。   她不怕自己受到可能的非议,却因为担心哥哥被指指点点而沉默。   在脆弱之后狠下心来做恶人,逼自己的哥哥出国、分手,原来只是为了保护他,担心这段恋爱继续下去,自己的哥哥有一天会被流言蜚语淹没。   为了不让谢知周陷入两难的境地,她甚至从来没有将宋桐的威胁说出口,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是他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而在真相大白的今天,她却在跟他的哥哥道歉。   谢知周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哭声,微微红了眼眶。   ===   九月保研考试报名之际,谢知周敲响了张导的门,在对方诧异地目光下,递上了自愿放弃考试的说明书。   “想开了?”张导问。   “这件事因我而起,”谢知周说:“我可以放弃,但我希望季泽恩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张导注视着他的双眼,半晌,垂下眼,“好,我答应你。”   目送着谢知周离开办公室,张导打开计算机里原本拟好的处分文档草稿,点击了删除。   这件事闹得很大,尤翔、章晟统统因为违反了学校规定,被强制取消了参加考试的资格,学校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所有的消息都压了下来,好在,学校的声誉没有受到影响。   然而分管的杨主任却是大发雷霆,他没道理取消谢知周的考试,毕竟他没有犯任何一条校规。而碍于程主任的面子,他也不好把季泽恩丢去临五,加上谢知周的家人和背景格外强势,他不敢动,思前想后,决定让季泽恩背个处分,膈应一下他,也让被领导批得狗血临头的自己撒撒气。   却没想到张导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谢知周自愿放弃了考试。   他哼笑一声,“还算有眼力见儿。”   “那季泽恩的处分?”张导请示道。   “去了吧。”   先斩后奏的张导毕恭毕敬地挂了电话。   谢知周从办公楼出来,冲正在等他的段邦招了招手。   “交了?”   “嗯。”   “季哥知道吗?”   “他去外省参加比赛了,这几天不在。”   段邦顿了顿,“那等他回来,你怎么交代。”   “等他回来早就名单公示了,我就说没考上不就行了。本来么,咱们学校的保研考试那么变态,排名能上的最后均完分,没拿到名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顿了顿,“况且,就算考了,我的面试十有八九会拿低分,落榜一点也不稀奇。”   “那你也该去试一下,万一教授们都思想开放呢?”段邦对他的做法还是有些不满,“多好的机会,大五也能轻松些。”   “我不能让季哥身上有一点污点。”谢知周轻笑一声:“总要有人服软当出气筒。”   段邦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明白。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索性换了话题:“以后呢,怎么打算?”   “考公啊,”谢知周看了看晴空万里,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他心情开阔地笑道:“原本就是打算考公务员的,暑假我把书都买好了。”两颗小虎牙顺着他的笑显露踪影,“以后我就是一名光荣的法医了。”   “先考上再乐吧!”段邦揶揄完,心有余悸地纳闷儿道:“那我听说你之前还在办公室和杨主任硬刚?”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因为我是同性恋要取消我的考试资格,我不服。”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那个曾经在知道邹秦的事情之后,自觉无力不敢抗争的那个他,默认学校权威的那个他,已经消失在了岁月的洪流中,取而代之的那个他,勇敢而无畏。   段邦跟着义愤填膺道:“你说的也是。反正你保研这事儿本就是意外之喜,丢了也不可惜,倒是那两位,与其玩这些,还不如老老实实准备保研考试,来个逆风翻盘,这下好了,事儿没办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儿:“你真的打算干法医了?”   “嗯。”   “小少爷不当了?”段邦打趣他,顺口问:“是因为季哥吗?”   “是,也不全是。”谢知周坦诚道:“一开始是为了他,后来……”他顿了顿,略蹙了眉,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措辞,“他身上有种信仰,让人不知不觉地会被那种情绪感染,”他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弄得我现在,也想着发挥所学,为世界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儿。“害——”他摆摆手:“听着怪矫情的。”   段邦拍了拍他的肩:“兄弟,加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鬼鬼祟祟的人影上。   段邦拿手肘戳了戳谢知周,眼神示意道:“章晟?”   谢知周单手插在兜里,淡淡地扫了远处一眼,却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章晟嘴唇翕动,像是欲言又止。   “我赌五毛他是来跟你道歉的。”段邦说。   “那我们换条路吧,”谢知周转身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段邦跟上去:“不听他道歉了?”   “没必要,”谢知周说:“我不是救世主,就算他道歉也不会原谅他,何必假惺惺地耽误彼此的时间。”   谢知周说话时微微扬了声,恰好能让不远不近缀着的章晟听清。默默跟着的章晟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没有再追上来。   他或许会愧疚,也或许不会。   但那都不是谢知周在意的事情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是天理伦常。   谢知周不再谈那些事,他看着渺远的蓝天白云,显得格外秋高气爽。“棒棒,”他笑着说:“我们什么时候召集大家一起给平权小组取个名字吧。”   “好!”    第75章 尾声   六月, 盛夏。   聒噪的蝉鸣伴着笑闹声, 今天的A医大显得尤为热闹。   体育馆里, 一排身着纯黑学士服的学生依次上台,纯白的垂布铺平过肩, 在领口显露出一截儿来,衬着学士袍下的白色衬衫, 纯黑的流苏垂挂在方形学位帽檐的右前侧,微微摇晃, 黑白交错,显得格外纯净。   偌大的体育馆里坐满了人,但所有老师、领导、学生无一例外,都庄重而规整地身着学位服。纯黑的底色下,黑蓝红黄四色流苏相衬, 红蓝黑三色学位袍交错。学术的严谨氛围里,斑驳着多彩的思想。   这是A医大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 也是学生们留在这里最后的回忆。   学位授予人陆续上台, 摇摆的黄穗, 温和的笑意,与学生们一一对应站立。在这一刻, 他们不再是出刁钻考题的老师,不再是学生们畏惧的对象, 而是这帮孩子们的光辉时分的见证者,领路人。   谢知周看着他身前的一身博士服的杨主任,去掉了浮华利禄的雕饰, 他在此刻,只是衔着浅淡的微笑,看着这个曾经不怎么听话的学生。   学生向学位授予人鞠躬致意,在授予人柔和而慈爱的目光下,微微低头。   授予人执起帽檐上悬挂的流苏,在庄重的音乐声里,由右前侧移向左前侧,是为拔穗礼,象征着麦穗成熟,毕业生已学有所成,可以展翅高飞向渺远的天际。   谢知周从杨主任的手里双手接过学士学位证明,对上了他满怀期待的目光。   合影留念后依次下台,在台下的拐角处,在他身前一步的杨主任忽然回头,带着一脸期许,“听说你考进市局了?”杨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开口:“小伙子,好好干。”   一语尽释前嫌。   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学子送走,期翼着这些年轻的学生们有朝一日成为社会的栋梁,永远是老师们最骄傲的时刻,而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在他的眼里已经不值一提。   杨主任人到中年,略有些发福。穿上博士服的时候,总显得有几分不相称,可此时此刻,谢知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因着他的动作而略微晃荡的博士服,也没那么不和谐了。   他古板而小气,严肃而执拗,可他纵有诸多不是,在这一刻,他却是真心诚意地祝愿每一个相识或是不相识的学生,在离开学校之后,能够迎接美好的未来。   谢知周退场前回头,看着台上下一批学生手捧证明,静静地立在礼堂的中央,眼里是与五年前,宣誓时别无二致的光。   这是他们的高光时刻。   刚离开体育馆,谢知周就看见了西装革履的季泽恩。后者喜欢穿衬衫,但像这样全身正装的时候,谢知周却是头一回见着。   “这里!”一身纯黑学士服的谢知周从远方遥遥挥了挥手,显然对方早就看见了他,正往这边走过来。   “毕业快乐。”季泽恩的目光落在他眼前摇摆的穗子上,忽然牵起他的手,往教学楼走。   “哥,”谢知周笑道:“帅!”   “你穿学士服才帅。”季泽恩轻声开口,话语中那种淡然的陈述感,却给人一种毋庸置疑的感觉。   “你可亏了,”谢知周说:“八年制就只办一次毕业典礼,明明是博士学位却只能穿一次学位服。”末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博士服是黑红两色,肯定最衬你。”   季泽恩这个人总是冷的,谢知周先前心血来潮给他买了件红色的外套,却没料到,冷暖碰撞,是出乎意料地格外好看。   学校摆了不少景,拿来给学生们拍照。有摞成半人高的医学全集书,也有绘制成一面墙的骨头架子。谢知周举着自拍杆,跟着热热闹闹的人群拍了好些照片,热络的朋友们,平权小组的组员们,还有同班同年级的同学们,最终都化为了一张又一张笑容洋溢的合照。   拍的差不多了,谢知周忽然说:“还有一个地方。”   季泽恩看了他一眼,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老石碑。”   刻着医学生誓言的石碑很多,而其中老石碑是最老,最大的那一块。它坐落在校园深处,斑驳着岁月痕迹。石碑后是一位医学前辈的雕像,带着永恒不变的睿智却温和的目光。   这回没有多余的姿势,两个人只是安静地站在石碑的两旁,带着几分虔诚,几分谦逊。   谢知周按下了录像。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举起右手握拳,郑重开口。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不费什么功夫就能脱口而出的,烂熟于心的誓言。   或许背过的那些厚厚的课本都会逐渐淡去,但这段誓言的每一个字,都早早烙印在了心里。   谢知周静静地看向那个让他明白了信仰和价值的男孩,然而此刻季泽恩眼里的光芒,却比当初更胜。   “我决心,”季泽恩没有放下右手,而是继续宣誓:“一生深爱我眼前这个男人。”   镜头里的医学前辈石雕只是衔着淡淡的微笑,带着几分宽容,聆听着这两个年轻人在誓言里夹带的一点私货,渺远而智慧的目光落在辽阔的远方。    第76章 番外一:广播剧   季泽恩从录音房里出来, 老板很慷慨地给他结工钱, 数钱的手指如飞。   “小子, ”老板把数好的钱递给季泽恩,“最后一年了, 好好考。”   “嗯,”高三的季泽恩点点头。   老板拍拍他的肩, “想过以后做什么没有?如果是和播音相关的,我们欢迎你随时加入我们。”   这家广播剧制作公司是小班底, 盈利不算太多,在这儿工作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声优,偶尔还有从外头招来的兼职合同工,季泽恩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颇为喜欢这小子的,声音好且不论, 毕竟吃这碗饭的,声音条件都好。重要的是这孩子能吃苦, 也拉得下脸。别人不愿意配的角色他也肯配, 还不会扯着他要加钱。   每一个老板都喜欢这样吃苦耐劳的员工。   “不了, 谢谢您。”季泽恩很客气:“我准备学医。”   老板知道这小子读书成绩很好,但他没想到季泽恩居然打算当个医生。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 有些遗憾:“你的条件很好,走配音这条路, 发展应该不错。”   季泽恩只微微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决。   那老板知道说太多只会遭人烦,便也没再劝, 只是要季泽恩过一周再来一趟,要交给他些东西。   一周后季泽恩再来的时候,拿到了一盘磁带。磁带里是他配过的所有广播剧的合集,不论是为着挽留他,还是单纯赏识他,这老板都着实是费心了。   季泽恩谢过老板,收下磁带,回家顺手放进了杂物区。   其实他对那些故事没有太多的兴趣,一开始去配音,赚钱是大前提,若说还有什么私心,大概就是在那些故事里,喜欢一个男人显得那样的理所应当,没有过错。   他想着还有很多人愿意听这些东西,愿意喜欢和支持这种感情,就觉着心里头的压抑少一些。那种在现实里于他而言格外艰难的自我认可,总是能在这里,得到片刻的救赎。   就像沙滩上的鱼,看着不远处的水。   那盘待在杂物区里从未听过的磁带,说来也是缘分,居然在季泽恩搬了许多次家之后也不曾丢失。大概是他的东西实在太少,没什么可丢的。   一次大扫除之后,谢知周捡到那盘看起来格外古老的磁带,总觉着有些不同寻常。他跑了好几条街,好不容易从收废旧杂货的老板那里收到了一台能用的录音机,把磁带安了进去。   几声嘈杂之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季泽恩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谢知周抱着录音机,大刀金马地坐在沙发正中,见他来了,一副受了欺负委委屈屈的正宫模样,指责道:“季泽恩,你居然和这么多人表过白!”   其实他之前也找过季泽恩配过的广播剧,但是因为他从来不留名字,没办法沿着他发现的那一部顺藤摸瓜。而在那么多的剧里找出他配过的,实在是大海捞针,他试了一段时间就放弃了。   季泽恩无奈地把收音机从他怀里捞出来,“你说我?”   有着四十九个前男友黑历史的谢正宫不说话了。   眼见着把人堵得没话说了,他轻笑一声,坐到谢知周身边,揽过后者,“都讲给你听。”   于是在这个晚上,他把从前配过的所有广播剧里的告白片段,都一字不落地重新给谢知周说了一遍,当然,情话的对象全部换成了闹别扭的某人。   “再听一遍吗?”季泽恩擦着谢知周的耳边问。   一片春色正好的被褥之中,微喘着气谢知周仰着头,神色涣散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听了。”    第77章 番外二:季医生和谢法医   季泽恩摘下低度数的金丝边眼睛, 微微揉了揉眼。他脖颈上挂着一架听诊器, 垂落在胸前, 纯白的大褂显得他脊背格外笔挺。   他原本不近视,不过这些年过去, 许是睡得太少,用眼过度, 疲倦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带上眼镜。   整个动作不过半分钟,重新戴好后, 他又叫下一个号。   诊室的门推开,他一边通过计算机屏幕看患者信息,一边转过头来,礼貌道:“您好。”   然而看到人的一瞬,他的目光顿住了, 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惊喜。然而那点情绪很快就被藏了起来,季泽恩指了指他挂号单上“儿科”两个字, “你几岁了?谢知周小朋友。”他的音调略略上扬, 显然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自从季泽恩成为一名儿科医生之后, 因为经常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缘故,有时候自然而然带上了一些哄孩子的语调, 谢知周乐的被当小孩子哄,也没提醒过他。   儿科诊室里总是琳琅满目色彩缤纷, 谢知周随意跨上一个绿色的小木马,前后晃动,笑道:“季医生, 你再看看谁挂的号?”   季泽恩重新看了一眼患者的名字,“你这么咒知馨的女儿……”   “这不是太想见你了,”谢知周瘪瘪嘴:“好不容易出完差回来,家里空荡荡的。”   “别耽误医疗资源,”季泽恩说:“好多人等着。”   谢知周从木马上站起来,勾了勾季泽恩的手,把手按在季泽恩的太阳穴上:“就耽误你一分钟,给你按按。”   季泽恩不再出声,默认了他的行为。   “今儿是五月二十号呢,”谢知周提醒道:“没点儿仪式?”   季泽恩闭着眼睛从手旁摸出一张宣传单递到谢知周手里。谢知周空出一只手接过来,气笑了。   那宣传单是医院专门为今天制作的。   ——5.20母乳喂养宣传日的宣教传单。   一分钟转瞬即逝,谢知周松开手,“走了,我的大忙人儿。”   “中午我在住院部,一起吃午饭?”季泽恩补了一句。   谢知周正伸手拧门把手,闻言一只手背到身后晃了晃。季泽恩垂下眼,恢复了工作的神色,出声叫下一个号。   “啧,”谢知周看了看大屏幕上的排号表,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季泽恩的诊室,心说:这么多号,还想着吃午饭呢?   附属医院是A城最大的医院,有不少疑难杂症的患者都是跑了很远的路过来的,耽误不起时间,加上做检查排队也费时。因此季泽恩坐诊的时候,一般熬着自己不吃午饭,也会尽早把挂的号都看完,不会让原本挂上午的病人耽搁到下午去。   果不其然,等到十二点的谢知周收到了“季医生”的短信:“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约莫过了一点半,谢知周回过去电话:“吃了吗?”   “没,刚走。”   谢知周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住院部的办公室的时候,一众医生涌上来,把他围了个全。谢知周经常过来这边,有时候是送饭,有时候纯粹是占用季医生的一点空闲时间腻歪,因此和季泽恩同办公室的医生们都混的很熟。   他每回来都给他们带不少好吃的,然后就把季泽恩拐到角落里,片刻温存。   “每回都这么大阵仗。”季泽恩不赞同地开保温盒。   “你上我那儿还不是一样。”谢知周反驳道。偶尔他出外勤,赶上连环大案,得在公安局里没日没夜连轴转上好几天。季泽恩不仅给他送盒饭,连带着一起办案的警察同事一并送。   起初谢知周总觉着让这么清冷冷谪仙似的一个人,掺和这种人情世故,总觉着不对味儿,后来发觉季泽恩居然和他的同事们都聊得不错,才恍然惊觉,季泽恩性子是冷了点,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遗世独立。   他本质上,也不过是一个年轻人。   两人飞快解决完食盒,季泽恩在谢知周一脸期待的目光下说:“六点下班。”   “行,我这几天休息,做完晚餐,回去你直接吃。”   “冰箱里有桑葚汁——”   “提前拿出来放温了再喝。”他接过季泽恩的话,冲后者促狭地笑了笑。   然而六点季泽恩回家的时候,客厅里安安静静,餐桌上一尘不染,餐厅的灯都是关的。还好一点多吃的午饭,又是格外丰盛的加餐,这会儿还没那么饿,季泽恩径直往唯一亮灯的卧室去,就见深灰色的大床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位少爷,肤色被深色的床单衬得晃眼。   这个人,饶是出外勤都晒不黑。   “吃的呢?”季泽恩抱着拳,靠在门边。   见他来了,谢知周顺手端过床头柜上的高脚杯,他冲季泽恩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掀开被子,微微倾斜透明的玻璃杯,深紫红色的桑葚汁牵成细线,顺着他的胸口一路淌下,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散着桑葚汁的香甜。   谢知周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床头柜上的母乳喂养宣传单,而后点了点自己,“晚餐,”   他看着季泽恩的喉结清晰地滚动,带着几分调笑:“不满意吗?”   短暂的离别无异于是最好的催情剂,两个人都有点过火。   直到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才双双释放。   谢知周摊在床上,看着分心接电话的恋人起身,出声的一瞬,季泽恩带着情欲的身体很快冷静下来,又成了那个清醒睿智的季医生。他撂下电话,转头看向谢知周:   “急诊送过来一个病人,我得去看看。”   说完他就往门外走,谢知周揪过身旁的枕头一把砸过去,软软地落在季泽恩怀里。季泽恩把枕头放回床上,安抚地抱了抱撇嘴的恋人,径直往浴室去了。   谢知周卷起被子,刚打算补个觉,又一阵刺耳的铃声。   “唉,”谢知周叹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把宣泄后沙哑慵懒的音调清除,接起电话。   从参加工作起,他们两个的电话就再也没能关过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铃声调到最大随时待命,已经成了习惯。   刚飞速冲完澡的季泽恩三两下擦干水渍,正在卫生间穿衣服,就见着谢知周火烧屁股似的冲进浴室,重新打开蓬蓬头。   “有案子?”季泽恩问。   “嗯。”谢知周扁着嘴,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赶上了季泽恩的节奏。   “身体可以吗?”   刚才闹得太厉害,季泽恩担心谢知周这会儿工作有点吃不消。   谢知周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哪儿那么脆皮了。”   两人并肩出门,在楼道里落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松开的时候两人默契地碰了碰拳,都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到了熟悉的东西。   生活就是这样,偶尔会抱怨无休无止的工作,然而几分钟的怨怼完,信仰的苗子又会破土而出,把那点负面情绪给吸收了个干净。   这信仰,大概叫做人生价值。   月上中天。   沉默的夜色里,一个驱车赶往医院,一个拉开警车的门和同事会合,刻不容缓地赶往案发现场。    第78章 番外三:离人   我佝偻着背, 带着一点行李, 沐浴在刺眼的阳光下, 走出了大门。我懒得回头去看“苍山监狱”几个字,而是拿手挡着光, 虚着眼往前看。   我儿子跟我说好了,今天他会来接我。   而此时马路对面, 我儿子身边,站着那个我曾经见过一面的男孩, 正在冲我挥手。   我毫无留恋地走过去,有些拘谨地冲他们笑了笑。   后来我就住进了他们的家里。   我总不愿意见人,也不想出门。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在我这里毫不起眼,我仍是自顾自地圈禁着自己。   在这儿我住的挺好,唯二两点不适大概是——   小谢他们屋里白生生的骷髅, 以及它裹得一身辣眼的小裙子。   还有吃饭的时候,小谢喜欢跟泽恩讲一些离奇的案子, 而泽恩会指着红豆汤说, 出血坏死性肠炎会排出红豆汤样便。   我可能是老了, 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两个可以一边吃饭一边云淡风轻地谈论尸体和粪便。   后来还是小谢细心,发觉了我忍吐的痛苦, 后来约莫是他和泽恩说了,我再没在餐桌上听过这样的话题。   泽恩和小谢都很忙, 平时总不在家,我一个人闷得慌,终于在一个夜色朦胧的傍晚, 鼓起勇气走出家门,买了一本杂志。   我年轻那会儿特别喜欢这刊杂志,没想到都几十年过去了,还能买到它。   晚饭的时候,小谢回来了。那会儿我正吃着我自己炒的大白菜,小谢三两下就炒出一盘让人食指大动的牛肉丝来,放到我眼前,热络地跟我一块儿吃。   我偶然从泽恩那里知道,小谢家里很有钱,我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下了我炒的寡而无味还带点焦糊的白菜,不太信。   吃完饭我说要洗碗,小谢就开着跑步机散步。   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回了沙发,正望着我买回来的杂志出神。   那本杂志我吃饭前摊着放在茶几上,摊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一条狗,看着可爱的很,我刚刚看了好半天。   见我出来,小谢笑了笑,去洗澡了。   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小谢盖着毛巾被,躺在沙发上。我蹑手蹑脚解决完回到卧室,没打搅他睡觉。   然而我那没良心的儿子开锁声太响,把小谢给吵醒了。下一秒,我就隔着门板听见了一句睡意朦胧的“你回来了”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说了让你先睡,别等我。”   这是我那没良心的儿子说的。   “办完案子想第一时间见你。”   这是我可人疼的二儿子说的。   第二天,小谢休息,他居然带我去了宠物市场,还问我要不要养只宠物狗。我看着他一脸笑模样,愣住了。   我抱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狗回来的时候,泽恩刚刚做完午饭。好不容易我们三个一块儿吃顿饭,我想了想,对他们说:“我想找点活儿,搬出去住。”   他们像是要挽留,我又急急补上一句:“不是在这儿住的不好,就是……”我揉了揉衣角,嗫嚅道:“我想开始新生活。”   很快,我成为了一家小卖部的老板,住的地方就在店面的楼上,地方不算太大,我一个人,一条狗,住着刚好。   他们两个常常来看我,生怕我过得不好。   这条街在学校旁边,最热闹的就是放学那会儿,平时倒是挺空闲。隔壁的婶子老姐姐常过来看我的狗,还和我唠嗑儿。   和我数落她的媳妇儿不孝顺,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收拾家里。   我笑呵呵地开口:“年轻人都爱睡。”   “老大哥,”那老姐姐问我:“我看你两个儿子常来,孝顺的很,我可羡慕哩。”   我不说话了,我怕开口就是嘚瑟,把这老姐姐气坏了可怎么办。   “你老婆也有福啊。”那老姐姐打趣。   我摇摇头,收了笑眯眯的神色,告诉她:“没福。”   这话是真的,淑云真的没福。   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淑云算一个。   前些日子有个夜晚,小谢忽然提着两瓶啤酒回来,要请我喝酒。   他说他和泽恩一块儿花了十几年,终于彻底控制住了淑云的病,跟她出了柜。   那天小谢眼睛很亮,染着酒意的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却有点心疼。   他给我斟酒,眼里醉醺醺地缀着星星。   “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他说。   都是我造的孽,如果不是因为我,淑云又怎么会这么久不肯接受他们。   我喝了两口,皱了眉。   喝不惯啤酒这个味儿,寡淡寡淡的,总觉着有什么怪味儿。我年轻那会儿,大家都喝白的。   正打算倒了,小谢却把我的酒杯拿到了一边,“您年纪大了,泽恩说,您不能贪杯。”   煞有其事的样子没撑过一分钟,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看样子是醉了。   我走到门外,跟泽恩打了个电话。   “小谢喝醉了,你今晚怎么不一起回来陪着他?”我像个为小两口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没什么立场地生气。   “忙。”那小子说。   我恨恨地要挂电话,那边却说,把电话给小谢。   我极不情愿地叫醒小谢,就听到电话那头唐僧似的开口:“洗完澡了冰箱里有醒酒汤,喝完再睡,小心头疼。”   刚刚还迷迷糊糊的小谢清醒过来,嗯嗯啊啊地应着。   “等那小子回来,我教训他。”我打算为他讨个公道。   “爸,”小谢笑着说:“他多工作一会儿,能活下来的孩子就能多一些。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我的眼睛有点发涩。   也不知道泽恩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打算学医的。   泽恩出生的时候是难产,淑云为了生他,差点去了半条命。   这个我从来没爱过的女人,在我觥筹交错的时候,替我打理着这个家,还冒着生命危险,给我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时候我和青城已经分手很久了,也很久没见过面了。   我看着从产房里被推出来的淑云,我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可惜,誓言和现实总是两码事。   多年不曾见过面的青城一跃而下,在病床上,他告诉我,他还是爱着我。   那时候我想,我就最后胡涂一次,等他病好了,我一定对会对淑云更好。   为了给他治病,我散尽家财,却毫无起色,走投无路的我在医院门口遇见一个男人,他说他的女人和青城是一样的病,是在曹医生那里治好的。   我马不停蹄去找了曹医生,于是马不停蹄,让青城送了命。   然后我崩溃了。   打算去捅人的前一天。我抱着小粉团子似的泽恩,给他唱了一首歌。   “我不敢想明天。”   “我不肯说再见。”   “每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要熄灭。”   那首歌叫《离人》。   可惜我不怎么会唱歌,调子跑的七零八落,小泽恩却很耐心地听我唱完。   我入狱之后,淑云偶尔来看我,于是我知道,那位侥幸没被我捅死的曹医生也被判了,等他伤好了,也得蹲局子。   再后来,淑云就不来了,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的家属来探监。   直到有一天,狱警忽然叫我出去,说有人来见我。   玻璃窗外的那个男孩年轻帅气,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神情却绷着。   我知道,那是我儿子。   他那天来,劈头盖脸地问我:“你后悔吗?”   我愣住了,“后悔什么?”   “后悔喜欢男人。”   “不,”我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后悔的是,没有坚持自己的心。”   所以害了青城,害了淑云,害了泽恩。   他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以为他不会来了,可没想到,每年我生日他都来。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是他爸。   是,我是他爸。我年轻的时候疼他护他陪伴他鼓励他,他身上流着我的血。   他恨我,但他也爱我。   这样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年,还没到我的生日,狱警却告诉我,有人找我。   我纳闷儿地出去,然后,我就见到了小谢。   那一刻我懂了,泽恩他,一定不会再重蹈我的覆辙。   他明白了我的后悔,他将不会再后悔。   “爷爷,可以让我摸摸小狗吗?”一个刚放学的小学生站在我面前。   我点点头,就听他说“爷爷真好”。   我一点儿都不好。   我看着他,想着我走的时候,泽恩也就这么点大。   我有时候觉得,我什么都做错了,有时候却又迷茫,不知道我错在了哪儿。   大家都因为我痛苦,可我也痛苦。   算了,不想了。   又有新的客人来了。   她戴着帽子,一头染过的黑发,却还是掩不住面上皱纹带来的苍老。   她买了不少零食,问我要多少钱,我偷偷给她减了二十块,不知道她是欣然接受还是没发现。   我认得她,她是淑云,我的前妻。   可我大概是长得太显老了,老得都不象样了,她没有认出我。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抬起手肘,像是在擦眼泪。   但我想,大概只是沙子眯了眼。    第79章 番外四:夫妻   宋东涛坐在装修精致的房子里, 面前是一地烟头。刚刚回国的太太推开家门, 被烟雾呛咳得厉害。   “淑云, 小桐被警察抓走了。”宋东涛两眼空蒙地看着眼前缭绕的白烟。   大包小包落地,秦淑云坐到宋东涛的身边, “你去警察局看了吗?”   宋东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去。”   他从没瞧上过这个妓/女出身的太太,却没想到, 她居然会为自己的儿子焦急。   不过也是,人心么, 都是肉长的。小桐先前对她孝顺恭敬,她维护小桐也是情有可原。   “小桐他犯了什么事?”   宋东涛把烟头在烟灰缸的边角轻轻磕了磕,“强/奸。”他没说从案子里牵扯出的季泽恩和谢知周的感情,一方面是担心刺激到淑云,另一方面, 也是谢家对他的要求。   虽然这些年淑云的病好了不少,已经很少再复发了, 还是谨慎些好。   然而方才还一脸担忧的淑云忽然站起身来, 满面怒容摔了烟灰缸, 清脆的声音落地,宋东涛黑着脸看过去。   就见淑云去厨房拿来一把脸大的菜刀, “宋桐怎么能做这种事?关牢里便宜他了,人家姑娘怎么办?你跟我去警局, 我要去教训这小子!”   还真把自己当妈了?   宋东涛嗤笑一声,然而细想了想,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他原以为淑云原先不过是个出来卖的, 不会觉得这是多么大件事,事实却正好相反。   一阵聒噪喧闹地安抚完,总算哄得淑云把菜刀放了回去。   “离婚么?”他问,“谢家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但是单就终止和我的合作这一点,已经让我伤筋动骨。加上我出了个不肖子的名声远扬,生意早就一落千丈。”   “我知道,我娶你是为了你这张脸,你嫁给我是为了我口袋里的钱。”   “现在钱没了,你随时可以走。”   秦淑云插着腰,带上几分泼辣的刁蛮:“老娘人下贱但最讲江湖义气,”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没怪我瞒你我脑子有病这事,这份情我记得。我以前嫁的那个死鬼也是生意人,我也是做过生意人太太的,我知道名声在你们圈子里多重要。现在和你离婚,我成什么人了?”   她恨恨地夺过宋东涛唇边的烟含在嘴里,一边说话,嘴里的烟头一边一上一下的晃动,烟灰扑簌簌掉了一地。“墙倒众人推是常事,但我秦淑云不会去搭这把手。”   宋东涛的神色有些恍然,他看着秦淑云,忽然觉着有些陌生。   “你又发病了吗?”他问。   “你他娘的才发病,”秦淑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打着圈地吐出一个个纯白的烟圈来。她一生气就只管捡着脏字儿骂:“你个狗娘养的,老子百八十年前病就好了。”   是了,这个样子,像个泼妇。   宋东涛最初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秦淑云,穿着快掉到腰上的吊带,看着男人就往人怀里钻,胸前厚厚的肉发狠地挤着他的胳膊。   那时候他想,和姜萍如此肖似的一张脸,脸上怎么能出现如此放荡的模样。   意外,恶心,却又有一丝痛快。   后来秦淑云嫁给他之后,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他的夫人,除了发病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像个真正的太太。他都快忘了,这个女人丝毫不检点的样子。   就这样吧,他心想。   或许他们是感情最不纯粹的一对夫妻,但他们已经是无法分割的一对夫妻了。   他们甚至有可能好端端地相守到老。   何其可悲。   何其有幸。    第80章 番外五:宋桐   宋桐微微阖上眼, 没来由觉着倦。   宣判前只能见律师, 宣判后却连律师都不来见他了。   他说他想见宋东涛, 想见薄情的母亲姜萍,想见谢知馨。然而除了谢知周来通知他坐等万劫不复, 再没人肯来看他。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当了那么多年完美的宋桐,终于有一天变得不再完美。   他原以为那个与他相遇相伴二十年的父亲是爱他的, 所以他为宋东涛担心,为他痛苦, 甚至为了他去求谢知周。可连宋东涛也不来。   罢了。   想必宋东涛正在焦头烂额地摇尾乞怜,试图挽救他的声望和生意,哪有空来理他这个已经算不上谈资的儿子呢?   而姜萍,宋桐想了想,她应该很乐意自己被关在这里。   其实他是想和知馨说对不起的, 不过既然知馨不肯再见他,他也懒得说了。   作恶多端的坏人做一件好事, 就会有人称颂, 而演了一辈子的好人, 做一件坏事,就会众叛亲离。   不, 其实不存在什么众叛亲离。   根本没有人爱他。   父亲把他当做炫耀的工具,母亲把他视作洪水猛兽, 过往谈过的女朋友,无一不是被他的完美吸引,却在他显露出一点点真实之后吱哇乱叫着跑开。   他恨。   尤其是在章晟的手机里看见谢知周和季泽恩亲吻的照片之后, 他恨透了。   大学开学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季泽恩。   这个男孩帅气,优秀,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威胁。   好在季泽恩不会伪装,他性子太冷,不够亲切。宋桐看着他总是孑然一身,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再看看总是被簇拥包围的自己,又觉得得意起来。   借着身为班长的便利,他得知季泽恩的父母离异,父亲身处监狱,他的家里一贫如洗,最后那点儿嫉妒也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觉得,他和季泽恩应该是有共鸣的。   他们都被亲人舍弃,可怜巴巴地生存,却又都努力在人前,显露出耀眼的光芒。   后来季泽恩的母亲,勾搭上了他的父亲。   他知道为什么宋东涛会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因为她长得和姜萍有三分相似。那个在感情上彻头彻尾失败的男人,到了中年,只想自欺欺人。   宋桐恨姜萍,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自己的父亲,找一个母亲的替代品。   无数次疯狂的吵架之后,宋东涛沉沉逼视着他:“宋桐,在我面前你可以吵,可以闹,但如果你在淑云母子的面前还是一副不懂事的样子,我的家产你一分都拿不到。”   宋东涛其实对他很宽容,他可以忍受儿子跟他发任何脾气,但他有一个成功人士的通病。   要面子。   金钱的诱惑下,宋桐偃旗息鼓,扮演起了孝顺的继子,友爱的哥哥。   然后他无意中发现,季泽恩其实也没那么痛快,尤其是当他无意中发现,这位继母会不留情面地打儿子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他甚至有一点同情起季泽恩来。   他原本觉得,季泽恩和他是一类人。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一个叫谢知周的男孩改变了。   作为受到谢家青睐的家教,在加上自己知慕少艾的心思,宋桐解约了手头所有的家教,专心教授谢知馨一个人,当然谢家也十分慷慨,给宋东涛的生意提供了不少助力,让宋东涛对他的脸色也跟着热络起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直到他发现,谢知周和季泽恩走得很近。   那个总是形单影只的男孩身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多了一个人,像个小太阳似的,热热闹闹在季泽恩的身边聒噪。   那些名为“嫉妒”的情绪再次翻涌上他的心头,他忽然觉得非常不痛快。   为什么季泽恩能遇到谢知周,他却什么也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总是善良温柔,带着几分敬佩看着他的女孩,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那双眼睛里暗含的情绪,会让人毛骨悚然。   好在谢知馨正在专心做题,没看见他的脸。   秦淑云发病的时候,从小就学着察言观色的宋桐在医院,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察觉了季泽恩和谢知周之间微妙的情绪,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季泽恩马上就要失去他的光了,这样,他们又能变回一样的同类,真好。   可他没想到,关系明明已经戛然而止的两人,竟然会在开学的时候又搞到了一起。而且宋桐看的出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不再仅仅是朋友了。   他有些急了,他开始疯狂地追求谢知馨,然而得到的答复却是,她已经有心上人了,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谢知周的室友,一个在茍延残喘在临床五年制,永远在班上吊车尾低分飘过的神棍。   嫉妒翻起恨意的骇浪,在看到章晟手机里季泽恩和谢知周甜蜜的照片时,这种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到达顶峰。   为什么那些不完美的人都能拥有幸福,却没有人爱他?   他耐下性子,找肖子兮谈话,试图告诉后者,他才是真正配得上谢知馨的人。然而肖子兮显然没有这个自知之明,最终的结局,是两人不欢而散的争吵。再然后,他从谢知周委婉的表述中得知,知馨打算辞退他。   宋桐第一次觉得特别倦,特别累。   然后他去找了妈妈,别人眼里的,温馨的港湾。   然而他的妈妈告诉了他一个真相,原来他以为的,虽然短暂但至少曾存在过的父母爱情,只是一场笑话,一个威胁,一条把柄。   他忽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想撕开完美的面具,让所有人陪他痛苦。   他之前借着删照片的名义,曾将所有的暧昧照片发往了自己的手机。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恨,却格外喜欢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反反复复地翻那些照片,一遍一遍把刀子扎进心里,他抓着生疼的心口,好像这样就能痛快些似的。   宋桐把那些照片洗出来,装进了文件袋,准备了一点小药片,而后拨通了知馨的电话。   其实对知馨的心动是真的,但也谈不上爱。   所以恰好可以成为他发泄的工具。   他要在那些幸福快乐的人心里,埋下一颗又痛又痒,不敢碰的钉子。   他冷漠而残忍地对待着这个从小浸泡在爱里长大的女孩,看着她甜美精致的面容在痛苦中逐渐扭曲。   都说性是快乐的,可他没有从这场施虐里感受到丝毫的快感。   然而当他把照片摔在泪流满面的谢知馨眼前,看见她发红的眼尾和眼里的诧异崩溃的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灭顶的快感,不是从生殖器延伸上来的,而是源自四肢百骸。   宋桐冷眼旁观着谢知周请假,失魂落魄地回校,他故作担忧地询问知馨的情况,在看到谢知周晦暗强撑的神色之后,他在谢知周的背后勾起了嘴角。   毫无疑问,那种快感更深了。   后来,谢知周出国了。   宋桐看着重新形单影只,比从前更加沉默的季泽恩,看着成绩跳水,落到他后面的季泽恩,嚣张的快意就要把他整颗心填满。   合该这样。   他和季泽恩,都该是这样孤独才对。季泽恩怎么能背着他,拥有温暖、光明还有爱呢?   再后来,他听说,肖子兮也出国了。   对此宋桐只是嗤笑一声,男人么,谁不懂谁啊?   表面上大义凛然,是21世纪的年轻人,其实把贞操看的比什么都重。   他不相信这次**不会成为肖子兮的心结,他等着肖子兮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宋桐没想到的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照他预想中的发展。   谢知周重新回国,公开出柜,章晟作死,而他的手里再也没有威胁谢知馨的证据,他锒铛入狱,而肖子兮居然还陪着谢知馨,数年如一日的相爱。   他觉得荒谬极了。   然而回过味儿来,他又觉得心里头酸涩极了。   这么深的钉子都不能撼动的感情,这种名为爱的东西,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能拥有?   于是在很多年后的牢狱里,他带着几分不甘和愤慨,给他的狱友讲了这个故事。   原本打算听艳情故事的狱友翻了个白眼,带着几分不屑,“你叨叨着没人爱你,你又真的爱过别人吗?”   宋桐看着对他的故事毫无兴趣的狱友,忽然就没了聊天的欲望。    第81章 番外六:Evan   Evan自斟自酌着一杯色彩鲜艳的鸡尾酒, 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窗边的男人。   那个男人最近常来, 礼貌, 温和,带着成熟的魅力。   至于面相, Evan想,很讨人喜欢。   Gemini不少客人都对他有兴趣, 而这个男人来者不拒,每天都找各种各样的男人搭话, 但每次,都坐在那扇窗边。   Evan看着这会儿噼里啪啦敲着计算机,好不容易没在和人聊天的男人,忽然有些好奇,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勾搭了这么多,都没遇上满意的?   他端着酒, 衔着万种风情, 坐到窗边, 和那个男人面对面。   “你好,”Evan递过去另一杯酒:“请你喝。”   对面的男人很幽默, 加上Evan侃天侃地的能力,两个人很快聊到了一起。   遇上这么对胃口的男人, 难。Evan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对方的私人信息。   在gay吧,若是对方答了,基本就是可以发展的意思。   那个男人很坦诚, “邹秦。”   “你来这儿做什么?”   “想了解一些,关于同性恋的事情。”   Evan笑了,“这是新的搭讪方式吗?”没等邹秦回答,他就接上一句:“我愿意做你的实验对象。”   两个人热络起来,Evan才知道,他居然是赫赫有名的A医大的老师。   而他也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做个调研,对那些所谓的潜规则并不了解,才闹出了乌龙。   Evan环着手,看眼前的男人一丝不茍地跟他学习调酒,那双眼太过于专注,以至于Evan突然很想拜托谢知周溜进邹秦的实验室,帮他拍两张这人穿实验服的模样。   树大招风,Gemini出了人命案子。Evan忙的焦头烂额,暂时没了空去撩拨看上的男人,可意外的是,这个男人居然出现在警局,给他帮忙。   真实身份呈递上去,Evan问:“你疯了?你不是大学教授吗,开庭作证,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无所谓。”邹秦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没来由教人心动。   而越是心动,就越是不愿意对方牵扯进来。   于是那天他们吵了一架,闹到不欢而散。   Evan没抱什么希望地拜托谢知周帮忙,尽管他知道这只是心理安慰,和自欺欺人。邹秦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他不会被别人的意见左右。   后来邹秦就离职了。   许是因为重新到一个岗位上,他比从前忙了不少,连带着他的调研也一起中断了。等他再度来到Gemini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   男人提着一瓶红酒,拿着两个高脚杯,给对方和自己斟上。   明明是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Evan突然就是从他的动作里,仿佛看见了千里迢迢来会友论剑的大侠。   邹秦是来告别的。   他没有接受Evan的谢意,只是简单地表示,这么做,不是为了任何人,或者换句话说,也可以理解为了很多人。   为了公道。   为此,他不在意换工作带来的一点麻烦。   “那你的论文,不发了?”Evan不太懂学术圈的事儿,随口问道。   “自己感兴趣,做来玩的,数据没太大的研究价值,我也没那么功利。”邹秦挑眉笑:“怎么?在你眼里研究员干个什么事儿都得发论文?”   Evan被这一个挑眉麻酥了半边身子。   “邹秦,”他说:“以后别这样了?”   对方不解其意:“嗯?”   “你在酒吧跟人聊天,会被视为一种想要发展关系的搭讪。”Evan抿了口红酒,避开了他的目光:“而像这样,会让我误会你想泡我。”   他仰脖一饮而尽,这个度数的酒,对他来说约等于果汁。   可他放下酒杯,眼里却莫名有些朦胧的醉意,“不能用你直男的思维,来理解我们的脑回路。”   他看着邹秦的脸,哂笑一声:“邹大教授,不娶何撩。”   “你喝醉了。”邹秦说。   “嗯,”Evan点点头,冲起身告辞的邹秦挥挥手,“回见。”   约莫过了几年,反正是久到Evan已经快要忘记邹秦这么个人的时候,邹秦回国了。Evan是在朋友圈里看到这条消息的,一起回来的,还有邹秦的未婚妻,一个金色头发的美人。据说两人是在国外相识,如今邹秦外派结束,太太决定跟着他一起回国。   彼时Evan正躺在男朋友的怀里,他顺手给邹秦点了个赞,把手机杵到男朋友眼前,“看,我以前喜欢的大教授,帅吧。”   男朋友只温柔地看着他笑,对Evan偶尔的闹腾显得极为宽容。他懂Evan,心里若是有人的时候,绝对不会和别的人谈恋爱。所以他不会因为这样的调皮而吃醋或者发怒,而是垂下脸,吻住红发的小妖精。   对,Evan现在改染红色了。   或许是因为看见了那个点赞,也或许一直把他当朋友,邹秦的婚礼邀请了Evan。   觥筹交错罢,两人又约了一顿饭,当然,是带家属的那种。   邹秦的金发太太态度很好,她在Evan的八卦中,热情地告诉他们,她和邹秦相识于LGBT平权协会。   Evan有些惊讶,却听她用一口不怎么娴熟的中文告诉他们,协会里的异性恋也很常见,大家都想贡献一份力量。   “你的论文,最终还是没发?”Evan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发了。”邹秦笑了笑,“不过社会学不是我的专长,那些资料,我给了她。”说完他看向自己的妻子。金发美人心有灵犀地看过去,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合该是天生一对。”回家的路上,Evan对男朋友说。   男朋友停下来,捧住他的脸,“我们也合该是天生一对。”   Evan闭着眼,回应着亲密的吻。   人人皆如星子,愿意去爱,总会遇到那个磁场相合的人。   至于之前或重或轻的,来自其他星子的干扰,或许是这条路上的美好点缀,一点风景。    第82章 番外七:十年后合家欢   摄像机的屏幕里, 是个眉眼俊朗的男人, 笑吟吟地看着屏幕, 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方框:“十年记录启动。”   “哈喽, 我是谢知周,今年三十三岁, ”谢知周支着摄像机,对着自己拍道, “毕业十年,如今是……”他顿了顿:“A城市局一名光荣的法医。”   说完他转身去拍一大桌宴席,圆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色的吃食,这会儿大家都还没落座,只有个小姑娘在偷吃餐桌上的糖炒汤圆。   “这位, 是我的小侄女。”谢知周把镜头对准小姑娘,偷吃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 捂着脸从镜头前面跑开, 躲到了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身后。   眼见这位女士正把玩着手里的麻将子, 将它并入眼前的一横排麻将队伍里,利落地一撩长发, “清一色,胡了。”   谢知周把镜头上移, 对准那位女士:“这是我的妹妹,谢知馨女士。”谢知馨对着镜头甜美地笑了笑,就听谢知周对着镜头录道, “谢总和周馨女士如今不知道在祖国的哪个角落放飞自我,这位谢知馨女士,如今是谢家企业的实际掌权人,换个通俗的说法,简称富婆。”   笑容甜美的谢女士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一脸岁月静好。   “我们谢富婆如今是A城有名的慈善家,她自掏腰包成立了一个慈善协会,针对遭受过侵害的女性,免费提供心理疏导以及钱财和法律援助。”   然后这位慈善家就一边数着钱,一边冲身边的人勾勾白皙的小手,“拿钱来。”   “我靠,自摸啊!”被她盯上的男人刚刚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地掏钱,嘀嘀咕咕道:“你火也太好了。”   谢知周把镜头对上这位,那男人就揽过知馨,冲着镜头比了个V。   “这是富婆包养的小白脸,”谢知周不留情面地揶揄道:“刚刚结束两年硕四年博再加三年规培,如今是A医大附属医院赫赫有名的心外科里一名底层医生,我妹夫,肖子兮。”   而后视频突然中断了片刻,被某个人删除了。   谢知周重启黑屏,打开备份,他拿着摄像机躲远了些,遥遥拍着肖医生,眼见他已经恢复了得体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咳咳,再介绍一遍,”谢知周举着镜头,“肖子兮,A医大附属医院主治医师,”他掩着嘴小声对镜头道:“据说现在每天练习缝假血管,目前做过最精湛的操作是皮肤缝合。”   “我小侄女抓周的时候,这货给她周围摆了一圈儿漂亮的小东西,结果她居然爬到角落里,把我妹夫放在最远处的听诊器拿了起来,差点没给这位气的当场断绝父女关系。”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谢知周看着总是瞄着手机消息的男人,心说,完全不专心,难怪打麻将总输。   不过这也不怪他,平日里稍微松懈就被上级医师骂个狗血临头,他能腾出空来吃这顿饭,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再过个十年吧,”谢知周不再开他的玩笑:“再过十年,肖子兮一定会成为A城心外科的一把宝刀。”   前辈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把镜头转向麻将桌四角上的另外两位:“段总,弃医从商的成功典范,真香界的代言人,如今开着家小公司,别提多美了。”他的镜头往左偏了偏:“舒夏,咱们A医大的年轻讲师。”   “哎舒老师,”谢知周突然对那边扬声道:“我一直好奇,你一B大博士毕业的,干嘛来A医大做老师?”   舒夏看了眼段邦,“体验一下男朋友曾经的校园环境。”   “哦,”谢知周面无表情地抹开被撒了一脸的狗粮,恰好包间的门被推开,服务员领着一个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进来。   “人员到齐,开席!”谢知周欢快地揽过人坐到桌边,两个人挨得太近,镜头都快怼对方脸上了,饶是如此,镜头里的那个人除却眼里眉间一丝倦意,仍是好看的过分。   “我的爱人,季泽恩先生。”谢知周介绍道:“A医大附属医院的一名儿科医生,”说完他还是没忍住,吹了一句:“现在找他得挂专家号。”   嗯,因为季泽恩先生凭借着自身的能力和八年制学时短的优势,如今是儿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哦对了。”谢知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十年前我们搞的那个平权小组,现在已经正式被学校承认,并且纳入了学校官方社团里。”他戳了戳季泽恩:“季医生从前是我们LGBT平权小组的组长,现在成了这个社团的指导老师。”   “哎,季老师,”他扯了扯季泽恩的衣摆:“我听子兮说你给A医大的学生上《儿科》的时候,有学生给你写情书?我是不是应该重新去宣誓一下主权?”   十年过去,当初两个人的嚣张出柜彻底成了过往,原先的几届里还流传着他们的传说,再往后,随着平权小组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对自己性取向的认可,以及大众思维的逐渐改变,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的出现,这两位前辈学长的故事,也逐渐被淡忘了。   季泽恩略略扶额,言简意赅道:“谈过话,拒绝了。”   谢知周满意地点点头,一边被出卖的肖子兮默默低下了头,不去接季泽恩的眼刀。   “老谢你快点儿啊,都等着吃呢。”段邦眼巴巴望着菜,催道:“你放心,季哥跑不了,就你们那几十年如一日的黏糊劲儿,谁塞的进来啊?”   谢知周看着一圈嗷嗷待哺的伙伴,冲镜头比了个鬼脸,“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咱们下个十年,再会。”   舒夏把段邦手里蠢蠢欲动的筷子抽了,对谢知周说:“那个录像带拷我一份。”段邦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不去看满桌的诱惑。   “好嘞,”谢知周说:“回去剪辑好了传群里,你们自个儿下载。”   随着话音落下,屏幕也跟着暗下去。   而热闹愉悦的宴席,才刚刚开始。   一众三十来岁的青年人举杯相庆,为他们人生和岁月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