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作者:公子轻尘   文案:   都说闻书玉对裴将臣一往情深,众人皆知。   为了留在裴将臣身边,他甘愿做个贴身助理,既能在工作上冲锋陷阵,又能在枕边温柔解语。   只可惜身份平庸,只能是裴将臣身边一个没有名分的情人。   ·   裴将臣曾问,你会爱我多久?   闻书玉柔声答:至死不渝。   ·   他说到做到。   裴将臣订婚前一夜,一枚炸-弹击中了裴家车队。   裴将臣化险为夷,闻书玉却尸骨无存。   ·   裴将臣为闻书玉亲手修了衣冠冢,率领突击队生擒罪魁祸首,将对方拖到闻书玉的墓前,以血祭奠爱人。   ·   此后,性格大变,落得“罗刹”之名。   -   与此同时,结束了“深潜”任务的特工“靛蓝”正过着愉快的退休生活。   自驾旅游,买了农场,养狗撸猫,还准备去约会……   ·   直到一天夜里,“靛蓝”被闯入者死死地摁在了地板上。   ·   裴将臣:“书玉,说好的至死不渝呢?”   靛蓝:“大哥宁在说啥,额听不懂。”   裴将臣的手下拎起猫,刀架在了猫脖子上。   靛蓝一把抱住了裴将臣的大腿:“哎哟少爷,我可想死您了!”   -   自我攻略攻/精分特工受   本文背景国家为虚构,请勿代入。   -   渣攻追妻火葬场,没想“亡妻”正在坟头蹦迪的故事……   强强 追妻火葬场 第1章 楔子   【本文所有国家均为架空】   阿美利卡,东海,檀岛州。   -   暴雨刚刚过境,空气湿润得拧得出水。   收割季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采摘过的菠萝树被机器连根拔起,露出一望无垠的赭红色土地。   火山“卡丽奴”女神给这座岛屿带来了极其富饶的土壤。按照老一辈的说法,这里的土插根筷子都能发芽。   人们世世代代在这块土地上种植着甘蔗、菠萝和咖啡,碧蓝的海水和细腻的沙滩则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年轻的农场主穿着牙白色的亚麻衬衫,驾驶着一辆二手皮卡,正穿过广袤的农田朝远处的海港驶去。   他衬衫的袖子卷在手肘处,瘦而结实的胳膊搭着车窗,柔软的黑发被潮湿的风吹得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太阳终于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道道薄光穿透雨后的薄雾。青年优美利落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上落了一层金粉。   车停在了小镇旁一家热闹的餐吧门前。   海浪和游客的欢笑声从屋后的海滩传来,流浪乐手在屋檐下弹奏着尤克里里,海风送来阵阵菠萝酒和咖啡的香气。   青年推门而入,门铃在头顶叮当响。   “Jay!”正在吧台忙碌着的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就估计你快到了!来,这是你要的。我还加了一份我们新出的熏肉三明治,你尝尝。”   老板娘将已经打包好的食盒放在吧台上。   “你真是又美丽又慷慨,吉拉太太。”李杰露出充满魅力的笑容,“我一直认为你是全岛最美丽的女人!你什么时候抛弃吉拉先生和我私奔?”   “哦,你这个蜜糖罐子!”身高一米六,体重将近一百五十磅,浑身古铜色肌肤的吉拉太太开心地朝李杰抛了个媚眼,又将一杯咖啡递了过来,“难怪你的农庄种出来的菠萝是全岛最甜的!我听说你今年的收成很不错?”   “托你的福。”李杰抿了一口咖啡,“咖啡园的产量也没我估计的那么糟糕。罗德,我的工头,都惊呆了。”   “我就知道!”吉拉太太笑着,“当初你买下阿奴巴的庄园,大伙儿都不看好你。说你这种城里人一看就是一时头脑发热,肯定受不了务农的苦。但我看了你的双手,Jay,就知道你是个能吃苦的人!”   这个华裔青年有着斯文白净的面孔、颀长匀称的身躯,和一双骨节分明、指腹掌心布满薄茧的大手。   “女神卡丽奴保佑您和您美丽的心灵。”李杰举杯,将咖啡一饮而尽,“我养的猪能出栏了。等我的厨房修好了,给你带一块我家乡的烤猪排来。”   提着一大包食物,李杰同餐吧里几个老熟人打过招呼,告辞而去。   几个穿着比基尼、肌肤晒成金蜜色的女郎说笑着走进餐吧,李杰敏捷地朝旁边退了一步。女郎们目送这个清俊的男子远去,又唧唧咕咕地笑成一团。   “他就是买下阿奴巴老爹农庄的人?”一个坐在吧台角落里喝酒的当地人男子问吉拉太太。   “是的。”吉拉太太说,“给了一个很不错的价钱,让阿奴巴把欠银行的钱都还上了。”   “亚星联邦的人?”   “阿美利卡人。听说之前在纽市工作,是一名会计师,被未婚妻抛弃了,就跑到岛上买了个农庄。去年的事了。真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什么眼神?Jay是个多么可爱的小伙子呀。我还打算把我侄女介绍给他……”   离开了吉拉家的餐吧,李杰又开着车去了镇上的五金店。   家里的厨房在前几日因电线短路起火而烧了个精光。为了省钱,李杰打算自己重建厨房。这次进城,除了买今明两日的食物,还要补充一点建筑材料。   新檀岛的居民有35%都是亚裔,李杰这样的青年在岛上随处可见。   他个头不突出,身材较为清瘦,衣着更是朴实。虽然面容白净清秀,但他习惯性低着头,避开人们的目光。   这样的青年走在人潮拥挤的街市上,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多看他两眼。   但把采购好的建筑材料搬上车的时候,李杰还是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警惕地朝远处一扫。   这里是整个小镇最热闹的地方,车马如龙,游客和小商贩将人行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在这样的地方想要捕捉一道不明确的目光,如同大海捞针。   也许又是自己多心了,就像过去一年中出现过很多次的那种情况。   李杰收回了目光,上了车。   一个多小时后,李杰回到了他位于岛西侧农场的家。   木质的平房建在临海的一处山崖下,被茂密的棕榈树和芭蕉林包围着。屋后有一条小路通往山崖上,那里有一座雪白的灯塔。   车刚驶近,一只拉布拉多和一只灰白色的泰迪狗摇着尾巴迎了上来。   宽大的门廊里,一只体型清瘦、脸盘子却又大又圆的橘猫在台阶上伸了一个懒腰,尾巴甩了个勾。   “玛卡,依古,迪西……”   李杰同毛孩子们打着招呼。迪西用它的大脸蹭了蹭主人的裤脚。   木屋宽大朴质,内装饰在保留了原住民风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些亚星联邦的家具和摆设品,斗柜上和墙上还有李杰到处旅游的照片。   不论谁走进来,都会觉得屋主是个热爱生活,并且有意在此长期定居的人。   天色渐暗,灰蓝色的天空渐渐同海面融为一体,山崖上的灯塔亮了起来。   晚饭后,李杰端着一碗浇了玫瑰花酱的酸奶坐在后廊里,在海风中慢悠悠地吃着。   那只叫迪西的橘猫在草坪灯下扑着蛾子玩,玛卡和依古两只狗则趴在李杰的脚边啃着磨牙棒。   几艘渔船正在灯塔的指引下返回母港,点点灯火飘荡在海面上,如坠落人间的星子。   海风猎猎,屋旁的阔叶林哗哗作响,像在下着一场终年不歇的雨。   在这熟悉的哗哗声中,李杰闭上了双眼。   国际新闻正从屋内的电视机里飘出来。   “……阿美利卡总统刘易斯再次呼吁西罗政府同宾州达成停火协议……”   “……第X届东亚金融论坛在亚星联邦东都市召开……”   “……苏曼最高法院将在本月十七号开庭审理‘长林道恐袭’一案。嫌犯将面临最高刑罚……”   “……昨日,苏曼军方举办仪式,祭奠一年前在‘长林道恐袭’中的遇难者。仪式由国民军第一团指挥官、陆军上校裴……”   “汪——”玛卡突然大声吠了起来。   李杰睁开了眼。   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从屋外的草地上奔过,窜进了灌木丛里。显然是一只夜间出来觅食的动物。   李杰安抚了玛卡。   屋内的新闻已经播完,换成了天气预报。   “……台风‘玫瑰’预计在十四号登陆新檀岛,风速最高可达八级。请当地民众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李杰在海风中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衬衫随着这动作抬起,露出柔韧又纤瘦的腰肢,肌肤在昏暗的夜色里如珍珠一般洁白。   李杰放下双臂,又朝那个小动物消失的灌木丛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回了屋。   明天他要巡视农场,见一个咖啡代理商,还要修理厨房。李杰决定今晚早一点上床休息。   -   大概只睡了四五个小时,李杰突然醒了。   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尽可能地维持在熟睡时绵长低沉的状态。   太安静了!   海风依旧,崖下浪花滔滔。可李杰听不到本该在窝里睡觉的迪西的呼吸声。   也许这猫溜了出去,他睡着了没有听到,这是常有的事。   但今夜,李杰觉得不对劲。   灯塔的灯光有规律地从屋子上方掠过。即便挂着窗帘,屋内还是随之微微地一明一暗。   趁着这个机会,李杰摸到了放在枕头下的枪。   屋内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变了。   就这一刻!   李杰从床上一跃而起,举枪对准卧室里一处光照不到的角落。可对方先他一步,抓住他握枪的手用力扭向一旁。   砰——   子弹出膛,击中地板。   外面没有传来狗叫声。   不顾手腕剧痛,李杰顺势弯腰向前撞去,将对方狠狠撞在斗柜上。   轰隆——斗柜上的摆设品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   趁着对方的钳制一松,李杰毫不恋战,转身夺门而出。   电肯定已经被入侵者钳断了,室内一片漆黑。李杰凭借着对室内摆设的熟悉拔腿狂奔,可刚冲出卧室的门就被绊倒。   对方早有准备,将一把椅子横放在了卧室门口!   身后疾风袭来,一个魁梧的黑影扑了出来。   李杰极灵巧地就地一滚,但对方身手的灵敏度不逞相让,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李杰的脚踝。   那手掌宛如铁钳。李杰一挣不脱,顺势起身扑向对方。   扣着脚踝的手松开,男子抬手架住了李杰挥来的拳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两人飞速交手,拳拳相搏的劈啪声不绝于耳,转眼就已过了十多招。   激烈的格斗中,桌翻椅倒,摆设品砸落在地板上。   灯塔的光又从上空掠过。没有拉窗帘的客厅被短暂照亮,从屋内混战中的两道身影上掠过。   一身黑衣的入侵者体型比李杰高大,动作略慢但肌肉力量更加强壮。   轰隆一声巨响,男人以一个过肩摔将李杰砸在了茶几上。巨大的撞击力让木质茶几瞬间四分五裂!   李杰后背剧痛,顺手抓起一个陶瓷花瓶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男子闷哼,低骂了一句,把李杰拽了起来。   青年看似清瘦的身躯在这一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如一张绷到极致的弓弹起,猛地挣脱了男人的钳制。   他一脚踩在男人的大腿上,身体腾空一转,骑在了男人背上,随即以一个拿背裸绞将男子困住。   两人仰倒在一片狼藉中,李杰箍着男子脖子的胳膊肌肉偾张,一寸寸收紧。   灯光突然大亮,照清了屋内的混乱,也让几个隐藏在屋内角落里的黑衣人曝露在了李杰的视野中。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手里拎着的,正是失踪了的迪西。   这只猫怂怂地任由人拎着后颈皮,本就细瘦的身体放松垂直,成了一只标准的猫条。   拎猫的人正将一把刀架在迪西的脖子上。   迪西一脸呆滞,尾巴无辜地甩了甩。   “F**k!”李杰松开了手。   下一瞬,男子翻身将他狠狠地压在了地板上,就像一头狼终于捕获了它心心念念的猎物。   一场短暂却激烈的打斗让两人都气喘吁吁,汗水淋漓。   这个数小时前才出现在国际新闻上,昨日才在苏曼主持祭奠仪式的男人正背对着灯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自己摁在身下的青年。   男人的目光在这张同记忆里有不少区别、却又明显很相似的面容上一点点移动,似要将皮肉掀开,弄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   “我该叫你什么?”男人捏着青年的下颌,“李杰,闻书玉,还是……靛蓝?”   青年连做了几个深呼吸,飞速调整着面部表情。   紧绷到极致的肌肉肉眼可见地放松,犀利且桀骜的眼神飞快散去,变成了男人所熟悉的温驯。   青年望着上方的男人,露出一个熟练的、亲切中带着点谄媚的笑。   “臣少。”   一如他过去很多年中见到这个男人时一样。   裴将臣掐着青年下颌的手反而愤怒地加重了力度,指腹在白净的肌肤上立刻留下红痕。   他俯下身,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能触碰到青年冒着汗珠的鼻尖。   “想我吗?”   “想!”青年立刻说,一个顿都不打,“我想死您了!”   裴将臣低下头,唇贴着青年的耳郭,一字一句道:“你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青年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男子面无表情地起身,将青年一把拽了起来,粗暴地拖回了卧室里。   门被重重摔上,隔绝了外面的灯光。   青年赤着脚踩在地板的杂物上,踉跄了一下,随即被男人摁在了床上。   灯塔的光扫过,男人宽阔的肩膀将光挡去了大半,背着光的脸上表情模糊,只有饱含着恨意的双目在幽暗中散发着冷光。   青年却是全然放弃了抵抗,就像他那一只被拎着脖子也无所谓的猫。   男人掐着青年的脖子,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张家明。”青年说。   箍着脖子的手掌顿时紧了几分。   “王国栋!”青年立刻改口。   手掌进一步收紧。   青年握着男人的手腕,艰难地讪笑着说:“臣少,您想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   像是念对了咒语,脖子上的桎梏突然一松。   男人注视着青年,目光复杂得就像一道数学家都解不开的公式。   青年还想再哄几句,男人已俯下身,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其说这是个吻,倒不如说是啃咬。   唇舌疼痛,男人尖锐的犬齿毫不客气地咬破了青年的下唇,铁锈气在两人的口腔里弥漫。   睡衣被撕开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可闻,被噬咬的痛感顺着脖子往下,在锁骨和颈窝处久久徘徊。   青年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男人撕成碎片,吞吃入腹。而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放松自己,不去抵抗,以免招来更疯狂的镇压。   “臣……臣少……”青年艰难地说,“您大老远跑这一趟……怪辛苦的……我去给您泡……唔——”   脖子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肯定是被咬破了。   男人舔着伤口,感受着青年身躯细细的颤抖。不论这颤抖是出自激动还是害怕,都让他很满意。   “疼吗?”裴将臣问。   “疼。”青年老实回答。   裴将臣摁着青年,剥去他身上最后一块布料。   灯塔的光又一次掠过,青年汗湿的面容平静从容。   裴将臣再度俯身吻下来,依旧沉重且强势,却没有再用牙齿了。   青年温顺地张开唇齿,闭上了眼,在那一阵强烈的钝痛中拽紧了床单。   “疼吗?”裴将臣再次问,气息变得急促。   “疼。”青年轻颤着回答。   裴将臣满足地笑了,继而携着一股凶悍,横冲直撞而来。   灯塔的光无声扫过,屋内仿佛有一头野兽正在撕咬着捕获到的猎物。   “记住了,书玉。”裴将臣在青年耳边说,“你现在感受到的疼,不如我过去这一年中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闻书玉紧闭着双眼,眼球在眼皮下剧烈颤动着。他拽着床单的手被硬生生掰开,被迫和男人五指紧扣,摁在被褥中。   在海风的吹拂下,窗外的树影摇曳得渐渐剧烈,那哗哗声似一场这么多年来从未停歇过的雨。   从北太平洋的海岛,一直下到南太平洋那个位于赤道以南的岛国,落在一座宏伟、华丽、森严的庄园里。   那是故事的开始—— 第2章   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阳光又还没来得及将大地炙烤得炎热干燥,苏曼共和国的北岛进入了一年之中最舒适的季节。   国民军总司令官府邸,裴公馆,下午三点。   年轻人的嬉闹声伴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在宽敞的后院里掀起一阵热辣辣的旋风。   水波中,泳池边,还有草木繁茂的园林里,穿着泳装的少年人打闹奔跑,发出尖叫般的笑声。   他们都有着青春矫健的身躯,俊美精致的脸庞,笑容是那么天真无知,世间的疾苦从不曾染指过他们的双眼。   如果人间有伊甸园,约莫就是这样个样子。   伴随着雨季结束的,还有学业。   这一群出身苏曼各个豪门政权世家的年轻人们,选择在裴家举办他们暑假的第一场泳池派对。   身穿白衣黑裤的佣人托着酒,穿梭在客人之中。   在苏曼,年轻人合法饮酒的年龄为21岁——这群年轻人至少有一半还没到这个岁数。但是世俗的法律从不涉足这座富丽奢靡的庄园。   在饮尽第五杯马蒂尼后,连毅打了个酒嗝,将目光落在隔壁躺椅中的少年身上。   “所以,你家老头子最后还是没答应?”   隔壁的少年回以漫不经心地一声“嗯”。   “现在局势这么稳定,你想去的还是巴黎,没必要搞得这么草木皆兵的吧。”连毅自佣人的托盘里拿起第六杯马蒂尼,“那你就这么算了?”   “老头儿又补了我一个人。”少年打了个呵欠,“我也不好和长辈就这点小事硬杠个没完。”   聚在少年周围的朋友们纷纷附和。   “补了你一个什么人?比伊莲娜还漂亮?”   “伊莲娜长得又不怎么样。”   “一个很无聊的人。”少年哂笑了一下,“跟班。”   朋友们发出扫兴的叹气。   “不过话说回来,阿臣。”连毅说:“你到底看上伊莲娜哪一点了?小门小户的,不就是个艺术生么,高傲成那样,规矩一大堆,还总瞧不起人。”   少年说:“她胸大。”   连毅喷了一口酒。伙伴们哄堂大笑。   “你特么母乳断得太早了吗?裴家的长孙少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居然还稀罕那两块肉?”   连毅睁着半醉的眼睛,在泳池边找了一圈,朝一个比基尼少女打了个响指。   “阿曼达,甜心。过来。让裴少爷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上等的玉女峰。”   被招来的少女拥有一副内衣模特般的妙曼身材,皮肤被日光晒成金蜜色,比基尼的布料不比她身体的阴影面积更多。   那盛臀蜂腰随着她款步走来而轻柔摇摆,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裴少不高兴。”连毅指了指好友,“你好生伺候一下。”   少女妩媚地笑着,撩了一把浓密的栗色秀发,熟练地坐下,将身躯线条同那少年贴合在一起,温柔得就像一把春水。   少年无动于衷,双手垫在脑后。一副宽大的墨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遮去他全部的表情。   他的冷漠并没让阿曼达却步。她望着少年的目光里有着不加掩饰的狂热爱慕。   即便不是裴总司令的长孙,裴家最得器重的孙辈,裴将臣依旧俊美得像阿波罗太阳神。   他只穿着一条蓝格子的沙滩裤,白净的肌肤下清晰现出肌肉劲瘦紧实的轮廓。虽然墨镜下露出来的嘴唇和下颌还带着点青涩,少年匀称健美的身躯已同成年人一般无二。   “Jason,”阿曼达贴得更紧,唇凑到少年耳边,用她特有的沙哑嗓音低语,“谁让你不高兴了?我来让你高兴起来……”   她的手开始熟练地游走,饱满的红唇贴上了少年的脸颊。   裴将臣鼻中轻哼,算是笑了一声,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别惦记伊莲娜了,阿臣。”连毅又喝完了一杯马蒂尼,舌头已有些大,“你下学期进了大学,什么样的妞儿找不到?你甚至都不用动手,只需要用你那双勾人的眼睛盯着对方,那小妞就会主动走过来了。”   裴将臣百无聊赖地笑了笑。大概是被女孩亲得有点痒,他的头往一侧偏了偏。   一声怒吼突然爆响,甚至压过了轰隆隆的音乐声。   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分开人群,挟着怒火朝着裴将臣大步而来。   阿曼达霎时花容变色,从躺椅上滚了下来,仓惶地往裴将臣身后躲。   可那青年一步上前,扣住了阿曼达的手,粗暴地将她拽了过去。   “Jason!”女孩惊恐地向裴将臣求助。   裴将臣已坐起了身,眉头轻皱。   “贱货!”青年的手掌重重地挥在阿曼达的脸上。   女孩儿尖叫着,身子如断了线一般跌出去,撞翻了一张茶几。   “喂喂!”连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陶威,你这是干嘛呢?专程跑到裴家来又打又砸的,对谁不满意呢?”   青年指着正坐在地上哭的阿曼达怒吼:“这是我的马子!她和裴将臣刚才在搞什么?”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觉得大事不妙。   虽说派对上客人们都有着显赫的家世,但其中还要以主人裴家,和这个横空杀出来的陶家为首。   一家手握着国民军队,一位则是国立法委首席。军政首脑的子孙,皆是轻易不好招惹的人物。   况且裴将臣和陶威也是八字不对付,打上幼儿园起就合不来,不是争一瓶酸奶,就是争小姑娘,反正只要碰面就总会起点摩擦。   他们俩最出名的事迹,是念初中那会儿,各率领一个小帮派,在学校操场后打得昏天暗地,最后还把运动器材库房给一把火烧。   两家大人实在看不下去,出手干预,给两个孩子下了不准武斗的死规矩。   陶威比裴将臣大一岁,自打他去念大学了,圈子里就安生多了。没想今日会因这种事,两人又怼在了一起。   “我说什么呢!”还是连毅的噗哧笑声打破了僵局,“是我的不是,不知道阿曼达和你已经好上了。我看阿臣心情不好,和大伙儿打赌谁能逗阿臣笑,正轮到阿曼达在给阿臣挠痒痒呢。对吧?” 第3章   这解释也够胡扯,可仓促之间谁也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来。少年们你拉拉我,我拽拽你,纷纷言不由衷地附和了起来。   “对,对!大伙儿闹着玩呢。”   “别当真。没什么的……”   “连毅,你特么当我是白痴啊?”陶威明显不买账,“挠痒痒?你怎么不这样给裴将臣挠一个?”   连毅嬉皮笑脸地举起双手:“我想呀。阿臣嫌我是个臭男人。”   虽然气氛依旧紧张,大伙儿还是忍不住被连毅给逗得大笑。   陶威失去了纠缠的耐心,把阿曼达从地上拎起来,像拽着一个布娃娃一样着朝外走去。   “Jason!”阿曼达能想象自己接下来的遭遇,绝望地哭喊,“求你!求你……”   物伤其类,不少女孩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闭嘴,你个婊子!”青年又朝着阿曼达扬起了手掌。   一道银色的光芒疾射而去,青年手掌下的阳池穴骤然酸痛,胳膊垂了下来。   那小小的物体滴溜溜地落在了泳池的台阶上——是一枚金属冰酒石。   裴将臣摘下了墨镜,站了起来。   DJ已关了音乐,不知道缩到哪儿去了。泳池边挤满了人,却是一片死寂。   庭院里的阔叶植物被风吹得沙沙轻响,鸡蛋花的甜香时不时飘入鼻端。   炽烈的阳光从万丈高空落下,落在裴将臣漆黑而微卷的短发上。硬朗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一双烟水晶般的眸子里,盛着荡漾的笑意。   那笑意看着那么亲切真诚,很容易让人以为这少年是个多情温柔的人。   “陶威,”裴将臣说,“你这马子我看着不错,给我吧。”   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阿曼达捂着脸坐在地上,停止了哭泣。   “你说什么?”陶威浑身颤抖,像个卡通人物似的,肌肉吹了气般膨胀,将T恤撑满。   “阿臣。”连毅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这样不大好吧?”   “说的也是。”裴将臣脑袋一歪,一派少年人的玩世不恭,“总不能空手找人要东西。我新得了一匹阿拉伯马,拿过日蚀奖的,和你换这个女人?”   气氛又随之一变。   阿曼达并没有高贵的身份。她是客人带来的玩伴。   她这样身份的人在这个派对上并不少,他们有的家族依附于这些门阀,有的长辈是下属甚至家仆,都甘愿被驱使,以换取好处。   这些孩子都经过精细的挑选,进行过详密背景调查,甚至受过一点训练,有一技之长,以便能更好地服侍那些少爷小姐们。   他们说是人,但是在这些真正的金凤凰眼中,都是可以亵玩和交换的物件。   一匹上等的赛马,换一个女孩。在场的没谁不觉得这很划算。   陶威揉着被打疼了的手腕,笑容狰狞。   “你想要,我就得跟你换?你特么想得到挺美的。有本事和我打一架,赢了我把这女人打包送给你。输了跪在地上给老子舔脚。你敢吗?”   裴将臣挑眉,笑容里满是玩味:“老头子不准我再和你打架。况且有女士在场呢,咱们比文明点儿。枪,怎么样?”   “行!”陶威几乎立刻就答应了,“怎么比?”   “两把枪。”裴将臣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拆,装,射靶。看谁手速最快。”   规矩非常简单,很适合这种临时起意的较量。   陶威眼角扫到呆坐在地上的阿曼达,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死靶子没意思。去,找个苹果顶脑袋上!”   阿曼达吓得膝盖发软,疯狂摇头。   裴将臣啧啧了两声:“子弹没长眼,到时候万一把她打伤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你是不是玩不起呀?”陶威暴躁地将阿曼达掼在地上。   裴将臣哼笑:“我是东道主,我来出这个人好了。”   他微微侧头,唤道:“书玉!”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少年们左右张望,面带困惑。   一个白衣黑裤的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第4章   苏曼共和国成立还不满六十年。   在那之前,这个位于南半球的富饶岛国,先后经受了西班牙和法国长达近三百年的殖民统治。   三百年里,群岛上的原住民和下南洋的华侨,同那些来自欧洲的移民融合在一起。门阀世家之间的通婚更加频繁,导致如今处于社会中上层的苏曼人血统非常复杂。   虽说独立之后,世家大都选择了华人和原住民的姓氏,来表示同殖民者的决裂。可是单看面相,至少这群派对上的少年人们,都多多少少有着来自欧洲的血脉。   他们轮廓深邃,身材高大。有的保留了原住民的古铜色的肌肤和粗犷的五官,例如陶威。有的则拥有欧洲先祖冷白的肤色和深邃的眉眼,比如裴将臣。   而这个被唤作书玉的少年,则是比较纯粹的东亚人面相。   削瘦匀称,甚至有点孱弱的身躯,有些苍白的肌肤,深褐色的头发和眼珠,端正却不起眼的面容。   少年身上有着华裔特有的,沉静内敛的气质,让他轻而易举地就融入进了佣人之中。如果不是被裴将臣点名,没人会在意他的存在。   众目睽睽之中,少年平静地走到了裴将臣身边,低声道:“少爷。”   “去吧。”裴将臣甚至不需要详细吩咐什么,“别丢了我的脸。”   闻书玉欠身,朝裴家的管事招了招手,有条不紊地准备了起来。   “他就是老头子赔给你的人?”连毅低声问。   裴将臣嗯了一声。   “有什么本事?”   裴将臣的剑眉轻挑起了一抹不屑。   “饭做得还算不错吧。”   “厨子?”连毅惊讶。   “哪儿呢?”裴将臣讥笑,“人家可是英华公学的毕业生代表,又保送了首都海陆学院,是我学长呢。”   “高材生呀,这不挺好的么?”连毅有些羡慕。   “你知道他念什么专业吗?”裴将臣那双剔透的眸子转了过来,“人力资源管理!”   连毅噗地一声,笑得身子直晃,往裴将臣肩头靠。   连家的祖辈们同西班牙的殖民者深度合资,给了儿孙们一副天生多情的漂亮面相。连毅无意的时候那眉眼就颇撩人,笑起来更是一江春水泛滥成灾。   “不错了。至少看起来能办事儿。”连毅眺望着闻书玉清瘦的身影,“你身边什么人都不缺,就缺个能给你把杂事都管起来的。你家老头子还是最疼你,都给你考虑周全了。”   这当口,闻书玉已捧着选好的枪走了过来。   匣子里的丝绒上,放着两把瓦尔特PPK。   裴将臣一看就笑了。   瓦尔特P系列是小型手枪族里的经典,特工标配。因为非常便携,是裴将臣随身携带的自卫枪首选。   而且它结构简单,便于拆卸组装。   更重要的是,PPK比PP还要小巧精致,深受女士们的青睐。   陶威果真讥笑:“怎么?裴家没货了,把女人玩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觉得难?”裴将臣挑眉,“那就去换个大点的。M9怎么样?玩得转吗?”   “就这个了!”陶威果真受不得激,“没有什么枪老子玩不转!”   裴将臣笑,抬了抬下巴。   闻书玉把枪交给陶威的跟班检查,自己则绕过泳池,走到对面的一堵花园装饰墙下。   少年靠着墙站好,拿起一个青苹果,放在了头顶,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作为人肉靶子的遭遇并没有让他有丝毫的惊慌,这份沉静反而透出对主人无限的信任。   连毅的眉心不禁跳了一下。 第5章   “三枚子弹,最先射中苹果的那个人赢。”裴将臣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陶威已在隔壁入座,正把手指掰出咔咔的爆豆声,听了不过不屑一哼。   阿曼达战战兢兢地站在两个男人身后,手里拿着秒表。在场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开始!”   陶威如猛虎出山,一把抄起桌子上的枪,不过一个错眼,就已拆下弹夹和套筒。   相比对手的迅猛,裴将臣的动作就斯文许多。   他的手指生得修长匀称,本就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拆起枪来也带着演奏的韵律感和观赏性的美感。   右手握住枪把,拇指在卡笋上一按,随着咔嚓一声,弹匣落入了左手中。   隔壁的陶威已经在拆复进簧了,裴将臣才将弹匣放在一边,有条不紊地拉出扳机护圈,开始拆套筒。   众人屏息凝神之中,只闻枪支零件拆卸的清脆咔嚓声。   现场好像唯有连毅不紧张,自顾笑嘻嘻地喝着马蒂尼。   PPK本就简单,一拆一装普通速度下十来秒就能完成。   等裴将臣取下了复进簧时,陶威已经完成了拆卸,开始装枪了。   陶威的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隔壁对手,已是一脸难掩的得意。   也就是这稍微一走神,变故徒生。   导杆没能对准复进簧,一下戳歪,复进簧却因为受了力,不甘压迫地用力弹而出,正中陶威的左眼。   这一下可炸了窝。   陶威捂着左眼骂骂咧咧,跟班没头苍蝇一样满地找那根肇事的弹簧。   连毅抿着酒杯直笑。   裴将臣却在这片嘈杂之中慢条斯理地拆好了枪,然后开始了组装。   “找到了!找到了!”复进簧终于被寻了回来。   这时,裴将臣手里的枪已装好了大半。   陶威夺过复进簧,疯狂地追赶进度。   可胜负早在他失手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裴将臣一直保持着均匀的速度,装上了套筒,咔嚓上膛。然后双手握枪平举,对准了数十米外的闻书玉。   烟水晶色的眸子中,掠过一抹极淡的金色。   陶威将套筒装好的那一刻,裴将臣也扣动了扳机。   闻书玉头顶的苹果应声炸开,溅了他一头一肩的碎果肉。   咔嚓,又是一声上膛声。   本该停手认输的陶威居然也举起了枪,不待瞄准就猛扣扳机。   子弹擦着闻书玉的发丝击中了他身后的墙壁,瓦砖砰然碎裂。   闻书玉的眉眼一压,猛地伏下了身。   第二发子弹击中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满场响起惊恐的叫声。   陶威双目通红,正要再次扣动扳机,突然砰地一声巨响,身前的玻璃桌面爆裂开来,碎渣飞溅。   太阳穴随即被一个发烫的物体抵住。   “你输了。”裴将臣的声音轻而低沉,反而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锐气势,“我们都还有最后一颗子弹,就看我们会把它用在什么地方。”   就连连毅也都收敛了笑意。   陶威握枪的手缓缓垂下。裴家的下人上前,把枪从他手里接了过去。   裴将臣这才收起了枪。   “承让了。”   裴将臣不看恼怒不甘的陶威,也不屑一脸窃喜的阿曼达,更不多看远处的闻书玉一眼。   他双手往沙滩裤口袋里一抄,趿着拖鞋走了。 第6章   “你是不是早知道陶威会掉链子?”   花园临河的树林里,一座装着玫瑰花窗的八角凉亭中,连毅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吃着冰镇香瓜。   来自河面的习习凉风涌入凉亭。   日光已西斜,呈现暖金色。对岸槟榔林的上空,已有归巢的鸟儿在盘旋。   那场不愉快已经结束,陶威也被送出了裴府。泳池派对继续,音乐和欢笑声被重重树林遮挡,传到这里时只余袅袅余音。   裴将臣坐在凉亭对面。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欣赏到花园河畔最美的一片草地。   作为这个岛国最大的世家之一,裴府占地面积有十多公顷。   在法国第二帝国风格的建筑群和花园外,还有一个小型高尔夫球场,一个驯马场,一个战术训练场,一个小动物园,两个被河连通的小湖泊,和一片可以打猎的小林地。   这里自成一体,是一个应有尽有的小王国。   裴将臣作为这个王国里的小王子,看起来并没受刚才那场胜利的感染。   “陶威装枪的时候喜欢先装复进簧,再往里面插导杆。”裴将臣手里把玩着一枚弹壳,“早几年就发现了,没想到了今天也没改,看来是个老毛病了。”   这甚至只能算是个小陋习,毕竟装枪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儿。可放在比赛中,一点点陋习,都会对胜负造成极大的影响。   “我说你刚才怎么那么沉得住气。”连毅笑,“可你怎么算得这么准?万一他没失手呢?”   裴将臣侧头望着一处,没有回答。   林中那条通往主楼的小道上,一个白衣少年正从斑驳的林荫中走出来。   他忽而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一个穿着吊带花裙的少女匆匆追赶上了他。   “我……我就是想说一句谢谢。”阿曼达跑得微喘,满脸通红,“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闻书玉温和道,“不过帮助你的是臣少,不是我。”   之前还使出浑身解数引诱裴将臣的少女,这时却露出一丝畏惧。   “我……我会向他道谢的。只是,William——就是陶威,他这人报复心挺强的。你们今天让他丢足了脸,我觉得他肯定会找回来的。”   闻书玉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谢谢,我会提醒臣少注意的。你也尽量离陶少远一点。”   “别担心我。”阿曼达绽放甜美的笑容,“我妈曾经伺候过陶家老爷子,不过已经过世了。我现在就是个光棍,在哪儿都能混。遇到情况不对,我大不了拔腿就跑。”   被少女的爽朗乐观感动,闻书玉也不禁笑了起来。   阿曼达轻踢起一枚小石子,还想和这个不起眼却气质温柔的少年多说几句话,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接连后退了两步。   裴将臣趿着拖鞋走了过来。   “臣少……”阿曼达埋着头越退越远。   闻书玉朝裴将臣恭敬地欠身:“管家让我来问您,晚饭是摆在屋里,还是摆院子里?”   裴将臣不答,却是抬起了手,指尖在闻书玉的额角摸了一下。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应该是陶威的子弹击中墙砖后,碎裂的砖片在闻书玉身上留下的记号之一。   伤痕很浅,闻书玉沐浴过后只抹了点碘酒,现在也已经结疤了。   可裴将臣这个动作让闻书玉有些局促,下意识往身后看。   林道里空荡荡的,阿曼达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刚才吓着了?”裴将臣问。   闻书玉摇头:“我相信少爷能控制好局面。”   唇角意义不明地勾了一下,裴将臣重新把手抄在口袋里,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朝主楼的方向而去。   “走吧。我饿了。” 第7章   闻书玉是大半个月前被派到裴将臣身边的。   那时候,裴将臣刚被他那位苏法混血的高中女友甩了,原因是女方实在无法忍受前赴后继的竞争者们,以及裴将臣太不够细心体贴。   “Jason,我知道你不是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但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忠诚,还有对我的体贴和关怀。我希望你能时刻关注我,照顾我的心情,给我提供心灵上的支撑。”   那是一个出身艺术世家,自幼学古典乐的美丽女孩,言谈举止永远优雅精致。即便在抱怨,她也依旧维持着婀娜的姿态,脖颈是那么修长,宛如一只高傲的天鹅。   能拥有这样一位有格调的女友,对于少年人来说,即便是裴将臣这样的太子爷,也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所以裴将臣没有遵循内心冲动当场甩脸子,而是仔细思考了一下女方的控诉,然后反问:“可你为什么要别人时刻关注和照顾你,给你提供心灵的支撑?你不能独立生存吗?你已经十八岁了。”   这番话导致伊莲娜怒气冲冲地跑去了巴黎,把裴将臣变成了前任。   “她居然没有扇你一耳光?”连毅听了后狂笑不止,“虽然我觉得伊莲娜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点,但是你这话也真够刺激人的。你只要肯说两句哄人的话,哪怕是敷衍一下,你们俩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嘛。”   裴将臣自打念幼儿园时起,身边就没缺过主动凑上来的女孩。伊莲娜不知道是他第几任女友了,但却是最拿得出手,也是最让他被男生们嫉妒的一任。   所以他决定买一条钻石项链,去一趟巴黎,把伊莲娜哄回来。   高中的结业考试已经结束,裴将臣也早在半年前就被首都海陆学院提前录取。虽然作为家族极受重视的子弟,他还有大量的私教课程要上,但是眼下正好有一个小假期。   但是祖父裴颢断然拒绝了孙子的请求。   “我才看了国安局的报告,‘莱亚人’最近的活动又加剧了。”   作为一个庞大家族的掌门,一位铁马峥嵘、战功等身的军人,裴老爷子说话从不高声,但浑厚的嗓音和沉稳的语气,能轻易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拽在掌心。   “立法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七号法案显然不会通过。所以估计整个年末局势都不会很稳定。我需要你安安生生地呆在首都,出门都带上你的保镖团。”   虽然建国已有几十年,但战火从未从这个岛国彻底消失。   除了两大党派之间火药味浓重的明争暗斗,还有一个名为“莱亚人”的激进组织的活动非常频繁。   在海外势力的支持下,“莱亚人”一度极其嚣张。他们对平民展开恐怖袭击,刺杀政府高官要员和他们的家属,抢劫银行和高尖端科研所……   十二年前,他们闯入了苏曼国防科技大学的一间核物理实验室,在抢夺一个核材料未果后,枪杀了一位教授和他的三名学生。   这位教授就是裴将臣的父亲裴家恺。   所以当老头子丢出这个理由后,裴将臣只好将剩下的话掐灭在了肚子里。   他和所有少年人一样有着充沛的叛逆心和行动能力,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一向听眼前这位老人的话。   大概是为了弥补,裴老将军将那个叫闻书玉的少年送给了孙子。 第8章   “他父母去世后,一直跟着他舅舅过。他舅舅是你二叔保安队副队。上个月在南岛,你二叔出了点事,他舅舅就是替你二叔挡了枪的那个。”裴老将军说,“按照我们裴家的规矩,是要好好照顾他留下来的家人的。只是这个孩子不像他舅舅,人很老实。你二叔倒是想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做事。可那孩子连枪都不会开,跟着你二叔太危险。所以我看就让他跟着你吧。”   “我怎么好跟二叔抢人?”裴将臣委婉地拒绝,一脸不感兴趣。   “什么抢人?”裴老将军哼笑,“你二叔又不缺个小跑腿。倒是你这里,看着就成年了,也该开始培养一个副手了。”   裴将臣靠着桌沿站着,把玩着一支笔,还是有点不乐意。   裴老收去了慈爱的笑意,严肃道:“阿臣,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任务,而且只能由你亲自去完成。一个能干又忠心的副手将陪伴你一生,会是你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你将来会更换合作伙伴,换朋友,换女人,甚至和儿女也很生疏,但是你的副手将是你最信赖的心腹,是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人。”   裴将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裴家现任的大总管宋阳,就是裴老将军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   说是总管,但他的职务更像是首席秘书和生活秘书的综合,掌握着主人公私上所有大小事,维持主人庞大而复杂的生活正常运转,在整个家族中也都拥有极高的地位。   “那个小子,闻什么来着,真有那么好?”   “闻书玉。”裴老说,“爷爷都替你看过了,是个可靠的孩子。背景很干净,人聪明能干,性格也很踏实。当然,你们是要磨合的。他也未必就适合你。但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你也要开始给自己培养一头最忠实的狗了。”   裴将臣想到一个传说,据说古时候,在一些有狩猎传统的民族里,男孩子们成年的标志,就是进山里杀一头凶猛的野兽,将它的牙齿挂在胸前。   在苏曼,许多军政世家的孩子们到了一定年纪都要学习使用武器自卫,并且开始攀比身边的追随者。   当你拥有了一个最能干、最忠心的心腹,指挥他来统领你的追随者们时,你就是个真正的成年人了。   走出了书房,裴将臣看到了那个站在走廊边的少年。   闻书玉并没有让人惊艳的容貌,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他似乎只长了个子没怎么长肉,柔软的刘海和低垂的眼帘更是让他像一只兔子般温顺。他站在那里,穿着半旧的衣裤,手足有点无措,完全不是裴将臣身边常见的那种圆滑大方会来事的人。   但是,不讨厌。   裴将臣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朝屋外走去。   闻书玉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匆匆追了上来,并且非常及时地抄起一把伞。   裴将臣迈出屋外时,伞在他头顶张开,挡住了落下的雨滴。   嗯,办事还算利索。   裴将臣将脚步放慢,沿着花园的石砖路,朝自己的小楼走去。   “爷爷说你也在首都海陆学院,高我一届?”   “是。”闻书玉的嗓音有些低沉,却很干净,“我念商科,学院就在您将要就读的军事学院隔壁。”   “人力资源管理?”裴将臣斜睨了一眼,“简直像给我定制的一样。”   闻书玉亦步亦趋地跟在裴将臣身边,视线始终落在裴将臣脚前一块儿位置,帮他看着路。   “当初填申请的时候,舅舅说这专业好找工作。”   裴将臣轻笑:“确实。” 第9章   他们穿梭在一大片生长着亚热带阔叶植物的园林之中,雨水被宽大的树叶遮挡住,林中有着别样的幽静。   树蛙在叶窝中的小水潭里鸣叫,巨大的芭蕉花悬垂在半空,雨水从上面啪啪地低落在伞上。   裴家的园林广阔繁茂,散养着精心挑选的动物,将这一座位于首都城郊的庄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与世隔绝的伊甸园。   天晴的时候,那对绿孔雀会在路边朝行人开屏。孟加拉巨蜥在草地里慢悠悠地爬行。长鼻猴妈妈抱着幼崽坐在枝桠上,观察着另外一种灵长类动物的生活。   这里甚至还有一个象园,养了一对温顺美丽的白象。   空气是那么闷热,肌肤很快就粘着薄汗。幸而雨季快结束了。   “怎么想到进我们家来?”裴将臣忽而问,“你舅舅给我二叔卖了命,二叔肯定给了你一大笔钱,拿来做什么不好?”   “舅舅一早就说让我将来进裴家工作。”闻书玉说,“外面世道风险多,局势也不大稳,有靠山总比没有的好。而要找靠山的话,裴家是最牢靠的。我没什么野心,就图个稳,把工作做好……活到老。”   “没出息。”裴将臣嗤笑。   闻书玉微笑了一下,没有辩解。   “会些什么?”裴将臣问,“我身边不留没用的人。”   闻书玉露出了点忐忑:“除了我的专业?我……我会做家务……”   “家里多的是佣人。”裴将臣被对方的不安取悦了,笑得有点恶劣,“枪会吗?刀呢?”   闻书玉白着脸摇了摇头,又试探着问:“菜刀?”   裴将臣没绷住脸,噗哈一声笑出来。   闻书玉窘得不敢出声。   裴将臣笑够了,“好吧,菜刀也是刀……会做饭?”   闻书玉点头:“舅舅不常在家,家务全是我自己做的。朋友们都说我手艺不错。”   “行吧。”裴将臣说,“回头下个厨,尝尝你的手艺。”   “是。”   “枪要学起来。你也知道外头乱,万一遇到事,可别指望着我还反过来救你。回头让光哥教你几招保命的招数。他是我的保安队队长。”   “是。”   “还有什么?”裴将臣扭头上下打量着闻书玉,看了一眼少年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肩膀,“哦,把头发剪利落点,换身好点的衣服。我的人,不能这么寒碜。”   闻书玉一路应承着。   细雨嘀嗒声中,两个少年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绿荫深处。   -   三个月后。   下课铃响过,闻书玉斜跨着装满书本的双肩包,快步走出教学楼。   他轻车熟路地在杂乱的非机动车棚里找到了自己那辆山地车,却发现上课前还好好的车链居然断了。   钳子造成的断口很新,人为的痕迹太过明显,显然罪魁祸首一点遮掩的打算都没有。   但闻书玉对这种情况已是见怪不怪了。   他在车坐垫上小心地按压摸索了片刻,又从海绵坐垫里抽出了两根钢针,位置还是在坐垫靠前的部位。   这种伤害性不大,却很阴损恶心的恶作剧,已是近来的第八起了。 第10章   大学开学,裴将臣成为了首都海陆军事学院法律系的一名新生。   离开了裴家这个庇护所,外界许多充满恶意的针对终于有了可以实施的目标。而比起被保镖环绕的裴将臣,闻书玉作为小跟班,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最佳替罪羊。   已剪了一头利落短发,穿着拉尔夫劳伦的闻书玉站在车棚里,嘴角勾起一个饱含着戏谑和不屑的弧度——这是一个他绝对不会在裴将臣面前流露的表情。   闻书玉抬手看了看腕表——宝玑航海5839,是裴将臣当初从自己满满一抽屉的表中随手一抓丢过来的,理由也是“我的人不能寒碜”。   时间不早了。   裴将臣如今是校足球队主力前锋,每天都有高强度训练。大量的体能消耗加上挑剔的嘴巴,让闻书玉在喂饱裴将臣这个任务上总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闻书玉今天下午本就有三节课,留给他准备晚餐的时间并不多。   单车显然没救了。闻书玉走出车棚,抄了一条需要穿过树林的近路,朝着学校东南门快步走去。   裴将臣在学校里一间舒适的宿舍,位于兄弟会的楼里,邻居都是门阀世家的子弟。但裴家依旧为裴将臣在学校旁边准备了一套宽敞舒适的四居室的公寓。   裴将臣吃不惯学校的食堂。闻书玉每天下午放学后都会回到这套公寓里,给裴将臣做晚饭。   -   “真的抄了近路?”   一间下课后空置的教室里,陶威吐着烟笑了。   “人都准备好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埋伏好了。”跟班说,“四个守在林子里,一个在路口望风,一个守在校门口,绝对把那小子盯得死死的。除非他长了翅膀,不然这次绝对跑不掉!”   “William,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吗?”陶威的新女友娇柔地靠在他的肩头,“不是说裴将臣的那个跟班没什么本事吗?”   “那小子能逃。”陶威把烟狠狠地摁灭在了窗台上,“开学到现在,堵了他三四次,次次都被他放了鸽子。打不过,跑得倒是快。”   女孩轻笑。   他们这种给少爷做跟班的,腿脚利索还真是个管用的优点。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陶威上次在裴家丢了面子,不方便直接找裴将臣本人讨要回来,那就只好拿他身边的人出气。   不跑,等着被打成筛子吗?   “东西再给我看一下。”陶威向跟班伸出了手。   跟班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狭长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陶威从盒子里取出一支小小的针管,2毫升的容量,已经装了小半金黄色的液体。   那是一种市面上新出的毒品,上瘾剂量只需要0.5毫升,戒断指数却堪比冰毒。   中毒的人能在药物的影响下进入一种疯狂喜悦的状态,像是参加夏日摇滚音乐会,因此得了一个动听的名字,叫“金色狂想曲”。   一见到这针管,女孩便忍不住轻颤。   “William,这样……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物伤其类,她感到恐惧。   “你懂什么?”陶威一把推开女友,“裴将臣那狗娘养的玩意儿,他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强抢了我的马子,我就不能毁掉他的人了?不给他点颜色看,还真当我们陶家怕了裴家呢。”   一想到待会儿自己会亲手将针管里的液体注射进那小子的静脉,然后看他在裴将臣的面前发狂,陶威就兴奋地浑身颤栗。   到那时,裴将臣的表情一定会非常,非常精彩! 第11章   海陆学院里的这片树林由园林公司精心设计过,树和灌木疏密有致,按照图案栽种,连同步道,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小迷宫。   天色明亮的时候,这里的景致优美又幽静,是校园情侣幽会的好去处。   但是此刻已是傍晚,又还没有到开路灯的时候,天光被树叶隔离在外,林中看不到半个多余的人影。   闻书玉突然停下了脚步。林中好像有人影掠过,定睛一看,却什么都看不清。   他皱眉,拽紧了双肩包的背带,加快了脚步。   在他身后十来米处的灌木墙后,两个陶威的跟班悄悄地跟了上来。另外两名跟班则正守在不远处的前方,形成一个瓮中捉鳖之局。   “别跟太紧了。”陶威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这小子属兔子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撒腿跑地没影儿。”   大概有不好的预感,闻书玉的脚步确实越来越快。   他对这片林子非常熟悉,埋着头不用看路,就能熟练地在复杂的道路中转来折去。   陶威的跟班不得不小跑着才能紧跟他。   “靠!这家伙要往哪里走?路不对吧?”   “嘘——”   一个不留神,闻书玉身影一闪,消失在了一堵两人高的灌木墙里。   跟班们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却发现那堵灌木墙并没有开口。   “见鬼了。这小子会穿墙术不成?”   “蠢呀!他不知道扒开灌木钻过去吗?”   “就这?你钻一个给我看看!”   灌木墙密实如织,找不到破损的痕迹。可闻书玉确实就此消失不见了。   堵在迷宫出口的另外两个跟班也没有守到闻书玉,望风的那个人也早就失去了目标。   陶威气急败坏地赶到,给这几个没用的跟班一人一脚。   “五个人堵一个,都特么堵不到?你们这种垃圾,拿去填海都没用!”   “咦?”负责守在校门口的人突然发现,目标的身影正从远处奔跑而过,转眼就跑进了公寓楼大门。   “我靠,威哥,那小子居然溜出来了!我刚看到他了!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精心策划的围堵再一次失败,陶威怒不可遏,照着几个跟班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一片哀声求饶中,路旁一株粗大的老榕树上,“据说”已经回到公寓的闻书玉,正好整以暇地蹲在树杈上。   幽暗中,少年的双目散发着狡黠的光芒。   闻书玉已换好了一身迷彩衣裤,隐没在了树林之中。看似纤细却实则劲瘦矫健的身躯弯折出优美流畅的弧度,如一只灵猿。   闻书玉把那块据说价值一辆高档轿车的手表摘下来,,丢进书包里,又顺手掏出一颗闪光弹。   用这个动静会不会太大?   掂了掂,闻书玉嘴角一撇,把闪光弹丢回了书包里,换成了一颗烟雾弹。   陶威正把手下踹得满地乱滚,嘴里不重样地飙着脏话。一枚冒着白烟的烟雾弹冷不丁地落到了他眼前。   陶威:???   浓烟在暮色沉沉的灌木迷宫中弥漫开来。   树上,闻书玉拉下了滑雪面罩,一跃而下—— 第12章   离得最近的那个跟班只感觉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喉咙随即被虎口击中,声音锁在了喉中。紧接着胸口剧痛,整个人被踹得横飞了出去。   不等这人的身体落地,黑影就已扑向第二人,眨眼之间就将对方以一个过肩摔放倒在地。   身躯重重被掼在地上,骨骼发出脆响。跟班的惨叫声这才让其余的人回过了神。   “什么人?”   “威哥当心!”   “谁?”陶威立刻从后腰拔出了枪。   回应他的是手下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昏暗的林子和烟雾的遮掩,陶威根本看不清偷袭者的模样。   黑影如鬼魅,从眼角余光里一闪而过,不等捕捉到那个身影,袭击就已降临。   黑影扣住对方持刀刺过来的手腕,借力一跃而起,将后方扑过来的人狠狠踹飞。   没有半秒停顿,双脚落地那一瞬,黑影拽着对手的胳膊转了个身,手中尖刀顺着惯性扎进了扑来的一名跟班的肩窝里。   伤者惨叫。持刀的跟班吓得呆住。   闻书玉转身一记上勾拳重击对方腋窝,打得他半身发麻,紧接着一记勾拳击中太阳穴,将人放倒。   用时五秒,五名跟班全部解决。   敏捷、果决、强悍。每一个动作都展现了那人出色的专业素质。   满地呻吟挣扎的身影,陶威已是己方唯一还站立着的人。   “F**K!”愤怒和恐惧达到顶峰,陶威朝白雾中那个模糊的影子疯狂地扣动扳机。   黑影飞掠。陶威紧追着他接连开枪,嘴里破口大骂。   砰砰的枪声响彻树林。树皮飞溅,林鸟扑打着翅膀纷纷飞离了枝头。   突然,不知是被什么绊住,还是中了弹,那黑影的动作忽而一缓。   陶威窃喜,急忙瞄准了那个身影。   下一瞬,黑影从白雾中迎面扑了出来。   速度太快了,陶威的瞳孔倏然放大,眼中倒映着对方逼到面前的身影。   陶威握枪的手被拨开。   那一拨看似轻柔,却有着千钧之力。   手腕随即被用力扣住,陶威瞬间觉得天旋地转,被一记过肩摔掀翻在地。   后背重重磕在碎石上,骨头脆响,陶威痛得五官皱做一堆,一时发不出声来。   两人其实在体型上有明显差异,闻书玉远不如陶威高大健壮。可受过最精良的专业训练的他有着极精湛的技艺,只会一点花拳绣腿的陶威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他能在最快的时间朝对方最脆弱的部位予以精准且沉重的打击。只用一招,就让自己在格斗中占据了上风。   陶威缓过了一口气,正要破口大骂,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个又烫又硬的玩意儿。   他的枪!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陶威屏住呼吸,却控制不住浑身肌肉细微的颤抖。   沙漠之鹰的弹容量为七发子弹,他记得自己刚才只开了六枪。   陶威顾不上去研究对方的脸,注意力全在堵着嘴的枪上,俩眼珠子自觉靠拢,成了一副斗鸡眼。   黑衣人戴着薄手套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陶威口中发出呜呜声,绝望而细微地摇头。   手指扣下了扳机,击针发出啪嗒一声轻响。陶威的瞳孔在这一刻放至最大。   后脑被轰开花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陶威冷汗潺潺地抬起眼。黑衣人的手里正捏着那最后一枚子弹。   背光又戴着面罩的脸上什么都看不清,但投来的目光显然饱含着戏谑和蔑视。   枪从嘴里拔了出来。   陶威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头上就传来被枪托砸中的剧痛,失去了知觉。   闻书玉将枪插进了后腰,目光落在地上一个小盒子上。   盒子里装着的东西让闻书玉的眼睛不自觉一挑。   “好东西呀。”   闻书玉取出那一支盛着金色液体的针剂,朝昏迷中的陶威斜睨一笑,本就流畅的眼梢线条更加锋利。 第13章   伴随着悦耳的嘀嗒声,安全验证通过,屏幕上闪着绿光,公寓的大门自动打开。   闻书玉直奔自己的卧室,飞速脱下衣服,钻进浴室里冲了个简单的澡。   这是使用烟雾弹的小弊病,身上会残留一点化学品的气味。而裴将臣又是个鼻子灵敏堪比猎犬的生物。   确认身上气味基本正常后,闻书玉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摁了“开始”键,然后走进了厨房。   拿起挂在橱柜上的围裙,唰地一抖,熟练地系在腰上。   现在距离裴将臣回到家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必须在那人走进家门的时候准备好一桌令人满意的晚饭。   时间显然不够,幸好中午牺牲午休时间回来做好的那一锅红酒烩牛肉帮闻书玉减轻了不少负担。   洗好两颗拳头大的土豆,闻书玉在刀架上一抽。小刀在手掌中转了一个漂亮刀花,随即被稳稳握住。   这是他绝对不会在裴将臣面前刷的招数。   一阵唰唰声后,土豆迅速被削好皮,切成均匀的数块。   闻书玉将电煮锅里煮好的牛肉舀进一口砂锅里,再从厨房窗台上的花盆里掐了一把迷迭香,和土豆一块儿丢进锅里,盖上盖子继续炖煮。   然后,他开始准备今晚的主食。   平底锅里淋了橄榄油,将虾、青口贝、花蛤和切好的鱿鱼圈稍微煎出香味,淋上一点烹饪白葡萄酒。然后将煎好海鲜盛出,重新起油锅,放入虾头,用小火继续煎炸。   炸虾油的同时,闻书玉换了一把刀,手起刀落,快如幻影,洋葱、番茄、大蒜等备菜就成了砧板上的碎粒。   时间算得正好,这时虾油已经好了。   闻书玉捞出虾头,把洋葱丁和蒜粒倒进油锅中翻炒。当葱蒜被热油煎炒过后的香气飘升起来,再把番茄丁和Chorizo辣肠放进煎锅中。   等番茄出汁,腊肠的香气也散发出来的时候,洗好的长梗米终于可以下锅了。撒上一小撮藏红花,翻炒片刻,锅里的食物便染上了一层很好看的橙色。   再度淋上白葡萄酒小煮片刻后,闻书玉将中午就熬着的鸡肉高汤倒进了锅里,加入调味料,然后将海鲜和鸡胸肉仔细地摆放在米饭上。   盖上锅盖,开小火,只需要再煮上十来分钟。等汤汁收了后,一份Paella(西班牙海鲜饭)就能出锅了。   闻书玉的活儿还没结束。   他撕开有机蔬菜店配好的沙拉袋,将什锦沙拉倒在碗里,滴上油醋汁,撒上干酪。然后打开家用小烧烤锅,将芦笋,红椒、西葫芦和茄子片放上去烤熟,刷上调味汁和胡椒。   还缺点什么?   闻书玉在围裙上抹了抹手,突然想了起来。   他跑回自己的房间,拉开那个丢在门边的书包,在掏出了闪光弹,陶威的那把沙漠之鹰,一把Super Karambit SF爪刀后,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一颗香水小菠萝。   闻书玉把那些武器丢回了书包里,然后将书包一脚揣到书桌底,抛着小菠萝,返回厨房。   削好皮的菠萝被切成片,连同甜瓜,葡萄和芒果整齐地摆放在大盘子里,小蘸碟里分别盛着蜂蜜、枫糖浆、蓝莓酱。   闻书玉想了想,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瓶自制玫瑰花酱。   鲜花酱独特的甜香气息让少年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上了一下午课,刚才又打了一架,他此刻也已经饥肠辘辘。   舀了两大勺玫瑰花酱盛在小碟子里,剩下两勺酱便进了闻书玉的肚子。   放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忽而轻微振动,这是保安队发来的信号——裴将臣即将到家了。   闻书玉擦了擦手,开始摆放餐具。   等到公寓大门传来密码锁被开启的声音,海鲜饭也好了。 第14章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屋里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裴将臣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将书包和脏兮兮的球服丢在门口,趿着拖鞋径直朝厨房走去。   那个黑发少年如往常一样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室内温暖的灯光顺着他削瘦的肩膀往下流淌。   餐桌上已摆放好了丰盛的饭菜,全都是裴将臣爱吃的。因为有海鲜,还准备了一瓶冰镇好的白葡萄酒。   “臣少,”闻书玉端着海鲜饭走出厨房,含笑的眼睛温柔明亮,“今天训练累了吧?您是要现在开饭还是等一会儿?”   “就现在。老子饿死了。”裴将臣走过去,忽而站住。   他把脸往闻书玉身上凑,嗅了嗅。   闻书玉的笑容微僵,带上困惑之色。   头发特意洗过两遍,裴将臣这狗鼻子不会还能闻出什么来吧?   那对烟水晶色的眸子盯住了闻书玉:“你又偷吃玫瑰花酱了?”   “……”闻书玉露出做贼被捉的窘迫,轻声细气地辩解,“我就只尝了一口……”   眼看小跟班的脸都要窘得发红了,裴将臣一声轻笑,放过了他。   “吃就吃呗。有什么害怕的,搞得我家好像虐待你似的?”他从闻书玉手中接过了锅,“吃饭吧。有阵子没尝过你做的海鲜饭了。”   朝南的那面宽敞的玻璃墙外,天空正呈现出一日中最浪漫动人的蔷薇色。夜都市在缓缓苏醒,长街的车灯连成一条条蜿蜒的游龙。   客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两个少年坐在隔壁的餐厅里,享用着丰盛的晚餐,一边闲聊着这一日的琐事。大多数时候,是裴将臣在说,闻书玉仔细听着。   “抽签结果出来了,第一场里,我们对战首都科技大。他们的11号挺有实力的。教练让我回来可以多看看他的录像……”   在即将举行的全国高校足球联赛上,裴将臣入选了校队的首发阵容,作为球队新援中锋出征。所以这段时间,他聊的最多的,都是足球相关的话题。   “那待会儿我和您一起看。”闻书玉给裴将臣添了一碗海鲜饭,“您左膝上次拉伤的地方,现在还会痛吗?”   “早就没事了。”裴将臣将花蛤壳丢进接渣盆里,有点不耐烦,“你不是让队医每天都向你汇报吗?我身体的状况你比我自己都熟悉,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队医向我汇报的只是您的各项生理指标。”闻书玉一板一眼道,“您如果有心隐瞒不舒服,我们也都没有读心术不是?光哥他们负责您的安全,我负责你的生活起居,关注您的健康情况也是我的职责之一。您每天的行程这么满,有些不适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那这就需要我多上点心了……”   “行了,行了。”裴将臣摆手,“随便说两句,你就唠唠叨叨念这么一大段。上辈子和尚投胎的么?”   闻书玉笑了笑,低头继续剥着虾。   “你也不用每天都做这么多菜。”裴将臣说。   “我计算好了热量的。”闻书玉说,“您每天的运动量都相当大,需要补充足够的碳水和蛋白质。我这个学期选修了《营养学》,最近正在根据您的口味制作一个菜单。”   “少做点。”裴将臣还是这么吩咐,“有时间不如去看我踢球。”   闻书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   裴将臣却是皱起了眉,正要开口,放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15章   “二叔?”裴将臣接过电话,听了片刻,眉头饶有兴趣地一挑,“什么时候的事?”   他屈起手指在桌面上轻扣着。   闻书玉不禁看了他一眼。他跟了裴将臣有些日子,知道这是他心情愉快的时候下意识会做的小动作。   “夜路走多了总要碰到鬼,这都是他的命。反正不是我的人干的……”裴将臣轻笑,“知道了,二叔……让人继续盯着吧。”   闻书玉将剥好的虾端到裴将臣面前。   裴将臣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机,忽而问:“陶威那孙子最近还有找你麻烦吗?”   “有呀。”闻书玉的语气很镇定,就如同那日他顶着苹果当靶子,“今天还把我的单车给弄坏了。我担心他们可能又要堵我,特意绕了条远一点的路跑回来的。怎么了?”   裴将臣一声嗤笑:“那孙子今天好像被人揍了,说是我干的。他家里人找到二叔那里。二叔把他们给怼回去了。说要真是我干的,早宣扬得全国都知道了,不会不认。让他们家找正主去。”   事实上,陶威的遭遇远比“被揍”悲惨百倍。   因为怕保安组向长辈打小报告,陶威在进林子前曾特意令他们在外面待命。   保镖们等了半个多小时都没见里面的人出来,忍不住进去一探究竟,随后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陶威的双脚和双手捆在一起,被一根粗绳子吊在树上,像一只煮熟了蜷起来的大虾。   待走近了,又发现那不是绳子,而是陶威的裤子。   既然裤子做了绳子的用途,那陶威自然只能光着腚了。   傍晚出来觅食的母蚊子们呼朋唤友而来,正享受着这顿丰盛的晚餐!   保镖们大惊失色,急忙奔过来,抽出匕首打算把裤子割断。   没想陶威反应相当猛烈。他嘴被堵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目眦俱裂。   保安组长见状觉得不对劲,忙叫停了营救行动,先把陶威嘴里的臭袜子和内裤拔了出来。   陶威喘得像口破风箱,语无伦次:“针……针!拔……拔出来!”   保镖们面面相觑。   陶威面孔涨如猪肝,咬牙大吼:“老子屁股上扎了根针,你们眼瞎了看不到啊?”   他吊得并不高,屁股离地大概也就十来公分。众人齐刷刷蹲下来查看,果真在指定的部位发现了一支注射器,针管里还装着金黄色的液体。   保安组长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刚才立刻将陶威放下来,这根注射器很有可能受到压力,将里面的液体注射进陶威体内。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   “他被人打了?”闻书玉惊讶,“谁干的?”   “谁知道他得罪了哪路神仙?”裴将臣幸灾乐祸,“就他那狗屎玩意儿,成天招三惹四的,被人套麻袋拖小林子里一顿揍简直是命中注定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   “是裴将臣!一定是他!”陶威咬牙切齿,“这是他设的圈套!他身边肯定还有一个身手不错的马仔,就是那个马仔干的!”   -   “可他怀疑是我们家?”闻书玉问,一边收拾着餐桌。   “又没证据,不然陶家就不会只是问一问了。”裴将臣起身离开了餐厅,“不过就这次的反应,我估计他肯定被整得不是一般地惨。真可惜我不在现场!”   闻书玉无声一笑,端着果盘从厨房走出来,朝客厅走去。 第16章   陶威这一番遭遇,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尽管陶家极力遮掩,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几日,苏曼整个二代的圈子都知道了陶家的长孙在小树林里被人扒了裤子吊树上扎针的光辉事迹。   没有人能对着这条劲爆消息不发挥一下脑洞。   于是,该事件在流传的过程中衍生出了各种版本。   最常见的版本里,“扎针”只是委婉的说法,陶威其实是被人爆了菊。   有的则说,陶威召集了一群人在小树林里嗑药。嗑高了后脱衣裸奔,爬上树下不来了,差点惊动城市消防队。   还有人说,是陶威和人玩S-M,对方玩得没收住,获救的时候他屁股已经被扎成了两个仙人球。   有个最夸张的,集众家之长不说,还自带配乐。   说陶威当时打了“金色狂想曲”,嗨上了头,把自己挂在树上和人玩“意大利吊灯”,还一边高声歌唱苏曼共和国的国歌。   裴将臣:“………………”   “这段子是你编的吧?”裴将臣朝正在沙发另一端抠脚看漫画的连毅望去,“你特么选什么歌不好?国歌你都能亵渎?”   “亵渎国歌的是陶威,和我有什么关系?”连毅一脸正义,并且开始唱国歌中的一段,“勇敢的士兵,将你们的刺枪对准靶心。狂风巨浪也不能阻止你们前行!啊——冲吧!冲吧……”   裴将臣抓起一颗李子塞进连毅的嘴里,将他摁在沙发上一顿乱揍。   连家占据着苏曼最大的零售业市场,同裴家的权钱交易史源远流长,两家可谓世交。   从小到大,裴将臣和连毅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友情——既是相知颇深的好友,又在身份上略微区分出一点高低主次之别。   连毅算是裴将臣朋友淘里的开心果,满脑子古灵精怪的主意。他那种商人式的圆滑和谦恭,让他和带着政治门阀式傲慢的裴将臣能和谐相处,做到完美的不卑不亢。   只要裴连两家的交情不断,他们两人大概能放心地做一辈子好朋友。   “行啦,说正经的。”连毅从裴将臣手中挣脱出来,“那事真不是你干的?”   裴将臣懒洋洋地窝进沙发:“要真是我,陶威现在就不是在乡下喂猪,而是在戒毒所里撞墙了。”   裴将臣最初只以为陶威是想揍闻书玉一顿,直到裴二叔将他们两人叫回本家问话,他才知道这个事件里还有一支“金色狂想曲”的存在。   “那支针怎么就没扎在陶威的屁。眼里?”裴将臣微笑着,眼眸冰冷,字句里的恶意不加掩饰。   连毅啧啧两声,酸溜溜道:“你对你那小跟班还真好。”   “你这是吃哪门子醋?”裴将臣轻踹了连毅一下,“他将来要做我的总理事的。我现在护着他,他将来才能忠心耿耿为我守家。”   “你这是选定了他了?”连毅问。   裴将臣没吭声,转头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   裴家的保安和佣人们正在装车。闻书玉站在成堆的行李箱边,手里拿着一张平板电脑,有条不紊地指挥分配着。   白衣黑裤,利落的短发,除了衣服不再是制服,而是高奢品牌外,闻书玉同初见时没有很大区别。   金秋的骄阳穿过万里晴空,落在少年劲瘦挺拔的身形,顺着肩背滑落,在他的后腰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这青年依旧含蓄低调,在人群里还是那么不起眼。他似乎也从不试图引人瞩目,而是安然地做裴将臣身后的一道影子。   只有当你着重观察他的时候,才会被他身上那一种稳重和干练吸引,继而觉得赏心悦目。 第17章   “会不会真是他干的?”连毅朝闻书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陶威要害他,被他报复回来了?”   裴将臣噗地一声,眉眼里满是戏谑。   “你可算了吧。就他那小身板,打得了谁?他学枪也才几个月,最好的成绩也不过刚九环。就是人机灵,跑得快,才没有被陶威那孙子给害了。”   事发当晚,闻书玉作为重点调查对象,向裴二叔做了报告。   闻书玉的证词无懈可击:他进入小树林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跟踪,于是绕了一圈把人甩掉后,从原路出来,然后从另外一条路回了公寓。树林中发生的事,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陶威那个负责守在公寓门口的马仔和公寓大楼的监控路线也证实了闻书玉的话。   陶威连手下一起五六个人,据说在一分钟之内全被放倒,非高手做不到。   而闻书玉进裴家后才开始接受训练,射击和格斗都还处于入门阶段。裴将臣喜欢亲自和他练格斗,出拳都得收着点,免得一拳就把人给撂飞了。   当时陶威的堂哥不信,非要试一试闻书玉的身手,挥着拳头就朝闻书玉的脸砸过来。   是裴将臣出手接住了那个拳头。   “陶家这是怎么了?找不到真凶,就要拿我的人做替罪羊?”   裴将臣依旧笑得彬彬有礼,戾气却在眉宇间凝聚起一片黑影,抓着拳头的手用力一拧。   腕关节发出咔嚓响声,对方呼痛。   裴将臣还补充了一句:“我看你们急成这样,是不是陶威其实屁事没有,是陶家想和我们裴家翻脸,故意找了个理由打上门来吧?”   这话就说严重了。两家长辈急忙出来打圆场,把自家的孩子拉住。   陶家灰溜溜地回去,翻来覆去地搜查了许久都找不出真凶。陶威的八卦却是传遍苏曼诸岛,成了个人尽皆知的大淫魔。   最后还是陶老爷子拍板发话,认为陶威滥用毒品有错,打发他回乡下祖宅思过去了。   “陶家傻了不是?”裴将臣抓了枚脆桃,咔嚓啃了一口,“既然是蒙面揍人,就不可能事后站出来承认。身手那么好,估计是专业打手,早就盯着陶威了。那天的事,无非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论是谁,都感激他把陶家那个智障给解决了。”连毅笑嘻嘻,“对了,阿臣,伊莲娜最近总找我打听你,看样子有点坐不住了。你和她到底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打算。”裴将臣淡漠道,“你想追她就去追吧。”   连毅眼睛一亮,不掩兴奋:“哟!你这是有了小跟班,就不要老情人了?搞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你小子还知道不好意思?”裴将臣嘲道,“整天在我跟前伊莲娜长,伊莲娜短的,生怕我不知道你对她有意思。得了,去追吧。我没睡过她,你也不用心里觉得别扭。”   连毅欢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我就觉得你小子压根儿没喜欢过人家。你对伊莲娜要有对小跟班十分之一好,我都泡不到她。”   “他们俩能比吗……”裴将臣忽而听出不对,“怎么?你们俩已经好上了?”   连毅说漏了嘴,哑了。   “靠!”裴将臣箍住连毅的脖子,捶他的脑袋,“你小子跟我玩先斩后奏?我要没答应你们打算怎么办?亏我还替你想,怕你跟在我身后捡漏心里不自在,结果你倒准备送我一顶绿帽子。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闻书玉就在连毅的哇哇惨叫声中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浅笑。   “臣少,车队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裴将臣起身,轻踹了连毅一脚。   “得,老子要去拉票了。你自个儿悠着点玩,别给那女人榨干了。”   “放心,我会留着最后一滴精给你的。”连毅一骨碌爬起来立正,向裴将臣敬了个礼。   裴将臣又踹了他一下,带着闻书玉走了。 第18章   今年是苏曼共和国的大选年,选举将在八月举行。   差不多从四月开始,各党派候选人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拉票造势活动。   苏曼的总统选举同大多数资本主义国家的选举如出一辙,不过是一场几个政治家族轮流做庄的游戏。   只是随着国际形势的改变,以及利益的冲突。在统治集团内部,总统之位的归属已经演变成了一场火药味浓重的争夺战。   一边是把持着传统制造业和土地的世家,一边是把持着兵权和新兴产业的军阀。双方都试图吞并对方,大大小小的摩擦已持续了多年,局部冲突更是逐年升级。裴将臣和陶威的矛盾,正是苏曼政局纷争里的一个微小缩影。   裴家所属的党派这一届推出来的候选人,就是裴将臣他二叔,裴家慎。   少壮派军人,前海军陆战队队员,军功赫赫。从政后前后担任过两任郡长,均取得不俗的政绩……   裴家慎一直是裴家举族精心培养的未来领军人,冲击总统之位最有望的子弟。   今年是裴家慎第一次参加竞选。因为上一届总统出自同党派,裴家慎在政治家里又算非常年轻的,他当选的机率并不高。练手和在国民面前混个脸熟,是裴家慎这次参选的主要目的。   但即使如此,竞选团队依旧拿出全力以赴的状态,来对待每一场演讲和投票。   裴将臣理所当然地加入了竞选团队,做了一名志愿者,利用课余时间为团队服务。   说起来,裴家慎什么都好,就是儿女有些强差人意。   长子热衷于音乐,立志要做一名摇滚歌手。次子才智平平,各门功课都只能勉强及格。小女儿才四岁,正是痴迷迪斯尼公主的年纪,还看不出个好歹来。   作为亲侄子,以及裴家小辈中最拔尖的子弟,裴将臣几乎已是裴家慎内定的接班人。   当裴家慎在台上演讲时,裴将臣的位置就站在他二婶身边,俨然亲子的待遇。   “认真看,认真听,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出发前一日夜里,裴老爷子将裴将臣叫到书房里,叮嘱道,“局势一年不如一年,最后的冲突随时都会发生。要不是你已经成年了,我是不想让你跟着抛头露面的。只是等将来轮到你走到台前的时候,面对的局势只会更加恶劣。更大的冲突不可避免。所以,阿臣,我希望你能从现在就有所准备。”   裴将臣早就对类似的嘱咐习以为常,他一一应下,然后说:“爷爷,爸的忌日就快到了。而我已经满十八了……我想和我妈取得联络。”   裴老爷子注视着孙子酷似长子的面孔,心中隐隐酸涩。   聪慧却也早亡的长子是他的骄傲,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耐心点,阿臣。”裴老爷子道,“你母亲如果觉得有必要,她会联系你的。而且我希望你不要将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个事上。耽于感情,是一个男人堕落的开始。下一步你就会感情用事,犯下错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运用理性去思考。记得我们裴家的座右铭是什么吗?”   “‘家族至上’!”裴将臣说。   裴老爷子点头:“好了,出去吧。好好跟着你二叔。”   这个结果也是裴将臣早就预料到了的,他没有再纠缠。   只是这对爷孙都没想到,这场看似普通的拉票之行,将会充斥着凶险的杀戮。   这不仅改写了裴将臣的人生,也改写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第19章   24小时后——   苏曼北岛隆礼山区,茂密辽阔的原始山林之中。   月色被厚密的树冠遮挡殆尽,夜枭鸣声喑哑,山风带来远处野兽的嘶吼,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那是枯枝腐叶混着鲜血的气息。   漆黑的密林之中,闻书玉双手用力一掰。颈骨错位的咔嚓声清脆响亮,手中的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第二个。闻书玉喘息着,在心中默念。   他飞速搜刮着对方身上的战术装备,又从草丛里找到了对方的枪。   雷明顿M40?   闻书玉不禁向地上这位不远千里为自己送装备的朋友投去感激又怜悯的一瞥。   他背着步枪,将装得满满的战术装备带抄在怀里,折返据点。   有了军用微光夜视镜的辅助,闻书玉敏捷而顺畅地穿过一小片树林,避开地上错综复杂的枯木和树根,利落地翻过一根巨大的横木。   树干的另一侧,裴将臣躺在草丛里,依旧昏迷不醒,并持续散发着高热。   闻书玉盯着战术手表,手指在裴将臣的颈动脉上按了片刻,然后俯身检查他左腿上的伤。   夜枭又发出诡谲的叫声,像个尽忠职守的报丧员。   闻书玉警觉地抬起头,伏低了身体,透过夜视瞄准镜望去。   茂密的丛林,西南方向大约五六十米处,有异常的影子在晃动。   两个……不,三个!   对方显然下足了本,一定要将裴将臣绑到手。   “老宋你这个狗都不日的东西!”闻书玉用母语小声嘀咕,一边娴熟地检查着狙击步枪的弹匣,穿上战术装备带。   “当初忽悠我入坑的时候嘴上能开花……什么只用做做饭拎个包,不用日晒雨淋,还能跟着少爷吃香喝辣,干完这一单就能退休了……妈的,上岗还不到四个月,又是做人肉靶子,又是扎针眼的……现在还沦落到老林子里被人当野猪撵……”   林鸟扑腾飞离枝头,闻书玉咔嚓上了膛,将狙击枪架在了树干上。   带夜视功能的红点瞄准镜里,晃动的光点正在向这边靠近。刚才那个人在和闻书玉交手前联络了同伴,他的同伴现在寻了过来。   夜色掩盖下,闻书玉褪去了所有的伪装。   他的目光锋锐明亮,杀意四放,又有着一位优秀青年特工该有的沉稳和肃煞。   闻书玉用眼角观察了一下仍处于昏迷之中的裴将臣,继而瞄准了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扣动了扳机。   嗖——   --   6个小时前   轰鸣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裴家慎风度翩翩地离开了讲台,同等候在一旁的夫人拥抱。   今天第二场演讲顺利结束,接下来就是候选人和选民们的互动时间。   竞选团队和当地的志愿者们安排了一系列简单的小游戏,加上不限量供应的可乐和麦芬蛋糕,让这个中学足球场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游乐场。   孩子和欢声笑语将整个场面烘托得十分温馨,如果忽略那些标语,几乎嗅不到政治的气息。   年轻的女学生志愿者们则在忙碌之中,总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个正给孩子们分发蛋糕和气球的高大青年。   裴将臣穿着印有竞选logo的衬衫,戴着鸭舌帽,脸上挂着可以去做电动牙刷广告的笑容。   金秋的骄阳下,那笑容太过灿烂,以至于闻书玉觉得眼睛有点辣。   不熟悉裴将臣的人会因这笑容觉得他是一个开朗随和的青年。但贴身服侍裴将臣的亲信随从,比如闻书玉,很清楚裴将臣这笑容的含水量有多少。 第20章   作为竞选团队里的颜值当担,裴将臣尽忠职守地履行着用容貌和人格魅力诱惑选民的人物。有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完全放下对人类幼崽的厌恶,化身成一个亲切和蔼的大哥哥。   闻书玉亲眼看着一个孩子过来讨气球的时候,将手上的巧克力酱抹在了裴将臣的裤子上。   裴将臣伸出了手,没有拧断这小崽子的脖子,而是非常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虽然有点像农民在拍田里即将成熟的瓜。   “他是天生的政治家。”   女孩略带沙哑的动听嗓音在身后响起。   闻书玉转过头,朝阿曼达微笑。   裴将臣将阿曼达从陶威那里讨过来不过口头一说,根本就没吩咐怎么安置她。可这女孩就像珊瑚礁里的鱼,瞅准时机跳上了裴家这艘大船,不知道怎么钻营的,竟然混进了裴家的竞选团队,做了公关主任的助理。   共事下来,闻书玉发现这女孩头脑机灵,工作勤快,并不是个简单的花瓶。   “你瞧他笑得多自然。”阿曼达充满感慨地望着裴将臣,“优秀的政客,也是个优秀的演员。你知道体验派演员吧?他们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镜头对准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能真情实意地将自己变作任何一个角色。”   面对闻书玉诧异的目光,阿曼达解释了一句:“我曾经想做个演员,学过一阵子表演。可惜老师劝我乘早改行……”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闻书玉温和地说,但是目光一直停留在裴将臣身上。   裴将臣身边聚集了一群年轻人,是志愿者和选民们。几个漂亮的女孩对裴将臣有着明显的兴趣,而有两个男孩对此并不太高兴。   “凑合吧。”阿曼达说,“比不得你,是臣少贴身的亲信。大伙儿都说,臣少只吃你给他端过去的饭菜……”   话没说完,闻书玉就已撇下阿曼达,朝裴将臣快步走去。   年轻人们把裴将臣团团围住,如众星拱月。   闻书玉走近,敏捷且不动声色地穿过了人群,来到裴将臣身边。   裴将臣正微笑着听一个女孩说话,并未在意闻书玉的到来。   似乎被草地上的电线绊住,闻书玉突然踉跄一步撞在裴将臣身上,将他推开。   桌上的一个盛着咖啡的水桶就在这时突然倒下,冒着热气的咖啡泼溅在了闻书玉的裤子上。   裴将臣眉头紧蹙,下意识紧扣住了闻书玉的手腕。   如果闻书玉晚一秒撞开裴将臣,咖啡就会泼在他的身上了。   “没事!我没事。”闻书玉忙道,“咖啡不烫。”   裴将臣松开了手,浅笑了一下:“就你笨手笨脚的……这桶怎么放在桌边呀?还好没有泼在女孩子身上。”   一片感叹声中,一个刘海挑染着金发的男孩撇了撇嘴,后退几步,把自己藏在了人群后。   “臣少,我得去换身衣服。”闻书玉对裴将臣道,“对了,裴二先生让我请您过去,要介绍几个人给您认识。”   裴将臣朝年轻人们点头致歉,顺理成章地把他们撇下,在两名保镖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转过身,和煦的笑容从裴将臣的脸上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肃穆。   闻书玉今日穿着的是一条卡其色的西裤,咖啡在上面染了一大片深棕色。当他穿着湿裤子穿过球场,朝着停在场外的车队走去时,听到有小男孩在大声嘲笑。   “妈妈,那个人拉了一裤子的屎!”   闻书玉此刻很想学裴将臣,把那小崽子的脑袋当个瓜狠狠地拍两下。 第21章   裴将臣在团队里的待遇是仅次于裴家慎的,有自己的一辆房车。   闻书玉钻进车里,脱下脏了的裤子,从行李里翻出一条干净的裤子换上。   车门没关。阿曼达追了过来,噔噔地往车里跑,抬头就看到闻书玉光着双腿的样子。   闻书玉:“……”   青年看着瘦弱,可双腿却笔直修长,肌肉匀称而充满力量,一点儿都不羸弱。   阿曼达忍不住朝双美腿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在闻书玉恼羞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真没被烫着?”阿曼达背靠着门站着,冲里面的闻书玉道,“我看别人也别羡慕你得宠,我觉得这都是你该得的。无时不刻地盯着臣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冲上去替他挡着。没见过对主子这么上心的跟班。”   “这不是应该的吗?”闻书玉拿湿纸巾擦去沾在皮肤上的咖啡渍。   咖啡其实还是有些烫,而他的皮肤又有着点和身份不大相符的娇嫩,眼下已红了一片。   “臣少信任我能照顾好他,才把我带在身边的。我不能辜负了他。”闻书玉的嗓音轻柔温顺,又带着一股倔强的忠诚,任谁听了都很难不动容。   “得啦。”阿曼达笑道,“我今天观察了你们一整天了,发觉你整颗心都挂在裴将臣身上,眼珠子基本没离开过他。我说,小闻,你是不是喜欢裴将臣?”   裴将臣大步走到房车边,闻声猛地收住了脚。跟在身后保安差点撞在他背上。   --   闻书玉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向非常敏感。   阿曼达喜欢打量自己,这是闻书玉早就发现了的。   所有能靠近裴家核心的人都经过严格的背景调查,阿曼达的那点家底早就被裴家保安部翻来覆去抖了个彻底,确定她构不成威胁。所以闻书玉只将她的关注当作女性对异性的好奇来处理。   可眼下的事实证明,闻书玉对年轻女性的心思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闻书玉当时靠着桌子站着,正在穿一条裤腿。阿曼达的话传过来,直接导致他一脚踩空,差点滚到地上。   “嘿!我就知道!”阿曼达听到了车里的动静,为自己的明察秋毫+一语中的点了个赞。   裴将臣站在车的另一侧。   车窗上的薄膜阻断了所有的视线,却不能阻断闻书玉的踉跄声和尴尬的咳嗽声。   这一连串的声音钻进裴将臣的耳朵,化作一种新颖又奇异的触动。   裴将臣摆了摆手。身后的保安们悄无声息地退下。   片刻后,闻书玉镇定平和的声音响起:“你这想法也太奇怪了。我和臣少都是男生……”   “男生喜欢男生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阿曼达轻笑,“臣少就算放在公子哥儿里,也是最拔尖的那一拨,喜欢上他挺正常的。”   闻书玉叹了一声,继续解释:“我做的都是份内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你误会了。”   “是用心办差,还是真情流露,稍微留神就能看出来。”阿曼达笑道,“就说今天早上团队集合的时候,臣少站在树下打电话。一早下过雨,树上在滴水。你就一声不吭地站在臣少背后,用手把雨滴给接着,袖子都湿了一大片。”   闻书玉扣着皮带,朝天翻白眼。   他能怎么做?主子正专心打着电话,他也不好把人给拽开呀。 第22章   “然后,上午给体育馆剪彩的时候放了彩条弹,掉得大伙儿一头都是。别人都是直接拿手拍掉。就你跟在臣少身后,一根一根耐心地捡。好温柔细致哟!”   闻书玉更无语了。   裴将臣是什么身份?对着他的脑袋像挑瓜一样又拍又打的,这像话吗?   “后来和选民交流的时候,那群女生一个劲往臣少跟前凑,跌倒了好几个。我注意到你在女生跌倒前就已经把臣少给拉开了,一点儿都没让他被碰着。”   “我那是……”   “我知道,保护臣少是你份内的事。但是你当时那种紧张的神情,把臣少护在手臂里,还用身子挡着——”阿曼达兴奋地比划着,“简直就像男孩子在保护心爱的女生嘛!”   裴将臣的眉头用力地抽了一下。   “臣少不是女生。”闻书玉从车里走了下来,“这话让他听到你就麻烦大了。”   “哎,说错了!”阿曼达急忙拍了一下嘴,“所以,我猜对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闻书玉啼笑皆非,“都是些我职责范围内应该做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我还没说完呢。”一个嗑上了头的女孩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发的。“那个体育馆的地上有块胶垫不平,我们谁都没注意到。只有你提前了两步,把翘起来的地方踩住。臣少一边和人说话一边走了过去,才没有被绊着。”   不然怎样?让裴家的长孙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中摔个狗啃屎吗?   闻书玉的内心在呐喊,面上依旧努力维持着富有耐心的浅笑。   “还有就是刚才,就你看到了有人要捣鬼。隔着那么远,都能及时冲过去帮臣少挡水。这种种事迹说明了什么——说明你的视线从来都没离开过臣少!所以你才能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提前做出反应。”   裴将臣的眼帘半垂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姿态已比先前放松了许多。   阿曼达兴奋起来,嗓音有点呱噪,但是让人没法不仔细去听。   “细节才见真情。尽本分做事,和发自内心地去守护一个人,区别可大了。要不是超级在意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么极致?”   裴将臣的眼帘重新掀起,隔着房车,投向对面那两人的方向。   “所以!”阿曼达拍掌,得出结论,“你肯定就是喜欢他!”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发觉如果要维持人设,自己还真没法和这小姑娘辩论清楚。于是他选择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拔腿就溜。   “哎跑什么?你这是默认啦?”阿曼达追着闻书玉,“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咱们做跟班的,暗恋主子是最自讨没趣的事……”   人声一路远去。裴将臣这才从车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英俊的面孔一片淡漠。   “臣少。”光哥走了过来,“要合影了,那边请您过去。”   裴将臣平静地转身,朝着人群大步而去。 第23章   漫天暖金色的晚霞中,裴家的车队使出了高速路的收费站,告别了苏曼北岛的平原,一头扎进了群山之中。   为了能赶上明日的行程,他们需要花费四个多小时的时间翻过这片北岛最大的山区,抵达下一个目的地。   一天之内赶了两场演讲,众人已十分疲惫。随行人员都安静地缩在座位里休息,只有车载电视机用小音量播放着新闻。   后舱的浴室里,裴将臣关了花洒,转身推门的动作在眼角余光扫到镜子中的自己时,停了下来。   裴将臣并不是个自恋的人,他注重仪表,却也还没到动不动揽镜自顾的地步。   可这时,他却忍不住抹去镜子上的水雾,打量起了镜子中的自己。   高大匀称的骨架,精悍紧实的肌肉,这个自幼就接受着全面体能和武艺训练的年轻人有着一副雕塑般美好的身材。   裴将臣的黑发打湿后有些卷,垂在额前,衬得他眉宇和鼻梁的轮廓更加硬朗分明。而浴室里昏黄的光线和氤氲的水气形成了天然的滤镜,柔化了他五官的攻击性,湿润了他的双眼,让他看着俊美而又温柔多情。   阿曼达的话在裴将臣脑海中响起:臣少是最拔尖的那一拨,喜欢上他挺正常的。   裴将臣一直都知道自己富有魅力。打小女孩子们就对他趋之若鹜,这些年来,爱慕者的队伍里更添了少量的同性。   豪门子弟都见多识广玩得开,裴将臣也不是没有被同性表白追求过,可他从来没将对方放在眼中。   当然,寻常人也并不敢来骚扰裴家的长孙少爷。   只有一次,有个富二代估计实在克制不住那一股洪荒之力,斗胆在游泳池的淋浴间里摸了裴将臣一把,下场就是被裴将臣揍断了一条胳膊两根肋骨。   裴将臣倒从来不担心闻书玉会克制不住兽性,偷偷来摸自己。   那个青年总是那么克制拘谨,言行举止全都严格遵守着裴家的规矩,以至于显得得有些呆板。   就像阿曼达说的那样,他只会默默地跟在裴将臣身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一切,甚至不会让裴将臣有所察觉。   裴将臣走出浴室的时候,新闻已播放到了尾声。闻书玉坐在角落的窗下,正捧着一个平板电脑,边看边批改着。   裴将臣朝车头方向走去,打算和一个民意调查员谈点事。   就这时,车顺着山路转了一个急弯,车身猛地向一侧倾斜。裴将臣猝不及防地朝后仰倒。   原本埋着头的闻书玉一跃而起,一把扣住了裴将臣的手腕,将他拽住。   这青年的反应太敏捷,太及时了!   裴将臣随即明白:如果不是闻书玉早就预料到会有颠簸,那就是表面装着在看电脑,其实眼角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动静。   “你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臣少!”阿曼达在裴将臣的脑子里尖叫。   “您没事吧,臣少?”闻书玉一脸关切。   裴将臣眉心舒展,摇了摇头。   闻书玉这才松开了手,弯腰把丢在地上的平板电脑捡了起来。   “在看什么呢?”裴将臣一改主意,在闻书玉对面坐了下来。 第24章   “是明天的安排。”闻书玉说,“明天只有一场演讲,行程比较宽松。只是演讲结束后,当地的团队安排了一个小游园会,让我们和当地的选民互动。我在看游园会的项目。”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裴将臣问。   “目前看来没有。”闻书玉说,“我是想先研究一下这些小游戏,看看有什么窍门。如何赢,如何输,如何险胜,又如何输得漂亮。明天的嘉宾里有几位地方上的要员和家属,您提前有个准备比较好。”   裴将臣不由道:“你倒是细心的。”   “应该的。”面对夸奖,闻书玉神色十分平静。   他放下了平板电脑,起身走去斜对面的裴将臣专座,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小餐盘端了过来。   里面放着一小份水果,和一碗常温酸奶,酸奶上面还浇着一大勺玫瑰花酱——这是裴将臣平常晚上沐浴过后喜欢吃的小食。   捏着小勺搅拌了几下,紫红的玫瑰花酱同乳白的酸奶混在一起,显现出红白相间的螺旋图案,玫瑰花香和酸乳的香气引人垂涎。   “你把花酱也带来了?我们不过出门两天。”   “反正车上和酒店里都有冰箱。”闻书玉又捧起了平板电脑,“这两天的行程都很满,您还一整天都在到处应酬。休息的时候吃点喜欢的,也能解解乏……”   闻书玉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注意力显然又转移回了工作上。   裴将臣慢条斯理地吃着酸奶,视线在车厢里无聊地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落回了闻书玉的脸上。   闻书玉并没有过人的容貌,这张脸最多只能算端正清秀。   但闻书玉的侧脸很耐看,鼻梁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很高很直,从嘴唇到下颌再到喉结的弧度转折流畅优美。当他低垂着眼帘专注做事的时候,细长的睫毛低垂着,给人一种很斯文,很安静的感觉。   这也是裴将臣很满意闻书玉的地方。他能安静得像不存在,却又能将诸事打理得妥妥帖帖。   尽管闻书玉这段时间里一直很努力地跟着教练锻炼,也长了一些肌肉,可按照裴将臣的标准,他的身材依旧过于苍白羸弱。   苏曼的女孩子都喜欢高大健壮、皮肤晒成金黄的男孩子。闻书玉这样的男孩一向入不了她们的眼。   再加上社会底层的出身——父亲是个清洁工,母亲是女佣——如果闻书玉不是走运做了裴将臣的亲信,没人会将这个青年放在眼中。   而他就这么一直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默默地喜欢着一个他永远都配不上的人……   “我看你和阿曼达挺聊得来的。”话脱口而出,裴将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闻书玉抬起头,茫然了片刻,才嗯了一声:“公关上的一些事是我和她对接。她挺自来熟的,工作也很认真。”   裴将臣拨弄着勺子,又问:“你以前谈过女朋友吗?”   闻书玉此刻的反应可比刚才拉住裴将臣的时候迟钝太多。他嘴巴翕动,慢吞吞地说:“没有。我是奖学金生,成绩太重要了,不敢把精力分散去别的地方。”   “现在呢?”裴将臣道,“你现在又不缺钱了。学校里美女还是挺多的。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阿曼达那样的?”   闻书玉忙摇头。暖黄的灯光下,面颊似乎泛起薄薄的红晕。 第25章   “也是。”裴将臣点头,“她太油滑世故了,你兜不住她的。你得配个清纯点,性格温柔的,才不会被欺负。”   闻书玉不禁笑:“我妈说,姻缘是老天爷那里注定好了的。缘分没到,惦记也没用。缘分到了,跑也跑不脱。就……顺其自然吧。”   说起这个话题,闻书玉的眼帘低垂了下去,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眸子,仿佛试图掩饰内心的羞涩。一向略显得呆板的面孔因这个小小的动作而生动起来。   “顺其自然……”裴将臣把这词在嘴里嚼了一下,“也行。总之回头看中了谁要是搞不定,就和我说一声。我帮你参谋参谋。”   “诶?好……”闻书玉答应得很勉强。   “你这什么表情?”裴将臣笑着踢了一下闻书玉的脚,“不信任你主子呀?”   闻书玉顺着朝里面缩了一下,腼腆地笑着:“臣少,不是我不信任您,而是您的经验对我恐怕没用。您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在追女孩儿上花过心思?不都是女孩儿们来追你吗?”   “没用也比你现在这样好。”裴将臣道。   “我这样?”闻书玉不解。   裴将臣闭上了嘴,觉得自己好像想的有点多了。   不过是阿曼达根据一点蛛丝马迹做的推测,也不一定准,说开了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越是位于权力中心的上位者,越不喜欢把工作和感情混淆在一起。哪怕这份感情是对方单方面的。   因为,要是回应这份感情,公私就会混淆。理智难免会被感情影响,作出错误的决定。   要是不回应,对方如果对你因爱而生恨,更会造成严重后果。   所以,裴家有个规定,严禁部门内交往。   要不分手,要不其中一方调去其他部门。   要是换成其他跟班对自己起了心思,早就被裴将臣一脚踹飞到天边了。可闻书玉这人用着实在太得心趁手,像是老天爷为自己定做的一般,裴将臣愿意对他网开一面。   闻书玉最让裴将臣欣赏的,就是他的识趣。   喜欢上他裴将臣太正常,得不到他也太正常。闻书玉肯定有这个觉悟。   等他自己想开了,将这份感情放下,这事也就过去了。   -   车队的速度忽然放缓,继而停了下来。   “臣少,前面遇到塌方,把路堵住了。”光哥手握对讲机,“不严重,准备人工排障,就是要耽搁一会儿。”   裴将臣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你带几个人去帮一把。”   光哥点了两个不当值的保镖,扛着铲子下了车。   其余的人照旧做着自己的事。   裴家车队都是专门定制的,全车防弹,就是一队移动的钢筋堡垒。除了随车的保安,前后还有四辆载着士兵的装甲车护航。况且在苏曼北岛,没有任何一家车匪路霸敢打裴家的主意。   闻书玉下车眺望四周,眉头却是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山区发生塌方是常事,可他们却被堵在一个不大好的路段上。 第26章   路行到此,正盘踞在一片陡峭的山腰上。   山坡斜度超过30°,下方二十多米的山脚,孟冈江年复一年地奔腾而下,裁弯取直,冲刷出了一条深深的峡谷。   雨季还没到,江水并不算湍急。嶙峋的礁石支棱在水面,仿若一群等待着喂投的水兽。   乌金已沉到了群山的背面,头顶尚有余晖,山谷中却盈满了蓝灰暮色。   人在山谷里,仿佛沉浸在一片浅海之中,头顶盘旋的归鸟就是遨游在海里的鱼。   真是一片梦幻般的美景。   “看什么呢?”裴将臣也走下了车,在晚风中伸了个懒腰。T恤撩起,露出腹部紧实而清晰的肌理和人鱼线。   “我要不要去前面帮忙?”闻书玉说,“既然有滑坡,说明这片山体不牢固,停在这里不安全。早点把障碍排除,早点离开。”   “前面有士兵和保安们在呢。就你这身板,还是省着点吧。”裴将臣嗤笑,“等需要你上场的时候,那情况得坏成什么样了……”   啪嗒——   一颗石子落在车顶,又高高弹起,飞向下方的河谷。   闻书玉的瞳仁猛地放大。   不待他作出反应,沉闷的爆破声从山坡上方传来,瞬间响彻整个山谷。   裴将臣和闻书玉抬头望去,就见近百米高的山坡上接连炸开。   有人在炸山!   大山如受伤的野兽,震动轰鸣。   一连串的爆炸让岩体瞬间崩裂,巨石同泥沙和树木汇集成一道洪流,俯冲而下,朝着山路上的车队扑去。   人们惊恐地大叫起来。   “上车——”裴将臣咆哮,拽着闻书玉的胳膊,将他丢上了车。   这里没有可以遮蔽的地方,有防弹功能的车是他们唯一的庇护所,虽然它能抵御这巨大自然力量的能力也非常有限。   “统统都上车!”裴将臣朝惊慌乱跑的人们大吼,“跑不掉的!都给老子上车——”   闻书玉和一个保安冲过来,强行将裴将臣拉回车里。   车门关到一半的时候,泥石流就已抵达,车身猛地朝一侧翻去。   裴将臣试图抓住什么固定身体,没想闻书玉突然扑了过来,将他一把抱住。   两人顺着车身的倾斜滚进了沙发底下。   就如大水冲散了孩子的玩具,车队瞬间被泥石流冲得七零八落。   越野车和SUV顷刻被泥沙吞噬,大巴车则被洪流裹挟着,翻下了公路,朝着山谷滚去……   -   冰凉的江水将闻书玉从昏迷中唤醒。他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呛咳起来。   视线里有一只脚。   没有穿鞋,沾满了泥土,红色的指甲是这片灰败狼藉之中最刺目的颜色。   脚主人的其余部分则被泥沙和变型的钢板埋住,生死不明。   闻书玉确定自己应该并没有昏迷很久,因为透过破损的窗户,能看到天空里最后的余光。   泥石流已经停止了,大巴车显然落在了江中。没有什么防弹玻璃能抵抗这种冲击,江水正从破碎的窗口不断涌入。   闻书玉飞速确认自己和裴将臣的状况。   他选择藏身的这处沙发底是全车最坚硬安全的地方之一。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大巴车已被挤压得像一支用完了的锡皮牙膏壳,可这个小小的三角地带还大致保持了原状。 第27章   闻书玉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但裴将臣的状态没那么好。   他显然在刚才的混乱中撞到了头,头皮撕裂了一道口子,血糊了半张脸,人处于昏迷之中。闻书玉随即又发现一根手指粗的枯枝插在裴将臣的大腿上。   车身忽然咯吱作响,又朝下猛地一沉,车里的水位在明显上升。闻书玉他们两人都已半泡在了江水中。   不能再耽搁了。   闻书玉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爬行,摸到了他塞在对面沙发座椅下的书包。   书包拽出来的时候还顺带出了一个女式包。包里散落出一堆东西:口红,粉饼,吃了两口的巧克力,一小袋苏打饼干……   这个包应该属于那只涂着漂亮指甲油的脚的主人。她是裴将臣团队里一个秘书。   闻书玉正把巧克力和饼干往书包里塞,就听车的另一端响起了重物落下的声音。   “喂,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救援的来了?   闻书玉还未开口回应,那端已有人发出了微弱的呼救声:“救……救我……”   “哟,还真有没死的。”来人嗤笑。   闻书玉的眉尾用力一抽,顿觉不妙,两声来自装着消声器的枪响已从前方传来。   呼救的人没了声息。   “你做什么?”有人叱喝,“你会惊动了里面的人的!”   “反正都要死的。”开枪的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瞧瞧这车,他们还能跑哪里去?”   第三个声音则低沉而有威严:“别啰嗦,赶紧找人!”   昏暗的车厢里,闻书玉面孔冷峻,双目亮起锋利的光芒。   他和裴将臣正位于大巴车的中后部,坚固而狭小的空间保住了他们的命,却也形成了一个瓮中捉鳖之局。   如果不是有人追杀而来,破窗而出是个很好的选择。可现在他带着裴将臣爬窗户,只能是给外面的杀手送人头。   闻书玉的目光落在正汩汩涌动的江水上。   他当机立断,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氧气面罩,套在了裴将臣脸上,然后咔嚓一声掰断了裴将臣腿上的树枝。   裴将臣的呻吟声被面罩捂住。他依旧没醒。   闻书玉将书包背在胸前,以一根军用带将裴将臣捆在背上,然后掏出一枚手雷。   嗖——对方又开了一枪,不知道这次杀的又是谁。   拉了引线的手雷被投进了水里,缓缓落在车身被礁石击穿的豁口处。   砰地一声闷响,爆炸掀起一团巨大的水花,车身也因此一阵晃动,改变了倾斜的角度。江水从扩大了的豁口汹涌地往上冒。   杀手大声的叱喝中,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背着裴将臣,一头扎进了汹涌的江水之中。 第28章   冰凉的江水……随波逐流的晕眩……   直到腿上突然一阵剧痛传来,裴将臣才彻底恢复了清醒。   他本能地挣扎,坐了起来,可脑袋里强烈的晕眩又一拳将他打倒。他倒在地上干呕起来。   “别动,臣少……”   闻书玉扶着裴将臣重新躺下,脱下外套垫在他脑后。   “您先忍一下,我给您处理伤口。”闻书玉咬着手电筒,用镊子在裴将臣的伤口里挑木刺。   “卧槽!”裴将臣疼得直骂,双手拽着衣角,却没有把闻书玉推开。   “马上就好了!”闻书玉飞速挑出了两根木刺,又仔细翻找了一下,终于放下了镊子。   裴将臣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疼痛稍退,晕眩又反补而来,裴将臣犹如置身一个运转中的滚筒洗衣机里,难受得睁不开眼。   他知道自己正躺河岸边,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身边也只有闻书玉一个人。   “我们在哪儿?其他人呢?”   “离出事地大概有两三公里吧。”闻书玉往裴将臣的伤口上倒着消炎药粉,可粉末很快就被血冲开。闻书玉只得用纱布用力摁住伤口。   “……车翻进江里,然后有人过来清场,杀了几个人……”   “什么?”裴将臣猛地转过头,随即又晕得两眼直冒金星。   “别动!”闻书玉把裴将臣按住,“您有点脑震荡……幸好车窗破了个大洞,我就背着您爬了出去,顺着江水漂了一段距离才上岸。山林这么大,对方应该不容易找到我们。”   裴将臣紧咬牙关:“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闻书玉摇头,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根卫生棉条。   仿佛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让这根棉条在混乱中随着巧克力一道被闻书玉塞进背包里,正好能在眼下派上用场。   “塌方堵车……炸山杀人……”裴将臣呢喃,“这场刺杀的阵仗真够大的……二叔……”   “臣少,您忍一下。”闻书玉撕开了棉条的包装纸,“我得给您止血,会有点疼。来,一,二——”   二刚数完,闻书玉就将棉条一掌摁进了裴将臣腿上伤口里,将伤口堵了个正着。   裴将臣猝不及防,一声惨叫,浑身剧颤。   “好了,好了。”闻书玉面不改色地飞速包扎着。   夜色遮去了青年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   恭喜你,裴将臣。你现在是一名用过卫生棉条的男人了。   脑震荡加失血,裴将臣彻底蔫菜,像条咸鱼一样躺在地上任由闻书玉摆布。   “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还有没有埋伏……”裴将臣碎碎念着,“我们离公路远吗?不……上公路太冒险了。得联络二叔……救援……”   “您放心,我一上岸就发出求救信号了。”闻书玉剥了一根能量棒递到裴将臣嘴边,“您先缓一缓,然后我们去附近找个合适的地方过夜。”   裴将臣稍微一动就想吐,但还是强迫自己咬了两口能量棒,喝了半瓶水。   “你呢?”他朝闻书玉望去。   昏暗之中,跪坐在身边的闻书玉只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很难想象这个清瘦的青年是怎么带着昏迷的自己从那么凶险的环境里逃出来的。而自己之前还取笑闻书玉连铲土的力气都没有。 第29章   “我没受伤。”萧萧山风之中,闻书玉的嗓音温和又镇定,“您放心,臣少。我会一直陪着您的。我们俩一定能顺利脱险的。”   裴将臣不得不承认,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刻,闻书玉的坚韧和忠诚带给了他内心最渴望的慰籍。   他并不是独自一人。   --   裴公馆今夜注定难眠。   整座庄园灯火通明,实枪荷弹的士兵取代了穿着制服的保安,军靴踏响庄园里每一条道路。   数辆拍照特殊的高级军车整齐地停在主宅前的草坪上,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响彻庭院,甚至引起了窗玻璃的共振。   偌大的书房连同外面的等候室组成了一个临时的总部。   人声嘈杂,铃声起伏,空气中悬浮着一根根无形而紧绷的弦。   刚刚发生的这一场性质极其恶劣、专门针对裴家核心人物的刺杀事件,无疑是在向整个裴家宣战。这足以让全族人暂时放下内部的恩怨,为了维护家族利益而聚集在一起。   如果有外人到来,会被在场诸人眩目的军衔、在新闻里常见的面孔而震惊。   苏曼近半数军方高层都聚集在了这间会客室里。他们即便不姓裴,也同裴家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关系,正动用着权力和人脉,调查着这桩突如其来的刺杀。   书房里,裴老将军端坐于沙发之中,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沉沉地往下垂。   总管宋阳笔直地站立在他身侧,两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电话里的汇报。   “……二少他受了伤,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二少夫人已经……我们正护送二少去一处高地,这边直升飞机不好下降……”   “阿臣呢?”裴老沉声问。   “还没有搜救到……”对方仿佛能看到裴老将军的脸色,飞快补充,“臣少从车里逃了出来,应该是顺着江去了下游。那里地势很复杂,卫星定位不精准。而且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如果我们高调搜索,很有可能反而暴露了他的位置……”   “找到他!”裴老命令,“把他给我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沉默的寂静后,裴老猛一挥手,一只青花茶碗落在硬木地板上,摔得七零八落,茶水四溅。   屋内杂乱的议论声倏然停止,无数道目光投来。   裴老将军摆了摆手,众人才重新忙起来。   勤务兵无声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裴老将军支着额头,闭上了眼。手背上的老人斑在灯光下分外清晰。   “将军,不用太为阿臣担心。”宋阳拿了一张湿帕子,给裴老擦手,“那个孩子不是一直跟在阿臣身边吗?”   “你别听那边吹的。”老人的眉心堆着深深的沟壑,“那孩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自身都难保……”   一个穿着军装、肩上扛着上尉军衔的年轻女子疾步而来,秀丽白净的脸上布满肃煞之色。她是裴老将军最小的女儿。   “爸!”裴家愉拿起电视遥控器,切换了频道,“您得看看这个!” 第30章   画面跳转,屏幕里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坐在一面黄黑相间的旗帜前。   在苏曼,就连三岁小孩都认得这面旗帜。它是本土著名恐怖组织“莱亚人”的旗帜。   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嘶哑刺耳,虐待着每个人的耳膜。   “……‘莱亚人’将通过这次事件,向裴家,和所有民众传达一个信号:我们会继续战斗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向以裴家为首的独裁军阀开战!”   镜头切换,出现了山体崩塌,泥石流冲向公路上的车队的画面。车辆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转眼就被冲翻,滚下山谷。   这应该是“莱亚人”用无人机拍下的画面。   有人发出低呼。裴家愉面色苍白,握着遥控器的手在发抖。   裴老的面孔如铁铸一般,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裴家的军队用多么残暴的手法镇压我们的战士,屠杀我们的信徒,我们就要以百倍手法回敬他们……‘天神终于降怒于罪人。祂让大山崩塌,掩埋了罪人,让他们永远都不能见天日……’”   “够了。”裴老将军说。   裴家愉关了电视。大伙儿都从癫狂地经文背诵中解脱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凝聚在那位老人身上,屏气凝神,等待这头老雄狮发号施令。   往日他们也会质疑和蔑视这位老人,厌恶他的固执和独裁,甚至盼着他早日倒下。   但是当巨大的危机来临,人们发现老人依旧是心中一座巍峨坚固的大山,是裴家的主心骨和守护者。   “不惜一切,先将我们的人救回来!”裴老道。   所有人再度忙碌起来。   裴老将军走到落地窗边,眺望前院。   待命在那里的军车犹如一群躁动的钢铁野兽,只待一声令下,就向敌人飞扑而去。   “爸。”裴家愉来到父亲身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虽然阿臣还没彻底脱险……但是这样一来,局势不就正好朝着我们所期盼的方向发展了吗?这是老天爷在助我们一臂之力。”   相比女儿的兴奋,裴老将军镇定得犹如巨浪之中的礁石。   “是啊。天赐良机!”   -   遥远的原始森林里,军用直升飞机卷着狂风穿过峡谷,探照灯盲目地在山林里扫来荡去。   山势太陡峭,入夜后峡谷里又刮起了大风,直升机连悬停都十分困难。   闻书玉看着探照灯的光数次从他们头顶掠过,风贯穿树林。远处隐隐有灯光晃动,应该是救援人员终于抵达了。   是时候该到了。闻书玉心想。   两个青年已从河岸转移到了树林里,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基岩旁。   虽然苏曼北岛气候温暖,但入夜后山林里的气温还是下降到了十五六度。因为怕引来追兵,不敢升火,只穿着濡湿单衣的两个人都冷得瑟瑟发抖。   而且裴将臣的情况不怎么好。   他的脑震荡比闻书玉估计得要严重,清醒了没多久又陷入昏迷之中,并且开始发烧。   闻书玉把急救包里唯一一支广谱抗生素针剂给裴将臣注射了,短时间内也看不到什么效果。   当务之急,就是送裴将臣就医。   直升飞机远去,前方的灯光却一点点靠近。来人有两个。   “臣少!”一个女声传来,“您在吗?”   闻书玉起身的动作一顿。 第31章   “臣少,我们来接应您了。”对方继续呼唤,“确认场地安全,请您出来!”   闻书玉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裴将臣,半匍匐着从岩石后爬了出去。   这片林子的树木比较稀疏,灌木也相对茂密许多。借着灌木的遮挡,闻书玉绕出一段距离,躲在一株粗壮的树后。   “JCA018,请对方报出编号。”闻书玉出声。   裴家实行军事化管理,所有人员都有编号。编号上记录了该人员的所属部门和具体职务。   比如闻书玉的编号,JC就是指裴将臣,A表示他是亲卫队成员,018则是他在团队里的编号。   对方停顿了片刻,道:“TT……A124。”   TT是Tactical team。裴家派他们前来营救裴将臣倒是很合理。   闻书玉谨慎地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来。   十来米外,一个身穿迷彩服、头戴夜视镜的女兵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突击步枪。当看清闻书玉只是一人后,才又将枪放下。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臣少呢?”   闻书玉冷声反问:“怎么只有你一个?”   “我们分散搜寻。”女兵说,“臣少在哪里?”   闻书玉朝身后抬了抬下巴:“他藏在安全点。我带你过去。”   说罢,不等女兵反应,就迈开了步子。   女兵迟疑了片刻,提着枪跟在了闻书玉的身后。   “你们来得太慢了!”闻书玉抱怨着,踉跄地在灌木里行走,“距离事发已经快两个小时了。臣少等得很不耐烦,你想好待会儿怎么向他解释吧。”   女兵敷衍道:“GPS定位不是很精准,这片山林的地势又太复杂了。你们要是在河边开阔一点的地方,我们早就找到你们了。”   “刺客也会一早就找到我们。”闻书玉讥讽道,“对了,你怎么还不通知队友过来?”   女兵下意识摸了一下耳麦:“我得先确定臣少确切的位置……怎么还没有到?他藏在哪里的?”   “就在前面。”闻书玉抬手指了一下,拨开灌木继续朝前走,“那儿有个小山洞,有空一丛蕨草挡着洞口,很隐蔽。臣少的腿受了点伤,不方便挪动。我们没有武器,我也弄不清山里的方向……”   女兵在闻书玉的絮絮念叨声中抽出一把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对准他的后背,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似乎脚下踩空,闻书玉的身子突然一晃,跌进了半人高的灌木丛中。   女兵一愣,急忙上前几步,朝灌木里望去。   地上空无一人!   女兵顿觉不妙,却已经迟了。   一股劲风从侧面直扑而来,巨大的力量将她掀飞出去,撞在树干上。   可这女兵可不是陶家那几个软脚虾马仔。落地时她就地一滚,拔出了别在小腿上的枪,朝着闻书玉的方向连扣扳机。   砰砰砰砰——   闻书玉奔逃闪躲,灌木丛摇晃,子弹追咬不放。   女兵打空了一匣子弹,丢开手枪正要端起狙击步枪,头顶一阵轻微的异样传来。   女兵瞳孔猛地放大。   什么时候……   闻书玉如一只猎鹰翩然降落,一脚踹开试图瞄准他的步枪,抱着女兵就地一滚,以一个木村锁将人束缚住。 第32章   “你们有多少人?”闻书玉的嗓音因用力而极其低沉喑哑,语气却出奇地镇定。   “F**K!”女兵自喉咙里挤出一句骂词。   她拼命挣扎,但闻书玉看似清瘦的身躯爆发出了压倒性的力量,木村锁让她上半身完全被制服。   “最后问你一次。你们有多少人,什么方位?”闻书玉的语气渐渐狠厉,掰着女兵胳膊的手加重了力气。   女兵艰难地发出咯咯笑声,以口型说:“Screw you!”   突然间,一个红点自身旁的灌木丛上掠过。   训练有素的身体先于理智作出了反应。闻书玉当即向前一滚,同时双脚缠住女兵,带着她的身体也翻了过来。   嗖嗖——   女兵身体一震,替闻书玉挡住了这两枚狙击子弹。   狙击手端着枪走了过来。地上只有不知死活的女兵,那个青年又不见了踪影。   狙击手警惕四望。   忽然,微光夜视镜里捕捉到不远处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光。   男子立刻举枪瞄准。   可不等他扣动扳机,疾风自侧面袭来。   闻书玉如法炮制,如鬼魅一般窜出,一记扫堂腿将人放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脚踹掉了对方头上的夜视镜。   男人就地一滚,拔出手枪。   闻书玉非但不躲,反而揉身而上,一把扣住他持枪的手臂。清瘦灵巧的身躯借力腾飞,紧接着以一个十字固将人困住。   但这次的对手没有那名女兵好对付。他身材高大健壮,在重量级上就压制了闻书玉一头。   男子倒地后立刻高抬双腿,借着左右摆动的惯性翻滚身体,试图将闻书玉反压制住。   眼看就要被掀翻,闻书玉果断松开了手,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弯折,游鱼一般从男子的压制下挣脱。   下一秒,闻书玉竟然如猿猴一般攀上了男子后背,再度将他困锁住。   男子挣扎未果,喉中发出怒喝,伸向战术腰带上的手雷!   闻书玉在心中遗憾地叹息,双手抱住了男子的头。   颈骨折断的脆响结束了黑暗中的一切搏斗。   手雷自男子手中滴溜溜滚落——他还没来得及拔出插销。   数分钟后,闻书玉回到了安置裴将臣的据点,将随后追来的三名杀手逐一狙击,然后背着裴将臣转移。   这一路上,闻书玉在思索。   这种宁死不招的杀手不大可能来自民主党那群软脚蛋。最大的可能,他们是“莱亚人”。   “莱亚人”是一个流窜在苏曼共和国、西罗联邦和贡林三国之中的反动武装势力,但他们的主要据点在苏曼。   “莱亚人”最初是一群反抗西方殖民者的武装势力,以纯血原住民自居。但他们逐渐在发展中走偏,成了疯狂的种族主义者,歧视外来移民和混血。   他们仇视西方,也敌视东方文明,同亚星联邦关系一直很僵。他们不承认非纯血的政治官员,而这三国都是久经殖民的国家,想找出没有混血的国民还真不容易。   二十多年前,三国厌烦了“莱亚人”没完没了的小规模骚扰,曾联合起来对“莱亚人”进行了大清洗。   可惜这次清洗并未斩草除根。   “莱亚人”的领袖和几个高层出逃阿美丽卡国,在那里得到了金钱和武器的支持,开始了在三国之间流窜。   他们袭击苏曼国防科技大学,杀害裴将臣父亲的事,就是在那时候犯下的。   很不巧的,不等裴老将军为长子报仇,一场重大的经济危机席卷了全球。   经济下滑,治安倒退,政局动荡,种种都让三国政府左支右绌。   “莱亚人”就此逐渐发展壮大,并且从一群小打小闹的种族主义者,发展成了有武装势力加持的恐怖分子,是三国公认的毒瘤。   因为有着杀子之仇,苏曼,或者说,手握军权的裴家,一直没有停止对“莱亚人”的清剿。   在裴家的私人部队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遇到“莱亚人”,先杀再报!   再厉害的非政府武装势力都没法同政府军抗衡,尽管有阿美丽卡背后输血,“莱亚人”还是在裴家手里折损十分严重。   今日的惊天恐袭,大概是“莱亚人”末日穷途之际,自杀性的反抗。 第33章   这一夜的真相,裴将臣是在很多年以后,从一份由裴老将军亲手交给他的资料里才得知的。   在这之前,裴将臣一直将这次成功脱险归结于幸运,以及闻书玉的灵机应变。   裴将臣对那晚的记忆零碎且模糊。   事后回想,只记得闻书玉数次带着自己转移落脚点,在树林里穿梭,以及那青年清瘦的肩膀和被汗水打湿的后颈……   更多的时间里,裴将臣都深陷脑震荡产生的昏迷之中,并做了一个他几乎十年都没有做过的梦。   梦里,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正同连毅一起蹲在幼儿园的沙坑里玩泥巴。   母亲突然赶到,不由分说地将裴将臣抱走,塞进了一辆车里。   那车开得飞快,而且十分不平稳。母子俩在后座东倒西歪,但母亲一直紧紧地抱着自己,不住地亲吻自己的额头和脸颊。   裴将臣已很多年不曾被人这样充满爱意地拥抱过,这感觉十分惬意。他甚至又闻到了母亲身上那一股桔花和没药混合的香水气息。   而后,梦又变得离奇而混乱。   母亲一会儿抱着自己在茂密的丛林里奔走,一会儿又穿过空旷的场地,向一架飞机跑去。   不断有人将他们拦下,母亲同对方激烈的争执。   枪声响起,人影搏斗……   月光下,一道身影如林中敏捷的花豹,腾空一跃,修长的腿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旋身一脚将对方踢飞!   裴将臣记忆中的母亲是个文弱而纤丽的女子,她什么时候身手这么精湛了?   在这一片长而凌乱的记忆中,有两段话异常清晰。   一段是二叔对母亲说的:“大嫂,大哥不在了……阿臣是他唯一的孩子,是我们裴家的长房长孙。你知道你带不走他的……”   一段是母亲对裴将臣说:“臣臣,妈妈爱你!你不要忘了妈妈……记住,不论妈妈在哪里,都会用尽一切办法保护你的……”   母亲反复发誓,带着泪水的亲吻落在孩子的额头上。   “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裴将臣睁开了眼,发觉闻书玉正背着自己走在密林之中。额头温热,因为蹭到了闻书玉鬓角的汗。   “怎么了……”   闻书玉侧了一下头,低声道:“出了一点状况,原地等待救援已经不适用了。我打算直接带您去2号汇合点。”   从那个女兵的情况看来,刺客已经混进了救援人员的队伍之中。   他们伏击了救援人员,抢了他们的装束和通讯装备。只是因为不熟悉裴家的内部联络方式,没有按照规定一开始就报上编号,才被闻书玉识破。   在用通讯装备上报了最新情报后,闻书玉砸了他和裴将臣的定位装置。   从这一刻起,他不能信任任何人,只能带着裴将臣继续逃亡! 第34章   随后发生的事证明闻书玉这个决策是对的。   刺客获悉了他们的定位,分成三队,从三个方向包抄而来。   第一队刺客就是那个女兵和她的几个同伴。闻书玉将他们逐一击杀,带着裴将臣紧急转移。   第二队刺客很快追了上来,那时候闻书玉他们并没有逃出很远。而且第二队不再采取诱惑策略,而是直接开枪射杀。   闻书玉解决这一队人花了不少时间,不可避免地受了点伤,但不妨碍行动。   随后闻书玉把自己和裴将臣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搜了一遍,弄明白了第二队刺客为什么能那么精准地找到他们:裴将臣的手表!   这一枚高定的百达翡丽钻表里装了一枚定位器,一直向裴家救援队发送定位。如果救援队没有被敌人入侵,它倒是个管用的玩意儿。   “十五万美金呢。”闻书玉心疼地念着,用枪托将手表砸了个粉碎。   随后闻书玉紧急改变了目的地,放弃了1号汇合点,转而向2号出发。   “很远……”裴将臣隐约记得汇合点离出事地点至少有三十多公里。   “天亮前能抵达。”闻书玉用力将裴将臣背牢了点,“我们其实已经走了小半路程了。您继续睡吧,有我在呢。”   裴将臣反而更不肯睡了。   他伏在闻书玉的背上,能清晰感觉到青年削瘦的肩胛骨硌着自己的胸膛,耳边是闻书玉沉重的呼吸声。   闻书玉的个头比裴将臣矮五六公分,骨架也比他小两号,裴将臣的双臂能轻而易举地将这具身躯环绕。   谁能想到,这具清瘦孱弱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如果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裴将臣更应该对闻书玉背着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竟然还能在坎坷的山林里稳步前行感到震惊才对。   “你可以把我放下……”裴将臣说,“自己去求救,更快点……”   “别开玩笑了,臣少!”闻书玉道,“我不可能把您丢下的。您现在也根本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就算没遇到刺客,随便来一头狼都能把您给叼走了。”   裴将臣无声地笑了。   也许因为情况特殊,闻书玉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诙谐的口气和他说话。   不够尊敬,却比以往活泼亲切了许多。   林中昏天暗地,但闻书玉被汗水打湿的侧脸反射着微弱的光,成为了裴将臣的目光聚焦之处。   裴将臣默默地注视着,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感激闻书玉的尽责,承诺会好好奖励他的忠诚,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觉得,自己所能给的,或许并不是闻书玉最想要的。   闻书玉的呼吸里散发着一股极淡的玫瑰花酱的醇香。这小子先前一定又偷吃花酱了。   裴将臣无声地笑了笑。   黑暗中咔嚓一声响,闻书玉的身子猛地一晃,幸好扶住了树干才没有跌倒。   本已又陷入半昏迷的裴将臣被颠醒了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心头一紧。   “没事吧?”   闻书玉忍着疼,将脚从断裂的枯枝中抬了起来。 第35章   小腿肯定被划伤了,但应该只是皮肉伤。绷带在给裴将臣包扎的时候都用完了,闻书玉只好从衬衫上割了一块布,将流血的部位用力扎住。   老宋你这狗东西!闻书玉今晚第十八次在心里狠狠咒骂。   居然把老子忽悠进这么一个大坑里!祝你上网裸聊被诈骗五百万!   “书玉!你怎么了?说话!”   黑暗中,裴将臣的声音虽极力克制,依旧透着强烈的不安。   到底是个才十八九岁的少年呢。闻书玉无声地一叹。   尽管平日里表现得那么稳重老沉,臭屁哄哄的……   “我没事。”闻书玉伸出手,刚碰到裴将臣的手,就被对方一把紧紧拽住。   裴将臣的掌心满是热汗。   “我没事,臣少。”闻书玉重申,“蹭破了点皮而已。好了。我们继续出发。”   接下来很长一段路程,他们都走得很平静顺利。   裴将臣高烧不退,没能坚持太久就又伏在闻书玉的背上昏睡了过去,自然无法注意到闻书玉的脚步渐渐踉跄。   -   靠近2号汇合点的时候,正是凌晨五点。   夜与拂晓交汇之际,又是著名的逢魔时刻。黑暗依旧笼罩着大地,但天光随时都会降临。   闻书玉的状态其实并不好。受伤和连夜奔波鏖战,让他也有一定程度的缺水和失血,体能消耗巨大。   老实说,如果林子里再冒出一队追兵,闻书玉也不能确定自己这次是否能护着裴将臣的周全。   但上苍终于展示出了它的怜悯,远处的天空传来隆隆机械声。   一架有着裴家私人武装标志的军用直升飞机正朝着2号汇合点飞来。   闻书玉当机立断,掏出信号枪朝天发射,随即背着裴将臣朝着汇合点狂奔。   从发出信号到裴家军接应到他们,只花了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而这十分钟正是这一场逃亡行动中最凶险的部分。   在汇合点附近守株待兔的刺客被信号弹吸引而来,同前来接应的裴家军正面交锋。   不知道是哪一方率先扣动了扳机,一场惊天动地的林地枪战拉开了帷幕。   树皮炸裂,木屑横飞,烟雾弹浓烟滚滚。   地对空导弹朝着直升飞机射去,差一点点就将目标击中……   闻书玉背着昏迷中的裴将臣在树林里迂回狂奔,躲避子弹,一边在心里把他知道的所有脏话翻来覆去地朗诵。   他数次跌倒,爬起来,再度狂奔。脸,手,身上都伤口密布。   颠簸中,裴将臣再度恢复了一点神智。   他已经将梦和现实完全混淆,只觉得母亲正抱着自己在枪林弹雨中奔跑,想要逃开追捕他们的人。   然后,裴将臣想起了这个梦的后续。   分别终于来临。母亲痛哭着,却不得不将他交了出去,递向二叔伸过来的手。   他抓着母亲的手不放,嚎啕大哭。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在时隔多年之后重新袭上了裴将臣的心头。   “臣臣乖,放手吧。”二叔哄着他。   “不!妈妈,不要走……”   “乖,放手。”   “不——不要离开我——”   一枚子弹击中斜前方的树干,闻书玉扑跌在地,裴将臣从他背上滚了下来。   他终于被二叔强行抱走。   舱门合上,遮去了母亲的身影。   孩子在泪水中目送那架飞机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十二年过去,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裴家的战术小组终于赶到!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裴将臣扶起,随即发现他正紧紧抓着闻书玉的手。而闻书玉倒在地上,已筋疲力尽。   时间已容不得想办法让裴将臣松手,士兵们只得将闻书玉一齐拽着,撤上了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缓缓升空,莱亚人的活力被裴家军全面压制。   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队长,你看这……”   裴将臣正在接受军医的检查,人在昏迷之中,可右手依旧死死地扣着闻书玉的手腕。   闻书玉靠坐在一旁,人也迷迷糊糊的。一个军医正给他处理腿上的伤口。   那处血肉模糊,整个裤腿和鞋子都被血浸透。很难想象这一夜他是怎么背着裴将臣一路走过来的。   “不碍事的话就随他去吧。”队长眯着眼盯着闻书玉看了片刻,“通知将军,我们接到臣少了。” 第36章   裴将臣的伤情稳定下来已是数日之后。   他腿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大脑里的淤血却是着实让人捏了一把冷汗。医生不得不给他做了一个开颅手术。   好在年轻人旺盛的生命力占据了上风,淤血被顺利吸收后,裴将臣的脑子恢复了正常运转。   醒来的一瞬,裴将臣下意识做了一个收拢双臂的动作,却搂了个空。   裴家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加湿器无声地喷着白雾,床头柜上插着一瓶浅蓝色的康乃馨。   屋子里响着咔嚓声,那是半躺在沙发上看漫画的连毅吃薯片的声音。   发现裴将臣醒过来了,连毅当即把薯片袋子一丢,丧家犬似的扑了过来。   “哎哟!我的心肝儿,你可醒了?还认得我不?这是几?”   裴将臣拍开了连毅油腻腻的手,问:“这第几天了?”   太久没说话,嗓音干涸喑哑,自己听着都直皱眉。   “离你出事?”连毅体贴地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递过来,“第七天了。你脑袋开了瓢,动了个手术。你要看伤疤吗?像个闪电呢!哈哈哈,你现在是裴·哈利波特·将臣了……”   裴将臣拧了拧眉心,本来已经好转的头疼又被连毅的呱噪给闹了起来。   连毅小媳妇儿似的坐在裴将臣床边,放低了音量,“你家这事可是闹大了,国际新闻大头条!全地球的人都认识了你二叔。你二叔长得又帅,一下就成了国际顶流。他要是选不上总统,干脆就出道吧……”   “书玉呢?”裴将臣打断了连毅的唠叨。   “哟,就知道关心你的那个小跟班。你出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和伊莲娜在办事呢,还不是立刻提上裤子就跑来医院,天天守在你床头等你醒过来。你也不问我一声……”连毅酸溜溜地,眼看裴将臣脸色不好,忙道,“放心,小跟班没事,第二天就出院了。他才守了夜,我让他吃早饭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裴将臣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也是。”连毅点了点头,“那晚真凶险,要没他,你估计真的要交代在那片林子里,或者被‘莱亚人’抓去做肉票了。他背着你走了一整晚呢。腿伤成那样,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   裴将臣的眼轻微眯了一下。模糊的记忆被连毅证实了后,变得真实了起来。   “话说呀。”连毅终于正经了起来,伸手指朝窗外指了指,“这下彻底要变天了。”   裴将臣眼眸沉沉,说了一句:“是时候了。”   -   在裴将臣昏迷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家慎的运气不好也不坏。他的大巴车躲过了泥石流主流的冲击,伤亡没有裴将臣那一车严重。但是他的左腿被钢板压住。救援人员不得不在现场给他做了截肢手术,才将他救出。   尽管如此,他也比他的妻子走运很多。裴二夫人在袭击中当场身亡。   这一场针对裴家慎的刺杀轰动苏曼全国,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政坛变动,在接下来半个月频频占据各国国际新闻的头条。   媒体和民众激烈讨论,政党互相攻讦,相关部门彼此推诿,各种阴谋论漫天飞……   但是,这一切都同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场剧变无法相比。   事发第二日,现任总统召集国会,紧急通过了四十九号安全法案。   No.49是一条对所有非法武装组织展开彻底清剿的法案,但是法案里有许多条款同时也限制了军阀集团的权力。   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苏曼的军政双方一直就这个法案争执不休,矛盾越来越剧烈,法案也因此迟迟不能通过。   这次的恐怖袭击打了裴家一个措手不及,给了政敌一个压制裴家的好机会。   但同时,也给了裴家一个撕破面具,强势夺权的绝佳理由。   就在裴将臣苏醒的前一天,由裴家把控的国民军公然不顾四十九号法案,宣布展开“清扫行动”,成立八大精英战术小组,向境内的恐怖分子宣战!   明眼人都知道,清剿“莱亚人”只是目的之一。裴家终于出兵,向政敌举起了枪。   苏曼军政两派维持多年的表面平衡终于被打破,较为温和的文斗被铁与血交织的武斗所取代! 第37章   病房的门无声滑开,闻书玉抱着一捧粉白色的康乃馨走了进来。看到醒过来了的裴将臣,他的一双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像是心口有一条小鱼甩了一下尾巴,荡起浅浅的涟漪。这感觉对裴将臣来说是一股全然陌生的触动。   “臣少,您感觉怎么样?”闻书玉快步走来,步伐却明显蹒跚,“我请医生来给您检查一下。您稍等……”   闻书玉将花放在床头,转身朝外走,随即被一把拽住。   裴将臣扣着闻书玉的手腕,眉头紧皱。   闻书玉困惑。   “我去叫医生。你们聊。”连毅不愧是和裴将臣打小一起玩泥巴的死党,立刻识趣地遁了,顺便把门给带上。   裴将臣这才松开了手。   闻书玉端正地站在床边,微微侧着头,等着裴将臣的吩咐。   “坐。”裴将臣说,“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闻书玉坐了下来,顺手将带来的花换进了花瓶里,整理着花枝。   “我们的团队……损失很严重。黄秘书和张助理都去世了,保安队也失去了一半。光哥保住了命,但伤得很重,裴老将军让他提前退休了。您的新保安队已经组建好了。您要见一下新队长吗?”   裴将臣的目光这才从闻书玉修长干净的手指上挪开。   “回头再说吧。你的伤,给我看看。”   闻书玉有些犹豫:“就是点皮肉伤。医生说过一阵子就不影响走路了……”   裴将臣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闻书玉只得把裤脚提了起来,露出了小腿上的伤疤。   天气热,伤口又已结疤,就没有缠绷带。   树枝划破的伤口非常不规则,将近一掌长,又还没有拆线。褐色的血痂和黑色的线交织成一幅狰狞的画面,像爬了一只丑陋的蜈蚣。   “看着严重,其实真没什么。”闻书玉轻声细语地解释着,“等拆了线就好了。您的伤才重,还得好好休息一整子。”   他放下裤腿,抬起头时发现裴将臣的目光已转移到了自己的脸上。   “你这次立了大功。”裴将臣目光深邃,“裴家不会亏待你的。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闻书玉谦虚地微笑,“其实也是我们运气好。林子大,一直都没有和追兵正面碰上。大伙儿都说臣少是有福之人,上天保佑。我这次还是蹭了您的运气呢。”   裴将臣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闻书玉的手腕上。   已过去数天,当时被他紧紧抓出来的淤青已消失得差不多了。可刚才那一下,又在青年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红痕。   这么娇气,稍微碰一下就会留痕迹,是怎么从那一夜里熬过来的?   裴将臣醒过来后的表现让闻书玉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过经历了这么巨大的变故,性情上有所改变也属常事。   只是闻书玉正心虚着呢。   他总担心裴将臣这小子那晚或许没昏得那么彻底,看到了什么他不该看的画面。   比如闻书玉一枪爆了某刺客的头,或者徒手咔嚓拧断某刺客的脖子——不然他总盯着自己的手看干吗?   “医生怎么还没来?”闻书玉打岔,“我出去看看。臣少您想吃点什么?厨子准备了各种粥,汤品,面食……”   “鲜肉馄饨。”裴将臣没什么胃口,“再来两碗玫瑰酸奶。”   “两碗?您才醒就吃这么多……”   “一碗是给你的。”裴将臣斜睨,“省得你每次都偷偷摸摸。”   闻书玉摸了摸鼻子,腼腆一笑,转身而去。   裴将臣好一阵没动。   闻书玉那一笑,让他心里头那条小鱼又甩了一下尾巴,这次的水花更大了一点。   ***   “……裴家慎遇袭后首次接受媒体采访,向关心他的民众致谢,并表示为了理想和逝去的妻子,将按原计划继续竞选活动……”   ……   “‘清扫行动’与四十九号法案产生冲突,国会叫停行动却遭到民众激烈反对……”   ……   “裴家重组新竞选团队,集结能人名士,包括著名的竞选经理罗英奇。罗君有‘总统制造者’之称,曾前后将两名政客推上总统宝座。裴家慎能否成为第三人……”   ……   “昨日凌晨,猎鹰小组成功围剿了‘莱亚人’位于普安郊区的一处窝点……这是‘清扫行动’实施以来被围剿的第七处‘莱亚人’窝点……”   ……   “裴家慎的民众支持率自恐袭以来持续上涨……第三轮民调结果出炉,裴家慎支持率名列第二。他有可能成为我们的下一任总统吗?”   ……   “《共和日报》揭露民主党同‘莱亚人’勾结、刺杀卫国。党要员真相!多位政府官员和议员涉案……”   “裴家慎发誓当选后将致力于整顿腐败,还民众一个干净的政府!”   “民主党同‘莱亚人’勾结案已牵扯近二十名高官,涉及金额近亿。这将是苏曼建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一桩政治丑闻……”   “‘清扫行动’特别专案组成立,缉拿涉案官员……”   “民主党魁指控裴家捏造罪名,借‘清扫行动’扫除异己:这已经是一场军事政变!”   ……   裴将臣熄了手机,朝旁边顺手一丢。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将手机稳稳接住,放进了公文包里。   闻书玉头都不抬一下,继续在笔记本的键盘上敲敲打打。   他正在写的,是裴将臣明日在一所高中演讲时要用的稿子。   离大选投票还有半个月,国内的局势前所未有地紧张,许多敏感领域的冲突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裴家慎的竞选游说活动进展得如火如荼。   负伤和丧偶让这个本就英俊的中年男子变得更加清癯而坚毅。他没有配戴义肢,拄着拐杖,以独腿的姿态走上演讲台,迎来满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裴二夫人在恐袭中不幸遇难,本该由她担任的拉票任务,则分配给了裴家愉和裴将臣。   裴家愉负责同妇女组织联谊,慰问养老院和孤儿院。   进入了暑假的裴将臣在新竞选团队里担当了更加重要的角色。   他不再卖弄容貌吸引年轻女选民,或者给小孩子发气球,而是以恐袭幸存者,和一名年轻的宪警预备队员的身份,去中学和社区活动中心里演讲。   裴家慎的民众支持率已几乎逼平第一名候选人,跟在他身边频繁曝光的裴将臣也被全国民众所熟知。不论是优越的外表,漂亮的简历,还是台前随和阳光的性格,精彩的演讲,都让裴将臣深受选民欢迎。   “差不多就行了。”裴将臣百无聊赖,希望闻书玉能陪自己说说话,而不是埋头写稿子。   他们正坐在酒店的休息区,等待保安完成客房检查。   裴将臣个人团队里的秘书和助理都在恐袭中不幸遇难。虽然后来新聘了人,可裴将臣用不习惯。闻书玉不得不在生活助理外兼任了秘书一职。   “那些高中生只喜欢听成功学和心灵鸡汤,打鸡血煽动他们就行了。”裴将臣讥嘲着,“真正对他们有用的劝告,他们反而瞧不上。”   “我就是在加鸡汤,臣少。”闻书玉敲着键盘,“但是不同的听众,要给他们上不同的鸡汤……另外,明天那场篮球赛,您确定可以上场吧?”   “都说了没问题了。”裴将臣有些不耐烦,“我都在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了,和几个高中生打篮球同重装5公里越野,你说哪个更累?”   闻书玉终于抬起了头,清澈温顺的双眼望了过来,带着一股无奈。   如清泉当头浇下,裴将臣的烦躁滋地一声灭了,下意识清了清喉咙。 第38章   在开颅手术的半个月后,住院住得不耐烦的裴将臣不顾医嘱强行出院,回到了学校。   他一边念书一边积极复健。等期末考试结束后,身体状态已基本恢复的裴将臣加入了首都武警部队,成为了预备役中的一员。   裴家会给子弟们量身定制一套培养方案,只要子弟自己上进,他们可以享用到无限的教育资源。   作为家族的接班人之一,直系嫡孙,裴将臣的培养计划是裴老将军亲自制定的:裴将臣自幼接受全面的精英教育,在大学里取得法律或者其他政治学课的学士学位,然后进入军队服役,同时进修硕士学位。   积攒了足够的功勋后,裴将臣会在卫民党中担任要职,逐步高升,竞选郡长,州长,直到问鼎总统宝座……   如果顺利的话,在裴将臣四十五岁左右,他的政治生涯会迎来一个高峰。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娶一个家族为他选择的、对他的事业帮助巨大的妻子。   所以按照原计划,裴将臣加入军警不对,至少也是大三,甚至是大四时候的事了。而他现在才刚刚结束了大一。   向祖父提出入伍请求的时候,裴将臣说:“这一次遇袭让我有一种对命运失控的挫败感觉。被攻击,被人追着满林子逃窜……而我不想总是处于被动,爷爷。您不觉得,从小到大,我的命运走向都是由别人来决定的吗?我马上就要满二十岁了,我应该开始主动出击,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整个家族正在一场特殊的政治风暴拼前程,家中子弟能积极分担重任,让长辈们非常欣慰。   裴老将军斟酌后,同意了裴将臣的请求。   裴将臣还是在校大学生,没办法像他的二叔一样直接加入海军陆战队,于是裴家将他安排进了首都武警部队。   暑假一开始,裴将臣便拎着包袱住进了训练营的宿舍里,接受严苛的训练。   训练营的教官们得裴老将军亲自指示,不给裴将臣搞特殊化,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新兵来对待——顶多,在斥骂裴将臣的时候,教官们都不敢问候他的父母长辈……   今年的雨季来得略迟,旱季末尾的阳光极其毒辣,似乎想将大地上的所有水分都蒸发殆尽。   训练营位于首都市郊一处山下的开阔地,毫无遮挡的场地敞开怀抱迎接着烈日的照射。新兵们在铁丝网弥补的泥坑里匍匐前行,在尘土飞扬的沙土地里进行障碍跑,在烈日下打靶,闷热的房间里反复地拆卸和组装枪支……   自幼就受过一些军事培训的裴将臣对训练适应得很好。   他很快就晒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肌肉更加精壮结实,训练场上的烈日和风沙也将他本还有点稚气的棱角打磨得越来越硬朗锋利。   为期一个月的集训很快就结束了。裴将臣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考核,正式成为了武警预备役的一名新兵。同时,他也返回裴家慎的竞选团队,加入了大选前拉票的最后冲刺。   脱下了满是泥沙和汗水的作训服,裴将臣换上了闻书玉根据他的新体型定做的新西装。   离开了满是汗臭、脚臭和鼻鼾声的宿舍,裴将臣睡在了由闻书玉布置的,散发着淡雅茶香的卧室里。   摆脱了份量管饱但是难吃得如同嚼蜡的营地食堂菜,裴将臣享用着闻书玉根据他的口味精心烹制的菜肴,以及浇了玫瑰花酱的酸奶。   裴将臣越想越觉得觉得眼下的生活实在很美好,忍不住在沙发里舒展了一下身躯,懒洋洋地靠在闻书玉身上。   闻书玉一边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一边还要承受着裴将臣沉甸甸的体重,面不改色,真不愧是团队公认的“得堪大任”的闻总管!   “你今晚有什么打算?”裴将臣无聊地把玩着一支笔,“今晚没有行程安排。志愿者小组打算去附近一家网红酒吧。”   “您想一道去吗?”闻书玉依旧没有抬头,“我让李哥给您安排两个人……”   “我是问你想去吗?”裴将臣扭头注视着闻书玉的侧脸。   闻书玉专注做事的时候,侧脸会散发出一种沉静中又带着韧劲儿的气质,令人赏心悦目。   “我?”闻书玉这才终于朝裴将臣望了一眼,“我就不去了。我的活儿够我做到半夜去了。”   “那就分别给人做嘛。”裴将臣皱眉,“我记得我掏钱请了秘书的。”   闻书玉无奈:“您不是看不上人家写的稿子,说人家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思考问题吗?”   秘书把稿子一连改了八版,改到后面都哭了。闻书玉实在看不下去,又觉得时间不能再耽搁了,才把活儿接过来做。   “一个秘书连稿子都写不出,干吗不换人?”裴将臣长臂一伸,怕地一声合上了闻书玉的笔记本,“这些人成天偷懒,都是被你惯出来的!”   闻书玉无言以对,心想被我惯得最厉害的不是大少爷您吗?   “这都是您换的第三个秘书了,臣少。”闻书玉努力晓之以理,“您这么频繁地换秘书,已经让人事部有些埋怨了。横竖离大选没几天了,我多担待些就是。您心疼我,就多给我发点补助呗。”   裴将臣不禁哼笑:“谁心疼你了?你倒是会自作多情。”   闻书玉重新打开笔记本继续办公,只笑了笑,没为自己辩解。   裴将臣靠着闻书玉又无聊地转了一会儿笔,听着他灵巧的打字声,忽然低声问:“你想要什么补助?”   闻书玉还未回答,一个轻佻的女声冷不丁飘了过来:“小玉玉,新的人事名册出来啦。我给你……”   被裴将臣冰刀似的眼神狠狠扎中,阿曼达一个急刹收住脚,险些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不声不响的胡乱走动!”裴将臣喝道,“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阿曼达一肚子委屈。   酒店铺着厚地毯,大象走路都没声音。而且她以为闻书玉正独处,哪里知道裴将臣也在。大家都是打工人,哪用讲究什么规矩?   不过见风使舵、能屈能伸是阿曼达这种人的特长。她立刻道歉:“对不起,臣少。我不知道您也在。我是给闻秘书送新的人事名册的。”   “又有新的了?”闻书玉顺着把话题岔开,“上周才调整过,不嫌麻烦吗?”   “还不是罗厂公一句话的事么。”阿曼达努嘴。 第39章   罗厂公就是裴家慎的竞选经理罗英奇。此人行事极其独裁霸道,对核心团队成员挑三拣四,稍微看不顺眼的就立刻让其滚蛋。   但是裴家慎非常信任罗英奇,竞选团队里一切事务都由他说了算。下面的员工只得给罗英奇起了个东厂公公的名号来过嘴瘾。   阿曼达都觉得她至今还没有被赶走,大概因为这个老基佬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女人。   说到阿曼达,这姑娘也是个福星高照的主。   泥石流冲来的时候阿曼达也跟着车翻下了山坡,同车的死了一半,她却只是手臂骨裂,身上蹭破了一点油皮。   裴家对这一批幸存者非常优待,死了的厚葬加重金抚恤,没死的都一笔丰厚的奖金,想留下来的还都升了职。   阿曼达凭借着机灵油滑、做事能干,混成了人事部的一个小主管,还挺上级受重用的。   裴将臣依旧看这姑娘不顺眼,尤其不喜欢她来找闻书玉玩,觉得她会把闻书玉给带坏。所以阿曼达每次出现,裴将臣对她就没个好脸色。   但是阿曼达念着裴将臣把自己从陶威那火坑里拖出来的恩情,还有裴家优渥的待遇,对裴将臣的容忍度极高。   “又换了些什么人?”裴将臣拿起名单,“哦,换了一个公关助理……”   “厂公嫌他的通稿写得太烂。”阿曼达笑道,“说他家狗刨出来的屎坑都比这人写的东西像回事。”   “还换了小姑的服装顾问?”   “说她把家愉小姐打扮得像一个……”阿曼达顿了顿,“……三十年没性生活的老处女……”   “小姑今年才三十五!”裴将臣翻了个白眼,忽然被名单上一个名字惊了,“还把杨秘书换了?她都跟了二叔有十来年了吧?大小事都能一把抓,挺能干的。”   “她是罗厂公重点要换的。”阿曼达压低了声音,“杨秘书对裴二先生的那点心思,被厂公戳破了。”   “哦?”裴将臣了然挑眉,“那是得换了。”   “杨秘书……喜欢裴二先生?”闻书玉对这种桃色八卦很迟钝。   阿曼达一个劲点头:“喜欢了好多年了,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她以前挺克制的。没想近来可能有些高调,就被厂公抓住了。”   “二婶没了,她的心思就活泛了吧。”裴将臣淡漠道。   他受的教养让他一般不议论女士们的绯闻,这次大概是为了向闻书玉解释,就多说了一句。   裴家慎的第一任妻子是裴老给儿子娶的门当户对的闺秀。已故的裴二夫人本是裴家慎的秘书,和杨秘书还是同期进来的同事。   裴家慎和发妻互相都没什么感情,生了长子后两人就分居了。小秘书顺利爬上了裴家慎的床,揣上了龙种。发妻也不想将就,痛快离婚,小秘书挺着大肚子上了位。   近些年来裴家慎一路高走,裴老已很嫌弃这个二儿媳出身太低,不配做裴家将来的当家主母。没想一场恐袭成全了裴家换未来主母的心。   “想什么呢?二叔如今是什么身份了!”裴将臣的轻笑里带着点讥嘲,又有些怜悯,“下一任二婶基本快内定好了,就在那个名门闺秀里选。杨秘书……也终究只是个秘书而已。”   “裴二先生也觉得可惜,但还是只能换了。”阿曼达道,“但也没亏待她,安排她去集团里了,总经理特助或者分公司总经理,也能二选一。”   闻书玉不禁道:“这当口的,不能等大选过后再换吗?有必要这么急着赶人走?”   “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阿曼达道,“拖泥带水的对谁都没好处。”   “动了这种心思的人,就不适合再留在身边了。”裴将臣冷静道,“公私不分是上位者的大忌。现在裴家又处于特殊时期,身边的人心思越简单越好。不然万一这人爱而不得,会不会……”   裴将臣的话卡了带。   闻书玉正同他对视,满脸困惑。   阿曼达也竖着耳朵等下文,目光飞速在闻书玉和裴将臣之间转了几圈,突然从这断片中领悟出了一点儿味道。   “会不会……什么?”闻书玉问。   “没什么。”裴将臣垂下了眼帘,“总之这事和我们没关系,回头在二叔那里注意点,别说漏了嘴。”   “知道了。”闻书玉没追问。   鬼使神差的,裴将臣又补充了一句:“罗厂公动不了我的人。”   闻书玉觉得自己没跟上裴将臣的思路,但还是很温顺地嗯了一声。   裴将臣悻悻地抬起头,本想再说几句,突然发现旁边还站着阿曼达这么大一个活人,刚才种种表情都给她看了个全。   “还有什么事吗?”阴恻恻地质问。   阿曼达如惊弓之鸟,抱着文件夹一溜烟地跑走了。   “臣少,您别老吓唬她了。”闻书玉劝道,“人家到底是个女孩子呢。”   裴将臣轻哼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   新保安队队长这时走了过来,道:“臣少,房间已经检查完毕,一切正常。您可以去休息了。”   裴将臣的保安队已全员更新,都是裴老将军给他精心挑选的身经百战的士兵和特工,人数也是过去的两倍。   这个李队长更是裴老将军从自己的保安团里送过来的人才,其貌不扬,但是工作负责,身手也颇好,同时还担任着裴将臣的散打教练。   裴将臣虽然有些富家子的小脾气,但是对贴身伺候的人一向和气。再舍不得看着自己长大的光哥,裴将臣也接纳了李队长,并和新的保安队员们混熟。   趁着裴将臣去洗澡的空档,闻书玉抓紧时间修改完了演讲稿,走进厨房开始准备今晚的宵夜。   一小份水果沙拉,两碗酸奶,两勺自制的玫瑰花酱。   闻书玉拧上了玫瑰花酱的瓶子,把它放回冰箱里。   可惜再过一阵子,裴将臣就吃不到他做的花酱了。   因为就在昨日,裴将臣口中那个动不了他的人的罗英奇,态度果决地对闻书玉说:“你不能再留在臣少身边了!” 第40章   两个月前。   裴将臣的开颅手术结束的时候已是凌晨。   荷枪实弹的裴家亲兵护送着裴将臣转移进了ICU病房,那阵仗同押送洲际导弹相差无几。   闻书玉拄着拐杖,慢慢地跟在队伍后方。   “当心。”一名护士路过时体贴地扶了闻书玉一把。   闻书玉含笑道谢。   送走了护士后,闻书玉在ICU的门口坐下。手掌一翻,掌心躺着刚才从护士口袋里顺来的手机。   下载了一款很大众的网购软件,登录了帐号后,闻书玉点进了一家经常光顾的二手书店,在后台提起了退货申请。   退货理由写的是:“考完了,这套资料书用不上了,申请退货。”   面对如此无耻的理由,客服却维持住了专业素养:“亲,请您提供一下您的订单号。”   闻书玉将任务代码发了过去。   客服回道:“好的亲,您说的情况我们收到了。我这边和老板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哟亲~~~”并附赠了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包。   闻书玉嘴角抽搐,随即删去了软件,抹去了手机上自己使用过的一切痕迹。   透过紧闭的ICU病房门,可以隐约望见裴将臣的病床。仪器和各种管子将他包围,护士紧密地监视着他的状况。   闻书玉知道,这个少年是个幸运的宠儿。   他会得到最妥善、最细致的照顾。比如自己,就不远万里地前来保护他。   耳边回响着老宋当初的话:“我知道你不是专门做‘深潜任务’的,但你是这个任务最适合的人选。目标人物的身份非常特殊,他一旦遇到危险,会影响到两国某些领域的合作。而最近系统一直发出警报,他的安全评估已经跌到了红色。再说了,这个任务的奖金是S级的……”   闻书玉发誓他绝对不是冲着奖金才接这个任务的!   作为少年班出身的特工,他十四岁通过职业考核,得到任务代号。   从最简单的踩点盯梢、传递情报做起,成年后开始担任追缉逃犯,护送机密文件,保护重要人物等高级别任务……   他的任务的完成度和评分一直名列榜单前五,年终奖非常丰厚。而且组织包干了五险一金,高档宿舍,年节发放各类补助和礼包。基本除了老婆以外,组织上什么都包了。   “我做过的那几个贴身保护的任务都是短期的,而且有团队配合。更别说这次还不能让当事人知道!”   “凡事总有第一次。年轻人应该勇于尝试,挑战新领域嘛。”老宋熟练地打着官腔,“既然你这方面是空白,那正好可以借这次任务积累一下经验了。”   “为什么不找朱砂姐?她专做‘深潜’十二年,皇冠店家,最合适。”   “朱砂大目标人物十岁,年纪上不合适。而且异性之间朝夕相处,容易越界。你没比目标人物大很多,则很容易乔装同龄人,深入他的生活,朝夕相处起来也很方便。”   “朱砂很专业的,从来不会和目标人物越界。”   “目标人物有可能会主动追求她,妨碍任务执行。她以前就遇到过……”   “你咋不担心人家对我也主动追求呢?”   老宋的嘴巴像金鱼似的一张一闭好几个回合,才找到了合适的词。   “因为我相信,就凭你,还不至于这么容易就改变了对方的性取向。”   “……”   让“闻书玉”下定决心接这个任务的,是老宋最后的一番话:“根据他母亲的安保级别,他作为直系亲属,本也该受到我们的保护。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回报那一位之前对你的照顾吗?”   出发前往苏曼前,“闻书玉”见到了那位阔别数年的传奇女性。   她几乎没怎么变,还是如杨柳一般纤细优美,眼角的鱼尾纹散着睿智与温柔,只在鬓角添了几根银丝。   “你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她端详着已经完成了容貌调整的“闻书玉”,颇为感叹和不忍。   “我却要将那孩子的安危托付给你,真有点为难……”   “这是我的任务,杨教授。我会竭尽全力完成的。”   “我知道你会。他们说你是最优秀,最负责。”女子轻叹,充满了慈爱,“那么,请在保护他的时候,也保护好你自己。”   ……   平心而论,裴将臣是“闻书玉”从业这么多年来接触的目标人物里,相处非常愉快的人了。   他虽然有着贵公子特有的倨傲,但是人品正直,生活规律,没什么不良嗜好和难忍受的坏毛病,而且擅长控制情绪,有脾气也从不冲着无辜的人发。   这个天子骄子生长在一个复杂的军阀世家,自幼失去双亲,深谙政客的生存法则,精明世故,可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一份少年的赤诚和纯真。   闻书玉也不知道裴将臣会将这份赤诚保留多久,但是至少在眼下,他的这份品质,让闻书玉在出生入死保护他的时候,觉得付出是值得的。   闻书玉起身,趁着和那位护士再度擦肩时,将手机放回了她的口袋里。 第41章   两日后,裴将臣短暂地醒了一次,并且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闻书玉也收到了组织的答复:亲,我们这边同意退货。至于具体情况请和物流商量。谢谢您对小店的支持,祝你生活愉快!(又附赠一个飞吻表情包)   物流指的就是裴家。   裴老将军的书房里,老人指着书桌对面的沙发。   “请坐。”   能让眼前这位老人说出“请”这个字的人,放眼整个苏曼寥寥无几。   闻书玉端正地坐在了裴老将军对面。   “首先,我要向你致以诚挚的谢意。”裴老郑重道,“我看了报告。那一晚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再也见不到阿臣了。谢谢你,闻先生,或者,不论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应该做的,裴将军。”闻书玉欠身,“保护臣少是我的任务。”   裴老苦笑:“当初他们坚持要派你过来时,我是非常抵触的,觉得受到了侮辱。我们偌大一个裴家,那么多士兵,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家的子孙了吗?可现在看来,我很庆幸当时接纳了你。”   “我也很高兴能帮上忙。”闻书玉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苏曼的内战已经开始了。”裴老的嗓音浑厚低沉,像在给一部历史纪录片念旁白,“在我的二儿子成功当选总统前,裴家都得加倍地小心谨慎,不能让对手有机可乘。我们不仅要赢,要在民意的支持下赢。而如果被发现裴家长孙的身边潜伏着一位来自亚星联邦的特工,被对手稍微一加工抹黑,这就会是一桩惊天的政治丑闻。”   裴老的手在一份文件上点了点。   “你那晚一共解决掉了五名刺客。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雇佣兵,至少,能干掉我派去的救援队员。而你的身份本该只是阿臣的一个普通助理。我们这边的解释是,当晚还有一名保镖在现场。但是对方是否肯相信,这就不得而知了。而一旦你的身份泄漏出去,事态的发展就不再由我控制。而我很不喜欢我所不能控制的事。”   “我明白。”闻书玉说,“所以,您打算怎么安排我撤离?”   裴老思索着:“阿臣这次的经历引来很多关注,而且他现在也非常信任和依靠你。如果你突然离开,会引起有心人的猜测,我估计阿臣也很难同意。所以还劳烦闻先生暂时继续留在阿臣身边,保持低调。等到时间合适,我们会安排你离开的。”   于是闻书玉又在裴将臣身边多留了两个月,每天继续给裴将臣做饭,熨衬衫,写稿子,以及做玫瑰花酱。   直到罗英奇通知闻书玉,他这次终于可以走人了。   这个决定由罗英奇来宣布,有点奇怪。显然罗英奇大有来头,并且拥有裴老绝对的信任,能知道这个最敏感的机密。   “民主党一直试图挖掘裴家和华国的关系,虽然就我的线人来说,他们连一块屎都没有挖到。但是他们一些调查已经靠近警戒线了。”罗英奇的用词永远那么朴实直白。   他是一个干瘦且衣着精致的中年男人,不健康的苍白肤色,猫头鹰似的眼睛,配上突兀的鹰钩鼻,要是能再加上一件黑披风,他就是迪士尼动画里妥妥的黑巫师了。   “国际局势越来越操蛋。”罗英奇说,“阿美利卡国同亚星联邦的争端已经将全球牵扯在内。裴家不想站队,但也不想在大选的当口得罪阿美利卡……言归正传,你不能再留在臣少身边了。”   “我明白。”闻书玉平静地说,“组织上也让我配合你们。”   紧接着,让闻书玉深为感动的一幕出现了!   罗英奇掏出了一个信封:“你救了裴将臣的命,裴家不会亏待有功劳的人。这是裴老将军托我转交给你谢礼,希望你能接纳。”   这场面十分诡异,有一种豪门大户掏钱打发和少爷谈恋爱的贫家女的既视感——这简直就是每一个贫家女的终极美梦!   “谢谢裴老对我工作的肯定。”闻书玉并没有急着把信封收进口袋里,而是矜持地问,“那么,关于我以什么借口离开,罗先生有什么想法吗?比如制造一起意外事故……”   “不妥。”罗英奇摇头,“裴家最近的意外实在太多了。这个时候核心成员身边死人,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调职?”闻书玉又说,“可以让裴老调我回总部。”   “裴将臣会同意吗?”罗英奇显然也研究过裴将臣的性子,“你现在是他最得用的人,他肯定不会答应。强行将你调走,只会制造更多疑点。”   “那么,我工作上犯个大错,引咎辞职或者被你们辞退?”   “这是个办法。”罗英奇点了点头,思索着,“那我们就得找一个可信度非常高的错误才行……”   闻书玉留罗英奇自己慢慢琢磨,告辞离去。   门外的小会客间,一位容貌秀丽,神情却有些黯淡的女子坐在沙发里。她是罗英奇下一位客人。   “杨秘书。”闻书玉同女子打了一声招呼。   杨秘书点头勉强笑了一下,显然没有什么交谈的心情。   闻书玉并没深究杨秘书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把那一张裴老将军赠与他的支票揣进口袋里,愉快而去。   老宋在这点上没说错,干完这一单任务,他确实可以提前退休了。 第42章   次日清晨,细雨如丝。   六点刚过,裴将臣已准时起床,下楼晨跑。   保安队开着一辆半敞篷的越野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闻书玉则紧随着裴将臣的脚步,跑在他三步之遥的身后侧。   裴将臣正在进行法特莱克跑,速度时快时慢,可闻书玉总能牢牢地跟紧他。   裴将臣对此很满意。他已不要求闻书玉精通枪械和搏斗了,只希望他腿脚利索,将来遇到危机的时候能迅速逃走就好。   闻书玉的小腿上还是留下了明显的伤疤,宛如一条扭曲的蜈蚣。   他自己并不大在意,但是裴将臣还是让医生多开了一份去疤痕的药,并叮嘱闻书玉每日都要涂抹。   雨渐渐大了。   苏曼的雨季很让外地人抓狂。台风隔三差五光临沿海,给北岛带来丰沛的降雨。接下来连续几个月的时间里,大气的平均湿度都会维持在85%以上。   “臣少,今天就到这儿吧?”闻书玉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雨水,“雨大了,当心感冒。您今天还要上台演讲的。”   裴将臣在这里长大,早已习惯了这潮湿的天气。可是他发现闻书玉并不怎么喜欢下雨天。进入雨季后,闻书玉外出的时间都比过去要少了许多。   裴将臣放慢了速度,调转了方向,直接朝酒店的套房别墅跑去。   岔路口停着一辆商务车,司机正在搬行李箱。   一身黑色香奈儿套装的杨秘书孤零零地站在路边,也没撑伞,细雨纷飞中,神情落寞。   杨秘书为裴家慎工作了十年,看着裴将臣长大,是裴家的老人了。虽然平日里接触不多,但裴将臣欣赏她业务能力,对她一向很客气。   “你等一会儿。我去送送她。”裴将臣示意闻书玉去树下躲雨,自己朝杨秘书小跑过去。   “臣少。”杨秘书强打起了点精神。   “杨秘书,这么早就出发了?”裴将臣道,“听说你调去了三利的总部,总经理特助。祝你工作顺利。”   总经理特助在集团总公司里确实是个极好的职位,下一步就是分公司的总经理。   但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商人。   如果裴家慎当选了总统,他的秘书会在国家的统治核心团队中占一席之地。有政治追求的人,哪里会瞧得上区区一个公司老总的职位?   杨秘书情场职场双失意,脸色肯定好不了。哪怕裴家长孙少爷亲自来问候,也不过勉强一笑。   裴将臣有些同情杨秘书。   如果不是裴家慎将来必然要政治联姻,杨秘书又流露出了上位的野心,留下来做个情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要说她有什么错,大概就错在出身不够高,偏偏又对二叔一往情深吧。   裴将臣安慰道:“这次的调动是暂时的。等二叔稳定下来,身边急需人才,还会把你调回来的。”   杨秘书不禁噗一声,瞅着裴将臣冷笑:“臣少和你二叔真不愧是一脉相传的亲叔侄,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将来长,将来短,许诺得可好听了。现在局势这么乱,每天都有冲突和死人,我能不能活到你们口中的将来都难讲。”   裴将臣不好和一位女士置气,被呛了也只绅士地一笑。   杨秘书见他这样似乎更来气,忍不住再刺激了一下:“都说裴家男儿多痴情,我看不过是个噱头。为了权势和利益,赶走忠心老臣,让奸猾小人上位。因为爱慕上司?这算什么狗屁理由!我爱裴家慎爱了十年了,这十年来我的工作哪里做得不够好?”   雨越发大了,杨秘书的刘海紧贴在额角,衬得肌肤苍白,神情越发悲楚。   杨秘书本不是什么大美人,十年光阴奉献给了裴家慎,她已不再年轻,甚至有些微微发体,但通身优雅知性的气质依旧非常招男人欣赏。   难怪二叔的未婚妻家容不下她。   这种相伴多年,又能力卓绝的红颜知己,对正妻的威胁一向最大。如果杨秘书对二叔能断了那份心思,还略好一点……   裴将臣替自己二叔辩护:“二叔也有他的不得已。他必然也舍不得杨秘书,但不得不做出牺牲。”   “滚蛋的是我,他牺牲了什么?”杨秘书尖锐道,“臣少这么说,回头等您的人被罗公公赶走了,您大概也觉得自己牺牲可大了?”   裴将臣的笑容凝固住:“什么我的人?”   杨秘书一愣,继而讥笑起来:“您还不知道?您身边的闻秘书已经拿了罗公公给的遣散费,准备走人了。”   裴将臣的双眸瞬间冰封,唇角紧紧地绷直了。   “你听谁说的?”   “我亲眼撞见的。”杨秘书说,“罗公公炒人,他就是我前面的一位。可能调职安排还没敲定,所以还没通知到您这里。您先做好准备吧。罗英奇要赶的人,谁能留得下……”   裴将臣转身掀起一道风,疾步朝着闻书玉走去。   “啧。”杨秘书望着少年的背影,掩不住一丝羡慕,“到底年轻,良心也多几两。”   -   闻书玉远远地站在树下躲雨,并未听见那两人的对话。见裴将臣黑着脸走过来,还当杨秘书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惹他生气了。   没想裴将臣劈头就问:“罗英奇要赶你走?”   这问题回答起来可有些难度。   闻书玉毫无准备,没立刻回答,可是那秘密被揭露的惊愕神态落入裴将臣敏锐的眼中,已等于了答案。   “好!很好!”   裴将臣掉头就朝罗英奇住的小楼奔去。   “臣少!”闻书玉忙不迭追上去,“臣少您冷静点!这事儿还在商议中……”   裴将臣猛地刹车。   闻书玉一头撞在他后背,正想后退,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   “他以什么理由赶你走?”裴将臣的眼角眉梢都是杀意。   这不就是正在商议着嘛! 第43章   闻书玉的脑子这时候已经转了过来,敷衍道:“我……我出了一些状况,不适合再留在您身边了……”   “你什么状况?”裴将臣紧扣着闻书玉的手腕,“你生病了?你被猎头挖了?还是……杨秘书那样的状况?”   这个思路又是怎么跳转的?   闻书玉可以应对五六名对手的同时包抄,可以单手两秒换弹夹,甚至可以隔着一两千米的距离狙击命中目标。但是面对裴将臣连串的狗血质问,他只觉得天马飞过长空,羊驼奔过草原,脑子频频卡壳。   “不……不是的!怎么会……”   可裴将臣脑子里已有答案,也不是非要闻书玉回答。   “我就知道!”丢下这句话,裴将臣挟着一团怒火冲进了罗英奇下榻的小楼。   哎?你知道啥呀?   闻书玉叫苦不迭,追在裴将臣身后。   -   时间尚早,罗英奇还没下楼。他的助理不敢硬拦着裴将臣,只得连声哀求。   “臣少,您稍等片刻!罗先生还没起床呢。我这就去给您请他……”   裴将臣怒火烧头没那个耐心,将助理一把推开,大步朝楼上走。   “臣少!哎哟,祖宗……”助理和闻书玉焦头烂额地在后面追着。   主卧紧闭的门里恰好传出一声叫喊,正是罗英奇的声音。   “这不是已经起床了吗?”裴将臣想也不想,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情景却是完全出乎裴将臣的意料。   罗英奇并不是独自在屋里,还有一个健壮的年轻男人也在床上。两人正热火朝天地做着晨间运动。   那青年扭头本想骂几句,认出了裴将臣,吓得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   罗英奇是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男人,死猪不怕开水烫,施施然地扯来被子盖在腰上,斜撑在床上,撩起了额前汗湿的刘海,露出后退严重的发际线。   后悔以及来不及了,裴将臣简直想把自己一双眼睛挖出来喂狗!   “出了什么大事了,让臣少一大早亲自来找我?”   罗英奇哑着嗓子,像一只才嚎了一晚上的母猫,那声音听得裴将臣又想自戳双耳。   可来都来了,退出去显得自己底气不足,裴将臣只好硬着头皮说:“听说你要把闻书玉给赶走?”   罗英奇朝站门外的闻书玉望了一眼。   闻书玉闻着屋子里飘出来的酸臭气,宁愿死于窒息也不想走进去。可都被点名了,没法继续站干岸,也只得咬着牙迈进了门里。   “臣少刚才和杨秘书谈了谈。杨秘书告诉他的。”闻书玉向罗英奇解释,“臣少误会了我是因为和杨秘书相似的原因被调职的。”   罗英奇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笑得像一只张了人脸的老鸹:“这个事嘛,是有这个打算。闻秘书不适合再留在你的身边了。”   “理由呢?”裴将臣也笑了,但这是他怒极的表现之一。   “理由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罗英奇也是条滑不留手的鳝鱼精,把烫手山芋丢了回去,“公事公办,裴老将军和裴二先生都没话说,臣少又有什么意见?”   裴将臣此刻已比刚才冷静了许多,沉声道:“他们俩的情况不一样。”   “是不大一样。”罗英奇道,“闻秘书还不如杨秘书呢。杨秘书好歹是个女人。”   在裴将臣听来,罗英奇这话几乎等于戳破了闻书玉未宣告于众人的秘密。   裴将臣下意识朝闻书玉望去,见他正紧抿着唇,眼帘低垂,极力掩饰着羞耻和紧张。   偏偏罗英奇的小情夫还站在床角,正瞪大了眼听八卦。   “还不滚?”裴将臣火冒三丈。   小狼狗也顾不上捂着要害,一路连滚带爬,同罗英奇的助理一起逃走了。   罗英奇呵呵轻笑,又撩了一把头发,挺了挺他肋排清晰的胸膛。   “臣少放心,闻秘书救过你的命,裴家绝对不会亏待他。不过换个工作岗位罢了,臣少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他们不一样。”裴将臣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书玉很识趣,没有杨秘书那个心思。所以,根本没有必要把他调走。”   “哦?”罗英奇瞅着闻书玉,“闻秘书,是这样的吗?你能把对臣少的心意收回去,继续保持专业的工作态度吗?”   闻书玉就这么被推到了台前。   裴将臣轻扬眉毛,递给闻书玉一个眼神。   罗英奇好整以暇,笑眯眯地等着闻书玉的回答。   闻书玉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一脚迈进了一个电视剧的拍摄现场,被拉着一起念台词,偏偏自己手里还没有剧本。   什么叫“对臣少的心意”?什么又是“杨秘书那个心思”?   我只是一个远渡重洋过来打工的小保镖而已,我为什么要和你们演偶像剧?   思绪千回百转也只是一瞬,随机应变更是闻书玉成为优秀特工的品格之一。   在那短短的数秒里,闻书玉将各个选项及副作用比较了一遍,作出了一个眼下会让自己很尴尬,但日后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被屋内的臭气呛了两口,再开口说话时,微微喑哑的嗓音落在裴将臣耳中,竟带着说不出的忧伤和委屈。   “对不起,臣少。”闻书玉的眼神怯怯,语气却非常坚毅,“我……我很喜欢您,没有办法改变心意!” 第44章   裴将臣活了快二十年,经历的表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次,什么样的话都听过了。   直白的,含蓄的,浪漫的,呆板的……他已腻得对那几个关键字词脱了敏。   可同样的几个字从闻书玉的口中说出,却是宛如台风登陆而来,摧枯拉朽地将那一扇用来遮掩的窗户撕了个粉碎,暴风骤雨直朝脸上招呼。   裴将臣傻眼了。   闻书玉说完话就把头埋了下去,不敢看裴将臣的表情,如一位投出了炸弹就立刻缩回战壕里的士兵。   这可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他曾梦想着在花前月下送给真正的爱人,哪想竟然在这样的情景下,给了目标人物!   “瞧!”罗英奇很是满意,“闻秘书这样的情况,还怎么把他继续留在你身边?”   “你……”裴将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闻书玉。   闻书玉把自己缩了缩,脑袋埋得更低了。   “竞选团队里是干净的,可保不准别处没有民主党的眼线。”罗英奇道,“臣少,你现在正是初次在公众面前亮相,给自己将来的政治形象定基调的重要时刻。苏曼民众受宗教影响,还很保守。和同性传出绯闻,无疑是一桩巨大的丑闻。”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闻书玉:“你是不是不想留在我身边,故意找了这个借口?”   这小子的脑袋转得这么快?   闻书玉在这一刻贡献出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好的演技:“不是的……我没有……臣少,我是真的……我是觉得我不能妨碍了您!”   “那就整理好你自己!”裴将臣怒喝。   “我做不到。”闻书玉喏喏道,“我努力过了,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努力……但是真的做不到……”   裴将臣的耳朵一阵阵发麻。   他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不喜欢自己!   裴将臣觉得自己没法听闻书玉继续说下去了,可……又下意识想听他多说一点。   胸膛里五味杂陈:震惊、尴尬、抵触……又还有一股子洋洋得意。   闻书玉果真是喜欢他的!   难怪他的目光从没离开过自己,难怪他拖着伤腿背着自己穿过整片山林。他甚至喜欢自己到失去理智,甘愿从这么好的职位上调走……   裴将臣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罗英奇的小楼的。   他茫然地穿过酒店地形复杂的庭院,脑中芜杂的思绪纠缠搏斗,胸膛则被一股烦躁又炙热的情绪充盈着。   直到被竞选团队的公关主任叫住,裴将臣才发现自己转悠到了餐厅附近,头顶还有一把伞。   撑伞的自然是形影不离的闻书玉。   一股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涌上心头。裴将臣粗声道:“离远点!”   闻书玉默默地后退了半步,可伞还是牢牢地撑在裴将臣的头顶。   “臣少?”公关主任又唤了一声,才让裴将臣把目光转了过来,“臣少,您今天的演讲提到第二位了。正巧碰到了,就告诉您一声。”   裴将臣胡乱应付了一番,掉头返回了自己的小楼里。   他沐浴更衣,用了早餐,然后和团队集合,前往演讲场所。   今天的演讲,裴将臣发挥得非常好。   一旦站出现在公众面前,裴将臣就会收敛住他的高傲,变得亲切随和、风度翩翩。   蓬勃的朝气和亲和力一下就拉近了这位军阀子弟和平民选民之间的距离。再虚伪的政治口号从他嘴里出来,也多了几分可信度。   不论是后来同选民们的互动,还是下午招待本地政客的小鸡尾酒会,裴将臣都全程维持着最佳的状态。   只是一句话都没再和闻书玉说。   -   这是裴家慎大选前最后一次巡回演讲的最后一站。答谢晚宴结束后,团队直接前往机场,搭乘专机返回首都。   安全带灯熄灭后,闻书玉起身走到了机尾的小厨房里,给裴将臣准备今晚的小食。   裴将臣不会像闻书玉那样规规矩矩地遵循安全指使。他一上飞机就冲了个澡,此刻正穿着宽松的T恤和睡裤,坐在窗前的沙发里看书。   闻书玉端着餐盘走进来,裴将臣眼皮都没抬一下。   闻书玉也不自讨没趣,轻轻放下餐盘,转身离去。   砰地一声闷响自身后传来。   裴将臣手里的书被砸在了地毯上。   李队长在门口探头望了一眼,摆手让保镖们退下,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闻书玉把书捡了起来,放在了小茶几上。   “臣少,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出去了。”闻书玉低声说,“您今天很累了,休息一会儿吧。要降落了我再过来。”   他试探着朝门一步步后退。   离门还有半步之遥的时候,裴将臣饱含着怒气的声音终于响起。   “滚过来,坐下!”   认识近一年,这还是裴将臣第一次对闻书玉用“滚”这个字。   闻书玉当然不会真滚过去。   飞机上的卧室本也不大,他稍微走了几步,就到了裴将臣身边,在一个沙发墩上坐了下来。   而闻书玉的温顺反而让裴将臣莫名的怒意更加不可遏制。   这么乖巧的一个人,却不声不响地将被调动的事瞒下来,半个字都不和自己商量。跟了自己一年,真是被自己惯得主意越来越大,居然敢玩先斩后奏了!   闻书玉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坐着,就听裴将臣粗声问:“你是怎么被罗英奇给抓住的?”   裴将臣一整日的沉默正好也给了闻书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这场审讯。   “罗先生眼尖,自己看出来的。”闻书玉从容地回答。   “所以他一问你就招了?”裴将臣提高了嗓门,“你就不知道忽悠他一下?”   “我必须诚实呀。”闻书玉一脸正直,“我进裴家的时候是宣过誓的。”   裴将臣被堵得差点心梗:“你是发誓对我忠诚。他罗英奇算个屁!”   闻书玉反问:“可是臣少,您会让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撒谎的人留在身边吗?我今天为了留下而对罗先生撒谎,明天就有可能为了别的事对你撒谎。”   “你少狡辩!”裴将臣的脸气得微微泛红,反而让他的怒意带着几分可爱的孩子气。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权宜之计?平时那么机灵的,怎么今天就听不懂我的暗示了?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不是的,臣少。”闻书玉避其锋芒,伏低做小道,“我……我当然不想离开您的。但是罗先生给我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让我不得不多为您考虑。我不过是换个岗位,可您却不用担心被我拖累进丑闻里了。”   “我又不喜欢你!”裴将臣喝道,“你也不是天底下第一个喜欢我的男人。被男人喜欢又不是我能做主的,怎么就成了拖累了?”   闻书玉低头垂目,没吭声了。   裴将臣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也愣住了。 第45章   闻书玉的脑子正飞快转着,思索怎么把裴将臣的这句话给怼回去,冷不丁听到裴将臣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也是相识来裴将臣第一次对闻书玉说这三个字。   “没关系。”闻书玉忙笑了笑,“您说的挺有道理的。只是,现在不是特殊时期么?您把一个……对您有意思的男人留在身边,就是给政敌留了可攻击的把柄。而且,裴二先生都已经做出了表率,您这儿也不好搞特殊化……”   裴将臣只觉得闻书玉勉强的笑容说不出的刺眼。   他烦躁地别过脸,朝窗外望去。   飞机恰好冲出了云层,窗外豁然开朗。   一轮明月高悬于苍穹之中,缺了一角并不影响它的照明性能,银色光辉依旧撒满云海。   裴将臣的侧脸被月光镀上一层光的轮廓,那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是那么英俊。   从恐袭中获救后,这个年轻人一直在飞速地成长。   他失态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真实的情绪和原始的面孔被他亲手隐藏在了一张家族给子孙们统一定做的假面之下。   “你知道尚胤礼吧?”裴将臣突然问。   生僻的姓,拗口的名,但闻书玉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是贡林王太子。”   苏曼南面的邻国贡林是现今存世的君主专制国家之一,尚是该国王室的姓。   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极其浓郁的宗教氛围,当年民主化改革的春风刮便南洲诸国的时候,贡林王室扛住了冲击。   但落后的政治形态终究是要被淘汰的。近些年来,贡林的民主运动越来越激烈。立宪,甚至废黜王室的呼声甚嚣尘上,暴力冲突频频爆发。   苏曼和贡林虽比邻,但中间隔着一道海拔四千多米的山脉:里兰山脉。同时,两国在海域上也对几个岛屿的归属长期存在纠纷,所以国际关系并不热络。   裴将臣半阖着眼,嗓音低沉悠远:“十四年前,亚星联邦同南星洲各国积极开展外交,在多方面都打算建立合作。在苏曼,两国计划建立一所最先进的太空核物理科研所。我的父母就是这个项目的领头人和负责人。”   闻书玉早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熟知了这个故事。但他依旧安静地听着。   “最开始一切都非常顺利。”裴将臣说,“苏曼将会得到亚星联邦的富饶资源:学术人才和成果、先进的设备……我父亲坚信苏曼的太空核物理研究将会实现飞跃,他也是科研所内定的第一任所长。但是还没等到科研所正式挂牌开门,‘莱亚人’就将我父亲杀害在了实验室里……”   裴将臣的嗓音一路低沉,隐没在夜色里。   “臣少……”闻书玉开了口,但一时词穷。   这场恐袭表面看来只是‘莱亚人’为了报复政府对他们的围剿,而裴家恺先生只错在他姓裴。但闻书玉知道内情没有这么简单。   “有一件事,我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裴将臣面如坚冰,“那天本该在大学实验室里的,不是我爸,而是我妈……”   随着这一句话,童年那噩梦般的一幕再度重现眼前。   母亲冲进幼儿园,将小裴将臣一把抱起,在华国大使馆人员的保护下钻进了车里。   颠簸的途中,裴将臣被母亲紧紧抱着,听坐在副驾的男人和母亲用亚星联邦语交谈。   “……他们一共有三拨人……还在搜捕您……搭乘直航返回祖国……”   “我的丈夫……”母亲哽咽,“老宋,我想见他最后一眼……”   那男子为难:“杨教授,我们首先要保证您能安全撤离……我相信这也是裴教授所希望……”   自回忆里抽身,裴将臣幽冷的目光从闻书玉身上扫够,又投向窗外的月下云海。   “他们想刺杀的人是我妈。因为她才是两国合作的纽带,也是确保这项合作能推进的关键,她更是亚星联邦专家团队的领队。那天她临时要开一个会,我爸代替她去了实验室……”   “而‘莱亚人’只是一个棋子,一支用来行刺的枪。”裴将臣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我们后来从一份最高机密情报中得知,发起这个刺杀行动的,是贡林国王太子尚胤礼。”   贡林老王患有基因病,已快十年不怎么在台前出现了,这些年都是王太子监国。   所有的情报都显示,尚胤礼是个野心勃勃、极端保守又极端激进、残暴的人——这大概同贡林王室子弟中养蛊一样的竞争有关系。   当年,贡林和苏曼争夺同亚星联邦合作,因为一些经贸协议和贡林没有谈拢,亚星联邦选择了苏曼。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现代文明社会里,贡林会用这么原始粗暴、丧心病狂的方式来妨碍亚星联邦和苏曼的合作。   那一次恐袭给亚星联邦和苏曼的合作造成了重创。   出于安全考虑,亚星联邦将所有专家都撤了回去。虽然两国的合作在继续,科研所也一直运行至今。但身为苏曼核物理领头人的裴家恺不幸遇难,学术界一直后继无人,这个领域的发展十分缓慢。   裴将臣转过头,注视着闻书玉,说:“自从我十二岁那年从祖父那里拿到这份解密报告,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起,我就发誓,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尚胤礼,为我父亲报仇!”   闻书玉一惊。   时代已经不同了,南洲已不是当初军阀混战、可以随意行刺政要首脑的年代。况且对方是一国太子,未来的国君,动辄就会引起严重国际纠纷。   而裴将臣此刻阴鸷、充满仇恨的表情,也是闻书玉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   几乎人人都以为裴家这位太子爷是个开朗热情、心田没有阴霾的幸运儿,几乎忘了他幼年丧父后又被迫同母亲分开的经历。忘了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在孤单中成长。   “放心。”裴将臣忽而一笑,带着几分顽劣,“我不会学尚胤礼这个蠢货派刺客或者狙击手的。但我们会毁掉他依仗的一切!这些年来,裴家一直在支持贡林的民主革命,成效也非常喜人。终有一日,我会亲眼见证贡林的民主变革,看到王室被推翻,尚胤林从宝座上跌下来,跌进尘埃里。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放手施展我的复仇了。”   裴家是贡林民主党的幕后金主一事,对熟悉政治局势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贡林国内的民主运动这些年发展得如火如荼,王室支持率年年下跌,这些都有裴家的功劳。   裴老将军一直在为爱子报仇。   “臣少……”闻书玉低声呢喃,“您……很不容易……”   裴将臣一声轻哼,望着闻书玉的目光十分冰冷:“你知道吗?我曾经幻想过大仇得报的一幕,幻想过这一路你会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努力,和我一起分享胜利的那一刻……”   这个青年会是他的大总管,他最信任的心腹。在所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他都会站在自己身后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祖父身边的宋叔一样。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离开得这么早。”裴将臣恨铁不成钢。   “对不起,臣少。”闻书玉埋下了头,“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但我不论在哪里,都会关注着您,都会祝您一切的顺遂,得偿所愿!”   这一瞬,闻书玉感受到了对面这个青年的孤独。   他看似拥有长辈的宠爱、朋友们的拥戴,可是当他想分享人生中的悲伤和喜悦的时候,他只想得到一个因职责而陪伴他的下属。   “我不会把你调回来的。”裴将臣说。   闻书玉自走神里回来:“什么?”   裴将臣说:“我说,你调走后,会有更优秀的人接替你的位置。将来即便你后悔了,即便形势缓和了,我也不会把你调回来的。你要想清楚了。”   “哎……”闻书玉浅笑,“只要您有得用的助手,我在不在您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来说,只要知道您一切都好,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裴将臣依旧望着窗外,忽而说:“那天,你背着我逃跑,怕不?”   闻书玉想了想,说:“倒不怎么怕。”   “不怕?”裴将臣终于转过脸来,“我看了调查报告,我们其实好几次都和追杀的人擦肩而过。要是运气稍微差一点……”   “可不是没碰到吗?”闻书玉莞尔,“虽然是深山老林,可您当时和我在一起呀。我不是独自一个人。”   裴将臣微微一怔,想起了什么。   闻书玉说:“臣少您是有福之人,我就是跟您在一块儿,才一路有惊无险。”   裴将臣对这个马屁报以轻蔑一笑,问:“什么时候走?”   “调令还没下来。”闻书玉说,“估计就这几天吧。”   裴将臣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闻书玉识趣,起身离去。   正要拉开门之际,裴将臣的声音再度传来。   “值得吗?”裴将臣困惑,“为了一段得不到回应的感情,而放弃更好的前途。将来不论调你去哪里,都不会比继续跟着我更好。”   闻书玉干脆豁出去了,坦然一笑:“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吗?感情这个事,不由理智控制的。要是能控制,那只能说明我对您的感情还不够真。”   裴将臣觉得自己耳朵后到脖子那一片皮肤都是酥酥麻麻的,牙关无意识地紧咬着。有一种奇异的,轻盈却又沉重的感觉在肢体里流动。   裴将臣很想问一句“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可这话有点太肉麻,实在说不出口。   闻书玉离去后,裴将臣的目光落在了茶几的餐盘上。   他端起冰酸奶搅拌了几下,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玫瑰花酱特有的香甜在舌尖蔓延开来,恰到好处地缓和了酸奶的刺激。   以后就吃不到这个味道了。裴将臣有点遗憾地想着。 第46章   裴将臣大闹罗英奇的事终究还是传到了裴老将军耳朵里。   次日用早饭的时候,裴老施施然地开了口:“听说你不肯把你那个助理调走,还和罗英奇闹了一场?”   裴家慎和裴家瑜都不约而同地朝裴将臣看去。   “谁胡说的?”裴将臣切着法式吐司,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只是不乐意罗公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调走我身边的人。他把我当谁了?”   “罗英奇是有这个小毛病。”裴老唔了一声,接受了这个解释。   “罗英奇办事还是牢靠的。”裴家慎替自己的竞选经理辩护,“离大选没几天了,紧要关头有个闪失最难补救,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裴老问:“那调职的事谈妥了?”   裴将臣点头:“小闻这次回来就会办理调职手续。具体调哪儿还不清楚。反正听从长辈们的安排吧。”   裴老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不会这么感情用事。”   这是裴老时常挂在嘴边的句子。他似乎最担心自己这个重点栽培的长孙步了长子的后尘。   长子虽死于政敌的刺杀,但原本精心培养,指望能做自己接班人的长子无心政治,专注搞科研,让裴老将军非常失望。   “爸也真是的。”裴家瑜笑嗔道,“当初阿臣不想要,您非把人硬塞过去。现在两人磨合好了,正用着顺手,又把人给调走了。这不把阿臣逗着玩吗?”   全家上下能用这口气同裴老将军说话的,也只有裴家瑜这个老来女了。于是也只有她最适合出来替侄子讨点甜头。   “好啦,是我不对。”裴老慈爱一笑,对裴将臣说,“这次让你自己做主选个新助理。我让下面多送几个上来,你好好挑。”   裴将臣痛快地道了一声谢,又朝他小姑挑了挑眉笑了笑。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继续吃早餐,很有默契地将引发事端的小助理抛在了脑后。   裴将臣当然不会将自己对罗英奇的恼怒和对闻书玉的眷顾展现在祖父面前。   为了一个小助理而违背一家之主的指令,他作为裴家长孙顶多只会受到责备,而闻书玉则会被冠以蛊惑主家的罪名,前途受到极大的影响。   裴家子孙里当然也有头铁的人,为了维护心上人和家主硬杠,并且取得成功。   比如裴将臣的父亲裴家恺,硬是拒绝了家族安排的相亲对象,娶了来自亚星联邦的女同学。   但裴将臣自诩没有他父亲的那种毅力。他对闻书玉也没有父亲对母亲的那份深情和执着。所以与其僵持拉扯,不如好聚好散,各奔前程。   说起来,经过那次恐袭,裴将臣时常想起母亲。   她后来顺利返回了亚星联邦,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行踪是高度机密。   裴将臣无法联系到她,但是会在每年的年节和生日,还有父亲的忌日,收到母亲托人送来的礼物和手写信。   信很简短,但字句情真意切,小小的信纸饱浸着对儿子深沉的关切和爱。   这一切让裴将臣对母亲更加好奇。   裴老爷子对长子夫妇的事讳莫如深,言语间对这桩婚事带有不加掩饰的悔恨。不阻止裴将臣的母亲送东西过来,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作为一个幼年失去双亲的孩子,裴将臣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   祖父对自己再好,自己也并不是他唯一的孙子。家族这么大,光是同辈的兄弟姊妹就有数十个,精明且野心勃勃的不在少数。   赢得祖父的欢心,在大家族里获得更多的资源,远比探究父母的秘密更重要。   所以,其实裴老爷子用不着耳提面命让长孙不要感情用事。裴将臣早就深谙这一道理,并在实际生活中运用娴熟了。   -   长孙少爷要选新助理,犹如皇太孙选内务总管,金光闪烁的一桩大肥差呀。   话一放出去,有心巴结裴将臣的人忙不迭精心好了人送上门来。便是无心于此的人,也会给自家子侄报个名,就当捧个场。   裴将臣游完泳,顶着一头半湿的头发走进屋,就见闻书玉同一群年轻男孩聚在厨房的长桌边喝茶吃果。   这群年轻人大都是裴家部下的子弟,各个气质模样都不错,其中有几个甚至算得上高大漂亮。   七八个美少年将闻书玉团团围住,有说有笑。再联想到闻书玉对同性的“特殊兴趣”,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香艳。   只是这香艳落进了裴将臣的眼中,则变成了一股辣椒淋醋的酸呛。   “做什么呢?”裴将臣阴着脸走了过去,冲闻书玉粗声道,“你找不到别的地方和朋友聚会了吗?”   说笑声早在裴将臣出现的那一刻就停了,少年们退开,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闻书玉被当众数落,依旧好声好气地笑着:“臣少,这些都是人事部送来候选您新秘书的。原本有十多个,我已经初选了一遍。这几位都非常优秀,带来让您亲自面试。”   裴将臣蹙眉,冷漠的目光扫过这群少年。   许多人局促地低下了头,只有个别的人顶住了压力,保持住了恭敬的笑容。   “行吧。”裴将臣坐进了沙发里,翘起了脚,“那就面试吧。来,说说你们都有些什么本事?”   面试说来就来,年轻人们面面相觑。   “臣少,我先来吧!”一个胆子最大的率先站了出来。   这年轻人笑容明朗,面相十分讨喜:“我叫赵家齐。餐饮部的赵主管是我大伯。我毕业于汇文学院,家政事务与管理专业,同时还有护士证,急救资格证……”   “有助产士资格证吗?”裴将臣冷不丁问。   闻书玉正拿着一颗油桃在削皮,差点削到了手指头。   “啊……这个……”小赵讪讪,“目前还没有,但是我可以去考……”   “你是想让我等?”裴将臣蹙着眉,一脸不耐烦。   闻书玉实在听不下去,低声道:“臣少,您要求这个证做什么?家里目前没有孕妇吧?”   裴将臣斜睨了过去:“你不相信我今天就能搞出一个孕妇来?”   “当……当然相信……”   您大少爷龙神虎威,血盛精旺,肯定没问题。   但是就算今天搞出人命,要生也是九个月后的事了。而且生孩子自有专业的医生护士,也轮不到个小助理上阵呀。   但看着裴将臣这臭脸色,闻书玉把这些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你不行。”裴将臣对小赵摆手,“下一个。” 第47章   小赵出师未捷身先死,剩下的候选者们领教了这一记下马威,气焰都比先前低了一大截。   臣少心情不好,大伙儿都看得出来,可事到临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挨枪子儿。   “……我有人力资源管理和英国文学的学士学位,还会法语,西班牙语……”   “会阿拉伯语吗?”裴将臣问,“不会?你可以下去了。下一个。”   “……我空手道四段,射击成绩在保安部门里的评级是A……”   “跆拳道什么段位?巴西柔术呢?负重越野二十公里的成绩?狙击的最远距和命中率是多少?”   裴将臣记得这男孩刚才说笑时把手搭在闻书玉椅子靠背上。他张口就丢出一串问号,把对方怼得无言以对。   连守在屋角值班的两个保安都忍不住瞥了一眼过来。   大少爷这是选助理还是选新保镖呢?   “下一个!”   “……我本科在读,会计专业,同时有名仕潜水员资格证,全国青年帆船锦标赛省亚军……”   “会开直升飞机吗?”裴将臣问,“不会?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这批人里的最后一个了。   高中才毕业的小孩儿,本事肯定没有前面几位多,而且目睹了前人各种惨烈死状,早吓得瑟瑟发抖。   裴将臣看他这怯懦的模样就烦:“这个还得找人半夜起来给他喂奶吧?”   “臣少!”闻书玉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一脸凝重,严肃道:“都是我的错,选出来的这些人都有明显的……缺点。您给我一点时间,我立刻再给您选一批人出来!”   裴将臣怔了一下,“选人的是你?”   “是的。”闻书玉说,“我一定会更认真地挑选,直到您选出满意的人为止。今天这批……都是我工作的失误,请您原谅……”   “算了。”裴将臣摆了摆手,持续了半个小时的暴躁气焰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虽然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看起来不会再喷火了。   “你,叫什么?”裴将臣问那最后一个小孩儿。   男孩哆嗦道:“我我……我叫张乐天……”   “会做饭吗?”裴将臣问。   “会……会一点……”张乐天忐忑,“我可以学的,臣少。我学东西很快的……”   “行。”裴将臣道,“就你了。”   众人傻了眼。   “带下去收拾一下。”裴将臣就像从路边捡回一只小流浪狗似的,丢给闻书玉处理,“把我这儿的规矩说给他听,再把你的菜谱教给他。”   说完,趿着拖鞋走了。   闻书玉很想扶额。   这张乐天不仅年纪小,而且各项技能都不突出,自己在家里估计也是个小少爷,怎么伺候人?   他出身好,是裴老将军副将手下一个老心腹的孙子。他家里人送他过来,摆明了只是凑个数,表示一下对长孙少爷的效忠和支持,压根儿没想过这小糊涂蛋能被选中。   可既然裴将臣已经发了话,闻书玉就得办起来。他给落选的几位发了红包,把人送了出去,然后安置张乐天。   张乐天懵懵懂懂地跟在闻书玉身后,像只跟脚的小狗。   这孩子没撒谎,他记性好,学东西也很快。闻书玉的话只用说一遍,他都能记住。而且他是裴家派系子弟,本就对裴家的系统较熟,上手起来很快。   人也老实,裴将臣让他学做饭,他当天下午就蹲厨房里跟着闻书玉,乖乖地打下手,切肉刨土豆丝,做得也像模像样的。   晚饭依旧是闻书玉做的。   裴家主家里养着一支厨师团队,做国宴都没问题。但裴将臣已经习惯了闻书玉的手艺,哪怕回来小住,还是只吃闻书玉做的饭菜。   天气潮热,胃口就不大好,裴将臣的晚饭一向很简单清淡。   一盅南瓜杂粮粥,一盅海鲜粥,配几盘凉拌菜,两份素炒时蔬,荤菜则是份香煎鸡胸肉,一条清蒸鱼。   裴将臣拿起了筷子,忽而觉得哪儿不对劲,随即发现餐桌前只有自己一个人。   闻书玉布完了菜,就带着张乐天了回厨房,那里另外有一桌晚饭。   这其实才符合裴家的规矩:工作人员非特殊情况,是不和主家同桌吃饭的。   裴将臣用筷子狠狠地戳着鱼,耳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细微的说话声,面对一桌子他吃惯了的菜却没了胃口。   “……书玉哥,这粥真好吃!”张乐天的语气简直像个小姑娘。   “慢点,当心烫。”闻书玉温柔的声音里含着笑。   裴将臣正巧滋溜了一大口粥,滚烫的粥在他的舌头上丢了一枚炸弹,烫得他险些跳起来。   闻书玉被外面的声音惊动,放下筷子匆匆赶过去。   裴将臣正气急败坏地猛灌冰饮,桌上粥碗打翻,汤水淌得到处都是。   “不吃了!”   丢下餐巾,裴将臣黑着脸走了。   --   夜里又下起了雨。   起初很大,噼里啪啦地打着园林里的芭蕉叶,再加上池塘里的蛙呱噪地叫着,闹得裴将臣没法好好看书。   他出了房,在二楼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不知不觉走上到三楼,来到了闻书玉的房门前。   家政人员主要都住在后面的配楼里,只有执勤的保安和闻书玉这样的贴身助理才会住在主楼中。   裴将臣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答,他干脆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阁楼卧室。   说是阁楼,但并不寒碜。   屋子面积少说有二十来平米,墙壁和天花板上贴着的实木板,地上铺着柔软厚实的羊绒地毯,家具讲究,暖黄色的灯光将这一方空间烘托得格外温馨。   屋顶倾斜,雨细密地落在两扇宽大的顶窗上。一扇窗下摆着一张大床,床边则放着两个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   这两个行李箱,提醒着一场即将来临的离别,将裴将臣心里的温情之火给一瓢冷水浇灭了。   裴将臣抬脚将一个行李箱拨开,在床边坐下。   闻书玉的卧室设非常简单,而且没有年轻男人惯有的那种汗臭,反而……漂浮着一股淡而醇的玫瑰花香。   裴将臣也发现,最近这两天,闻书玉身上的花香味比过去浓了好多。   哪一款男香是玫瑰花味的?   真是的,人都要走了,往身上喷香水有什么用?就为了让我记着吗?   既然这样,又干吗要走?   说起来,这小子到底有多喜欢我?   这个想法一旦在裴将臣的脑子里成了型,就拓展了他的感知能力,让他能够非常敏感地感知到闻书玉在日常生活中表露出来的对自己的爱意。   总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脉脉目光,无微不至的关怀,无需语言就能明白他的心意,以及想要靠近却又克制地保持距离的身影……   自己要是这么喜欢一个人,肯定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被赶走的。闻书玉这小子还是太老实了。   裴将臣的脑子里突然开了个大洞:闻书玉会不会藏着自己什么物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看吧?   裴将臣是亲眼见过连毅捧着伊莲娜的一条丝袜,狗一样闻来嗅去,可把他恶心坏了。   要是换成了闻书玉捧着他的衣服偷偷嗅,那画面简直就太……太……   而且万一不是衣服,而是自己的内——   裴将臣唰地站起来,原地茫然地转了两圈,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好好地搜一下闻书玉的屋子,看看他有没有偷拿自己的贴身物品。   呵,要是被他抓住了,他一定要……   要做什么一时想不出来,反正先抄了屋子再说。   裴将臣先将那两个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发现里面除了闻书玉自己的衣服外,就是他上课用的书本。   笔记本上并没有写着裴将臣的名字画小心心。   裴将臣很失望地把本子丢开,又一头扎进了衣柜里。   衣柜,斗柜,床头柜……裴将臣抄家抄上了瘾,连卫生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玫瑰花香的香水,但发现闻书玉和自己用同款的剃须膏。   这是想时刻呼吸着自己的气息吗?   裴将臣轻笑,把玩着剃须膏,倒在闻书玉的床上。   床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裴将臣伸手探了一下,掏出了一把枪。 第48章   裴家有给闻书玉配枪,虽然他枪法差强人意。在训练场外,裴将臣也从没见闻书玉掏过抢。   这个年轻人和刀枪一类的器械也非常不搭配。他是斯文,温和,且纯良的,同所有暴力的行为和工具都不相干。   裴将臣只能想象闻书玉拿着剪刀剪花,或者握着菜刀切切菜,甚至不能想象他杀鱼杀鸡,更别说杀人了。   配枪一般都放在床头柜里,可闻书玉却把他放在身旁的枕头下。   他在害怕什么?   裴将臣把玩着这把M9,心里有清楚的答案。   经历过那一场恐袭,闻书玉的内心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创伤。   他不是裴将臣,不会受到众人的关怀,他的需求只能得到有限的满足,所有的后怕和恐惧只有自己排解。   也不知道闻书玉事后做过什么噩梦,以至于让他把枪放在枕边才能入睡。   而他又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这么好,没人察觉。   甚至,这是不是他选择调离的原因之一?   换去一个普通的文职岗位,会比在自己身边安全很多……   闻书玉推开半掩着的门,就见满屋子一片狼藉,裴将臣坐在床边,手里正拿着那把组织上配给自己的私枪。   头皮立刻紧了紧。   千防万防,却没防着裴将臣会自降身份,跑来翻他的屋子!   “臣少?”   裴将臣回过了神来,欲盖弥彰地将枪塞回了枕头下。   闻书玉:“???”   “回来啦?”裴将臣环视了一下被自己翻得如遭了飓风的屋子,用脚指头想出了一个借口,“刚才那啥……看到了一只耗子……”   “……”闻书玉走了进来,一边弯腰收拾,“那明天得通知卫生部的人过来清理一下了。”   闻书玉走近,一股浓烈的玫瑰花香涌入裴将臣的鼻端。   裴将臣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困惑,问:“我看你都在收拾行李了,调令下来了?”   闻书玉点了点头:“明天正式下来,但是今天人事部的人已经通知我了。本来打算拿到了通知函再告诉您的。”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调去哪里?”   “总部的人力资源部,先挂了个实习助理的职务。平时回学校上课,放假了去实习。”闻书玉对这个安排似乎挺满意的,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其实这一番操作也都是做个样子。   闻书玉先从裴家搬出去,等大选过后,随便捏造一起意外事故,做一份死亡证明,这个人物就可以彻底的从裴家被抹去了。   裴将臣对这个调动嗤之以鼻,脱口道:“你现在去和罗英奇说你改变心意了,还来得及。”   闻书玉直起身,望过来的目光在雨夜暖灯下透着水一般的温柔,以及坚定。   “您知道我做不到。”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握了一下,裴将臣满腔的郁躁缓缓平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酸涩将胸膛填满。   外面的雨已转小,天窗的玻璃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随着滑落,划出一道道七彩的光。   “你这儿倒是个好地方。”裴将臣不禁说,“躺床上看雨看月亮,都挺不错的。”   闻书玉顺着裴将臣的目光望了一眼,笑道:“是呀。清晨的时候,日出的天空也很美。”   裴将臣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明天要陪二叔办点事。”   “我知道。”闻书玉说,“我已经叮嘱小张跟着您了。他上岗仓促,办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多包涵一下。”   裴将臣唔了一声,手抄口袋里,朝外走。   闻书玉忙给他拉开了门。   迈出房门之际,裴将臣站住,侧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闻书玉。   屋内柔和的灯光照着两张年轻的面孔,一个平凡而温和,一个俊美而深沉。   “明天就不去送你了。”   “瞧您说的。”闻书玉浅笑,“我哪能劳烦您送呢?以后不能再为您效劳,还请您多保重。”   灯光落在闻书玉低垂的脸颊和眉宇上,将他的腼腆和忧郁清晰描绘于裴将臣的眼中。   都到这份上了,这青年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流露了太多感情,打搅到了自己。   被这样一个温柔的男孩子喜欢一场,感觉倒也不坏。   裴将臣转身离去的时候想。   -   这夜裴将臣睡得不大踏实,醒来的比往日要晚,将晨练也给省去了。   屋外的雨还没有停,稀稀拉拉个没完,像个前列腺炎患者。   裴将臣突然发现,苏曼的雨季确实很烦人。   他慢吞吞地洗漱完毕走下了楼,早就等候许久的张乐天一溜小跑地迎了出来,咧嘴笑着,一头小卷毛,越看越像一只傻不拉唧的小泰迪。   “臣少早上好。早饭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用餐。”   裴将臣却是皱着眉,抽了抽鼻子。   张乐天一靠近,身上那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直往裴将臣的鼻子里冲。   “你怎么也搞来这一身味道?”裴将臣问。   张乐天抬手嗅了嗅:“您是说这香味?哦,是书……闻秘书,他教我做玫瑰花酱呢。”   -   工作人员住的配楼也有一个大厨房,充盈着一股浓郁醇厚的玫瑰花香。   洗干净的玫瑰花瓣摊在簸箕上,放在窗下的阴凉处等晾干。已揉好了糖,正在发酵的玫瑰花酱装在一个透明的坛子里。深玫红的色泽在阳光的照射下浓艳娇媚,透着坛子仿佛都能感受到那一股香甜。   “坛子里的都是闻秘书一早起来弄好了的,等发酵好了就会分装进罐子里。那边是他前几天做好的花酱,冷藏的话,保质期是六个月左右。”   冷藏柜里的玫瑰花酱少说有二十来瓶,足够裴将臣吃一阵的了。   “闻秘书说就因为保质期不是很长,所以不敢多做。”张乐天絮絮叨叨地介绍着,“他教会了我,以后就由我来做给您吃了……”   “你?”裴将臣一脸嫌弃。   他随手拧开了一瓶花酱,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书玉呢?”   张乐天和李队长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臣少,”李队长低声说,“闻秘书一早就走了。”   裴将臣慢悠悠地砸吧着嘴,才道:“走了?”   “是的。”张乐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将臣的后脑勺,“调动的通知函一早就送过来了。闻秘书说昨晚已经和您道别过了。他还有事要办,想赶在早高峰前回市区,您又还在睡着,就……先走了。”   砰地一声,瓶子被掼在了操作台上。   裴将臣扭头就朝主楼走。众人呼啦啦地跟在身后,没人敢开口说话。   三楼的阁楼间确实已人去楼空。   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个垃圾袋整齐地摆放在墙角。   整洁,规矩,一丝不苟,这就是闻书玉的为人。   属于闻书玉的个人物品全都被带走了,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漂浮着玫瑰花香,那个人好像从未在这里住过。   裴将臣在门口站了片刻,将门重重关上。   “锁上!”   裴将臣埋着头朝楼下走去。   张乐天紧跟着:“那个,臣少,闻秘书走前还说,咱们这屋里好像在闹耗子……”   “你特么才闹耗子!”裴将臣扭头一声怒喝。   张乐天被吓白了脸。   不是都说臣少不对下人发火的吗?闻秘书也一直说臣少脾气很好的呀。   现在这样,我是滚远点还是继续凑上去呀?   小孩儿第一次办差,急得一头汗。   还是李队长拍了派张乐天的肩:“臣少心里不痛快。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   不论裴将臣心里多不痛快,局势并没有留给他时间去沉溺。   随着八月底的投票日一天天靠近,裴家全体进入了最后的冲刺,繁忙程度到达了顶峰。   裴将臣每日都要跟随着二叔或者小姑出门出席各种拉票,早出晚归,睡眠时间经常不足五小时。   拜访政治团体,拉拢摇摆不定的议员,接受媒体采访……   哄骗,利诱,威胁,甚至强迫。   只要能拉到选票,无所不用其极。   在长辈们的言传身教中,裴将臣飞速成长。   他收敛起了傲慢,学会了恰到好处地谄媚和逢迎。他控制情绪的能力越来越高超,尤其在闻书玉走后,身边的人更难揣摩出他的真实心情。   裴将臣如一块海绵一样学习着各种政治手段和社交技巧,学习着心术,深度了解政坛里错综复杂的关系。   党内的长辈们都喜欢裴将臣。   他聪明却不卖弄;自信却又谦虚。而且他有一种政客子弟里很难得的刚正。那英俊刚毅的眉宇,明亮深邃的双眼,仿佛邪祟永远不能侵蚀他的灵魂,让他如此地值得信赖和依靠。   投票结束后,裴家人才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   还没有到他们歇息的时候,接下来的唱票决定着最后的输赢。   这场仗裴家打得异常艰辛和惨烈。裴家慎固然拥有广大蓝领阶层和年轻人的支持,可民主党的候选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政客,拥有白领精英阶层和海外势力的支持。   自开票以来,裴家慎和对手的票数一直你追我赶,咬得极紧。所有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当倒数第二个省的票开出来,民主党候选人以3票压过裴家慎名列第一时,裴老将军的书房里,气压一时低得让人无法呼吸。   尚未开票的最后一个省是公认的民主党票仓,有7张票。之前拉票的时候,裴家慎对这个马兰省都没怎么走心。   没人敢开口说那个字,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呐喊:“我们输了?”   可是孤注一掷的裴家必须赢下这一局!   因为“清扫行动”,裴家已在国内结下了太多死仇,更同国外势力对峙。他们必须赢,才能从名义上光明正大地行使自己的权力,调动军队。否则他们不仅会遭受敌对党疯狂的报复,还会被同党抛弃,成为一个替罪羊。   一片死寂之中,裴家慎率先道:“父亲,对不起,我……”   “闭嘴。”裴老将军道,“我是怎么教你们的?”   儿子和女儿都没有反应过来,是裴将臣立刻答道:“裴家人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裴老将军缓缓低头。   裴将臣望着祖父,忽然觉得他像一只玄武。   亚星联邦神话里的上古神兽,古老,强大,稳重,能托起天地。只要有他在,裴家就不会陷入慌乱之中。   直播节目响起乐声,最后一个省的票数统计结果出来了。   裴将臣朝屏幕扫去,只见裴家慎的头像出现在了第一位!   他猛地站起来。   “……裴家慎以超过半数的普通票成功拿下马兰省,获得了最后7张选举人票!他的总票数为136,高出第二位4票……”   “……卫民党在最后一轮开票中出乎意料地反超……”   “看起来,我们的新总统诞生了!”   坐着的人逐一站了起来,都一脸难掩的震惊。   “我们……”裴家瑜呢喃。   “我们赢了!”裴将臣痛快地吼了出来。   书房随即被一片狂热的欢呼声淹没。   后面还会有种种麻烦事,比如政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眼下,人们享受着大功告成的狂喜。   他们激动地拥抱,落泪,彼此道贺。裴家慎甚至兴奋地给了罗英奇一个贴面吻。   只有裴老将军依旧如泰山一般坐在他的椅子里,慢悠悠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了开来。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裴将臣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那是给他发来祝贺的短信。   朋友,亲戚,熟人……甚至还有政敌。   唯独没有那个人。   事实上,自从那个人离开裴家后,就再也没有和自己联系过。别说闲聊,连一声日常问候都没有。   裴将臣越发觉得搞不懂闻书玉这个人。   平日里那么细心体贴的人,却是一副人走茶凉的作派。明明人还在裴家做事,就不懂得讨好前主子,为自己将来某个更好的前途吗?   口口声声爱自己爱得不可自拔,怎么能做到走了后就对自己不闻不问了?   “阿臣,快过来!”裴家瑜招呼。   裴将臣收起了手机和复杂的心虚,端起愉快的笑容前去和家人合影。   裴家人都心知肚明,眼下庆祝时光是短暂的,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漫长的硬仗。   -   嘹亮的笛声接二连三地从楼下驶过,撕碎了梦境。   闻书玉警醒,起身飞快地朝窗外望去。   警车和消防车正疾驰过楼下的长街,朝着西面奔去。远处的天空隐隐映着红光,似乎有建筑物在起火。   开始了。   闻书玉在心里道。   苏曼大选引发的政局动荡远超过往届,除了“清扫行动”外,党派的支持者之间也频频爆发激烈的冲突。   尤其是在首都,过去短短一个月内都已发生了六起暴力冲突事件,伤亡人数已逼近三位数。   今日大选结果出来,失败的民主党将面临着以裴家为首的卫民党更加疯狂的镇压。   既然不想坐以待毙,就会铤而走险,正面反抗。   即便不严重到发生内战,苏曼的政局也会混乱很长一段时间,治安持续恶化,仇恨积蓄,产生更多的伤亡……   不过这些同闻书玉这一个外国人的关系都不大。   离开裴家后,闻书玉就回到了名义上的舅舅留给自己的公寓里居住。   他按照之前的安排,低调地过着独居生活,同时在裴家人事部做暑期工,度过正式撤离前的缓冲期。   人事部的工作对闻书玉来说异常枯燥,他又是被下放过来的小实习生,总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员工仗着资历,对他不怎么客气。   闻书玉无聊得浑身长蘑菇。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忍不住违反组织纪律,给那几个工作人员的咖啡里加点手工自制的“逍遥散”了。   直到两个小时前,大选结果出来后,闻书玉终于接到了组织发来的撤离指令,执行时间就在明日深夜。   这一夜,相信首都里很多市民都没能睡个安生觉。   警笛此起彼伏,远处隐隐传来爆炸和叫嚷声。   抗议的人群彻夜不休,游行示威,在商业区打砸闹事,洗劫商铺,点燃了车辆。   天亮后,抗议人群终于被武警的烟雾弹驱散,留下满地狼藉。   闻书玉用完早饭,开始收拾屋子的时候,新闻里正放着裴家慎由警卫车队护送着,抵达国会大楼的画面。   人群拥挤,长焦镜头晃动得有点厉害,但闻书玉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裴将臣。   他穿着一身海军蓝的西装,配戴着党旗徽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挺拔干练,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数岁。   这套西装还是闻书玉调职前为裴将臣定做的最后一套衣服。合体的裁剪完美地烘托着裴将臣的猿臂蜂腰,颀长挺拔的身躯如一支重剑。   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在人群里引发了一阵热烈且持久的欢呼。女选民们喜欢裴将臣,一直带着一种粉丝追星的狂热。   裴将臣熟练地向民众们挥手微笑,眼神却警惕地朝四处观望。受过训练的他算是裴家慎身边一个隐形的保镖。   等裴将臣随着裴家慎走进了国会大楼里,闻书玉也将视线从电视机上收回。   撤离前,他要将公寓彻底收拾一遍,将所有能联系到他真实身份的细节都一一抹去。然后,又要营造出一种房屋的主人只是临时外出的假象。   比如厨房里还没有丢的垃圾,比如烘干机里还没取出来的衣服,比如茶几上喝了一半的凉茶……   虽然闻书玉觉得就自己目前一文不名的身份,就算突然因意外去世,也不会有人特意来调查。可他依旧严格地执行特工手册上的指示。   下午三点半,闻书玉最后一次同组织确定了撤退计划,国会也宣布认可选举结果。裴家慎正式成为了苏曼共和国新一任总统。   那时闻书玉刚刚将茶泡好,公寓楼上上下下都轰动了。   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唾骂。   欢呼的人家放起了欢快的音乐,唾骂的人则将啤酒瓶丢下了楼。   闻书玉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差不多该出发了。考虑到现在的治安情况,抵达撤离地点所花费的时间恐怕比平日要多一些。   重要物品都已经被闻书玉提前转移走了,他只需要带一点随身物品就能出门。   电视机里,裴家慎走出国会大楼,站在台阶上,向民众挥手致意。因有抗议人群出现,这位新总统随即被保镖团簇拥着离去。   裴将臣一直紧跟在裴家慎身边,钻进车里前,还朝媒体的镜头递去一个从容的微笑。   这小子状态挺好的。   前途似锦的人,果真意气风发。   那么,再见了。   闻书玉关掉了电视,背起双肩包,走出了公寓。   -   裴家的车队驶出一段距离后,在岔路口兵分两路。   大队护送着裴家慎前往中央法院,拜访大法官们。小队则护送裴将臣前往总统府,先给他二叔踩踩点儿。   忙碌了大半日,裴将臣此刻才有空查看手机。   百多条短信躺在他的信箱里,亮着红色的待阅读标签,如一张张殷切讨好的笑脸。   裴将臣一直划到了底,依旧没有看到自己最想看到那一条短信。   “臣少?”李队长察言观色,“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什么。”裴将臣悻悻地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就是觉得有些人,口头说得好听,未必多真心……”   轰——   一辆巨型渣土车从一条小巷子冲了出来,将瞬间将裴将臣搭乘的SUV掀翻——   -   “阿闻,这个时候要出去?”大堂里的保安看到闻书玉走出电梯,惊讶道,“现在外面有点乱咧。我表弟今天早上就碰到了打砸的,还被抢了钱包。”   “我就是去一趟超市。”闻书玉说,“家里断粮了,没办法。”   “那要注意安全哟。”保安叮嘱,“离楼远一点,现在好多衰仔在往楼下丢东西,也不管会不会砸到路人……”   闻书玉感激地笑了笑,走出了公寓楼大门。   湿润温热的空气迎面而来,吹拂着闻书玉额前的碎发。   他深吸了一口气,拽着背包的袋子,大步朝路口的地铁站走去。   苏曼这种常年潮湿的气候,自己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却又要回到干燥的北方去了。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急促震动,并且发出了尖锐的蜂鸣声! 第49章   调离开了裴将臣身边后,闻书玉在裴家的员工系统里就降了级,不能再接收到任何同裴将臣有关的信息。   不过,组织上的软件工程师无所不能,闻书玉依旧能通过一个隐蔽的后门登进系统。   但出于对裴家的尊敬和专业性,闻书玉一直没再进系统里浏览过,只是保留了警报提醒设置。   系统此刻正给相关人员发出红色警报。闻书玉一看警报代号,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裴将臣的车队遭到了袭击!   闻书玉只迟疑了数秒,又继续朝前走。   裴家的安保系统这几个月来不停升级和加固,核心人物的警卫团队都由最优秀的特种兵和特工组成。   警卫团成员们身经百战,装备齐全,宛如一堵铜墙铁壁,且都是裴家的死士,随时能为东家挡子弹。   泥石流恐袭过后,裴家叔侄还遇到过几次刺杀,幸而这批精英卫兵有效应对才化险为夷。   有了这些警卫队,相信这次的袭击也会和之前一样,有惊无险地度过。   况且,裴将臣遇险频繁却总能和死神擦肩而过。绝处逢生之后,他翻身上位,一路高歌向前走,还真是一个被幸运女神亲吻过脸颊的小子。   而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两人再无瓜葛。   -   闻书玉刚刚走上月台,广播里就播放起了临时通知:   “……因发生特殊情况,本条线路临时停止运行。本站台将于二十分钟后关闭,请乘客尽快离站……”   不出闻书玉所料,随着各处的暴力冲突加剧,连公共交通都提前结束了运营。   乘客们发出失望的抱怨,不得不转身返回。   闻书玉走到出站闸口的时候,手机发出了第二道蜂鸣声。   Code 19。   裴将臣被歹徒劫持!   “小伙子,你还走吗?”身后一位中年女士问道。   “哦……抱歉!”闻书玉回过神,快步穿过了闸口,朝地铁外走去。   不过才数分钟,室外的风就强劲了许多。行人步伐匆匆,迫切回家的心情全都写在一张张焦虑的脸上。   这种时候不用指望能打到出租车了,闻书玉徒步向数公里外的目的地走去。   裴家砸重金打造出来的警卫队据说其作战能力可以在一天之内攻占一座小城镇,找回裴将臣应该不是难题。   趁着等绿灯的空档,闻书玉将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   下了班的社畜不回领导的短信,结束了任务的特工也不该再关注前VIP的动向。   他眼下该惦记的,是退休后的生活。   是买个客栈做民宿的好,还是买个农庄养猪?   数辆鸣着警笛的军车自远处呼啸而来,引得行人纷纷惊惶地侧目。   一共七辆敞篷军车,满载着实枪荷弹的特种兵,车身上喷印着国民自卫队的徽章。   军车驶出老远,行人们都还有点惊魂不定。路边一个便利店的老板匆匆地拉上了店铺的卷闸门。   还是买个农庄更好。闻书玉穿过马路,望着灯箱上的有机蔬果广告心想。   养一群羊,几头猪。然后,学着剃羊毛,挤羊奶做手工皂。   手工皂怎么做?   闻书玉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手工皂的制作工艺。   系统就在这时接连弹出两道警报:   Code 07:双方发生激烈交火,请求支援。   Code 23:歹徒挟持人质并转移。   闻书玉悻悻地将手机揣进口袋里,继续朝前走。   经过那次密林救援不利后,裴将臣的随身定位装置不仅全部升过级,还增加了数量。   手表,袖扣,领夹,皮带扣……   除非绑匪把裴将臣扒得底裤都不留,不然裴家没道理定位不到他的所在。   -   步行了大半个小时,天色越发阴翳。狂风变得歇斯底里,一场暴雨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路上行人更少。闻书玉顶着劲风前行,走得有些吃力。   这期间,手机在口袋里又振动了两次,但闻书玉没有再查看。   路口停着一辆闪着灯的警车。警察将闻书玉唤住。   “前面不大安全,小伙子。有些人在商场闹事。你要买东西的话最好换个时间。”   “我要去找我的女朋友,Sir。”闻书玉说,“就是因为有人闹事,她很害怕,需要我过去陪她。”   “好吧。”警察笑了,接受了这个借口,“那要注意安全,离富联商场远一点。”   闻书玉挥手道别,转进了一条小路,步伐坚定地朝富联商场走去。   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打得面颊微微发麻。闻书玉将套头衫的帽子戴上,加快了脚步。   平日里十分繁华的商业街区此刻人影寥落,先前还在举旗抗议的人群被暴雨驱赶到了商场里,广场上只有被点燃的垃圾桶还燃着熊熊烈火。   雨来得很急,坠机似的狠狠砸在地上,转眼就将路面打湿。   闻书玉顶着风雨朝广场对面的商场奔去。   那里有他日常采购经常光顾的生活超市,商场里的摄像头也会记录下他最后的身影。   闻书玉会因为穿着裴家慎的竞选T恤而和那群民主党的支持者产生冲突。打斗拉扯之中,他会意外地从围栏上翻过,坠入商场边的迦林河。   正值雨季,河水暴涨,“闻书玉”的尸体恐怕要在很多天后才有希望在下游某处被找到。   商场临河的一侧没有摄像头,闻书玉只需要顺水往下游一段距离,在指定的地点上岸。   那里的路边停放着一辆小轿车,干净的衣服和新的身份证件在车里,车钥匙已插在了锁孔中。   如果不堵车,一个多小时后,闻书玉就能抵达郊区一处工业港口。   他将用新身份搭乘一艘货船,于午夜前离开苏曼。   这是一次非常普通的撤离。   如果不是为了给“闻书玉”这个身份的消失一个合理解释,他完全可以直接用备用身份搭乘民航离境,而不需要这么折腾。   -   踏入商场时,手机再次振动,系统连发来两条警报。   此刻距离收到第一条警报已过去了近一个小时。显然,裴将臣的危机还没有解决。   商场里气氛异常,闹事者正同商场的保安们正面冲突。双方互相推搡中,货架被打翻,散落在地的货品立刻遭到哄抢。   保安大声叱喝,吹响了口哨,却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   闻书玉的目光落在了超市的一个宠物食品广告上。   对了,还要养一只狗和一只猫。   最好是橘猫。   朱砂姐说橘猫肥壮,又辟邪又镇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忽悠……   商场里的场面彻底失控。一群保安挥舞着警棍赶来支援同事,和暴徒们混战在了一起。更多的暴徒则开始了打砸和哄抢。   闻书玉站在门边。因为位置不大对,大门每每要合拢的时候,感应到了他,又重新分开。   室外的狂风卷着暴雨扑进屋檐,水气拂在闻书玉的后背。   终于,闻书玉掏出了手机。   四条警报。   Code 08:启动“疾风”营救小队。   Code 11:目标处于极危之中,或负伤。   Code 25:谈判失败。   Code 07:交火中,请求支援。   闻书玉刚要放下手机,又有一条警报传来。   Code 16:目标定位失效,或,目标处于失联状态。   看样子,绑匪终于把裴将臣给扒光了。   “喂,你!”一个暴徒注意到了闻书玉,“妈的,你在拍什么?把你的手机给我——”   伸出去的手被一只修长的手扣住。   暴徒想要将手抽回,却发现手腕已被对方锁死。青年看似清瘦的手却有着铁钳一般的力量,将暴徒的手扣得纹丝不动。   暴徒挣扎无果,挥起另外一只拳头,向闻书玉的脸狠狠砸去。   闻书玉并未抬头,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只将脸朝旁稍微一偏,躲过了拳头。   暴徒惊愕地瞪大了眼。   青年随即松手后退,任由男人随着惯性朝门外扑去,并适时地伸脚一绊。   砰——男人重重扑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像一只趴在冰面上的企鹅,沿着地板一路滑到了户外。   闻书玉依旧低着头,在手机上操作着一款游戏软件。   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卫星地图。   黑色的城市地图上,闪烁的红色亮点就是裴将臣所在的位置。   -   两个多月前,他们刚刚获救,还未出院之际。   闻书玉借着近身服侍之便,在裴将臣开颅手术的缝合处放置了一枚米粒大的超薄定位芯片。   一杯下了药的果汁,和一点基础的外科知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那个小手术。   绑匪可以扒光裴将臣的衣服,但怎么都想不到,他的脑袋上还藏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定位芯片。   将其取出来需要重新开一个小伤口,闻书玉撤离前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他总不好往裴将臣的脑袋上砸花瓶吧。   好在芯片的寿命也快到了,闻书玉便干脆留它在裴将臣的头皮里,就当是个纪念品。   如果裴家知道这个芯片的存在,怕是要掀起一场政治风波。   但此时此刻,闻书玉很庆幸这个纪念品的电量还没耗尽,尚能发挥一点余热。   室外,暴雨冲刷着大地,男人正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突然一只跑鞋踏在他脸颊边的水坑里,溅了他一脸泥水。   闻书玉径直从男人身上跨过,踩着一路水花,冲进了雨幕之中。   沉闷的雷声在头顶炸开,闪电在厚厚的云层中穿梭,暴雨将整片城区冲刷成了一幕黑白电影。   青年疾驰在雨中的身影就像一头敏捷的猎豹。   号码拨通,对面传来亲切柔和的女声,说着标准的亚星联邦语。   “您好,客服3214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即便在冒雨奔跑之中,闻书玉的气息依旧非常沉稳,吐字清晰。   “任务代号BK0012。任务已结束,执行撤离中,遭遇突发情况,请求暂缓撤离,并请求武器支持。特工代号——”   闻书玉的手在栏杆上一撑,飞身跃下数米高的平台。   “靛蓝!” 第50章   闪电如利刃,划破厚重的雨帘,给大地争取到了短暂的光明。   雷鸣如导弹坠落,炸得脚下的地板一阵颤动。   男人魁梧的身躯撞破玻璃,飞出窗外,朝着下方数十米的地面坠落,惨叫声被雷声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裴将臣粗喘着,顾不上抹去额角的血,一把抄起绑匪落在地上的枪,闪身躲进隐蔽处。   枪是一架HK416,阿美利卡国特战部队的标配枪械之一,但也是一款武装势力常用的枪支。   这是一次谋划已久,且有内应的绑架。   裴将臣第一个念头就是绑匪是“莱亚人”,但理智随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经过数月的疯狂的围剿和清洗,“莱亚人”在苏曼已成了丧家之犬。   他们的集团首领为了避开锋芒而不得不离境,精英主力部队大都转移去了邻国西罗联邦和贡林。留在苏曼境内的只剩一些不成势力的残部,他们组织不了这一次行动。   而且,假如这次袭击真是“莱亚人”干的,他们更有可能直接刺杀裴将臣以报复政府的围剿,而不是费尽周折绑架他。   绑匪很清楚裴将臣今日的行程,埋伏在一侧,精准地冲击了他的车队。   撞击虽然凶狠,但因坐在车的另外一侧,且系了安全带,裴将臣并没受什么伤。   而绑匪训练有素,砸开车窗后就立刻给裴将臣注射了镇定剂,以强势火力压制住了裴家保安队的反击,将裴将臣抓走。   裴家这次的反应倒是比起过去有很大进步,救援部队以最短的速度赶到,谈判失败后,又立刻展开了人质营救。   绑匪挟持着裴将臣紧急转移,一路遭到裴家的追击,这让他们意识到裴将臣身上恐怕不止一个定位器……   裴将臣检查完弹夹,利落上了膛。枪械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屋外暴风雨肆掠,电闪雷鸣,忽明忽暗的室内,青年俊朗英挺的面孔已被汗水和血打湿。   那双往日看着总有些多情的眼睛,此刻像一头正在狩猎的狼,迸射出冷厉锋锐的杀意。   衣服早就被扒了个干净。裴将臣袒露着健美精悍的上身,穿着一条从死去的绑匪身上剥下来的长裤,身躯和赤着的双脚上都布满细碎的伤口。   他浑然不在意这些流着血的伤口,全神贯注地在雷雨声中辨析着敌人的动静。   这里是一栋不知位于何处的烂尾楼,简直是不法之徒隐藏踪迹的必选地点。绑匪除去了裴将臣身上的定位器后,就将他带到了此处。   裴将臣在外表上还是具有一定欺骗性的。   他容貌俊美,念法学院,是个文科生。说是武警队员,但只是预备役的菜鸟新兵。不论怎么看,裴将臣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已是总统的裴家慎保镖环绕,极难近身,裴家别的人身份又没有那么重要。那么,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裴将臣,就成了绑架的最佳人选。   这群绑匪不知道的是,裴将臣自幼还接受着耐药性训练,对镇定剂已有了很大的抗药性。   裴将臣在转移途中就逐渐恢复了意识,但他那时身体还很乏力。他知道自己正处于一辆急速行驶的车上,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头上套着黑布。   车开得非常颠簸,车里的人时不时朝外面开枪射击,头顶传来军用直升机的轰鸣。   而后,裴将臣被绑匪拽着,换了两次车,身上的衣裤鞋袜也逐一被扒了去。   直升机和枪声消失了。绑匪终于摆脱了追兵。   等被转移到这栋烂尾楼后,裴将臣对身体的掌控已恢复了大半。而绑匪则因之前的战斗精疲力竭。确定了裴将臣还处于昏迷中后,就将他丢在了一间屋子里,只让一个人守着。   一个被扒得只剩一条四角短裤的人是没有搜身必要的。于是绑匪没发现裴将臣在转移途中从地上捡来的、藏在掌心里的一块碎玻璃。   裴将臣用这块碎玻璃一点点割着捆住手腕的自锁式尼龙扎带。   随着数声雷鸣,屋外传来一片响亮的唰声,如菜下油锅。   暴雨倾城。   风吹得塑料篷布哗哗作响,烂尾楼无愧其“烂”的定义,处处都发出叮当咣啷声。再加上轰鸣的暴雨和雷声,绑匪们的交谈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裴将臣听到他们的头儿指挥着手下分散驻守各处,并和总部取得联系,让人来“取货”。   根据时间来计算,他们应该位于首都郊区四环外的某处,方位不明。四环外是都工业区和蔬菜种植基地,在没有精确定位的情况下,救援队要找到这里不容易。   看守裴将臣的绑匪背对着门坐着,拿着一把没有上膛的格洛克17,一手把玩着一支廉价的打火机,明显有点觉得无聊。   尼龙扎带被割断了,带着鲜血落在地上。暴雨声掩盖了这一点小小的动静。   隔着薄薄的临时木板门,裴将臣听到门口的人打着电话逐渐走远。他估摸着时间,鼻中轻哼,作出一副将要醒来的样子。   看守裴将臣的绑匪立刻起身,持枪走了过来。他用枪挑起了裴将臣的脸。   裴将臣双目紧闭,无意识地嘟囔着。   绑匪下意识俯身凑了过去,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呓语声戛然而止。绑匪发觉情况不对时已晚。   裴将臣霎时睁开双眼,双掌击耳,趁对方耳鸣头晕打飞了枪,紧接着以一记拿背裸绞将人困住。   绑匪无法出声,拼命挣扎,脚踹中了凳子。   正站在楼梯口打电话的绑匪同伙警觉地转过头。   “等一下。”他对电话里的人说,然后拔出枪,朝关押着人质的屋子走去。   裴将臣额角青筋暴起,紧箍着绑匪脖子的胳膊肌肉偾张。他掰着绑匪的头,收紧胳膊猛地一扭,随着咔嚓一声,臂弯里的身躯瞬间瘫软。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也划开层层迷乱的记忆。   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门外的绑匪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间外,通过门上灰扑扑的玻璃窗往里面往。   人质还在昏迷中,负责看守人质的同伙依旧背对着门坐着。   响声也许是从别处传来的。   绑匪略放下了心,转身走了两步,又觉得有哪点儿不对劲。   他再度转身,朝玻璃窗望去。   噗——   玻璃窗碎裂,绑匪的眉心多了一个弹孔,后脑被飞出的弹头带出一蓬血雾。   男人朝后倒在了地上。   门被推开,裴将臣双手握枪,赤着双脚走了出来。   时间太紧,他只来得及穿上绑匪的裤子,而且对方鞋子的尺码偏小。   门外这人的鞋子看着倒合适。可不等裴将臣扒鞋子,其他的绑匪已注意到了这里不寻常的动静,一连串的脚步声奔了过来。   “什么鬼?”   “不许动——”   裴将臣抬手就是两个点射,将首当其冲的两个绑匪击中,紧接旋身后踢把从侧后方扑来的人当胸踹飞。   没有半秒停留,裴将臣从地上捡起一把枪,一边往后腰里插,一边撒开脚丫子狂奔。   “人质脱逃!”绑匪用对讲机大喊,“七楼东侧,正往——”   话未说完便被裴将臣击中。裴将臣从对方跌倒的身体边奔过,一手将对讲机接住。   对讲机里传来混乱的人声。哪怕暴雨轰鸣,裴将臣依旧能感受到埋伏在大楼里的绑匪们已全部被惊动,正朝着他围捕而来。   而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接着这个机会逃出去!   裴将臣孤身一人同十多名搜寻他的绑匪,在大楼里展开了一场追逃战。   烂尾楼是一栋L型的商用大厦,停工在内部装修的阶段,满地堆放的建筑垃圾给光着脚的裴将臣增加了一道难题。   暴雨虽然帮助裴将臣遮掩了许多动静,但也同样掩盖了对方的脚步声。   咣——有人碰翻了油漆桶!   裴将臣警觉地转身后退,持枪对准了面前这一堵木板墙。   暴雨声中,一点极细微的声音被裴将臣捕捉到。   他果断扣动扳机——   砰砰砰——   数发子弹击穿墙壁,木屑飞溅。对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裴将臣小心翼翼地绕过木板墙,只见一名绑匪躺在血泊之中,已没了声息。   耳畔发丝微动,拉响了脑中的警龄,裴将臣猛地转身举枪射击。   一个高大的黑影直扑而来,打偏了裴将臣手中的枪,将他摁在地上。   对方有两个人!   刺目的闪电贴着楼顶划过,雷声如一把巨斧,仿佛要将大楼劈砍成两半。   两个男人扭打着撞进了一堆建筑垃圾中。上方的垃圾倒塌,砸在男人们身上,扬起老大一团粉尘。   两个男人却不受影响,在垃圾堆里翻滚撕打,如两头杀红了眼的野兽。   裴将臣占据着微妙的优势,因为绑匪很明显不能杀死他,他下手却可以不用留情。   但这名对手体格健壮,身高体重都超过裴将臣,而且显然精通柔术,一直试图以绞技将裴将臣制服。   裴将臣立刻改变策略不去制服对方,而是竭尽全力以逃脱,一招一式敏捷灵巧。   对方纠缠不放,一个飞扑将裴将臣摁在地上。   裴将臣肩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有什么东西扎进了他肌肤里,手臂力量骤然一松。对方趁机翻身,以一个达斯绞将裴将臣压制住。   这个绞技让手臂和脖子都受到强烈的压迫。裴将臣目眦俱裂,拼命挣扎,耳朵里尽是轰隆隆的心跳声。   窒息感充斥着大脑,视野渐渐昏暗,肺仿佛要炸开。   就在裴将臣快要力竭那一刻,只听嗖地一声,一枚子弹划过雨幕而来——   对手浑身轻震,压制的力道瞬间一松。   裴将臣瞳孔微微放大,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第51章   数分钟前,一辆电动摩托车疾驰着穿过厚密的雨幕,一个急刹停在了一栋老旧写字楼前。   穿着外卖服、带着头盔的车手提着一个沉重的大箱子,朝货用通道快步走去。   这栋位于市郊工业区的写字楼十分破旧,安保形同虚设。外卖小哥大摇大摆地穿过大堂走进了电梯,直达大楼的最高一层。   他轻松地撬开了一间无人的办公室,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被汗水打湿、泛着红晕的脸。   啪嗒一声,箱子打开。黑色的防震海绵里,嵌着精致的枪械零件。   闻书玉开始熟练地组装枪支。   咔嚓脆响声中,修长的手指灵巧敏捷,如演奏家弹着钢琴。   不过十来秒,一支M2010狙击步枪组装完毕。   闻书玉把枪架在了窗口,窗外数百米远的地方,就是裴将臣所在的烂尾楼。   红外热成像仪里,大楼里所有的人都无处可匿。   裴将臣肯定已逃脱了监禁,因为绑匪们挪动迅速,遍布各处,明显正在搜寻着他。   闻书玉看了看一眼风速表,雨已经比刚才小了许多,降低了狙击的难度。而且烂尾楼没有安装窗户,透过望远镜就能大致看清许多人的行动轨迹。   青年注视着瞄准器的眼眸清亮而幽深,有着远超年龄的老练和从容。那也是这个青年自小接受专业训练才培养出来的优越的专业素养。   很快,闻书玉就捕捉到了裴将臣的身影。   那个青年一身狼狈,伤痕累累,可骠悍的气势却仿佛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团有实质的光晕。   他如一头在猎人围剿下杀出重围的孤狼,那疯狂的杀气,那敏捷的反应,都带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震撼。   真漂亮!   瞄准镜里,裴将臣和对手在地上扭打翻滚。他的动作忽然一缓,让对方占据了上风。   闻书玉岿然不动,将食指放在了扳机上。   数秒后,裴将臣还没有扭转局势。闻书玉果断扣动了扳机。   嗖——   子弹受暴风雨的影响,划出一道弧度,却是精准地击中了绑匪的后心,一发毙命!   -   裴将臣的反应也没让人失望。   只用了一两秒的时间来震惊,他随后将绑匪掀翻,就地一滚,闪避到了一根柱子后。   绑匪趴在地上,后背有一个清晰的子弹射入的弹孔。   裴将臣朝对面楼望去,眉头紧锁。   天已比刚才亮了些,可隔着雨幕,外面的景色依旧只是一片模糊的剪影。   裴家的救援来了?   不论对方是谁,他刚刚救了自己。   肩后方剧痛不已。裴将臣抬手摸了摸,紧咬着牙,拔出了一根沾满血的水泥钉。   血汩汩地从伤口涌出。   裴将臣丢掉钉子,再度朝雨幕望了一眼。   雷声已远去,雨明显越来越小了,留给他逃跑的时间正在进入倒计时。不论雨帘对面的人是谁,情况都不容他在原地继续耽搁。   裴将臣咬牙,抄起一把步枪,朝楼梯口奔去。   没想刚跑了数步,一道疾风几乎擦着裴将臣的发梢掠过。一枚子弹射中楼梯口的墙壁,炸飞一大块水泥。   裴将臣猛地止步,一时没弄明白那个狙击手的意图。   就这时,一串脚步声从楼梯里传来。   原来是下方有敌人!   裴将臣掉头就往另一侧奔跑。   “他在那里!”来人看到了裴将臣,拔腿就追,“快点——”   话未说完,男人就像撞到什么无形的障碍,身躯猛地朝后仰倒,胸口喷出一簇血花。   同伴大惊失色,来不及收住脚,紧随而至的子弹洞也穿了他的胸膛。   对面是自己人!   裴将臣心中涌出一阵狂喜,当即沿着窗边的长廊拔足狂奔。   远处的那个不知名的狙击手一路以子弹相护,为他指引道路,扫清障碍,如同一个守护神。   子弹划过长空,发出一声声口哨般悦耳的声响。   绑匪们尚未弄轻状况就已中弹倒地,追过来的绑匪刚一露面便被子弹逼退了回去。   一颗颗子弹犹如神罚降临,精准,残忍,果决地,将绑匪一个个歼灭!   最精妙的一幕是,声音传播速度略慢。   当子弹洞穿人体,带出一蓬血雾后,那嗖地一声才传入耳中,成为了死者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在这个狙击手的护送下,裴将臣手持突击步枪一路横扫,势如破竹。   试图阻挡他的绑匪刚扑出来,就被一连串子弹扫飞了出去。   裴将臣经历过数不清的模拟实战训练,可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么刺激过瘾。   肾上腺素飙升让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所向披靡的畅快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在前面冲锋,狙击手为他掩护。两人配合无间,就像合作过无数次的老搭档。   数分钟后,裴将臣成功地从烂尾楼里逃脱了出来。   狙击手的最后一发子弹,射在一辆轿车旁的地面上。   裴将臣飞奔过去,发现钥匙已插在了锁孔里。   这并不是裴家救援队的作风。   但裴将臣只犹豫了一秒,选择信任这个狙击手。他启动了发动机,一脚踩下油门。   -   车消失在了雨幕之中。闻书玉收回了目光,有条不紊地开始拆枪。   一匣子弹几乎打尽,枪管烫得可以烤肉。   闻书玉把它拿到窗口吹吹风,让它冷静一下,一边好整以暇地瞅着烂尾楼那边的动静。   幸存的几个绑匪这会儿才追出了楼,裴将臣早跑得尾气都不见了。   绑匪知道有狙击手在,没追几步又撤回了楼里。他们已不会再给裴将臣带来威胁。   那个青年只需要把车开到最近的警察局,或者裴家的办事处,就能得到保护。   这次狙的人有点多,回去后报告都得多写上好几页。闻书玉撇着嘴捡子弹壳,耳边几乎能听到老宋念经似的唠叨声。   “人在境外,杀气不要那么重,不然会给善后的同事增加工作量。涉外的程序走起来也很麻烦……”   手机里再度传出尖锐的警报声。   又怎么了?   闻书玉皱着眉朝手机扫了一眼,神色倏然又变得凝重。   --   雨已减弱不少,但路上车辆依旧不多。裴将臣顺畅地连闯数个红灯,朝着最近的一处警局疾驰。   沿途随处可见被大雨打断的暴动残局。   被烧成框架的车辆残骸,洗劫得一片狼藉的商铺,伤者捂着流血的脑袋在屋檐下呻吟,救护车疲于奔命……   裴家慎当选了总统,但是离裴家掌控这个国家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裴将臣紧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曝露。   警局里挤满了因暴动而受害的民众,鼻青脸肿者比比皆是。裴将臣遍体鳞伤地闯进大厅,竟没有引起多少额外的注意。   “警官,我半路遇到了抢劫。”裴将臣也并不提自己的身份,“我需要打一个电话……”   “臣少!”   数名身穿裴家卫队制服的卫兵奔了进来,一拥而上,将裴将臣围住。   “终于找到您了!将军和总统先生一直在担心您。快,我们送您回去!”   领队的卫兵匆匆行了一个军礼,激动地抓着裴将臣的胳膊,一脸如释重负。   裴将臣嫌弃地抽回了手,问:“那名狙击手是我们的人?”   “什么狙击手?”卫兵茫然,“您遇到了狙击?”   果真不是裴家的人。   裴将臣眉心紧锁。   “先不提这个了。”卫兵将裴将臣往警局大厅外拉,“现在外面非常不安全。您先上车!”   一辆黑色防弹SUV停在台阶下,是裴家常用的型号,挂着的也是裴家专用的系列车牌。   车里的卫兵探出半边身子,冲裴将臣露出殷切的笑容。   “等一下。”裴将臣站住,“我先给爷爷打个电话……”   一个冷硬的东西抵在了后腰。   卫兵笑容依旧,说的话却已变了调。   “臣少,这里人多,别弄得太难看。”   裴将臣的眉毛狠狠地抽了一下。   大意了。   他知道裴家内部必然出了叛变者,绑匪才会知道自己的行程。但是怎么都没想,警卫队中竟然也有人叛变!   “请吧,臣少。”卫兵用枪戳着裴将臣的后背,“我们只是想请您去作客。”   裴将臣慢吞吞地朝前走:“你们想要什么?”   “这是我们会和将军还有总统先生商量的。”卫兵倨傲地说,“你只是我们用来谈判的棋子。虽然你这枚棋子也太不安份了……”   一声鸣笛声忽然响起,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闻书玉穿着一身外卖员制服,也没有戴头盔,骑着一辆电瓶车慢悠悠地驶入了警局大院。   卫兵们警惕地打量了他一下,随即将这个瘦弱的外卖小哥排除在了威胁之外。   “上车!”枪在裴将臣后腰又重重地顶了顶。   裴将臣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亮光,慢慢走下台阶。   电瓶车突然无声加速。   不过眨眼,闻书玉已冲到了人群跟前,扬手将一串东西丢到了士兵们的脑袋上。   那是一串点燃了的鞭炮!   劈啪——霹雳啪啦——鞭炮欢快地炸了起来!   苏曼人管这一款鞭炮叫“天地红”。拇指粗的大红炮仗,火力威猛,响声震耳,一炸起来满天乱窜,是婚嫁节庆场所的标配,也是本国火灾的一大隐患。   霎时间,响声震耳,火花四溅,硝烟弥漫,红色纸屑横飞……硬生生将一场绑架营造出了过年的气氛。   原本还严阵以待的卫兵们转眼被飞串的炮仗炸得嗷嗷惨叫,抱头鼠窜。   就在闻书玉丢出炮仗的一瞬,裴将臣迅速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卫兵手中的枪,调转枪口扣动了扳机。   那卫兵的身躯被子弹掀飞。   另一个卫兵大吼一声扑向裴将臣。   裴将臣扣住对方的胳膊,一记过肩摔将人狠狠地砸在地上,对准他砰砰两枪。   “天地红”此刻已经热热闹闹地炸开了,裴将臣的枪声都被掩盖在了炮仗声中。   电瓶车掉头回来,一个急刹停在台阶下。   “臣少!”闻书玉大喝,“上车!”   裴将臣在一片喜庆的鞭炮声中飞奔过去,跳上了摩托车的后座,觉得就像一个逃婚的新郎。   他一把搂住了闻书玉的腰,大喝:“走!”   闻书玉把电动手柄扭到底,马力全开,冲出了警局的院门。 第52章   用于送外卖的电瓶车性能都非常好,虽然没有机动摩托车那轰隆拉风的马达声,可时速飚到70码并不是问题。   动乱中的城市街道空荡荡的,电瓶车载着两个青年,一路风驰电掣。   “你怎么会来?”裴将臣在闻书玉耳边大声问。   闻书玉的头偏了偏,道:“我在附近送外卖,就看到您跑过去。我看您这样子不大对劲,就跟了过去,然后就见那士兵用枪抵着您……”   “哪儿来的炮仗?”   “……那就是我要送的货……”   裴将臣:“……”   闻书玉提醒道:“臣少,手机在我口袋里,您赶紧联络一下家里人吧。”   这才是正事。   闻书玉穿着的快递服并不合身,口袋也十分大,还塞着一堆单据。裴将臣的手在里面胡乱摸索着,突然触碰到一团柔软。   闻书玉立刻缩了一下,车身跟着一歪。   裴将臣轻咳了一声,抓住了手机,把手抽了出来。   电话立刻接通,裴老将军浑厚而稳如泰山的声音传来:“谁?”   裴将臣心头一热,道:“爷爷,是我,阿臣。”   那头一静,继而响起好几道声音。   “阿臣,你在哪里?”裴家慎大叫,“你现在安全吗?”   “臣臣,你有没有受伤?”裴家瑜急切道,“你脱险了吗?”   身后传来警笛声。那辆SUV闪着警灯追了过来。   “我目前在……永光区富安大道二段,自西向东行驶中,电动摩托车。”裴将臣飞速报出方位,“刚才有几个叛徒在永光警局试图截住我,现在他们正在后面追赶。”   裴老将军问:“你是一个人?”   “不。”裴将臣道,“书玉接上了我,他正带着我在逃。我们武器有限,不方便原地等待救援。”   “闻书玉?”裴老明显诧异。   “怎么?”裴将臣捏紧了手机,警惕地盯住了闻书玉的后脑。   “很好!”裴老松了一口气,郑重道,“跟紧他!”   裴将臣的心落回了原地。   裴家慎补充道:“往首都西站走,孙副官离你们最近,我让他这就过来接应你。电话保持畅通,”   “去西站!”裴将臣朝闻书玉道。   话音刚落,路边一辆车的车窗突然爆裂。   小电瓶车猛地走了一段S型,紧急躲开碎裂的玻璃。   这是叛军在开枪警示,想逼裴将臣他们停下来。   但裴将臣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更何况如果束手就擒,他或许一时死不了,闻书玉却不会有好下场。   “书玉,稳住,先别转弯!”裴将臣沉声吩咐,反手举枪对准了越追越近的那一辆SUV。   闻书玉驾驶着电瓶车笔直地朝前行驶。   疾风胡乱揉着裴将臣微卷的刘海,他眯着眼,双手稳稳地握着枪。   一个点射——   SUV的车窗上出现了一个弹孔,驾驶员猛地仰头,后脑爆浆。车内的人发出大喊。   车失控地朝路边斜冲,轰地一声撞上路边车辆,继而侧翻了过去。   “收工。”裴将臣得意洋洋地收了枪,“加速!”   精彩的一幕被闻书玉通过后视镜尽收眼底,他笑道:“臣少,抓紧了!”   刹车手柄一扭到底,电瓶车平地漂移,九十度急转弯,离开了主干道,冲入一条单行的小巷中。   仓促之中,裴将臣不得不紧紧搂着闻书玉的腰才没被甩飞。   这小子车技居然挺好的。   裴将臣心想。   腰也挺细的……   -   首都的西边是旧城区,古老的街区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两个多世纪前。   这里道路狭窄,几乎全是单行道,并且充斥着大量不合理的转弯、坡道和岔路口。   机动车开到这里,没有导航就如同进了迷宫,转到地老天荒都找不到出路。   但是小巧灵活的电瓶车却不受约束。   它能轻松地穿梭在小巷里,一会儿驶上人行道,一会儿从居民区中穿过。突然一个利落地转弯,钻入岔路,再一次将追兵甩在身后。   但叛军们也随机应变,兵分数路,从好几个方位包抄而来。   闻书玉他们冲出一条小巷,差点和疾驰而来的追兵迎头撞上。   眼看就要撞上的一刹那,裴将臣猛地提起一口气,下意识搂紧了闻书玉的腰。   闻书玉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将电门扭到了底,堪堪擦着车头,冲进了路对面的小道中。   那条小道是一个斜坡,电瓶车俯冲而下,瞬间就将追兵甩开。   “F**k!”裴将臣痛快欢呼!   闻书玉没有出声,但是裴将臣知道他也在笑。   这个青年的含蓄内敛在这一刻显得特别稳重可靠。   肾上腺素飙升,裴将臣丝毫感觉不到身上伤口的疼痛。他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么狂热且兴奋。   许多年后,当闻书玉已不在身边,裴将臣回忆他们相处时的件件往事,总会反复重温这一段回忆。   因为暴雨和动乱,首都的街道前所未有地空旷,好像摄制组为了这一幕而清了场。   叛军追穷追猛打,子弹纷飞。小电瓶车载着两个青年,一往无前地奔逃。   前方的天空雨散云开,透出一抹暖融融的霞光。他们好像脱离了现实,进入了一个刺激而又奇幻的梦里。   天知道在内心深处,裴将臣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取再次和闻书玉一起逃亡。   他会紧紧拥住那个人,摆脱所有枷锁,坐着那台小电瓶车一直前行,一直前行,冲进夕阳里。   -   “臣少,我们就快到了!”闻书玉在风中大喊,“但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麻烦。”   “什么?”裴将臣警觉地朝四周望。   闻书玉说:“车快没电了!”   “……”   这电瓶车是闻书玉半路上随手撬的,时间紧急根本没功夫挑挑拣拣。哪知运气就这么不好。   小电瓶车拼着最后那一点电量,冲出了旧城区。   桥的对岸,数辆国民自卫队的军车正警笛大作,气势汹汹奔赴而来。那是裴家的救援队。   而在裴将臣他们身后,一辆追兵车如跗骨之蛆一般追了上来。   电瓶车艰难地往桥上爬,车速已越来越慢。   前方的援兵还有一段距离,打鼠忌器不敢轻易开枪,可身后的追兵正在快速接近,眼看只需要一脚油门就能撞过来。   “臣少,做好准备!”闻书玉喊道。   裴将臣正想问准备什么,车突然急转弯,朝着栏杆一头撞了上去。   裴将臣瞬间会意,为闻书玉的果断和大胆暗中喝彩。   撞击的瞬间,两个青年随着惯性一跃而起,扑进了波涛滚滚的江水之中。   裴家援军不再有所顾忌,架起机枪就是一阵猛烈扫射。   追兵急刹掉头,车屁股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车轮爆胎,歪歪斜斜地撞在栏杆上。   江水汹涌且浑浊,即便两人落水处已很靠近岸边,可湍急的流水还是将他们裹挟着冲出老远。   闻书玉一直离裴将臣不远,同他一起在水中起起伏伏,直到他们被冲进了一片水流较缓的浅滩里。   确认裴将臣不再有危险后,闻书玉拉开了同裴将臣的距离。他沉入水中,准备顺着水流继续朝下游而去。   虽然今天的撤离计划临时出了点岔子,但是结局相差不远。他可以借此机会假装溺水,离开裴家的视线。   裴将臣浮出水面,呸呸吐出嘴里的水草。视线所及的水面只有翻滚的波涛,没有看到闻书玉的身影。   裴将臣人是浮上来了,心却是猛地往江底沉。   “书玉——”   闻书玉也正好浮出水面换气,听到了这一声呼唤。正好一个浪头打来,他顺势又潜回了水里。   裴将臣眼睁睁看着闻书玉沉入水中,一时目眦俱裂。   “书玉!”   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头扎进水,朝着闻书玉飘离的方向奋力游去。   裴家的救援队刚刚赶到江边,就见少爷明明都快上岸了,又掉头钻进了水里。一群人吓了一大跳,赶紧下饺子一样跟着往江里跳。   雨后江水浑浊,裴将臣在水里什么都看不到,耳边回响着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在哪儿?   他人在哪儿?   裴将臣顺着水流往下游追去,徒劳地拨开水草和浮木,不断换气潜入水中搜寻。   “臣少!”救援人员追了过来,“不能再过去了!前面水流太急了!”   “臣少,快回来!危险!”   裴将臣置若罔闻。   过度的换气让他肺部剧痛,喉咙里充斥着一股血腥气,可他依旧一次又一次潜入水中,寻找着那个单薄的身影。   突然,就在出水换气的一瞬,裴将臣看到闻书玉的身影在浪花中闪现。   如被闪电击中,电流窜过脊柱。裴将臣亢奋无比,朝着那个方向奋力游去。   闻书玉刚刚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又沉入水中,随波逐流。   受过专业训练的他在水下闭气的时间比普通人要长不少,他水性极好,甚至还趁着换气的空档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防水运动手表。   为了救裴将臣,耽搁了足足三个多小时。这样一来,不确定还能不能赶上撤退的船……   腰身忽然被健壮的手臂箍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闻书玉拽出了水面!   作者有话说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第53章   漫天晚霞,江风猎猎,波涛翻滚。   裴将臣苍白的面孔近在咫尺,在看到闻书玉还有神智的时候,长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你了!”这青年说。   “……”闻书玉嘴唇翕动。   他们在波涛里沉浮着,温热的身躯在冰凉的江水里紧贴着彼此。仿佛对方就是他们在这个动荡、混乱的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坚持住!”裴将臣嗓音粗哑,拖着闻书玉奋力往岸边游去。   闻书玉挣扎了一下,继而放弃,任由裴将臣把自己往岸边拖去。   那张船票……看样子是要作废了。   裴家救援队试图接手,但裴将臣置之不理,一直牢牢抱着闻书玉,直到他们俩上了岸,倒在沙地里。   闻书玉仰躺着,精疲力竭,大口喘息。   西边的天空翻滚着艳丽的火烧云,仿佛苏曼如火如荼的紧张局势。   裴将臣忽然翻过身,将闻书玉压住。   裴将臣的神经显然还紧绷着,背着光的脸颊在细微地抽搐,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迸射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闻书玉,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狂热的鼻息拂着身下人的面颊,每一个字都从牙缝中挤出,仿佛像充满恨意,其实只是因为太过激动。   “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该怎么谢你?”   闻书玉赶忙在脑子里搜刮着表忠心的话,可裴将臣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看在你对我这么忠诚的份上,就给你一点甜头吧。”   闻书玉隐隐察觉到了危机,可为时已晚。   裴将臣低下头,将他狠狠吻住。   --   裴将臣的吻正如其人。   傲慢,强势,不容抗拒,一旦放下了矜持,又热情猛烈得教人招架不住。   闻书玉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只能妥协,让裴将臣肆虐。   他们都刚从水里出来,唇贴在一起时还是凉的,可裴将臣迅速变得火热。这份热度侵袭而来,也让闻书玉的身体变得温暖。   血液在血管里快速地涌动,直冲头顶。人明明躺在冷硬的泥沙地,却依旧有一种漂浮在云端的晕眩。   闻书玉无力地松开了唇齿,任由裴将臣长驱直入。   唇重重的碾压和吮吸,舌放肆地扫荡,侵占和索取都是如此地直接和强势,所有的贪婪和渴求都展露得淋漓尽致。   闻书玉的身子被压制着,双手被扣着。虽然以他的身手,挣脱这点桎梏易如反掌,可在稍微尝试却遭到更加暴力的镇压后,他选择了放弃。   执业这么多年,为那么多位VIP服务过,闻书玉还从未尝过这种“甜头”,也实在没想到裴将臣会用这种方式来奖励自己的“忠诚”。   吻结束的时候,两人都急促地喘着气。   其实不过数秒的事,却像经历了一场马拉松。   身体里那一股沸腾的冲动却未完全消退,让裴将臣还想做点什么来发泄。   他想再吻一次,想把这具身躯揉进怀里,想撕咬,想用力地……   可他知道,再进一步,就触碰警戒线了。   闻书玉一副被吻傻了的模样,又因为两张脸挨得极近,有点对眼儿。   裴将臣见惯了这青年沉静稳重的样子,还头一次见他这么呆,忍不住笑了。   闻书玉被这笑声一惊,终于回过了神。   他讪讪地别开了脸,目光触及到了什么,浑身一僵。   裴将臣顺着闻书玉的目光转头望去。   裴家的救援人员们安安静静地在岸边站了一大片,都识趣地将脑袋转开。   有望天的,有看地的,还有玩手指头的。   江风嗖嗖地吹着,水鸟在草丛里嘎嘎叫了两声。   裴将臣:“……”   -   裴将臣返回裴公馆时,所见的景象同早晨离去时已有了极大的变化。   来自不同部队的军车往返于庄园内外,荷枪实弹的士兵占据着每一个岗位,高层军官们则脚步匆匆地在主楼进出。   一道道指令正从裴老将军的办公室发出,由裴家忠实的拥护者执行下去,力求在最快的时间抵达苏曼每一个角落。   压抑中又沸腾着杀意的气氛,如雨季受低气压影响的云团,笼罩着整个裴家庄园。   这里的每个人都揣着一把无形的利刃,刀在鞘中震动、争鸣,急待能早日出鞘见血。   两党今日正式决裂,进入了你死我活的局面。   一方有资本家和海外强国势力的支持,一方掌握着民心和军权。他们都有支持者坚定的维护,有一群为了利益和或者理想誓死效忠的同党。   一场将会持续多年内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阿臣!”裴家慎走得很焦急,不免有些踉跄。他给了侄儿一个大力的拥抱,然后仔细打量着裴将臣身上的伤口。   “没事,二叔。”裴将臣语气轻松,“都是一点皮肉伤。”   “好,好!”裴家慎用力点头,“来,你爷爷在书房等着你。”   裴将臣转头叮嘱闻书玉:“你先回小楼,洗个澡,别着凉了。”   闻书玉点了点头,如过去一样温顺寡言。   裴家慎向这个他过去没怎么注意过的青年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他的脑中,回响着父亲之前丢过来的一枚炸弹:“那个年轻人,是阿臣他母亲派来保护他的。”   “母子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裴老将军如此解释,“我再怎么阻挠,他们终究还是会联系到一起。我反而做了恶人。”   “她说根据数据分析,阿臣近几年会非常不安全。我本不相信。可这半年来发生的种种,不得不让我改变了看法……”   裴家慎出身军队,经验丰富。他知道,最优秀的特工,往往都是最不起眼的一群人。   而一旦留了心,确实能看出许多端倪来。   闻书玉身躯清瘦,四肢修长匀称,看似羸弱,肌肉其实精练有力,举止也轻盈灵巧。他不是力量型的战士,但他肯定精通各类格斗,会以速度、技巧和灵敏度取胜。   他手指稳健,指甲修剪得十分短,细皮嫩肉,一点儿都不像个武夫。   可裴家慎相信,如有必要,这青年能在三秒内夺下楼梯边卫兵手中的枪,并射中目标。   大嫂并不是随便选了一个人派到儿子身边。   -   闻书玉还没走进小楼的大门,张乐天就欢快地扑了出来,冲着他摇尾巴吐舌头。   “书玉哥,你是又调回来了吗?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哎哟我想死你了!”   闻书玉笑着揉了揉这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又忍不住捏了一把他脸上的肥肉。   “乐天,你最近……吃得挺好的呀。”   一提这个,张乐天心里就泛起了苦水。   跟在裴将臣身边的日子,真特么太难熬了!   闻书玉也没忽悠他,裴将臣不冲身边人乱发脾气,规矩不大,事儿也少,相比裴家其他主子,他理论上是最省事的。   可他挑剔呀!   样·样·都·要·拿·来·同·闻·书·玉·比!   伺候他穿衣,嫌你选的袖扣没有闻书玉选的有品位;煮咖啡,嫌你水兑得比闻书玉的要多;汇报行程,嫌你做的安排没有闻书玉细心;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嫌你凑得太近,呼吸声打搅了他……   张乐天在家里也是个被捧在掌心的小少爷,哪里吃过这种苦?   这孩子一焦虑胃就难受,就忍不住多吃点东西。于是短短半个月,张乐天长了五六斤,腰围大了一圈,得紧急换新裤子。   “……然后,臣少又开始嫌弃我胖。”张乐天抱着闻书玉的胳膊嘤嘤嘤个没完,“说我自控能力没有你强,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呜呜呜,书玉哥,这日子我真的快过不下去了。我最近两天还开始脱发,那头发可是一把一把地掉,跟做完化疗似的。你要再晚回来几天,我就得斑秃了!”   说着吧,扒拉着头发给闻书玉看。   “……”闻书玉同情地给张乐天顺毛,心里也怪裴将臣不厚道。   人是他亲自选的,用起来又挑三拣四,这不是欺负小孩子吗?   张乐天发泄够了,见闻书玉还穿着脏兮兮的湿衣服,又急匆匆拉他去洗澡。   “你走后,臣少就让人把你的房间锁了,一点儿都没动。我都还一直住在配楼里。你看看,还缺什么?”   三楼的阁楼间果真同闻书玉离开时一模一样。   闻书玉离开这里时,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回来。毕竟按照他过去的任务经验,在他离开的时候,他以为这会是永远的离别。   张乐天打开了窗,新鲜的空气涌入屋内,冲散了长久不通风造成的轻微霉臭。   入夜后又落起了细雨,庭院里一片沙沙声,窗上的雨水被夜灯照得五彩缤纷。   这情景让闻书玉产生了微微的错觉,好似自己并未离开过裴家,过去那数日只是一场幻觉。   -   裴将臣走进小楼的时候,闻书玉已洗完了澡,正和张乐天坐在厨房里的小桌上吃着晚饭。   张乐天就像只被主人家虐待过的小狗,一见裴将臣就恨不得往沙发底下钻。不等裴将臣发言,他把碗一端,溜走了。   裴将臣也没那功夫搭理他,人一进门就将目光锁定了闻书玉,走了过来。   “这就吃起来了,没我的份?”   “您稍等。”闻书玉起身,“厨子炖了茯苓鸡汤,给你祛除寒湿。您先洗个澡吧。”   裴将臣摇头,一屁股坐在了桌子边,拿起闻书玉的筷子,夹了一片凉拌木耳放进嘴里。   作者有话说   吃老婆的口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第54章   闻书玉正打算把鸡汤端去餐厅,见裴将臣这样,有点不知所措。   裴将臣拿筷子在桌上点了点。闻书玉只得把鸡汤搁了下来,又给裴将臣盛了一碗饭。   裴将臣接过了饭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是书玉好,盛的饭不多不少,正好是他的量。   闻书玉其实已经吃完了,便坐下来削水果。   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裴将臣也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就着几盘菜下了两大碗米饭,接着咕咚喝了半盅鸡汤,最后连凉菜都扫荡一空,才放下了筷子。   “够了吗?”闻书玉其实更担心裴将臣吃撑了,“要再给您加点菜?”   裴将臣摇头,他此刻心情明显很不错,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翘起了脚。   “就今天这情况,外面会乱一段时间。你一个人住外面不安全。所以我想,让小张把你原来那房间收拾一下,今天先住下来,缺什么,以后有空了再回去拿。”   这人一张口就把所有事给安排好了,一点儿都没给闻书玉选择的空间。   “不用这么麻烦吧。”闻书玉讪笑,“我就一平民,只要不掺和,动乱对我影响不大。而且下周就开学了,我这学期要住校,现在来来回回地搬也没必要。倒是小张,该让他搬进来,服侍您方便一些。”   一提张乐天,裴将臣就直皱眉。   “既然你回来了,以后让那孩子离远一点吧。他现在是在换毛期还是怎么着?昨天我吃饭,他站上风口,头发都飘到我碗里了。不是说泰迪不掉毛的吗?”   人家不是狗!   闻书玉无奈道:“臣少,小张才是您的助理。我已经调走了,不好抢他的活儿。”   裴将臣斜睨着闻书玉,嘴角愉悦地扬起。   “哦,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又调回来了!”   --   半个小时前。   裴老将军的书房里,裴将臣换了一身衣服,伤口也重新由家庭医生处理过了。   他坐在沙发里,有条不紊地将今日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爷爷,那个狙击手是什么人?”到最后,裴将臣问。   裴家慎和裴老交换了一抹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个人,应该就是闻书玉。   “是我们的人。”裴老将军从容道,“负责秘密行动的。”   祖父含糊的解释并不能让裴将臣满意:“他为什么一个人前来,而不呼叫支援?我还想见一见他,感谢他。”   “你现在还不用知道太多。”裴老将军果断拒绝,“你现在脱险了,他完成了任务,这就够了。”   裴家慎也说:“你现在还不方便见他。我们会替你奖赏他的。”   这个解释依旧不能让裴将臣满意,但是他很识趣地不再纠缠。   家族里有些机密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知道,也是常事。   但裴将臣也颇会讨价还价,他随即笑道:“对了,爷爷,关于闻助理。他今天可立了大功。要没他,我肯定又给那群人绑回去了。反正现在二叔已经上台了,我们家不用再忌惮什么了。我想着,要不把他调回来吧。”   裴老将军沉默了。   祖父的这个反应有点出乎裴将臣的意料。   这么一件小事,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去向,裴老将军平日里从来懒得过问的,可他现在却是在认真考虑。   难道自己表现得还是太在意,让祖父对闻书玉心生不满了?   裴将臣维持住了脸上的轻笑,说:“说真的,书玉他又忠心又能干,而且两次三番救了我,真是我命中的福星。他的八字估计很旺我吧?”   裴老将军的脸色依旧凝重,问:“你想他回来,他自己愿意回来吗?”   怎么会不愿意?   裴将臣信心十足地说:“他现在那个岗位做到头,也不过是集团里一个高级打工仔,哪里有跟着我有前途?”   “你最好还是先问问他的意思。”裴老将军说。   祖父什么时候这么尊重一个小跟班的意愿了?   裴将臣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顺着杆子往上爬:“那他要是同意了,我就把他调回来了哟?谢谢爷爷!”   裴老将军明显忍着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干脆将手一挥:“回去好好休息吧。这几天在家里呆着,别乱跑。”   裴将臣就这么欢快地离开了书房。   裴将臣的脚在烂尾楼里受了不少伤,如今包扎成两个粽子,只能穿拖鞋。保镖推来轮椅,他却嫌弃地挥开,大步朝自己的小楼走去。   闻书玉这小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会多高兴……   “阿臣!”裴家慎从书房里追了出来,“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叔侄俩的腿脚都不大好,只得在走廊里坐下聊。   夜雨淅淅沥沥地落着,园林幽深寂静,茂密的枝叶之中,有小动物悉悉索索地爬过。   裴将臣的心头萦绕着一团自己都不大清楚的烦躁,耐着性子听他二叔说话。   裴家慎一个能当选总统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侄子的不耐烦?   今天派出去营救裴将臣的是裴家慎的心腹副官。副官回来后已将当时情况汇报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没落下河边那火辣辣的一幕。   裴家慎想着就头疼,觉得裴家是不是风水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小辈们的状况那么多?   自家几个孩子长得歪瓜劣枣就不多说了,其余几个隔房的侄儿侄女,聪明的心术不正,心正的脑子又不够灵光。   裴将臣这个亲侄儿,各方面一直都是同辈里最优秀的,现在却又牵扯到和男人的桃色绯闻里来。   上百年的世家豪门,人口众多,内部什么丑闻没闹过,和同性纠缠不清压根不算个事儿。   但这闻书玉并不是个普通男人,他并不是个适合同裴将臣纠缠的对象。   “你那个小助理,”裴家慎斟酌着开了口,“他之前被调走,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他对你的那个心思还没变,我觉得把他调回来,并不妥当。”   裴将臣笑:“二叔,您不是都已经当选总统了吗?民主党和‘莱亚人’想搞事儿,就像今天这样,直接真刀真枪地上了。媒体战,炒作丑闻,那是没撕破脸时才干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裴家慎说,“我是担心这个闻书玉对你的影响。阿臣,你和二叔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也喜欢上他了?”   “没呀。”裴将臣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非常坦然地回答,“我不喜欢男人。”   确实,裴将臣自打上幼儿园起就开始交女朋友,从小到大都是直男,只有最近……裴家慎惊觉,侄子确实从闻书玉来到身边后,就一直单身!   “你不喜欢男人,你怎么还——”把人家当个猪蹄子一样啃!   “哎!”裴将臣猜出了二叔没说出口的话,露出个捣蛋后被抓的讪笑,“劫后余生,有点儿兴奋。再说,他可怜兮兮地单恋我一场,豁出性命救我,不该给他一点奖励吗?”   你可以给他发奖金啊!   裴家慎翻白眼:“那你就不介意身边有一个整天打你主意的人?”   裴将臣反问:“二叔,您身边多少女人明着暗着爱慕您?我看您也挺享受的嘛。”   裴家慎无言以对。   他的风流确实久负盛名,结了两次婚,外面还有不少红颜知己。可他的情人来路都清清楚楚,没哪个是国外特工,还是个男人!   裴将臣说:“二叔,我前阵子看《晏子春秋》,看到个故事,觉得挺受启发的。”   裴家慎自幼接受精英教育,博览全书,《晏子春秋》他也读过,顿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真,裴将臣道:“景公长得英俊不凡,有个小官暗中爱慕他,整天偷看他。景公察觉了,觉得他贪图自己的美色,要杀了他。晏子得知后劝道:‘拒欲不道,恶爱不祥。’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本能,又不犯法,没必要那么大惊小怪的。”   裴家慎揉了揉眉心:“那你是想怎么样?也让那个闻书玉来伺候你洗澡?”   “他的职务范围本来就包括这……”裴将臣见他二叔脸色实在不大好,忙改了口,“放心,我真不喜欢男人!我实在是用惯了他。新来的那个张伯的孙子,干活笨手笨脚地,还老掉毛……”   裴家慎越发无言以对。   裴将臣又正色道:“二叔,今后整个家族都要面临很大的挑战,我的任务也很艰巨。书玉这样的得力帮手在我身边,于我如虎添翼,不好吗?”   -   “所以,现在你可以留下来了。”裴将臣往嘴里丢了一颗马奶青提,“怎么样?感激我吧?”   闻书玉的表情……很微妙。   不是很惊喜,也不是很错愕。就裴将臣看来,大概可以归纳为骤闻喜讯而反应不过来。   闻书玉斟酌着开了口:“臣少,我很感激您对我的重用。”   有点脑子的都听得出这话只是用来缓冲的前奏。裴将臣的脸沉了下来:“但是?”   “但是,”闻书玉硬着头皮往下说,“关于这件事,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厨房的气温断崖下降,裴将臣沉默地注视着闻书玉。   值班的保镖投来不自然的一瞥,端着碗坐在厨房门口扒饭的张乐天也暂停了咀嚼。   闻书玉低头垂目,还有些濡湿的刘海搭在额前,那一股温顺纯良之中,透着刚硬的倔强。   裴将臣突然噗哧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晏子春秋》那故事后面,就是景公让那个小官伺候自己洗澡……你们懂的,哈哈哈哈 第55章   “被今天的事吓到了?”裴将臣的语气带着点怜惜,“跟着我,三天两头遇险,枪林弹雨的,讲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丢命。你在担心这个,是吧?”   这还真是闻书玉担心的问题之一。   “我会给你配备保镖!”   闻书玉惊讶地抬起头。   裴家这样的军阀,高级管理人员配备保镖也是正常的。但闻书玉的行政级别才五级,还远不够享这个福。   “你是功臣,应该有这个待遇。”裴将臣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起来,“李队长今天受了伤……我让副队去安排,给你挑选两个好的,以后就专门跟着你,工资还是从我这里开。怎么样?”   你家的保镖,我一个可以揍十个再附带一个你,都完全没问题!   “谢谢臣少的关照。”闻书玉勉强笑了笑,“但是……其实,我这段时间里也在思考,觉得在公司里工作可能更适合我一点。”   裴将臣的眉心不悦地皱了一下,但似乎想通了什么,又很快舒展开来。   “也是。以你的能力,端茶倒水确实屈才了。这样吧,你都工作了一年了,也该转正了,行政级别上给你提一级,工资和福利都跟上。以后行政上的事由你负责,日常跑腿的活儿就让小张去。你要觉得小张不好用,想再配置几个助手。你是我的总助,我的事都由你看着办。”   员工要离职了才加薪,媳妇儿要跑了才追妻。   闻书玉一边感慨,一边又暗骂裴将臣真不愧是资本主义的接班人!   “臣少,我还需要考虑一下……”闻书玉紧急思考下一个借口。   “有什么好考虑的?”裴将臣的嗓音倏然一冷,夹针带棒而来,“你还有什么顾忌?”   闻书玉还是第一次见裴将臣露出这种带着血色的怒意。他一愣,随即明白了。   今日的绑架里,裴将臣杀了人。   这应该是这个青年第一次杀人——虽然他的行为完全合理、合法。   但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夺取人命都不是一件小事。   闻书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执行任务中击毙了对手,回去后接受了专门的心理咨询。   裴将臣的成长环境和闻书玉大相径庭,他在这方面的道德观念也肯定和常人略有区别。他或许不会后怕和愧疚,也不至于沉迷其中,但他肯定会产生很大的变化。   此刻的裴将臣就像一把见过了血的利刃,像一头尝过人肉滋味的狼。他灵魂里原始的兽性被充分激发,产生一个当量爆表的爆发。   闻书玉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必须很谨慎,不然就会撞在枪口上。   如果等到明天再来讨论这个问题,裴将臣冷静下来了,事情会好商量很多。可惜……   “臣少,请您听我解释。”闻书玉低垂着头,以温顺的姿态,柔软的语气承接着裴将臣滚烫的怒火,“我主要是担心,我……我喜欢你这个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你还把我留在身边,会惹来很多闲话的……”   裴将臣的神色明显一松,明白了过来。   “就这个?”裴将臣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悯,明知故问,“能有什么闲话?”   “您说还能有什么?”闻书玉强笑着,避重就轻往下说,“最主要的是,这对您的声誉不好。您将来找女朋友,结婚,这事都会对您有不好的影响……”   裴将臣噗哧一声笑:“你想得还真远。影子都还没的人,你替她操个什么心?”   “我是替您操心啊。”闻书玉抬头望了裴将臣一眼,“人们会对我们的关系胡乱猜想,会编排您的绯闻。您本来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就此有了污点……”   “有就有了!”裴将臣不耐烦,“我又没打算做圣人。我们这类人,哪个身上不是真真假假一堆绯闻?就连我二叔,妥妥的钢铁直男一个,都还被传过当兵的时候和战友乱搞呢。要是什么都较真,就不用干这行了!还有,你是我让留下的,谁为难你,就是为难我。我看谁敢当面说你的闲话?”   “闲话当然都是背后说的。”闻书玉苦笑,“臣少,我不像您。人言可畏……”   “谁说了你就来告诉我……”   闻书玉的手机忽然响起了来电铃声。他看了看号码,眼神细微一闪。   “抱歉,臣少,是我老板的电话,我得接一下……”   “你的老板是我!”裴将臣怒了。   “外卖店的老板。”闻书玉无奈地解释,“我把电瓶车撞坏了,总得给人家一个解释。”   闻书玉想换个地方接电话。不料裴将臣突然起身,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手机,接通了。   “我是裴将臣,裴家慎总统的侄子。”裴将臣开口就自报家门。   遥远的另一头,位于亚星联邦某秘密基地里某办公室里的老宋:“……啊?”   裴将臣说:“你家的电瓶车在今天的动乱中受损,闻书玉不能把它归还给你了。我代他赔偿。十万苏币应该够了吧?”   十万苏币换算成亚星联邦币也有五万来块,便宜点的机动车都能入手了,何况一台小电瓶车?   只是老宋的苏曼语说得不好,怕露馅不敢开口,面对递过来的巨款却不知道怎么接手,在那头急得直冒汗。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接过了话筒,以标准的苏曼语道:“你好,先生,你是说想赔钱,是吗?”   是一位女子,有一点年龄感了,语气温柔而平和,传入裴将臣的耳中,带来一股奇异的感觉。   仿佛……似曾相识。   “是的……”裴将臣的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下来,“您是?”   “我是小闻的老板。”女子关切道,“他今天遇到了危险,是吗?没有受伤吧?”   “他很好。”裴将臣看了闻书玉一眼,“关于电瓶车……”   “不用赔偿了。”女子含笑道,“既然你们都平安无事,一辆旧电瓶车不算什么。可以让小闻接电话吗?”   裴将臣将手机递给了闻书玉。   闻书玉感激地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厨房外的小露台上。   “喂?杨教授?”   --   苏曼已入夜,亚星联邦某地才刚刚进入黄昏。   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一位身材纤细、套装优雅的女子正眺望着天边堆絮般的绮丽晚霞。   “很抱歉,小蓝。按照流程,本应该通过系统来联系你的。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我非常担心,就让宋主任开通了一个加密的单向专线。”   “没关系的,杨教授。”闻书玉低声道,“我现在周边环境很安全,可以通话。”   女子一笑,眼角泛起淡淡的细纹。   “你们都没事吧?”   “都只有一点皮肉伤。”闻书玉不留痕迹地朝身后玻璃门内的裴将臣望了一眼。   裴将臣正吩咐着张乐天什么。那孩子欣喜若狂,不住点着脑袋。   “这一次又多亏了你。”女子道,“宋主任都告诉我了,你今天本来是要撤离的,却为了小臣而终止了计划。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小蓝。”   “这是我应该做的,杨教授。”闻书玉说,“只要人还没有离境,我就有义务去救助他。”   女子感叹,道:“那我就长话短说吧。小蓝,我知道你也想早日回家,但是苏曼局势突变,内战不可避免。阿臣他的身份,让他注定了会继续处于危险之中。你能否将任务延长一段时间,继续保护那个孩子呢?”   闻书玉沉默了片刻,说:“只要是您的请求,我都很乐意协助,杨教授。”   女子隐隐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一次又一次用人情让你去冒险,我真是一个很卑劣的人……”   “千万别这么想,杨教授。”闻书玉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您为祖国服务,我们为您服务,都是应该的!”   身后的玻璃门咚咚响了两声,是裴将臣在敲门。   闻书玉朝他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对岸,手机已被交到了老宋手里。   “靛蓝,你要谨慎考虑再同意延续任务。”谈及公事,老宋的语气变得非常正经严肃,“苏曼的局势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十分动荡。裴家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今天裴将臣的绑架就是叛军干的。系统也认为裴将臣接下来遇到暴力袭击的可能性会大幅度增多。你如果继续留下来,任务将会比过去重很多……”   “说得好像我之前没有一边给裴将臣洗衣做饭,一边为他挡子弹一样。”闻书玉讥讽道,“当初是谁说我过来只用给大少爷拎包的?是谁?”   “唉,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老宋满口沧桑与豁达,慷他人之慨,“说正事:组织上已经这个任务的风险性正式调整到了Ⅱ级,后勤人员和武器的支持也会随之调整。你的行动会得到更多的保障。”   裴将臣又敲了两下玻璃门,一脸不耐烦。   “……你要想清楚了,小蓝。”老宋说,“虽然杨教授比较倚重你,但组织并不勉强你。”   裴将臣双手抄在裤袋里,靠在门边,等着闻书玉。   屋内温暖的灯光透射而出,给青年棱角分明的脸颊勾勒了一道金边。   作者有话说   靛蓝:当初将我留下的,不全是他的颜值…… 第56章   “我们本来计划派‘钛白’过来接替你。他能直接加入保镖队。”老宋念叨着,“毕竟你现在的身份是文职,身手不好。也不能总是蒙面去救人嘛。搞得像蜘蛛侠似的……”   隔着玻璃门,见闻书玉注视着自己。裴将臣抬了抬眉,投来无声的询问。   这青年平时举止矜持老成,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便显出少年人本该有的跳脱。   他背着光的面孔有些模糊,如加了一层滤镜,像是萨特金油画里的俊美男孩。   这么漂亮的男孩,难怪他母亲那么爱他。   “奖金多少?”闻书玉问。   老宋报了一个数:“基数是这个。你自己乘以难度系数和时间——时间按天数算,这还是杨教授给你争取到的。再加上外勤补助,年节补助,高温补助,伤残补助——这个发生了才有,当然最好别发生……”   “好啦,知道了。”闻书玉忙打断。   不谈正事,老宋就很容易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完。   “其实从个人的角度,我也觉得你暂时留在苏曼比较好。”老宋说。   “怎么了?”闻书玉从对方的话里察觉到一丝异样。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宋说,“就是有消息说,‘龙三’有可能减刑,提前出来。但也不确定……”   闻书玉轻轻地眯了一下眼。   他已有些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这个曾经另许多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代表着“靛蓝”一段隐秘而艰辛的岁月,也是他个人功勋墙上一块辉煌的勋章。   它如石块投入了回忆的水潭,荡起层层久不见天日的泥沙。   美酒、金条、烈日下的罂粟花田……   鲜血、枪声、野兽负伤般的咆哮……   熊熊烈火吞噬了那一座久负盛名的庄园,烧亮了海岛的天空,竟将黑夜渲染成了仿若暮色绮丽的傍晚。   弹药库产生惊天动地的爆炸,大地久久振动。那爆炸仿佛要带着整座岛沉入海底。   在失血过多而产生的晕眩中,“靛蓝”只记得那一道平静得不可思议的目光,越过重重的特警和士兵投向自己。   明明这人的帝国被摧毁了,亲信被屠戮,连亲弟弟也死在了自己这个“好兄弟”的枪下。可他依旧镇定得好像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逮捕。   因为这个人确信自己会再一次回来。   他会收回失地,重振雄风,并且复仇!   “就马里政府的腐败程度,我就知道再严的监狱都关不住他。”闻书玉低声说,“他也不会相信我已经牺牲了。”   “所以你留在苏曼比较好。”老宋道,“‘龙三’在苏曼有好几个死仇,他不会轻易入境的。”   “我不可能在苏曼躲一辈子。”闻书玉说,“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么需要亲自来杀我?”   “眼下先观望着吧。”老宋问,“怎么样?你决定了吗?”   夜雨朦胧,林地里的昆虫摩擦着翅膀,发出呱噪的求偶声。飞蛾不畏细雨,夜复一夜地朝着庭院灯扑去。   屋檐下的昙花正悄然绽放,雪白温润的花朵如玉碗,盛着一团团晶莹的光。   裴家的庄园真是一处土地富饶、物产丰美的好地方。   要是能在这里养猪就更好了。   闻书玉遗憾地撇了撇嘴。   -   “什么话说了那么久?”   闻书玉一走回厨房,便立刻接到裴将臣的抱怨。   “跟老板娘辞职。”闻书玉说,“她有点担心我的安全,多叮嘱了几句。”   “你这个老板娘听起来人挺好的。”裴将臣对那个嗓音温柔的女性长辈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好感,“回头有机会可以见一见,谢谢她这阵子照顾你。”   闻书玉不禁笑:“我想她也很想见见你。”   裴将臣是名人,想见他的人太多,他没把闻书玉这话放在心上。   话说完,两人陷入不期而遇的冷场中。   一方沉默着,一方觉得再三催促未免太屈尊降贵。   闻书玉抬起了头,端详着裴将臣。   裴将臣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肩,正想说点什么,闻书玉已先开了口。   闻书玉说:“臣少,我喜欢您。很喜欢!”   裴将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似有一颗子弹洞穿了他的胸膛,带来的却是一阵遍布全身的温柔荡漾。   张乐天端着刚泡好的养身茶走过来,听到这句话,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又溜了。   裴将臣喉结滑动,哦了一声:“我……我知道啦。”   “我带着这样的心思在您身边,您真的不介意吗?”闻书玉认真地问,“你不觉得身边有一个人时刻偷窥您,会很恶心吗?”   裴将臣想起了刚才自己同二叔的对话,忽而有些好笑。   “你也就只能多看我两眼罢了,别说的好像能对我做什么似的。”   闻书玉哑然。   裴将臣将双手抄在裤袋里,趿着拖鞋朝楼梯走去:“我让小张给你拿寝具和衣服了,你一会儿看看,缺什么就让他去办。他以后归你遛……管了。”   闻书玉急忙道:“可是……我还没答应调回来!”   裴将臣扶着楼梯栏杆,回头丢来得意的一瞥。   “你不是【很】喜欢我吗?有机会留下来天天‘偷窥’我,你舍得走吗?”   闻书玉完全无言以对。   娘的,低估了裴将臣的承受能力和耻度的底线,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裴将臣大摇大摆朝楼上走,将他倒三角的后背,窄腰翘臀和笔直的长腿亮在闻书玉眼前。   “只要把工作做好,老子随便你看!”   -   闻书玉搬回裴家不久,苏曼旱季的威力达到了顶峰。   干燥的季风以征服者的姿态席卷整个北岛。   积云被扫荡一空,炽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入侵地表,鞭挞着每一个行人。   裴家慎上任后,一周内接连签署四道总统令,加强军备,调兵遣将,开始对全国范围内的反动势力进行武装镇压。   民主党的抗议偃旗息鼓,“莱亚人”更是几乎销声匿迹。苏曼动荡的局势渐渐稳定。   执政党的高压,将一切矛盾都压制在了平静的水面之下。   裴将臣的这次被绑架源自裴家的内部叛变。   家丑不可外扬,整件事被裴家严密封锁,外面的媒体上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   但在内部,裴家展开了一场散发着血雨腥风的肃清行动。从军队到非武装的文职人员,以及家政人员,从上到下全都接受了严格的审查。   每天都有人被内务部叫去问话。回来的人都面无人色,讳莫如深。   而有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并非所有没有回来的人都叛变了,这些人更多的是尸位素餐、贪污等问题,对他们采取的也是解雇、降职等处置方式。   但被查出忠诚度有问题的人员,他们面临的则是严酷的军法。甚至,有一名高层就在肃清行动其间“凑巧地”车祸去世……   闻书玉的忠诚度毋庸置疑,张乐天一家都是裴家部曲,这场血雨腥风对裴将臣的团队的影响不大。   因裴家慎当选总统,裴将臣的保安团队临时编入了特勤局,裴将臣也在特勤局里有了一个代号:“灰狼”。   确切地说,是“北美灰狼”。世界上体型最大的狼种,咬合力仅次于狮虎。   顺带一句,裴老将军的代号为“雄狮”,裴家慎的代号为“虎”。   裴将臣在裴家的地位可见一斑。   苏曼的旱季还在肆掠,但这个动荡的暑假终于结束了。   裴将臣和闻书玉都回到了学校,开始了他们繁忙的日常生活。   除了正常的课业,作为首都武警预备役成员,裴将臣每周要训练三次,有时还会出任务——虽然裴将臣和所有菜鸟一样,主要负责日常值勤,俗称“扫街”。   就算有特别行动,裴将臣也只负责警戒周边、救助伤者、事后扫尾等工作。   裴将臣在家里是个妥妥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爷,但是进了警队大门,他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勤快的阳光青年。   他甚至还会亲自给前辈们买咖啡,并包揽菜鸟份内的给前辈们擦鞋等任务。   到底是将来要进政坛的资本家接班人呀,闻书玉每次见状都感慨万分。天生就懂作秀!   亲切、随和又非常优秀,让裴将臣很快就和队上的人打成一片,任务结束后总被叫去一起喝酒打桌球。   如此繁忙的行程,让裴将臣不得不退出了学校足球队,也放弃了西洋棋社。   连毅找裴将臣出来参加派对,他十次里只能应一两次。   “大家都想你了,Jason。”连毅怨声载道,像个独守空闺的小媳妇儿,“今年新进社交界的那群小姐们都很想认识你。万丽集团的二小姐,国光通讯的大小姐,霍家和杨家今年也各有好几个女孩……”   “你给我打住。”裴将臣正在图书馆的书架中转悠,寻找着一本参考书,“你怎么搞得像是我的敬事房总管似的,都给我安排起姑娘来了?”   “你都空窗一年多啦!就咱们这个年纪,哪怕再忙,那方面都还是很有需求的吧?”连毅对好友的生理需求发自内心地关心,“就我对你的了解,你是绝对不可能不行的。难道……你真的和小助理搞在一起了?”   裴将臣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排书籍,停在了要找的那本书上。   “什么鬼话?你听谁说的?”   “大伙儿私下都在这么传。”连毅一脸贱兮兮地凑过来,“说闻助理如愿以偿,终于把你伺候到了床上了。”   裴将臣把书抽了出来,低头翻着:“还说了什么?”   “哟!那可多了!”连毅打开了话匣子,“前阵子你们的事被你爷爷发现了。老头子大发雷霆,下令把闻助理拖出去沉江……”   “……”裴将臣缓缓转头朝连毅看去。   “你得到消息后,冒着暴雨追了过去,奋不顾身地追着闻助理一起跳入了江水之中。”连毅把那场景描绘栩栩如生,宛如亲眼所见。   “你们在滚滚的江水中沉浮,怎么都不肯松开彼此的手。眼看两人都没有力气了,闻助理哭着喊:阿臣,你放开我吧!而你咆哮:不——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连毅一人分饰两角,演得那是声情并茂。   “…………”裴将臣的脸抽得像中风。   作者有话说   臣少:书玉会留下来是中了我的色诱!!!!   靛蓝:并不……全是…… 第57章   江边那事目击者众多,单纯落水这事又不是什么高级机密,传出去不奇怪。   可等真听到了流言,裴将臣觉得自己的想象能力还是太局限了一点。   “你这编导系真没白念!”裴将臣感叹。   在一旁自习的同学被他们俩吵得受不了,用力咳了咳。裴将臣转身朝书架深处僻静的地方走去。   连毅不客气地回敬了那同学一记白眼,追在裴将臣屁股后:“听说你们俩还当众热吻了,是吗?”   裴将臣不答,却关注另外一个问题:“这事都传遍了?就你说的这个版本?”   “什么版本都有!”连毅说,“我这个是最浪漫的。最劲爆版本的是,闻助理被你始乱终弃,怀着你的孩子要投江自尽,被你派人救回来了,现在正囚禁在家里待产!”   裴将臣的脸上一时空荡荡的,就像开发商刚交付的清水房。   “你就跟我说是不是真的嘛。”连毅不肯罢休。   “跳江那事是胡扯。”裴将臣靠在窗边,翻着手里的书,“好端端的谁没事往江里跳?”   “那热吻呢?”连毅缠着问,“你们到底亲了没?”   裴将臣慢悠悠地翻过一张书页,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着单薄的纸张,再灵巧地一拨。   他嘴角隐隐上扬,却不说话。   透窗而来的阳光照亮他半张锋利俊朗的脸上,也将青年眼中的得意、满足,和隐秘的兴奋描绘得清清楚楚。   “靠!”连毅懂了,“你弯了?”   裴将臣轻轻一声嗤笑,眼皮也不抬一下:“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样子,头一天出来混?和一个男人亲个嘴就弯了?我还看你整天亲你家狗呢。”   “那……那能一样吗?”连毅直瞪眼,追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裴将臣淡然道,“他立了功,奖励他呢。”   连毅的第一个念头和裴家慎总统的不谋而合:“你可以给他发点奖金嘛。”   “奖金多没意思。”裴将臣说,“他喜欢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钱!”   你还挺有自信的。连毅腹诽。   “那也用不着做到亲嘴这程度嘛。你这简直就是肉身布施,牺牲太大了!”   裴将臣的嘴角又微微上扬,说:“不大。”   “什么不大?”连毅明知故问,“是他的不大还是你的不大?”   啪地一声,裴将臣把书朝连毅脑门丢过去。连毅手忙脚乱地把书给接住。   “滚!”裴将臣笑骂。   “不滚!”连毅死皮赖脸地缠着不放,“怎么不大,你往详细说嘛。你不觉得亲男人很恶心?还是小助理吻技很好。”   “他有个屁的吻技!”裴将臣讥笑,“和一根木头一样,舌头都不知道动一下。”   “那你还笑得一脸满足。”连毅鄙夷。   “好玩呗。”裴将臣又胡乱翻了几页书,“他这人逗着挺好玩的。”   呆滞的眼神,湿漉漉的鼻头,被吻得绯红的嘴唇。那任人随便欺负揉捏的模样,实在……   “挺招人疼的。”裴将臣补充了一句。   连毅浑身过电般一哆嗦,迈着小碎步凑到裴将臣跟前,把脸往跟前凑。   “你特么发什么神经?”裴将臣嫌弃地往一旁躲。   “Jason啊。”连毅一脸真挚的友情,“咱们俩是打小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了。你给老弟透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有点儿……”   连毅伸出食指,然后把手指弯了弯。   “你想让我把你的手指给撅断吗?”裴将臣面无表情地问。   连毅是极少几个不怕裴将臣黑脸的人。他照旧嬉皮笑脸。   “你要没一点弧度,你不会亲了个男人还乐滋滋地!说起来,你什么身份?找男人玩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不好意思承认呀……”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裴将臣把书夹在胳膊下,大步朝外走,“回家吃饭去了。”   “闻助理做好了饭等着你回去,是不是!”连毅搓着手,“你一直说他手艺很好,我也想……”   裴将臣扭头,锋利的眼梢如一把尖刀扫向连毅。   连毅自觉地缩了回去:“我还是继续想着吧!”   -   绯闻里的另外一名当事人正走进公寓的大门,把沉甸甸的书包丢在地板上。   “书玉哥,你回来啦!”张乐天摇着尾巴地迎出来,给闻书玉拿来拖鞋。   “食材都按照你的吩咐收拾好了,意面快起锅了,就等你来掌勺了。”   “辛苦了。”闻书玉一边朝厨房走,一边接过张乐天递过来的围裙穿上。   有了张乐天后,许多生活琐事都交由这小孩负责。但比如穿衣吃饭等近身服侍的工作,裴将臣还是坚持让闻书玉来做。   厨房里,洗切好的食材都分门别类地装在碗碟里,砂锅里面正炖着牛腩。   闻书玉洗了手,利落地用沙茶酱、花生酱和咖喱酱连同老抽和生抽调配出了酱汁,然后热锅浇油,倒入姜蒜和香料爆炒。   一股香味立刻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张乐天在一旁给闻书玉打下手,盛出牛腩,又把煮好的意面捞起来,放进冰水里。   炖煮软烂的牛腩倒进了锅里,浇上调制好的酱汁,大力翻炒均匀。再丢几根干辣椒,几块冰糖,牛肉汤回锅。   等锅里再度沸腾。闻书玉又将这一锅牛肉舀回了砂锅里,把香料用筷子挑了出来。   “臣少不喜欢吃辣椒,但这菜有一点辣味才好吃。”闻书玉吩咐,“待会儿起锅后,你记得把里面的辣椒挑出来。”   “可还是有辣味呀。”张乐天不解。   “他只要看不到辣椒,就对辣味没那么敏感。”闻书玉的嘴角轻撇了一下。   张乐天对少东家的挑剔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盖上砂锅继续焖煮,今天的硬菜沙茶牛腩煲就算准备妥当了。   闻书玉取来一个平底煎锅,喷了油开始煎扇贝。   嫩白的扇贝肉,一个个有小鸡蛋大,都是今天一早从裴家自己的海鲜农场现挖了送来的。这玩意儿生吃都没问题,满口鲜甜,煎起来更是满屋子飘香。   张乐天直咽口水。   闻书玉把煎得两面金黄的扇贝夹起来,往锅里倒黄油块和蒜末,略一翻炒,那香味让他自己的肚子都开始打鼓。   “臣少还有多久到?”闻书玉问。   张乐天说:“五分钟前说在路上了,步行过来,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闻书玉应了一声,又把切好的口蘑倒进锅翻炒,再把扇贝回锅,倒上白葡萄酒。   张乐天在那头也把意面盛了出来,递给闻书玉。   意面入锅翻炒,再加上海盐,意大利红辣椒碎,今天的碳水主食就做好了。   闻书玉又迅速地做了两份小菜,拌好了蔬菜沙拉。   张乐天则在一旁切了一个恰巴塔面包,然后把辣椒挨个儿从砂锅里挑出来。   刚把辣椒挑完,两人的智能手表就振动了一下:“灰狼”已抵达巢穴楼下。   裴将臣已进入公寓大楼的大堂了。   两人赶紧将菜端上桌。   忙乱之中,闻书玉还用饭盒各盛了一份沙茶牛肉和意面,塞给张乐天。   “谢谢哥!”张乐天热泪盈眶。   “回去吃吧。”闻书玉笑。   张乐天得赶在裴将臣回来前离去。   裴将臣不喜欢公寓里有闻书玉以外的人出现。有几次张乐天出门略晚,同回来的裴将臣碰上,挨了他好几记白眼。   张乐天走后过了一分钟,大门的电子锁响了。   推开门,温暖的灯光和浓郁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如一双名为“家”的胳膊将来人拥抱住。   裴将臣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浮现浅笑。   “我回来了!”   白衣黑裤、系着小绵羊围裙的闻书玉笑吟吟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您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这人妻得没边了…… 第58章   窗外都市的夜色终年不变,电视上正在播着新闻。   这一幕同一年前的今日没有什么区别——只除了新闻里频频出现裴家慎总统的面孔。   闻书玉先用完了饭,一边切着水果,一边和裴将臣谈论工作。   “有关裴老将军的八十大寿,我正在拟寿礼的候选名单。您有什么想法?”   “八十大寿呀。”裴将臣说,“其实二叔当选就是爷爷最喜欢的寿礼了,我们送什么都不过是个添头。你去打听一下二叔、小姑他们送什么,别抢了他们的风头就是。”   闻书玉应下,又说:“我听阿曼达说,三小姐这次会把男朋友带去。”   “也是时候了。”裴将臣说,“那么多追求者,她挑中了西罗关家的人,其实也是爷爷示意的。”   裴老将军子女众多,但只有这二子一女是婚姻所出,也就是所谓的嫡出。作为唯一的嫡女,裴家瑜不仅受到裴老将军精心的培养,婚事也十分被看重。   裴家瑜的头婚是裴老将军十分看好的一个部下子弟。裴家瑜和男方年貌相当,十分般配,当年也是圈子里人人称羡的一对佳偶。   奈何花好月圆不长久,男方在执行一次很普通的任务中不幸中了流弹,牺牲了。裴家瑜悲痛欲绝,一直没有再婚。   如今局势改变,裴家比预计的要早数年成为了苏曼政坛首领,他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增加盟友来稳固势力。   裴家瑜再婚一事就成了用来结盟的最佳手段。   西罗联邦是苏曼西边邻国,由五个邦州组成。两国关系友好,紧邻苏曼的两个州同苏曼关系尤其密切。   同苏曼一样,西罗虽然民主制更加完善,但政坛依旧由几大政治门阀把持。   关氏是西罗几大家族之一,家主是该国社民党党魁,该国的嘉州、霍州两大州都是社民党的票仓。据说追溯到上世纪,西罗王朝还没覆灭的时候,关家甚至是嘉州的无冕之王。   关裴两家如果联姻,意味着西罗未来将会诞生一名姓关的联邦大执政官。   在裴家,如果你有一点政治野心,那你的婚事多半不能自主——至少初婚是别想了。   小国都十分看重地缘政治,裴将臣就很清楚,自己将来也很有可能会从邻国娶一个妻子。   她或许不美丽也不温柔,但绝对出身名门,能给裴家和他自己带来巨大的政治利益。   也许因为婚姻无法自由,大家族对子弟们的恋爱管得比较宽松。只要不太出格,长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将臣心想,这也是自己和闻书玉的绯闻满天飞,而长辈们只字不提的原因。   这么想着,裴将臣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闻书玉脸上。   闻书玉正小心翼翼地剥着一个水蜜桃。   他动作很仔细,轻柔得就像在择羽毛,尽量避免指甲在桃肉上留下痕迹。因为专注,他低垂的长睫不住轻扇,嘴唇也无意识地抿着。   那张颜色总是淡淡的唇,在被用力吻过后,也能呈现出动人的水红色……   “书玉……”在裴将臣还未意识到时,他已开口唤了一声。   闻书玉抬起了眼:“是?”   裴将臣却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闻书玉会错了意。他立刻把已剥了皮的那半桃子切了下来,分成数块,端到裴将臣面前。   “您赶紧吃吧。过一会儿变色了就不好看了。”   这人怎么就这么乖?   裴将臣随手叉了一块桃子放进嘴里。   甜香的汁水立刻在口中弥漫开来,明明的清凉的果汁,却将五脏六腑都烫过一遍。   闻书玉看裴将臣心情似乎不错,试探道:“臣少,我想和您商量个事。”   “哦?”裴将臣挑眉。   闻书玉说:“您所在的武警支队在招后勤人员,我想投简历。”   裴将臣的咀嚼一停:“你什么?”   “我想加入您所在的武警支队。”闻书玉尽其所能地让自己的目光充满恳求,“虽然只是后勤人员而已。他们要求的学历是高中,我的条件完全符合。我想,如果您能给我写一份推荐信,我被录取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   裴将臣皱着眉,说:“我记得他们这次招的后勤是武职,是要跟着出勤的。可不是你以为的坐办公室算算账那种活儿。”   “我知道。他们的招聘公告上都写明了。”闻书玉说,“我之前也对这个职务有过充分地了解。可我觉得我能胜任。”   闻书玉想加入武警支队,其实有着非常现实且迫切的需求:他需要将身体各项机能维持在最好的状态!   说白了,闻书玉需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进行正规的体能和格斗训练。   过去的一年多,闻书玉只能借着跟裴家的保镖锻炼一下身体。为了掩饰真实的身手,他还必须极其克制,锻炼的强度和时间长度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功夫这事儿,一日不练就退三分。作为一名特工,身手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既然还要在裴将臣身边驻守下去,闻书玉就一定要解决训练这个难题。   武警支队招后勤人员对于闻书玉来说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   苏曼的武警编制,后勤有文武之别。武职后勤在遇到警情的时候也要跟着出勤,负责车辆、武器、医疗等资源的调配,维护通讯,尤其要负责善后的工作。   因为要亲临交火现场,有可能和犯罪分子正面接触,所以武职后勤入职后都要接受专业的训练。只是对他们的要求没有对武警战士的那么高。   但闻书玉想要的,正是能光明正大地接受专业的训练。他不仅可以维持最佳的状态,在外人面前,他的格斗技巧和枪法的进步也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宋说的很对,他不能老做蜘蛛侠。   “你觉得?”裴将臣将水果叉叮地一声丢在了桌子上,“跟着我经历过两次交火,大难不死,就觉得自己也能冲锋陷阵了?不说出勤时会遇到什么危险,就说入职后的体能培训,你都不见得能抗得过!”   说着,裴将臣的目光还很不屑地在闻书玉清瘦的身躯上扫过。 第59章   其实同一年前想比,闻书玉的身材已结实了不少,已不再是那种易折的瘦弱了。但在裴将臣这种满身精悍肌肉的士兵看来,闻书玉依旧文弱。   最关键的是,裴将臣始终觉得,闻书玉是个同枪和血不相干的人。   这青年是温和、安详、与世无争的。   身上永远干净清爽,神情永远带着一点腼腆,望着自己的目光永远饱含着依恋。   他就应该像今天这样,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等着自己回家。   裴将臣完全想象不出闻书玉穿着作战服和防弹衣,揣着枪冲在前线同罪犯火拼的样子!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别怪这小子,是你自己把初始人设维护得太有说服力了,给了外人固定印象。   “臣少,我当然不如您。”闻书玉耐着性子给裴将臣顺毛,“抗不过,被刷下来了,我也心服口服,不是吗?要是通过了,我也能为社会安全尽自己的一份力。”   “不缺你一个!”裴将臣口气越发不好,“裴家给你开的工资不够,还是我给你的奖金太少,需要你来赚这个外快?你别忘了你的正职是我的助理!”   就你家给的工资,还真雇不了我。闻书玉在心里嘀咕。   “我想做这个不是冲着钱……”   “那是冲着什么?”话一出口,裴将臣突然有了很不好的假设。   警队里没有什么钱,但是有一大群年轻精壮的小伙子!   闻书玉太了解裴将臣了,一看他这眼角抽抽的样子就暗道不好。可不等他阻止,裴将臣已经把话说出了口。   “你不会是冲着男人去的吧?”   虽然知道失礼,闻书玉还是实在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头。   闻书玉第无数次后悔当初没能抵挡住罗公公的引诱,采用了那么一个借口。这真不啻于亲手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还插满了尖桩,然后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往坑里跳。   “不,臣少。”闻书玉无力地说,“我还不至于那么……”   “不准!”裴将臣厉喝,“不论为了什么,都不准!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是。”   闻书玉很识趣地不再争辩。   但是,这个法子走不通,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锻炼呢?   一边收拾着碗筷,闻书玉在心里胡乱思索着。   要不,自己借口被裴将臣鄙夷了,在裴家内部的训练中发奋图强,进步飞速?   但是裴家给他们这些文职人员提供的训练实在很有限,射击用的枪只有一种,格斗教练对闻书玉来说更是不堪一击……   “闻书玉”这个身份的缺点随着形势变化越发明显。   一是,这本是一个短期潜伏的任务,却被越拖越长;二是,VIP的风险指数远比预计的要高,需要应对的危机情况很多。   早知现在,当初“闻书玉”的身份就该设定成保镖,行动上会方便许多。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还是着重怎么解决眼下的困难吧。   咱连国际大黑帮头子都抓过的,怎么会被这么一件小事难住?   闻书玉一脸的落寞落在裴将臣眼中,说不出地刺眼。   这么难过?   相处了一年多,裴将臣对闻书玉的各种情绪也很熟悉了。   闻书玉喜怒不形于色,高兴的时候不会欢呼雀跃,难过的时候也不会唉声叹气。他只会低垂下头,眼帘半阖着,用纤长的睫毛挡住眼底的失落。   这个时候,他的嘴角甚至还会习惯性浅笑着,看着却让人更加难受。   心里一动,柔和的语调就已脱口而出。   “好啦!”裴将臣叹气,“多大点事啊,有必要难过成这样吗?”   这听起来像是有转机。闻书玉又打起来精神。   一看闻书玉的眼睛亮了起来,裴将臣不自觉笑了:“就算你通过训练了,你又要上课,又要照顾我,你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的!”闻书玉保证,“其实您进了警队后,回来的时间减少,又有了小张协助,我的工作量比过去减少了不少。”   “所以,你这是闲着了?”裴将臣取笑。   哪个打工人会向老板承认自己闲?   好在裴将臣也只是随口一问,借着又说:“我看过他们训练后勤人员,比裴家的训练要严格多了。光是那个负重五公里越野,你这小身板就……”   “我可是背着您在山林里走了一整夜的,臣少。”闻书玉将碗碟一件件放进洗碗机里。   裴将臣哑然。   他望着闻书玉忙碌的背影,目光在青年瘦得两手就可以握住的腰上徘徊。胸膛里有一团不明的东西在抓挠着,让裴将臣觉得又烦躁,又有点说不出的兴奋。   “书玉,你和我说实话。”裴将臣斜倚着厨房的门,嗓音低沉,“你到底为什么想加入武警队?”   闻书玉直起身,用帕子擦着手,踯躅着。   他还有一个借口最有希望说服裴将臣,可他很不想用。   因为那是谎言。   于是闻书玉在脑海里努力修改着那个借口,力求让它听起来不那么容易被误解。   “我……”闻书玉低声说,“您每次在外面冲锋陷阵的时候,我只能坐在家里等您回来,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裴将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闻书玉,将这青年脸上的羞涩和局促尽收眼中。   “如果我能在您身边,我就……能跟您一起战斗了!”闻书玉渐渐找准了方向,“我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这个社会做一点贡献!况且,臣少——”   闻书玉望着裴将臣,语气坚定:“我们当年入职时都宣誓了要永远追随您的。我只是想履行我的誓言。”   抓挠着的爪子消失了,一股灼热的情绪充盈着裴将臣的胸膛。   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能跟在自己身边吗?   还说不是为了男人!   “好吧,好吧,好吧!”这么一点小愿望,满足他就是了。   裴将臣的语气依旧不耐烦,脸色却明显柔和了下来:“你想去就去吧。就是一定要通过训练,别给我丢脸!”   闻书玉松了一口气,霎时喜笑颜开,就像终于得到了玩具的孩子。   “臣少您放心!其实我比过去进步很多了,不会让您失望的!”   多大点事,值得这么开心吗?   裴将臣不屑,胸膛里又生出一种呼啦啦的感觉,像是有一群蝴蝶在扇着翅膀。   这小子,一心只想着离喜欢的人近一点,还根本不知道将来会吃多少苦。   算了!万一这小子扛不过去,自己再替他收拾烂摊子就是。   想到这里,裴将臣不禁抱怨了一句:“你可真黏人!”   咣当——闻书玉的手一抖,两个盘子磕碰出一声脆响。   -   闻书玉的简历递进了武警总队的人事部,很快就过五关斩六将,出现在了支队长的办公桌上。   一同被递交上来的简历有七份,闻书玉的那份放在最上面。   “裴家的。”支队长把闻书玉的简历递给了站在对面的一个教官,“裴将臣的特助。”   “裴家这什么意思?”教官一点儿都不掩饰他的不悦,“我们不光要伺候太子爷,连太子爷的保姆也要伺候?”   教官是苏曼原住民和东欧移民的混血,叫巴图勒,身高一米九,体型如一头站立起来的棕熊,嗓音也像熊,资料文件夹在他的蒲扇大掌里就像一张小扑克牌。   “裴将臣不是表现得挺好的吗?”支队长说,“这个闻书玉,论资质,是远超我们招聘标准的。而且人家也没说是来伺候少爷的,我们没道理拒绝人家。我和你说这个,是希望培训上你能注意一点。就算要把人刷下去,也别做得太难看。”   给后勤文职人员做培训是基地教官们都最讨厌的活儿:教一群零基础的门外汉就够烦的,还不能随便骂,不然就会被投诉到人资部。   任务一下来,大伙儿推三阻四,巴图勒不幸抽中了那一支最短的签。   其实巴图勒对裴将臣没什么意见。   这个裴家太子爷亲切没架子,各方面能力也出色,还总请他们啤酒和烤肉。要不是对方出身实在太不可高攀,巴图勒甚至想把自己的小姨子介绍过去。   但裴家还要安排一个保姆进来给太子端茶倒水,实就有点太藐视军纪了。   巴图勒打量着资料照片里那个斯文清瘦的青年,和他身体的各项数据,露出一个棕熊看到鲑鱼时的表情。   “就这么一根豆芽菜,还用得着故意刷他?”   -   巴图勒是第一次听说闻书玉这个人。但闻书玉早就对巴图勒的情况了如指掌。   早在裴将臣准备加入警队的时候,闻书玉就弄到了警队上下包括保洁大姐的所有情报。当时只是为了帮裴将臣熟悉警队人事,建立和谐的社交圈,没想自己也有用到这资料的一天。   “分到了巴图勒手下,算是一支下下签!”   入职会议前几分钟,七名新职员互相介绍,分享着和工作有关的消息。   一个名叫张鸿宇的青年最开朗活跃,消息也最灵通,正绘声绘色地向同事们描绘着即将到来的地狱式生活。   “巴图勒是教官里最严格,脾气最坏,刷人也是最狠的!听说他习惯一上来就让人跑个十公里,还掐表。很多人第一天就被他虐晕过去!”   几个体格文弱的新职员面露难色:“这不是摆明了不让人通过吗?”   新职员只有通过了体能考核,才被正式录取。大伙儿都是斩五将砍六将才杀出重围的,最后败在体能考核上,不是功亏一篑?   “好在我早有准备,提前半年就在锻炼了。”张鸿宇撩起袖子秀了一下肌肉,“对了,巴图勒最讨厌弱者,谁向他求饶他反而更喜欢虐谁。你们撑不下了直接倒地装晕都行,可千万别求他。”   张鸿宇一边说着,目光朝闻书玉看去。   穿着黑色作训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白净清瘦的闻书玉,怎么看都是巴图勒会重点“照顾”的对象。   “但是小闻不用担心。”张鸿宇又补充了一句,“你可是裴家的人。”   众人目光都唰唰朝闻书玉望过来。   “裴家?你是裴家什么人?”   闻书玉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身份。他平静地说:“我是裴家一个内务助理。”   众人没听懂。   张鸿宇翻译:“他是裴将臣太子爷身边的助理。对吧,小闻?哎,裴家的待遇那么好,你怎么还来这里兼职?”   “我也想为社会安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闻书玉的笑容腼腆斯文。   可看众人的表情,没人信闻书玉的话。他们都默认他是进来伺候裴将臣的。   这么一想,裴将臣允许闻书玉进来,自己也担了不少闲言碎语。   作者有话说   臣狗:媳妇儿好黏人,也是一种负担…… 第60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呀。”张鸿宇很是羡慕,“我毕业那阵子想考进裴家的一家新媒体公司的,就差了两分,唉!还是你好。有了裴家这个金字招牌,巴图勒刷谁也不敢刷你!”   “我不敢刷谁?”   随着一声不清楚是人还是野兽的低喝,一头穿着作训服、胸口别着教官名牌的人熊走进了会议室,跟在他后面的人事部主管被衬托得像一只小土拨鼠。   悉悉索索声中,新职员们立刻找座位坐下,如一群受了惊的鹌鹑。   巴图勒很满意这个震慑效果,大摇大摆地地朝讲台走去。他冷飕飕的目光自新职员们的脸上扫过,在闻书玉的脸上稍微停留了片刻。   闻书玉半垂着眼帘,笔直端正地坐着。   人事主管的发言有点长,但好歹语气温和,让新职员们感受到了进入修罗场前最后的温暖。   然后,巴图勒大马金刀地往讲台上一站,把名册随手一丢。   “我是谁你们想必都知道了,而你们的名字我不用知道!在接下来三周的训练里,你们在我这里只有编号。只有通过培训考核的人才有资格在我这里拥有名字。听明白了吗?”   “是……”新职员们一个个面如菜色,瑟瑟发抖。   “听明白了吗?”巴图勒不满地一声大喝。   “长官!是的,长官!”闻书玉高声利落回答,以军队最标准的回答方式。   其余职员恍然大悟,纷纷效仿。   巴图勒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都打听到了我什么传闻。我要告诉你们——它们都是对的!”   新职员们:“……”   “所以别幻想我会手下留情。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背景,背靠什么大树。21天后没有通过考核的人,都得给我滚蛋。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新职员们这次齐声回答。   巴图勒扭头问人事主管:“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张主任?”   人事主管嘴角抽搐,摇了摇头。   “很好!”巴图勒看了一眼战术手表,“现在开始训练。出门左转操场,十公里,五十分钟。不达标的人加跑五公里!走——”   随着最后一声大喝,新职员们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绊手绊脚地朝外奔去。   闻书玉坐的位子离门最远。他不紧不慢地起身,没有和人群挤,最后一个才出门。   苏曼旱季的烈日正残暴无情地晒着塑胶跑道,今日天气预报温度最高达三十四摄氏度,阳光下的跑道烫得可以煎鸡蛋。   在这样的天气下进行户外跑,对士兵们来说都是个考验,更何况文职人员。   新职员们像一群被驱赶的难民,不情愿地迈动双腿,沿着跑道奔跑了起来。   闻书玉却不急着下场,而是在操场边做起了拉伸和热身动作。   巴图勒没有说什么,但一脸嫌弃十分明显。   装模作样!   等到同事们已经跑了大半圈,闻书玉才结束了热身运动,开始慢跑。   腿一迈开,闻书玉就显示出和同事们的不同。   他的核心非常稳,步伐均匀,发力点正确。比起那些一开始就拼命冲的新职员们,闻书玉不疾不徐,把速度控制得非常好。   巴图勒抄着双手站在阴凉处,冷眼眺望着学员们。一群人中,闻书玉的身影异常轻盈灵巧。   听说裴家也会对职员进行体能培训。这个姓闻看起来是稍微像样一点。   虽然落后同事们半圈,但当跑完第二圈的时候,闻书玉就追上了跑在最前头的张鸿宇。   张鸿宇已满头大汗,但步伐还比较稳。好几个没有慢跑经验的职员早就面红耳赤,气喘如牛了。   “呼吸和脚步要配合。”闻书玉放慢速度,指点着一个快喘不过气的女孩,“两步一呼,两步一吸。先把心律降下来,别急。”   女孩感激地朝闻书玉点头。   闻书玉恢复了速度,渐渐超过众人,跑到了前面。   -   今日是周末,裴将臣也没有训练。   他今天的行程安排是参加小姑裴家瑜主持的一个妇女权益茶话会,讨论家庭妇女的再就业问题。   裴家慎提前叮嘱过侄子务必参加,而且要“把自己收拾得像样点”。   因为不光要见媒体,裴家瑜还会把几位小姐介绍给裴将臣认识。   想要将权力扩大,世代延续下去,裴家还需要加紧和政治盟友的关系。这其中最常见,也是最方便的,就是联姻。   裴家慎丧偶时间太短,还不适合再婚。裴将臣作为备受民众关注的“太子”,就得担负起这个责任。   但裴将臣年纪毕竟还不大,裴家不打算这么早就把他的婚事定下来。交一个门当户对女友,在公众面前做一对吸睛的金童玉女,也是个不错的方案。   裴将臣也很清楚,他已不再能像少年时那样随心所欲地恋爱了。   他的女伴将需要和他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所以必须容貌端丽、出身体面,两个家族也可借此建立起合作关系。   一系列的附加条件下,可选的范围大大缩减,而功利心也会让恋爱的感觉大打折扣。   裴将臣自认没有恋爱脑,但他也不想谈一场鸡肋似的恋爱,所以对今日的相亲兴趣缺缺。   这日的茶话会上,裴家瑜向裴将臣介绍了三位名门闺秀。   一名姓梁的女孩最符合裴将臣一贯的审美:白皙纤瘦,艺术气息浓郁,神情里有一种猫儿似的高傲和慵懒。   梁家是西罗联邦的世家,主营军工,和裴家瑜的未婚夫关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梁小姐将来会管裴家瑜叫表婶,也是裴家瑜重点推荐给裴将臣的人选。   梁小姐美貌温婉、谈吐得体,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女伴。梁家又是做军工的,梁小姐学的虽是园林设计,对枪支军械也略有了解。   看到裴将臣撇开别的女孩,和梁小姐单独聊了起来,裴家瑜和梁小姐的母亲交换了一抹满意的目光。   裴将臣和梁小姐聊完了枪支和艺术,又聊起了苏曼和西罗两国不同的人文风俗和气候。   梁小姐用柔软矜持的语气抱怨:“来之前就知道苏曼很热,却没想到会热成这样。我家乡的夏天最热不过三十一二度,一下飞机很不适应呢。”   裴将臣下意识朝窗外望去。   屋内冷气十足,清凉如春,窗外却是明晃晃的烈日和声嘶力竭的蝉鸣。   心弦被无形的手指轻轻一勾,脑海里突然咕嘟冒了个小泡泡。   “听说永渡岛到了一年一度的开放季。我还从来没有上岛玩过。”梁小姐继续说,“臣少能不能帮我弄到一张票……臣少?”   裴将臣一秒上线,流畅地接上了梁幼芳的话:“叫我Jason就好。梁小姐想去永渡岛,我这就让人送你过去。可惜我有训练走不开,但我会吩咐下面的人陪你去,一定让你玩得尽兴。”   永渡岛其实是一片海岛群,裴家只拥有其中一座有淡水的小岛。   因这一片海域里生长着大量珍稀珊瑚,部分岛上还栖息着几种快灭绝的鸟类,这片海岛群被划为苏曼海洋国家公园,一年里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才对游客开放,还需要凭票才能进入。   既然不能和裴将臣一起上岛,梁小姐也对海岛没了兴趣。   “我给您再倒一杯冰饮过来吧。”裴将臣风度翩翩,起身离去。   今日跟着裴将臣的是张乐天。这少年剪了头发,穿着西装,倒也像模像样。   见裴将臣离开梁小姐走了过来,张乐天立刻迎了过去。   “臣少,有什么吩咐?”   裴将臣向酒保点了一杯莫吉托,忽然问:“你书玉哥的培训是几点开始?”   “好像是九点半。”张乐天看了看表,“开始了有一阵了。”   裴将臣又朝窗外火辣辣的太阳瞥了一眼。   “怎么了?”张乐天傻乎乎地问。   “今天多少度?”裴将臣问。   “最高温度三十四。”张乐天说,“气象部门发了高温警报呢。”   酒保将调制好的鸡尾酒端了过来。   裴将臣的手指在吧台桌面上敲了敲,吩咐张乐天:“给梁小姐送过去。我……我去一趟警队。”   “诶?现在?”张乐天没反应过来。   这小泰迪的脑子就是不好使。书玉当初是怎么把他推荐到自己跟前来的?   裴将臣没搭理张乐天,穿过人群大步朝外走去。   不料裴家瑜眼尖,捉到了正打算溜号的侄子,将人拦截住。   “你小子要去哪儿?”裴家瑜咬牙切齿,“幼芳可不是普通女孩,咱们两家将来算亲戚的。你要是敢放她的鸽子,让我没面子……”   “哎哟我的美丽的裴女士!”裴将臣笑嘻嘻地搂着小姑的肩膀,“我哪儿会让你难堪?是队上找我有事,我去一趟就回来。”   “现在?”裴家瑜不信。   “使命召唤,没办法。”裴将臣作出一副苦相。   “给你一个小时。”裴家瑜铁面无私,不吃侄子卖萌,“到时候回不来,我就让人把你的星战模型全丢海里去!”   裴将臣如同接到了军令,抬脚就跑得不见了人影。   -   操场上的跑步训练还在继续。   十公里五十分钟,其实对于有长跑经验的人来说,要求并不高。巴图勒严厉归严厉,却不至于故意刁难文职人员。   但高温和缺乏运动经验,很快就让大部分新职员身处酷刑之中。   跑到五公里的时候,闻书玉也出了一身汗,步伐和气息依旧平稳。   但好几个新职员已东倒西歪,改跑为走了。巴图勒在一旁骂骂咧咧,语气十分恶劣,把年轻女职员骂得红了眼眶。   闻书玉刚刚跑到八公里时,一个女职员终于受不住,身体一晃倒在了地上。   闻书玉一个急刹,调头回来,和张鸿宇一道把人扶了起来。   这女孩面色苍白,脉搏跳得非常厉害。   闻书玉眉心一紧,对巴图勒喊:“教官,她有点中暑,需要送去医务室!”   “你们送她去吧。”巴图勒不动如山,“回来再继续跑。”   张鸿宇立刻露出为难之色。   距离截止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他却只跑了七公里。去医务室一来一回,他肯定没法完成最后的三公里了。   “我去吧。”闻书玉当机立断,将那女孩背了起来,“小张你继续。我很快就回来。”   他语气轻松,也让张鸿宇心里的愧疚减轻了些。   裴家的人呢。也许教官不会真的罚他。   张鸿宇返回跑道的时候扭头望了一眼,就见闻书玉正背着女同事朝医务室快步而去。   明明那么清瘦,可步履稳健又敏捷,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   因今日要相亲,裴将臣特意把自己捯饬得十分英俊风流。   他穿着拉尔夫罗伦的衬衫和阿玛尼的西裤,带着古琦墨镜,散发着一身宝格丽黑色绅士香水味,大摇大摆地走进警队,把迎面而来的两个队友闪了眼。   “Jason?你小子不是去相亲了吗?”   “这么早就撤回来了。是没看上姑娘,还是姑娘没看上你啊?”   “去!哪家姑娘会瞧不上咱们太子爷呀!”   “那就是太子爷心有所属,瞧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了。”   “滚你的吧!”裴将臣笑嘻嘻地伸脚踹队友,“我落了东西在更衣柜里,顺道过来取。哦对了,巴图勒在哪儿?”   “那头熊呀。”队友说,“他正在操场上,盯着那群新进来的文职跑圈呢。”   “听说已经晕了两个了。”另外一个队友直笑,“他这次肯定又要被投诉啦。”   裴将臣道了声谢,沿着大楼走廊朝通往操场的后面走去。   “怎么了?”两个队友面面相觑,“他不会真看中巴图勒的小姨子了吧?”   裴将臣顶着烈日走到操场的拦网边,目光将跑道上那群人一扫,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人呢?   作者有话说   臣少:媳妇儿我来啦~~~~诶,我媳妇儿呢? 第61章   裴将臣只看到一群仿佛丧尸的生物,拖着沉甸甸脚步,口中发出嚯嚯声,正拼命往前挪着。   巴图勒则漠然地站在阴凉地里,嘎嘣嘎嘣地吃着蛋白棒。   闻书玉去哪儿了?   “……已晕了两个……”   队友的话掠过脑海,裴将臣抓着拦网的五指霎时收紧。   正要吩咐张乐天去打听一下,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闻书玉奔进了操场的大门,遥遥朝巴图勒点了点头,跑回了跑道上。   比起那群丧尸,这青年的腿脚有力太多了。   裴将臣放下了半颗心,抄着双手站在树阴下。   “还有五分五十秒!”巴图勒看了一眼表,大声吼道,“给老子抓紧了!跑不完的加跑五公里!”   丧尸们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噗通——又有一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乌云惨淡的气氛中,闻书玉的脚步越来越快,步距明显变大,转眼就从后方赶超了同事,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前方。   张鸿宇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眨眼之间,闻书玉的背影就已成了一个小黑点。   裴将臣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   裴将臣还是第一次见到闻书玉露出这么健朗、敏捷的样子,虽然他知道这青年曾背着他在山林里走了一整夜。   那个总是沉静、稳重、内敛的青年,言行永远不疾不徐,跟着自己晨跑个三公里就有点不耐烦的青年,此刻就像一名正在比赛中的田径运动员,矫健地狂奔着。   “臣少!”张乐天一溜烟跑了过来,呼哧呼哧地说,“打听到了。书玉哥刚才把一个中暑的女孩送去了医疗室,耽搁了好一会儿。”   “就他热心!”裴将臣没好气,“他还有多少没跑完?”   “好像还差两公里。”   两公里,六分钟,那必须用冲刺跑才能完成。   但闻书玉已经跑了大半个小时,还在这样的烈日下……   裴将臣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大太阳底下。   烈日晒着他俊朗分明的脸,在眉骨、鼻梁和下颌处投下硬朗深邃的阴影。   闻书玉却一直跑得很稳,像一道疾风,又像一匹骏马。那清瘦的身躯仿佛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正不顾一切地爆发着,支撑着他冲向终点。   这小子腿还挺长的。裴将臣鬼使神差地想。   可是,有必要这么拼吗?   就这时,闻书玉看到了站在围栏外的裴将臣。   他脚步不自觉放慢,露出一个惊喜的笑。   裴将臣赶紧做了一个手势,让他继续跑别走神。   闻书玉一点头,又加快脚步。   裴将臣退回了树阴下,靠着树干抄起了手,嘴角无意识地扬了一下。   “还有最后十秒!”巴图勒瞅着秒表大喊,“十——九——八——”   闻书玉就在这时从他身前奔过,通过了终点线。   巴图勒瞥了闻书玉一眼。   “三——二——一!”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没有达标的学员们纷纷哀嚎,不少人力竭倒地。   “原地休息。二十分钟后集合!”巴图勒吹了一声口哨,上厕所去了。   闻书玉将湿透了的作训服外套脱了下来,一路小跑去找裴将臣。   张乐天赶在裴将臣之前扑到围栏边,把一瓶电解质饮料递了过去。   “哥,拿着。你最喜欢的蜜桃乌龙!”   小泰迪这个时候又变机灵了。裴将臣轻踹了张乐天的屁股,把人赶去一旁。   闻书玉望着裴将臣:“您怎么过来了?这么热的天……”   “队上找有点事,顺路过来看一眼。”裴将臣淡淡地说,“赶紧喝点水吧。瞧你喘得……”   闻书玉腼腆一笑,拧开瓶盖,仰头大口灌水。   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也被汗水完全浸透,紧贴在身上宛如第二层肌肤。   汗水,从嘴角溢出来的饮料,都顺着下颌流到修长的脖子上,伴随着喉结滑动落进深深的锁骨窝里。   阳光下,闻书玉一身被汗水打湿的肌肤白得发亮,宛如苏曼最昂贵的海珠“苏白”。   而且裴将臣惊讶地发现,脱去衣服的闻书玉不仅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瘦弱,甚至还算得上精瘦健美。   闻书玉肩膀宽阔,削瘦却也结实漂亮的肌肉均匀地覆盖着骨骼。被背心遮挡着的腰腹劲瘦削薄,人鱼线的轮廓隐约可见,自背到后腰再到臀的弧度更是……   裴将臣清了清喉咙,脸绷得更紧了。   闻书玉一口气喝了半瓶水,长吁了一口气。   “干吗那么拼?”裴将臣埋怨,“这么热的天,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的。”闻书玉自信满满,“要是第一项就没过,不是给您丢脸吗?”   “我还需要你给我争面子?”   语气不屑,但裴将臣唇角却带着浅笑。   闻书玉低头,还是那一副招人疼的羞赧模样。   裴将臣说:“巴图勒这个人脾气不好,但人品没什么问题。你凡事多顺着他,他不会特意为难你的。”   闻书玉点头。   “他还喜欢百威原浆啤酒和麻辣牛肉条,支持民主党但又反对枪支禁令,爱看维密秀……”   闻书玉老老实实地听着。   这些资料其实闻书玉早倒背如流,当初还是他一条条念给裴将臣听的。   “……如果哪天他想把小姨子介绍给你,就说明他认可你了。”裴将臣最后说,“听说他的小姨子都挺漂亮的。”   闻书玉立刻说:“我没兴趣!漂不漂亮都没兴趣!”   裴将臣满意地点了点头。   张乐天:“……”   口哨声从远处传来,巴图勒在召唤学员集合。   “去吧。”裴将臣道,又补充了一句,“悠着点。”   闻书玉轻快地应了一声,朝集合点跑去,身影像一只灵巧的羚羊。   等人走远了,裴将臣才收回视线。   “走吧。”   再不回去,他的“千年隼”就保不住了。   -   首都的橙色高温天气一直持续。   东太平洋的上空已酝酿出了一个台风,却一味原地盘旋,迟迟不肯登岛。   后勤的新职员们就在这鬼天气里日复一日地煎熬着,生不如死。   闻书玉一向最能融入环境和群体,所以就连巴图勒也没察觉这青年其实乐在其中,只觉得他不爱抱怨,不娇气。   闻书玉的心肺功能、肌肉强度和耐受力都在稳步回升。他可以痛快且自由地打靶,使用各种类型的枪支、军刀武器。他在格斗训练上也终于遇到了合适的陪练对手,而他的“飞速进步”也让格斗教练直呼奇才。   七名新职员里,已有一个女职员受不了这高强度的训练而主动退出。连底子不错的张鸿宇都黑瘦了一大圈,有些撑不住。   恰好那阵子裴将臣也很忙。支队要面临一年一次的大检查,他们这些预备役队员被分派了许多杂活。在学业上,他还需要写一篇很重要的论文。   这导致那段时间,裴将臣和闻书玉虽然每天都会在同一个警队和学校里,可见面和交流的时间却不多。   见面不多,意味着伺候人的活儿就少了很多。   闻书玉快活得就像一个放了暑假的孩子。   还有一点让闻书玉很愉快:不用和裴将臣频繁接触,也就不用担心他突发奇想又“奖励”一下自己。   闻书玉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和裴将臣保持距离。   虽说是贴身保护,但也不用连嘴都贴到一块儿去吧?   靛蓝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老板用这种方式奖励员工的!   也没见裴将臣用同样的方法去奖励那些立了功的保镖呀。   闻书玉弄不懂裴将臣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弄懂。他只知道裴将臣要是再多“奖励”自己几回,后面的工作汇报就没法写了。   最近苏曼局势略微缓和,闻书玉和组织的联络重新频繁了起来。前两天老宋还用专线给闻书玉来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近况。   老宋像个老妈子似的念叨着:“海外长线深潜是很辛苦的,有困难不要自己硬抗着,一定要和组织说。你最近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闻书玉很想问:职场性骚扰算不算?   可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裴将臣这种上流豪门的子弟,一向玩得开,撩个男人大概不用克服什么心理障碍。   反正看他事后的表现,就和逗了只狗儿似的,并没当回事。   闻书玉要计较,倒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就在闻书玉享受着难得的悠闲的时候,裴将臣正很不爽。   虽然他喜欢吃的饭菜,闻书玉照常给他做好,公务和杂事闻书玉也一应给处理得妥妥当当。可他总觉得这日子过得少了点滋味。   是回到公寓里没有那个人笑着出来迎接?还是回头时身后少了一道身影?   裴将臣其实有一种兽类的敏锐。日常生活中的小变化都会让他不舒服。   这日运气好,预备役队员们提前完成了交派的任务。裴将臣本和教授有约,但他看了看表,打算抽十分钟绕道去看闻书玉训练。   今日培训课教近身格斗,主讲几种锁技。   学员们穿着柔道服在场地边站成一排,一个个缩头缩脑的。   教官想点一个学员出来和自己一起做示范,在这群死囚似的学员里挑了一圈,最后选中了唯一一个精神奕奕的闻书玉。   裴将臣吃着薯片走进训练场,就见闻书玉大步出列。   柔道服很宽大,一根蓝色腰带将闻书玉的细腰勒得几乎只有一握。   这雪白里的一抹蓝狠狠扎进了裴将臣的眼,惹得他吞咽薯片的喉咙紧了紧,险些噎住。   教官姓陈,是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因胸肌练得相当发达,在警队内部得了“奶妈”这一绰号。   “奶妈”的格斗术非常优秀,裴将臣在他手下都吃过不少苦头。巴图勒派他来教这群文员,简直就是用坦克来放羊。   就见“奶妈”招呼闻书玉走近一点,一边对学员道:“我先和闻同学给各位展示一下各种锁技,然后再逐一讲解。来,小闻,如果觉得疼或者不能呼吸,就这样拍一下我,我就会松手,懂了吗?”   闻书玉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接下来的遭遇一无所知。   裴将臣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心道你个傻瓜,待会儿有得你哭爹喊娘的……   就见“奶妈”伸手把闻书玉像拎小鸡似的抓过来,撂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一个最经典的十字固,魁梧的两条大粗腿就这么横着压在了闻书玉身上。   咔嚓——裴将臣将薯片袋子一把捏住。   巴图勒就站旁边不远,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你小子怎么溜进来了?”   “观摩学习。”裴将臣松开了薯条袋子。   那头,“奶妈”已经把闻书玉放开了。   闻书玉有些喘气,但神色还好。看来“奶妈”控制了力道,没像当初培训裴将臣他们那样下了狠手。   “这个最常见的十字固。下一个是肩锁。来,小闻——”   闻书玉又被放倒。这次“奶妈”整个健硕的上半身都趴在了他身上。   咔嚓——裴将臣又把薯片袋子给捏住了。   “下一个是三角锁——”   “奶妈”的双腿锁住闻书玉的头部,直把闻书玉的脸往自己夸下压。   咔嚓——   “这个是达斯绞——”   “奶妈”整个人都压在了闻书玉身上,如雄狮扑倒了一只小绵羊,饱满偾张的胸肌都把闻书玉的脸给挤歪了。   “这个是蟒蛇绞——”   这简直是非洲巨蟒缠住了一只小白兔!   薯片袋子咔嚓不绝,让巴图勒很烦,不禁狠狠地朝裴将臣丢白眼。   就在裴将臣以为“奶妈”终于示范完了的时候,就听他说:“最后一个,是袖车绞——”   就见闻书玉被“奶妈”一把拽了过去,跌跪在了对方的身上。   “奶妈”双臂锁住闻书玉的头部,双腿锁住闻书玉的腰,基本就是把整个人牢牢地抱——啊不——锁在了怀里。   撕拉一声,薯片袋子被扯烂了,已被捏成了渣的薯片撒了一地。   巴图勒漠然地瞥了裴将臣一眼:“你负责打扫干净!”   那一头,“奶妈”已把人放开了。学员们为他们的精彩表演鼓掌。   闻书玉也已看到了裴将臣,双目一亮,继而绽放了一个羞涩的笑。   他还气喘吁吁,头发衣服都乱蓬蓬的,脸颊也似扑了一层胭脂。这模样可爱得让人想把他搂过来狠狠地捏几把。   裴将臣又清了清喉咙,硬生生地把脸别开,去寻扫把。   作者有话说   臣少:是哪个憨批想出教文职学柔道的???? 第62章   磨磨蹭蹭的把薯片扫干净,“奶妈”终于在那头宣布:“休息十分钟!”   闻书玉挥洒着一头热汗,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裴将臣跟前。   “臣少!”   裴将臣嗯了一声:“我就顺路过来看看。累吗?”   “一点儿都不累!”闻书玉发自内心道,“陈教官教得很好!小刘还答应抽空陪我练。这门课我肯定能拿高分!”   裴将臣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小刘那三脚猫的功夫……”   “人家是特勤组的A队呢。”闻书玉提醒。   身手不好能做上御前侍卫?   正说着,小刘就从门口把脑袋探了进来:“臣少,您该动身了。教授还等着您呢。”   “您去忙吧。”闻书玉立刻说,“我忙完了就直接回公寓。”   “你今天能回家吃饭?”裴将臣有些高兴。   “能的!”闻书玉点头,“今天给您做粤菜。”   裴将臣嘴角微扬着:“明天呢?也能回来吗?”   “明天是裴老将军八十大寿。”闻书玉提醒。   裴将臣猛地回过了神:“哦,是!”   闻书玉体贴地说:“培训还有一周就结束了。等结束后,我就能像过去一样按时回家了。这些日子有点怠慢了您,回头一定好好补偿您。”   “补偿”两个字落入耳中,无端地又让裴将臣呼吸轻颤了一下。   “那就记上了。”裴将臣转身朝外走,“我今天要吃东江酿豆腐!”   闻书玉清脆又温润的答应声自身后传来,如一阵透心凉爽的风。   -   次日是裴家全族极重要的日子:裴老将军的八十大寿。   儿子入主总统府,做父亲的便得到了在总统府的国宾馆举办寿宴的资格。   这次寿宴也是裴家慎上台后主持的最大盛大的一次外交活动,邦交国家都会派遣使节贺寿送礼,宾客减了再减也依旧近五百人。   国宾馆的宴会厅装不下这么多人,连草坪上也要摆满酒席。   这日裴将臣下午有一场期中考试。闻书玉将礼服和鞋子准备好,等裴将臣在车上换,这样他们就能直接从考场去宴会场了。   直到考试结束,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交了卷子走出教室,裴将臣被守在教室门口的特勤簇拥着朝外走。   裴家的车就停在教学楼外。透过半开的窗户可以望见闻书玉坐在后座里的侧影,他正用平板电脑处理着工作。   裴将臣加快了脚步。   “喂,裴将臣!”一声语气明显不善的吆喝突然响起,“你要去给老头子过冥寿吗?”   随着这一道声音,大厅一侧几名不起眼的学生突然将举起了一排板子,板子上写着抗议的标语:   ——将苏曼还给人民!   ——裴家独裁,自取灭亡!   ——苏曼自由!   这群人开始高喊口号,看热闹的学生们纷纷举起手机拍摄。   裴将臣皱眉,但并不是很紧张。   类似的抗议自他开学已来已经遇到过两次了。通常情况,这些人只会举着标语大喊,辱骂他和裴家,并不敢做出过激的行为。   裴将臣受过专业的公关训练,也从来不同他们争辩。   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今日的抗议人群和过去的有所不同。   “你们是杀死民主的凶手!”一个女孩尖叫着,突然将手中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朝裴将臣扔了过来。   李哥反应极快,当即挺身挡在了裴将臣跟前。   那团东西重重砸在李哥的肩上,血红的液体越过他的身体朝裴将臣飞溅而来。   下一秒,一件外套将裴将臣的脑袋罩住,挡住了不明液体。   那个女孩也被一个特勤飞扑在地。   “凶手——”女孩奋力挣扎,尖叫不止。   现场霎时变得更加混乱。   视野受阻让裴将臣很不适应,但外套上散发出来的闻书玉特有的气息安抚了他。同时他又很惊讶:闻书玉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过来的?   但现状不容裴将臣分神。他顺着特勤摁在后脑的力气俯下身,被半拽半扶着朝外撤退。   通过抓着手臂的熟悉力度,裴将臣可以确定其中一个扶着他的人是闻书玉。   抗议人群反而更加兴奋,一边录像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这是非法逮捕!这是私刑——”   学校保安终于赶到,挥舞着警棍驱赶人群。   那一头,闻书玉他们已带着裴将臣奔出了教学楼的大门,朝停在路边的车奔去。   裴将臣一把扯下了罩着脑袋的外套,反手把闻书玉拽了过来:“你伤着了没……”   话未说完,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一个青年正钻出人群朝这边冲过来,同时从怀里掏着什么。   “枪——”   早在看到裴将臣表情骤变那一刻,闻书玉便瞬间领悟。他来不及回头张望,果断朝裴将臣扑了过去。   而受过训练的裴将臣也在大喝的同时采取了行动,一把将扑过来的闻书玉抱住,转了个身将他压倒在了地上。   闻书玉一时表情呆滞。   他身上覆着裴将臣坚实沉重的身躯,脑后感受到一片柔软的缓冲——那是裴将臣的手掌。   “站住!举起双手!”特勤小刘举起了枪对准了那个青年。可对方奔跑的脚步没有停下。   砰砰——   四下一片尖叫,看热闹的人群终于开始散开。   闻书玉和裴将臣扭头望去,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青年,和他手里的东西:   一个手机!   “别看!”裴将臣把闻书玉的头揽向自己,摁进颈窝里,“别怕。”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鼻端围绕着裴将臣古龙水的气息,耳朵在一片杂乱中依旧能辨识出自己激烈的心跳。   -   总统的大办公室旁有一个等候室。闻书玉已在这里独自坐了有一会儿了。   通往办公室的门是半敞着的,显然对面的人也没打算瞒着闻书玉什么,低沉却急促的交谈声不断传来。   “……一切都符合正规流程……特勤人员采取了必要措施……”   “……一定要判定是‘合理射击’!”   “……已经上了晚间新闻。网络上也到处都是视频……”   “……医院打来电话。那男孩没有挺过来……”   办公室里有片刻的沉默。   裴将臣低声说:“我应该致电慰问一下他的家人。”   “不是现在!”裴家瑜立刻说,“等调查结束后再说。在这之前,阿臣,你不接受任何采访,我们也暂时不会给你安排公务……”   “记住,阿臣。”裴家慎总统低沉的嗓音前所未有地严肃,“你才是遇袭的那一个!”   “是,二叔!”裴将臣应道。   他们又就怎么开新闻发布会商量了起来。   “给。”阿曼达走进了等候室,将一件白衬衫递给了闻书玉,“试试合身不。”   闻书玉道了声谢。   阿曼达又拿出一包湿纸巾。闻书玉的感激之色更甚。   他给裴将臣披外套的时候,也用身体挡了不少红色液体,衬衫早就惨不忍睹,连头发和脖子也粘乎乎的。   众人一路风驰电掣把裴将臣送来总统府,都没顾得上收拾。上头的指使没下来前,闻书玉也哪里都不能去,更别说换衣服了。   阿曼达的耳朵听着隔壁的交谈,眼睛欣赏着闻书玉劲瘦匀称的身材,既打听了八卦,又一饱眼福。   至于闻书玉换下来的衣服,阿曼达让一个小助理拎了出去:“赶紧烧了!”   “那是鸡血。”闻书玉笑。   “鸡血也是血!”阿曼达一脸嫌弃,“什么时候泼鸡血成了民主了?这些人真是疯子。视频你看了吗?”   闻书玉作为当事人之一,按照规定,手机在第一时间就被上缴了,要等调查结束了才能发还回来。   阿曼达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视频给闻书玉看:“你瞧,拍得还挺清楚的。”   视屏里传出裴将臣那一声大吼,紧接着就是特勤的枪声。   画面晃动得厉害,但还是完整地拍下了闻书玉扑向裴将臣,随即被裴将臣一把抱着摁倒的一幕。   “有这一幕的视频,点击率都特别高呢!”阿曼达压低了嗓音,却掩饰不住兴奋,“网友都在议论你是臣少什么人?还说臣少保护你的样子好帅呢!别说,就因为有这一幕,网友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   闻书玉把手机还给阿曼达,无言以对。   “书玉,可真有你的!”阿曼达拍了闻书玉一把,自己反复欣赏着那段视频,“你居然就这么朝臣少的怀里一扑!这换谁招架得住呀!啧啧……”   闻书玉:“……”   没人招架得住。闻书玉心想。   等这视频传回了亚星联邦,老宋怕是会心梗。   “书玉。”裴将臣的声音从总统办公室里传过来,“你过来一下。”   闻书玉整了整衣服,在阿曼达挤眉弄眼的表情中走了过去。   -   总统的大半个幕僚团都在办公室里,闻书玉一走进来,就被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   闻书玉眼观鼻鼻观心,笔挺地站立在房间一角,听候训话。   裴家慎低沉且格外严肃的声音响起:“阿臣暂时搬回本家住,直到这个事件过去。我听说小闻现在还兼顾着阿臣的秘书?那你尽快准备一篇发言稿。要写什么内容,何主任会告诉你。但我希望你们团队的职责能分明。一人身兼数职,总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我知道了,总统先生。”闻书玉欠身,“这是我工作的失误,我一定立刻改正,不会再犯了。”   其他人望向闻书玉的目光有些复杂。   怜悯,讥嘲,不屑,幸灾乐祸……   裴家太子爷的总管是个含金量相当高的职务。哪怕闻书玉风评极佳,惦记他这个位子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眼下闻书玉挨了总统的训斥,相信不出十分钟,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总统府和裴家。   但是事件里的另外一个当事人裴将臣正在一旁低头玩着手机,仿佛没有听到这段的对话。   “还有。”裴家慎还不肯就此放过闻书玉,他的语气更加严厉,“今天的事虽然有惊无险地解决了,阿臣也没有受伤,但我不希望类似的事再发生。我知道阿臣很信任你,但再有下一次,不论你是谁推荐来的,不论你之前的工作做得有多好,我都要请你走了。你明白了吗?”   这一段训斥更加严厉无情,况且还当着众人,一点面子都不给闻书玉留。   “是的,总统先生。”闻书玉毕恭毕敬,头埋得更低了,“很抱歉,我以后一定注意。”   裴将臣不动声色地朝裴家瑜扫了一眼。   裴家瑜会意,劝道:“好啦,二哥。我们才是被袭击的。怎么受害者还成了过错方了?小闻是阿臣的左右手,你骂他和骂阿臣又有什么区别?”   “我是怕他会拖累了阿臣!”裴家慎怒道,“早知道……”   “二叔!”裴将臣终于打断了裴家慎的话。   裴家慎很是不悦地瞪了过去。   裴将臣漠然地晃了晃手机:“爷爷叫我过去一趟。”   “那就快去吧!”裴家瑜立刻说,“爸爸一直在担心你。就你二叔,啰啰嗦嗦地不放人。”   裴家慎无奈地摆了摆手:“去吧。”   裴将臣把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懒洋洋地朝大门走去。   闻书玉赶忙上前,为裴将臣拉开了门。   阿曼达就站在外面的走廊里。   裴家慎的训斥她都听到了,望着闻书玉的眼中一股物伤其类的悲伤。   闻书玉镇定地朝这女孩投去安抚的一瞥,追着裴将臣匆匆走了。   作者有话说   臣少:媳妇儿别怕,只管往我怀里扑!来——   书玉:滚!我被骂都是你害的! 第63章   老寿星的身边聚集满了前来贺寿的人,不大的会客室充满了喜气洋洋的笑声。   裴将臣带着闻书玉出现的时候,这笑声略微一顿,又转成热情的寒暄和问候。   裴将臣彬彬有礼地同宾客们周旋,又亲手将寿礼打开,捧到老将军跟前。   那是一幅裴老将军最喜欢的华裔书法家的字,写着“海屋添筹”四个大字。   裴老将军两眼放光,露出真情实意地惊讶。   “是宋师道的字!你怎么弄到的?他隐世已经好多年了。”   “是书玉弄到的。”裴将臣说,“至于用的是什么法子,他连我也没告诉。我只知道他前阵子亲自飞了一趟亚星联邦,把这幅字带了回来。”   无数目光落在闻书玉身上。   闻书玉立刻说:“都是臣少吩咐的,我不过是底下跑腿的那一个。”   其实还是靠着组织的关系,才拿到了这名书画家的字。各种隐情就不用细说了。   裴老将军注视着闻书玉,目光深邃:“你辅佐阿臣尽心尽力,办事也很牢靠,我对你一直很满意。阿臣还年轻,容易感情用事,不够稳重。你在他身边,一定要多提点他,可不要跟着他一道胡闹。”   裴老将军也对闻书玉失职的不满,只是他的警告比裴家慎要隐晦许多。   “将军请放心。”闻书玉如应付裴家慎一样,谦恭、惶恐,“我会更加警醒,时刻自省,一定将臣少护周全!”   裴老将军勉强点了点头。   “爷爷!”裴将臣半跪在祖父身边,讨好地问,“爷爷不觉得我今天很帅吗?”   裴老将军的注意力被转移开来。   “你?”老人嗤笑,“你今天不过就是把小闻给扑倒了而已。枪还是人家特勤开的。”   “可我反应快,动作也特别帅呀。”裴将臣牛高马大一个小伙子,此刻如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努力讨着长辈欢心,“我朋友们看了视频,都一个劲夸我呢。连我们队长都发短信夸了我。”   “才多大点事,就来邀功了。”裴老将军的眼角堆积层层笑纹,明显被孙子逗得很开心,“看你这么大个头,其实还是个孩子!”   “臣少反应机敏,英勇救人,怎么不帅气了?”旁人捧场附和,“我孙女和她同学把那段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呢。”   裴将臣陪在祖父身边,说笑打趣,尽彩衣娱亲之能事。   闻书玉则无声后退,贴着墙角站着,终于从话题风暴中抽身。   出了这样的事,裴将臣不便在媒体前露面,不得不缺席了祖父的寿宴。   前往侧门的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裴将臣问好。但裴将臣没怎么搭理人。   幸好人们都将他的消沉归结于这场枪击案。尤其是女职员们,都以充满怜爱和同情的表情目送裴将臣远去。   闻书玉跟在裴将臣身后,脑子里回想着裴家慎和裴老将军的话。   裴家慎做了总统后,也有了当权者的霸道和脾气。他隐藏在训斥里的警告一点儿都不留情面:你闻书玉是来保护裴将臣的。如果反而让裴将臣因保护你而遇险,那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你都要给我滚蛋!   自上次闻书玉从叛军手中救出裴将臣后,两人的暧昧绯闻便渐渐传开了了,估计裴家两位大家长已有些不满。   今天的枪击案更是将一个事实直白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闻书玉已由裴将臣的守护者,渐渐成为了他的一个弱点。   一个集全家所有资源精心培养的未来继承人,如果因为这个弱点而受伤、甚至折损,那闻书玉就是裴家的罪人!   相信杨教授也不想看到事情发展成这样。   闻书玉满脑子都在琢磨着这次的工作报告该怎么写,一时没注意到裴将臣拐进了卫生间。   下一秒,胳膊一紧,人就被裴将臣给拽了进去。   “……”   闻书玉控制住反击的本能,放松身体,任由裴将臣将自己摁在了洗手台边。   裴将臣的脸颊绷得紧,以至于肌肉在细细颤抖。   “别在乎二叔和爷爷的话!”裴将臣眯着眼,沉声道,“尤其是二叔,他就是迁怒你罢了。真是的。你是个文职人员,遇到今天这种事你有什么办法?还有,你是我的人,你是走是留我说了算!”   问题就是,你目前说了还不算。   闻书玉讪笑着,试图和裴将臣拉开一点距离,但反而招来裴将臣更加强势地压制。   “去哪儿?”裴将臣的目光有点渗人,“我话还没说完呢。”   “您别急。”闻书玉只好尽力把上身向后仰,手撑在了洗手台上,“您遇了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挨训是应该的。其实总统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您不应该为我涉险。我有保护你的职责,如果有一颗子弹飞来,也该是我为您挡。”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裴将臣眉心紧锁,“你编来糊弄我的吧?”   “我可以把工作守则给您看。”闻书玉说。   “去他X的守则!”裴将臣骂了脏话,“规矩到我这里改了,你没有给我挡子弹的义务!”   “那也不能让您给我挡子弹呀!”闻书玉的神态依旧十分吻合,“臣少,咱们俩什么身份?我可受不起您这份维护。请您以后务必以自己为重。对于我们这些下属来说,只有您安稳了,我们才能安稳。”   裴将臣沉默了。   闻书玉见他松动了,进一步劝说:“先前太忙乱了,一直没有机会和您说。臣少,我非常感激您今天掩护了我。我的感激简直……无以言表!以后我就算为您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   “谁特么稀罕你肝脑涂地了……”裴将臣大骂。   这时门外传来人声。   闻书玉正要裴将臣推开,伸出去的手却被扣住,然后被裴将臣拽进了隔间里。   闻书玉:“???”   裴将臣一手落锁,一手将闻书玉摁在门板上。   虽然不明白两个男人在男厕所里为什么还要躲着人,但闻书玉很识趣地没有挣扎。   一个男人打着电话走进了洗手间。   “……我也不想缺席呀哥们儿,但你也看了新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新闻办怎么可能不加班?……那个男的?是太子爷身边的助理,大红人呢,可受宠啦……嘿嘿……”   男人这两声笑得十分暧昧,隔间里的气氛也随之沉了下来。   职业属性让闻书玉很不习惯受制于人,更别说和人这么亲密地接触。但隔间里的空间实在有限,闻书玉没有地方躲避,只有将头转向一侧。   但这阻止不了裴将臣那带着明显温度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一直没有移开。   “……听说两人早就有一腿了……又能干活,又能在床上伺候,又不会搞出孩子。这种全方位人才,简直就是资本家的最爱……”   因为身躯几乎毫无间隙地贴着,闻书玉第一时间就感受到裴将臣因愤怒而紧绷的肌肉。他立刻握住了裴将臣的手腕,注视着裴将臣的双眼,摇了摇头。   闻书玉冷静、坚定,又充满包容的目光,如一双无形的双臂搂住了裴将臣,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裴将臣的怒火并没有因此消退多少,但总算打消了冲出去给那人一拳的冲动了。   “……哟!想爬太子爷的床的人多了去了。他一个男人能爬上去,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裴将臣的头再度低下。闻书玉将脸别开,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流拂过耳郭。   “别理他们。”裴将臣低语,“他们就是嫉妒你。”   闻书玉整个人都紧贴在门板上,实在躲无可躲,硬是被那一股气流弄得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裴将臣感觉到了闻书玉的颤抖,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刚才我没为你说话,是怕二叔和爷爷加倍为难你。我后面会找机会和他们好好解释的。你可别以为我不在乎你。”   闻书玉轻微摇了摇头,没敢出声。   裴将臣注视着闻书玉那片渐渐发红的耳垂和因侧着头而显得格外修长的脖子,突然觉得牙龈有点痒。   虽然明知道就闻书玉对自己的感情,自己这么逗有点恶劣,可裴将臣就是忍不住。   说起来,闻书玉这人也真奇怪。   他是怎么做到一方面挺身为自己挡血水,一方面又被枪吓得往自己怀里扑的?   这样想着,裴将臣的唇又凑到了闻书玉耳边:“你当时往我怀里扑干吗?别是撒娇吧?”   “我没有!”闻书玉的眉心猛地一抽,“我是想掩护您!”   什么人会在那档口撒娇呀?   “就你?”裴将臣噗哧笑。   外面的说话声一停。闻书玉飞速捂住了裴将臣的嘴。   裴将臣没动,但眉眼依旧带着笑。   “……就是专门针对裴将臣的!”外头的男子又继续说了起来,“过去也时不时闹一场,但是像今天这样闹到开枪打死人,还是头一回……”   裴将臣嘴唇蠕动,湿热的气息拂得闻书玉的手心直痒痒。   闻书玉的手一颤,随即被裴将臣扣住,拽开。   那可恶的嘴唇又凑到耳边,低哑的语音钻进了耳朵里:“我逗你玩的。别生气。嗯?”   闻书玉屏住了呼吸。   可他控制得住呼吸,却控制不住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和节节攀升的体温。   “……反正就是婚前玩一玩,也许过阵子就换一个了。”外面男人笑嘻嘻,“不说这个了。你们什么时候再组局……”   男人放完了水,手也没洗,打着电话离开了。   洗手间终于恢复了安静。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裴将臣推开。   裴将臣后退了半步,没反抗。   作者有话说   书玉:都还没睡过呢,谣言就已经传出五百里了……   臣少:这说明大家都觉得我们俩是般配的一对呀! 第64章   闻书玉快步走出了隔间,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凉的空气。肺腑间那滚烫粘稠的感觉终于被驱散。   他拧开水龙头,洗着汗湿的手。冰凉的水也总算带走了裴将臣的嘴唇留在掌心的触感。   “我会和人资部说一下的。”裴将臣斜靠在洗手台旁边的墙上,“那个男人说的些话,我会让他们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闻书玉关了水,扯了张纸擦着手,“人言如流水,是堵不住的。当初我决定回到您身边的时候就看开了。您也别介意。”   裴将臣感觉到一种滞涩、酸楚的感觉在舌头底下蔓延,如吞了一枚苦果。   自己高高在上,很多话进不了自己的耳朵。而闻书玉在下头,估计更难听的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   他不是看开了,而是已经麻木了吧。   “我还是会去和人事部谈谈的。”裴将臣坚持,“把老子说得像个大淫魔似的,什么玩意儿?”   “他们那就是嫉妒您。”闻书玉把方才裴将臣对自己说的话送了回去,“别生气。嗯?”   裴将臣噗哧一声,笑容十分英俊。   闻书玉刚把擦手纸丢进垃圾桶里,裴将臣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什么?”闻书玉一脸困惑。   “我是说掩护你那个事。”裴将臣双手抄在裤兜里走了过来,步伐吊儿郎当,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闻书玉,“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好不容易降下来的心律又往上升。闻书玉无意识地紧咬了一下牙关。   “臣少,您这是……”   “你们都只记得我是裴家太子爷,却忘了我还是一个男人,一名战士。”裴将臣的目光像昏黄暮色中一道闪电,击穿闻书玉的身躯,“我入伍使宣誓要保护人民,我受的训练都为了打坏蛋和救人,我的身体有本能反。今天在我身边的哪怕只是个不相干的平民,甚至是我讨厌的人,我也会这么做!”   闻书玉迎着裴将臣越来越近的脸,随着对方最后一句话落下,人又被压得靠在洗手台上。   这青年仿佛丝毫都不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冒犯。他俊朗的面孔中永远有一份志在必得的飞扬,如清晨跃出地平线的朝阳,明亮得刺眼。   作为一个要时刻关注保护对象和其周围动静的特工,闻书玉的目光是习惯性放在裴将臣身上的。但此刻,他似受不了这道耀眼的光,有些仓促地别开了脸。   “你放心。”裴将臣双手撑在闻书玉左右,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窘迫,“这话你知道了就行,我不会在二叔和爷爷面前这么说的。”   裴将臣直起了身,手又抄回裤兜里。   “我不会让你为难。”   -   期中考试就在这一股不安定的气氛中过去。   网上对枪击案的讨论沸沸扬扬,甚至有舆论说裴将臣已看清对方拿着手机,却故意呼喊有枪,导致对方被击毙。   “这特么就太胡扯了!”连毅替裴将臣叫屈,“你的眼睛又不会透视。”   死者的家属开新闻发布会,在电视上痛哭流涕,斥责裴家草菅人命。他们一声声质问裴将臣,要他给一个说法,好像他才是扣动扳机的那一个人。   甚至,抗议群体每天都会在学校和警队门口喧闹,追着裴将臣的车扔鸡蛋。   裴家慎觉得这样下去不像话,想使用强制手段驱赶闹事者。但裴将臣劝阻了他。   “二叔,就让他们闹吧。”青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早胸有成竹,“我对调查结果有信心。让他们闹。现在闹得越大越好。”   现在闹得越大,将来情况反转后,那些人才能跌得越惨,而自己也能获得更多的同情和认可。   裴将臣丝毫不受外界影响,考试成绩维持了往日的水准,警队里的训练也正常发挥,打靶成绩还有进步。   这份稳定的心性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后天磨练出来的。   没有父母在身边,想要得到比公中份额更多的资源,得到祖父更多的关爱,裴将臣几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忍、蛰伏,和一击即中的反击方式。   闻书玉到这个青年身边的时候,裴将臣已经基本在继承人的竞争中获胜,开始得到资源的倾斜。闻书玉其实没有见到裴将臣早些年同其他兄弟姐妹们竞争时的情景。   但是闻书玉从资料里了解到,有一个堂兄曾给裴将臣下药,想要制造他滥用药物的丑闻。裴将臣硬生生往自己手臂扎了一刀,借着剧痛保持清醒,撞破窗户从三楼跳进了楼下的泳池里。   如果不是有保安在楼下,裴将臣很有可能就溺毙了。   而那年他才刚满十六岁。   还有一个堂姐,同裴将臣一道被分配了接待一位外宾的任务。堂姐用科技手段模拟了裴将臣的语音,制造他在背地里说该外宾坏话却被对方听到的事故。   这次事件引起不小的国际纠纷。裴将臣一度百口莫辩,险些被裴老将军打发去国外念书——这就裴家子弟来说,等于被流放了。   后来还是裴将臣动用自己往日积攒的底层社会的关系,通过三教九流的朋友们,终于找到了证明自己的不在场的视频。   裴将臣洗清了冤屈,也证实了自己胜过其他竞争者的社交能力。   那年裴将臣才十七岁半。   资料里没有记载这两个堂兄堂姐的下场,但闻书玉后来在裴家的家族人事记录里查到了:堂姐被打发去了英国念书。堂兄则出了车祸,一只腿落下了终身残疾。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裴将臣的这个继承人的资格,是自己一拳一脚挣来的。   可是,儿子被夫家抢去了也就罢了,还被迫参与养蛊。难怪杨教授终于忍不住,请组织派一个人去儿子身边保护他。   就在堂姐被打发走后,裴将臣开始频繁地陪同裴老将军出席重大场合,在国内外新闻中露脸。   这少年在人前总笑得亲和明朗,仿佛一个从没经历过风雨的洗刷的贵公子。他手臂上那个被刀子扎出来的伤疤也被解释成来自一次户外徒步事故。   继承人一旦确立,裴老将军就把裴将臣保护了起来,不再允许子弟们无意义地内耗了。   但总有人不死心。   眼下针对裴将臣的那些负面舆论,背后多多少少有一些人在背后推动。   开枪的特勤小刘停职接受调查,也在网上遭受了很多攻击。裴将臣和小刘同病相怜,特意把人招过来安慰了几句。   “谢谢臣少关心。”小刘很感动,“您放心,不论外头说我什么,不论将来受到什么处罚,我都不后悔开那一枪!”   “先别往坏处想。”裴将臣说,“不是给了你几天带薪假吗?出去散散心吧。”   “是!”小刘高兴地应下,“我今晚就回老家看望我妈。待会儿陪闻助理锻炼完了就去赶火车。”   “锻炼什么?”裴将臣困惑。   “柔道。”小刘说,“闻助理不是正在接受警队的培训吗?找我陪练。”   “啊……”裴将臣悠悠地发出一声感叹,若有所思。   小刘是之前江边热吻事件的目击证人之一,也跟了裴将臣很久了,对一些事心知肚明。   他立刻一拍脑袋:“哎呀!我突然想起了,我买的车票是16点的,不是下午6点!糟糕,要来不及了!”   裴将臣很满意地微笑:“那就快去赶车吧。我让小张拿两支老参给你,回去好好孝敬老人家!闻助理那里,我去和他说。”   小刘千恩万谢地退下。   -   “——所以,就换我来陪你练了。”   练功房里,一身柔道服,系着黑色腰带的裴将臣对闻书玉解释。   前因后果很简单,闻书玉没有什么听不懂的。他不懂的是裴将臣为什么要来陪自己练功。   “您的论文不是还没写完吗?”闻书玉问,“您今天早上还担心赶不上死线了呢。”   “劳逸结合。”裴将臣活动着手脚,“也许陪你出一身汗,我就有灵感了。”   闻书玉也慢吞吞地热身。   他是真不想和裴将臣一起练。   这哪里是他陪自己练,分明就是自己陪太子爷练!   对手要是小刘,闻书玉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打疼打伤了都不怕,还能把自己的真实实力发挥出来。   换成了裴将臣,实力是别想发挥了,一招一式都还得衡量后再使出来,不然怕裴将臣起疑。   赢是肯定不能赢的,但又得输得好看,输出一种“领导,我真的尽力了!”的壮烈。   要是让裴将臣觉得自己让着他,就他那小心眼和自尊心,怕又要耍大小姐脾气。   想到这里,靛蓝真觉得这个工他是一天都不想打了!   可裴将臣一脸跃跃欲试,身上还喷了运动香水,连预备姿势都已经摆好了。   “来嘛!快来!”裴将臣就等着闻书玉朝他扑过去,“只管招呼。你伤不了我的。”   这可不好说。   闻书玉心中苦笑,选了一个最好防守的姿势,只拿出两分实力,朝裴将臣冲去。   裴将臣果真一把就将闻书玉掀翻在垫子上,以一个锁绞压住。   闻书玉的喉咙被压制,急忙拍了拍裴将臣的胳膊。   裴将臣松了手,人却没起身。他双手撑在闻书玉头两侧,像一头狼盯着身下的猎物,一脸不悦。   “就这?我就不信你练了那么久,就这点本事!”   闻书玉讪笑:“我从来没和您练过,还不知道轻重,一开头不敢使劲儿。”   裴将臣撇了撇嘴,接受了这个解释。   作者有话说   书玉:又是打工人苦不堪言的一天…… 第65章   “再来!”他把闻书玉拉了起来,“认真点!我可是挪用了赶论文的时间来陪你的。”   闻书玉这次心里有了点谱,多使出了两分实力,和裴将臣缠斗了片刻才被他制服。   “这才像点样子。”裴将臣的半个身子都压在闻书玉身上,还是一脸嫌弃,“技巧是有了,但力气你还没使出来。再来!”   于是第三次的时候,闻书玉在力道上加了两分,又在裴将臣手下多坚持了十来秒,甚至躲过了他一个过肩摔。   裴将臣的脸色在闻书玉躲过自己的过肩摔时瞬间大变,像是灯泡突然通了电,似有火花啪地打燃。   男性原始的征服欲和好胜欲在这一刻终于被挑起了头,一股热度从胸膛中心向全身蔓延开来。   等再一次被放倒压住的时候,闻书玉总算听到了裴将臣的话里带了点笑意。   “这还差不多。你这人,就是太小心谨慎了,连打架都放不开。”   我只是和你打架才放不开!   “再来!”裴将臣的兴致越发高涨,“就像刚才那样,把我当成要抓你的歹徒,你该怎么办?”   “我会转身就跑。”闻书玉老实说。   裴将臣:“……”   闻书玉就趁这时猛地扑了过去,拽住裴将臣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摔了出去!   这一招实在出其不意,干脆利落没有半秒的滞缓,连守在一旁的特勤都一愣。   身体在空中翻转之际裴将臣就已惊愕过了,落地的瞬间他扣住闻书玉的胳膊,借着惯性将他也狠狠往下拽。   闻书玉却是顺势一个前滚翻,安全着陆,还挣脱了裴将臣的手。   “漂亮!”裴将臣喝彩,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藏着的!后面就要这么来!”   闻书玉点了点头,也总算摸清了这位爷喜欢的口味:   还是得反抗,得给他一点挑战,刺激他的征服欲。但最好以巧取胜,避开直面进攻,自己也不会输得很难看。   ——这同青楼里的姑娘陪客官玩捉迷藏有什么区别?   闻书玉悲怆地想。   可这当口没有留给他抒发悲思的时间。   裴将臣兴致大发,不住催促,闻书玉只得立刻调整好心态,投入到了接下来的陪练中。   有了成功经验可以复制,闻书玉后面就游刃有余多了。不过短短数分钟,他就和裴将臣又过了七八个回合,打得竟然还算酣畅淋漓。   两人都控制着只用初中级的招数,也都收着力,最重的也不过过肩摔,各种踢打都是点到为止。   闻书玉一向收放自如。但裴将臣也将力度控制得这么好,倒是让闻书玉有些意外。   闻书玉自然总是输,裴将臣则赢得很痛快。   不光是战胜对手的那种痛快。   更多的,是一次次把竭力挣扎的闻书玉强行摁在身下的痛快。   巧妙又强势地化解他的反抗,把他整个人禁锢住,看他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太过瘾了!   这种征服欲和控制欲得到满足的快感,如细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裴将臣的背上,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兴奋地偾张绷紧,额角的血管突突地跳着。   闻书玉明显感觉裴将臣压控自己的时候手越来越重,动作越来越凶悍强势。一股野兽捕猎的杀气无所顾忌地在练功房里迸射开来。   这男人不再是单纯地陪自己练习,而情不自禁地享受起了狩猎与征服的乐趣。   “服不?”裴将臣骑在闻书玉的后腰上,喘着滚烫气息的唇就贴在他耳后,带着恶劣的笑意。   “服……”闻书玉有点喘不过气,赶紧拍了拍裴将臣的胳膊。   训练的时候,把人摁着不放是很不礼貌的。裴将臣倒是每次都会立刻松开手。   闻书玉的喉咙先前被勒得有点过了,此刻咳得满脸通红,鸦翅般的湿发贴在白净的鬓边,双眼霎时一层水光波澜。   调侃的话就这么凝结在了唇边。裴将臣的心像被钩子扯了一下,指尖忽然有点发麻。   裴将臣也知道后面这几个回合自己下手重了点,有点欺负人的架势了。   可每次把闻书玉强压制住,感受他无力的挣扎,就有一股快意自心底沸腾而起。   那种恶趣味得逞的愉悦,浴望发泄的刺激,如电流一遍遍在身体里冲刷,刺得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必须得停了。   再这样练下去,他怕是要硬了。   可心里这么想着,裴将臣还是忍不住倾过身,凑近了看闻书玉汗湿红润的嘴唇。   “就你这样,碰到歹徒还是赶紧跑吧,别给警员们添麻烦。”嗓音不自觉放得极低,像在说悄悄话,只有闻书玉知道这话多恶劣和孩子气。   闻书玉掀起眼皮朝裴将臣望了一眼。   那一道清亮又柔软的眼波直荡进裴将臣的心窝里,终于唤醒了他的良知。   好像是玩得有点过分了。   裴将臣的心窝一时软软的,人凑得更近了几分,继续逗着闻书玉。   “放心,没人会要求你去打坏蛋。以后再遇到这次的情况,你只管朝我扑——”   话音未落,闻书玉就朝着裴将臣一个猛扑,把人狠狠掀翻在了地垫上。   这可不是在撒娇,而是在格斗。   裴将臣在闻书玉刚扑过来的一瞬还有些欣喜,可紧接着就暗道不妙,天晕地旋之后就被闻书玉以一个给肩甲固给摁住了!   “就这样?”闻书玉饱含着狠劲儿的声音钻入裴将臣的耳中,低哑中还带着喘。   冰水滴入滚油锅不为过!   裴将臣只觉得浑身唰地炸起成片的鸡皮疙瘩,每一块肌肉都僵硬绷紧到了极致,巨力如岩浆般自身体里爆发出来。   伴着一声低喝,裴将臣拼着肩膀脱臼的风险挣脱了闻书玉的束缚,翻身以一个蟒蛇绞试图将对方缠住。   可在“奶妈”的手下如一只呆萌小白兔的闻书玉,到了裴将臣手下却如一尾活鱼,灵活敏捷,滋溜一声就滑走了。   闻书玉劲瘦的腰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扭转,转眼又跨骑在裴将臣身上,对他施展裸绞。   裴将臣哪里肯受制于人?   他仗着体格高大、力量更胜一筹,掰着闻书玉的胳膊奋力翻滚,借着惯性把闻书玉给甩开。   闻书玉顺势在地垫上咕噜一滚,那敏捷的反应和平衡能力完全不是一个格斗初学者能拥有的。只是裴将臣此刻正在呛咳,没有注意。   “好啦!”裴将臣揉了揉脖子,“都让你打回来了……”   闻书玉的目光冷冷一扫,一脚蹬在墙上,纵身飞扑而来。   裴将臣倏然放大的瞳孔里,映着闻书玉灵猿般矫健的身影。   轰——   裴将臣被扑倒。   两人抱着在地垫上从这头一路翻滚到那一头,谁都不肯松手。   一个特勤看着觉得不妥。可李哥朝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干涉。   等滚到了墙边,裴将臣终于用一个袖车绞把闻书玉给锁住了。   这个绞技的姿态为手臂锁住对手脖子,双腿缠固住对手腰部。这对裴将臣来说,就和用双手双脚把闻书玉抱怀里没啥区别。   “长点心吧宝贝!”极度亢奋之下,狎昵的用词脱口而出,“我看你这下还怎么……”   话音未落,就感觉右边腋窝一处穴位炸开强烈的酸痛,仿佛整个肩膀都被一把刀子戳穿。   裴将臣嗷呜痛叫,不得不松开了手。   闻书玉当即后翻,双腿将裴将臣的缠住,带着他整个人就地一滚,将裴将臣翻了个面朝下。   裴将臣正要反击,闻书玉的身躯已压在了背上,又是一记裸绞箍住了他的脖子。   “您才长点心吧……臣少!”   浓重的喘息将湿热的气息拂在裴将臣的脸颊上,话语里有丝丝喑哑的杂音,一把缭乱了所有的心弦,在裴将臣的脑海中荡出令人晕眩的激鸣。   这一股倔强的狠劲儿,以及获胜的兴奋,还有压着自己的那动作强硬却又触感温软的身体,都让裴将臣感受到一股强烈且难以言喻的冲动。   他嘴唇翕动,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   “OH my eyes! My eyes!!!!”   不是这句!   裴将臣和闻书玉循着声音转过头,就见连毅站在练功房门口,捂着眼睛大叫。   “我的眼睛!我视力0.8的眼睛!”   “……”闻书玉赶忙放开了裴将臣。   裴将臣气急败坏:“谁特么放你进来的?”   “我来探望你啊。”连毅委屈,“小张说你们在练功房,带我过来。我哪里知道……啊菩萨呀!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就让原神来惩罚我,不要让我看这种东西……”   “原神不是神……”裴将臣下意识解释了一句,又觉得没必要和连毅纠缠这个,“我们这就是在练功,你特么懂个屁。小张呢?”   闯了祸的张乐天已经自己回狗窝里蹲着去了。   -   一个小时后,沐浴更衣完毕的裴将臣同连毅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打着游戏。   “我听说,这次在网上骂你在事,陶家也没少在背后煽风点火。”连毅给裴将臣带来情报。   “他们还把陶威被扎屁股的账算我头上?”裴将臣真有点冤,“我特么扎谁的屁股,也不扎他那个猕猴桃呀!”   “就是呀。”连毅瞅着闻书玉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笑,“你现在有了水蜜桃啦。”   “滚你的!”裴将臣一脚轻踹了过来。   “不滚!”连毅倒在沙发上耍赖,“我买了水军替你在网上吵架,我对组织有贡献!今天这顿饭我是蹭定了!”   闻书玉端着水果点心出来,笑着看裴将臣和连毅在客厅里打闹,有几分像家长看孩子带同学回家玩的既视感。   闻书玉放下点心盘,还顺手把落在地上的靠枕捡起来,拍了拍放回沙发上,这才转身回了厨房。   连毅凑到裴将臣身边,低声问:“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裴将臣把连毅推开,从沙发底下把游戏手柄掏了出来。   连毅又扑过来箍着裴将臣的脖子:“有什么新进展?不是说他因为这个事儿被你二叔骂了一通吗,你可不得好好补偿一下人家。再给人家发一点‘奖金’什么的。”   裴将臣缓缓地将眼角余光向好友扫过来:“满脑子废料的玩意儿!”   “哥们儿这是关心你。”连毅勾着裴将臣的脖子摇了摇,“我最近专门在P站上精选了好几个小视频,特别适合你这种新手。回头推给你,你仔细学学。人家闻助理这么一朵娇花,让你这个‘粗人’乱来,可不得把人弄坏了。”   这朵“娇花”被惹急了,也能把我摁着打呢。   裴将臣笑了笑。回忆起方才练功房的一幕,身体里又忍不住腾起一丝热乎乎地躁动。   “你还真的是我的敬事房大总管!”裴将臣用手柄敲了敲连毅的脑门,“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老子不喜欢男人!上次那就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的。你要念叨我一辈子是不是?”   “你的嘴真比你老二都还硬。”没打听到新八卦,连毅很扫兴,“不过也是,你情况不一样。你家把你照着未来总统培养的。总统有这个丑闻可不好。”   “越扯越远了。”离自己竞选总统少说还得有二十年呢,裴将臣根本不想那么远的事。   “我是说真的。”连毅打起了游戏,“就我看来,你们俩和小两口过日子没区别了。你将来肯定要娶个出身顶好的老婆。你可别指望那种公主娘娘能像小闻这样伺候你。她也肯定容不下小闻的。”   裴将臣摁下一个键,轰地一声在游戏里把连毅给爆头了。   “草!友军你也杀!”连毅气得嗷嗷叫,“说真话就这个下场?那些小视频不发你了!”   裴将臣笑而不语,端起那一碗浇了玫瑰花酱的酸奶,慢悠悠地吃着。   闻书玉正对着客厅这一面在忙碌,映在玻璃墙上的灯影分隔着他的身影。但洁白如瓷的脸庞,和漆黑如墨的眉眼,在一团杂乱的光影中始终那么夺目。   婚姻,竞选总统,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裴将臣不打算为了还没影的事,放弃眼前这一份全心全意的爱慕和陪伴。   作者有话说   书玉:妈的老虎不发威还当老子是病猫!   臣少:今天媳妇儿绞(杀)我了!绞(杀)得好用力!我好喜欢,媳妇儿也好开心!   ***   本章涉及的几个柔术的绞技,可以去小某书上搜一下具体的姿势。挺好玩的。   知道大家等着看追妻,可追妻之前这两人得先结婚(bushi)和洞房吧?   我可是摩拳擦掌就等着写洞房了~~~~~ 第66章   在这样复杂的气氛中,后勤体能培训迎来了最终的考核。   这天是周日,裴将臣依旧没有训练。他陪裴老将军用了早饭,给教授回了邮件后,有些无所事事。   经过上次的探班,张乐天的觉悟明显提升了一大截。   他试探着问:“臣少,您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警队了?要不要去取?”   这话让这小孩在为裴将臣工作了几个月后,终于得到了赞许的一瞥。   但因为有抗议人群在,裴将臣这次去警队就不能像上次那么明目张胆了。   他换了一辆车,穿着朴素的便服,带着帽子和口罩,从侧门溜进了警队。   为了防止警队里有人向媒体走漏自己的行踪,裴将臣还一路避着人,将学到潜入技能发挥了极致——简直就像一个去偷窥偶像的私生饭。   新职员们已经结束了体能考试的项目,正要进行射击的考核。   闻书玉抽签抽到最后一个,裴将臣赶了个巧,过来时正好轮到闻书玉上场。   射击分定靶和动靶。定靶射击是多靶位制,需要在限定的时间里完成换弹匣,换枪等动作,走位上也有变化。   这对于只训练了三周的新手是很难的。不过闻书玉在裴家训练过一年,裴将臣觉得他应付这一项考试应该没什么问题。   虽然心里有了底,可等看到闻书玉的表现时,裴将臣还是暗暗大吃一惊。   老练!   这是裴将臣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不论是拔枪,换弹匣还是换枪,闻书玉的动作利落流畅得堪比专业人士。   当看到闻书玉一手弹出弹匣,一手将新弹匣扣上,在短短一秒的时间内换好了弹匣,裴将臣的眉毛忍不住抽了一下。   更何况不论是换弹匣还是换枪的时候,闻书玉都全程警惕地目视前方,全凭熟练的手感完成了动作!就算换裴将臣来,也不见得能完成得更好。   第二个念头就是:霸气!   闻书玉一改往日温柔斯文,由一团柔软的云,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刃。   这是第二次裴将臣在闻书玉身上看到这么浓的攻击欲。   闻书玉目露精光,神情肃杀,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锐气。   第三个念头就是:精准!   一排七八个靶子,高低大小各不同,但闻书玉全都击中九环和十环。   打完最后一枪,一声口哨从围观的人群中响起。   “闻哥牛逼!”张鸿宇高呼。   欢呼和掌声随之响起。连巴图勒都隐约笑了一下。   一放下手中的霰弹枪,闻书玉周身的锐气又瞬间消失,快得仿佛是个幻觉。   他腼腆地笑着,和同事们击掌,又变回了裴将臣所熟悉的那一团香香软软的云朵。   这个总是默默无闻地跟在自己身后,不受注视的青年,终于也有了被赞美和掌声环绕的时候。   “小闻很努力呢。”   裴将臣转过头。教官长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   “长官。”被抓包,裴将臣有些讪讪。   教官长说:“之前大伙儿都以为他是进来混资历,顺便照顾你的,对他印象都不好。”   “他真不是来伺候我的。”裴将臣苦笑,“他一后勤,能怎么伺候?食堂里打饭的时候多给我俩肉丸子?”   教官长也笑:“现在大家都不这么想啦。他训练很刻苦,性子也好,连巴图勒都对他改观了不少。他刚来的时候射击水平比这差远了。后来我好几次看他一个人在射击室里练习,又在训练场里独自锻炼。老实说,那一股拼命劲儿,我在士兵们身上都不多见。”   裴将臣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个在烈日下离弦之箭一般冲刺奔跑的身影。   他跑得那么快,那么不顾一切,仿佛想追赶上前方的什么人。   “他比别人更努力,所以也取得了比别人更好的成绩。”教官长说。   而闻书玉这么努力,拼命奔跑,就是为了能留在自己身边。   裴将臣忽而觉得胸口滚烫,身子有些软绵绵的,下意识靠在墙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被围在中间的闻书玉没有注意这一道视线。但他清秀的面孔在乌发的映衬下越发白净,透着一股玉石一般冷硬的质地。   书玉。书中自有颜如玉。   裴将臣忽然觉得,许是年长了一岁,闻书玉的容貌似乎比刚来的时候要好看了不少。   -   闻书玉带着培训合格证回到裴家庄园的时候,天已黑尽了。   入夜后狂风骤起,眨眼间就吹散了折磨满城许久的酷热。天气预报说台风预计会在明天凌晨登陆,看来预计得很准。   闻书玉顶着狂风,艰辛地朝裴将臣的小楼走,一边在心里咒骂苏曼这鬼天气。   湿热和干热交替的两季,摧枯拉朽的台风,没完没了的雨和桑拿模式的烈日。难怪古时候这里被附近的几个大国用来流放犯人!   等将来退休了,他一定要在一个四季分明、干爽明媚的地方定居!   闻书玉在警队上洗过了澡,可是同狂风一路厮杀,又出了一身汗。   “书玉哥!”张乐天欢天喜地地迎了出来,“恭喜哥!哥太棒了!哥你是我的榜样!”   “谢谢。”闻书玉笑,“我也只是尽力不给臣少丢脸罢了。臣少呢?”   张乐天还没答,裴将臣的声音就从起居室的方向传来:“这儿!”   闻书玉拿着合格证走了过去。   裴将臣穿着居家服,正坐在沙发里看新闻,身旁还摆着几本专业书。   见闻书玉来了,裴将臣把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拿开,说:“把手伸过来。”   闻书玉便把合格证递了过去。   裴将臣眉心拧着,瞅着合格证:“这是你的手吗?”   闻书玉赶紧把合格证收了,掌心朝下地把手伸了过去。   裴将臣面无表情地抓住了闻书玉的手,手指在他的掌心和指腹上一寸寸摸过。   这是在干吗?闻书玉满头问号。   是在……给我摸骨吗?   裴将臣摸的不是骨,而是茧。   虽然嘴都亲过了,但裴将臣从没怎么好好地摸过闻书玉的手。但他可以确定,此刻摸到的薄茧应该是闻书玉这段时间磨练出来的。   裴将臣觉得,这一层茧子,远比那一张破合格证有价值多了!   新闻主持人的嘴里里突然传出熟悉的字眼。   “最新快报!首都海陆学院校园枪击案刚刚公开调查结果。结果显示,遇害青年为涉事抗议组织‘自由鲸鱼’成员。有视频证据可证明他是故意采取过激行为刺激特勤人员,诱使特勤人员射杀。在视频中,该青年表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证道’……”   闻书玉惊讶地朝裴将臣望去,一看这青年平静的表情,就知道他早就知道了调查结果。   “二叔的秘书告诉我了。”裴将臣说,“他说会上晚间新闻,我可以看一下。”   “这太好了!”闻书玉高兴,“这样一来,您故意诱使特勤开枪的谣言不攻自破,也说明特勤的射击是完全合法且合理的。”   “是啊。”裴将臣笑了笑,颇有点荣辱不惊的味道,“今天我们还真是双喜临门。”   “是我沾了您的福了。”闻书玉谦虚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还被裴将臣握着的手上。   裴将臣这才松开了手。   “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裴将臣说。   迎着闻书玉越发困惑的目光,裴将臣的嘴角微微上扬,补充了一句:“是庆祝你培训合格的礼物。”   张乐天将一个黑色的盒子捧到了闻书玉跟前。   里面是一把通体乌黑的格洛克19!   “我想着你已经有一把伯莱塔M9了,就送你一把格洛克吧。”裴将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这枪紧凑小巧,携带方便,很适合你。而且训练的时候也常用格洛克,你想必也手熟了。弹道登记我已经让小张给你弄好了,你拿着直接可以用——当然,最好是不会出现需要用它的情况。”   这个礼物非常意外,也确实很让闻书玉感动。   不同于裴将臣过去随手送来的衣服和名表,这把枪是经过挑选,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   闻书玉捧着枪盒,真心实意道:“谢谢您,臣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的!”   裴将臣翘着的脚满足地晃了晃。   -   “接下来是一条有关首都海陆学院枪击案的消息。当事人之一裴将臣于数分钟召开了记者见面会,向不幸去世的青年表示了哀悼……”   “……这是裴将臣在调查结果出来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   “……裴将臣并呼吁抗议者们爱惜生命,采取更加和平、安全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   记者见面会的现场,闪光灯此起彼伏,黑压压百来位记者将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讲台上的裴将臣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和衬衫,头发掠向脑后,轮廓分明的脸英俊得出奇,英挺笔直的身躯如一把利剑。   这人成长得真快。闻书玉望着台上面对记者的刁难的提问侃侃而谈的裴将臣,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他刚来时看到的那个还有几分骄气和跳脱的少年,转眼就成为了一个稳重内敛、底气浑厚的青年人了。   多国混血让裴将臣在容貌上有着先天优势,这张脸一旦褪去了稚气,便立刻显露锋芒。棱角分明、转折清晰,五官有着黄金的比例,从任何角度看去都堪称完美。   因气质端正,裴将臣正面看着是一副军人式的英俊和坚毅。   可侧面望去,浓睫纤长,唇廓圆润,下巴的弧度精致利落,让这张脸带着贵族式的古典优雅,和冷清傲娇。   闻书玉又很快将目光转移开。   作为保镖,应该关注VIP周围的一切,而不是VIP本人。他刚才失责了。   发言稿是新闻秘书写的。裴将臣依旧不大满意,但没有再把活儿丢给闻书玉。   但其实民众并不太在乎稿子。   裴将臣在记者会上的英姿风采火速传遍了整个苏曼网络,甚至在国际社交平台上获得了非常不错的流量。   军阀世家的继承人,年轻,优秀,俊美,是所有国家罗曼史小说里的主人公。   这一场险些毁掉裴将臣的公关危机,给他赢得了难以估计的人气。   “发布会做得不错。”次日裴将臣陪祖父用早饭的时候,得到了祖父的夸奖,“之前你不让人去抑制舆论那事也做得很好。如今舆论反转,当初对咱们家的攻击有多恶劣,如今的支持只会更多。”   “都是爷爷您教得好。”裴将臣奉承着长辈,“我记得您说过,民意如水中的皮球,越用力摁下去,就会反弹得越高。”   自己是否说过这样的话,裴老将军不记得了,但他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一份奉承。   “顺便和你说一件事。”裴老将军说,“经过这个事,我发现你身边的人不够用,打算给你增加一个助理。”   裴将臣搅拌海鲜粥的手一顿:“再加一个?可我已经有两个助理了。再加就超标了吧?”   裴老将军的语调永远平缓从容,却有着不容反抗的强势:“你如今不同过去,事情越来越多了,小闻和小张明显忙不过来。这人是我仔细给你选的,何家的一个孩子,很聪明能干,尤其擅长文秘工作。小闻再好,也不能把所有的事都让他做。再有,发生了先前那事,外头对小闻的关注度有点高。他最近还是不要陪着你一同露面的好。”   那就是让闻书玉把近身服侍的一把手位置让出来了。   其实,祖父的这个决定,裴将臣并不是太惊讶。   如果江边失控的热吻尚能算少年人的顽皮,那之前的飞身一扑就是舍身相救,性质要严重得多了。   裴家长辈们要的不光是一个优秀完美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还得没有明显的弱点。   闻书玉显然正在成为裴将臣的弱点!   但裴老将军目前还是把孙子的举动归结于他过度依赖这个助理了。认为让人去分担闻书玉的工作,同时分散一下裴将臣的注意力,就会改变这个现状。   裴将臣的抵触情绪刚刚冒头,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   他早就知道,为了闻书玉和长辈闹别扭,对他和闻书玉都百害而无一利。   “还是爷爷顾虑周全!”裴将臣露出感激的笑容,“我最近也觉得手头有点缺人,正拿不准要不要添一个人呢,您就为我想到了!”   “我不替你想,还有谁替你想?”裴老将军对孙子的反应十分满意,语气也越发慈爱,“三个助理,各自的职权要分清楚,这样办事效率也高。你呢,也要学着如何驾驭下属,学会制衡。关于驭人之道,曾国藩曾说过四个要点:轻财、律己、量宽,还有身先……”   祖父真的老了。裴将臣默默道。   他的训诫越来越长,老生常谈,脾气却又越来越固执、独裁……   一顿早饭吃了大半个小时,裴将臣几乎是半饿着肚子离开的。   闻书玉一直候在餐厅外,等裴将臣出来,便陪着他一路朝外走。   裴将臣的情绪有点不对劲,闻书玉立刻察觉。   这青年的下颌紧紧绷着,显得面部轮廓越发硬朗分明。但闻书玉知道,这其实说明裴将臣心里正烦躁。   “臣少?”闻书玉轻声问,“您还好吗?”   难道是被祖父训斥了?还是记者会哪里没做对?   裴将臣一烦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继承人的位置,依旧没有什么自主权。二烦新助理这事该怎么和闻书玉开口,才能不让他难过。   可好像不论怎么说,都很难让这个事变得好接受一点。   裴将臣只好直说:“爷爷给我安排了一个新助理。”   闻书玉一愣,秀气的眼睛霎时迸出一抹异样的光芒!   ——终于有人来减轻我的工作负担了?   作者有话说   臣少:祖父要给我屋里添人。我该怎么跟娘子说?在线急等! 第67章   “靛蓝”总骂裴将臣是资本家的小崽子,是有理由的。   这世上还没哪个助理的工作有这份这么繁重的。   闻书玉几乎将裴将臣大大小小的事完全包揽,不光身兼厨子和保镖,还要统筹公关、文秘,法务,甚至财务方面的工作。   闻书玉名义上还是在校大学生,有课业压力,眼下又多了警队后勤的工作,还要训练和出勤。   他甚至还要忍受职场性骚扰!   就算是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呀!   所以闻书玉早就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有人能帮他分担以下资本家的剥削。   今日,他盼的人终于来了!   可闻书玉惊喜的目光落在裴将臣的眼中,却又是另外一个意义。   这么难以接受!   这是裴将臣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就是:不怪他。谁遇到一个空降的竞争者都不开心。   裴将臣心头一软,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最信任的人还是你。”   “谢谢臣少。”闻书玉怕自己一时高兴露了馅,急忙低下了头,“您放心,我会和新同事好好相处的!”   闻书玉这表情落在裴将臣眼中,完全一副正房太太听说男人要纳妾,忍着心酸不得不表示贤惠的模样。   裴将臣忍不住解释:“这都是爷爷的意思,我是一点儿都不想添人的。我有你就够了!”   我不够呀!闻书玉在心中呐喊。   上岗快一年半了,我都没有放过一天假。早知今日,当初他该直接加入保安团队的。   没人会要求一个保安做PPT。   “多谢臣少的厚爱。”闻书玉生怕裴将臣把新助理给赶走,还反过来劝说,“既然是裴老送来的人,必然十分优秀能干。裴老这么做也是关爱您,裴家别的子弟还没有这个待遇呢。您就算不喜欢,也不要怠慢了新助理。”   裴将臣轻哼:“你也是爷爷送来的,我什么时候怠慢了你?”   “当然没有!”闻书玉忙赔这笑,“我是觉得,团队里添人是好事。多一个人服务你,必定能把工作做得更好。”   这勉强的笑意更刺眼。   裴将臣心里越发烦躁,觉得这人怎么这么难哄,可语气却更软了几分。   “我知道你懂事。就算是爷爷送来的,你也是我团队里的头儿,他永远都越不过你去。嗯?”   这话倒是闻书玉爱听的,当即爽朗一笑。   “那我更要好好干,才不辜负您的一番厚爱!”   裴将臣心头这才一松。   其实,裴老将军的想法,闻书玉很能理解。   他自己随时都会被组织召回去,张乐天又不大得裴将臣看重,裴将臣的总管位置其实还是空着的。   这个何瑞,祖上三代都为裴家服务,忠诚度毋庸置疑。他本人刚刚从首都文理学院社会学专业毕业,精通多门外语,体能考核全A,长相也很端正。   总之,除了人本身很讨厌外,何瑞是裴将臣总管很适合的人选。   说到人本身很讨厌——   大伙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互相介绍完,闻书玉告诉何瑞,今晚同事们还会举办一个欢迎派对。   何瑞却冷着脸说:“我过来不是为了交朋友的。我是来整改这个团队的内部乱象的!”   场面气氛霎时降到了0度。   张乐天困惑地朝闻书玉望去,不确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个姓何的脑子抽风了。   闻书玉倒是很镇定,含笑问:“是裴老有什么指示吗?”   “我的到来,就是裴老的指示!”何瑞大言不惭,“裴老早就对这个团队管理上的混乱很不满意。我听说,某些人还因揽权,导致职权归属不清,出现牝鸡司晨的现象……”   闻书玉一为何瑞一个苏曼人却对亚星联邦的成语运用这么娴熟而惊讶,二又为他莽撞不留情面的攻击而啼笑皆非。   谁都听得出,何瑞后面这句话是冲着闻书玉去的。   好在闻书玉修养极好,笑容稳定,没有因为被骂是“牝鸡”而一拳捶在何瑞脸上。   但在场所有员工的脸色都更黑了一层。   这何瑞摆明了拿着鸡毛当令箭,野心勃勃地来取代闻书玉。   闻书玉在团队里人缘极好,员工们都觉得在他手下做事轻松,福利又多。   别的不说,大伙儿有什么私事要请假,闻书玉都批准得很痛快。   换了这么一个“我是来整改你们的”何瑞,不用想就知道好日子要到头了。   不用大伙儿谋划,张乐天立刻找了个机会去大门口迎接裴将臣,一路上叽里呱啦地告状。   “他是这么说的?”听小泰迪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场景,裴将臣也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是爷爷派来的人,不说百里挑一,也该是个有脑子的。就算真得了裴老将军的授意,也该徐徐图之,哪有一来就给众人下马威的?   连裴老将军都看在闻书玉两次救过孙子的命上,对他挺客气的。他何瑞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直接蹬鼻子上脸?   “他还骂你书玉哥什么来着?”裴将臣问。   “牝鸡司晨!”张乐天后来紧急上网搜了这个词,可把孩子给气坏了,“那小子居然骂书玉哥是母鸡!”   裴将臣都气笑了:“还骂得挺有文化的。”   张乐天欲哭无泪:“书玉哥也这么说。您二位还真是……”   “你书玉哥还说了什么?”裴将臣问。   “说得卖老将军的面子,让我们先忍一忍,不能一开始就把关系弄得太僵。”张乐天气鼓鼓,“但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我给何瑞倒茶的时候,朝里面吐了口水!谁叫他居然敢骂我哥!”   裴将臣嘴角抽了抽。   “臣少,我是不是做得不对呀?”张乐天假兮兮地请罪。   裴将臣无奈地瞥了这孩子一眼:“你年纪小,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做了,怪恶心的……”   张乐天一个劲应着:“是!下次我换别的!”   说话间,裴将臣已走到了小楼门口。   大门打开,迎出来不是以往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而是一个方头方脑、笑得一脸殷切的健壮青年。   “臣少,您幸苦了!”何瑞的嗓音低沉洪亮,“我叫何瑞,是裴老将军派来为您效力的!”   裴将臣面无表情地唔了一声,目光将何瑞从头到脚一扫,抬脚走进了屋。   又黑又壮,腰至少比闻书玉的粗了三分之一。   家里有了一只小泰迪还不够,又多了一头牛!   正抱怨着,就见闻书玉系着围裙,端着一杯凉茶迎了出来。   “您回来啦!”   轻柔的笑,温暖的语调,让人心窝里一软。   这才是他每天回家期待看到的一幕!   但今天,这一幕只维持了数秒就被打破了。   何瑞不由分说地把凉茶从闻书玉手里夺了去,一个箭步递到裴将臣跟前。   “臣少,您润润口。”   裴将臣还没来得及扬起的嘴角彻底垂了下去。   在闻书玉的错愕和张乐天的怒目中,裴将臣冷淡地丢下一句“不渴”,绕过了何瑞朝楼上走去。   何瑞讪讪,问闻书玉:“臣少平时都这样?”   “也许今天在外面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吧。”闻书玉朝厨房走,“你最好别去打搅他。乐天,过来帮我切菜。”   这两人钻进了厨房里,把何瑞屏蔽在了一旁。   何瑞也不屑凑上去。他掏出一包烟,打算找跟着裴将臣的特勤打听一下情况。   等何瑞走了,闻书玉才重新倒了一杯凉茶交给张乐天:“给臣少送上去吧。”   裴将臣躺在沙发里玩手机,听到敲门声,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进来。你总算知道——”   看到探进来的小卷毛,裴将臣的嘴角又挂了下来。   “臣少,书玉哥让我给您送凉茶。”张乐天说。   “他在干吗?”裴将臣沉着脸。   “做饭呀。”张乐天说,“灶上离不开人。书玉哥今天做了酸梅鸭和苹果炖猪排呢。说最近天气太热,您没什么胃口,酸甜口的菜开胃。”   “哦。”裴将臣的脸色又好了几分。   张乐天见状,试探着问:“臣少,那个何瑞怎么办?您都看到了,他一点儿都不把书玉哥放在眼里。”   其实比起何瑞的争宠行为,更让裴将臣不舒服的,是闻书玉的退让。   这小子居然争都不争一下!   就闻书玉这性子,不像是会留在后面放大招的人。看来是真的怕自己为难,又怕惹长辈不高兴,于是选择自己受委屈。   偏偏裴老将军派何瑞来,就是为了分闻书玉的权的,裴将臣至少表面上得配合。   不然,裴老将军不会认为是孙子不喜欢新助理,只会认为是闻书玉在背后使坏。   “毕竟是爷爷派来的人,没犯错也不能把人撵走。”裴将臣斟酌着,“他抢你书玉哥的活儿,你书玉哥都没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   “那……”张乐天的小脑袋转不过来了,“那就随他这么嚣张下去了?”   裴将臣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把人盯紧了,抓他的小辫子吗?”   “对对!”张乐天急忙点头,“我这就去和书玉哥说……”   “别和他说!”裴将臣喝道,“书玉这人太老实,不会去做算计人的事。这活儿就交给你了。你被书玉养了这么久,也该能独立担点事了!”   张乐天像是被委托了救国重任的士兵,顿时豪情万丈。   “我这就去办!今天吃饭就不让他和我们一桌。他有什么资格吃书玉哥做的菜!”   裴将臣觉得这孩子还有救。   -   因何瑞积极抢活,这日直到休息时分,闻书玉都没能和裴将臣说上两句话。   何瑞得知闻书玉没有像其他员工一样住在配楼,而是住在阁楼里时,又露出一副极不赞同的表情来。   “就算要夜里值班,也不能总是闻秘书一个人吧。”何瑞说,“这样吧,以后我排个班,我们三个人轮流住阁楼。”   闻书玉住阁楼那是为了就近保护裴将臣,是绝对不可能搬走的,所以他第一次否决了何瑞的意见。   “我住阁楼是臣少的意思。你要改动这个规矩,就得问过臣少。”   想也知道裴将臣不会答应。   裴将臣和闻书玉的桃色绯闻在脑中掠过,何瑞冷笑:“闻秘书伺候人的本事,我是想学都学不来。难怪裴老将军对你不放心。”   闻书玉啼笑皆非。   从私心讲,闻书玉是很希望何瑞能留下来,多多分担他的工作的。可何瑞要总是这么不会做人,纵使闻书玉有心让位,他估计也做不长久。   想到这里,闻书玉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何助理,凡事切莫太心急。”   可惜何瑞不领这份情,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打响。   何瑞上位的意图毫不遮掩,所有近身伺候裴将臣的活儿他都抢着做,硬生生把闻书玉挤去了一边。   让团队员工们失望的是,闻书玉没有同何瑞硬碰硬,而是选择了退让。   论级别,何瑞比闻书玉低一级。论资历,闻书玉还是前辈。   但一个有心夺权,一个有心退让,裴将臣又态度不明……两人在团队里的地位便渐渐颠倒了过来。   台风过境后,为了庆祝自己沉冤昭雪,又向那些一直支持自己的朋友表示感谢,裴将臣打算邀请朋友们去永渡群岛一个在裴家名下的小岛上度个假。   裴老将军听说了,问:“都有哪些朋友?”   裴家子弟的社交范围是长辈们早就划下的,裴将臣交友一向谨慎,裴老将军也从没关心过他到底有那些好朋友。今日突然这么一问,必然有别的用意。   “就过去那几个,连毅、杨淮生他们。哦还有,上次小姑介绍的那位梁幼芳梁小姐。”裴将臣紧急在名单上补充了一个人,“我也邀请了她。”   “哦?”裴老将军有点意外,“我上次听你小姑说了,还以为你没看上人家呢。”   一看祖父眼中隐隐的满意,裴将臣就知道自己这临时的决定是做对了。   “我怎么会连那么优秀的女孩都瞧不上?”裴将臣笑,“这阵子我不是自顾不暇吗?但我们一直有联系,挺聊得来的。正好借这次度假,再多接触一下。”   裴老将军点头:“你长大了,也该交几个带得出去的女朋友了。就是不要太重感情,让女人牵着你的鼻子走。男人,要去做英雄,做大丈夫,就是不要去做情圣……”   好不容易从祖父的念叨中逃了出来,裴将臣吩咐张乐天。   “你联系一下那个梁小姐,就说我想请她去度假……算了,电话我还是亲自打吧。你给我把她的电话号码弄到。”   作者有话说   梁大少正在赶来的路上,狗血酝酿中。 第68章   裴将臣的这一通电话,对梁幼芳来说,还真是瞌睡送枕头。   梁幼芳这段时间也过得不大好:她的豪门前男友,竟然和自己父亲外室所出的妹妹订了婚。   母亲梁太太得知了这噩耗,把家里的所有瓷器和玻璃制品砸了个稀巴烂,声嘶力竭地唾骂梁幼芳:“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争口气?又让那贱人母女骑在了我们头上,生你有什么用?”   能维护自己的哥哥恰好不在国内,梁幼芳孤军难扛,很是受苦。   裴将臣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梁幼芳正在家宴上听她妹妹得意洋洋地讲述和未婚夫的爱情故事。   梁二小姐见姐姐神情落寞,有意刺激她:“大姐,听说大妈又在催你了。你也不要急,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没缘分的人牵了手也要分……”   手机就在这时嗡嗡响,打断了梁二小姐的话。   是个陌生号码。   只要能岔开眼下的话题,是谁打来的不重要。梁幼芳立刻接通了电话。   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低沉好听的男声:“梁小姐,我是裴将臣。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一刻,梁幼芳简直想当场给菩萨、佛祖、耶稣、圣母……挨个儿磕头谢恩!   紧接着,影后附体也不为过——梁幼芳眨眼间露出惊喜又娇羞的神情,在亲友们的注视下,甜甜地唤了一声:“阿臣!”   “???”裴将臣忍不住看了看手机。   “谁呀?”梁二小姐忍不住问。   梁幼芳不答,把手机捂在胸口,站了起来。   “各位慢慢用,我去接个电话。”然后一脸怀春地离席而去。   亲友们议论纷纷。   “幼芳恋爱了?什么时候的事?”   “哪个阿诚?”   终于有一个姑母给出了可靠的情报:“是不是裴将臣?苏曼总统的侄子?上个月幼芳去苏曼见过他,两人的合影还上了新闻的。”   “哟,那位来头可不小!裴家太子爷呢……”   梁二小姐和她那富豪未婚夫的脸色都一时有点精彩。   能救场的都是恩人,梁幼芳哪里还会计较裴将臣时隔快一个月了才联系她。   别说裴将臣请她去自己本就很向往的海岛度假,就算请她去爬珠峰,她都会一口答应!   在裴家的私人小岛上,年轻人们冲浪、浮潜、海钓、攀岩,尽情享受着台风过后清爽的海风和剔透的阳光。   梁幼芳痛痛快快地玩了两日,发现裴将臣和外头传说中的不大一样。   一是教养很好,尊重女人;   二是这个人其实城府很深,很有野心;   三就是,他和那个助理的关系似乎没外界传的那么特殊。   至少在岛上这两日,跟在裴将臣身边的都是一个姓何的新助理。那个闻助理虽然也跟来了,却没近身伺候。   裴将臣对那个闻助理也并无什么暧昧举动。   也许是真没什么,也许是作戏。梁幼芳没心思去深究。   相信世间存在纯真爱情的,往往是中产家庭里的小公主。像梁幼芳和裴将臣他们这样出身的孩子,反而都对爱情和婚姻有着十分现实理智的看法。   只要男人能给梁幼芳所需要的东西,他爱的是谁,甚至爱的是不是女人,都不重要。   -   大部分贴身伺候裴将臣的工作被何瑞包揽了,闻书玉顿时闲了下来。   他终于有空找一个无人的地方,一边欣赏着海景,一边和老宋取得了联系。   “杨教授亲自和裴老将军谈过了。”老宋说,“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杨教授说这个事已经解决了。她还让我带话给你,要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她也很为裴将臣骄傲。杨教授的原话是:‘请这两个孩子好好的互相照顾。’”   闻书玉十分感动:“请替我告诉杨教授,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一定会好好履行职责。”   “唉,要我说,多大点事呀!”老宋抱怨,“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军阀土皇帝那一套。你拼死拼活救人,他们觉得是你应该的。稍微一点没做好,就要把你发配宁古塔……”   “龙三那边有新动静吗?”闻书玉打断了老宋的唠叨。   老宋沉默了一下,说:“他最近就会被保释出狱。他的下属和仇家都蠢蠢欲动。我们估计他出来后会蛰伏一段时间。托你的功劳,当年那次行动炸掉了他大半的江山,就算他这些年在监狱里遥控重建了一部分,也赶当年差远了。就是有一条情报,你可能要留意。”   “什么?”   “我们的线人发现龙三的左舵主,就那个叫查兰的女人,居然还活着。”   闻书玉的眼前瞬间掠过一张清冷苍白的脸,削瘦病弱的身躯,和除了龙昆,看任何人都如看死物的眼睛。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孱弱多病的女子,是龙昆最信赖的财务主管和军师?   靛蓝最后一次见这个女人,就在大爆炸的那一晚。   龙昆见局势失控,让人将查兰先送走。   可靛蓝知道不能让这个女人逃走。她掌握了龙昆太多秘密和资源。有她在,龙昆只要不死,就能东山再起!   于是靛蓝在查兰搭乘的直升飞机上安装了定位装置,便于警方追捕她。   直升飞机在猎猎海风中升空。龙昆一直站在停机坪上,目送直升飞机远去。那表情,仿佛飞机上有他深爱着的人。   可转眼,直升飞机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碎,爆扎成了一团刺眼的火球!   靛蓝震惊不已,下意识朝龙昆望去。在看到龙昆手上拿着的一样东西时,他浑身的血液冻结成冰。   “查兰知道得太多了,我不能冒险让她落在别人的手里。至于你——”龙昆把玩着那个小小的定位器,“你刚才一定在纳闷,明明装的是定位器,怎么会引起爆炸,对吧?”   枪支保险栓打开咔嚓声此起彼伏,靛蓝知道此刻不知道多少把枪正对准了自己。只需要龙昆一声令下,他就会变成一个人形筛子。   可龙昆没有下这个命令。   他的眼睛反而燃起了狂热的火焰,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王朝正面临着倾覆的危机。   他凑近靛蓝还假装没有反应过来的脸,哑声说:“你知道吗,小远。我一直都盼着这一天,盼着你背叛我。我等了很久、很久了……”   “小蓝?”老宋在那头呼唤,“你在听吗?”   海风将那一道低哑、湿冷,如幽灵呜咽的声音带走,闻书玉从回忆中抽了身。   “我在。”闻书玉清了清喉咙,“查兰当初应该是诈死逃走了。没准还是龙昆的计划。”   “很有可能。她这些年一直藏在贡林,搭上了王室,做一些走私、暗杀的活。几起贡林民主派高层遇刺的案子都和她有关。也不知道她这么做,是龙三的授意,还是她自己的主意。总之,龙三肯定和贡林有牵连。你在苏曼,适当留意一下。”   “明白了。”   “你那儿还有什么事吗?”老宋最后问。   闻书玉的目光越过前方的沙滩,落在一群正在嬉戏的年轻人身上。   裴将臣正在教梁小姐冲浪。许是终于卸下了心理负担,他玩得非常开心。   青年俊朗,女孩娇美。两人在海浪中放声欢笑,十分亲昵,画面看着就像旅游宣传片。   那日将闻书玉的头摁进颈窝,在洗手间的隔间的强制纠缠,似乎被刚刚过境的那一场台风一并带走了。   大概是长辈的提醒起了效果,又或者终于厌倦了那个幼稚的小游戏。那个青年回到了正轨,选择了一个非常恰当的对象发展浪漫关系。   “没什么要说的。”闻书玉对老宋说,“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   结束了通话,清除了联络痕迹,闻书玉朝沙滩走去。   傍晚的天空呈现出瑰丽梦幻的蔷薇色,洁白的海鸟在山崖前盘旋飞翔。   餐饮部的厨师们正在数个烧烤架前热火朝天地忙碌着,雪白的餐桌布在海风中翻飞,侍者正在摆放餐具。   四处玩乐的客人们纷纷返回这片海滩,准备享用一顿丰盛的晚餐。   裴将臣也和梁幼芳玩累了,从海里走上了岸。   夕阳最后的余晖温柔地抚摸着裴将臣骏马一般的健美身材,将他肌肉饱满的起伏和全身洗练流畅的线条描绘得似大师笔下的速写画。   裴将臣的肩背是刻意练过的,呈极漂亮的倒三角,衬得腰细臀翘。又因双腿很长,全身比例非常协调美观。穿上衣服挺拔如松,脱了衣服那更是美不胜收。   闻书玉拿起两张浴巾,送了过去。   梁幼芳接过一张浴巾,还很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裴将臣抓着浴巾胡乱地擦着头,海水就顺着他胸膛中线往下流淌,在湿漉漉的、块垒分明的腹肌处消失。   “看哪里呢?”裴将臣忽而低声问,眼睛从浴巾底下盯着闻书玉,神色有几分尖锐。   闻书玉讪讪地别开了脸。   “看呗。”裴将臣忽而又笑了,嗓音压低了几分,“说了随便让你看的,不能食言不是?”   闻书玉:“……”   裴将臣将手一扬,浴巾落在了闻书玉的头上。   闻书玉匆忙把湿润的浴巾扒拉下来,裴将臣已走出一段距离了,海风带来他促狭的低笑声。   日头落山后,天色暗得很快。   工作人员们在沙滩和椰林里穿梭,将防风灯挂了起来。被幽蓝笼罩的大地霎时多了一团团明亮的暖黄。   冷暖色调在天地间冲撞、交汇,互相映衬着,让人如坠梦境。   晚宴极其热闹,喧哗的人声被海风吹送向整片海滩。   裴将臣坐在首席,梁幼芳和连毅各坐左右。   优美高雅的女伴让裴将臣备受艳羡,活泼开朗的好友则活跃了宴会的气氛。那青年被众人簇拥着犹如一位真正的小王子。   连毅说了一个隐晦的黄色笑话,大伙儿反应过来后轰然大笑。梁幼芳笑得倒在裴将臣的肩上,十分娇俏可爱。   裴将臣微笑着抿了一口酒,目光无意识地从东倒西歪的客人们身上掠过,投向安静却繁忙的远处。   寻找闻书玉的身影并不难。   即便身处炎热的海岛,那青年依旧穿着整洁的白衣黑裤制服,秀挺如白杨。他正站在烧烤炉边和厨子说着什么,一身清爽的模样和烟熏火燎的气氛格格不入。   “臣少?”   一声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如交响乐里突然走调的小提琴声,粗暴地拉回了裴将臣的注意力。   何瑞以为裴将臣有吩咐,眼巴巴地凑了过来。   裴将臣一脸扫兴地摆了摆手。何瑞这才退了回去。   “你这新助理还怪积极的。”连毅叼着烟凑了过来,“老爷子是真疼你。”   “别对着老子点香。”裴将臣嫌弃地偏了偏头,“这儿还有女士呢。”   想当初,裴将臣也背着长辈偷偷抽烟。   可闻书玉十分厌恶烟味,整天在裴将臣耳边念叨着抽烟的各种害处,包括且不限口臭、阳痿……念得裴将臣也渐渐戒了烟。   连毅朝梁幼芳抱歉一笑,把烟摁灭了,对裴将臣低声说:“你这又是新助理,又是新女朋友的。你不要闻助理啦?”   “谁说不要他了?”裴将臣慢条斯理地吃着小菜,“他不是好端端地还跟着我的吗?”   “他都给排挤到外头守场子去了。”   “暂时的。”裴将臣说,“最近网络上喜欢乱编排他和我的事,总拍我们俩同框的照片。他避一下风头也好。等这阵子过了,我会想个法子让他恢复原职的。”   连毅朝身材精壮、面孔方正的何瑞瞥了一眼:“确实。换成这位,没人能编排得起来。”   裴将臣险些被小菜噎着。   连毅又随口说:“我还想说,你要是不想要闻助理了,就把他给我好了。”   裴将臣手里的筷子在餐盘上戳出一声响。   他白了连毅一眼:“你要他去做什么?”   “做助理呀!不然还能做什么?”连毅回赠了一记白眼,“我也不要小闻跟前跟后地,他只用给我安排一下行程,每天做一顿晚餐就够了。”   “滚你的吧!”裴将臣笑骂,“你小子有什么行程需要安排的?今天是丽娜,明天是露西,后天又轮到萨曼莎了这种吗?”   “不比跟着你枪林弹雨地轻松多了?”连毅笑嘻嘻地反问。   裴将臣一愣,居然一时没法反驳。   连毅乐滋滋,得寸进尺道:“我还给他开两倍……不,三倍工资!他与其留在你身边受气,不如去我那里享福……”   咣当一声,裴将臣将叉子丢在了餐盘里。   不说连毅,正在和身旁的女生聊天的梁幼芳也被吓了一跳。   “没事。”裴将臣安抚了女伴一句,转身遥遥地朝闻书玉招了招手。   “你干吗?”连毅有点慌。   “帮你问问他呗。”裴将臣掀起嘴皮,露出尖尖的犬齿,“没准他乐意跟你走呢?我也不拦着你们俩双向奔赴,不是吗?”   连毅被裴将臣笑出一身冷汗,正想开口拒绝,闻书玉已快步走了过来。   “臣少?”   裴将臣依旧轻松地笑着,指着连毅说:“连少看中你了,想用三倍工资挖你,你跟他走吗?”   餐桌上的说笑声已停了,众人都望了过来,现场一时只余音乐声和山崖上传来的鸟鸣。   别说闻书玉一脸惊愕,连毅更是傻了眼。   哪儿有裴将臣这么问的?   哪个下属能这么头铁,当着众人的面答应跳槽的?   更何况这闻书玉对裴将臣一往情深,暗恋得人尽皆知。这摆明问了也是白问。   只有何瑞在一旁亮了眼,颇有点期盼。   作者有话说   龙三是大反派。 第69章   闻书玉震惊过后,朝连毅欠身:“连少,您瞧得上我是我的荣幸,可臣少与我有知遇之恩。我已对天发誓要守护在他身边,只有辜负了您的一番厚爱了。”   还对天发誓。连毅牙酸得厉害。   就在连毅打算说几句打圆场的话时,裴将臣又开了口:“跟了连少,你不会像跟着我这么忙了。”   “我现在不忙呀!”闻书玉真心实意地说。   自打有了何瑞,他每天都能多睡一个多小时,脱发的情况都好转了很多。   “还不用跟着我在枪林弹雨里打滚。”   “我喜欢枪林弹雨!”闻书玉真诚地说,“我打小就想做一个詹姆斯·邦德一样的特工!”   所以十二岁那年被组织招募,他当即就收拾包袱,屁颠屁颠地跟着老宋走了。   虽然这次是被老宋坑了,但选择这一条路,靛蓝从没后悔过。   连毅已是一脸便秘似的脸色,裴将臣却是笑得越发邪气,最后说:“跟着他不用受气。”   闻书玉温顺地笑着:“臣少您说笑了。您对我向来宽宏体贴,什么时候给过我气受?”   这回答非常巧妙,把何瑞空降这事给绕开了,只专注在他和裴将臣的关系上。   “我在您身边工作的每一天都非常愉快,臣少。”闻书玉最后还表了一下忠心,“我只想继续为您效劳,直到您不需要我的那一天为止。至于连少,您肯定能寻到一位比我更合适的助理的。”   “行了,行了!”连毅败下阵来,“我就逗Jason玩的。谁不知道你是他的小心肝,谁敢要你呀?”   裴将臣满意地抬着下巴,朝闻书玉摆手:“去吧。”   闻书玉后退了几步,才在何瑞的一脸失望中转身走开。   他一走,餐桌上的气氛又重新热了起来,客人们恢复了交谈。   裴将臣一言不发,但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得意。   连毅越想越不服气,凑到裴将臣耳边呸了他一口:“大爷的,我看你们俩才是双向奔赴!”   裴将臣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吃着沙拉。   梁幼芳目睹了这一场闹剧,目光不留痕迹地在裴将臣和闻书玉的背影上转了一圈,低头喝了一口香槟。   -   连毅的报复很快就来了。晚上大伙儿玩游戏的时候,裴将臣被摁着灌深水炸弹鸡尾酒,很快就被放倒。   闻书玉和何瑞合力将不省人事的裴将臣扶回房里。门一关上,裴将臣两眼一睁,原地复活。   “臣少,您这……”   闻书玉见怪不怪,何瑞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已习惯了闻书玉这种思维机灵敏捷、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动声色的性子,裴将臣觉得何瑞真是又迟钝又不稳重。真不知道爷爷看中了这人什么?   “回去休息吧。”裴将臣朝闻书玉望了一眼,“忙了一天,都辛苦了。”   虽然没有跟在身边伺候,但这两天闻书玉负责餐饮等后勤工作,想必也累坏了。明天返程,又要送客,还有得一番忙。   想到这里,裴将臣对何瑞说:“明天送客的事,你多看着点。”   何瑞来了好几天,全是自己抢活儿做,这还是第一次被委派工作。他这是终于得到臣少的认可了吗?   何瑞激动地大声应道:“臣少放心,我一定把事办好!”   裴将臣最嫌弃他嗓门大,忙皱着眉把人赶走了。   这一夜,客人们狂欢到后半夜才歇下。   大伙儿都喝醉了,回房间的动静十分大。裴将臣被吵醒,一看钟时间才三点半,可他却走了困,再也睡不着了。   夜正是最浓的时候,别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外面大自然的声音才终于传入耳中。   海浪冲刷着沙滩和礁石,芭蕉树被海风吹得哗哗直响,像在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雨。   诗情刚刚起了个头,裴将臣的腹中突然打起了鼓。   晚饭的时候被连毅那么闹了一下,其实裴将臣没有吃多少。他把茶几上那些小饼干巧克力翻了翻,趿着拖鞋出了卧室,打算去厨房找点吃的。   裴家的厨房24小时都有厨子值班。但没有接到指令的时候,厨子平时都在休息室里呆着。裴将臣不打招呼就下了厨房,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裴将臣也不想大动干戈地叫厨师来开火,于是打开冰箱翻找着,打算随便做个三明治凑合一下。   要是书玉在,倒是可以让他……   “臣少?”   裴将臣探头一看,果真见闻书玉站在一旁,脸上还有几分没消退的睡意,像是被自己的意念召唤出来的小精灵。   “您这是饿了?”闻书玉揉了揉眼,“让我来吧。您想吃什么?”   裴将臣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我……”   “我睡得不沉,听到您房门的声音。”   其实闻书玉的手机上有一个程序,可以定位裴将臣的所在,只要裴将臣离开他超过一定距离就会发出警报。   闻书玉好梦正酣,被警报吵醒的时候,还以为裴将臣又双叒被绑架了。   还好。他只是饿了!   “您想吃什么?”闻书玉问,“冰箱里有海鲜,牛排……”   “大半夜的,随便弄弄吧。”裴将臣说,“你有什么喜欢的小吃,又是我从来没吃过的,弄一点?”   闻书玉想了想,问:“蚝仔烙,您吃过吗?”   “什么?”裴将臣问。   那就是没吃过了。   闻书玉从冰鲜柜里拎出一袋昨天才挖的生蚝。   “我学做菜的时候,有个同学是亚星联邦过来的移民。他家住海边,这是他们家乡小吃。做起来很方便,味道也不错。”   一边说着,闻书玉拿起围裙一抖,熟练地穿上。   他穿着米白色的棉T恤和浅灰色的居家裤,自背后看身型清瘦匀称且挺拔,肩背到腰肢的线条优美柔韧。   闻书玉修长的手灵巧地把绳子在后腰打了一个结,细瘦的腰肢在宽松的衣服里若隐若现。   鬼使神差地,裴将臣想起和闻书玉骑着电瓶车逃亡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自背后搂着闻书玉,惊觉臂弯里的腰竟那么细,非得双臂收紧了才能拢住……   喉咙忽然有些痒,裴将臣轻咳了一声。   那一袋生蚝个个都有成年男人的手掌大,闻书玉随便挑了几个,用蚝刀撬开,剥出了肉。   “做蚝仔烙最好用拇指大小的小生蚝,一口一个。不过这生蚝肉很嫩,做出来也一定好吃。”   闻书玉把蚝肉洗干净,切成小块,还将有海藻的内脏剃掉不用。还好生蚝很多,经得起他这样浪费。   “为什么想到学做菜。”裴将臣在中岛台边坐下,“你那时候就打算进来跟着我了?”   “那倒没有。”闻书玉往碗里倒着红薯粉和粘米粉,“我喜欢烹饪。我家里是我爸掌勺,做饭菜可好吃了。他看着我和我妈吃得很开心的样子,也特别满足。我那时候就想,我将来也要为我的家人做饭……”   闻书玉口中的父母,是他亲生父母,“靛蓝”的父母。   这对夫妻都是军人,“靛蓝”八岁的时候,他们在执行一个任务时遇到地质灾害而牺牲。而后靛蓝被烈士遗孤福利院接收,直到他十二岁被组织招募走。   烹饪于靛蓝不光是兴趣,也是纪念父母的一种方式。   裴将臣说:“你父母肯定很为你骄傲。”   闻书玉回过头,朝裴将臣温和地望了一眼:“嗯!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僭越……但,您的父母也肯定相当为您骄傲。”   “僭越什么?”裴将臣笑,“你都跟了我一年半了,怎么说话还那么小心翼翼的?”   闻书玉笑着低下头,继续轻轻地搅拌着生蚝糊,相继往里面加入鱼露和香葱。   青年腼腆、白净清隽的侧脸十分耐看,低垂的长睫一颤一颤的,似乎因刚才话而不好意思。   等裴将臣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起身走到了闻书玉身后。   “那个……”裴将臣茫然,“我能帮点什么?”   他靠得太近,胸膛几乎贴着闻书玉的后背,一股劲道的热气袭来。   闻书玉朝旁边挪了半步,说:“要不……您打个鸡蛋吧?我还需要一碗蛋液。”   打鸡蛋这活儿裴将臣还是会干的。   就在裴将臣慢吞吞地敲鸡蛋,打蛋液的时候,闻书玉已热好油锅,将生蚝糊倒进了锅里。   滋滋油响,一股香气渐渐腾起。   “连毅那事……”裴将臣忽然说,“你是真那么想,还是应付我的?”   闻书玉正将生蚝糊均匀摊开,闻声望了过去。   “当然是我真实的想法了。”闻书玉浅笑着,“臣少,您怎么会认为别人用高薪就能把我挖走?我可不是那么浅薄的人。”   “连詹姆斯·邦德那事都是真的?”   怎么不是?   “哪个小男孩不想长大了做一个酷酷的特工?”闻书玉反问。   裴将臣瞥了瞥嘴,搅拌着蛋液:“但连毅有一点说的也有道理。你跟着我经常遭遇危险,工作也繁重。”   看来你也知道呀!那之前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红包都不多发个?   你这个资本家的小崽子!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以温柔而坚定的语气说:“可我不觉得这些是麻烦事。对我来说,追随您,跟着你共进退,已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也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一点都不想改变。所以,臣少您也不要因为连少一句玩笑的话,就对我们俩的关系产生质疑。好吗?”   裴将臣这青年,看似拥有一切,其实没有一样是独属于他的。   朋友们有聚就有散,祖父子孙众多,二叔也有自己的亲子女。就连继承人的荣耀,也会因为他不够优秀而被夺去。   裴家强行把这个孩子从他的母亲身边夺走,给了他无限的物质,和苛刻的爱,将他训练成为了一个为家族赴汤蹈火的士兵。   裴将臣是一个没有得到过无条件的爱的孩子。所以他患得患失,以至于会这么在乎身边一个小助理的去留。   “闻书玉”这个人对裴将臣的忠诚和“爱慕”,竟然是裴将臣目前唯一拥有的独属于他的感情了。   想到这里,闻书玉也不禁为这个孤单的青年感到有点难过。   “您不用质疑我对您的忠诚。”闻书玉说,“我只效忠于您,只追随您一个人!”   似乎被安抚住了,裴将臣没有再说什么。   闻书玉专心地煎着生蚝饼,等一面煎定型了,他先慢悠悠地晃着锅,突然灵巧地将锅一颠,就把生蚝饼翻了个面。   裴将臣忽然意识到,他吃闻书玉做的菜有一年半了,好像今天才是第一次看他做菜。   过去的每一次,自己不是远远看闻书玉在厨房里忙碌,就是在回家的时候已经有一桌饭菜等着自己了。   早知道闻书玉做菜也这么好看……   “臣少,蛋液?”闻书玉提醒。   裴将臣回过了神,把打好的蛋液递了过去。   闻书玉将蛋液均匀地淋在饼上,又两面略煎了一会儿,撒了点白胡椒,一张香喷喷的蚝仔烙饼就出锅了。   唰唰两刀,一张饼被切成四份,盛在雪白的盘子里。   闻书玉把宵夜端上了桌,裴将臣也拿着两双筷子跟了过来,把一双筷子递给闻书玉。   “开动!”裴将臣兴致勃勃。   闻书玉轻笑:“您慢点,还烫。”   软嫩多汁的蚝肉,香脆的面饼,配上开胃的甜辣酱,裴将臣几口就把一份饼下了肚。   正觉得有点口渴,一瓶矿泉水就被闻书玉递到了跟前。   “你是会读心术还是怎么的?”裴将臣问。   闻书玉笑而不答,问:“还吃得惯吗?”   “还不错。”裴将臣夹了第二块饼,“你这手艺,难怪连毅垂涎。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他吃晚饭!”   闻书玉只吃了一块就搁下了筷子,看着裴将臣把剩下的蚝仔烙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够了吗?”闻书玉看裴将臣这样,有点不确定,“要是不够,我再去煎一份。”   “够啦。”裴将臣瞅着闻书玉,“大晚上的,你喂我那么多生蚝,是想干嘛?”   闻书玉:“……”   我做的时候不说,你吃的时候不说。等食物都下肚了,你才来说?   闻书玉这错愕的模样把裴将臣逗得大笑起来。   “逗你玩的!”裴将臣在闻书玉的头上胡乱揉了几下,“瞧你这样!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   闻书玉讪笑着,起身收拾碗筷。   这青年的头发短却细软,手感很好。因才洗过澡,还带着香波的气息。裴将臣还想再揉一把,又觉得有点不够尊重人。   他只有回味着指尖的触感,忍住了这一股冲动。   “臣少,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休息吧。”闻书玉说。他则打算顺手把这几个碗碟洗了。   裴将臣没有吭声,但也没有走。   闻书玉洗碗的时候,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后。   视线很温和,但有带着几分探究。   闻书玉也不懂裴将臣想探究自己什么。毕竟“闻书玉”这个人对裴将臣已足够赤诚坦白,而且本身就非常浅显易懂。   裴将臣靠着厨房的门站着,注视着闻书玉忙碌的背影,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看一个人洗碗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着闻书玉修长的手裹着泡沫刷着锅,看他将洗好的碗碟一个个擦干,放在沥水架上。再看他拿起擦手布,擦去手上的水珠……   裴将臣只觉得现在的气氛很好。   安静,祥和,没有何瑞抢风头,没有那些吵吵嚷嚷的友人,只有他和闻书玉。如过去一年半里每次回公寓吃晚饭的夜。   闻书玉将擦手布挂好,反手解围裙的绳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身后的视线影响,闻书玉拉错了绳子,活结变成了一个死结。   另外一双手伸了过来,连着闻书玉的手和绳结一起握住了。   “我来吧。”裴将臣低声说。   作者有话说   臣少:媳妇儿穿围裙的样子好诱。想看他穿,又想帮他脱…… 第70章   裴将臣的掌心有些烫。闻书玉局促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裴将臣捣鼓着绳结,“你也真是的,人前做个样子也就算了,私下怎么还是这么生疏客气。搞得我好像又严厉,又爱讲排场似的。”   “您当然不是的。”闻书玉更愧疚了,“对不起……”   裴将臣抓着绳结用力一拉,闻书玉顿时被拽得后仰,后背撞在一具坚实温热的身躯上。   “我才说什么来着?嗯?”裴将臣低头把唇贴在闻书玉的耳边,眼睛却盯着领口露出来的那一片白净如凝脂的肌肤。   亲密的肢体接触让闻书玉很不习惯,他下意识挣扎。   可身子刚一动,一只胳膊就有预谋地将他的腰一捞,狠狠箍住了。   “我在问你话呢!”裴将臣不悦,“跑什么?”   闻书玉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对……不,臣少。那个……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您别生气……好么?”   裴将臣这人吃软不吃硬,是闻书玉一到他身边就发现了的。适当的服软总能快速安抚裴将臣,给闻书玉带来想要的结果。   勒着腰的手立刻一松。   “我没生气。”裴将臣的语气柔和了许多,继续弄着那个绳结,“我说你这胆子,怎么忽大忽小的?”   胆大的时候能背着裴将臣在歹徒游荡的山林里走一整夜,能冲进叛军里丢炮仗救他脱险。胆小的时候,裴将臣稍微一生气,就被吓得瑟瑟发抖。   闻书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口说:“我就是……只怕你发火……”   裴将臣噗哧轻笑:“又把我说得像个暴君。”   “我不是那个意思。”   闻书玉的鼻尖已出了一层热汗。   “何瑞那事,”裴将臣忽然转了话题,“你忍一忍,我会尽快处理的。”   闻书玉忙道:“我觉得他留下来挺好的。”   你处理了他,谁来分担我的工作?   “你就这么乐意被他欺负呀?”裴将臣又把嘴凑了过来,“你这人性子也太软了。要没我护着,你可不得被外头的人欺负死?”   闻书玉的耳朵连着耳背和脖子一大片肌肤都麻麻的。他不着痕迹地把脑袋往另外一边偏。   可他偏一分,裴将臣就贴过来两分,直到他无处可躲,耳朵被裴将臣的呼吸拂得通红。   “不是的……”闻书玉勉强说,“他走了,裴老又会派另外一个人过来。万一那个人比何瑞讨人喜欢呢?那还不如就何瑞算了。”   裴将臣乐了。   讨人喜欢?是怕换一个讨自己喜欢的,他就真的失宠了吧?   “行吧,就听你的。”裴将臣终于放过了闻书玉,继续解着绳结。   裴将臣弄了半天都没解开,那小动静就像猫爪子背上一下下挠。   后腰无法克制地一阵阵发麻,闻书玉下意识咬住了唇。   他能挺住棍棒拳脚落在身上的剧痛,甚至能在中弹后自己挖弹头,但却扛不住这绵绵不绝的酥麻。   电流也不知从何而来,明明沿着脊柱流窜,膝盖却在发软。   “臣少,算了。”闻书玉狼狈地求饶,“我直接脱下来……”   腰突然被一双大手掐住了。   “别乱动!”裴将臣不悦地说,“就快好了。”   闻书玉身躯猛地一颤,手在灶台光洁的深色台面上无意识地抓了一下,留下数道汗迹。   掐着腰的手这才松开,又去同绳结做斗争。   “急什么?”裴将臣的嗓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关于我呀,有一点你不知道……其实……我的手……也很灵巧!”   随着话音落下,绳结终于解开。   闻书玉松了一口气,立刻把围裙摘了下来。   裴将臣看了看闻书玉泛着潮红的脸颊,丢下一句话,转身朝外走去。   “你穿围裙还挺好看的。”   “……”闻书玉拿着那条再普通不过的咖啡色围裙,脑子里掠过一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这天下居然有人觉得围裙这玩意儿能穿出“好看”的效果?   -   结束了海岛假期回到大陆,所有人的生活回到正轨。   大概因为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时间便给人一种坐在一辆驰骋的火车上穿过隧道的感觉。   眼前一暗一明,窗外就已是一片新景象。   年底,长达两个礼拜的圣诞假和新年假到来了。   裴家名义上集体信教,但就闻书玉看来,全家没有几个真正虔诚的教徒。   但裴家慎作为总统,有笼络选民的政治需求,所以今年裴家将会在媒体面前过一个隆重、温馨的圣诞节。   不光如此,今年还会有好几位贵客受邀同裴家一起过节,其中包括裴家瑜的未婚夫,裴将臣的女友梁幼芳,以及梁幼芳的同胞兄长。   这两个月来,裴将臣和梁幼芳维持着每个月见个三四面的交往频率,在双方家族和公众的认知里,算是一对标准的情侣了。   梁幼芳跟着裴将臣出席了画廊的开幕式,慰问了儿童医院,还参加了退伍军人医院的募捐活动。   她落落大方,优雅秀美,谈吐得体,对媒体的刁难也应付自如。   而且她很懂“配偶”这个词的意义,不光从来不抢裴将臣的风头,还总在人前赞美裴将臣,让他置于焦点之中。   就连裴将臣这么挑剔的人,都找不出梁幼芳有什么缺点。   难怪长辈们总劝年轻人和同阶层的人交往。大家的成长环境,受的教育,社交的圈子,三观,都非常相近,不需要花太多功夫磨合。   比如梁幼芳,看得出她是打小就被培养来给名流豪门做太太的。裴将臣相信她会是一个贤内助。   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权贵子弟如中了邪一般,前赴后继地爱上阶层比他们低很多的人呢?   因为禁忌的恋情带来更大的刺激?还是因为化学反应不受社会阶层阻拦?   梁家也非常看重这段的恋情。   梁家主营军工。裴家产业众多,军工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板块。两大合法军火商都想借此机会促成一些商业合作。   梁幼芳的兄长是家中长子,年纪不是很大却能力出众,已在家族集团里担任了不低的职务。他这次来裴家过节,就是替长辈们打前站,为接下来的正式商谈预热。   “因为西罗那边临时有暴雨,梁家的飞机会比预计晚一个小时抵达。”   警队的更衣室里,裴将臣刚刚结束了训练,正在淋浴间里冲着澡。闻书玉把西装从袋子里取出来,一边汇报着。   明天就是圣诞节公休假,梁家兄妹于今天搭乘私人飞机抵港。警队预备役有节前最后一次训练。裴将臣计划结束训练后直接去机场接人。   “那不是不用赶着去机场了?”裴将臣的声音从淋浴间里传出来。   “确实不用了。”闻书玉说,“您正好可以休息一会儿再动身。”   裴将臣冲去了头上的泡沫,又问:“上次何瑞给你穿小鞋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   闻书玉差一点下意识问“哪一次”,好在反应了过来。   “没事了。其实也不算穿小鞋。那工作确实是我没完做好,何瑞不过是指出来了而已。”   “那也轮不到他来对你指手画脚。”裴将臣冷声道,“你们俩是平级。你让着他是看爷爷的面子。他倒好,真把自己当我爷爷了!”   “可是,”闻书玉一如既往地替何瑞说话,“何助理除了性格不大讨喜,工作上还真没出过什么差错。您就看在他那么勤勤恳恳的份上,对他脸色好一点吧。”   这些都是闻书玉的真心话。   他对何瑞的工作积极性是非常认可的,甚至私下还给何瑞起了个亲切的昵称:牛哥!   淋浴间的水声停了。裴将臣腰上围着一块浴巾,趿着人字拖走了出来。   “你怎么总为他说好话?”   裴将臣浑身上下都在淌水,就这么大咧咧地走到闻书玉跟前。   水膜让他一身肌肉轮廓的起伏更加清晰,人鱼线和两侧优美的腰线利落地收进浴巾里。一股磅礴却也清爽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裴将臣自幼习武,肌肉从不是健身房出产的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类型。但在过去,没经历过实战磨练的他终究缺乏一股悍气。   而今经过部队上严苛残酷的训练和无数次实战,运动健将的身躯被进一步锻造成了战士才有的钢筋铁骨,较低的体脂率让肌肉轮廓格外清晰,光看着就能感受到薄薄肌肤下的力量和热度。   但是,闻书玉瞅着裴将臣身后一地的水就发愁。他赶紧递上一块毛巾。   裴将臣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   “我只是实话实说。”闻书玉解释,“不说这个了,您饿了吗?”   “早饿了!”裴将臣胡乱擦着头发,“食堂还没到开饭的时间。再说了,食堂的菜只能保证吃了不死人……”   饭盒盖子打开的声音响起。   “我做了香菇滑鸡粥。”随着闻书玉轻柔的声音,一股浓香扑鼻而来,“现在温度正好。您可以喝几口,垫一下肚子。”   想什么就奉上什么。裴将臣忍不住问:“你是哆啦A梦吗?”   闻书玉噗哧笑:“我当您在表扬我了。”   裴将臣笑着把毛巾丢给闻书玉,一手解开了浴巾,去穿衣服。   “您身上还没擦干。”闻书玉轻轻皱眉,拿着毛巾去擦裴将臣后背的水珠。   柔软的毛巾在背上擦过,如无数根羽毛沿着背脊滑落,带着一道电流直窜向尾椎,啪地打出一个火花。   裴将臣猝不及防,浑身瞬间绷紧,背部肌肉偾张。   闻书玉急忙收了手:“弄疼您了?”   这什么话?把我成当初次上床的大姑娘了?   裴将臣扭头恶狠狠地瞪了闻书玉一眼:“给我挠痒痒呢?”   “对不起,臣少!”闻书玉讪笑,“就是您背上……还有很多水珠……”   “我自己来!”   裴将臣将毛巾从闻书玉的手里扯了过来,毫无遮挡的身躯就这么正面对着闻书玉。   闻书玉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欲盖弥彰!”裴将臣嗤笑,“刚才是谁在我身上乱摸来着?”   “我没有!”闻书玉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柜子上,“我真的只是想给您擦背!我以后再不这么做了总可以了吧?”   “想擦就擦,想看就看呗。”裴将臣对自己的资本极有信心,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这对你来说不是福利吗?”   上司的慷慨让闻书玉生出一种“妾本蒲柳,无福消受”的忧伤。   “您……您赶快把衣服穿上吧。”闻书玉的目光一下望天,一下又看地面,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落脚点。   “瞧你这样。有贼心没贼胆。”裴将臣越发觉得好玩儿,“我就说嘛,你除了偷看我,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您想我把你怎么样?   裴将臣的这个心理,闻书玉是一直没弄明白。   他一个直男,整天被一个基佬惦记着,非但不厌恶,怎么好像还挺享受的?   不过闻书玉也有应对方法,他低声说:“情况不同了,臣少。您现在有女朋友了。我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随便了。”   裴将臣扣扣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您放心,我已经在整理自己了。”闻书玉严肃道,“我绝对不会给您和梁小姐带来困扰!”   裴将臣抿了抿唇,正要开口,两个人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蜂鸣声!   这是警队特殊的通知铃声,表示有警情发生。   “都收到了吗?”几个武警队员匆匆奔进更衣室,“西区的百乐商场突发枪击事件,我们队全体单位都要过去支援!”   裴将臣暗骂了一句,立刻把刚穿上的衬衫脱下,换上作战服。   一勺粥就在这时被送到了嘴边。   裴将臣眉尾一挑,瞅着近在咫尺的闻书玉。   “您多少吃几口。”闻书玉压低了嗓音,“空腹出勤太辛苦了。”   那几个队友在另外一排柜子后换着衣服,左右无人,才给了闻书玉这个喂饭的机会。   裴将臣将粥一口吞下,目光直勾勾地在闻书玉白净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鲜美爽口,温度也正正好,暖融融地从嘴里滑进肚子里。   就这样,裴将臣一边换衣服,一边喝着闻书玉喂到嘴边的粥。等衣服换好了,粥也喝了大半。   “够了。”裴将臣道,“你也要集合,快去吧。”   闻书玉应了一声,突然朝裴将臣凑了过来。   那一瞬,裴将臣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将脸颊迎向闻书玉。   可闻书玉只是伸手拿起了被换下来的衬衫和西裤。   裴将臣瞬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定格在那个偏头的姿势。   “那我先过去了。”闻书玉没有注意到裴将臣的异样,“看来今天只有让何瑞去接梁小姐兄妹了,我会和他确定您的新行程的。您千万注意安全!”   闻书玉离去的脚步敏捷干脆,裴将臣关上柜门的动作却很迟缓。   他人还有点恍惚。   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以为闻书玉凑过来是想亲他?   -   历时四个多小时的飞行,梁家兄妹走下飞机,看到一个健壮憨实的男子率领着车队迎接他们。   “裴将臣原来长这样?”梁禹昌惊讶,“他的照片得P得有多厉害呀!”   梁幼芳绝望地瞥了兄长一眼,不知道他是在说冷笑话,还是脑子真有点问题。   作者有话说   臣少:真不是想亲我?   书玉:您脑补的能力都能去补天了! 第71章   何瑞上前做了自我介绍,又将裴将臣不能亲来的原因说明了一番。   梁幼芳倒是对裴将臣不能来很理解,她哥哥却有点不高兴。   上了车后,梁禹昌对妹妹嘀咕:“总不至于缺了他裴将臣一个,就抓不到犯人了吧。”   梁幼芳白了兄长一眼:“你这种把兵营当窑子逛的浪荡子,没有组织纪律意识。”   梁禹昌叫屈:“你还不一定嫁他呢,有必要这么向着他而埋汰亲哥吗?还有,他这兵要当多久?总这么冲在第一线,万一没能下火线,你不得守寡?”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梁幼芳狠狠瞪了兄长一样,又低声加了一句,“守寡也比我现在过的日子好……”   梁禹昌叹了一声,怜惜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再坚持一阵。等我拿到了南洲的总代理,你的事我就能说上话了……”   -   百乐商场是一家连锁式大型综合商业体,以拥有全苏曼最大的室内水上乐园而闻名。   可今日,这个全国闻名的乐园变成了人间地狱。   警笛响彻一整片街区,人群争先恐后地从商场里奔逃而出,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们则逆着人流冲进了商场。   今日负责突击队指挥的正是巴图勒。   这人熊穿上全套战术装备后更是魁梧如山,黑脸肃杀冷酷,往现场一站,十分有震慑力。   商场内部的景象惨不忍睹。   数名歹徒们还在复杂的商场内部追杀着客人。所过之处,满地鲜血和伤亡人员。   讽刺的是,商场中庭巨大的圣诞树依旧彩灯闪烁,欢乐的节日歌曲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裴将臣正率领着一支代号C(Charlie)小分队朝东南角前进。那里有数个平民被困在一间童装店内,其中有儿童和伤员,急需救助。   这是裴将臣最常被分派的任务,也几乎是现场危险系数最低的任务之一——没有哪个指挥官敢冒着丢乌纱帽的风险把总统的侄子派上火线。   途中遇到数名伤员亟待救助,裴将臣留下两个队员,自己带着一个姓王的队员继续前进。   童装店的玻璃橱窗已被打得粉碎,大门口有一道长长的血迹向店内延伸,一名商场保安面朝店门倒在血泊里。   小王摸了摸保安的脉搏,朝裴将臣摇了摇头。   裴将臣朝保安的空枪套看了一眼,带着小王小心翼翼地进入了童装店。   藏在商店仓库里的几名市民要比那名保安幸运很多。他们一共两男三女和一个孩子。除了一个男人腿部中弹外,其他人都没有受伤。   担惊受怕许久,终于盼来了救援人员,众人的情绪都十分激动。   “保安!朝我们开枪的是保安!”受伤的男人大声嚷嚷。   一名穿花衬衫的男子正用衣服摁着这名男子伤口,自己也被溅了不少血。   “保持安静!我们现在就带你们出去。”裴将臣指挥撤退,“小王,扶着伤员。女士和孩子走中间。先生,你跟着我。”   可花衬衫摇了摇头,搀扶着受伤的男子。   裴将臣也不勉强。   保安的遗体还堵在商店的门口。裴将臣再次朝花衬衫男子招手。   “先生,劳烦搭把手,帮我把他挪开。”   花衬衫迟疑了一下,松开了受伤的男子。   裴将臣神情如常,食指却搭在了扳机上。   可下一秒,花衬衫转身向最近的一个孩子扑去。   “住手!”裴将臣拔枪大喝。   花衬衫将一个孩子抓在了手中,用枪抵着孩子的脖子。   与此同时,小全一把将受伤的男子掼在地上,拔枪指着他的头。   孩子的母亲尖叫着,不顾一切想扑过去,被另外两个女人硬生生拉住。   “开枪呀!”花衬衫疯狂嘶吼,“老子死了也要抓一个垫背的!”   裴将臣目眦俱裂。   不出他所料,这两个男人正是歹徒!   保安面朝商店倒地,可见朝他射击的人当时正在商店内。   受伤男子应当是被保安射伤后,被同伙拖进了店里。花衬衫一身的血迹呈飞溅状……   这两人应该是将追击而来的保安射杀在门口,又夺了保安的枪。因其中一人腿部受伤,不方便挪动,他们便假扮成普通市民藏了起来,伺机逃跑。   裴将臣原计划先把花衬衫和其他平民分开,再将他制服。没想这人居然那么警觉,竟抢到了一个孩子做人质。   “不要做傻事!”裴将臣粗声大喝,“支援马上就来了,你逃不掉的!”   “老子不在乎!”花衬衫疯狂大喊,抱着孩子一步步朝大门后退,“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崩了这小崽子!”   在孩子母亲的哭喊声中,裴将臣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他能瞄准花衬衫的头,却没有信心开枪而不伤到孩子。   “阿凯?”受伤男子眼看花衬衫就要丢下自己远去,不甘地唤了一声。   花衬衫置若罔闻,突然调转枪口朝着裴将臣连开两枪。   砰砰——   裴将臣飞扑躲开,子弹擦着他的身子击中后方的木板墙。花衬衫趁机抱着孩子跑进了消防门里。   “不!Jason!Jason——”孩子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带人撤离,我去追!”裴将臣朝小王丢下一句命令,离弦之箭似的追了出去。   -   商场大门外,医务人员正忙碌地救助着伤者。   闻书玉和后勤的同事们在一旁协助,每个人的衣服和双手都被鲜血染红。   闻书玉左耳配戴的耳麦经过改造,可以接收指挥部的信号,此刻里面正绵绵不绝地传来作战部队和指挥部的通话。   “所有单位,现场发生人质劫持!一名歹徒劫持一儿童由东南消防通道逃走,持有武器。我方人员正在追击中!”   闻书玉下意识朝商场瞥了一眼。   东南,那是裴将臣他的小队奉命去救人的方向。   巴图勒显然和闻书玉想到了一处,暴躁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是谁在追!”   “Charlie 1,长官!”   那是裴将臣的代号!他是C队的队长。   闻书玉转身朝后勤车走去,一边脱下沾着血的手套和外套。   “Charlie 1,停止追击,原地待命!”巴图勒立刻呼叫裴将臣。   裴将臣带着粗喘的声音从通讯里传出,他显然正在狂奔。   “做不到(Negative),长官!歹徒有伤害人质的行为。歹徒已从二楼消防通道离开商场A座,朝西北方向进入工地。请求支援!”   百乐商场的西北方向是一栋在建中的写字楼,占地面积很大,且地形复杂。   商场和写字楼之间的天桥本该是封闭的。显然这中间出了岔子,给了歹徒逃出警方包围圈的机会。   巴图勒用原住民语大骂了一句脏话,立刻下达命令:“所有单位:C队原地待命。E队支援……”   调度的指令也传达到了后勤人员的耳麦中:“后勤二队、医疗二队立刻前往西门!”   闻书玉正是后勤二队的小队长。   命令下达的那一刻,二队的车马达咆哮,一马当先地朝新目的地冲去。   -   裴将臣跨过工地上的建筑材料,循着孩子的哭声狂奔。   保安枪里最后两颗子弹都在服装店里时用尽了,枪后来也被花衬衫丢在了消防通道里。   可他为什么不把孩子也丢下?裴将臣纳闷。   通常情况,歹徒会在暂时脱险后第一时间把人质丢开,自顾逃命。但花衬衫却一直把那个小男孩抓在手里。   孩子虽小,也有几十斤重,又会哭闹挣扎,实在是个累赘。   为什么?   顺着哭声跑进一个开阔的平台,就见那孩子正孤零零地站在外沿处,裴将臣的瞳孔顿时一张。   写字楼的外立面还没有封,孩子只要后退一两步,就能从三楼跌下去。   裴将臣总算知道花衬衫为什么不把孩子丢下了:他想用孩子做诱饵,来诱捕自己!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裴将臣此刻没功夫思考。   他收了枪,小心翼翼地朝孩子走去,生怕吓住了他。   “嘿,孩子,别害怕。叔叔是警察。”裴将臣的嗓音这辈子都没这么轻柔过,“过来,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好吗?”   孩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裴将臣的话毫无反应。   “别害怕,Jason。你叫Jason对吗?”裴将臣耐心地呼唤。   孩子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哭声终于转小。   裴将臣笑着,一点点朝孩子靠近:“好巧,我也叫Jason。嗨,Jason。”   “嗨……”孩子怯怯地回应了一声。   “真乖。”裴将臣伸出双手,“到叔叔这里来好吗,Jason?”   孩子懵懂地望着裴将臣,朝前挪了一小步,而后突然望向裴将臣的身后。   后颈一紧,一股劲风袭来,裴将臣当即朝旁就地一滚。   可惜还是晚了少许。只听骨头咔嚓一响,右肩霎时剧痛。   一根钢管击中裴将臣的肩膀,又顺着惯性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顾不上肩头的剧痛,裴将臣飞速左手拔枪。   砰——   子弹擦着花衬衫的腰侧飞过。   花衬衫随即将钢管自下而上一抡,咣地一声把裴将臣手中的枪打飞了出去。   这人想杀的果真是自己!   各种模糊的念头在裴将臣脑中如闪电般掠过,那根钢管又携着杀气恶狠狠地劈了过来。   裴将臣徒手难当,被逼得左躲右闪。偏偏那花衬衫似乎陷入了癫狂之中,满脸狰狞,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在他血红的双目中沸腾。   “你是裴将臣!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眼熟!裴家的太子爷,要是死在我手上,那我就……”   趁着对方陷入美梦而走神的一瞬,裴将臣躲过钢管的袭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重重一拳捶中对方胯下。   天下还没哪个男人能扛得住这么一击。   花衬衫双目暴突,浑身僵硬,钢管自手中滑落。   裴将臣起身就是一记后旋踢!   裴将臣穿着军靴,腿长且强劲有力,那一踢的重量宛如一块巨石当胸砸下。花衬衫当即被踢得胸骨凹陷,落地后滚了两圈,噗地喷出一口血。   “杂碎!”裴将臣吐出一口血沫,“想取老子的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可花衬衫落地的地方离孩子只有几步之遥。   孩子被吓得后退了半步,站在平台边沿摇摇欲坠。   裴将臣暗道一声不好。   花衬衫的眼中闪过一道狠毒之色,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朝孩子扔去。   孩子再退一步,后脚踩空,幼小的身子转眼跌下了平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如鹰一般掠过花衬衫,追着孩子扑向室外。   闻书玉踩着香蕉皮一般滑出平台,一手扣住边沿处一块凸起,一手拽住了孩子的后领!   成功悬停的一瞬,冷汗从所有毛孔争先恐后地涌出——即便是“靛蓝”,也为这个极其冒险的动作感到后怕。   裴将臣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顾不上花衬衫,一路狂奔到平台边。   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怎么是你?”裴将臣大吼,“你特么来凑什么热闹?”   闻书玉抬头望去,突然厉声大喝:“当心——”   裴将臣再度一滚,这一次顺利躲开了袭来的钢管。   “我曰你大爷!”裴将臣破口大骂,“你特么有完没完!”   花衬衫呼哧呼哧地粗喘着,如一头走到穷途末路的豺狼,嘴里念念有词。   “裴将臣……杀了……我就……”   能实施恐怖袭击的肯定不是普通罪犯。很显然,花衬衫认为杀死裴将臣会获得极高的殊荣,在这个奖励的诱惑下,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坚持一分钟!”裴将臣朝闻书玉丢下一句话,拔出战术匕首,朝着花衬衫冲去。   警笛声已从楼下传来。但这栋写字楼结构复杂,即便有定位,支援抵达还是会花一些时间。   闻书玉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裴将臣有心速战速决,可陷入疯狂的歹徒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解决。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花衬衫挥舞钢管毫无招数可言,不能伤着裴将臣,却也让裴将臣一时无法近身。   闻书玉并没有等着裴将臣来救。   他改变了策略,将孩子用双腿夹住,双手攀住了平台边沿以稳住身体。   好在孩子已经吓晕了过去,没有哭闹挣扎,让他的工作容易了许多。   写字楼的层高有三米半,闻书玉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脚到二楼地板的距离。孩子可能会跌疼、跌伤,但应该死不了。   于是他就着攀挂的姿势前后荡起了身体。   随着下半身荡进了屋里,他双腿松开。   孩子滑落到他双脚处,被他的脚踝勾着缓冲了一下,继而顺着惯性跌在了地板上。   “哇——”孩子跌醒了。   能哭总是好事。   闻书玉松了一口气,双臂猛地使劲儿,以一个极漂亮的引体向上翻上了三楼!   都掉下楼了还能爬上来,这一幕真不多见。   花衬衫被这一幕分了神。   就这时——裴将臣上前抬手就是一刀,利刃重重划过花衬衫持钢管的手腕。   皮开肉绽,血柱迸射,钢管咣当落地。   紧接着又是一记回旋踢。随着啪地一声脆响,军靴的鞋背将花衬衫的脸拍得像一个被捏爆的桃子。   花衬衫如断了线的木偶般飞了出去,轰然一声砸进一堆空油漆桶里,再也没有了动静。   闻书玉松了一口气,快步朝裴将臣走去。   “他大爷的!这下总该消停了吧!”裴将臣活动着受伤的右臂,掏出一副手铐,朝花衬衫走去。   警笛声响彻云霄,楼下传来对讲机声和密集的脚步声。支援终于赶到了!   可就在这一片杂乱之中,裴将臣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那几乎细微不可闻地——叮!   一个手雷被花衬衫抛了出来,滴溜溜地滚到了裴将臣脚下。   如一把尖刀自脑后插入,想也不想,裴将臣扑向闻书玉,抱着他在地上连打了数个滚。   那一瞬,裴将臣的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人生无数个片段:母亲的笑脸,祖父的身影,鲜花和掌声……最后竟然停在闻书玉舀着粥递到自己嘴边的画面上。   裴将臣把闻书玉死死摁在身下。   可紧接着——   闻书玉伸手将裴将臣紧紧抱住,双腿亦缠着他的腰,看似清瘦的身躯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灵巧地一扭,就将两人翻了个儿!   裴将臣惊怒,还来不及反抗,就感觉闻书玉将他的头用力摁在胸前,用身躯将他严严实实地遮掩住。   轰————   巨响震撼着耳膜,强劲的气流横冲直撞。碎石、金属碎片、人体残块朝着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作者有话说   两口子一起打坏蛋,不再是蓝蓝孤军奋战了。 第72章   漫天硝烟和粉尘中,支援人员终于抵达。   “Clear!”   “All clear!”   “检查伤员……”   “人质安全!”   “Jason?你怎么样?”   大伙儿把两人扶了起来,拍去尘土,检查身体。   “我没事。”闻书玉轻声说。   下一秒,裴将臣发狂一般推开扶着他的人,将闻书玉一把拽了过去。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裴将臣咆哮,嗓音震得耳发麻,“你特么是活腻了吗?受过几天训练,才刚刚拿得动枪,你特么就觉得自己真的是英雄了?”   两人的距离不过数公分,裴将臣的气息直扑脸颊,怒吼声把闻书玉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   闻书玉不得不闭上眼,别开了脸。   “我需要你救吗?我们俩谁是专业人员?”裴将臣抓着闻书玉使劲儿摇,“看着我!我在和你说话呢!”   闻书玉本就被手雷的气流冲得有点晕,又被这么一摇,更是天晕地旋。   营救队员们七手八脚地把两人拉开。   “哎呀,人家小闻也是一时情急嘛。”   “反正没有受伤。算了!”   “把人家都骂哭了……”   闻书玉的眼睛确实红了,却是因为进了粉尘。   他的手也是脏的,不能揉眼睛,只得使劲儿眨眼,用泪水把沙尘带走。   裴将臣看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闻书玉的眼眶里涌出,心窝处狠狠地一抽。   可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怒火又冲上大脑。   “哭!命都没了哭有什么用?你现在才知道害怕了?”   “够了!”巴图勒发出熊哮,“裴将臣,这里是你教训人的地方吗?想耍少爷脾气回家去!现在,你们俩都给我去接受医疗检查。然后我要听你们的报告!”   裴将臣呼哧呼哧地,撇下闻书玉大步走了。   -   上一次闻书玉站在总统办公室里,被总统训斥得狗血淋头。   这一次他还是站在原处,被裴家慎热情地握着手。   “你做得非常好,闻助理!”裴家慎的表扬情真意切,令人动容的,“如果没有你,我们都不敢想想那个孩子会遭遇什么。你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我非常为你骄傲,孩子!”   以裴家慎的年纪,称呼闻书玉孩子无不可。但闻书玉觉得他这辈子没听过比这更肉麻的称呼了。   裴家慎接下来又把指挥官巴图勒也表扬了一番。   巴图勒先前听到裴将臣独自去追歹徒时,太阳穴就险些爆掉。等手雷的爆炸声从头顶传来时,他脑海里连辞职信的腹稿都打好了。   ?   直到看见闻书玉把裴将臣护在身上,巴图勒把跳出喉咙的心咽了回去。   闻书玉那一扑确实很冒险,却也保住了大伙儿的退休金。从某种意义上讲,巴图勒觉得闻书玉才是最的大功臣。   最后,裴家慎留下侄子嘘寒问暖,闻书玉他们便退了出去。   “你做得很好。”巴图勒扑扇般的大掌拍了拍闻书玉的肩。   他没控制好力道,把闻书玉给拍得一个趔趄。   闻书玉:“……”   “虽然你擅自离岗是违反纪律的,不过那是你们后勤部门的内务啦。在我这里,你是这个。”巴图勒朝闻书玉竖起了大拇指。   闻书玉低头腼腆一笑:“您别说了。臣少很不高兴呢。”   “他那是丢了面子,拿你耍威风呢。”巴图勒很是不以为然,“孩子是你救下来的,炸弹是你给他掩护的,他在这出戏里不就只跑了一个龙套?”   闻书玉:“……”   不是,大哥……你刚才不是还对着总统把裴将臣夸得像一朵花儿吗,怎么转眼对他的评价就这么低了?   你这是看人给好评的呀?   闻书玉正要为裴将臣说两句,忽而一愣。   “要我说呀,你在裴家这工作除了收入高,干着一点儿都不轻松。”巴图勒继续说,“你还不如辞了,以后就在警队干下去。在我们队里工资是低一点,但是各种福利好呀,也没人拿你当奴隶使唤。哎,你还是单身吧?”   “啊?”这话题跨度太大,闻书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巴图勒掏出了手机,“瞧,漂亮吧?是我老婆的三妹,念护士专业。小白裙哟……”   “这……”闻书玉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的好。   可巴图勒误会了他的表情,以为他不喜欢这一口,立刻在手机上一划。   “你要喜欢成熟一点的,这个是大妹,现在在老家的渔村经营一家民宿。你要喜欢嫩一点的,这是五妹,今年高二……”   “不不!不用了!”闻书玉忙不迭摆手。   “高二是小了点。”巴图勒也觉得最后一个不靠谱,“可是四妹不是很漂亮,二妹最近有男朋友了……”   “哪个都不用!”闻书玉急得鼻尖冒汗水。   “他哪个姑娘都不喜欢。”裴将臣凉飕飕的声音从巴图勒背后飘过来,“对吧,书玉?”   巴图勒吓了一跳。   裴将臣听了多久了?   “从‘拿你当奴隶使唤’开始的,长官。”裴将臣似有读心术。   巴图勒讪笑:“我们也就随便聊聊。作为长官,关心队员的个人生活也是应该的。啊,我得给我老婆打个电话……”   巴图勒如一头被马蜂追赶的熊,飞速跑走了,把闻书玉留下来面对余怒未消的裴将臣。   自打从现场撤下来,裴将臣就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表情。不再发火骂人了,但总歪着嘴冷笑。   要不是确定裴将臣被自己保护得很好,闻书玉都要怀疑他被手雷炸得脑残了。   “走吧。”裴将臣抬脚朝前走,“家里还有客人等着呢。”   闻书玉拿不准该怎么道歉,毕竟他觉得自己当时没做错。   可裴将臣一个战士被文职保护了,面子上也必然说不过去,也有生气的理由。   闻书玉牢记着朱砂姐当年教自己的哄人绝招:“不论道理在谁那一边,你只管认错就对了!”   虽然朱砂姐是教他如何哄女朋友,但闻书玉觉得用在裴将臣这种表面是壮汉,内心是娇花的人身上应该也很合适。   于是闻书玉坚定地说:“臣少,今天是我莽撞了!我一时情急,自不量力,反而差一点就妨碍了您的工作!”   “因为救了你而让你没面子”这话是不能直接说的,闻书玉换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我对现场状况判断错误,多此一举,反而闹了一个大乌龙,给您丢了脸。”   裴将臣放慢了脚步,斜睨过来:“你总算想明白了?”   闻书玉其实压根儿就没想明白。   他当然不认同巴图勒的话,觉得裴将臣不至于那么小心眼,但也不觉得裴将臣是心疼自己。   毕竟,闻书玉背着裴将臣在山林里走了一整夜,裴将臣没责备他自不量力。他驾驶着小电驴在叛军的枪口下带着裴将臣逃亡时,裴将臣也没怪他莽撞。   今天不过是为裴将臣挡了一下手雷的冲击罢了,自己身上还穿了防弹衣的,裴将臣怎么就心疼了?   但闻书玉还是很坚定地回答:“想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这么莽撞了!”   “那以后我再在执勤中遇到危险呢?”裴将臣问。   我就看着你去死好了!闻书玉暴躁地想。   深吸了一口气,闻书玉用虔诚的表情说:“我会为您祈祷的!”   裴将臣那么问也是刁难闻书玉,没想会听到这么让人无法反驳的回答。   他嘴角好一阵抽,点头:“行!记住你今天说的。以后再不管不顾地往交火的地方冲,你的年终奖就一分钱都别想要了!”   说得好像我稀罕你家这三瓜两枣似的。   闻书玉腹诽着,却还得配合着做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这么哄了一番,惜裴将臣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太多。   闻书玉也不知道哪里还有问题,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跟着裴将臣回到了裴家庄园。   -   日头已西斜,西边的天空初现晚霞。   远离了喧哗闹市,这一座奢华的大庄园永远散发着一股置身于时间之外孤独与高傲。   不过最近,裴家庄园也被不能免俗地添了一份节日气氛。   这里每一座建筑物的大门和窗户都披红挂绿,树枝上还挂着灯串,空气中飘荡着煮了肉桂的热红酒香气。   裴将臣整个回程都一言不发,下了车后埋头就朝自己的小楼走去。   不料,裴家瑜今日设了茶宴款待西罗来的几位朋友,地址就选在中庭花园里。   裴将臣穿着一身武装地从树林小径钻出来,脸上杀气腾腾,把客人们吓了一大跳。   两位男客立刻起身,呈防备之姿。   梁禹昌利落而不动声色地将一把餐刀握在手中,双目警惕地盯住裴将臣。   闻书玉立刻朝斜前方走了半步,将裴将臣掩护在了身后。   “Jason!”梁幼芳高呼了一声,“你可终于来了!”   裴家瑜也笑骂:“阿臣你这小子,怎么穿成这样就跑来了?”   梁禹昌挑眉,坐了回去,把玩着餐刀。   “真对不住!”裴将臣瞬间便把一身血性和杀气一收,露出他标志性的八颗牙笑容,“我赶着过来,不想打搅了各位的雅兴了。我这就去换身衣服,再出来给各位赔礼道歉。”   笑容明朗,谈吐文雅,虽一身武装,举止却风度翩翩。这才是大家熟悉的裴将臣。   客人们都纷纷表示体谅。   “有阵子不见,阿臣好像长大多了。”裴家瑜的未婚夫关承屹笑道,“一看就知道是个认真在部队里受训练的好孩子。”   “小表叔。”梁禹昌拖着哀怨的语调说,“您变着法埋汰我呢?”   梁家做军工的,也有把男孩子送进军队训练的传统。梁禹昌的Gap year就是在军队里度过的。   梁禹昌倒是个吃得苦的,训练上从不打马虎。   但他性别男,性取向男,进了部队那简直就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短短大半年,上至教头下到新兵,招惹了不下十个小伙子。男人们还为他争风吃醋,闹过几次矛盾。   部队负责人实在扛不住,请梁家提前把这个“罗密欧”给带回去了。   裴家瑜不知道这个故事,关承屹便向她简单解释了两句,大伙儿又是一阵笑。   闻书玉听着身后遥遥传来的笑声,不知怎么想起数个小时前商场里的鲜血和惨叫,心道好像有个伟人曾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作者有话说   娇花臣~~~~ 第73章   裴将臣的住所也被妆点了一番,客厅里甚至还摆放了一个挂着彩灯和装饰品的小圣诞树,树下摆放着几个五彩的礼盒。   那些都是用来营造气氛的空盒子。   裴家人的礼物都将堆放在主楼大厅那一株巨大的圣诞树下,然后在媒体的镜头下被拆开。   裴将臣如今看着这些圣诞摆设就想起商场的惨状,心头更是不痛快。   偏偏何瑞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张口就说:“臣少,恭喜您立功了!”   裴将臣阴恻恻地注视着何瑞,一字一顿道:“死亡二十七人,其中未成年人就有八名。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何瑞噎住了。   张乐天在一旁幸灾乐祸,又庆幸自己侥幸逃过一劫——他也差一点就跟着贺喜了。   “臣少,”闻书玉问,“一会儿您要陪席。要我给你做点什么吗?”   其实这也是裴将臣的老习惯了。   陪席以社交为主,每道菜吃个两口就该搁筷子。裴将臣也渐渐吃不惯家中厨子的菜了,总会先让闻书玉做点小吃垫肚子。   可裴将臣今日对闻书玉的话置若罔闻,径直上楼去了。   闻书玉立了大功让何瑞很不痛快,可见裴将臣对他这么一副态度,虽不明就里,何瑞又高兴了起来。   “好啦,闻助理。你没事就继续去摆弄你的那些什么酱去吧。臣少跟前有我。”   “书玉哥要做什么,不用你指派。”张乐天不服气,“你总把杂务丢给我们俩做!”   “我没来之前,你不也是做杂务的吗?”何瑞反问。   张乐天心想这能比吗?   在闻书玉手下,我是个家养小宠物,只需要讨乖卖萌就能混日子。可换你来了,我就沦落成了魔法世界里的家养小精灵多比,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   谁在家里不是个小少爷呀?凭什么我要受你这破气?   张乐天气死了,决定今天要往何瑞的茶水里加一点他昨晚的洗脚水!   裴将臣不开口,闻书玉不会真的当他想吃东西。闻书玉照旧进了厨房。   张乐天跟了进来,问:“哥,臣少今天怎么了?”   大小姐耍脾气呗。   闻书玉说:“现场有些惨,他心里不好受吧。”   “确实。”张乐天说,“我听说你今天也立功了,本来还想恭喜你的。哎,牛哥听说你被总统表扬了,嘴都气歪了。明明之前让他去接梁小姐的时候,他还特得意呢。要我说,换他在现场,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一碗云吞面很快就煮好了。   “给臣少端去吧。”闻书玉说。   裴将臣心情不好,张乐天有点怕去触眉头。   “没事的。”闻书玉安慰,“别说是我做的,就说是让家里的厨子做的。放心,他肯定正等着吃呢。”   -   裴将臣确实正饿得慌。   结束战斗后,裴将臣只囫囵吃了两块三明治。在那之前,是闻书玉喂给自己的几口粥。   回家的途中裴将臣就饿得肚子打鼓,洗完澡更觉得饥肠辘辘。偏偏卧室里一样小零食都没有。   然后,一碗云吞面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金黄的鸡蛋伊面泡在浓浓的猪骨浓汤里,上面卧着几颗肉质饱满的鲜虾蟹籽猪肉云吞。薄薄的馄饨皮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粉色的虾仁和黄色的蟹籽。   量很少,既能垫肚子,又不妨碍裴将臣在席上继续吃东西。味道清淡,不会咔组呀留下明显口气,浓香的汤又很开胃……   这一道小食处处都是某人的痕迹。   张乐天看裴将臣盯着碗不说话的样子,赶紧强调道:“是让家里的厨子做的。不是书玉哥做的!”   裴将臣在张乐天的服侍下矜持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   “怎么样,臣少?”张乐天问,“咸淡合适不?”   裴将臣嘀咕:“哆啦A梦……”   “什么?”张乐天没听清。   “和你没关系。”   裴将臣一口一口把云吞面吃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   今夜裴家设宴款待贵客,双方都有意取悦对方,长辈慈爱,晚辈逢迎,主宾尽欢。   一顿饭下来,梁禹昌对裴将臣的感观还不错。   他对妹妹说:“从我一个渣男的角度看,他算一个好男人了。”   “这标准也太低了吧?”梁幼芳并没有被兄长这句话安慰道,“哪儿不对了?”   梁禹昌说:“性向不太对。”   性向这事,梁禹昌是很有发言权的。   梁禹昌自打十来岁醒悟后,就在男色的海洋里徜徉,阅尽千帆不为过。   就他看来,裴将臣就算不是弯的,但也直的不是很彻底。   但这很寻常。天下大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点弯,但可能一辈子都直着过去了。   “这类人是否会弯,全看他是否会遇到那个与他弯的那部分产生共鸣的人。”梁禹昌说着,口气像专家在接受采访。   他朝宴会厅角落里一个人影瞥了一眼,问妹妹:“那个就是和裴将臣传绯闻的助理?”   闻书玉虽不再随身伺候,但也不会离裴将臣太远。眼下他就和服务生一块儿站在大厅角落里。   宴会厅的灯光都聚集在餐桌处,衬得角落处更加幽暗。闻书玉白衣黑裤,身姿笔挺,如一株小白杨。   “是他。”梁幼芳说,“但他已经失宠好久了。今天来接我们的那个才是阿臣现在最得用的。”   “失宠?”梁禹昌笑,“别是欲盖弥彰吧?那么一个小美人,换我也要藏起来偷偷地宠。”   “美人?”   梁幼芳觉得闻书玉虽然白净端正,可一张脸没有什么记忆点,离美人还有点距离。   “美人在骨不在皮。”梁禹昌煞有介事,“那人看着普通,但有一副美人骨。而且他一看就弯得厉害。他只要还留在裴将臣身边,就会勾得裴将臣越来越弯!”   梁幼芳觉得兄长已经在胡诌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随口问:“那怎么办?”   “交给我!”梁禹昌喝了一口酒,自信满满,“我去给你试试那人的深浅。合适的话,就顺便帮你解决了。”   梁幼芳嗤之以鼻:“你自己看中了人家小美人想勾搭,少赖在我头上!”   晚宴结束,主宾又转去音乐厅里喝茶聊天。   梁幼芳弹得一手好钢琴,裴将臣在一旁绅士地帮她翻着琴谱。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在长辈们的眼中也是一副浓情蜜意的模样。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闻书玉收回视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今天发生的事,闻书玉已在第一时间上报给了组织。他本以为是老宋给自己回了什么指示。   消息确实是老宋发来的,但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看似是垃圾短信的内容翻译过来,就是四个字:“‘龙三’失踪。”   闻书玉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二十四度的凉爽室内感到一阵透骨的凉意。   -   龙昆于一个多月前被保释出狱,一直住在一栋海滨别墅里,被旧下属严密保护着,深居简出。   这段时间里,龙昆的好几个仇家都试图上门寻仇,但没一人成功取得他的首级。   可就在大家以为这位“龙三太子”还会继续休养生息的时候,他却突然剪断了电子脚镣,带着几名最忠心的手下,逃得无影无踪。   龙归大海,意味着他已休息够了,准备卷土重来。   他会收复失地,会逐一向仇人报仇。   而他的头号仇人名单里,有一个化名“陆远”,代号为“靛蓝”的亚星联邦特工,一直名列前茅!   闻书玉走到大厅外的走廊里,编写着密码短信,向老宋询问具体的情况。   餐厅的侧门被推开,一名男客走到了台阶边,打火机啪地轻响。   夜风带来了带着薄荷气息的烟味。   听脚步声径直朝自己这一头而来,闻书玉收起了手机。   他抬头就见那位梁家大少爷在自己面前站住,高大魁梧的身躯挡住了餐厅里透射出来的灯光。   闻书玉突然想起,他就是之前抓了一把餐刀的那位客人。   “你就是裴将臣那个姓闻的助理,是吧?”梁禹昌的口气里有一种特权子弟标配的傲慢。   “我是姓闻。”闻书玉礼貌浅笑,“梁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想找洗手间的话,朝那边……”   “我没找洗手间。”梁禹昌咬着烟笑,“我找你。”   -   一曲完毕,音乐厅里响起一片掌声。   裴将臣和梁幼芳在彼此的高度配合下顺利完成了演出,手挽着手退场,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   没有了长辈们带着探究的目光,两个人的表情都真实又疲惫了几分。   裴将臣尤甚。   “Jason,你还好吧?”梁幼芳关切地问,“我看了新闻了,真的好惨。但听说你救了一个孩子,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裴将臣对梁幼芳的知情识趣是很欣赏的,“孩子主要是小闻救下来的。”   “是闻助理?”梁幼芳霎时尴尬,“那一幕可太惊险了。居然是闻助理?”   裴将臣困惑:“你怎么看到的?”   “网上到处都是视频。”梁幼芳掏出手机,“画面很模糊,又抖得厉害,我没看清……”   案发现场被封锁了,视频是从很远的地方拍摄的。   手机的长焦镜头十分模糊,但捕捉到了闻书玉跟着孩子冲出平台那一幕。   “挖槽!挖槽!”视频拍摄者在大叫,“太特么牛了!这是在拍电影吧?是吧?”   “肯定吊了威亚的!”   “快看——他居然用这个法子把孩子丢进去了!太牛了!”   “他又爬上去了!这人是蜘蛛侠吗?”   “想不到小闻的身手居然这么好!”梁幼芳轻笑,“真不愧是你们家培训出来的人呢。”   裴将臣的眉心轻皱出淡淡的痕迹:“他……他这段时间在警队里受过很好的训练。”   梁幼芳打量着裴将臣的脸色,奉承着:“那你的身手肯定更好了!”   裴将臣眼帘低垂没有说话,将视频反反复复地看,视线胶在那道模糊却利落如风的身影上。   -   “听说裴将臣身边有一个特别的助理,对他一片痴情,还冒死救过他,就是你吧?”   梁禹昌斜靠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瞅着闻书玉。   他二十五六的年纪,不同于裴将臣那种混了点高加索血统的俊美,他的英俊是纯亚裔的:单眼皮、高鼻梁,微丰的唇,端正硬朗的脸庞,精悍健壮的身躯。   梁禹昌的雄性荷尔蒙和他的烟味一样,都带着侵略性,让闻书玉后脑那一根线时刻紧绷着。   闻书玉打着官腔:“臣少身边的人都很忠诚,都能为了他奋不顾身,我也不例外。”   梁少低声笑,身子一点点前倾过来。   “我左看右看,都觉得裴将臣不像是一开始就好这口的。可他又一直把你留在身边。看样子你是真有两下手段,给他尝到了什么甜头?”   就两人这么近的距离,哪怕体型上有差距,闻书玉也有把握能轻轻松松地把对方踹得趴在地上。   可闻书玉只是后退了半步,沉下了脸:“我同臣少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种关系。您怎么看我,并不重要,只希望不要误会了臣少。”   “没关系正好。”梁禹昌又逼近了一步,直勾勾地注视着闻书玉,“刚才在园子里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像我前男友……”   闻书玉漠然道:“我想他将您变作前任,是有理由的。”   梁禹昌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这小美人太有趣了!   作者有话说   梁大少:不要嫌弃我,我就是这本书的开心果! 第74章   闻书玉丢了一记白眼,转身走开。   “等等。”梁禹昌长臂一伸,搂住了闻书玉的腰。   闻书玉差一点当场把这二百五单手丢出廊外!   积蓄力量是出于自卫的本能,松懈则是出自不能暴露实力的理智。身躯一紧一松之间,人就被拽了回去,摁在了廊柱上。   “刚才在花园里,看到我抄刀,你还把裴将臣挡在身后。”梁禹昌嗤笑,“就你这样,还想保护他?”   闻书玉用力推着对方的胳膊,冷着脸道:“我进裴家后受过训练,没有您以为的那么没用。”   “哦?会身手呀。”梁禹昌将闻书玉摁得更用力了,带着烟酒气的唇往他的耳边凑去,“什么时候陪我练练?”   闻书玉的右脚动了动,打算要是梁大少再不松手,就赏他一记顶膝。   可不等发动,身上忽然一松。   裴将臣左手拽着梁禹昌的胳膊,一个利落的过肩摔,把人给丢进了花园里。   -   梁禹昌也是个练家子,从他之前在茶宴迅速摸刀就可见一斑。   被掀翻那短短一秒的时间里,他就迅速反应过来,旋身将裴将臣抱住,拽着他一同滚进了草丛里。   两人在草地里打了个滚,分开后跃起,又猛兽一般朝对方冲去,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两个年轻男子身型相仿,身手上裴将臣明显技高一筹,可他右肩有伤,右臂使不上劲儿,让梁禹昌占据了上风。   “快住手!”眼看情况对裴将臣不利,闻书玉一把从背后将梁禹昌架住,“别打了!”   裴将臣趁机一拳捶在了梁禹昌的胃部,差点没把他才吃下去的晚饭给捣出来。   梁禹昌:“……”   “二位别打了!”闻书玉口头哀求着,又把梁禹昌的腰给搂住。   梁禹昌正要挣扎,脸上就挨了裴将臣一记重拳,鼻梁发出咔嚓声。   梁禹昌暗道不妙,可想要撤退已晚了。   没见过有闻书玉这么无耻的,口口声声在劝架,却只缠着其中一方不放。   甩开他的手,他就抱住你的腰。把他从腰上巴拉下来,他又伸腿把你给绊了个大马趴。   这小子说他受过训练也没撒谎。他拉偏架的本事堪称一流,动作敏捷,反应迅速,和裴将臣配合的天衣无缝。   裴将臣想捶脸,闻书玉就把梁禹昌的胳膊缠住。裴将臣想踹屁股,闻书玉就把梁禹昌拽着翻了个面。   梁禹昌对付裴将臣都吃力,再有闻书玉明目张胆地捣蛋,仿佛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挨揍,换谁都扛不住。   慌乱中对上闻书玉的脸,那双眼睛闪着狡黠和讥嘲,哪里是刚才咔组呀那个腼腆又拘谨的小助理?   “我靠!不打了!”梁禹昌气得一屁股坐地上,破口大骂,“你们两个打老子一个,算什么东西?”   裴将臣收了拳,冷冷地一声笑。   梁幼芳其实站在旁边观阵有一会儿了,看得出三个男人都没认真打,便没掺和进去。   但兄长调戏了男友的绯闻男友,导致男友对兄长大打出手,绯闻男友还在一旁拉偏架帮助男友……这关系复杂得她得画个图才能理清楚。   何瑞倒是在一旁急得一头汗,可张乐天眼疾手快地把他拉住了:“三个人还不够多?你再凑过去,就不打架打麻将了。”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餐厅里的人,裴家瑜他们匆匆出来。   闻书玉正准备解释,梁幼芳就已先过去打了圆场:“没事!我哥刚刚和阿臣切磋身手,我哥打不过,正坐地上耍赖呢。”   梁禹昌本被裴将臣主仆联手欺负了一通,扭头又被亲妹子给卖了,险些背过气去。   这个“切磋”必然有内幕,但既然客人都不说什么,裴家瑜便接纳了这个说法。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裴家瑜笑道,“这黑灯瞎火的,碰到了石头树桩容易受伤。你们要切磋就去练功房吧。”   裴将臣从善如流,朝梁禹昌伸出了手。梁禹昌不情愿地被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裴将臣忽而把人拉近,低语了一句。   梁禹昌的眉毛狠狠地抽了一下。   裴将臣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梁禹昌的肩,扭头吩咐何瑞:“替我送梁先生和梁小姐回下榻处,好生服侍着。”   然后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走进树林中的小径里。   闻书玉礼貌地朝梁家兄妹欠身,继而追着裴将臣而去。   -   幽暗的园林里,低垂的树叶不住拂过行人的脸和肩,远处的庭院灯光穿过枝叶透进来,如乱星飞舞。   裴将臣的面孔隐没在阴影里,可闻书玉能感觉到他心情很糟糕。   怎么打赢了还不开心?   裴将臣忽而抬起左手,揉了揉右臂。   “您还好吗?”闻书玉立刻问,“刚才梁先生打着您受伤的地方了?我这就通知医生来给您……”   裴将臣猛地转身,一把拽着闻书玉的衣领钻进了一旁的树林里,把人狠狠地摁在了树干上。   头上的树叶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什么小动物受了惊。   幽暗之中谁都看不清谁的脸,裴将臣在闻书玉眼中就是一个高大的、极有压迫感的黑影。这黑影有一双渗着幽光的眼睛,林中一头正在夜猎的狼。   “我是不是搅和了你和那个男人的好事?”裴将臣张口就问。   这短短的一句话里有数不清的槽点就算了,又还埋着一堆的雷。   语言真是一门艺术。闻书玉感叹。   “怎么会呢,臣少?”闻书玉挤出一个笑,“不瞒您说,我当时正打算动手的,您就先出手了。我感谢您还来不及。”   裴将臣定定地注视了闻书玉半晌,手终于松开。   可不等闻书玉松一口气,那只手又撑在了脸侧的树干上,两人之间只留了一个拳头左右的距离。   仗着身高优势,裴将臣整个人将闻书玉笼罩住,头发里残留的香波味和古龙水混合成一股令人迷醉气息,有生命力一般往闻书玉的鼻子里钻。   这一次,闻书玉可真是半寸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他无法不呼吸,裴将臣的气息便随着每一次呼吸入侵着他,将他整个人缓缓浸透。   “那你们之前有说有笑地在干吗?”裴将臣的嗓音渐渐低哑,“我要不来,你们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了。”   这两句话的槽点也是满得车载斗量。   “梁先生在……戏弄我。”闻书玉斟字酌句地解释,“他是贵客,我本打算忍一忍就算了。谁想他后来得寸进尺……”   “忍什么忍?”裴将臣愠怒,“那姓梁的名声很不好,整天和男人乱搞,不知道有多脏。我揍了他回去都得用酒精洗手,你居然还让他挨你那么近?”   “以后不会了!”闻书玉忙道,“我以后一定和他保持距离,成不?”   这回答明显让裴将臣很满意,闻书玉能感受到压迫自己的气息松了几分。   裴将臣又问:“他刚才说你替我挡着,又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闻书玉说,“就是先前您突然出现在茶宴上,客人们吓了一跳。梁先生当时抓了一把餐刀在手里。我怕他误伤了您,就挡了一下。幸好误会很快就解开了……”   越说声音越小,因为闻书玉发觉裴将臣的气压又猛地加重了。   “怕他误伤我……”裴将臣低喃,“他要真朝我捅刀子,你打算替我挨?”   “不会呀。”闻书玉说。   裴将臣一愣。   “我会擒拿术,臣少。”闻书玉一本正经地说,“他伤不了我的!”   裴将臣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他觉得和闻书玉对话,就像坐云霄飞车似的,忽上忽下,还出其不意地来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臣少?”闻书玉轻柔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您心情很不好,而且多半和我有关。我笨,一时弄不明白。您愿意指点我一下吗?”   闻书玉目光直率地望过来。树林外的微光落在他白净如瓷的脸上,朦胧中他眼如清波,竟显得十分俊秀。   裴将臣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又朝前挪了半步。   那一个拳头的距离彻底消失了。   闻书玉的身体单薄而不枯瘦,即便此刻紧张地绷着,也依旧能感受到一股柔软。   而感受着这人在自己的触碰下激动僵硬、无法自持地发抖,也总是很有满足感。   裴将臣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低语道:“我不喜欢总是被你救。”   这个答案,闻书玉其实想到过。但等听裴将臣亲口说出来,他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无奈。   “可今天其实风险不大。”闻书玉辩解,“我穿了防弹衣,我们离爆炸也比较远……”   “不单单指今天这事。”裴将臣说,“过去两次情况特殊,就不提了。以后,我不希望你冲出来保护我。保护我那是特勤的工作,不是你的。你有自己的本职工作,闻助理。”   闻书玉还想再解释,裴将臣突然捏住了他的下颌。   “这是命令!”裴将臣的手劲儿很轻,可神情几乎能用冷酷来形容,“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尤其是在我执勤的时候。我知道你在乎我,那平时照顾好我就行,而不是替我去死。明白了吗?”   这一股冰冷强音的压迫感对闻书玉来说是很陌生的,但他又不太惊讶裴将臣会有这样的一面。   这青年一直用阳光明朗的面具掩饰自己孤狼的本质。   这一年多来,大概因为阅历激增,裴将臣的强势也与日俱增,很多时候他甚至算得上专断独裁。   只是闻书玉对裴将臣的脾气喜好摸得极透,顺毛的手法又堪称一流,几乎没有和裴将臣产生过冲突。他也渐渐有些麻痹,几乎忘了这青年一身钢针似的毛其实非常扎手。   真不知道多年以后,当裴将臣经历了更多的锻打历练,经历了战场前线枪林弹雨和政坛的明枪暗箭后,他的强势和偏执会发展成什么样。   闻书玉感觉自己的下颌又被抬高了一点,还被轻轻晃了晃。   裴将臣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又问了一遍:“明白了吗,书玉?”   “明白了。”闻书玉回答,嗓音低哑。   得到了回答,可捏着下颌的手却没有松开。   两张脸靠得太近了,近到彼此的气息完全交融在一起,近到闻书玉觉得唇珠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也许是错觉,但闻书玉依旧如被电了一下,下意识开了口。   “臣少?”   嗓子喑哑似吞过烧红的炭,让闻书玉自己的耳朵都不禁一热。   暗沉沉的夜色里,闻书玉白净细腻的面孔像一朵散发着幽香的花,让人情不自禁想捧在掌中。   身躯大面积紧贴而感受到的温热和柔软,还有淡淡的玫瑰花气息,都让裴将臣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抽跳起来。   一股莫名的冲动在胸膛里翻滚,急切地寻找着出口。   “今天你立了功了,想要什么奖赏?”裴将臣开了口,嗓音也喑哑得没法听。 第75章   “奖赏”这个红色关键词立刻触发了闻书玉脑海中的警报。他条件反射道:“不用了臣少,我什么奖励都不想要!”   回答错误!   裴将臣皱眉。   顺毛!赶紧顺毛!闻书玉立刻弥补了一句:“我今天不是办错事了吗?哪里敢要奖励?”   裴将臣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以拇指摩挲着闻书玉的下巴,轻笑着:“掩护我是做得不对,但你救下了那孩子,是立功了。”   “我做的都是份内的事,警队上级的表彰就是我的奖励了。”闻书玉偏过头,尝试推开裴将臣,“您今天累了吧?明天一大早您还要去上面做汇报……”   刚推得稍微有点松的身躯又沉甸甸地压了回来,脸也被强制掰了回去。   闻书玉无措的目光里,裴将臣遵循身体里那一股强烈的冲动,朝着他低下了头。   “表彰是警队给你的,我给你的这个,是我的……”   话音没在了胶合的唇间。   同江边那个吻不同,虽然同样强势霸道,但也许有了经验,动作明显从容了许多。   如果上一次是囫囵吞枣,那么这一次便是细嚼慢咽。   将美味放在舌尖反复地品尝着,一点点地摸索着,试探着,寻找着彼此都喜欢的方式。然后一步步深入,并且不再满足于单方面的掠夺,开始向对方索取回报。   闻书玉睁着眼,但视线里只有一片昏天暗地,和远处飘来的模糊的光晕。   唇被吻得有点刺痛,舌更是被挑逗得无处可藏。   他竭力抵抗身体的颤抖却无果,终于不甘地闭上了眼,顺着裴将臣按着后脑的力道仰起脸。   由抗拒变为妥协,腰身软了下来。   裴将臣欣喜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妥协,一手扣着闻书玉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幽暗的树林里响起几声混乱短促的鼻息,和暧昧、粘稠的水声。   闻书玉的这份温顺其实是很难得的。这个人看似柔顺其实藏着铮铮的傲骨,要让他自发地放软身段可不容易。   可他却为自己放软了身段。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为自己挡血挡子弹。   他无条件地爱着自己,还不索求任何回报……   裴将臣的心疯狂地跳动,将热血泵向四肢百骸。   那一股冲动非但没有因这个吻而得到纾解,反而越来越强烈。   一连窜的火花飞蹿到后腰,在尾椎骨处打得噼里啪啦响。好似有一条细细的鞭子轻抽在裴将臣的背上,鞭策他丢开最后的顾忌,做最想做的事——   裴将臣双手掐住闻书玉的腰,将他整个人往上一提,用力摁在树干上!   闻书玉浑身僵硬,瞬间清醒过来,并且清晰地感觉到……   一定是裴将臣口袋里的打火机!闻书玉在心里说。一定是的!   “臣少!”闻书玉用尽全力将裴将臣推开。   裴将臣接连后退了两步,站住了。   幽暗之中响起粗重的喘息,像林子里藏着一头狼。   闻书玉后背紧贴着树干,喘息不止,热汗这才争先恐后地从脖根和后背冒出来。   这沉默太尴尬了。闻书玉心想。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谢……谢谢……”   裴将臣茫然:“什么?”   闻书玉尴尬得整个人快烧了起来:“这个……嗯……奖励……谢谢您!”   “哦。”裴将臣呆滞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他猛地转身,大步钻出了树林,眨眼就跑得不见了人影。   闻书玉这才脱力般靠在树干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等待身上的燥热散去。   -   裴家庄园西临一个私家海湾,深夜上涨的潮水总会送来阵阵海风,吹得小楼外的芭蕉树叶哗哗直响。   裴将臣在床上又烦躁地翻了个身,于半梦半醒中挣扎。   他好像又置身外面那片小树林,踩着松软的泥土和苔藓,将那个漂亮的猎物逼到角落里。   一股原始的、强烈的冲动破开这具人形皮囊,朝那个人扑去,咬住他纤细柔软的脖颈——   裴将臣猛地睁开眼,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看时间,他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在目睹了恐袭现场的惨状,同犯罪分子殊死搏斗,又揍了女友的哥哥后,裴将臣没想到自己夜里梦回的,却是树林里失控的那一幕。   遍身冒着热汗,薄毯下支着帐篷,实在让人没法忽视。   裴将臣坐起来,低骂:“你小子有什么毛病?”   那处不为所动。   裴将臣无助地倒回被褥里,试图等它自己消停。   但是——   幽暗中皎洁的脸庞,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脖颈,掌下细细颤抖的身躯……   裴将臣骂了一句脏话,放弃了抵抗。   可即使在这种头晕脑胀的时刻,裴将臣依旧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在脑海里闪烁。   他从没打算改变性取向!   他如果想保住自己继承人的地位,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他也不敢改变自己的性取向!   苏曼不像贡林那么保守,但也远没有隔壁西罗那么开放。   裴将臣其实知道好几位军政首脑都有不同的取向,但依旧结婚生子,在公众面前假装自己是普通人。   裴将臣也早有为了政治前途而牺牲私欲的准备。   那些肢体上的接触,那些拉拉扯扯的小动作,看闻书玉因自己的靠近和触碰紧张得睫毛轻颤,身躯僵硬,然后羞涩地别开脸……   这只是个很好玩的游戏。是对闻书玉的感谢。   他都舍命救自己了,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给他个吻又怎么了?   但该游戏的所有的接触都该局限于上半身。即便唇舌的纠缠再热烈,再难舍难分,也不能让下半身掺和进去。   一旦有了过火的迹象,再好玩的游戏都该就此打住。   抵达终点那一刻,浮现眼前的还是那青年双眼水雾朦胧、带着点委咔组呀屈,又无限娇羞的模样。   裴将臣疲惫地望着天花板,目光透过楼板和钢筋,似乎能一直望到三楼的小阁楼里去。   闻书玉对自己的爱就像一颗刚铸造出炉的金苹果,赤诚、珍贵,却也炽热无比。   裴将臣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能伸手去接。   -   闻书玉靠在床头,正用手机编写着今日的工作报告。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闻书玉洋洋洒洒写到后半夜都还没写完,正一边打字一边打呵欠。   窗外芭蕉树的哗哗声总让人误会成雨声。刚来那阵子,闻书玉还有些讨厌这个声音。   不仅嫌它吵,还觉得它干扰了自己的听觉,不便于他监听屋内的动静。   可如今他已渐渐习惯,还觉得这声音十分助眠。   按照时间顺序,终于描述完了和梁禹昌打架一事,闻书玉灵活点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一时拿不准该怎么描述树林里发生的事。   按照规矩,他应该事无巨细全部汇报。   那就意味着那个“奖励”,甚至后面的“打火机事件”都会被呈献在亚星联邦的某张办公桌上,甚至有可能被传阅,所有相关人员都能看到。   想一下杨教授看到这份报告会是什么表情吧。   闻书玉赶紧摇了摇头。   也许,自己该维护裴将臣的隐私,将这一段略过。   毕竟,裴将臣对受保护的反感,才是今日报告的重点。   可回想起裴将臣逃似的跑走那一幕,闻书玉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   明明动手动脚的是他,失态的也是他,怎么搞得好像闻书玉才是色狼似的。   那个青年,人前很是老沉持重,好像也就在自己跟前才有点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顽皮、莽撞,和冲动。   而看裴将臣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实的一面,闹脾气、撒娇、遮遮掩掩地讨好……是这个任务里不可多得的乐趣。   闻书玉仰头向后靠去。斜屋顶的玻璃窗上倒映出他轻快的笑脸。   那笑脸眉清目秀,让闻书玉一愣。   出发执行任务之前,“靛蓝”的容貌做过微调。   一种特殊的材质被注射到皮下,让他的鼻梁变宽,嘴唇变厚,眼皮变肿,脸庞轮廓也变得更钝。   调整过的容貌和他本来的容貌只有三四成像。   可一年半过去,易容材质逐渐被人体吸收,“闻书玉”的容貌正在逐渐向“靛蓝”靠拢。   脸颊、鼻梁的轮廓越发清晰。尤其是一双眼睛,在眼皮消肿后,渐渐显出丹凤眼的原貌。   闻书玉对着窗户摸了摸嘴唇,手又似烫着似的缩了回去。   这个任务确实拖得太久了……   闻书玉拿起手机继续打起了字。   裴将臣不喜欢总是被闻书玉保护,倒也是人之常情。   明面上,裴将臣才是受过专业训练,又身强体壮的那一个。在社会和他本人的认知里,他才应该是一名保护者。   组织上同杨教授有协议,裴将臣如果在执勤中发生伤亡,不是闻书玉的责任。   但如果明明知道此人遇险,而自己就在一旁,能不去救吗?   他能眼睁睁看着裴将臣去死吗?   哪怕在日常生活中,如果裴将臣反感闻书玉的救助,也会给闻书玉的工作带来极大的阻碍。   闻书玉费尽心机“提升”身手,就为了在以后保护裴将臣时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此一来,不说这一番功夫白费了,日后这工作还怎么进展下去?   “靛蓝”意识到,如果这个情况持续下去,组织就应该另外派人以另外一个身份来接替他的工作。   “闻书玉”这个人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   次日裴家有一场重头戏要上演:圣诞晚宴。   名流云集,媒体聚焦。   整场宴会甚至采取直播的方式,在苏曼本土最大的社交平台上播放。   大众对豪门世家的窥探欲让播放量非常可观。   裴将臣和梁幼芳穿着情侣装,手挽着手地站在裴家慎总统身边,笑得像牙医广告里的模特。   价值连城的珠宝,艳羡的目光,媒体镜头的追随。   梁幼芳几乎能想象父亲外室、妹妹和前男友在网上看到这一幕时的表情。   她总算给母亲争了一口气,也给自己争到了一张撒着钻石粉末的新名片。   即便将来和裴将臣分了手,她也是一个得到顶级政治门阀认可的名媛。她的择偶范围向上飞跃了一个阶层。   想到这,自己的男友为了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哥哥打架这事,便不那么重要了。   梁禹昌今夜一直跟在裴家瑜和关承屹的身边,由他们带领着认识苏曼咔组呀的政府首脑和各界名流。   这人一旦正经起来,就同所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子一样,风度翩翩、斯文儒雅,十分讨人喜欢。   梁禹昌的性取向是公开的,西罗联邦去年又通过了同性婚姻法。在场的女孩们即便喜欢梁禹昌英俊的容貌和家世,也不会去踩他这个坑。   闻书玉同这一场华丽盛大的社交盛宴关系不大。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装,戴着工作人员的名牌,跟在裴将臣身后数步之外,警觉地观察着裴将臣周围的人。   裴将臣穿着笔挺的黑色晚礼服,打着白色领结,头发整齐地向后梳,饱满方正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让他的脸出奇地立体俊美。   他挽着美丽的女友,熟练流畅地同客人们寒暄说笑。   矜持、克制、稳重,没有一丝昨夜里失控的影子。   “你不看着他是不是会死!”   阿曼达穿过人群走到闻书玉的身边。   这女孩穿着红绿圣诞色的露肩小礼服,戴着一个鹿角发箍,明媚又俏皮。她人往哪儿走,男人们的目光就跟到哪儿。   “圣诞快乐,书玉。”阿曼达亲切地亲了亲闻书玉的脸颊。   “圣诞快乐。”闻书玉笑着,“我不知道你也会来。要不然,我就把给你的圣诞礼物带来了。”   “我临时找了一个男朋友。”阿曼达得意地挑眉,“总统新闻办的副主任。他带我进来的。”   闻书玉顺着望过去,不禁愣了一下。   那个戴着黑边眼镜,高个子却有点秃的男人,闻书玉有印象,就是前阵子在男洗手间里夸奖自己是“全方位人才”、“资本家的最爱”的那一位。   仁兄如此口才,难怪坐上了新闻办副主任的宝座。   阿曼达亲昵地挽着闻书玉的肩,同他一道望着那些衣冠楚楚的名流,欣赏着他们在灯光下闪耀如群星的珠宝。   众多名流之中,裴将臣和梁幼芳这对组合始终是最耀眼夺目的。   “听说梁小姐今天戴的那一条钻石项链,是咱太子爷送的?”阿曼达问。   “TIFFANY,八十万刀。”闻书玉说。   品牌和款式还是闻书玉选的。   裴将臣当时只吩咐了一句:“送梁小姐的圣诞礼物,就选珠宝吧。其余你看着办。”   “还挺配她脸型的。”阿曼达说。   “谢谢。”闻书玉挺高兴的。   “我就知道是你选的!”阿曼达用肩膀轻撞了闻书玉一下,“给心上人的女友选礼物,也真为难你了。”   闻书玉的心弦突然一动,趁机辩解:“不是心上人了。我已经move on了。”   阿曼达夸张地倒抽了一口气:“真的假的?”   闻书玉一脸真诚坦然:“人家都交女朋友了,我也该识趣了。为了私情妨碍了正事,才得不偿失。”   阿曼达却不信:“可我怎么听说你昨天还冒死救了臣少?”   “我救的是孩子。”闻书玉撒谎不眨眼,“你回头听到什么流言,可要帮我辩解几句。我怕传入了梁小姐的耳朵里,惹她不高兴。我还不想丢了这份工。”   阿曼达见闻书玉坦诚得很,将信将疑:“你能move on也挺好的。臣少这种人,就和天上的月亮似的,在水里看看就得了。咱们这辈子都没机会登月的。瞧你,为情所困,最近都瘦了……”   “我这是准备考研累的!”闻书玉胡乱找了个借口。   “难怪。”阿曼达摸了摸闻书玉的脸,“瞧你这小模样,这勾人的眼睛,再找一个男人不过转个身的功夫。”   “有功夫谈恋爱,还不如去赚钱。”闻书玉说。   “就是!”阿曼达哼了一声,“都说智者不入爱河!”   巧得很,乐队正奏响一首乐曲。   男歌手以低沉的嗓音深情唱着:“Wise men say,only fools rush in.”(智者说过,只有傻瓜才会坠入爱河。)   闻书玉和阿曼达对视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裴将臣其实离闻书玉他们有数米远,中间还隔着重重宾客。可他却是耳朵一抽,敏锐地在满堂嘈杂中感受到了那一侧不同寻常的波动。   “我喜欢这歌!”阿曼达拉起了闻书玉的手,“来,我们跳舞!”   闻书玉当然不会拒绝女士的邀请。裴将臣看着他笑盈盈地被阿曼达拉进了舞池里。   “But I can't help……”歌手继续唱着,“falling in love with you.”(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   没有经过思考,裴将臣生硬地打断了梁幼芳正和一位议员夫人的交谈。   “幼芳,我们去跳舞吧!”   裴将臣居然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让梁幼芳有点意外。但她深谙维持这段关系的诀窍,就是从来不对裴将臣说“不”。   “好呀!”   裴将臣将女伴也带进了舞池里。   舞池中央立着一株两人多高的巨大圣诞树,一颗硕大的多面玻璃球灯悬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下,向整个大厅折射着迷离的五彩碎光。   舞池里的客人们环绕在圣诞树周围,随着悠扬浪漫的歌声迈着舒缓的脚步。那浓郁的气氛连同热红酒的芬芳,让人生出一股微醺之感。   裴将臣没有沉浸在这个氛围中。虽然他神情温柔如水,脚步轻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舞伴。   但他的视线却如咬住了钩子的鱼,从梁幼芳的脸侧擦过,飞向舞池那头的一对人身上。   “Like a river flows surely to the sea.”(就像河流总会奔向大海……)   闻书玉姿态优雅地搂着臂弯里的女伴,神情远比裴将臣要专注很多。   穿着平价西装的青年有着削拔笔挺的身躯,劲瘦柔韧的细腰此时藏在层层布料下,但修长笔直的双腿却被合身的西装裤包裹着,于象牙色的舞池地板的衬托下尤为优美动人。   “Darling, so it goes some things are meant to be.”(亲爱的,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随着歌声,闻书玉带着阿曼达渐渐朝圣诞树背后挪去。   裴将臣蹙眉,不着痕迹地挽着梁幼芳也朝旁边走了几步。   很快,闻书玉又回到了裴将臣的视线里。   似感受到了这一道不同寻常的视线,闻书玉抬头望了过来。   那温润清明的目光如里兰雪山上流淌下来的冰泉水,顺着裴将臣灼热的视线注入他的心田,霎时就将那一片烧得他五脏俱焚的烈焰扑灭。   “Shall I stay?”(我该留在你身边吗?)   “Would it be a sin……”(这是否是一种罪过?)   来自上方球灯的道道彩光宛如丘比特射向人群的爱之箭,让时光在舞池里走得格外缓慢。   两个青年的眼中都映着跳跃的光点,那些从眼前飞过的光斑,似他们相识以来经历过的一幕幕。   有以枪炮轰鸣为背景音的生死拼搏,也有日常平淡而充满温情的点点滴滴。   裴将臣惊觉,在一系列决定他命运的转折点里,都有闻书玉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是自己沧海漂泊里赖以生存的浮木,是自己置身野兽巢穴时自上方丢下来的一根绳索,是自己分身乏术时及时伸出来的援手……   也是迎接他回家时的温暖灯光和饭菜香,是他有所思时总会有的回应,是让他回首时总能看见的陪伴……   这个清隽内秀的青年,还有他沉默炽热的爱,是一份自己从没期盼过,却是有生以来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Take my hand,take my whole life, too.”(请握住我的手,以及我的整个人生。)   在闻书玉的教养里,如果和人对视,要有所表示才礼貌。   于是,闻书玉遥遥地朝裴将臣一笑。   那笑容如一簇火星,落在刚刚才被自己扑灭的心原上,又引起了新一轮的爆燃。   熄火的是你,重燃也是你。   可我能把这份礼物留在身边吗?   裴将臣的嘴角拖着沉甸甸的无奈,也回了闻书玉一个笑。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   作者有话说   歌是Elvis Presley(猫王)的《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非常抒情优美的一首歌,很适合跳舞。   写这段的时候就想会不会正好在圣诞节发,没想还真的是。 第76章   这一次,在接到了靛蓝的汇报后,组织很快就发来了指示。   “已安排同事接手你的工作。原地等待撤离通知,并配合交接工作。”   这将是“闻书玉”第二次撤离。   继任者来得很快。   新学期的第二个礼拜,闻书玉接到该同事已上岗的通知,并说对方会带来详细的撤离指示。   关于继任者,组织没有提是谁,就说明是靛蓝很熟悉的同事。   希望组织这次能派一位女同事来,“朱砂”也好,“烟紫”也行。听说新继任的“翡翠”也是一位很优秀的女生。   无论如何,这位继任者的到来,让“靛蓝”这个任务距离结束,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闻书玉自手机里抬起头,眺望着这座在阳光下处处都充满活力的大学校园。   “靛蓝”从未正经念过大学。   他接受着军事化教育长大,很早就独立执业。在裴将臣这个年纪,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特情工作者了。   保护裴将臣这个任务或许有很多缺点,但体会了一年多大学生活,算是其中少有的优点之一吧。   闻书玉觉得他会怀念这一年多的校园时光。   目光又落在裴将臣身上。   裴将臣正和几个同学一起,簇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教授,坐在露天咖啡馆里。   今天是个雨季里很难得的晴天,经过数日雨水洗刷的阳光非常清透,空气却又湿润如雾。   裴将臣穿着白色T恤和卡其色的休闲裤,舒展着修长的手脚,靠在晒咖族亚着太阳的藤椅里,整个人都发着光。   不少女孩都控制不住向他投去热切的注视。   裴将臣自幼就习惯了被注视,但他对目光始终很敏感。他能将这些目光根据感情成份来区分,以保持对带着敌意的目光的警惕。   比如此刻,同学里一个男生就时不时递来嫉妒憎恶的一瞥。因为他爱慕的那个女孩是向自己痴望的人群中的一员。   又比如,一道温和如羽毛的目光正从斜后方落在自己身上。   通常情况,裴将臣敏锐的兽性让他非常抵触被人从背后盯着看。但这一道目光,却始终带给裴将臣安全、亲切,以及包容的感觉。   是闻书玉的目光。   就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从后脑抚过背脊,让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   裴将臣无意识地舒展着身躯,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墨镜下的双眼舒服地眯着。   以后会换一个人替自己紧盯着这小子了。闻书玉无声轻叹。   说是该觉得轻松,但胸口却还是有点堵。   再轻的离别都多少有点重量吧。   也希望裴将臣日后的人生能顺遂平安。   希望他在自己离去后,能……回归正轨,实现他的抱负,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闻书玉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一份离愁,只维持到了放学后。   这日回到公寓里,李哥向裴将臣报告,说特勤组有人事变动,换了一个新组员。   “我让他来给您见见,认个脸。”李哥说着,扭头朝门外喊了一声。   “刘波!”   闻书玉骤然呛咳。   裴将臣莫名其妙地瞥了闻书玉一眼。   一个高挑矫健、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在裴将臣跟前立正,身型笔直如枪。   “臣少您好!”青年嗓音清脆嘹亮,充满了蓬勃朝气,“我叫刘波儿!从今天起,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裴将臣早就练就了在下级面前稳重内敛,又宽厚亲和的标准上位者表情。可此刻面对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和他这番像客服一样的话,裴将臣的表情一时卡了壳。   “刘……什么?”   苏曼语和华语有不少相似之处,但没有卷舌音。   “波儿!”青年补充,还现场教学,“bo—er—ber!”   在场的人的面部都呈现出各种程度的扭曲。   “您就叫他小刘好了。”闻书玉快刀斩乱麻,“另外一位小刘就升级成大刘吧。”   裴将臣点头:“哦,好,小刘。呃……欢迎加入我的团队。好好干!有什么需求只管提,我从不委屈了自己人!”   “谢谢臣少。”刘波笑得露出八颗牙,帅气又不失……憨傻,挺复杂的一个人。   李哥生怕这小子再冒出什么惊世言论,赶紧把他打发走了,然后对裴将臣说:“这小子看着一脸傻气,但身手非常好,专业过硬。您只管放心。”   裴将臣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这日晚上总统府有一个小型的外宾招待宴,裴将臣要参加。   何瑞作为“首席助理”寸步不离地跟在裴将臣身后。很快就要彻底退休的闻书玉退居人后。   藤黄已上岗,闻书玉不用在时刻警惕四周的动静,而是终于能好生地看一看裴将臣。   那英俊的青年穿着笔挺的晚礼服,打着黑色领结,气质干练,身姿如松。   他从容流利地同宾客寒暄,多国语言切换自如,谈吐优雅得体,频频引来惊艳的目光。   不得不说,这个还不到二十一岁的青年,已具备了一名成功政治家的所有要素。   给他一点时间成长,积累资历和人脉,以及,结一门有助力的亲事,他将来会成为全球政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而自己,会在农场的小屋里,喝着啤酒,膝盖上趴着猫和狗,从电视新闻里看到这个青年的身影……   “闻助理。”刘波笑呵呵地走过来,“李哥吩咐我站这个方位。”   “辛苦啦。”闻书玉朝旁边让了让。   两人并肩站着。一个严肃地关注着全场宾客的一举一动,一个咔嚓咔嚓地吃着奶酪饼干。   片刻后,闻书玉低声问:“怎么派你来?之前不是说派‘钛白’的吗?”   “白哥没空,他老公带他二度蜜月去了。”刘波说,“老宋问了一圈,只有我肯接你这个烂摊子。你也就别挑剔了。”   闻书玉忍了忍,继续问:“撤离指示是什么?或者说,我这次要怎么死?”   “这次先不死。”刘波的目光很专业地追随着裴将臣,“本来老宋的意思是让你随便找一条江,再跳一次就行了……”   闻书玉:“……”   “——但你上次不是跳了后又被VIP给捞回来了吗?”刘波说,“万一这次他又去捞你怎么办?后来老宋在办公室里算了一卦,卦象说水遁不适合你。杨教授又说,你和VIP相处了这么久,你死了VIP肯定会难受。为VIP的心理健康考虑,老宋决定让你通过工作调动离开苏曼。人走茶凉了,你再去死,VIP就好接受很多了。”   “这不就是当初的plan A吗?”闻书玉很想扶额,“你说了这么一通废话……好吧,要怎么调动?”   “还在安排中。”刘波说,“在这之前,你还有点事得先处理好。”   “什么事。”   “和VIP分手。”   刘波全程都是严肃的执勤状态的表情,但只有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也十分严肃。   闻书玉辩解:“我没有……”   “你是没有。”刘波说,“但VIP呢?我来了后,亲眼看得出他其实相当依赖你。听说上次你要调职时,VIP就大闹了一场。眼下又过去了好几个月,天知道这期间你们俩除了口水还交换了什么水……他肯轻易放你走?”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问:“我说,你代号叫‘藤黄’,是不是因为你描述啥都是黄色的?”   刘波面不改色:“别打岔,你我都知道我说的有道理。你不把和VIP的感情咖族亚联系断开,会对撤离工作不利。”   “你想多了。”闻书玉说,“他之前那些举动,只是少年人好奇罢了。他现在有了女友,又有了新助理,我提辞职很容易的。”   “你知道你之前为什么没有撤离成功吗?”刘波问。   “???”闻书玉说,“难道不是因为我又折返回去救人吗?”   “不!”刘波终于瞥了闻书玉一眼,“因为你内心也不是很舍得离开。”   这话说得,就像一位心理咨询师在分析案例。   闻书玉刚要辩解,刘波注意到一个记者有凑近拍摄裴将臣的嫌疑,立刻走过去把人赶走了。   那之后,闻书玉和刘波再没了私下交谈的机会。   回去后闻书玉倒也认真反省过一番。   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自恋,但即便有了何瑞,裴将臣对自己的依赖程度依旧相当高。   裴将臣对闻书玉的感情也许不算爱,但肯定是很强的占有欲。很难讲他得知闻书玉要走后,会产生什么抵触情绪。   而这份属性模糊的占有欲,是在笃定“闻书玉深深爱着自己”的基础上产生的。   闻书玉并没有什么丰富的恋爱经验,但直觉告诉他,只要让裴将臣知道了“闻书玉不再爱他”,也必然不会再依赖闻书玉了。   那么,问题来,如何让裴将臣知道“闻书玉不再爱他”了呢?   -   “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叫梁禹昌。大禹治水的禹,繁荣昌盛的昌。”   梁大少爷笑容温情脉脉,一身名牌休闲装,斜靠在生鲜柜边,拦住了闻书玉的去路。   这日闻书玉放学较早,便去公寓附近的高档生鲜超市转转,买一些裴将臣喜欢吃的零食。   梁禹昌就像从地里冒了出来似的,笑嘻嘻地把闻书玉拦住。   管你什么鱼仓粮库的,闻书玉在脑子里直翻白眼,表面客客气气道:“梁先生,您什么时候来苏曼的?您这是在……视察超市?”   他们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大少,是不可能亲自来超市购物的。   “不是的。”梁禹昌说,“我刚才在路对面看到了你。我不忍心你一个孤零零地逛超市,就一路跟了过来。这是一场多么美妙地重逢呀,书玉!”   闻书玉不知道有人能把“stalker”行为描述得如此清新浪漫。   但眼前的这个人能!   新年伊始,梁家和裴家在军工上的合作项目也正式启动,梁禹昌作为项目负责人和执行总监,开始了三天两头往苏曼出差的日子。   梁禹昌下榻的酒店就在裴将臣的公寓附近——这纯属巧合。   这日梁禹昌正出门赴一个晚餐约,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挎着购物袋走进了街对面一家生鲜超市。   同裴将臣交手的一幕幕重现眼前,拳头落在身体上的痛也不及对面那个青年带给自己的打击重。   梁禹昌当机立断,吩咐秘书推了晚餐约,亲自尾随闻书玉进了超市,把人给拦了下来。   “是好巧呢。”闻书玉强笑着,“那个……谢谢您的关心,但购物是我的工作,不算什么。”   说罢,推着购物车朝前走。   不出所料,梁禹昌跟了过来:“上次一面后,我一直都没能忘记你。那晚咱们的话还没聊完,就被裴将臣打断了。今天续上怎么样?”   闻书玉清淡一笑:“我记得那晚您是想和我练练手来着。后来咱们不是练过了吗?”   这隐隐的讥讽针一般扎疼了梁禹昌,却是让他的征服欲更加高涨。   会拉偏架,又会呛人。这青年看着是一根甜甜的小菜椒,没想咬了一口后发现辣得很呢。   梁禹昌说:“不是这个。是说你和裴将臣……”   闻书玉的目光冰凉凉地扫了过来:“这话题,我那晚也已经向您解释过了。一切都是误会。”   梁禹昌被这天山雪水般的视线凉得浑身一个激灵,更觉得这小助理的骨子里颇有一股耐人细品的韵味。   裴将臣莫非也是发觉了这一点,才和他纠缠不清?   虽说梁禹昌最初去撩闻书玉,是肩负着为妹子扫清隐患的使命。谁想这个“隐患”竟然如此诱人,让梁禹昌觉得这一次不假公济私一下,对不起自己。   于是,闻书玉推着购物车在前面走走停停,梁禹昌就在后面一路尾随。   “你说你喜欢裴将臣咖族亚什么?”梁禹昌很直白地问,“这天下最没前途的,就是小下属喜欢上大主顾。再说了,裴将臣是个直男!”   闻书玉按部就班地购物,没搭理身后的呱噪。   但梁禹昌一个人也说得很来劲儿:“听我说,书玉。不要指望着能掰弯直男。有些男人看着弯了,突然又弹直了回去,还会打得你一脸的血。咱们自己人一起玩不好吗?你想找男朋友,看看我如何?”   闻书玉以满是质疑和嫌弃的目光又看了梁禹昌一眼。老实说,有点心动。   都说,老天爷关上了门,总会给你留一扇透气的窗。   这不,就把梁禹昌送到闻书玉面前来。   让裴将臣知道“闻书玉不再爱他”的最简单办法,就是让“闻书玉”移情别恋。   可是,移情谁呢?   闻书玉之前还有所顾忌,觉得不论找谁,不光会把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而且万一产生了感情纠葛,还会有道德上的负罪感。   可这第三方要是梁禹昌这种二百五,闻书玉就不用替他的抗打击能力,和他那颗粘乎乎的、黑拉吧唧的心担忧了。   想到这儿,闻书玉面色缓和了下来,推着购物车继续朝前走。   梁禹昌一看这表情便知有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刘波奉命来守护龙傲天了~~~   本文另外一位重量级逗逼男配“刘ber”同学上线! 第77章   “怎么样?我长得也是公认的相貌堂堂了,配你不委屈。而且我正单身,不像裴将臣已经有女朋友了。最关键的是,我是个纯弯的,还是上面那个。我们俩型号很合适!”   闻书玉慢条斯理地挑选着有机蔬菜,一边说:“梁先生这样身份的人,我一个小助理,不敢往那处想。”   “那就梦大一点呗。”梁禹昌化身狗皮膏药,紧贴着闻书玉,“我和裴将臣不同,我没有什么门第之见。我前男友就是个厨师,我照样带着他回家见父母。而且裴将臣的曝光度太高,没什么隐私可言。他能像我这样跟你一起手拉手来超市购物吗?”   闻书玉避开了梁禹昌伸过来的手,捡了一盒洋葱放车里,不大自在地瞥了梁禹昌一眼。   “梁先生的名声我有所耳闻,是位有名的玩家。我觉得我和您不是一个类型的人,恐怕聊不到一起。”   勾搭男人这活,闻书玉受过相关的训练。   眼波怎么抛,语调怎么转,都有教科书指导。但闻书玉还是第一次在工作中实践,有些不熟练。   可就这份生涩,落在梁禹昌的眼中成了腼腆害羞。   心脏被撩得扑通扑通的,梁禹昌摩拳擦掌道:“不怕你笑,你们看我在玩,我却觉得我在找真爱。不多试一试,怎么知道哪个最适合自己?而你正好是我一贯喜欢的类型,那天我第一眼看你就很心动。说真的,玩了这么多年,我也有点累了,也想认真地谈一场长久的恋爱,安定下来……”   闻书玉手里正拿着一颗西红柿,险些没给捏爆。   就这不走心的万金油套路,他真的怀疑梁禹昌过去究竟是怎么泡到男孩子的?   殊不知梁禹昌其实是看人下菜。   碰到来电的,三言两句就直接奔酒店。碰到爱钱的,则立刻带着去扫街。碰到闻书玉这种清纯的,才和他谈真爱。   好在闻书玉也只想找个幌子,梁禹昌下了钩子,他便主动挂在了钩子上。   “您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说心里的想法。”闻书玉垂着眼,不去看梁禹昌,也能减少点鸡皮疙瘩,“我要是谈恋爱,一定是认真的。既然您说您比臣少更适合我,想和我试一下。那就得按照我的方法式来。”   “没问题!”梁禹昌脱口而出,随即又反应过来,“你的方法是……”   “正式交往。”闻书玉终于抬眼朝梁禹昌望过去,“我们要交往,就得是把彼此当作未来的结婚对象,慎重、严肃地交往!”   梁禹昌咽了一口唾沫,觉得生物真是多样化,居然让他碰到了这么个人物。   他活这么大,还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慎重”和“严肃”来形容交往的,搞得和两国建立外交关系似的。   梁禹昌也是个打幼儿园时起就没怎么单身过的人,青春期确定了取向后,更是一杆铁枪闯江湖,用过的都说好。   他们这类人,倒也不是不稀罕真爱,但更讲究一切随缘,开心就好。   拜托,都才二十来岁,这闻书玉更是还在念大学。就连恋爱脑的女孩子在这个年纪也不想早早就定终身吧?   “做不到吗?”闻书玉神色冷清,“做不到的话,那么我们就没什么……”   “等等!”梁禹昌一把抓住了闻书玉的手,也顾不上被他瞪白眼,笑道,“不瞒你说,我以前还真没这么玩过……”   “你刚才不是口口声声说想安定下来的吗?”闻书玉冷笑,“你们西罗不是已经通过了同性婚姻法吗?还有什么比结婚更安定的?”   “啊……对……对!”梁禹昌只得在自己挖的坑里蹲着,“所以,你这个提议,正中我下怀!”   他说着说着,好像把自己给说服了:“是的。既然要认真交往,就得有将彼此视作终身伴侣的态度才行……”   态度端正了,做不做得到,将来再说。   “所以,”闻书玉说,“在彼此足够了解,感情到达一定程度前,我们在身体上不要有过多的接触。”   “啊?”   梁禹昌本想着今晚就把人拐去他在文华东方的套房里,“深入浅出”地交流一下对婚姻和爱情的看法,没想闻书玉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杀手锏!   闻书玉侃侃而谈:“我们这类人,一向更加追逐身体的欢愉,而忽略了感情的交流。只有禁了欲,才能更好是体会到爱情的纯粹。所以,我们如果交往,就暂时不能发生性。关系。”   梁禹昌到底是苏曼G圈炮王榜上的头牌之一。他只扫兴了一瞬,随即又燃起了熊熊斗志。   轻松就能带上床的男孩没难度,让守身如玉的贞洁烈男拜倒在自己的西装裤下,欲罢不能,那才叫真本事。   而且闻书玉算得上是裴将臣的人。能把裴将臣的人搞得服服帖帖的,足够梁禹昌在圈子里吹嘘半辈子了。   想到此,梁禹昌对闻书玉极温柔耐心地一笑:“就听你的,书玉。只要你的心是我的,你的人不也是我的了吗?”   他虽然本性油滑好色,但长得却是十分英俊高大,五官没有裴将臣精致,但那粗犷不羁也颇有雄性魅力。光是看模样,倒也不怎么讨厌。   闻书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推着购物车继续朝前走。   梁禹昌摸了摸鼻尖的汗,浑身又热又麻,轻一脚重一脚地跟在闻书玉身后。   “就这么说定了?那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一起吃个晚饭吧。我知道有家私房菜……”   -   遵守组织的“钓人守则”,闻书玉并没有当场就跟梁禹昌去吃饭,而是改约在两天后。   那天裴将臣和梁幼芳相约游植物园,有刘波儿跟着,闻书玉能图个清闲。   这顿饭也吃得完全超出梁禹昌的想象。   他本以为这种清纯的约会会很闷,没想闻书玉竟是个不错的约会对象。   闻书玉精通美食,道道菜都咖族亚能说出一点有趣的典故。又熟悉军工和工商金融,不论是枪支弹药还是股票期货,都能侃侃而谈。他还会飞钓和跳伞,甚至还懂赌球和赌马!   梁禹昌抱着争取今晚就把人搞上床的目标去的,却不知不觉和闻书玉聊到深夜还意犹未尽。   反应过来之际,一晚上只喝了点米酒的梁大少爷觉得自己醉得有点厉害。   床伴难得,一个好的聊天对象却是要“众里寻他千百度”的。   经这一顿饭,梁禹昌的狎昵之心收敛了许多,重新审视了闻书玉。   这么一看,越发觉得这个小助理不简单,是标准的“内秀”款。   如一束霞光,一壶佳酿。乍一看很平常,却很耐得住细看和细品。   梁禹昌对裴将臣的嫉妒又更重了几分。   闻书玉这种千年难得开一朵的解语花,怎么就开在了他裴将臣的身边?   投胎真是一门学问。   虽然梁禹昌觉得自己的投胎技术也很好,但裴将臣显然更胜一筹。   好胜心起,梁禹昌就更想把这朵花移栽到自己的花园里。   他耐着性子按照闻书玉的方式和他交往,隔三差五约个饭,打个球,看比赛……眨眼一个月过去了,两人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但亲密程度只止步在摸过一下小手。   “你这是要做圣人了吧?”梁幼芳正挑选着今晚要穿的裙子,一边听兄长汇报恋爱进程,整个人惊呆了。   “我记得你最长的记录是一个礼拜吧?你和那群哥们儿当时还专门举办了一个派对庆祝你终于打了本垒。这一个月……你是来真的了?”   “不管感情真不真,反正我是【真的】快憋不住了。”梁禹昌苦恼,“再拿不下那小助理,我怕要找人‘偷渡’一下了……”   “哥,我劝你忍着!”梁幼芳幸灾乐祸,“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闻助理迟早会知道,这对你们俩的感情可不好。哎呀我说哥,你是有姓瘾还是怎么的?该看医生还是得去看的,这个钱不能省……”   梁禹昌何尝不知道妹子是在奚落自己?   “我这个年纪,我这个身体状况,我那方面需求旺盛有什么错?”梁禹昌狠狠瞪了妹子一眼,“你和裴将臣谈了好几个月了,也不过牵牵小手亲个脸,你怎么不觉得裴将臣那方面不行?”   “他那叫绅士。”梁幼芳不以为然,“叫尊重我。”   男友性取向不是很明确的情况下,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亲密行为。   再说了,但凡有公务和大型社交场合,裴将臣都会把梁幼芳带出去,人前也给足她面子。   梁幼芳如今已进了南洲名媛榜前五,在国际榜上都有了一席之地,每天都不知道接到多少名流派对和顶级私人会所的邀请函。   像她前男友,现准妹夫的那个男人,要换在今日,想认识她都得托人介绍才行了。   想到这些,就让梁幼芳对裴将臣这个男友再满意不过。   梁幼芳一个千金小姐如此委曲求全,也有自己的苦衷。这根源还是梁家。   梁家如今是合法的军工企业,西罗富豪榜前三之一,可早年却是做海盗发家的,直到梁幼芳爷爷那一辈才慢慢开始洗白。   这就导致,梁家家财万贯,却始终顶着“暴发户”和“海盗”的名声。资产进入了上流社会的门槛,人却在社交圈里混不开。   梁幼芳高中时念贵族私校,爱慕一个老钱家的贵公子。勇敢表白,却换来对方一句:“我喜欢《海贼王》,而不是海贼王的女儿。”   后来的万圣节,该男生还和女伴乔装成海盗夫妇,公然嘲讽梁幼芳。   梁幼芳为此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治疗,还转了学,至今无数次发誓要一雪前耻,定要跻身名流之列。   既然娘家不给力,那她就给自己找个给力的夫家。   裴家是军阀发家,也有不少不光彩的事,骨子里的匪性让他们不介意梁家的出身。两家在生意上和政治上都可以合作,裴将臣的外貌和品性在公子哥儿中都是最出色的……   即便将来走不进结婚礼堂,裴将臣也会是梁幼芳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跳板。   “下个月在贡林召开的南洲国际安全会议,Jason要参加,打算带我一起去呢。我们会拜见王室!”梁幼芳兴奋得像要去迪士尼的小女孩,“我待会儿要和我的服装顾问见面,商量一下见王室该怎么穿。”   “裴家和贡林王室不是有仇吗?”梁禹昌惊讶,“谁都知道裴将臣他爸是贡林王太子搞死的。他居然出使贡林?还去觐见王室?别是去刺杀王太子,给他爹报仇的吧?你小心被他牵连……”   “你可真戏精。”梁幼芳瞥了兄长一眼,“裴家又不能代表苏曼。苏曼和贡林正常建交着呢,有事该去还是得去。这也是我佩服Jason的地方。国家大事当前,他能把私人恩怨暂时放下。忍不能忍之事者,将来必成大器!”   “大器!”梁禹昌嗤笑,“有我的大吗?书玉要是见识过我的,绝对不会再惦记他……”   “哥,你太恶心了!”梁幼芳连推带踹,把兄长从闺房里赶了出去。   梁禹昌去客卫里冲了一把脸,镜子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走马灯似的反复掠过“欲求不满”四个LED大字。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梁禹昌暗下决心。   最好趁着今晚的约会就把闻书玉给办了!到时候他一定要狠狠地、把人给翻来覆去地……   电流噼里啪啦地在周身游走,梁禹昌虬结的肌肉将衬衣衬得鼓鼓的。   说也奇怪,虽然下半身渴望的是闻书玉的身体,可此时此刻,脑子浮现的却是那青年和自己聊天时微笑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最佳工具人”梁大少! 第78章   梁禹昌一番谋划,和妹妹分道扬镳。   做兄长的去准备今晚的约会,做妹妹的也启程去裴家。她今晚将作为裴将臣的女伴,陪他在裴家接待一位贵客。   裴将臣有应酬,闻书玉便同意了梁禹昌的邀约,找何瑞请假。   这些日子里,闻书玉一直有条不紊地做着交接工作,把很多职权,包括人事考勤,都移交给了何瑞——当然,何瑞觉得是自己争取来的。   何瑞虽批了假,却还是跑到裴将臣跟前阴阳怪气:“还是闻助理会享福,一有机会就请假出去和朋友玩。”   “朋友?”裴将臣皱眉,“什么朋友?人资部的那个阿曼达?”   裴将臣其实不大喜欢闻书玉和阿曼达多来往。他觉得阿曼达太油滑,又爱勾三搭四,怕她把书玉带坏了。   “闻助理没说。”何瑞有点醋意,“闻助理平时可不屑和我们分享他的私生活。”   何瑞这几句醋话如风吹过裴将臣的耳朵。   裴将臣心里只想着,让书玉和他闺蜜出去玩玩也好。多了何瑞后,团队里气氛一直不大好,书玉大概也有些郁闷。   那一头,闻书玉请到了假,换了一身休闲服,朝裴家庄园的侧门而去。   刚刷了员工卡走出侧门,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骚包蓝的兰博基尼跑车在路口掉了个头,停在闻书玉面前。   梁禹昌穿着雪白的polo衫,脖子和胳膊都晒成古铜色。他摘下太阳眼镜,朝闻书玉露出两排大白牙。   “书玉,等了很久了?”   闻书玉浅笑着摇了摇头。车门自动打开,他坐进了车里。   “这车有点眼熟。”闻书玉说。   “有眼光!”梁禹昌得意,“还没上市的新款,只在电影里露过脸。那边才下生产线,就直接装箱给我运来了。”   梁禹昌说的电影,是最近正热映的一部好莱坞电影。男主角是个特工,就开着同款的跑车,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飚起车来帅出荧幕。   闻书玉竟然是这个爆米花系列片的粉丝,上次约会时对电影里的这辆跑车流露出明显的喜爱。   于是梁禹昌今天加急把新车弄到了手的,就为了在闻书玉面前秀一手,为今晚的攻坚战预热。   目前效果非常好。闻书玉一看见这车,眼睛里就亮起了一抹光,露出爱不释手之色。   梁禹昌大喜:“走!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再带你上山兜风去!”   “行呀。”闻书玉轻快地说,“我今天下午正好放假,时间比较多。”   梁禹昌大喜,一脚油门,跑车轰鸣而去。   尾气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滚飞进了侧门,落在了一双锃亮的皮鞋前。   裴将臣站在门卫室边,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去的跑车,眼角的那抹寒光能让水滴在半空中结成冰。   张乐天不明所以,但是直觉让他下意识战战兢兢,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何瑞则一脸鄙夷和羡慕混杂。   刘波目送跑车远去,又望向裴将臣阴云汇聚的一张脸,在心里啧了一声。   裴将臣之前本朝着正门而去,中途接到梁幼芳的电话,说遇上了交通堵塞,会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一些,担心迟到给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裴将臣便提议梁幼芳改道走侧门,可以节省十来分钟的时间。他自己则坐着庄园里的通勤车去侧门接人。   没想女友没有接着,却给他看到了贴身小秘书和外人私会的一幕。   对方是谁不好,偏偏是梁禹昌这狗货!   闻书玉脚一迈就上了车,一看就和梁禹昌已经混熟了。两人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哪里有上次拉偏架,帮着裴将臣揍人时的仇?   裴将臣脑中的警钟敲得咣当直响,人都被刺激得有点晕。   他朝张乐天斜睨过去,一看这小孩惊惶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知情。   “你书玉哥和那个男人,这样来往多久了?”   张乐天夹起了尾巴,哆嗦道:“也就最近……书玉哥空闲时间多了些……就经常和那位梁先生出门玩……”   原来闻书玉口中的“朋友”,居然是梁禹昌?   裴将臣的脸狰狞地抽了抽。   他终于意识到,他想方设法和闻书玉保持距离,却给了闻书玉空闲和外头的野男人鬼混!   自家的白菜就要被猪拱了!   -   这一日,梁禹昌先带闻书玉吃了一顿美味的私房菜,又坐在露台上眺望着都市夜景,喝了一壶消食茶,然后开着他崭新的跑车,把人带去了郊外的山上兜风。   说起来,梁禹昌从小到大交往过几十个男朋友,还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认真走过心。   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暂停了,和蓝颜知己们的联系也断了。   闻书玉洁身自好,梁禹昌也跟着他一道清心寡欲。约会了大半个月,也就偶尔走运能摸一下小手罢了,亲嘴儿什么的想都别想。   要换成别的男孩儿,梁禹昌肯定早就不耐烦了。   但是闻书玉仿佛天生来克梁禹昌的,那一股若即若离的气质死死吊住了梁禹昌的胃口。再加上和裴将臣别苗头的想法,让梁禹昌对这事欲罢而不能,不知不觉投入得越来越多。   梁禹昌研究闻书玉的喜好,精心策划每一次约会,都快把人当成了祖宗。   比如闻书玉喜欢厨艺,梁禹昌便将首都各个私房菜馆子的信息搜集了起来,带着闻书玉一家家挨着吃过去。   比如闻书玉不爱社交,梁禹昌便不带他去参加自己那些狐朋狗友的派对。   梁禹昌也不得不承认,自打和闻书玉约会以来,自己的生活健康了许多,还真有一点为爱洗心革面的味道。   但今天的约会,梁禹昌是铁了心想和闻书玉“深入”一下的。哪怕吃不到肉,也要亲个嘴、摸个遍才行。   野外兜风是梁禹昌哄男孩儿上床时一个百试不爽的法子。   他会把车开到山顶,那里有一处位置极好的观星台,他们可以躺在敞篷车里看星星。   山风温柔,星空浩瀚,苍茫的天地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相信在那样的气氛下,闻书玉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拥抱和亲吻。   自己脸皮再厚一点,手段再多一些,顺利的话可以直接把人在车里给办了。   想到身边的俊秀青年一会儿会衣衫不整地躺在自己身下,任自己为所欲为,梁禹昌浑身热乎乎、轻飘飘的,把跑车开出了飞机的效果。   闻书玉的兴致也挺高的,问咖族亚:“禹昌,你这车能让我开一会儿吗?”   “没问题!”梁禹昌立刻把车停路边,两人交换了座位。   闻书玉摸着方向盘,面色平静,可眼底却是亮起了遮不住的光。   一贯沉静内敛的人流露出来的兴奋,好比千年蟠桃树结的果,百年的铁树开的花。   梁禹昌的心火呼呼地烧着,瞅着闻书玉白净修长的脖子,下意识砸吧了一下嘴。   晚饭虽然吃得很饱,但他还是馋上了眼前的这道白玉粉蒸肉。   要是今天能顺利把人给办了,把这辆车送给闻书玉也未尝不可。   闻书玉不大熟悉车况,起初开得并不快。那小心谨慎的模样落在梁禹昌的眼中,更是招人疼。   “别这么紧张,放开点。”梁禹昌鼓励他,“顺着这条路往下走,一直到海边,路况都很好,晚上也没什么车,最适合飚一飚了。”   “好!”闻书玉听话地一脚油门踩到底。   只听轰地一声,车就从原地消失了。   -   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车摆脱了地心的引力,张开了一双无形的翅膀,义无反顾地飞扑进了夜色之中。   狂风击面,树影后退,前方黑漆漆的大地迎面朝他们扑过来。   再没有什么浪漫的星空和夜色,只有近在眉睫的生死考验。   梁禹昌可算体会到了平地飞升的感觉。这当口,别说绅士风度,就连军火世家的派头也都统统都抛在了脑后。   “慢慢慢……慢点!”梁禹昌吓得都有点结巴。   闻书玉面色严肃,眼睛却是在笑。   那璀璨的快意被压抑了太久的个性,终于寻到了机会,得以挣脱束缚,尽情地释放出来。   闻书玉俨然一名久经沙场的灵魂赛车手,面对盘旋的山道游刃有余。跑车完全处于他的操控之下,如被驯服了的猛兽。   梁禹昌说的没错,这条通往海湾的路非常适合飚车。   这里弯道多但是车道宽阔,路面平坦。尤其下了山进入海湾路段后,宽阔的道路上根本没有几辆车。   随着一脚刹车,车在路口减速转弯,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漂移。   碎石崩落山崖,车轮擦着路沿而过。梁禹昌的魂都快被甩飞出了悬崖外。   还不等缓过气,闻书玉迅速换档,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又继续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等……等一下!”梁禹昌大叫。   闻书玉置若罔闻。   车速越来越快,青年的神色也越发轻松,浑身都透着一股酣畅淋漓之意。   高山如影,一侧则是浩瀚的大海。车如离弦之箭,蓝色的车身映着月光,流星一般划过漆黑的夜。   唯独梁禹昌的惨叫声有点煞风景:“慢点!快刹车!啊要撞上了!啊啊啊——”   闻书玉猛地将方向盘一转,车敏捷变道,同前车擦肩而过。   “祖宗呀!你是我的祖宗!”梁禹昌都快哭出来了,“求你了,开慢点——”   引擎咆哮,车爬上了陡坡,毫不减速地朝坡下一头扎了进去,车身飞而起。   梁禹昌的惨叫被风一阵卷走了。   最终,闻书玉踩下刹车,车急停在了海湾尽头的一处码头前。   前方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明月高悬,洒下万顷碎银。   海风徐徐而来,海浪千百年不变地冲刷着礁石。   闻书玉走下了车,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里的景色真好啊!”   梁禹昌点了点头,然后扶着车头,哇地一声把晚饭给吐了出来。   -   闻书玉回到裴家的时候,已近深夜。   小楼的灯火已全熄了,庭院里只闻夜虫有气无力的鸣叫。   今日负责守大门的特勤是新来的刘波。闻书玉和他心照不宣地互相点了点头,推开了门门。   刘波轻飘飘地抛来一句:“大小姐心情不好。”   闻书玉脚步略顿了一下,继续朝屋里走去。   屋内的主灯已熄灭了,只有夜灯因感应到了闻书玉的动静,随着他的脚步而逐一亮了起来。   经过二楼主卧门前时,闻书玉特意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一些,让厚实柔软的地毯吸去他的脚步声。   可主卧的门还是掐准了时间打开,一道光挟着一个人影投了出来,把闻书玉逮了个正着。   “回来了?”   冷淡、似乎很平和地一句问话。   闻书玉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朝那个站在门口的高大青年欠身致意。   “臣少,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裴将臣靠着门框站着,一手抄在睡裤口袋里,卧室里昏黄微弱的灯光给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勾勒出一条金边。   “在看明天访问儿童科学中心的演讲稿。有些地方你写得不合适,我正在修改。”青年语气冷淡,背着光的脸上表情模糊。   工作没有让上司满意,这得反省。   闻书玉立刻说:“哪里写得不好,您和我说。我来改就好了。”   “你?”裴将臣轻哼,“你忙得过来吗?”   闻书玉愣了一下,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   “对不起,臣少。我以后会注意,不会让私生活影响了工作。”   这公事公办的口吻只让裴将臣一肚子的烦躁更加膨胀。   “臣少,把稿子给我吧。”闻书玉走近了两步,“我回去就修改,明天早上就能把改好的交给您。”   屋内的灯光照在了闻书玉的身上,裴将臣看清了他此刻的模样,后脑传来针扎的刺痛。   疯玩了半个晚上,闻书玉出了一身汗,乌发鸦翅般贴在额角。那羊脂白玉般的脸颊上散布着薄薄的红晕,双目水波荡漾,如湿润的春夜。   裴将臣还闻到一股陌生的古龙水气息,紧接又注意到闻书玉穿着一件明显大一码的男士T恤。   一种领地被外面的豺狼入侵的愤怒,轰地一声在裴将臣的脑子里炸开!   “跑哪里搞得这么一身臭烘烘的?”   口头上,裴将臣只是漫不经心地一问。   闻书玉困惑地闻了闻衣襟,并没闻到什么不雅的气味。   不过大小姐说有味道,那就有味道吧。   闻书玉识趣地后退了一步,以免把大小姐娇贵的鼻子给熏着。   “去哪儿?”裴将臣突然低喝,“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闻书玉茫然,迅速倒带回放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弄明白了前面那句话的重点不在“臭烘烘”,而是在“哪里”上。   他忙道:“就是和朋友一起吃了个饭,然后去海边转了转。”   “哪个朋友?”裴将臣明知故问,“阿曼达?”   闻书玉没打算拿阿曼达做掩护。更何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就到了梁禹昌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不是的,臣少。”闻书玉平静地说,“我是和禹昌,就是梁小姐的哥哥一道出去玩的。”   禹昌?   裴将臣的脸皮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似有一根钢针扎入后脑,连整条脊柱都跟着绷紧了。 第79章   闻书玉继续说:“他新得了一辆新车,我们去红崖湾那边试车,玩上瘾了,就没注意时间。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简单的陈述落在裴将臣的耳朵里,每个细节都能衍生出无限的可能。   红崖湾是首都极有名的景区,也是苏曼北岛入海的最东面,有个景点叫“天涯海角”,据说去打过卡的情侣都能白头偕老。   这也就罢了,要怎样试车,才会玩得连衣服都换了?   梁禹昌的风流事迹,裴将臣之前就没少听说。最近因为和梁幼芳交往,他还特意打听了一番,真是叹为观止。   大概直男和基佬之间有着壁垒,裴将臣对梁禹昌所谓的手段是颇为不屑的。   什么样的男孩子会那么轻浮自贱,随随便便就被梁禹昌那些拙劣的招数给俘虏了?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在身体的诱惑前就那么不堪一击?   裴将臣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书玉,竟然会成为被自己鄙夷的那群男孩中的一员!   闻书玉修长的脖子从T恤的领子里伸出来,白净得如一截刚出水的嫩藕。   光是想到梁禹昌那狗货有可能碰过这脖子,裴将臣就觉得肺要炸掉了。   “明天一早,你自己去人事部汇报这个事,然后接受处罚!”   裴将臣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转身朝卧室里走。   闻书玉急忙拦住门:“臣少,我不大明白……”   裴将臣扭头,尖锐的目光投掷过去:“你身为我身边A组要员,擅自和外部人士过从甚密,却还不汇报。你自己说说你违反了多少规定?”   闻书玉一愣,立刻辩解:“您误会了,臣少,我一早就向何瑞报备过了的。因为您现在和梁小姐在交往,所以禹昌也在白名单里。我和禹昌来往,上头是批准了的。”   瞧,这就是把人事管辖权移交给何瑞的好。这样没人能说闻书玉假公济私。   但对于裴将臣来说,一口一个禹昌,如一枚枚炮弹空投而下,炸得他怒火滔天而起。   “上头?哪个上头?我才是你的上头!你告诉我了吗?”   闻书玉讪讪道:“按照规定,我只需要向管人事的汇报……”   “我管他什么规定!”裴将臣怒喝,“你是的我直系下属,是我的助理,凡事就该直接向我汇报!你越过我和别人说,你当我是什么?”   裴将臣嘶哑的嗓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震得闻书玉的耳朵有点响。   伺候了裴将臣两年,闻书玉咖族亚已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知道这当口绝对不能对着杠,只能给老虎顺毛。   但此刻,如果自己退让了,撇清了和梁禹昌的关系,那之前一番辛苦不就白费了?   “您说的没错!”闻书玉先肯定了一句,才道,“如果是公事,那肯定需要第一个告知您。只是我和禹昌那是私事……”   “什么鱼仓粮仓的!”裴将臣骂,“他没姓吗?”   闻书玉差点笑了,忙严肃道:“是!是梁少爷!”   裴将臣粗重地呼吸着,在幽暗中死死地盯着闻书玉,很艰难地问:“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   “没搞什么。”闻书玉低垂着头,“就……前阵子梁少爷找上了我,想和我做朋友。我和他约会了几次,发现还得挺聊得来的……”   “和那头猪有什么好聊的?”裴将臣骂着,但脑子里一个劲回响的却是另外一个词。   “约会”!他们在约会!   他清清白白、单纯得像清晨露水似的书玉,竟然会和梁禹昌那烂根黄瓜在约会?不是梁黄瓜对闻书玉死缠烂打,他们俩是你情我愿的约会!   裴将臣等着听闻书玉辩解,可没想听到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其实,禹……梁少爷人挺有意思的。”闻书玉拽着T恤下摆,扭捏羞涩,“我知道他风评不好,但他在我面前挺正经的,很有礼貌。我们俩其实很多兴趣爱好都相同,有共同话题……”   “闭嘴!”裴将臣低喝。   他听不下去了!   闻书玉也觉得,第一次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差不多了。   此事应当徐徐图之。就裴将臣这要强的性子,逼急了只会适得其反。   “那,”闻书玉说,“我就不打搅您休息了……”   裴将臣低垂着眼帘,视线里是闻书玉小心翼翼挪开的脚。   那双脚踏上了台阶,朝上走了两步,突然悬空。   裴将臣就像一头捕到猎物的狼,将闻书玉拦腰一抱,然后把人恶狠狠地摁在墙上。   闻书玉一声惊喘,后背感到撞击的疼痛,身前则传来沉重的碾压感。   火热坚实的身躯用力抵着,大腿毫不客气地以十分暧昧的姿势挤进他腿之间,铁钳似的手也捏住了他的下颌,逼着他仰起头。   走廊里的夜灯随之亮起,自下向上,照亮了裴将臣的脸,在他眼睛里如火焰跳跃。   “你就是想让我吃醋!”裴将臣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眼中都是恨。   虽然确实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况,但咱初始目的还真不是。   闻书玉被压制得很不舒服,艰难地反问:“那……臣少……您这是吃醋了吗?”   钳制着下颌的手劲儿一松,虽然身体还被压着,人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可不等闻书玉喘口气,那只手掌往下滑,握住了他的脖子。   闻书玉:“……”   裴将臣的手掌十分宽大,手指修长,轻松地就把那一截修长光滑的脖子给握得严严实实。只要五指一收拢,就能控制住闻书玉的呼吸。   作为一个受过训练的人,脖子被掐就等于蛇被拿了三寸,猫被拎起了后颈皮。要害被对手掌控,直接刺激着防御机制。   闻书玉条件反射地想点裴将臣腋下麻穴,但又硬生生忍住。   “你这是跟谁学的?嗯?”裴将臣暴躁湿热的气息随着他的凑近,尽数扑在了闻书玉的脸颊和耳边,“是阿曼达?我就知道那女人一肚子鬼点子!她教你用梁禹昌来刺激我,让我嫉妒,是吗?”   闻书玉潜意识想认怂。毕竟扮演了一年多的温顺小助理,给裴将臣顺毛成了习惯。   但理智又在提醒他,机不可失,应该借此机会把话说清楚。再说把锅丢给人家女孩子也不厚道。   藤黄上岗一个月了,自己都还没有撤离。拖得太久,老宋牢骚满腹,一直在威胁他不发补助。   闻书玉紧闭了一下眼,低声说:“臣少,您误会了。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在整理对您的……感情。我是说真的。我对您的那些不恰当的心思,现在已经淡了很多……唔……”   握着脖子的手猛地收紧,掐断了闻书玉后面的话。   一时无人有大动作,感应灯倏然灭了,将夜色还给了这两人。   裴将臣沉甸甸地压着闻书玉,冰凉的鼻尖触碰到了闻书玉发烫的脸颊。   “这就是你的‘整理’?你找谁不好,偏偏找梁禹昌……”   “我也知道梁少爷不是很合适的来往对象。”闻书玉被裴将臣的动作弄得有点痒,身躯发颤,“只是,他和我是同类,我们互相理解,和他在一起很轻松。我以前其实没有怎么和同类人接触过。他教了我很多……”   脖子又一紧。   裴将臣的嗓音也莫名地打着颤:“他教了你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你出去一趟,连衣服都换了?”   说到这T恤事件,还真不是裴将臣所想的,一点儿都不旖旎或者瑟情。   感受了闻书玉的飚车技巧后,梁禹昌吐得江海倒流。闻书玉去扶他,也被他吐在了衣服上。   梁禹昌今天准备得很充分,后备箱里不仅有套和润滑剂,还有野战用的毯子和事后可以换的干净衣服。前面几样东西无用武之地,衣服倒是派上了用场。   但闻书玉不打算向裴将臣解释得那么仔细,只说:“我在海边把衣服弄脏了,他正好有备用的,就让我换上了。”   这解释一点都没有安抚住裴将臣。   他用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了T恤宽大的衣领,目光如野兽巡视领地般在闻书玉的脖子、锁骨和肩膀处来回扫射,直到确定肌肤上没有不该出现的痕迹。   但这依旧没有安抚住裴将臣。   他躁动难耐,气息粗重,像按捺不住想咬猎物一口的狼。   他无数次将嘴唇朝闻书玉的脖子凑过去,又无数次硬生生克制住。   牙龈在发酸,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着,他的嘴迫切地想做一点什么。兽性和人性在大脑里疯狂厮杀。   为了抵御兽性,裴将臣只能更加用力地压制这一具柔软的身躯,哪怕闻书玉实在忍受不住,发出低喘。   再一次感觉到异样的时候,闻书玉已不会安慰自己那是打火机了。   打火机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   而裴将臣这一次也没有仓惶地退开。   甚至,察觉到闻书玉有挣扎的迹象,他反而还更用力地把人给摁住。   那感觉简直难以言喻,似一股电流直窜上头顶,轰地炸开。闻书玉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裴将臣的头略微后撤了一点距离,眼中盛着冰冷的火焰,语气更是冷硬强势,不容抗拒。   “我不准你以后再跟梁禹昌来往!”   可闻书玉没有如过去一样温顺地应下。   他硬着头皮说:“但是……我对梁少爷真的很有好感。我很想继续和他来往。”   裴将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闻书玉,像看一个换了芯子的熟人。   “你,再说一次!”   滚滚阴云中电闪雷鸣,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就在头顶酝酿。可闻书玉还是没有退缩。   “不是梁少爷,也会是别人的,臣少。”闻书玉迎着裴将臣利刃般的目光,“我是个年轻的男人,我想找个伴儿,这是本能。您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应该能理解。我和禹昌来往是符合规定的。您要真觉得不符合……”   裴将臣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让闻书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可以调职,臣少。”闻书玉说出来了,甚至还有点急切,“我调去公司里,只要不涉密,不就没问题了吗?”   裴将臣的嘴角细微地抽了抽,缓缓道:“这一次,你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要从我身边调走。”   他明显更加躁动……让人越发尴尬。   人愤怒的时候怎么反而还会更有精神?   闻书玉口干舌燥……   可事已至此,只有把话说下去一条路可走。   “也不全是为了男人。”闻书玉低声说,“我从您身边调走是迟早的事,也是您长辈们的意思。不然,何瑞为什么会来?眼下我正好有个理由调走,何不顺水推舟?”   “所以,”裴将臣皱眉,“你整这么一出,只是为了顺应上头的意思调走?”   闻书玉没有踩坑,说:“只是其一。我也确实挺喜欢梁禹昌的。臣少,我也想拥有一份能给我回应的爱情……”   裴将臣嗤之以鼻:“你想要爱情,找谁不好,找梁禹昌这个烂人?他乱玩是出了名的,等把你玩腻了就甩了!你但凡稍微多打听一下,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他。”   闻书玉心想我打听了呀!梁禹昌要不是这么一个烂人,我还不好意思利用他呢。   “就算玩一玩也没什么!”闻书玉低着头,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表情,“我只想尝一尝谈恋爱的滋味,跟禹昌至少会很痛快。臣少,这事真的是我的私生活。您这样干涉……让我很为难!”   话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呓语,但这是闻书玉对裴将臣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裴将臣一愣,施加在闻书玉身上的桎梏也略微一松。   闻书玉趁机推了裴将臣一把,从他身,下挤了出去,朝楼上逃。   可没跑出两步,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再度将闻书玉擒住。   情况明显恶化,闻书玉意识到他这次必须挣脱。   可刚要使劲儿,裴将臣就直接把闻书玉摁在了地毯上,沉甸甸的身躯镇压下来。   夜灯又亮了,明晃晃地照着两个交叠的身躯。   地毯很厚实,闻书玉没有摔疼。况且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裴将臣依旧不忘用手掌垫着闻书玉的后脑。   闻书玉有一百种方法能挣脱这个压制,就像他在练功房里挣脱裴将臣的绞技一样。可裴将臣阴狠愠怒的低喝已落了下来。   “痛快?痛快?”裴将臣掐着闻书玉的脖子,咬牙切齿,“你就图一个痛快?”   这番对话已经失控了,闻书玉不打算再正面回应。   可盛怒失控中的裴将臣也不需要闻书玉的回应。   “你特么只是想要痛快就早说呀!”火热且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也能给你痛快——”   闻书玉的脸使劲儿往旁边偏,却依旧没有躲过这野兽捕食一般的吻。   裴将臣用力掐着闻书玉的下颌,狠狠地吻他,像一头饿狠了的狼一口咬住猎物。   作者有话说   东窗事发!   臣少:疯了!媳妇儿背着我偷汉子了!!!!!!!! 第80章   残暴的,愤怒的,充满征服欲,不带丝毫怜惜,且饱含着明确的、强烈的入侵意图。   闻书玉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手脚霎时失了力道。明明已经躺在了地上,腰还一个劲儿发颤发软。   舌扫荡带来的刺激让他浑身颤栗,那仿佛要把人吃了一般的凶悍让他脑中响起御敌的警报声,却无法采取任何措施。   这是从没在他身上发生过的情况!   而闻书玉的不反抗纵容裴将臣进一步放肆。   他的手粗暴地扯着本就宽松的T恤……   闻书玉的身躯如触电般巨震,拱起了胸膛。   “不……”破碎的抗拒自唇齿中泄漏出来,双臂用力推拒。   可这声音落在一个已红了眼、呈现兽态的男人耳中,毫无阻拦之力,反而如油泼进烈火之中,掀起冲天热浪。   裴将臣强势到近乎残暴地镇压住了闻书玉的反抗,疯狂地吻着,咬着,将青年的抗议和闷哼尽数吞咽,甚至想将这个人都拆吃入腹。   闻书玉唯一不受压制的只有腿,挣扎中他的脚踹中了台阶,发出咚地一声响,脚趾也传来钻心的疼痛。   而疼痛也让闻书玉沸腾的大脑瞬间冷静了下来,重启了惯性思考。   你在做什么?你一身本事白学了?   积蓄力量,把他掀翻,然后逃。这对你来说本就易如……   可思绪随即被打断。   闻书玉穿着一条棉质的休闲裤,没有系皮带。   裴将臣轻而易举地就——   闻书玉双目圆瞪,猛地发力将裴将臣一掀,将两人的上下位置掉了个儿。   这个干脆利落的动作总算恢复了靛蓝的正常水平。   这一次,不等裴将臣反应过来,闻书玉已兔子般一跃而起。   他一手拽着被扯得不像样的T恤,一手提着裤子,飞窜上了楼。   裴将臣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胸膛剧烈起伏。   他听到楼上传来砰地关门声,鼻端还满是闻书玉的气息,手掌里甚至还残存着肌肤光滑的触感……   裴将臣抬起手盖住眼睛,片刻后懊恼地长吁了一口气。   -   次日,裴将臣如往常一样准时下楼用早饭。   张乐天正摆着桌子,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冷空气从天而降,让餐厅瞬间降温好几度。   裴将臣面色如水——冰上雪水的水,慢条斯理地拿起刀叉,打量着眼前的早餐,微微皱眉。   张乐天战战兢兢地解释:“书玉哥有点不舒服,早餐是家里的厨师做的。都……都是您喜欢的口味……”   裴将臣丢开刀叉,喝了一口咖啡,眉头皱得更紧了。   “身体不舒服?医生怎么说?”   裴将臣这举动,让张乐天拿不准他是生气还是关心闻书玉。他老实回答:“没找医生。书玉哥说他睡一觉就好了。他让我今天跟着您,顺便帮他向学校和警队请假。”   裴将臣勉强地喝着咖啡,没再说什么。   何瑞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将昨天闻书玉私会梁禹昌的一幕,结合眼下裴将臣的反应,不难猜出这对主仆昨晚肯定起过冲突。   再结合一下这两人的传言,和闻书玉今天没能下得来床,何瑞的联想就插着翅膀飞得更远了。   之前传言归传言,这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真凭实据。听说这也是裴老将军一直没有处理闻书玉的主要理由。   可如今……   裴将臣草草用了点早饭,上楼换衣服。他今天有训练,心情再不好,也没法学闻书玉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趁这空档,何瑞去了一趟地下室的监控房。   刘波目送何瑞下楼,又看他一脸满载而归的表情地返回。   随同裴将臣上车出发的空档,刘波给闻书玉发去了一条短信。   -   闻书玉正站在大开的衣柜前,冲着一柜子衣服犯愁。   领子最严实的衬衫都遮不住他脖子上的印子!   裴将臣还怪闻书玉矫情,其实闻书玉是真的有不能见人的理由。   闻书玉的嘴唇是肿的,嘴角也有一块淤痕。从耳根到锁骨,甚至到肩膀,都遍布着被什么玩意儿啃咬过的痕迹。   他脖子上甚至还有隐隐的手印,那是裴将臣在盛怒之中控制不住力道留下来的。   这些痕迹昨晚还是鲜红的,咖族亚经过一晚的沉淀,现在都变成了紫红色,和闻书玉白瓷一样的肌肤互相映衬,别提有多辣眼了。   闻书玉洗澡的时候都没敢往身上看,但确定自己腰身上好几处地方也有颜色……   手机振动,特殊的铃声表示消息是藤黄发来的。   “牛哥拿到了你们昨晚的监控。”   “草!”闻书玉骂。   -   “草!”梁禹昌也在骂。   他昨日铩羽而归,在羞耻和遗憾中入睡,在梦里把他没能对闻书玉做的事做了个遍。   醒来后神清气爽,一边回味着,一边解决了清晨起立事件。然后沐浴更衣用早饭。   刚喝了几口咖啡,管家将一个盒子送到了,说:“是裴家送来的,说是闻助理送给您的。”   梁禹昌顿时心花怒放,心想自己昨日失态应该是没有在闻书玉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不然他怎么会一大早给自己送东西过来。   兴高采烈地把盒子打开,笑容凝固在了梁禹昌的嘴角。   盒子里放着一件T恤。   一件他昨日给闻书玉的T恤。   一件像是被野兽撕扯过的T恤!   老实说,梁禹昌能认出这一块破布是自己的T恤,全靠上面印着的图案。   梁禹昌用餐刀把T恤从盒子里挑起来,脑中飞速思考着要怎么样才能把衣服撕成这样,脸色阵青阵白。   这衣服上要是再撒点血,就特么是妥妥的凶杀案证物了!   “少爷?”管家关切地问,“要叫人吗?”   梁禹昌没回答。他看到了盒子下还有一张卡片。   潦草又遒劲的字迹挟着一股嚣张的挑衅扑面而来:“多谢梁公子对我家书玉的照顾。”   “草!”梁禹昌咣当一声把刀和衣服都丢回了盒子里,“裴将臣你这个疯子!”   -   幽深的走廊里,何瑞站在一扇巨大的雕花紫檀木大门前,看着开了静音的手机里不断弹出来的来电提示。   来电人是“闻助理”。   何瑞冷笑着,并不接。   三次来电未接通后,闻书玉发来了一条短信:“何助理,我知道你拿到了监控,打算给裴老看。我真诚地劝你不要这么做。这固然对我不利,但对你也非常不好。”   虚张声势。何瑞讥笑着,回道:“我是秉公行事,有什么错?我没有义务替你遮掩丑事。你现在才知道要脸了?何必干吗勾搭臣少?”   闻书玉在那头不断深呼吸,心道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何瑞工作上处处都很好,就是这小心眼实在坏事。要不是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撤离了,张乐天不顶事,闻书玉是根本不想把这人留在裴将臣身边的。   闻书玉:“我已经准备提出调职申请了。你这么做是多此一举。”   何瑞才不信:“你三天两头闹辞职,闹了大半年了,你走了吗?”   雕花大门打开了,裴家大总管宋阳探出身来,招呼何瑞:“你可以进来了。”   手机屏幕闪烁,闻书玉又发来了几条短信。   何瑞看也不看,将手机揣进口袋里,随着那秘书走进大门内。   -   裴老将军的书房其实光线很明亮。老人家眼睛不好,喜欢处处亮堂,连地毯都喜欢用浅色的。   这位刚过了八十大寿不久的老人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注视着桌上一个U盘,耳边是何瑞的解说。   “……里面的东西有些不堪入目,您可以让下面的人去看,千万别污了您老的眼睛。这闻书玉确实如您说的一样,仗着对臣少有救命之恩,一直在团队里拿乔。他居然还一直住在阁楼里,真是把自己当半个主子。属下觉得,他卖乖讨巧也就罢了,但是勾引臣少走上这种歪路,就实在罪不可赦……”   裴老将军听了半晌,才打断了何瑞的话:“这视频,你是怎么看到的?”   何瑞说:“您不知道,这闻书玉不光勾引臣少,最近还勾搭上了梁家的大少爷。昨天他故意让臣少撞见他和梁家大少爷私会,晚上两人就……我今天看他们俩神色不对劲,就去查看了监控。这一看,还了得!于是立刻来向您老汇报!”   裴老将军慢悠悠地唔了一声:“所以你是专门找来的。”   “是!”何瑞一脸邀功之色,“关注臣少身边的点点滴滴,是我的职责!”   裴老将军如枯瘦老枝般的手朝U盘点了点:“还有别人看过吗?”   “没有!”何瑞严肃道,“家里的规矩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不光只有我一个人看过,连监控我都给删了。您放心,这东西传出去,就是我来请罪的那一天!”   裴老将军又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你跟着阿臣,也有……”   “三个月了!”何瑞说,“去年年底到臣少身边的。”   裴老将军点了点头:“阿臣对你,倒从来没有什么话,说明你干的不错。”   “是臣少宽宏待人。”何瑞笑。   裴老将军说:“你到会儿就不用回阿臣那里了。我另外安排你去集团公司里做事吧。”   老人这句话,说是一道闪电当空劈下不为过,把何瑞从天灵盖打通到了脚后跟,整个人都焦麻了。   众所周知,裴将臣今后就算不入主总统府,也会成为裴家掌门人的。做他的总管,在裴家系统里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而去集团,做到天也不过一个高级经理人罢了!   裴老将军这是把自己给撤职流放了!   “将军……”何瑞茫然,“我……我哪里做错了,还请您给个指使。”   “不知道?”裴老将军抬起眼。在那层层皱褶后的眼睛依旧犀利有神,毫无半点昏花之兆。   何瑞冷汗潺潺,双腿打颤:“我……我一切都是为了臣少好。但如果闻书玉是您专门留给他消遣的,那我……”   “和闻助理无关。”裴老将军摇了摇头,“你下去吧。想不通,就慢慢想。”   老人听着温和的话有着重达千钧的强硬。何瑞揣着一肚子的疑惑,惶惶不安地退了出去。   雕花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也关上了何瑞通往权力顶层的路。   何瑞心中的困惑和惶恐一时达到了顶峰。不知道怎么回去向家中长辈解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好好的继承人被勾引着走了断袖之路,就算裴老将军不在乎,但自己也有告知的义务呀……   何瑞茫然地掏出手机,看到闻书玉先前给自己发来的三条留言,心头一阵火。   他本想直接把留言删除,手一滑反而将留言点开了。   就见闻书玉写着:“你告诉了裴老,你就会被从臣少身边打发走了。”   “裴老确实是一家之主。但你要做臣少的内务总管,那你只有一个主人,就是臣少。所有人,包括裴老,都要放在后面。”   “你背着臣少将这事告诉裴老,就等于背叛了臣少。裴老绝对会把你调走!”   手机从颤抖地手里滑落,咚地一声落在铺了地毯的走廊里。何瑞面无人色,苍颓地靠在墙上。   -   裴老将军看着何瑞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书房。   大门合上后,书房墙上一扇和隔壁房间相连的小门被推开,裴将臣走了出来。   青年还穿着作训服,是被祖父临时从队上召回来的。   他走到祖父的书桌边站好,双手背在身后,双腿微分开,背脊笔直,一副士兵呈“稍息”时的姿态。   “都听到了?”裴老将军问。   “是。”裴将臣面色十分平静,“事情不是何瑞所描述的那样。是我强迫小闻的。”   裴老将军才端起茶杯,手一抖,茶汤泼了点出来。   一直如一个隐形人般站在墙角的大总管宋阳快步走过来,接过了茶盏,又递上一方手帕。   “您可以看视频。”裴将臣说,“我没撒谎。”   我才不要看这鬼东西!裴老将军没好气:“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您会长命百岁的,爷爷。”裴将臣笑了笑,严肃中多了几分调皮,“而且这事也没何瑞说得那么不堪。我就是亲了小闻几口罢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之前又不是没亲过……”   “你还得意了?”裴老将军低喝。   裴将臣立刻收敛了笑意:“对不起,爷爷。是我不对。”   宋阳又端来一杯茶,顺便低声劝了几句:“将军,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阿臣打小处处都完美,也怪辛苦的。有些小癖好,才让他更像一个活人呀。”   裴老将军抿着茶,顺了一口气:“还是你家的孩子省心。”   宋阳笑:“我家的各个都一无是处,一把年纪了还在啃我的棺材本。您光一个阿臣,就让多少做长辈的羡慕得眼红?”   裴老将军被捧得神色越发舒展。   裴将臣见状,试探着问:“爷爷打算拿小闻怎么办?”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裴老将军反问,“你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是好玩呢,还是认真的?”   “怎么会是认真的?”裴将臣噗哧笑,“我再胡闹,也不会和一个男人来真的。”   “那就是玩玩了?”裴老将军反而更发愁。   人家什么来路,是你小子能玩的? 第81章   ““那倒不至于这么混蛋。”裴将臣安慰了祖父,“小闻对我忠心耿耿,痴心一片,我却对他抱着亵玩的态度。这样的德行,何以服众?”   裴老将军点头,深以为然:“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裴将臣说:“小闻喜欢我,我也想把他留在身边,好好对他。但我肯定会娶您让我娶的女人的。联姻是我的义务,不是吗?”   裴老将军冷笑:“小闻他自己都不想留下来,你却想得挺美的。”   还有一句话,裴老将军很想说:你母亲把闻书玉派到你身边,是给你保命的。你却想用他来暖床!   “谁说他不想留下来的?”裴将臣不服气。   裴老将军漠然道:“我说的不算,那就让他自己来说吧。”   宋阳已拉开了大门,一道清瘦笔挺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闻书玉。   裴将臣倏然扭头望去,眉睫向下压了一下,一股戾气迸射而出。   闻书玉低垂着头,在门口不远处站定。   他穿着藤黄借他的高领T恤。藤黄的身材比他高大一些,这衣服一些宽松,但至少能把该遮住的东西都遮住了。   至于嘴角的痕迹,裴老将军眼睛不好,站得远一点他也看不清。   “自己说吧。”裴老将军道。   闻书玉顶着裴将臣的目光,说出他准备了很久的话。   “将军,臣少,承蒙您二位抬举,我在裴家已工作了两年了。我这两年学到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我对裴家毕生感激不尽。现在我想趁着年轻去外面的世界闯荡,接触一些不一样的人和事,增长见识。但只要您二位将来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一定赶回来效劳,在所不辞!”   只要“闻书玉”到那时候还活着。靛蓝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裴老将军缓缓点头,“年轻人志在四方是好事。就祝你前途远大,一帆风顺吧。”   闻书玉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向裴老将军道了谢,又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他和裴将臣都没再交流一道视线。   裴将臣如一柄出鞘的剑般伫立在房间中央,肩背肌肉一时紧绷到了极致,却在书房的门关上那一刹那,又放松了下来。   “你都听到了?”裴老将军戴上了老花镜,拿起了一份文件,“凡事都要有取舍。回去吧。关于你总管的人选,我们回头再讨论。”   宋阳为裴将臣打开了门,可裴将臣走到了门口,却又站住。   “我要是不想有取舍呢?”裴将臣转身向祖父望去。   裴老将军从文件中抬起头,有几分不解。   “事情分个轻重缓急,我能理解。”裴将臣又朝祖父走去,步履稳健,“可人一辈子拼搏奋斗,不就为了把想要的都得到手吗?如果努力之后实在得不到,再放手也能理解。可有些东西我明明可以兼得的,为什么要放弃一个?”   裴将臣在书桌前站定,目光熠熠地注视着祖父:“我还记得小时候,三哥得了一台遥控直升飞机,我看着很羡慕。但他一贯欺负我,我不敢求他给我玩。是您教我,喜欢什么就要去争取,不要等着别人送到手边。您说,裴家人要勇于争取,绝不轻易言输!”   “我记得你后来把老三揍了一顿,抢了他的玩具。”裴老将军没好气。   “我没揍他。”裴将臣理直气壮,“他自己跌倒的。他错怪了我,堂婶过意不去,就把那直升飞机送给我了。”   裴老将军一脸无语,心道谁都知道那一跤跌得蹊跷,只是找不到证据罢了。   “这只是其中一件事。”裴将臣的声音忽而放低,“爷爷,我今天能站在这里和您说话,能被您和二叔寄以厚望,也是我一拳一脚争来的。”   裴老将军子孙众多,大部分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他一面,逢年过节给他磕头讨个红包然后就会被打发走。   裴将臣一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和指导的孩子,能取得今日的成就,除了天生聪慧,他骨子里的争强好胜和占有欲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爷爷,您养了一头狼,就不能让狼不去狩猎。”裴将臣的表情似在向长辈撒娇,说的却全是冷静理智到了极致的内容,“我想要的并不多:我很喜欢小闻,想把他留在身边罢了。这不会妨碍到我工作和学习,更不会妨碍到我的婚事。一个男人,连这一点私欲都不能满足,那也过得太憋屈了,您说是吗?”   裴老将军注视着他最骄傲的孙子,没有在孩子身上看到长子的文儒内向,或者孩子母亲的书呆气。他只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长孙越长大,越像年轻的自己。   就连已成为总统的次子,都没有这个孩子这么像自己。   老人想起了自己戎马倥偬的岁月,想起年轻时的轻狂和傲慢,想起自己也曾肆无忌惮地征伐掠夺。   顶尖的雄性,也有着顶尖的占有欲。   长辈对酷似自己的儿孙总是格外偏疼的。   裴老将军再开口时,语气明显软了很多:“可人家小闻想走啊。总不好把人家强留下来。你二叔做了总统,我们家做事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了。”   若闻书玉只是个普通人,裴老将军根本不在乎孙子会对他做什么。裴家想强留什么人,有一百种让外面的人挑不出刺的办法。   但“闻书玉”不是普通人!   对他用强制手段,亚星联邦那边首先不会罢休。其次,长子媳妇也怕是会打上门来。   长媳这些年在亚星联邦核工业领域的地位越发超然,也让她在亡夫家的底气越来越足。人虽不在跟前,可遥控起儿子的事,时常让裴老将军又气恼又无奈。   亚星联邦是强国中的强国,苏曼确实没法比。只要还需要亚星联邦的科技支援,裴老将军对长媳就要礼让三分。   长媳对裴家把儿子养成一个政治机器已十分不满,要是让她知道,儿子居然还干起了强夺男人的事……   裴老将军摇头,再次叮嘱孙子:“不要强迫人家!”   “我怎么会做强人所难的事呢?”裴将臣不以为然地笑着,“书玉爱我,他本就舍不得离开我。他只是闹脾气,我会去哄他的。您呢,就给我一个态度。”   裴将臣双手撑在书桌上,笑容狡黠而深邃,有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狂。   “只要我能把小闻留下来,以后我和他的事,您就不再过问了!”   想得还真美!裴老将军哼笑:“你和梁家的女孩订婚,我就不管你和小闻的事。”   裴将臣一愣:“现在?”   他才念大二,还没满二十一岁呢。   “你爸和你二叔都是大学的时候订的婚,毕业后结婚的。”裴老将军态度强硬,“又没让你现在就结婚。订婚都做不到,那小闻的事就别谈下去了。”   裴将臣想说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可一看祖父坚定的脸色,又把话吞了回去。   裴老将军补充:“不喜欢梁家的。那杨家或者霍家,我给你选一个。”   裴将臣觉得后脑皮麻如针扎,太阳穴鼓鼓跳动。   那种纵使已竭尽全力往高处爬,却依旧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让他觉得愤怒又无奈。   “你不是说可以兼得吗?不是说不想做取舍吗?”裴老将军说,“还是担心订了婚就没有信心把小闻留下来了?”   “不!”裴将臣坚定道,“我有!”   他紧咬牙关,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会订婚!我也会把闻书玉留下来的!”   -   闻书玉站在走廊的一角,正对着草木扶疏的庭院。   今日是雨季里很寻常的一天,芭蕉叶被雨滴打得劈啪轻响,颇有几分诗意。豢养在园林里的小动物都躲藏了起来,只有喜雨的树蛙在欢快的鸣叫。   闻书玉望着那一朵刚刚绽放的芭蕉花,深切地意识到,两年光阴就这么弹指而过了。   “还好吧?”   藤黄站在不远处,目视他处,一副标准的执勤模样。   “还行。”闻书玉以极低的声音说,“老宋那里……”   ?   “交给我。”藤黄说,“你真没事?我这儿还有药,马应龙,专门治菊花,效果绝佳!”   “……留着你自己用吧。”闻书玉说,“我有预感,阿黄。就你这嘴,这药你迟早用得上。”   “都说了不要叫我阿黄!”藤黄不高兴,“跟叫狗似的。”   “是,黄爷。”   藤黄这才满意,又问:“你这次有信心能走掉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闻书玉低着头,用脚尖拨着一朵不知什么时候落进来的鸡蛋花,“老人家都发了话了。他不会忤逆他祖父的。”   浸人心脾的花香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似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将人柔柔地纠缠住。   咔嗒一声,书房的大门打开了。   闻书玉抬头望去的一刻,藤黄也瞬间站回了原位。   裴将臣走了出来,从光线略暗的走廊这一头,一步步朝着站在明亮处的闻书玉走去。   闻书玉仔细打量着这青年的脸色,随即放下了一颗心。   裴将臣看着很镇定,喜怒不明,有些沮丧,但掩饰得很好。就像他过去想做的事没有做成,又接受了现状后的样子。   看样子,裴老将军说服了孙子。   裴将臣在闻书玉面前站定,迎着他带着期盼的目光,平静道:“你赢了。”   闻书玉抑制着涌上心头的喜悦,低下了头。   “但你现在还不能走。”裴将臣话锋一转,“我五号要出访贡林,这事很重要。现在何瑞被开了,张乐天不靠谱,你必须跟我一道出访!等回来了,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我再也不管你了。”   这个要求很合理。况且前后不过十天的事。闻书玉已经等了一个月了,再等几天差别不大。   “我一定会尽心的。”闻书玉说。   “你也要和张乐天好生谈一谈。”裴将臣朝屋外走去,“他这么混日子可不行。我不想总换助理了,他得立起来。”   “是!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特勤递上一把伞。闻书玉刚伸出手,裴将臣就抢先接了过去,唰地张开。   “走吧。”裴将臣撑着伞走下台阶,见闻书玉没跟上,停下来等他,“怎么,还要我请呀?”   “啊,不!”闻书玉快步跟了上去。   裴将臣将伞换到左手,撑在他和闻书玉的头顶,遮住了天光。   雨滴噗噗地落在伞面上,在伞沿处成串地落下,似铺开一张洁白的珠帘,将两个青年同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他们穿梭在天光黯淡的阔叶植物林中,耳边是树蛙此起彼伏的鸣叫,一只孟加拉巨蜥在灌木丛下的青苔上缓慢爬行。   闻书玉依旧穿着白衣黑裤,但他和裴将臣的身型都比两年前结实了不少。   “梁禹昌那人靠不住。”裴将臣的语气亲切柔和,仿佛只是在给好友提意见,“你要想找男朋友,也得找个人品靠谱点的。需要我介绍吗?”   “哎,怎能劳烦您?”闻书玉讪讪,“我知道梁少爷不是我能高攀的。我可能,只是对西罗很感兴趣吧。”   “为什么?”裴将臣斜睨,“嫌弃苏曼不好?”   “怎么会?”闻书玉说,“只是,在西罗,我们这类人能和伴侣结婚。我想有机会一定要去那边转转。”   裴将臣一时沉默,握着伞柄的手渐渐收紧,手背的青色血管越发明显。   伞随之一偏,雨滴落在了闻书玉的肩上。   可不等闻书玉说什么,伞又斜了过来,将他笼罩住。   雨水落在裴将臣的右肩,顺着作训服的特殊布料一道道往下滑。   “那警队的工作你打算怎么办?”裴将臣的语气淡无波,“不干了?”   “我想考研,可能有点顾不上了。”说到这个事,闻书玉也有点不好意思。   自己大动干戈地考进去,原本准备干上个一年半载的,哪里想到撤离来得这么快。   “我就知道你是一时兴起!”裴将臣冷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亏得你是裴家的人,人家才不敢说什么。以后你去了别的地方,没有裴家罩着,可不能这么随性了……”   絮絮念叨,亲切又满怀着不舍,十分窝心。   闻书玉一路应承着。   但他此时如果抬头仔细端详裴将臣,会发现这个青年虽然浅笑着,可眼中却燃烧着一股冰冷与炙热交织的火焰。   细雨嘀嗒声中,两个青年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绿荫深处。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朋友们新年快乐。   本文的剧情在这一章和两人初遇相互呼应,接下来是新的篇章——   “死遁”开始进入倒计时! 第82章   五日后,苏曼总统专机之一的“飞翔者号”降落在了在贡林王都君和机场。   苏曼驻贡林大使馆的参赞在秘书的陪同下,迎接总统侄子裴将臣及几位官员。   机舱门打开,特勤确认了安全后,一个高大健美的青年大步迈出了舱门。   因不是正式场合,青年穿着一身天蓝色休闲西装,内搭白色T恤,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双墨镜。   但他笔挺的、如模特一般完美的身姿,和战士的步伐,将他同寻常富家子完全区别开来。   “太子爷。”秘书对参赞低语。   “我认得。”参赞感慨,“瞧瞧人家的孩子……”   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浅蓝衬衫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公文包。   清瘦、干练、俊秀,如一棵在风中舒展的小白杨。   “闻助理。”秘书说,“太子爷的首席助理,以及……男朋友。”   参赞忍不住朝秘书瞥了一眼:“我以为梁家的大小姐……”   “太子爷这样的人,怎么会只有一个伴儿?”秘书窃笑。   参赞恍然大悟,不免嘀咕:“玩得还真花……”   他顿时又觉得孩子还是自家的好。   -   贡林位于苏曼以南,整个国家地形像一只拉得长长的袜子,而王都又位于国土的南部。   远离了赤道,温带海洋性气候让这座城市四季分明,风调雨顺。   三月正是初秋来临的时节,清爽干燥的西风和万里晴空迎接着从闷热潮湿的雨季里逃离出来的苏曼贵客。   每个人在走出“飞翔者号”的机舱时,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像是人住的地方。闻书玉心道。   一行人搭乘苏曼大使馆的专车,穿过王都繁华的街区,朝大使馆而去。   贡林非常独特的民族文化充分体现在了建筑艺术上。王都的传统建筑都有着高高的白色石头墙,绘制着精美花纹的大门和屋檐。   据说根据门的颜色和墙壁的花纹,可以判定出屋主人的身份。   下人,平民,商人,学者……政治家,军人,贵族,还有王族……宅邸的装饰都有着明显的区分。   权贵们的豪宅被密林环绕,只在树顶露出一片金碧辉煌的屋顶,以供游人仰望。   在贡林,下人的社会地位比平民还要低一等,都是奴隶和罪犯的后代。他们可以受教育,却因受歧视,只能从事几种最低端的职业,备受剥削。他们也是贡林民主运动的中坚力量。   “但我听说,贡林王太子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就是下人出身。”阿曼达对王室八卦可谓如数家珍,“王太子有六个孩子,其中四个都是这个宠妃生的……”   同车的另外一名文秘听得津津有味。   趁着撤离在即,闻书玉做了一件假公济私的事:他把阿曼达调进了裴将臣的团队,让她负责公关。   跟着太子爷做事,那前途远非在集团里可比。阿曼达现在看闻书玉的目光,和看活爹也差不了太多。   要是时间足够,闻书玉甚至打算往团队里塞一堆大美女,好对冲一下裴将臣最近越来越甚嚣尘上的不良风评。   下榻大使馆的贵宾楼后,裴将臣一边换衣服,问闻书玉:“下午有什么安排?”。   “王宫的欢迎晚宴将在晚上八点举行,”闻书玉捡着裴将臣满地乱丢的衣裤,“考虑到晚高峰,您需要在六点半从大使馆出发,在那之前的几个小时您没有安排。您想怎么打发时间?”   裴将臣蹬了裤子,思索着:“幼芳昨天就先到了。看看她有空没。我记得她提过王都一家非常有名的温室咖啡馆……”   “‘永恒之春’咖啡馆。”闻书玉立刻说,“我这就去定位子。”   “行。”裴将臣将身上最后一块白色布料脱下,卷起来随手一丢。布团准确地落进了闻书玉手中的衣框里。   闻书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裴将臣一笑,大咧咧地赤倮着骏马一般的身躯:“我和梁禹昌,哪个身材更好?”   闻书玉被这充满孩子气的问题弄得啼笑皆非。   “我怎么知道?”他机智地回答,“我又没看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估计一下呗。”裴将臣扶着浴室的门,转身朝闻书玉望。   浴室里的灯光给他精悍紧实、肌肉流畅的身躯涂抹了一层油。   再配上那张多国混血的英朗面孔,因脱衣服太急而弄得乱糟糟的微卷的黑发。青年像是罗丹大师复活雕刻出来的举世杰作。   闻书玉注视着那张英俊又傲娇的面孔,放弃般叹道:“当然是您的好!行了吧!”   裴将臣满意地走进了浴室里。   -   “永恒之春”咖啡馆是一座装饰艺术风格的巨大温室,也是王都炙手可热的网红打卡地。   温室呈Y字型,中间是一个高达十五米的圆形大厅。室内除了各种珍稀绿植,还有假山喷泉,和一支演奏着古典名曲五人乐队。   乐曲在墨绿与金色交织的穹顶下幽幽回荡,将这里营造成一处宛如伊甸园的乐土。   茶座都半掩在绿植之中,私密性极好。情人们无所顾忌地执手对视,喁喁私语。   屋外正是秋季,可室内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春的气息。   可惜,裴将臣在这春的气息里浸淫了半个小时,梁幼芳连个影子都还没见着。   闻书玉看不过去,上前问:“臣少,要不我去问问……”   “问梁禹昌?”裴将臣斜睨他,“他们兄妹俩今天不在一块儿。你家梁禹昌约了人谈生意,你不知道吗?”   我是不知道。但我看你倒是挺清楚的。   “算了,她不会来了。”裴将臣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扣,“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闻书玉有点为难。   “怎么?”裴将臣不悦,“你也要晾着我?”   被女友放了鸽子的男人是很可怕的。闻书玉立刻乖乖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刘波和一位女特勤扮作客人,就坐在隔壁桌。他抿着茶,淡定地目光从闻书玉低眉顺目的脸上扫过,砸吧了一下嘴。   侍应生拿着茶水单走了过来。   “点一些你喜欢的吧。”裴将臣促狭一笑,“今天本少爷买单。”   你买单,公家账上出钱,我去付款。闻书玉啼笑皆非。   闻书玉还真的研究了一下茶水单,点了一杯红茶,以及一份蓝莓重乳酪蛋糕。   这么甜腻腻的蛋糕……   裴将臣忽然想起,闻书玉好像确实喜欢吃奶制品。   闻书玉每天都买酸奶就不说了。裴将臣还曾看到他在做奶油意面的时候,偷吃过芝士块。   等待茶点送来的期间,两人有点冷场。   自打那一夜后,他们俩又彼此向后退了一步,有一点回到刚认识时的状态。   裴将臣倒是有心和闻书玉谈谈。可过去几日,光是筹备这次出访的事,闻书玉就忙得每日和团队加班到深夜,连学校的课都缺了。   五日转眼就过去。结束了这个四天的访问后,闻书玉就又要调走了。   裴将臣的手指点着桌面,斟酌着。   “书玉……”   “臣少……”   两人一愣。   裴将臣噗哧笑:“你先说吧。”   闻书玉还真的有挺重要的话要说。   “臣少,我已经和小张彻谈过了。其实他能力不差的,就是胆子有点小,您多给他一点鼓励吧。团队上下我这几天也全部梳理过了,该换的人都换了,分工也重新明确了一遍……”   裴将臣将茶杯重重磕在碟子上。闻书玉识趣地立刻闭上了嘴。   裴将臣却是更不痛快。   闻书玉在梁禹昌面前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这么谨慎拘束,活似一只被主人训斥过的狗?   是,他是有些大爷脾气。可他从来没有无理由地责备过闻书玉,更没对他动过手!   那天晚上那种动手……不算!   这样想着,裴将臣清了清喉咙,给自己搁茶杯找了个借口:“茶有点凉了……你继续说呀。”   闻书玉提起茶壶要给裴将臣添茶,被裴将臣婉拒了,便继续说:“其实这些就是我要说的了。哦,阿曼达,就是郭曼妮,她在公关方面的能力很强,您可以信任她。”   裴将臣温和地点了点头:“你认可的人,我也会认可。”   这时,侍应生终于把闻书玉点的茶点送来了。   蓝莓乳酪蛋糕上的乳酪厚厚的一层,上面浇着新鲜的紫红色果浆,确实十分诱人。   闻书玉漆黑的眼底闪过几分孩童看到最喜欢的糖果时的惊喜。   “我可以尝尝吗?”裴将臣突然对这蛋糕产生了好奇。   闻书玉立刻把盘子往裴将臣这里推了推:“您请。”   裴将臣不大喜欢吃甜食,只挖了一小块。   奶酪果真有点齁,但有酸甜的果浆对冲了一下味觉,倒不算太腻。   “没你的玫瑰酱好吃。”裴将臣说。   闻书玉浅笑:“做玫瑰酱的手艺我都传给小张了,以后由他继续给您做。”   “他做的一点都没有你的好!”裴将臣嫌弃。   “可您最近吃的都是他做的,也没说什么呀。”闻书玉说。   裴将臣:“……”   闻书玉被裴将臣这模样逗乐了,噗哧一声笑。   明媚的秋光从温室的玻璃穹顶上落下,在青年漆黑又清亮的眼中跳跃,照得他白净的面孔仿佛揉了宝石粉。   青年穿着雪白的衬衫,坐在一片浓绿之中,隽秀,文雅,一层剔透的柔光笼罩着他全身。   于是裴将臣也跟着笑了。   气氛回暖,裴将臣便直白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梁禹昌哪点儿比我好,让你舍弃了我选他?”   他问得很坦率,闻书玉也坦率地回答:“他哪儿都不如您。”   “那你还……”   “但他是我可以伸手触碰的人。”闻书玉轻声说。   裴将臣知道闻书玉的意思。   “但你们身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闻书玉补充,“而且,也没有什么舍弃您选他这个事。我对他确实很有好感。但您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您会永远在我心里有一个位置。谁都替代不了。”   “可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裴将臣的语气有些委屈。   这一刻,闻书玉真心觉得自己是一个演技被低估了的特工。   他以深情款款的语调,配合月映春江泛波光一般的眼神,说:“我会永远钦慕您的,臣少。”   裴将臣目光里的寒冰消融,脸色肉眼所见地好转:“你最会说甜言蜜语了。”   虽是抱怨,但语气十分温柔。   “现在想来,我确实对你关心不够。”裴将臣提起茶壶给闻书玉添了茶,“你喜欢什么,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我都不了解。”   这还真不怪裴将臣。   靛蓝是刻意地模糊“闻书玉”的个人特色的。   要想一个伪造身份好用,那这身份的个人特色越平淡越便于特工操作。   而特工也不会给这个虚拟人物添加属于特工自己的习惯和喜好,以免和人设不符,又怕泄露了真实身份。   今日闻书玉点了自己喜欢的红茶和奶酪蛋糕,也是看在撤离在即的份上,稍微放任一下自己。   “您千万别这么说。”闻书玉说,“我这个人本来就平平无奇,没什么特色。”   “我不这么认为。”裴将臣摇头,“你只是太内敛罢了。你是个美好又有趣的人。连梁禹昌那种海王都能看出你的好,就说明你很优秀。”   真是时刻都不忘埋汰梁禹昌一句。   闻书玉低头浅笑,飞挑的眉梢如大师执狼毫一笔绘就,利落流畅,由浓转淡,没入鸦黑的鬓角。   这羞涩的笑容让裴将臣呼吸都跟着一颤。   “和我说说你自己吧。”裴将臣的嗓音一时十分低柔,带着几分恳求,“我不想以后回想起你,只记得一个埋头为我服务,没有自我,连面孔都模糊的小助理。”   可做一个面孔都模糊的助理,确实是靛蓝塑造“闻书玉”这个人物的终极目标。   大概因为撤离在即,闻书玉对自己放松了要求,他在裴将臣期盼的目光中开了口。   “我……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没想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只想早点赚够钱,然后退休。我很向往田园生活。我打小就梦想着将来能买一个农场,做个小农场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养猪养鸡,每天捡鸡蛋、挤牛奶,在篝火边喝啤酒吃烤肉……”   畅想着向往的生活,宁静的笑浮上清俊的脸庞。   “您肯定觉得我这人没出息……”   “不!”裴将臣立刻否定,“这是非常美好的生活。勤劳、踏实,自给自足。农业支撑了苏曼经济的30%呢。我对农业工作者充满了敬意。而且,我很喜欢篝火边喝啤酒吃烤肉这一项。”   剑眉轻挑,配合着明朗的笑和温柔多情的眼睛,对面这个青年俊美得让人很难挪开眼睛。   “还有呢?”裴将臣追问,“你还喜欢什么?音乐,电影,美食……你整天做我喜欢吃的,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枪战片和悬疑电影,喜欢听蓝调摇滚和乡村音乐。我还会弹吉他呢……”闻书玉一项一项,徐徐道来。   温室咖啡店的乐队正在演奏一首舒伯特,天光在油亮的绿叶上跳跃,如一群欢快的小精灵。   两个青年在相识两年后,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在秋光中喁喁私语,平等地、坦率地交流。   一个放下豪门继承人的高高架子,一个脱下特工的伪装。   他们此刻就只是两个普通的青年,坐在浪漫的咖啡厅里,聊着那些将他们拉得越来越近的话题。   乍一看去,他们同周围的情侣没有什么两样。   裴将臣的身体渐渐朝前倾去,手伸向闻书玉,放在他的手边。   作者有话说   新年第一天,没有闻助理和臣少,没有保镖和VIP,只有书玉和阿臣的第一次约会。 第83章   “我还很喜欢旅游。”闻书玉说,“将来有机会,我想全世界到处走走。”   裴将臣忽而用字正腔圆的华语说了一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闻书玉怔了一下。   “怎么?”裴将臣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华语。”   “没想到您说得这么好。”   裴将臣得意,继续用标准的华语说:“小时候,妈妈教我背了很多古诗词。‘鹅鹅鹅,曲颈向天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就这一类。”   “太厉害了!”闻书玉像任何一个听到老外说中文的人一样,发出过誉的赞叹。   他紧接着又想到了一处:“所以,您其实是发得出‘刘ber’这个音的,对吧?”   “……”裴将臣面无表情。   隔壁桌的刘波儿:“……”   闻书玉一击即中,哈哈笑起来。   裴将臣也笑着,顺势握住了闻书玉的手。   闻书玉的笑声倏然一停。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交叠的手上。   裴将臣神色自若,仿佛这个动作由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做出来,再正常自然不过。   闻书玉试图抽出手,却被裴将臣牢牢握住。   “这算不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裴将臣轻声问。   闻书玉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不论对你来说算不算,”裴将臣说,“对我来说,算。”   闻书玉依旧不语。   “书玉,别走,好吗?”裴将臣低声恳求,那细微的、近乎呓语的话语似大提琴的低鸣,震动着闻书玉的心弦。   “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还喜欢我。而我也真的很舍不得你。”   青年的拇指轻柔地摩挲着闻书玉光洁的手背。   指腹的薄茧擦出丝丝缕缕的刺麻,如春雨里疯长的蔓藤顺着手臂一路上窜,开始缠绕着这具身躯。   “我已经习惯生活里有你了,每天不看见你就不自在。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和你之间……我们的事……”   闻书玉紧闭了一下眼,用力抽出了手。   再睁开眼时,意乱情迷只是错觉,清明的目光里只有专业的冷静。   “您该动身回大使馆了,臣少。您还需要换衣服和做造型。不然就赶不上王宫的欢迎晚宴了。”   裴将臣定定地看了闻书玉片刻,也将手收了回去。   柔情如潮水褪去,露出冷硬嶙峋的礁石。   空气中一丝丝还未消散殆尽的缱绻情愫,如来不及随海浪撤退的鱼,在沙滩上垂死挣扎。   裴将臣整了整西装,站了起来。   附近三桌的客人也立刻唰地起立,严阵以待,簇拥着裴将臣朝外走——他们都是伪装成客人的特勤。   这阵仗实在气势滔滔,周围的客人都不禁侧目。   黑色镜片修饰着他硬朗、紧绷着的面容,也掩饰住了他脸上的挫败之色。   在这个时候,裴将臣还觉得被闻书玉拒绝,以及自己不得不和杀父仇人共进晚餐已是人生的低谷。   他全然不知道,在他从政生涯里的第一次国事访问中,竟会埋藏一场凶险万分的插曲。   这个插曲,让裴将臣和闻书玉的整个人生轨迹再一次被改变!   -   48小时后——   贡林西南方向公海上的一处无名岛屿。   灼灼烈日也无法穿透茂密的树林,海浪和风都被死火山和树丛挡在了外面。但密林之中有另外一种声音。   激烈的交火声!   子弹在树林中交织成网,树皮飞溅,男人们大声叱喝。突然一枚手榴弹爆炸,强劲的冲击波下树摇山撼,众人的耳膜嗡地一阵响。   裴将臣扛着一支AK,不断借助树木遮挡,一边射击一边前进。   他所受的艰苦训练在这一刻给与了他回报。他敏捷矫健,又稳重扎实,步步挺进,俨然是己方战斗人员的领队。   对方一名武装人员抵挡不住,转身逃跑,被裴将臣数发子弹放倒。   “掩护!”   裴将臣一声大喝,冲向那名武装分子,把他拖到一株树后。   “闻书玉在哪里?那个被你们抓走的男人,在哪里?”裴将臣抓着男子大声质问。   那男子重伤却未死,痛苦地呻吟,伤口血流如注。   “回答我!”裴将臣咆哮,一把用力掐住男人的伤口。   男子惨叫着,身躯巨震,用马里语说了一串话。   裴将臣对马里语很生疏,只大概听懂了“他”、“山上”、“树林里”几个词。   “他朝山上跑了?喂!问你呢!”   可男子双目涣散,渐渐不再动弹。   裴将臣按住他的脉搏,感觉到脉动飞快弱了下去。这人失血太多,没救了。   “臣少!”刘波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对方在撤了。追吗?”   “不追!”裴将臣当机立断,“让他们走。找书玉要紧!”   随着对方撤离,林中交火骤然停歇,可枪炮声却一时音绕耳边。   裴将臣丢下已咽气的绑匪,环视着茂密、没有尽头的树林,胸膛中的狂躁顺着喉咙冲了出来。   “书玉——”   -   44小时前。   夜幕降临王都。   隆天宫灯光璀璨,礼乐庄严,迎接着来自南洲各国的政要。   裴将臣穿着笔挺的黑色燕尾服,臂弯里挽着穿着Dior高定的梁幼芳,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朝着宝座上的贡林王太子尚胤礼走去。   尚胤礼是个苍白清瘦,长相十分平庸的中年男人。   虽说他有着王族特有的矜持高傲,又穿着隆重的礼服,但裴将臣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同杀父仇人联系在一起。   “很高兴见到您,殿下。”将自制力发挥到了最大,裴将臣低头行礼,“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年轻人。”尚胤礼注视着裴将臣,“你还适应贡林的气候吧。我知道苏曼和贡林在气候上区别很大。”   “贡林气候宜人,王都的景色也非常美丽,殿下。”裴将臣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为贵国的文化和艺术深深吸引。贡林的人民真是一群可爱的、有创新力的人。”   “确实很有创造力。”尚胤礼浅笑。   民间势如破竹的立宪运动如火如荼,正想推翻王室,创建一个新政府呢。   裴将臣这句话表面上是赞美主办国百姓的艺术涵养,谁都挑不出错。可落在王室,尤其是尚胤礼的耳中,难免有几分讥讽。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尚胤礼已有些疲惫。他留下长子送客,自己则在宾客们的行礼中退场。   经过裴将臣身边时,尚胤礼停下了脚步。   气氛又随之凝滞。   “你真是一名卓越的年轻人,裴先生。或者,我可以叫你Jason?”尚胤礼微笑着,以长辈的口气说。   “您太过誉了,殿下。”裴将臣谦虚道,却没回答后面那个问题。   尚胤礼说:“你在这个年纪就取得了这么多成绩,真让人忍不住畅想你的将来。我想你父亲在天有灵,一定非常为你骄傲。”   气氛坠机般一头栽下,空气中有什么瞬间凝结成了冰。   梁幼芳惊恐地屏住了呼吸。   裴将臣的神情出奇地平静:“谢谢您的赞扬,殿下。我永远都不会让我的父母失望!”   两人再度握手。然后尚胤礼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离去。   -   车队驶入大使馆的院子里。   刘波一拉开后座车门,裴将臣就像一头疯犬朝屋里冲。   闻书玉紧跟在裴将臣身后,不断朝沿途受惊的工作人员打着安抚的手势。   裴将臣挟着一道罡风冲进了卧室。闻书玉刚刚把门掩上,他的咆哮声就爆炸开来。   “他居然敢提我爸?他居然有脸提我爸?我特么还必须和他握手!和抓鼻涕虫有什么区别……”   闻书玉眼疾手快地把一个花瓶抱开。   “那个老畜生!”   裴将臣双目赤红,泄愤般扯去领结,撕扯着束手束脚的晚礼服。   纽扣崩开,布料也承受不了蹂躏,发出撕裂声。   闻书玉急忙上前帮裴将臣脱衣服。   “臣少,您……”   “你也想让我冷静?”裴将臣怒吼,“让我忍着不要发火?”   “不。”闻书玉的嗓音十分柔和镇定,“您完全有理由愤怒,您也完全可以在我面前发火。把你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吧,只要这能让您感觉好一些。”   狂怒的情绪如高空失足跌落的人,眼看就要无法收拾,突然被一张温柔牢固地网接住。   裴将臣停止了咆哮。   “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闻书玉帮裴将臣脱下了衬衫里的硬衬,继续解着衬衫,“我能理解您的感受。要是谁拿我的父母说三道四,我一早冲上去和他拼命了。更别说对方还是凶手。他摆明了就是在挑衅您。这换圣人来都要生气呀……”   裴将臣张开双臂,将闻书玉一把抱住。   闻书玉愣住,可刚要推拒,就被拥得更紧。   “别动。”裴将臣将脸埋在闻书玉的肩头,“我就想抱抱你,不做什么。”   闻书玉被裴将臣身上那一股馥郁的、古龙水和红酒混合的气息严严实实地笼罩着,青年蓬勃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强烈地侵蚀着他的身躯。   “书玉,”裴将臣的声音嗡嗡的,可撒娇的意味十分足,“我被人欺负了……”   闻书玉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缓缓地,迟疑着,终于将裴将臣回抱住。   “您受委屈了。”闻书玉轻轻拍着裴将臣的背,“照我看,是您今晚表现得很棒,不卑不亢,所以他才故意刺激您的。我真的很为您骄傲!”   裴将臣长吁,双臂收拢,将闻书玉搂得更紧。   “他比我想的要瘦小很多。”裴将臣说,“我今天看到他带着他两个儿子,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到我爸。我们一家阴阳相隔,活着的又天各一方。他尚胤礼却能享受着天伦之乐。真不公平!”   “您确定那不是在外人面前装样子?”闻书玉轻笑,“尚胤礼的子女不合又不是新闻了。相比您,虽然父亲早逝,母亲不在身边。但我相信他们都非常爱您!”   说到这里,闻书玉忍不住伸手托起了裴将臣的脸,注视着他低垂着的眼睛。   “您是被爱着的,臣少。您母亲虽然不在您身边,但她一直以她的方式在爱着您,保护着您。”   裴将臣凝视着这近在咫尺的温柔面容,抬手覆住了闻书玉的手,然后闭上了双眼,在那温暖干燥的掌心里蹭了蹭。   闻书玉觉得掌心一阵麻,胸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一撞。   这个孤狼一般的青年露出这种臣服、依恋的表情,索取着抚摸,让意志力最坚定的人都一时难以招架。   心霎时就像向阳的雪,化作潺潺的溪流。   等意识到的时候,闻书玉的拇指已在裴将臣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这个轻触充满着不言而喻的怜爱,瞬间给了裴将臣信心。他的唇在闻书玉的掌心落下了一个轻吻。   被烫着似的,闻书玉用力抽出了手。   “很晚了,您明天一早还要开会,该休息了。”闻书玉冷静道,“我就不打搅您了。晚安。”   他转身朝外走,脚步比往常要快了些。   裴将臣的脸颊肌肉重重地一抽,一跃而起追了过去,如狼从身后扑向猎物。   闻书玉已走到门口,感觉到劲风袭来。他本能地转身,下一秒就被裴将臣顺理成章地摁在了门上。   咚——   门外,刘波警觉地转头望去。   -   门内,裴将臣双肘撑在门上,将闻书玉锁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心要走?”裴将臣直勾勾地注视着闻书玉,双眼泛着冰冷却又深情的微光,“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闻书玉低下头,竭力避开裴将臣灼热逼人的注视。可下一秒,下颌就被强行抬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刘波在门外问:“臣少,您还好吗?”   闻书玉细微的紧张被裴将臣察觉。他促狭地笑了。   “臣少?”刘波再次敲门,声音比之前严肃了许多。   闻书玉张口要应答,裴将臣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迎着闻书玉惊怒的目光,裴将臣笑着在手背上亲了一下,高声道:“没事!”   声音明显是从门背后传出来的。   闻书玉在里面,刘波不担心裴将臣遇到危险。但同样,正因为闻书玉也在里面,可以脑补的画面就很多了。   刘波挑了挑眉,继续守在门口。   门厅处只在墙角有两条灯带,灯光如萤火,还不如裴将臣的双眼亮。   裴将臣敞着衬衫,精悍结实的胸腹就这么直接贴了上去。   闻书玉不再如过去一般老老实实地被他压制,可一挣扎,裴将臣就朝门板使眼色。   “别闹。想让刘波儿听着吗?”   你这次倒是将那个“ber”发对了!   闻书玉强维持着镇定:“臣少,请放开我。”   “就不!”裴将臣享受着欺负人的快意,低头如狼一般嗅着闻书玉颈窝间的气息。   “别走好吗?我和梁幼芳不过是做个样子的。她需要用我提咖,我需要一个体面的女朋友。你犯不着为她吃醋……”   闻书玉被裴将臣嗅闻的动作弄得脖子痒得不行,觉得那股热气全转移到了脸上。   “臣少,您只是不想失去一个能干的助理。”闻书玉垂死挣扎,努力讲道理,“您只要给小张机会,他会做得比我更好的。我走后,您一开头会有一点不习惯,但我相信您会很快适应的。”   “我适应不了!”裴将臣猛地抬起头,手又习惯性地放在了闻书玉的脖子上。   力道很轻柔,动作却十分强势,就是为了将对方禁锢住。   闻书玉的瞳孔微微放大,十分不适。   但裴将臣凌厉的表情又瞬间化作一片温柔包裹而来。   他轻叹,无奈地一笑。   “你赢了,书玉。” 第84章   闻书玉有些困惑不解。   “你赢了。”裴将臣的拇指拂过闻书玉的下颌沿,“谁叫我舍不得你呢?你想要的, 我都给你……”   视线里是青年凑近的英俊面孔,无处躲避,唇上已传来熟悉的温度和压力。   裴将臣握着闻书玉脖子的手转而揽住他后脑,低头将他吻住。   一如既往地强势,热情,又多了一份温柔和怜惜。   唇辗转地碾压着,舌撬开齿列。侵略着,扫荡着,挑逗着。   裴将臣吻得非常细致而专注,竭尽全力想要挑起对方和自己共舞。   可惜闻书玉始终没有回应,也不敢回应。他光是抵抗这一股强势的入侵就已经快要耗尽自己的意志力了。   唇大力口允吸时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十分响亮,其中还混杂着越来越粗重混乱的呼吸。   沉浸在热吻中的人不觉得什么,尚能维持一丝清醒的闻书玉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耳朵都要烧起来。   裴将臣一只手正轻揉着闻书玉后脑的头发,一手则抚着他的后背,似在安抚他的情绪。   颤抖着,闻书玉微睁开眼,昏暗的视线里是裴将臣专注的脸。   人如踩在流沙中,一点点沉沦。闻书玉的手无意识地拽住了裴将臣的衬衫袖子,像是抓住一根救生的绳索。   唇舌短暂分离,裴将臣慈悲地放闻书玉顺一顺气。   可闻书玉大口喘息的声音落在他耳中,比语言上的催促更加管用。他急不可耐地将人再度吻住。   这一下吻得很重很深,闻书玉浑身绷紧,闷哼了一声。   “嗯……”   裴将臣的肩背肌肉瞬间绷紧,双手掐着闻书玉的腰,将他重重摁在门板上。   闻书玉瞪大了眼,感觉到那双手把自己的衬衫从裤腰里扯了出来……   “臣少……唔……”   挣扎中闻书玉的手肘撞在门板上,又是咚地一声响。   不光藤黄朝房门看,站在走廊另一头的一个特勤也瞥了一眼。   “别乱动!”裴将臣咬着闻书玉的脖子,恶劣的笑声中带着亢奋的低喘,“不然刘波又要来敲门了……哟!你这人真不老实,明明也已经……”   闻书玉的身体猛地一僵,后脑磕在门板上,修长的脖子几乎拉成一道直线。   门上又传出咚咚两声响,以及物体和门板的摩擦声。   藤黄和那个特勤交换了一道眼神,都很识趣地没去敲门。   门后狭窄的空间里,一切都混乱了。   罩门被拿住,闻书玉一身武艺无法施展,挣扎彻底失去了章法。裴将臣对他的压制也随之更加强势,更加混乱和急切。   这人的手段实在太恶劣,硬生生逼得闻书玉眼底的碎光打湿了长睫。   喘息混成一片,已分不清哪一道是谁的。全都灼烫急促,且带着颤音。   昏暗中响起啪嗒一声,是皮带扣垂下来碰在了门上。   闻书玉被滚水烫着似的又是一挣,随即又被青年狠狠地摁了回去。   裴将臣一手扣着闻书玉的后脑,逼着他仰头承受着自己的深吻,一手将两人拢住……   浑浑噩噩之中,闻书玉不禁问自己,他是怎么任由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的?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说的就是他。   没有在一开始狠心挣脱,于是沦落到了被这个男人随意拿捏,放纵肆掠的地步。   迷乱之中,身体被拽着向下沉沦,灵魂却脱离了躯壳向高处飞去。   高处有光,有世人追求的极乐——   冲进茫茫白光的那一刻,闻书玉感觉到肩头一痛,被裴将臣咬了一口。   没有破皮,但肯定留下了齿印。   “草!”裴将臣在耳边低笑,“这么快,还说不喜欢我……”   他意犹未尽,浑身还过电般阵阵颤栗。   闻书玉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裴将臣一掀,脚步踉跄地奔进了浴室里。   裴将臣舔了舔唇,餍足地笑了。   水声哗哗中,闻书玉用湿毛巾清理着腰腹部的狼藉。动作急促,直将那一大片肌肤都擦红。   镜子里的青年满脸通红,嘴唇红肿,敞开的衣襟里布满红痕。   裴将臣上一次制造的痕迹还有少许没有完全褪去,如今又叠上了新的颜色。   闻书玉的手紧紧地扣着洗手池的边沿,指节泛白,细细地颤抖着。   热浪褪下,寒意爬遍全身。一股深深的自责灌注进胸膛里,让他酸涩难忍。   他并不是第一次在执行任务中被不知情的人追求。但他是第一次放任对方走到这一步。   这种失误……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他甚至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犯这个错的一天!   靛蓝呀靛蓝。   青年注视着镜子里那张正迅速变得苍白的面孔。   究竟是什么让你突然水准大失,一次又一次犯错,错得越来越离谱?   -   裴将臣只擦了擦手,随便整理了一下衣服,靠着门框站着。   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畅想着里面的画面,裴将臣觉得很好笑,又突然很想抽一支烟。   但他没有烟。因为闻书玉不喜欢烟味。   水声停了,闻书玉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但重新出现在裴将臣眼前的青年衣衫工整,神情严肃,连脸上的红晕都褪去大半。方才的意乱情迷仿佛只是裴将臣一个人的梦。   装模作样!   裴将臣哂笑,朝闻书玉走去,伸手去搂他。   “明天就把离职手续给停了。然后我们……”   闻书玉礼貌而坚定地再一次将裴将臣推开。   “抱歉,臣少。”青年直视着裴将臣,坚定得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我离职的心意已决!我的肯定会走的!”   裴将臣的手在半空定格片刻,而后慢悠悠地抄进了裤袋里。   “怎么?”促狭地一哼,“我刚才服务得不好?”   闻书玉深呼吸以控制住情绪,说:“接下来几天我会和您保持恰当的关系。您放心,工作上我会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确保您此次出访完满完成。”   说完一欠身,朝大门走去。   裴将臣伸手闻书玉抓去。闻书玉这一次灵活又果决地将他的手甩开,接连后退几步,满脸戒备之色。   “你这是爽完了就翻脸不认人?”裴将臣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   闻书玉轻叹:“臣少,您这是何必?您明明不是这类人,就算一时好奇想玩一玩……现在也该过完瘾了吧?”   “谁说我是玩弄你?”裴将臣沉声问,“我刚才解释得还不清楚吗?”   闻书玉再叹。   他斟酌了片刻,说:“您总问我为什么放弃您而选了梁禹昌。我和您说实话吧。因为梁禹昌他会大大方方地把我带出去,介绍我是他男朋友。您呢?”   裴将臣的脸颊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就因为这个?哪怕他过完瘾了就把你甩了?”   “我们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闻书玉平静地说,“您想我留下来,做个什么?助理?情人?还是助理兼情人?”   裴将臣的嘴张了张,却没说出回答。   闻书玉明亮的,温柔却带着点诘问的目光让裴将臣生出一种惭愧、无处可遁的狼狈。   “我虽只是个小人物,但多少还是有点自尊的。”闻书玉轻声说,“您舍不得我,我很感动。但您能放我走,我更感激您。请您看在我陪着您出生入死过的份上,和我好聚好散,不行吗?”   “出生入死”四个字箭似的狠狠扎进裴将臣的肉里,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也把没说出口的话斩杀在了腹中。   那些生死与共的一幕幕如破闸而出的洪水,朝裴将臣涌来。   其实每一次的“出生入死”,都是裴将臣舍不得闻书玉离开的理由。没想也成了闻书玉请求离开的特赦金牌。   -   次日,密集的会议流程和晚宴占据了裴将臣一整日的时间。   他倒是一直想抽空和闻书玉说几句话,撒娇卖个好,以弥补昨日的失败。   但闻书玉戒心甚重,一有风吹草动就窜得不见了影子,就像塞伦盖蒂大草原上的羚羊。   裴将臣一边开会和应酬,一边又要狩猎闻书玉,整天一无所获,气得嗓子直冒烟。   都怪梁禹昌那混账东西!   在他出现之前,书玉是那么温顺乖巧,全心全意爱着自己,从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裴将臣就像听闻外头在搞妇女解放运动的封建遗老,或者得知工人们成立了工会的资本家,惊骇气恼,又对时代的浪潮无可奈何,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发咒。   行,你躲!等明天到了船上,那么大一点地方,看你往哪里躲?   本次国际安全会议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邀请了多家有名的军工企业,通过军事演习,向嘉宾展示各家最新的军事科技产品。   海防演习将会在王都西面数百海里的一处海域进行。第三日早餐后,宾客们将登上军舰,前往演习海域。   军舰上的观看席有限,嘉宾们大部分的随行人员其实没有机会看到演习。   有些宾客比较财大气粗,比如裴家,会另外安排一艘船搭载文职人员,让他们既能在一旁待命,又可以欣赏这一盛大场面。   可这日一早,裴将臣没有等来闻书玉,只等来了一个战战兢兢,如上刑场的阿曼达。   “拉肚子?”裴将臣的头顶开始阴云汇聚。   “是。”阿曼达讪笑,“可能是早餐的海鲜有点问题。书玉怕在其他宾客前失礼,打算和同事们一条船。他让我跟着您……”   什么怕自己失礼,分明是怕被非礼!   “不用了。”裴将臣悻悻挥手,“我不需要!”   阿曼达也不想伺候这祖宗,如蒙大赦地退下了。   “等等!”裴将臣又把阿曼达唤了回来,“我记得你好像有很多男朋友?”   “???”阿曼达愣住了,心想您这是逮不到老婆,就对无关人员进行荡妇羞辱泄愤吗?   “你是怎么做到的?”裴将臣问。   “啊?”阿曼达这下彻底迷糊了。   裴将臣耐着性子解释:“你是怎么把那些男人追到手的?”   阿曼达被裴将臣这不耻下问的精神震撼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首先……我会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   “我还不够好看吗?”裴将臣似反问,又似自言自语。   “电影明星都没您好看!”阿曼达忙拍马屁,“那个……我还会对喜欢的男生很温柔。他难过了安慰他,他高兴了也不扫他的兴……”   裴将臣再次在心里给自己大了一个勾。他对书玉可远比对旁人温柔百倍。   “我还会和男生聊天谈心,听他谈自己的理想……”   又是一个勾!前天才谈过!   “还会……”阿曼达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吻技也挺好的……”   一个大大的勾!   “差不多就这些。”阿曼达没词了。   裴将臣听完了更不理解了。自己每一条都符合,为什么书玉就是不肯继续爱他了呢?   阿曼达充满同情地看着裴将臣。   这个直男,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恋爱,却爱上了一个男人。日后让他苦恼不解的事还多着呢。   阿曼达走了几步,又壮着胆子补充了最后一句:“那个,臣少。我虽然男朋友多,但是我每次只谈一个。”   说完,她也像草原上的羚羊,撒蹄子跑不见了。   裴将臣却是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儿。   -   阿曼达虎口脱身,见了闻书玉后感慨万千,拉住他的双手激动道:“难怪都说伴君如伴虎。你真的很不容易啊!”   闻书玉一头雾水,以为裴将臣又欺负这姑娘了,赶忙端了一杯香槟给阿曼达压惊。   可也不知是阿曼达激动之下手劲儿过大,还是杯子本身存在缺陷。只听咔嚓一声,香槟杯被捏成了两半,酒还洒在了闻书玉的袖子上。   “哟!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混乱中有人说了一声。   阿曼达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气急败坏地瞪了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说风凉话的人正是何瑞。   何瑞从被调走后,给一位外交官做了秘书。   冤家总是路窄,该外交官这次也在访问团中,何瑞又同闻书玉碰了头。   过去两日,闻书玉和何瑞都当对方是隐形人。眼下大伙儿正搭乘游艇去演习海域,没有上级在一旁,何瑞又开始作妖。   裴家给文职安排的游艇,其奢华程度不比裴将臣的私人游艇差很远,还准备了点心酒水。   老板又不在。此时不狂欢,更待何时?一场派对拉开了帷幕。   闻书玉从不沾酒,只在一旁看同事们玩乐。   游艇正全速航行在贡林的西海中。   今日的风有些大,船身颠簸剧烈。闻书玉虽不晕船,却也被颠得有些不舒服。   他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目养神,享受着海风拂遍全身的惬意。   这次回苏曼后,自己就会正式离职。   在过去,靛蓝主要执行护送重要人物,传送情报等时限较短的任务。保护裴将臣已是靛蓝执行过的时间最长的深潜了,对他的影响也非常大。   许多本属于“闻书玉”的习惯,现在也已成了“靛蓝”的。   比如,在干燥的北方长大的靛蓝,竟然也不再厌恶潮湿的热带海洋性气候。他连饮食口味都大改,吃得越发清淡。   我应该再多做一点玫瑰花酱的。闻书玉心想。   可紧接着,闻书玉命令自己停止想下去。   不要将虚拟人物的行为习惯保留下来。他要从现在开始脱离“闻书玉”这个人设,恢复成“靛蓝”!   只是……不知道裴将臣需要多少时间才会对自己的离去释然。   对于他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来说,视为所有物的人这样忤逆和忽视他,必然相当难以忍受。   闻书玉觉得自己像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他不想弄明白裴将臣对自己的种种表现,究竟是独占欲,是单纯的性趣,还是有一点朦胧的感情。 第85章   “你对书玉才不过是一时兴趣!”梁禹昌顶着海风大声斥责。   他的对面,站着同样被海风吹得头发乱如鸡窝的裴将臣。   全速航行中的军舰有些颠簸,露台上海风烈烈,宾客们都躲进了室内。只有梁禹昌和裴将臣还留在室外,拖着特勤和保安作陪。   梁家作为南洲最大的军工企业之一,将会在本次演习中有重要的表演。   自打上次红崖湾飙车事件后,梁禹昌一直都想找机会和闻书玉见个面,挽回一下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和裴将臣凑巧在军舰上碰了面,梁禹昌便问了一句:“书玉怎么没跟过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将臣一肚子的火有了发泄的方向,当即冷嘲:“梁兄,你要玩小男孩,也请有点分寸。我的助理不是你能玩的。”   梁禹昌也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埋怨,此刻正好对裴将臣输出。   “你也不过打算让他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罢了。将来和你步入婚姻殿堂的,一起站在总统府的阳台上接受民众欢呼的,都是你未来的妻子,不会是书玉。他就是不想再为你无底限的付出,才要走的。你要是有良心,就该好好地放他走!”   “你说完了吗?”裴将臣不为所动,这成熟的举动让他看着和大自己几岁的梁禹昌像同龄人。   “没完。”梁禹昌也难得正经,“你就是个被惯坏了的,自私、傲慢的小子!你根本配不上书玉。我希望你好好地放书玉走,别做什么傻事,破坏了你在他心中最后那点好印象!”   两位少主吵得脸红脖子粗,双方的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各占据露台的一角,默默地互相传递着无奈的眼神。   刘波机智地和大刘换了岗位,站在一处避风的角落。   正看着戏,耳麦里传出一道特殊的来电铃声。刘波眼底的散漫骤然消失。   这是组织紧急联络时才用的铃声。   老宋语气严肃,开门见山地问:“藤黄,靛蓝曝光了!‘电鳗’掌握了他的情报。你和他在一起吗?”   “电鳗”,正是龙昆的代号!   刘波嘴唇不动,飞快地用华语回答:“靛蓝在另外一艘船上。什么情况?”   “内部情报泄露,我们正在紧急排查。但应该已经泄露了有一段时间了。”老宋恼怒,“‘电鳗’已经知道靛蓝在‘灰狼’身边,可能利用‘灰狼’来要挟靛蓝。你要把‘灰狼’看好了。”   “收到。”   结束了通话,刘波走到了大刘身边:“哥,换一下吧。你也去避避风。”   大刘感激地看了刘波一眼,和他交换了位置。   裴将臣正冲着梁禹昌眯眼轻笑。   他对眼前这位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准大舅子的男人,充满了对智障人士的包容。   在贡林觐见王室那一夜,裴将臣已向梁幼芳提起了订婚一事。   梁幼芳的反应和裴将臣当初一样,觉得有点太快了,但明显并不抵触,甚至还有几分兴奋。   能订婚,对她社交地位的提升和巩固比做女友要有用太多了。   “让我回去考虑一下吧。”梁幼芳理智地回答,“这里面有许多实际的问题需要斟酌。不过我想,我父母肯定是很乐意的……”   梁家唯一一个不乐意的,肯定是梁禹昌。   所以裴将臣请梁幼芳暂时不告诉梁禹昌,免他横生枝节。   梁幼芳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想到梁禹昌得知这婚事后的表情,裴将臣笑得更愉快了。   他拍了拍梁禹昌的肩:“梁兄,我保证,将来我结婚,一定请你坐主桌!”   “你先修改了贵国的婚姻法,再说办酒的话吧。”梁禹昌挥开了裴将臣的手,转身回了室内。   裴将臣其实也被风吹得脑袋有点疼,只是不想和梁禹昌一道进去,故意拖了片刻。   就这时,李哥接了一个电话,快步走到裴将臣身边。   “臣少,搭载员工的游艇失联了!”   -   游艇又剧烈颠簸了一下。   闻书玉自浅眠中惊醒,就见阳光正从顶棚斜照在甲板上,几乎要触碰到他的双脚。   闻书玉皱眉,立刻掏出手机查看罗盘。   他没估计错,船本应该朝着正西的方向行驶,现在却正向着西南250°的方向前行。   如果方向正确,距离抵达目标海域还有二十分钟。可他们这样航行了大概已有大半个小时,早就远离了目标海域,甚至可能已经进入了公海。   闻书玉的手机是改装过的,有军用卫星信号,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联网。   但此刻,卫星信号的标志是灰色的,信号被屏蔽了!   船不是单纯因为导航失误而走错了方向。   闻书玉收起了手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同事们都还沉浸在派对的欢乐中。几名穿着制服的船员端着酒水穿梭在人群中,也神态自若。   至少大部分船员是没有问题的。不然闻书玉在一上船的时候就会发现不对劲。   那就说明,如果不是船长和大副被要挟,就是对方之前一直藏在某处,等出海后才动手。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船被劫持是肯定的了。对方还没有现身,只说明船还没有开到目的地罢了。   可等到了目的地自己再采取措施,那一切都晚了。   闻书玉伸了一个懒腰,起身朝阿曼达走去。   阿曼达虽热爱派对,却很有自控力。她只喝了两杯香槟便打住,坐在一旁晒太阳。   何瑞正在向两个女秘书卖弄着他为裴将臣工作时的一些趣闻,引得女孩频频惊呼。阿曼达在一旁不屑冷笑。   闻书玉就在这时走了过来,亲昵地搂住了阿曼达的腰。   “别紧张,继续笑。”闻书玉在阿曼达耳边低语,“船可能被劫持了。”   阿曼达端着果汁的手一僵,随即侧头朝闻书玉妩媚一笑。   “你确定?”   “船已经偏离航线很远了。”闻书玉轻柔地为阿曼达捋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连卫星电话的信号都被屏蔽了。”   在裴家这样特殊的地方工作,负责的又是需要和黑白两道沟通的公关,阿曼达立刻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那我们该怎么办?”   “陪我下去。”闻书玉说。   阿曼达放下了杯子,亲昵地挽着闻书玉的胳膊,同他走进了室内。   何瑞望着这两人的背影,噗哧一声讥笑。   想不到这个闻书玉胆子还真大。趁着裴将臣不在,他竟勾搭起女人来了。   闻书玉和阿曼达扮做一对想找个僻静处幽会的情侣,朝楼下走。   通往船尾机房的门口,一个陌生的船员正抽着烟。见闻书玉他们走下来,船员立刻摆手。   “这里游客不能来!”   此人肌肉健壮,皮肤黝黑。说的是贡林语,但不论面相还是口音,都有一股浓浓的马里味。   闻书玉掏出一张大额的钞票递过去,朝阿曼达那处偏了偏头:“哥们儿,我们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行个方便。”   船员铁面无私:“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闻书玉讪笑着收回了钞票,转身欲离去。   就在船员放松的一瞬,闻书玉旋风一般转身,虎口击喉锁住了对方的声音,再以一个拿背裸绞将人困住。   阿曼达杏目圆瞪,就见不过数秒,那船员就浑身瘫软,昏迷了过去。   不出所料,闻书玉在船员身上搜出了军刀和一把枪。哪个正经船员身上会带武器?此人是劫匪的一员。   确认了机房里无人后,闻书玉把捆结实了的船员丢在角落里,反锁上了机房的门。   “是贡林王室?还是莱亚人?”阿曼达紧张得直冒冷汗,“臣少又不在船上。我们只是一群员工,抓我们有什么意思?”   闻书玉有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此事或许和自己有关。但眼下他没法同阿曼达解释。   “我们现在首要的是联络总部。”闻书玉飞快地检查着机舱房,却没有发现任何类似屏蔽装置的东西。   他一路望船尾搜寻,目光落在了一个逃生舱上,又朝阿曼达看去。   “我不要跳船!”阿曼达急忙摆手,“我不想喂鲨鱼,更不想上演《派的奇幻漂流》!”   “你不会的。相信我一回!”闻书玉打开舱门把阿曼达推了进去,“这个逃生舱是防弹防水的,你在这里面很安全。”   逃生舱十分狭窄,只能搭载一人。阿曼达一把抓住了闻书玉的袖子。   “那你怎么办?”   “听着。”闻书玉将自己的手机和逃生包塞给阿曼达,握着她的肩,“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逃生舱远离了船后,就不受信号屏蔽影响了。我手机上这个符号会变成绿色。你用我的手机拨打卫星电话,密码是臣少的生日。记住!你要拨打李哥的电话,可别拨给臣少。他在看演习,没有空接电话。然后,你就在这里面等救援。明白了吗?”   “我明白。但是你……”   “我得上去。”   “不行!”阿曼达抓着闻书玉不放,“要真有坏人把你给抓了,我没法对臣少交代。”   “臣少还不至于为难你一个女孩子。”闻书玉笑容轻松,“我是这里级别最高的。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我得在上面主持大局。你不会指望何瑞能派上什么用场吧?”   “可是……”   “我会没事的!”闻书玉用力拥抱了阿曼达一下,“你别害怕。逃生舱和我的手机都有定位,包里有水和食物,李哥他们会及时找到你的!”   闻书玉关上了逃生舱的舱门关上。   阿曼达巴拉着门上的小窗,泪水涌出眼眶。   闻书玉盯着表。   救生舱一旦弹出,驾驶室就会接到通知。对方便知道他们的行动曝光了。   如果对方是一群有组织的犯罪团伙,他们会立刻控制人质,并且联络同伙来接应。   闻书玉不确定自己能在有众多人质的情况下解决掉对方,但他会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救援抵达。   手柄拉下,逃生舱坠入了船尾滚滚的浪花中,瞬间就被水流推出老远。   同一时间,驾驶舱操作台上,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众人惊讶,只有一名黑瘦的船员从容地问:“怎么回事?”   船长和大副惊恐万分:“是……是逃生舱弹出去了……”   男人从后腰拔出一把枪,咔嚓上膛,以英语吩咐一旁的手下:“通知我们的人,派对结束了!”   甲班上,一名站在角落里的船员收到了耳麦里的指令,掏出枪朝天扣动扳机。   -   砰砰砰——   巨响震撼天地。炮弹射出炮膛,拖着灰白色的尾烟划过碧海和蓝空,消失在海平线后。   军事演习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军舰上的客人们举着望远镜,一边观赏,一边通过耳麦听着解说。   勤务兵端着装着酒水的托盘,在客人中穿梭。   裴将臣正同这次会议的主办方负责人之一,贡林的一位外交部官员相谈甚欢。   贡林的权贵如今分成两派。   一派是保皇党,顽固保守,抵制民主运动。一派是革新派,支持君主立宪制,和民主派人士的关系也很好。   这位名叫徐宗铭的外交官就是后者。   徐宗铭的亚裔血统十分明显,让他比贡林本地人更加白皙高大,气质斯文儒雅,更像一名大学里的年轻讲师。   不过二十六七岁就能坐到外交官的位置,算年少有为了。俆氏家族在贡林是顶尖望族,王太子的长媳,就是徐宗铭的亲妹妹。   苏曼一直和贡林王室作对,和贡林的革新派关系还不错。裴将臣同徐宗铭虽然相差了几岁,却也聊得投缘。   直到徐宗铭有事走开,裴将臣才收了公式化的笑容,掏出了手机。   裴家专用的定位软件里,卫星地图上没有裴将臣心心念念的那个绿点。标注着“WEN”的用户头像也是一片灰色。   “还没消息?”裴将臣问李哥。   李哥也惴惴不安:“海警和我们家的救援队都在赶去失联地点的路上。目前估计是机械故障导致的。船上有食物和水,问题不大。”   裴将臣冷笑:“我在闻助理身上放了定位装置。船失联了,他也跟着失联了。这船是开进了百慕大三角了吗?”   竟然在助理兼绯闻男友身上放定位装置。不说李哥,一旁的大小刘都不禁侧目。   梁禹昌要是在现场听到了这番话,一定会捶胸顿足:我算什么Stalker?这位才是顶级的Stalker啊!   -   枪声响过,尖叫、惊呼充斥着整艘游艇。   音乐声停了,酒水点心撒满一地。职员们和部分船员被持枪的歹徒驱赶着,朝船头甲板聚集。   两名马仔奔到船尾,准备放下皮划艇,去追那个逃脱的逃生舱。   突然一道魅影闪电般掠过,顷刻间就将拿着小马达的那人连着马达一道踹进了海中。紧接着,闻书玉转身一记高扫踢,把另外一个马仔踹进了皮划艇里。   皮划艇顺着船尾的舢板滑入海中,眨眼就被船尾的海水推出去老远。   砰砰——   船头又传来枪声,人质惊恐大叫。   闻书玉快步折返。   他随身携带着裴将臣送给他的那把格洛克19,配两匣子弹。   但是在挤满了平民的船上,能不开枪还是不要开枪的好。   一个船员从后舱推门而出,同闻书玉打了个照面。   船员一眼就看到了闻书玉手中的枪,当即大喝,从后腰拔枪。   闻书玉双手扒住舱门,身体敏捷地在半空一荡,双脚狠踹对方的胸膛,将人踹得后仰飞出去。   就这时,头顶传来全船广播的声音,一个操着口音的男子以英语说:“现在还藏在船上各处的人注意了,放弃抵抗,自己出来。我们手里有登船人数。清点完后发现少了多少个人,我们就会杀掉你们多少个同事……”   闻书玉咬紧了牙关! 第86章   救生舱随着海浪翻滚了不知多少圈,终于渐渐稳了下来。   阿曼达没有系安全带,在舱房里跌来滚去,觉得自己就像滚筒洗衣机里的一团衣服。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阿曼达忍着强烈的晕眩和恶心,捡起了落在脚下的手机。   然后她傻了眼:一定是在之前的翻滚中被自己踩了一脚,手机屏幕碎成了一张蛛网。黑屏了。   “OH!NO!”阿曼达抓狂,“NO!NO!NO!NO!NO——”   阿曼达绝望地摁着开机键,手机黑漆漆的屏幕毫无反应。   -   游艇第二层的船头,武装人员持枪而立,正在清点人数。   人质们全都抱头缩脑地蹲坐在地上,有女孩低声啜泣。不断有藏在别处的职员被找到,带了过来。   闻书玉正攀在船舷外,一点点朝船头爬去。   那个黑瘦精干的男子站在人群中间,看着这群平民,同看死在岸边的鱼虾没有什么区别。   闻书玉远远望见那个黑瘦男子,瞳孔放大。他认识对方!   此人叫万里山,是龙昆的老心腹之一,当年跟着龙昆一道入狱。没想他也出狱了,而且还在为龙昆效力。   万里山高声道:“我们现在已经在公海,你们的人是赶不到了的。你们的命在我的手里。但是——”   万里山话锋一转:“我们的目标不是抓你们,而是找一个藏在你们中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   “男人,二十来岁,不会超过三十。他的职务很高,应该是你们之中最高的,是裴将臣的助理……”   众人的目光都唰唰地朝何瑞聚去。   何瑞霎时冷汗成河,不待反应就被两个歹徒拖了出去。   “不!不是我!”何瑞想挣扎,可手脚都软得使不上劲,“我……我已经调职了。裴将臣的助理是另外一个人!他也在船上!”   闻书玉早在万里山描述的时候就打算站出来了,但看到何瑞被拖了出去,又觉得不妨再等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闻书玉可以确定,自己的行踪在龙昆那里曝光了。   但也因此,闻书玉确定对方不会伤人命。   龙三本就行事相当谨慎,如今他元气大伤,更不会和裴家这样以国为靠山的家族为敌。只要抓到了自己,这些同事们就会脱险。   欣赏了一会儿何瑞涕泪横流、几乎要尿裤子的惨状,闻书玉觉得回本了,这才从外面翻了进来。   他将那把格洛克19和随身携带的战术匕首一并丢下,只将一枚特殊材质的万能钥匙放入口中,压在舌下。   做完准备工作,闻书玉才走上前,高声道:“是我!”   迎着歹徒的枪,闻书玉举起双手:“你们要抓的人是我!”   “对对!就是他!”何瑞忙不迭点头,指着闻书玉,“就是他!他还是裴将臣的男朋友!”   闻书玉:“……”   “裴将臣可喜欢他了!”何瑞声嘶力竭,“有他在,裴将臣一定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你还给歹徒做顾问?闻书玉无语。   就连许多同事也纷纷向何瑞递来鄙夷、责备的目光。   万里山上下打量着闻书玉,试图在他身上寻找“陆远”的痕迹。   四年过去,闻书玉的身高、体型、气质都有很大的变化,容貌更是修改过。   万里山有点不确定:“你不像。”   闻书玉假装不懂,义正言辞道:“雇佣你们的人肯定忽悠了你。这里有苏曼裴家最核心的员工,还有苏曼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我们在贡林出了事,苏曼和贡林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万里山咧嘴一笑,露出镶嵌着的银牙。   他压低了嗓音:“三爷要见你。”   闻书玉茫然,继续假装。   万里山不以为然,点了点闻书玉和何瑞:“这两个,一起带走!”   “不!和我没关系!我不是……”何瑞拼命挣扎。   眼见要波及无辜,闻书玉无法再假装下去了。   他用马里语对万里山说:“阿万,是我!和他无关,把他放了!”   万里山阴恻恻地盯着闻书玉,咧嘴笑了。   “你果真和昆哥说的一样。昆哥吩咐过,一定要抓一个人要挟你,不然你一有机会就会像耗子一样逃走。带走!”   -   救生舱里,阿曼达捧着依旧黑屏的手机,在拜完了菩萨、上帝后,开始拜妈祖。   “娘娘保佑我!保佑小闻!555……早知道我今天就跟着臣少上军舰了……”   正呜咽着,一个深色的物体自眼角余光中掠过。阿曼达定睛一看,就见一架直升飞机正从远处飞来。   “救援?”阿曼达大喜过望,用手机拼命拍着救生舱的门,“这里!我在这里——”   可直升飞机对救生舱视若无睹,径直飞过,很快就消失在了海平面后。   “草!”阿曼达气急败坏,“这么大个救生舱都看不到吗?天啊,我要死在……”   嗡地一声响,手机屏幕竟然亮了起来!   绝处逢生,阿曼达捧龙蛋似的把手机捧在掌中,满眼狂喜。   “谢谢妈祖娘娘!我回去就给您烧高香!开机密码……啊,等等!”   阿曼达茫然地望着天。   “裴将臣的生日是几号来着?”   -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游艇的船头甲班上,螺旋桨带起的狂风几乎能把人掀进海里。   闻书玉和何瑞被押了上去。   直升飞机再度从救生舱头顶掠过时,阿曼达还在同开机密码搏斗。   苏曼有自己的历法,称旧历。老百姓过生日都习惯按照旧历,裴将臣也不例外。   但阿曼达输入了旧历生日,手机显示密码错误。   “他公历生日是几号来着?”阿曼达抓狂,“慢着。我和他同一年的。我旧历生日是1月12,公历是……”   阿曼达根据自己两个生日的日差,掐着指头算出一个日期。   密码还是错误。系统甚至显示:“你还有1次机会。输入错误后系统锁定15分钟。”   “锁你妈!”阿曼达把脑门在逃生舱的舱壁上装得咚咚响。   “哦对了,那年闰二月!我多算了几天!”   阿曼达像输入炸弹密码一样,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将新算出来的数字输了进去。   最后一个数字还没摁下,眼角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股浓烟自海平面下方生气。   那是游艇的方向!   就在直升飞机升空后不久,游艇的驾驶舱和机房都发生了爆炸。   剩余的带徒们跳上一艘救生艇而去,文职人员就这么被困在了一艘失去动力,又和外界失联的船上。   阿曼达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冒烟绝不是好事。   再也拖延不得了。她咬着牙,狠狠摁下了最后一个数字。   妈祖娘娘再一次显灵——屏幕解锁!屏幕右上角的卫星电话符号也是绿色的。   阿曼达喜极而泣,忙不迭拨打求救电话。   她太慌张,以至于当等待的嘟嘟声响起时,才意识到自己拨的是裴将臣的电话。   正犹豫着是否要挂断时,电话被接通了。   裴将臣怒气冲冲的声音蹦了出来:“你在哪里?”   -   数分钟前——   五艘新型快艇正在海面上列队行驶,螺旋桨掀起滚滚白浪。   随着嗡地一声,数十台雪白的无人机从快艇中起飞,如鸟群飞翔在沧海碧波之上。   无人机不断灵活地变换着队形,展示着对船只的追踪和空中打击功能。大型的无人机还能执行对落水人员的营救工作。   这场面声势浩大,异常震撼。宾客们都纷纷鼓掌。   展示这一高科技的正是梁氏军工。   梁禹昌亲自向众人讲解着产品。   此人在私生活上各种不靠谱,于公却是个可靠的商人和老板。他对产品了如指掌,对其中涉及的各种科技也能侃侃而谈。   “这宝贝最高载重可达八十公斤,可以轻松搭载一个成年人进行长距离飞行。”   梁禹昌将那一台重载无人机调到了军舰上,让嘉宾们就近观看,一边熟练地介绍着它的各项性能。   “最关键的是,它还有水下功能,可以作为水下助推器使用,动力十分强劲……”   裴将臣站在宾客之中,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见李哥摁了一下耳麦。   梁禹昌呱噪的声音瞬间消失,裴将臣眼睁睁看李哥眉心紧锁,然后大步朝自己走来。   必然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一瞬,无数个海难新闻掠过裴将臣的脑海。   西装内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响起了闻书玉来电专用的铃声。   这铃声似圣音梵咒,让裴将臣脑海瞬间清明。   裴将臣立刻掏出手机接通,喝道:“你在哪里?”   手机另一端传来支吾声。   裴将臣的眉毛用力一下压,转身朝安静处快步走去。   “你怎么了?受伤了?说话!”   那头终于传出清晰的声音。   “臣少,我是郭曼妮!”阿曼达带着哭腔大喊,“我们出事了,臣少!我们的船被劫了……”   特勤们已围了过来。裴将臣点开了手机的公放。   “冷静点!”裴将臣沉声道,“从头说清楚!”   阿曼达深吸了一口气,流畅地说:“大概十来分钟前,书玉告诉我,说船偏离了航向,正在朝西南方向行驶,卫星信号也突然没了……”   随着阿曼达的叙述,裴将臣的脸色如乌金西沉后的大地,一分一分地阴沉了下去。   “所以,”裴将臣最后问,“书玉还在船上?”   一船二十来个员工,你就只认识闻书玉一个人吗?阿曼达心累。   “是的。目前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了。”   “知道了。”裴将臣冷静得近乎漠然,“救援队正在过去的路上。你保持手机开机,待在原地别乱跑!”   阿曼达左右看了看逼仄的逃生舱,嘀咕:“我还能去哪儿?”   -   一旦被带离了游艇,信号不再被屏蔽,代表着闻书玉的那个小绿点重新出现在了裴家的监控软件上。   可是,等等!绿点正在朝西南方向移动!   这只说明一个情况:书玉被劫持船的人带走了!   “我这就让人追过去!”李哥说。   “来不及的。”裴将臣将手机一收,转身朝徐宗铭走去。   将人请去了一旁,裴将臣开门见山地说:“实不相瞒,我家搭载员工的船在公海上遇到了一些不大友好的人,眼下正需要支援。我出使贡林,身边只带着特勤。不知道徐副司长能否帮我借一些装备?”   徐宗铭的官职不算很高,但是他这次的会务负责人,其父还是贡林海军中将。   “这不难。但是——”徐宗铭惊讶,“裴少这是要亲自去?海警没有出动吗?”   裴家太子爷居然要亲自去救员工,这领导做得让同处高位的徐宗铭汗颜。   裴将臣解释:“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就在船上。我不放心他。”   原来是去救心上人的。徐宗铭恍然大悟,立刻停止了自省。   -   近半个小时的飞行,直升飞机追赶上了一艘正全速航行的远洋货轮。   闻书玉和何瑞一路被押送进了一个宽敞的船舱里。   在货轮上,这间舱房的条件已算得上奢华。通向露台的落地门是敞开着的,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看着手机。   他穿得很休闲,米灰色的亚麻西装,黑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军靴。   男人比记忆中要瘦些,可见牢狱生活到底不是酒店度假。但看得出他浑身的肌肉依旧健壮精悍,还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手机里的声音随风送进室内。   “挖槽!他把孩子拉住了!”   “太牛了!他居然一下就爬上去了!”   ……   男子终于关了手机,施施然转过了身。   年近四旬的壮年男子,典型的马里人长相:   方正硬朗的脸庞,黑粗微卷的短发,深深的眼窝和略带鹰钩的鼻,金蜜色的肌肤。   男人嘴唇丰厚,倒是冲淡了一点深刻的眼鼻带来的阴鸷感。但他无机质的目光却又给人有一种被捕食者打量的颤栗。   他的鬓角已夹杂着少许白霜,额头、眼角的纹路也深了许多。   虽然口头从未承认过。但耗时半生将父亲传给自己的帝国发展壮大,又亲眼见其毁于一旦,对龙昆的打击绝对不小。   “昆哥。”万里山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用马里语说,“两个都是助理,都给您带来了。”   龙昆那如爬行动物般的目光先是自何瑞壮实的身材和方脸上扫过,并未停留,又落在了闻书玉身上。   不同于抖如筛糠的何瑞,闻书玉垂眉顺目,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无所谓。   龙昆将闻书玉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又点开了那个救孩子的视频。   “视频里,”龙昆的英语是标准的牛津腔,“这人是谁?”   “是他!”何瑞迫不及待地朝闻书玉抬下巴,“就是他!闻书玉,你快回答呀!”   闻书玉平静道:“是我。”   龙昆微微侧头,似乎在辨认着他的嗓音。然后他突然下令:“扒了他们的裤子。”   几个手下一拥而上,将闻书玉他们摁倒在地。   这一出对何瑞这钢铁直男来说是在太刺激。他挣扎尖叫,如一头将被屠宰的年猪。   闻书玉知道龙昆为什么要扒他们的裤子。   当年海皇岛大决战时,闻书玉在和龙昆的弟弟龙骏搏斗时,被龙骏在左大腿外侧扎的一刀。龙昆想找这个特殊的伤疤。   组织里的医生已尽可能地去消除这个伤疤,但如今的医疗科技还未能做到让肌肤彻底恢复如初。   有心人,如龙昆,有意在这个位子寻找,不难将其发现。   “够了。”闻书玉以马里语低喝,“龙昆,你这是多此一举。”   龙昆眼中闪过微光。   万里山察言观色,抬手一摆,手下们这才收了手。   万里山吩咐马仔把何瑞给拖了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下他和另外一名手下守在屋角。   闻书玉翻身坐起,就着双手被反捆的姿势,盘腿坐在了地上。姿态放松,神色自若,全无阶下囚该有的惊恐。   万里山搬来一张凳子,龙昆翘着腿坐在了闻书玉的面前。   “老规矩,小远。”龙昆俯瞰着这个面目陌生的熟人,“你搞什么小动作,或者逃,我的人就爆了你同事的脑袋。”   闻书玉不言不语。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问完,龙昆随即又摇头,“算了,我还是叫你小远吧。没有想到我们还有重逢的一天,是不是?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闻书玉依旧不说话。   龙昆身体前倾,那笑容如蛇吐信:“消息是从你们内部泄露出来的。是你们自己人背叛了你!”   闻书玉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就像一个进入待机状态的机器人。   龙昆也不急。   血海深仇和漫长的等待已将他打磨成了一把利刃。现在,他要做的是慢慢地凌迟敌人,削肉断骨,而不是一刀致命。   “过去的每一天,我都会想起你。”貌似温柔的话语背后却是令人悚然的仇恨,“我想着怎么抓到你。想着抓到你后要对你做什么?”   龙昆半跪在了闻书玉身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逼着他抬起脸。   “你知道我打算对你做什么吗?”龙昆带着烟和烈酒的气息喷在闻书玉脸上,“我要把你带到你战友们的墓前,当着你战友的面,狠狠地草你!”   闻书玉黑琉璃似的眼睛注视着龙昆扭曲的、细微颤抖的脸。   “我要让你的战友们,你的那个组织都看着,你这个‘英雄’的下场!”龙昆目光疯狂且恶毒。   闻书玉噗嗤一笑,满脸戏谑。   “我记得你以前不好这一口的呀,昆哥。看来进了一趟监狱,让你增加了不少新体验!”   作者有话说   **   PS,我看大家看了楔子都以为死遁后只分别了一年。   其实是很多年啦。阿臣后来都混到上校了。一年里就算坐火箭也混不到上校的! 楔子里的恐袭和阿臣的职业生涯有密切的关系,但是和死遁没关系。 第87章   军事演习最不缺的就是武器,有徐宗铭作保,裴将臣很快就将需要的装备借齐了。   徐宗铭还让军方派了一支八人的海军陆战队,协助兼监督裴将臣的行动。   有几位苏曼的外交官坐镇演习现场,裴将臣的离去没有引起嘉宾太多关注。   除了梁禹昌。   “你手下出事了是不是?”梁禹昌拦住了正要去更衣的裴将臣,“我听说你家搭载职员的船失联了。书玉在船上是吗?书玉没事吧?”   裴将臣将梁禹昌一把推开,鄙夷道:“一船二十来个人,你就只关心书玉一个人吗?”   “???”面对如此荒谬的指责,梁禹昌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回应的好。   不过梁禹昌至少可以确认,他的猜测是对的,闻书玉确实出事了。   比起裴将臣,梁禹昌有着先天优势:他家带来参加演习的军备和雇佣军,眼下正可以派上用场。   尤其是梁家的新型远航快艇,如果列队出发,那气势浩浩荡荡,绝对会给在场的潜在买家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书玉看到自己乘风破浪地来营救他,也一定会很感动吧。   梁禹昌不顾秘书苦劝,点兵点将,还让人向贡林军方借了真弹药。   所以,就在裴将臣带着特勤团走上军舰甲班的时候,就见梁禹昌也带着一群雇佣军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双方都全副武装,荷枪实弹,隆重得仿佛真的要奔赴战场。   徐宗铭见梁禹昌也要去,十分惊讶。   梁禹昌解释:“有一个我很在意的人在船上,我要去救他。”   “啊,你也是呀……”徐宗铭心道这也太巧了,这船是专程搭载女友的吗。   裴将臣却是一看到梁禹昌就烦:“你来凑什么热闹?”   梁禹昌理直气壮:“我也关心书玉,怎么就不能去救他了?”   作为一名准职业军人,裴将臣完全瞧不起梁禹昌这个“洗澡兵”,更是对他在军营里的所作所为鄙夷不已。   但书玉失联,处境不明,多一个人搜救也算多一份力量——虽然裴将臣并不觉得梁禹昌这个绣花枕头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行,想来就来呗。”裴将臣说,“现在的情况是,书玉很有可能被那一伙人带走了,正往西南方向走。但这也有可能是对方的障眼法。所以我们需要兵分两路,一路去追定位,一路去找失联的游艇。”   裴将臣掏出一枚硬币一抛,拍在虎口上。   “谁去追定位。梁兄先选吧。”   梁禹昌非常果决地:“头像!”   裴将臣挪开手掌,字的一面朝上。   “……”梁禹昌再一次觉得老天爷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   徐宗铭在一旁感慨不已,心想这名叫“淑玉”的女孩竟然让两个顶尖的豪门继承人为她出生入死,不知是怎样一位佳人。   梁家的快艇战队已在军舰附近集合,屋四艘蓝白涂装的舰艇飘荡在墨蓝色的海面上,蓄势待发,异常醒目。   “你的船还没来吗?”梁禹昌还假惺惺地关怀了裴将臣一句,“需要我分你一只船不?我家的新型快艇可以跑远程呢。”   裴将臣抄着手冷眼一瞥,并没回应。   梁禹昌正要追问,忽然,众人纷纷抬头。   就见两架SH-60黑鹰直升飞机掀起烈烈海风,如玄色神鸟掠过军舰上方,缓缓降落在甲板上。   裴将臣站在狂风之中,朝梁禹昌露出一个傲慢、张狂的笑。   他从哪里搞来黑鹰的?这是梁禹昌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就是:裴将臣你真特么是个Bking!   -   货轮舱房里,闻书玉扑跌在地毯上,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挨了一拳的脸颊飞速红肿。   “你还是这么不耐揍。”龙昆抓着闻书玉的头发把他拽起来,“偏偏嘴又那么硬。小远,我记得以前的你,可是很温顺乖巧的呀。”   闻书玉笑喘着:“打工人的嘴,你也信?”   龙昆冷哼一声将闻书玉丢开,问万里山:“ 都搜过了。”   “搜过了。”万里山说,“有定位装置的东西都已经丢了。”   在直升飞机上时,万里山就亲自把闻书玉和何瑞搜了个遍。   何瑞还好。闻书玉的身上却是搜出足足三个定位装置。   一个在手表里,一个在鞋子里,还有一个居然缝在西装领子里。   不说万里山,闻书玉看见马仔从自己的领子里掏出一个定位装置,都吃了一惊。   “扒了衣服。”龙昆吩咐,“我要亲自检查。”   万里山和手下当即将闻书玉摁在地毯上,将他衣裤全都扒了下来。   最后还剩一条白色底裤的时候,万里山以目光询问龙昆。   龙昆没有回应,而是从脚踝处抽出了一把战术匕首。   闻书玉天生体毛疏淡,洁白的肌肤被深色的地毯一衬,宛如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因为太白了,尽管他肌肉削健结实,也依旧难给人很强的力量感。这一点也让他非常有欺骗性。   匕首在肌肤上一寸寸滑过,刀尖所过之处,现出一道绯红的划痕。   龙昆一手捏着闻书玉的下颌,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就这张脸,把裴家那个太子爷迷得神魂颠倒。你是奉命去保护他的吧,却保护到了床上,你可真是出息了。那小白脸是模样太好看,还是活儿太好,让你居然这么公私不分?”   闻书玉用舌头顶了顶被揍的那边脸颊,笑道:“昆哥,你不该趁机逼我交代一点情报吗?现在这样,搞得你不像个黑帮教父,倒像个娱乐八卦的主编。”   万里山愤怒地用马里语大骂。   龙昆摆了摆手,笑着:“你放心,我们后面多得是时间相处。我想知道的,都会一点点从你嘴里撬出来。”   匕首停在大腿那个旧疤上。   龙昆眸光暗沉,手一用力,刀尖便没入了肌肤中。   鲜血立刻涌出。   闻书玉紧咬了牙关,一动不动。   刀尖在伤口里粗暴地翻搅着,鲜血沿着大腿汩汩淌下,触目惊心。   闻书玉浑身的肌肉都在抵抗剧痛中阵阵痉挛,额角鼻尖还有后背已覆着一层冷汗。   紧接着,龙昆将匕首一翻。一枚裹着血的胶囊被挑了出来,落在地板上。   万里山立刻把那个定位胶囊一脚踩碎。   -   两架黑鹰正一前一后地飞翔在茫茫大海之中。藤黄坐在一架直升机中,低头看着特制的战术手表。   藤黄的眉心一抽:表盘液晶屏幕显示的定位卫星地图上,闪烁的蓝点消失了。   这说明靛蓝皮下植入的定位也被破坏了。   “长官,”驾驶员向裴将臣汇报,“我们已经抵达了定位附近!”   众人举目四望,只见一望无垠的大海,不见半点船只的影子。   藤黄还是第一次在裴将臣脸上看到这么难看的表情。   很显然,绑匪发现了闻书玉身上的定位,把装置给摘下来了。   “臣少,这天气很暖和,就算落水了问题也不大。”大刘安慰裴将臣,“我记得闻助理水性挺好的……”   他不说还好,说了裴将臣的脸色更黑了一层。   上次落江里,如果不是自己拼命去救,闻书玉早就做了水鬼!   “游艇那边有什么消息?”裴将臣问李哥,“找到郭曼妮了吗?直升飞机是朝哪个方向飞去的?”   但就眼下的情况看,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直升飞机的飞行方向并不重要了。搜索一定范围内的船只才是当务之急。   此刻,游艇上被困的职员们也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救援。   梁家的快艇队风驰电掣,掀着滚滚白浪,竟然赶在海警和裴家救援队之前找到了这一艘抛锚的游艇。   “书玉!”梁禹昌大老远地就拿着高音喇叭喊,“闻书玉,我来救你啦!!!”   “……”工作人员们正喜出望外,听闻这一阵呼喊后,后不由面面相觑。   一个女职员是在看不过,讪讪地说:“闻书玉和何瑞被那群人抓走了。”   虽早有了准备,梁禹昌心还是猛地一沉。   但他这一趟并没有白走。那个被闻书玉打晕后丢在机房里的马仔被同伙落在了船上,这下便落进了梁禹昌的手里。   梁禹昌自诩是个生意人,不会亲自动手严刑拷打,但是他带来的雇佣兵都精通审讯。   那马仔也不是一个硬骨头,稍微被揍了一下,便交代了一点有用的消息。   “你要是撒谎……”梁禹昌抓着那马仔的头发,“看到这位大哥了吗?我留他在船上了。要是你撒谎,我就让他在你身上划个十八刀,丢你进海里喂鲨鱼!”   马仔痛哭流涕,再三发誓自己句句属实。   丢下马仔,梁禹昌大步走出船舱,直接从游艇的甲板上跳到了快艇里。   “掉头!”他朝吩咐手下,“往西南方向走。顺便联系裴将臣,我这里有新情报!”   一船的职员们眼巴巴地看着快艇队抵达,又眼巴巴地看他们扬长而去,除了给他们送了些水和食物,啥都没做!   -   全速航行的货轮比较颠簸,闻书玉不得不使劲全身力气来维持平衡。   但这对他来说几乎没有意义。   因为他正双手捆着被吊在一间内舱房里,必须用力垫着脚尖才能站立,就像一块悬挂在屋檐下的腊肉。   闻书玉腿上的伤口被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勉强止了血,但被扒去的衣服没有再给他穿上。他现在全身只有一条白色四角短裤,肌肤因室内阴冷的温度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舱房逼仄,没有开灯。海浪声被机房的噪音替代,人也失去了对时间和方向的感知。   但闻书玉的心里有一张地图。   就货轮行驶的方向,他们应该正朝着和贡林隔海相望的国家孟丹前进。   龙昆在孟丹的残余势力不小,进入孟丹后就真正的鱼入大海,即便孟丹的警方都很难找到他。   至于在闻书玉的战友们墓前上演N18场景的话,听听就算了。眼下这局势,别说偷渡,下帖子请龙昆去亚星,龙昆都不敢接。   闻书玉估量着,从当前的位置到抵达孟丹,最多不过六七个小时。   所以,在这几个小时里,自己需要从这间舱房里逃脱出去,找到被关押在别处的何瑞,然后想办法逃生。   哦,他还得先找一套衣服穿上。   想起当初裴将臣被绑架后也曾被扒光衣服,自己还讥笑过他,闻书玉就觉得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昏暗中,青年无声地笑了。   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无形的力量,每次都在自己要离开裴将臣的时候,又将他强行拽了回去。   命运女神仿佛在通过这一系列的现象,暗示着闻书玉什么。   闻书玉猜不透女神的想法,但丰富的经验给了他不好的预感。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面临生死考验了!   看守舱房的马仔在聊天。   “……那一个呢?”   “他吵死了。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隔壁大喊大叫。万爷干脆把他打晕了。”   闻书玉心里有了数。   何瑞应该被关押在食堂附近。而自己被关押在底层机房里。   如何逃离和救何瑞,已渐渐在闻书玉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草稿。   闻书玉深吸一口气,将呼吸放缓,忘却身上的疼痛,进入了入定状态。   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   梁禹昌从马仔嘴里审出来的情报,很快就到了裴将臣的手中。   马仔虽也是马里人,但和那个叫万爷的人并不是一伙儿,而是临时招来凑数的。马仔只知道,万爷和他的手下都是专程从马里赶来,他们上面还有头儿,不知道叫什么,也从来没出现过。   他们在两日前就锁定了这一艘游轮,绑架了船长和大副的家小要挟,藏在了船上一道出海。   至于为什么指明抓裴将臣的助理,马仔便不知道了。   马里。这个落后,闭塞,充斥着黑帮、毒贩和腐败政客的混乱国度……   “……排除不能降落直升机的船型,就剩四艘货轮,一艘大型捕捞船,和一艘豪华游艇。都不去马里。”   黑鹰上,副驾正和裴将臣商讨着接下来的航线。   资源和时间都有限,他们不可能把每一艘有嫌疑的船都搜一遍。   让裴将臣苦恼的是,绑匪至今也没联系裴家,表明身份或者提出诉求。   裴将臣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要抓他的助理。这也让他无法对对方的行动作出预判。   “臣少,”藤黄建议,“我觉得货轮嫌疑最大。”   因为靛蓝的信号就消失在其中一艘货轮上。   “出事地点离岸相当远,直升飞机肯定是随船出港的。渔船和游艇带着一个直升飞机出港的可能性不大。”   裴将臣点头:“货轮的目的地都是哪些?”   副驾说:“两艘去孟丹,两艘是远洋货轮,去亚星。”   “追去孟丹的两艘货轮!”裴将臣拿定了主意。   孟丹的国情虽比马里要好一些,但两国共享着大量的黑帮和毒贩。歹徒劫持了闻书玉,逃去孟丹十分合理。   “就这两艘,去孟丹的货轮!”同一时间,贴着海面疾驰入飞的快艇上,梁禹昌也对手下领队下了命令。   比起裴将臣那边经过再三分析才制定策略,梁禹昌的想法就简单很多。   硬币一抛,梁禹昌就定下了目标。   领队提醒:“大少爷,两艘货轮相隔有点远,两艘都追,我们的燃料就不够回程了。”   “老婆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回程!”梁禹昌大怒,“追!”   老婆是你的吗?   领队瞥了梁禹昌一眼,只得遵命。   黑鹰直升机在天空中翱翔,快艇如飞鱼在海面上滑行。   一个乘风,一个破浪,都一往无前地向前冲。   双方虽没有沟通过,却心有灵犀一般,先各朝着一艘货轮而去。   作者有话说   黑鹰直升机,老美最爱的武装直升机。   其实一架就够用了,搞两架纯粹是为了在情敌面前装逼…… 第88章   台风过后,工厂的院子里满地狼藉。   好几株树都被狂风连根拔起。其中一株树像错过了靶子的标枪,把厂房的窗户扎得稀巴烂。   “陆远”正和一个小工拿着电锯在处理这些树。   “动作快一点!”主管催促,“老板的船就要到了。在他来前,一定要把这里收拾干净。”   那个小工怨声载道,陆远却闷头干着活。   “你瞧瞧人家阿远。”主管说,“干活从来不用催,做得又快又好。”   小工讥嘲:“要不是钱叔摔了腰,他还没有机会来上工呢。读过书,会做账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仇家被追得躲到岛上来了?”   “你整日饭吃那么多,也没见你多干活!”   主管正骂着,一个马仔飞奔而来:“陈哥,三爷到了!”   “这么早?”主管心急火燎地去码头迎接。   “靛蓝”记得那是一个湿润凉爽的晴天,是他作为“陆远”潜入海皇岛的第三天。   海皇岛,一座位于马里西海中的私人岛屿。   这座面积3.1平方公里的亚热带岛屿有一座死火山,以及充足的淡水资源。马里最大的黑帮兼毒枭龙氏家族将这座远离大陆的岛屿打造成了一个秘密基地。   火山的南面临海的山崖上,有一座极高端的、专门研发新型毒品的实验室,北面有着一片景色优美的海滩和珊瑚橘,龙氏家族堪比皇宫的豪宅就修建在海滩边。   这一次,靛蓝潜入岛上,并不是为了捣毁毒品实验室或者窃取机密资料,而是为了营救一位被绑架囚禁在此的化学家。   上岛三天,靛蓝已将化学家的所在位置摸清楚了,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带着人撤离。   没想这一天,本应该在美国的龙昆突然来到了岛上。   龙家这位年轻的掌门人以远超父辈的果决狠辣在短短六年的时间就将家族生意的规模扩大了近两倍,本人也以精明狡猾、极端谨慎让警方非常头疼。   靛蓝没有和这个龙昆碰面的计划。他只想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完成任务。   但今日风大浪高,导致龙昆搭乘的快艇一时无法靠岸,需要岸上的人抛绳牵引。“陆远”被点了名去干活。   在绳索的拉扯牵引下,游艇很顺利地靠了岸。   可就在龙昆走上甲班,将要上岸之际,变故突发——   另外一名拉绳索的小工突然掏出一把枪,瞄准了龙昆。   “沙鲁图先生向你问好——”   靛蓝手中的绳索正好绕在这个小工脚边。他来不及思考,将绳索用力一拽。   小工被绊倒,子弹射向天空。龙昆也被保镖们扑倒在甲班上。   大半个小时后,龙家如水晶龙宫般的别墅里,龙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陆远”。   清瘦单薄、稚气未消,容貌普通但白净斯文。   在海皇岛这样的地方,这少年就像一只误飞入老鹰巢穴的小白鸽。   那时候的龙昆,也和后来的区别很大。   年轻好几岁不说,他有着一身精心晒出来的漂亮的古铜色肌肤,肌肉结实漂亮,让他能轻松驾驭亨利衫这种极其考验身材的衣服。   他的表情也没有后来那么阴冷晦涩,反而因人生志得意满而带着和煦的笑容,甚至算得上十分优雅斯文。   主管低声介绍着这个立下大功的新人小伙子:“钱叔的外甥,念过书,给人做账,但是得罪了老板。钱叔就让他上岛躲几天。我只让他在外面干活……”   龙昆示意陆远把手给他看。   白皙的手掌上布满新磨出来的血泡,右手中指的指甲旁有一个明显的笔茧。   “怎么得罪了老板?”龙昆问。   陆远喏喏道:“他儿子欺负一个女孩。那女孩求我救她。我就……我只是随手捡了一个酒瓶,没想他儿子那么不禁砸……”   龙昆嗤笑:“瞧你这一副毛都没长齐的模样,就知道英雄救美了。”   陆远羞赧地低着头,完全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龙昆点了烟,问:“你今天立了功,想要什么奖励?”   见主管点了头,陆远才壮着胆说:“您能让我在您的地盘上躲几天就行。或者,我想去阿美利卡打工,但是没签证……”   龙昆笑着吐了一口烟,轮廓深邃的脸庞在烟雾中变得柔和而模糊,但目光却依旧深沉莫测。   “现在的小孩儿,一个二个都想去美国。”龙昆摇了摇头,“你念过书,生活得有个规划。先在我这里做着吧,我会给你安排更好的路子的。”   退下时,靛蓝没有打算再和龙昆碰面,也没有将龙昆的话放在心上。   按照他的计划,他最迟在一周后就会带着化学家逃离海皇岛。   就像这一次来到裴将臣身边时一样,靛蓝当时也没想过会在龙昆身边一呆就是一整年……   门外的说话声将闻书玉从浅眠中唤醒。   交班的时间到了。   “里面的人怎么样?”   “老样子。”   舱门打开了一条缝,来接班的人朝里面扫了一眼,见那个青年还如之前一样被吊着,放下了心。   关门落锁。昏暗的室内,闻书玉睁开了眼。   他嘴唇嚅动,那一枚万能钥匙吐了出来,被嘴唇抿住。   然后他双手抓住吊着他的铁索,抬起双腿腿,身躯在半空中折叠。一只脚的脚踝缠住了铁索,代替双臂承担了身体的重量。   手拿到了万能钥匙。就着倒悬的姿势,闻书玉开始解锁。   数秒后,闻书玉无声落地。   他活动着僵硬酸痛的双臂,锋利的双眸盯着舱房的门,如一只夜晚捕食的花豹。   守在门口的马仔一边嚼着槟榔,一边用手机打着单机游戏。   机房马达的轰隆声让他丝毫没有听到舱门被撬开,直到双臂从身后伸出,轻而易举地将他擒住。   手机噗通落地,马仔被捂着嘴拖进了漆黑的舱房里,就像一只被野兽拽进草丛里的猎物。   数分钟后,闻书玉穿着马仔的衣服走出了舱房,将枪插在后腰。   他捡了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顺手把栏杆上的铁锈抹在脸上,然后朝楼上快步而去。   -   货轮的停机坪上,万里山带来的马仔正在给直升飞机加油。   龙昆站在不远处,靠着栏杆,把玩着那把还沾着陆远血迹的匕首。   银色的刀刃上,干涸的血迹十分刺目。龙昆的手指轻轻擦了点血渣,放进口中,若有所思地品尝着。   海皇岛事件后,他就很想知道陆远的血尝起来是什么滋味。这种沐浴着阳光,在正义中成长的青年的血,和他这种阴暗的生物是否不同。   毫无区别的铁锈味,但似乎又有一点点甜。   轰轰的海风声灌入耳中,总会把龙昆带回海皇岛血战的那一夜。   这些年,午夜梦回了无数次的情景:石破天惊的爆炸,冲天的火光,他手持一把沙鹰,鬼魂一样游走在快要崩塌的建筑里。   “小远——”   他嘶声呼唤,呼吸里是灼热的空气,喉咙里满是血腥。   龙昆知道那个少年就躲在某处。他把撤离海岛的机会让给了一个清洁工大娘,自己反而被困。   “小远,我知道你还在这里。出来!让我们做一个了结!”   局部的爆炸越来越频繁,脚下的地板在阵阵颤抖,这栋建筑已到了极限。   但他始终不肯离去。他知道陆远就在某处,他一定要把他找到——   “昆哥!”万里山狂奔而来,“兰姐的线报,裴家和梁氏军工都派了人来追我们!”   龙昆睁开了眼,瞬间从地狱般的回忆中抽身。   “都有谁?”龙昆收刀归鞘,转身朝舱房里走。。   “裴家那位太子爷和梁氏的大公子都亲自来了,各带了不少人马……”   龙昆猛地停下了脚步:“裴将臣居然亲自来救他?”   “是……”万里山讪讪。   “小远呀小远,”龙昆咬着每一个字,如死死咬着对手的喉管,“你的本事不减当年!”   “昆哥,当务之急,是咱们怎么应对?”万里山着急,“兰姐的意思是,咱们眼下还不能和裴家为敌。比起报仇,您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而且,为了这事影响了您的正事,也不划算……”   “担心什么?”龙昆从容不迫,“没有了定位,海上这么大,他们哪里会那么容易找到我们。陆远关在哪里?”   “在楼下机房,让人守着的。”   龙昆朝着电梯走去,一路吩咐:“让直升飞机加满油,我们先往2号位撤离。船上的人也不用全带走。但留下的人嘴一定要严……”   随着电梯门合上,人声消失。   走廊口的一间舱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闻书玉露出半张脸。他的身后,是惊恐得眼珠子快脱眶的何瑞。   “臣少要来救我们了?”何瑞激动发抖,“我们有救了!”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呢。”闻书玉带着何瑞溜出了房门,“没听绑匪说要带着我们继续逃吗?臣少他们要是没赶上,我们俩又不知道被带去什么鬼地方。”   “那怎么办?”何瑞这个“大主意”一向在最需要有主意的时候反而没有主意。   “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带走呗。”   闻书玉拿起他之前找到的一套专业潜水设备,把潜水气瓶和一台大功率的水下助推器交给何瑞,自己抱起了潜水服。   “照着我下面每一条指令做,就可以保命!”   -   黑鹰直升机顶着烈风全速飞行在大海上空,裴将臣的耳麦里传出李哥的汇报。   “刚刚和梁家取得了联系,他们距目标船只还有十五分钟的航程,和我们差不多。”   裴将臣一言不发,再一次检查枪支弹药。   随着渐渐接近目标船只,裴将臣越发沉默和稳重。   其实这个青年平日大多数时候以稳重老成的形象示人,以至于有时候会让人忘了他还不到二十一岁。   只有和梁禹昌争风吃醋的时候,以及和闻书玉私下相处时,他才会露出少年人跳脱张扬的个性。   “还有多少油?”裴将臣突然问,“如果目标船只上没有发现……”   “够的,臣少。”李哥说,“够我们赶去另外一艘船。”   裴将臣握紧了枪,不再说话。   -   “不好啦,万爷!”一个马仔飞奔到了机房,“有一个人质跳水逃走了!”   万里山从关押陆远的舱房里走出来,闻讯脸色又白了一分。   龙昆正站在那个光着身子吊在房顶上的男人身边,冷眼打量着对方。   但除非闻书玉在短短一小时内做了美黑,又长出了两腿粗毛,不然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人已经被换了。   龙昆缓缓笑了。   “好!很好!”男人的眼神霎时火热,如死寂经年的火山再度喷发,“不亏是我的小远!”   从来不会坐以待毙,总会带给他出乎意料地惊喜。   天知道他多怀念这种挑战带来的刺激。时隔四年,他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   那报信的马仔正唾沫横飞地向万里山描述着刚才看到的场景。   “……突然就从楼上跳了下去,穿着潜水服,掉进海里眨眼就不见了。十几米的高度,弟兄们都不敢跟着跳呀,只有眼睁睁看着……”   万里山跺脚:“放快艇呀!”   “不用了。”龙昆走出了舱房,“逃走的应该是另外那个男人。陆远还在船上。”   说到这里,龙昆不禁呵了一声。   似怨恨,又似敬佩。又有着遇到强劲对手的战斗欲,和征服欲。   “还是这样。让别人先走,你留下来善后。好,很好!”   龙昆朝楼上大步走去。   “把所有逃生设备守住!没有装备他不敢跳海。继续搜。要是碰见了……”   龙昆脸颊肌肉抽搐,自牙缝里挤出一个词:“开枪!”   -   但是就连龙昆也想不到,就在手下如没头苍蝇一样满船搜寻的时候,闻书玉正操着一口浓重的马里腔,走进了船长室。   “万爷让我来问问,还有多久能到?”   船长等人和龙昆并不是一伙的,其身份约等于“顺风车司机”,没有对闻书玉的身份起疑。   货轮已经驶出了深海区,进入了大陆架,而孟丹的东南海域以岛屿众多而闻名。   从航海雷达图上看,附近恰好有几个零星小岛。   “这是哪个岛?”闻书玉指着最近,也是最大的那个岛问,“上面有人住吗?”   “这岛没名字。”大副是孟丹本地人,对这一代了如指掌,“但岛不小,有一点淡水,附近的渔民偶尔会在岛上过夜。”   “我们离她有多远?”   “不到三海里吧。我们会从旁边经过。”   也就是五公里左右,非常近了。   离开了船长室时,闻书玉又顺手从茶水间里带走了一块干抹布,一小瓶高度白酒,和一支打火机。   这三样东西组合成了一个自制的燃烧瓶,从天而降,砸在了甲班上的一堆易燃物上。   火焰霎时就吸引来了众人。   “他就在附近!”万里山大吼,“快搜!”   闻书玉翻过栏杆一跃而下,无声地落到甲板上,朝船尾的集装箱堆拔腿狂奔。   何瑞应该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带着氧气瓶和助推器藏在船尾某处。只要汇合,他们就……   砰——   一颗大口径子弹击中身旁的地板,火花四溅。   这是真正的电光石火!闻书玉顺势就地一滚,躲开了第二颗射来的子弹。   龙昆手持沙漠之鹰,大步而来,如一头驾着黑烟的恶蛟。   他对准闻书玉奔逃的背影接连扣动扳机,沙漠之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强劲的后坐力震撼着他的双臂。   砰砰砰————   闻书玉左闪右躲,子弹一次次擦着他的手臂、大腿,在地板上、船舱的墙壁上留下漆黑的弹孔。   千钧一发之极,闻书玉一个纵身飞扑,躲在了集装箱后。   “你跑不掉的,小远!”龙昆换着弹匣,步伐稳重地走来。   称呼依旧亲切,可语气却凶狠残暴。   “你忘了当年你向我宣誓效忠时,起过什么誓了吗?”   货轮上的集装箱堆叠得十分紧凑,即便是过道,也不过只能让一个人通过。   闻书玉清瘦灵巧还好说,龙昆体格高大魁梧,行动起来便不那么利索。   但龙昆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他浑厚而又疯狂的声音穿过海风进入闻书玉的耳中。   “……你发誓毕生都会追随我!发誓会为我赴汤蹈火!你说你永远只忠于我一个人——”   剧烈的运动下,闻书玉腿部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将裤腿打湿了一片。   这鲜血让闻书玉想起当年自己歃血起誓时,沿着手腕的伤口蜿蜒而下那道热流。   以及当时用纱布为他捂住伤口,笑得满足自得、傲慢张狂的龙昆……   龙昆蹲下来抹了一把地上的红色,放在口中一抿,如尝到了什么美味,唇角上扬。   闻书玉强忍着疼,攀到了集装箱的顶部。   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往船尾而去时,远处天边的一个黑点引起了闻书玉的注意。   黑点快速变大,由一个变成两个。   那个动态,那个飞行速度——是两架武装直升飞机!   可就这一分神,龙昆如一头猎豹从一旁窜出,将闻书玉扑倒。   两人如咬在一起的野兽,疯狂翻滚撕打,跌到了下一层的集装箱顶上。   四面都是高耸的集装箱,天空只剩一块小小长方格。这里仿佛是老天爷安排给这两人比试的擂台。   两人落地立即分开,各占据一角,呈对峙之势。   龙昆的枪落在地上,滑出老远。他也不去捡,反而笑眯眯地注视着闻书玉。   “你到底是怎么伺候裴家太子爷的?让他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居然亲自带人来救你!”   闻书玉依旧不语。   龙昆压拔出匕首,低了嗓音:“打赢了我,你就可以和那个男人走。怎么样?”   闻书玉清隽的脸上一片漠然。   他抽出皮带将一端缠在手上,一只脚向后踏了一步,摆出标准的八极拳闭地肘起势!   一股无形的火焰瞬间从闻书玉周身腾起,将他斯文内敛的气质焚烧殆尽,露出一身杀意腾腾的钢精傲骨!   这一瞬,龙昆肩背肌肉兴奋得隆起,血红的双眼几乎喷出火花。   只听一声低喝,两人同时扑向对方—— 第89章   当货轮的影子终于出现在望远镜中时,裴将臣握着冲锋枪的手在细细颤抖,手套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浸湿了。   甲板上的火被扑灭了,但青烟还未消散,任谁一看就知道有情况发生。   “没有发现直升飞机。”刘波放下望远镜,向裴将臣汇报。   发现闻书玉逃脱的第一时间,龙昆就让人把直升飞机开走,去附近的一艘捕捞船避一避。   不光是为了躲避搜索,也是为了防止被闻书玉抢到直升飞机,带着另外一名人质逃走。   各类机动车、飞行器的驾驶,都包括在特工的基础培训里。如果哪一天闻书玉说他会开战斗机,龙昆都不会太惊讶。   万里山冲着慌乱的手下嘶吼:“镇定!把船长和大副叫出来,让他们去应付。其他人回楼下,都给我藏好了!”   黑鹰正急速靠近。   船长和大副刚刚被拖出来,只感觉一阵劲风扫来,两架黑鹰从头顶掠过。   船尾某处,何瑞气喘如牛。他刚刚按照闻书玉的叮嘱,爬到了集装箱顶部,把潜水器材放在了指定的地点。   就在他又费尽力气从集装箱上爬下来,正准备找个角落藏好的时候,裴家的黑鹰来了。   “这里——我在这里——”   何瑞狂喜地朝着黑鹰追去,却没注意看脚下。一道坎将他绊了个倒栽葱,晕了过去……   黑鹰绕着货轮飞行。掀起的强劲海风穿过集装箱堆的缝隙,飘到了深处一个被阴影覆盖的狭窄地带。   两个男人正在殊死格斗!   毫无疑问,龙昆是格斗好手。   在经历了数年牢狱生涯后,他的身手明显更上一层,在过去的基础上多了许多以厮杀夺命为目的的野路子。   但闻书玉也长大了许多,经验更加丰富,体格更加强健。   在体型上,龙昆有着明显的优势,但闻书玉更加年轻。求生欲更是赋予了闻书玉无穷的力量,和超出常规的敏捷反应。   龙昆打小练泰拳和巴西柔术,后又学了散打和跆拳道。闻书玉则学贯中西,尤其擅长中国传统武术,一套八极拳打得风生水起。   只是,腿部的伤口到底有些影响。   闻书玉因身材消瘦,格斗中更为依赖腿脚功夫出重击。眼下一只腿有点儿使不上劲儿,导致他移动速度略慢。   哪怕半秒的迟缓放在这种格斗中,就是几乎能致命的弱点。   龙昆此人毫无武德可言,招招都朝闻书玉腿部的伤处攻击。闻书玉偶尔反应不及时中招,移动也越发迟缓。   两架黑鹰悬停在停机坪上方,投下十来名武装人员。   即便船长和大副也算江湖中人,见了这阵仗,双膝也有点发软。   “不要怕。”刘波掏出一个证件晃了晃,张口忽悠,“我们是国际海警,前来追查一群逃犯的。你们这船是哪家公司的,要去哪里?有没有身份不明的人登船?”   怕被龙昆报复,船长他们哪里敢说实话?两人指天发誓船上连一只偷渡的耗子都没有。   “刚才的烟是怎么回事?”裴将臣问。   大副胡编:“有人抽烟,把篷布给点着了。已经扑灭了。”   裴将臣听得出对方有所隐瞒,但他也不指望能这些人口中掏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十来名战斗人员落地后立刻分散开来,训练有素地对货轮进行一个快速的搜查。   裴将臣则带着大刘往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区走去。   这一艘货轮只是中型,但也装载了近百个集装箱,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逐一搜查。   赶往另外一艘货轮的梁禹昌还没有传来消息,不确定闻书玉到底在哪一艘船上。   黑鹰嗡嗡的螺旋桨声同呼啸的海风相互呼应,灌满双耳。   砰——   裴将臣猛地转身。   一扇舱门被海风吹关上,发出巨大响声。   大刘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集装箱堆深处,闻书玉拼尽全力,以一招顺势铁山靠把龙昆横掀翻,紧接扭身扑向集装箱,顺着梯子往上方爬。   只要爬到上面,只要爬上去,就能被看到……   龙昆鲤鱼打挺跃起,追着爬上梯子,抱住了闻书玉的双腿。他的拇指狠狠地掐住他的伤口。   “啊——”   裴将臣本已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大刘一脸茫然。   裴将臣低语:“我好像……”   “臣少,”这时,李哥和刘波带着其他人员从舱房里走了出来,“大致搜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如果要仔细搜,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刘波补充了一句:“船员们脸色有点不对劲,但又确实没有搜到人。我怀疑要不是船上带了私货,要不就是那一伙人来了又走了。”   裴将臣沉声问:“没有办法让船长交代?”   李哥摇头:“一船都是孟丹人,不卖咱们家的账。而且做这行的,手脚都不干净,谁也不想落个‘内鬼’的名声。”   耳麦里突然传出沙沙的通讯声。   “Alpha,Alpha,这里是Bravo!”梁家领队正用代号大声呼喊,“我们已抵达目标船只,遭到对方武装抵抗!船上有大量可疑武装人员。请速来支援!”   众人瞬间变色。   “F**K!”裴将臣低骂,“他们在另外一艘船上!走!”   就在裴将臣朝黑鹰狂奔而去时,他身后集装箱堆的深处,闻书玉正被龙昆以一个后背裸绞拿住了。   都说裸绞一旦形成,对手五秒昏迷。   但千钧一发之际,闻书玉收紧了下巴挡住了龙昆的手臂,护住了喉部,也让龙昆的搭扣无法到位。   可这只能让闻书玉维持呼吸,却不能出声,更无法挣脱。   僵持之中,龙昆在闻书玉耳边粗喘冷笑:“听到了吗?你的男朋友要走了!”   黑鹰缓缓升起,调转方向,加速朝着另外一艘货船的方向飞去。   裴将臣就坐在机舱门口,眉心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他急切地眺望着前方,没有回头看货船一眼。   “没人来救你了!”龙昆桀桀笑着,“你逃不掉的,小远……你……是我的……”   闻书玉面色紫胀,布满血丝的双目倏然迸发出恒星爆炸一般的光芒。   “我……”   扭缠翻滚中,闻书玉的脚终于蹬在了集装箱上。   “不属于……”   他曲起膝盖,积蓄力量。   “任何人————”   双脚猛地一蹬,同时向后重重一记头槌。   龙昆的鼻梁发出咔嚓声,手臂松开。   没有半秒停滞,闻书玉转身就是一记通天掌击颚,再一记后扫踢。   巨大的力度下,脚背将龙昆的脸拍得变了形。   轰——龙昆横飞出去撞在集装箱上。后背骨头发出脆响,跌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闻书玉毫不恋战,跳上梯子,飞快地爬到了集装箱顶上。   那两架黑鹰已飞出数百米,化作天边两个小黑点,显然已无法召唤回来。   闻书玉果断转身,朝着原计划目的地奔去。   “昆哥!您没事吧?”万里山带人赶到,“条子跑了!在那边!”   闻书玉拖着受伤的腿,在高低起伏的集装箱顶竭力奔跑,身后留下一串血迹。   “快!他在这里!”   “快爬上去!”   “昆哥当心!”   龙昆也爬上了集装箱顶,举着那把沙漠之鹰对准闻书玉有些踉跄的身影。   他红肿的脸狰狞扭曲,杀意勃发,手指扣动扳机。   砰——   子弹击中了那个放在集装箱顶的氧气瓶。   潜水氧气瓶中装的并不是纯氧,而是压缩空气。但瓶子被击穿,骤然泄压,依旧爆发出极大的冲击。   闻书玉被冲得斜飞了出去。   可在这么电光火石的时刻,他竟然还能顺手把一个东西抄在怀中,然后才从集装箱上方滚落!   那一侧紧挨着船外沿,外面就是大海!   龙昆一惊,意识到时已晚,匆忙奔了过去。   因牙关咬得太紧,他的面部肌肉诡异地抽搐着。   可等扑到集装箱边沿往下一看,闻书玉竟然没有跌进海里!   他正单手抓着集装箱门上的拴扣,一手还抓着一个黑色的装置。单薄的身躯在强劲的海风中摇摇欲坠,脚下的大海已经张开巨口等着吞噬他。   见状,龙昆又恢复了镇定。   他半跪在集装箱顶,把枪插在后腰里,将手伸向闻书玉。   “小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重新效忠于我,要么就做个水鬼。”   闻书玉抬头望了过来,忽而一笑。   他的面部没有受什么伤,白净俊秀的面容虽是另外一张脸,却依稀能找到当年那个斯文乖巧的少年的影子。   可顶着这么秀气的脸,说的话却是截然相反。   闻书玉漠然地注视着龙昆,一字一顿道:“FxxK——YOUR——SELF——”   龙昆倏然放大的瞳孔里,闻书玉松开了手,坠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   裴将臣似被一根针用力扎进了后颈,猛地回头望去。   黑鹰飞得极快,货轮已成了海平面上一个黑点。   “臣少,怎么了?”藤黄问。   “没什么。”裴将臣摇了摇头。   在这心慌得快要发疯的时刻,他下意识想抓住一点什么。   这时裴将臣忽然意识到,虽然和闻书玉认识了两年,但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什么信物,让他可以在此刻握在手中。   闻书玉给了裴将臣无数东西,陪伴、快乐、爱……却唯独没有给他信物。   大概因为,交换信物是恋人之间的事,而他们并不是恋人。   坚持住,书玉!   裴将臣的手空空一握,似在想象中握住了闻书玉的手。   坚持到我来救你!   -   但闻书玉从来都不是坐着等救援的人。   从小就接受全面的精英特工训练的他,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会奋力反抗。到目前为止,闻书玉觉得自己把局面应付得还挺游刃有余的。   从轮船上跳海这种对于常人来说几乎必死的举动,对“靛蓝”来说风险并不太大。   轮船破水前行,水流巨大的推力将落入海中的闻书玉冲出老远。闻书玉在水中启动了助推器,顺着水流一鼓作气漂出很长一段距离。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浮出水面换气。   视野已能将整艘货轮收纳进来。闻书玉视力极好,依稀望见集装箱的顶上有几个人影在走动。   今日风浪有点大,但还没到招架不住的地步,但水温实在有些低。   不敢耽搁时间。闻书玉忽略伤口的剧烈刺痛,在水下助推器朝着那一座早就看中的小岛游去。   -   “Alpha,这里是Bravo!”梁家的通讯再一次传来,“我们已经顺利登船,控制住了局面。船上有一伙武装人员,我们正在清点人头,寻找……什么?”   通讯突然中断。   裴家众人面面相觑,顿觉不妙。   “什么叫没找到人?”遥远的另外一艘货船上,梁禹昌正在朝手下咆哮,“人不在船上,他们干嘛朝我们开枪?”   “大概因为……”手下无奈道,“他们是一群走私犯吧?”   梁禹昌:“……”   船上不光有七八个走私犯和一批私货,船舱里甚至还藏着十来个偷渡客。对于孟丹的海关和移民局,今天是丰收的一天。梁禹昌却是再一次空手而归!   “掉头!”梁禹昌紧急返回快艇上,“去追另外一艘货船!书玉肯定在那一艘上!”   “掉头!”黑鹰里,裴将臣也朝驾驶员咆哮,“立刻回去——”   -   再一次被陆远从眼皮子底下逃走,龙昆的盛怒可想而知。但他这人,情绪越狂暴,言行反而越镇定。   “放救生艇!”龙昆有条不紊地吩咐,“陆远这个人,杀都杀不死的。他带着一起跳海的,是一台水下助推器!船长呢?这附近有没有岛?”   船长被马仔拖了出来,哭着脸回答:“北面有好几座小岛,都很近。哎,那个人刚才也来问过。”   龙昆笑了,如野兽遇到劲敌时呲着牙:“好!很好!”   一场看似仓猝、被动的逃亡,实则步步都有盘算,连后路都早就设计好了。   每一次交手,都让龙昆对这个代号“靛蓝”的青年的好奇心和征服欲更强烈一分。   逃吧!   不论你逃得多远。你最终还是会被我捕获!   皮划艇很快入水。   龙昆穿戴上了简单的战术装备,背着一把AK,点了万里山等几个得力的手下同行,让其他马仔留守在货轮上。   “昆哥,去哪一座岛?”万里山跃跃欲试,恨不能亲手把那条子抓回来,一雪前耻。   附近最近的岛屿算不上星罗棋布,但也有好几座,选择是在太多。   距离最近的,是那座最大的、有淡水的岛。   “就这个!”   通常情况下,龙昆认为闻书玉会选择更远的岛。   但今日阳光虽然好,海水温度却不到二十度,闻书玉不会冒着失温的危险去更远的岛屿。   “从旁边绕一圈再上岸,免得被他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蓝蓝是条汉子! 第90章   快艇离开不过十来分钟,黑鹰再度杀了回来。   裴将臣这一次不再花功夫搜索,而是让人直接把船长等人拎到了跟前。   “我再问你一次,这船上有没有过不明人员。你们有没有看到过这个人?”   裴将臣将手机屏保里闻书玉的单人照亮在了船长和大副面前。   船长和大副明显一愣,显然是将闻书玉认了出来。   “他人呢?”裴将臣的双目骤然迸出铁水般的火花“绑架他的人还在船上吗?快说!”   因龙昆已经走了,船长斗胆给了一点情报:“他们都已经走了!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伙的,真的不清楚!”   “朝哪个方向走的?这个人也在?”   大副说:“我们当时都不在场。但他们好像要抓这个男人,还开了枪。后来你们来了,他们躲了起来。你们前脚走,他们后脚都走了!其他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搜集装箱的特勤有了发现。   “臣少!这里有多处枪击痕迹!大口径,沙鹰。还有一点血迹!”   裴将臣如离弦之箭狂奔而去,那鲜红的血液让他的头皮唰地炸开。   是书玉的血吗?他受伤了!   “血迹一直往里面延伸!”对讲机里传来其他特勤的汇报,“但是出血量不大,伤应该不重。”   “血迹往上走了!”   裴将臣像被人迎面重锤在鼻子上。   书玉一定是想爬到高处,引起自己的注意。   ?   眼睁睁看直升飞机飞走的时候,他会有多绝望……   顺着血迹,众人终于找到了闻书玉和龙昆格斗的那一处。这里,明显的打斗痕迹连刘波看了都暗觉得有点不妙。   刘波知道龙昆是格斗高手,靛蓝在负伤的情况下和他对战,怕会吃点亏。   裴将臣站在这个临时的擂台中央,摘下了防风口罩的脸色泛着一层青灰,紧紧闭上了双眼。   这一瞬,他仿佛将时间倒带到二十多分钟前,置身格斗的现场。   裴将臣不知道对手是谁,身手如何。但闻书玉只不过在警队里学了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又有伤在身,哪怕是普通的对手,他应对起来也应当很吃力。   裴将臣不敢往细想,但脑中自动生成了一幕幕画面,每一帧都让他心惊胆战。   这些幻想如鬼影一般围绕着裴将臣,将他包裹住,扼住了他的喉咙。   “血迹往船尾去了!”两个探路的特勤回报,“船尾也有枪击的痕迹,是沙鹰。但没有发现人,也没有喷溅血迹!”   这就说明闻书玉要不是没有中枪,要不就是他中枪后……   “臣少,”一个特勤在麦里大喊,“发现何瑞了。他还活着!”   裴将臣惊喜:“那书玉呢?”   何瑞其实没晕很久。   但估计是摔出了轻微脑震荡,他晕头转向,蹲在原地哪儿都没去,也因此看到了闻书玉和龙昆打斗的最后一幕,以及龙昆一行的动向。   就像一个NPC,何瑞给玩家们带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闻书玉跳海了!绑匪朝着东北面追他去了。”   裴将臣的心又狠狠地一沉。   像是好不容易在黑夜中窥见了曙光,却又发现那不过是一片火海。   -   一直奋力向前游的闻书玉同折返回来的黑鹰再一次失之交臂。   在距离小岛还有数十米的时候,闻书玉停了下来。   他随着冰凉的海浪起伏,只在水面上露出半个头,谨慎地观察着前方小岛 上的一举一动。   如果龙昆追了过来,必然会在自己之前抵达,然后布局设陷,等他自投罗网。   闻书玉也很想去更远的那个岛屿。但海水的温度实在有些低,他已经出现了一点失温的症状,必须尽快上岸。   斟酌了片刻,闻书玉决定再坚持一下。   他放弃了平坦的沙滩,绕向西侧。   那里的海岸边有一片低矮的山坡,山下是一片嶙峋的礁石滩。   闻书玉在这里上了岸,伏低身体从礁石滩上爬过,进入了树林里。   高强度运动,缺水,失血,现在又加上失温,闻书玉的状态已不大好。他需要尽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恢复体温和体力。   既然附近的渔民偶尔会在岛上过夜,那必然有简易的住宅和生活用品。不知道它们被龙昆占据了没。如果没有……   咔嚓——   林中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闻书玉如受惊的鹿,耳朵一抽,撒腿就跑。   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龙昆的手下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手中持枪,面色凶悍,拦住了闻书玉的所有去路。   闻书玉冷静地环视了一圈,放弃了抵抗,目光最后落在走进包围圈的龙昆身上。   龙昆笑得很开怀。   对他这样有征服欲的强者来说,没有什么比遇到另外一个强大、坚毅,会拼命反抗他,又总是败在他手下的对手更令他亢奋的了。   万里山带着一个手下走过来,将闻书玉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用绳子捆住。   “我就知道你会选这边上岸。”龙昆望着闻书玉的目光几乎可用温柔多情来形容,“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懂你吗?”   他凑到闻书玉的耳边。   “因为在狱中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闻书玉将脸偏了偏,避开了龙昆的气息。   “每一天!”龙昆低语,“我拿着你的资料反复琢磨、研究,揣摩着你的思维,推测着你的习惯。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和你已经融为了一体……”   闻书玉翻了个白眼:“说了那么多废话,不就想说你是我的私生粉吗?”   “……”龙昆有点茫然。以他的生活方式和年纪,还真不大懂这个词。   但闻书玉的讥嘲,龙昆看得懂。   “带走!”他不再废话,将手一摆,“让阿森把直升飞机开来。我们不回船上了。”   万里山刚刚掏出卫星电话,一个马仔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天边:“这就来了?”   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两个!   不是龙昆的手下,是追过来的裴将臣!   龙昆的浓眉意味深长地一挑,一股混杂着厌恶、憎恨,和杀意的情绪如黑云笼罩着双目。   “真是阴魂不散的痴情人!”龙昆立刻改变了计划,“进树林!先藏起来了。让阿森带人来支援!”   马仔粗暴地拽着闻书玉朝树林里走。   闻书玉脚步踉跄,趁那马仔不备,一记头槌击中对方,再用扫堂腿放倒了一旁的万里山,落地的兔子似的朝树林深处跑。   万里山气急败坏,拔枪对准闻书玉,却一时不敢扣下扳机。   龙昆却无所顾忌,举枪就朝闻书玉射击。   闻书玉双手还被捆在身后,腿上有伤,动作比平时要慢个三分。子弹击中他身边的树干,青苔、木屑漫天飞溅,却没能阻止他的脚步。   “昆哥!”万里山拉住龙昆,哭劝道,“撤吧!裴家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这点人手,挡不住呀……”   龙昆狂怒地将万里山一把掀开,提着枪直追闻书玉而去。   疯了!真是疯了!   万里山跺脚,又不敢私自先逃走,只得咬着牙跟了上去。   这一座小岛不光面积较大,西侧还有一座百米小山。山坡上植被茂密,非常便于匿藏。   龙昆一行追着闻书玉深入树林,无数林鸟被惊飞,被远处黑鹰上的人通过望远镜尽收眼底。   “就是这里了。”裴将臣握紧了枪。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助理穷追不舍?   如果被绑架的是裴将臣自己,他会理解绑匪的执著。   可闻书玉只是一个助理,他手中所掌握的裴家机密很有限。逃跑了后还这么大动干戈地追缉,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   正是一日之中阳光最炽烈的时刻。   晴空映着沧海清波,小岛郁郁葱葱,处处景色都美不胜收。   可在密林之中,一场争分夺秒的生死逃亡和追杀正在上演。   黑鹰悬停在密林上方,螺旋桨掀起的烈风摇撼着树冠,武装人员们顺着绳索降落在林中。   龙昆双目赤红,状若疯癫,不将“陆远”重新抓在手中不罢休。   而闻书玉正豁出所有力气朝着山上跑。   绝对不能再让龙昆抓住——这是闻书玉脑中唯一的念头。   龙昆不会把自己活着留给裴将臣!   闻书玉的心肺负荷已到了极限,双腿沉重如灌铅,却不敢有片刻停留。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丛林逃亡,足可以和背着裴将臣的那一次跋涉媲美。   AK的枪声响彻山林时,闻书玉刚刚一个急刹停在一条山谷裂缝前。   这裂缝不足一米宽,但少说有七八米深。两侧植被茂密,上方又覆盖着枯枝败叶,十分隐蔽。   若不是闻书玉发觉不对及时止步,人已经掉了下去。   枪声不断,闻书玉朝枪声传来的方向望。   他额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鲜血正顺着苍白、布满冷汗的脸颊滑落。但一丝浅浅的笑容浮现唇角。   这是裴将臣他们和龙昆一伙人交火的枪声。   裴将臣,你这小子这次总算没掉链子!   交火声和黑鹰在头顶盘旋的声音盖住了一切杂音,以至于那个马仔扑过来的时候,闻书玉才反应过来。   两人就地一滚。紧接着,马仔骤然往下一沉。   闻书玉暗道不妙,但为时已晚。   马仔于失重之中一把抱住了闻书玉的腿。   闻书玉双手被反捆着,无法抓攀,身不由己地被马仔拖着坠入裂缝之中!   -   裴将臣飞身闪躲在一株树后,再一次茫然地朝左右望了望,手摁在左胸。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悸。   要不是心脏出了点问题,那就是第六感在提醒他,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一颗子弹猝然击中裴将臣藏身的树。裴将臣就地一滚躲开,起身时恰好同龙昆四目相接。   两人间隔数十米,中间树木杂乱,光线不明,彼此在对方眼中不过一个大致的轮廓。   可两人都将对方牢牢记在了脑海中!   “臣少?”刘波大声询问。   “没事!”裴将臣道。   “昆哥,撤吧!”万里山正哭劝着龙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龙昆也知道他们扛不住裴家的火力。不战而退不是他做事的原则,但死扛下去也毫无意义。   身边一个马仔中弹倒地,大声惨叫。   “撤——”龙昆看也不看就补了一枪,结束了对方的痛苦,也防止他被裴家抓到后泄密。   “臣少,”李哥在通讯里问,“对方撤了!”   “别追!”裴将臣当机立断,“找书玉要紧!”   没有追兵,龙昆一行很快就抵达了海滩,跳上了救生艇。   一船来的人有六个,返程的时候却只有三人。   马达声中,龙昆望着这一座逐渐远去的海岛,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是他当年被捕后,被押送离开海皇岛的那一幕。   以漆黑的夜和燃烧的海岛为背景,遍体鳞伤却孤傲屹立的少年,用坚毅、决绝,又充满自豪的目光送他远去。   龙昆一直牢牢地记着那双如启明星般璀璨的眼睛。   所以,后来听说那个特情人员因并发症死在了医院里,龙昆从来不信。   事实也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我们还会再见的,小远。   再见之日,就是我们彻底了结恩怨之时!   -   梁禹昌赶到时,两架黑鹰正围绕着海岛一圈又一圈地飞,像一对失去了巢穴的鸟儿。   裴将臣正坐在一株横倒的树干上,就着凉水吃着压缩干粮。   他已脱去了沉重的战术装备和作训服上衣,面色白里透着青,白色背心被汗水浸透,从头到脚都湿得像才从海里爬上岸的水鬼。   “还没找到?”梁禹昌焦急地问。   裴将臣嘴里含着一口食物,抬眼一扫,布满血丝的眼中有一种笼中困兽的焦躁和怨气。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大岁数了还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书玉是怎么瞧上他的?   歹徒丢下了两个马仔,一个死了,一个受了伤。   后者指天发誓闻书玉往山上跑了。但裴家已经找了三个小时了,却连闻书玉的脚印都没发现。   日头西斜,海风渐渐带着一股渗入骨缝的凉。   这里位于贡林南边,又已是秋季。入夜后,温度大概会降到十度左右。   闻书玉就算穿得多,经海水里泡过,也很难在夜间保持体温。   想到这里,裴将臣的一身热汗被风吹得也凉透了。   “臣少,直升飞机油不够了,得降落。”李哥前来汇报,“补给的船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   裴将臣朝梁禹昌望去。   梁禹昌也遗憾地摊手:“我也还在等我家的补给船呢。”   海王家也没余粮。梁家的快艇队能坚持到这座海岛,真是跑足了设计上的最高里程,妥妥的质量过硬的证明。   说到这个,梁禹昌也是一肚子的牢骚不知对谁发的好。   他们接到裴家的消息直接往海岛赶,半路遇到了一艘飘飘荡荡的皮艇,上面坐着一个酷似闻书玉的人。   梁禹昌激动不已:“书玉,是你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何瑞转过身,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包,两眼含泪。   “怎么是你?”梁禹昌一脸嫌弃,好似明明娶的是秋香,揭开盖头一看却是如花!   裴将臣他们要去追击歹徒,带着何瑞不方便,又怕货轮上还藏着歹徒。   于是藤黄提议,把何瑞放在救生艇上,让他自己慢慢地往海岛划。也许等划到了,他们也已经把闻书玉找到了……   今日风浪大,何瑞反而越漂越远。要不是梁禹昌来了,何瑞没准会上演一出《阿牛哥的奇幻漂流》。   “书玉真的在这座岛上?”梁禹昌都有点不确定了。   “附近的岛也派人去过了,没有找到。”裴将臣的脸颊因极度压抑而细细抽搐。   他不怕闻书玉去了别处,他怕的是闻书玉出了什么事,受伤后昏迷在他们没有搜寻到的地方。 第91章   闻书玉睁开了眼。   四周一片昏暗,他感觉到刺骨的阴冷,以及剧痛。   那个马仔就躺在一旁,头下一滩已凝固了的血液,一看就知道人已经没救了。   因为先落在马仔身上,有了缓冲,闻书玉才侥幸从高坠中捡回了一条命。   但闻书玉的情况也不算好。   右肩肯定脱臼了,可能还有骨折。但因双手被捆着,无法给自己检查。后背和右小腿也疼痛难忍,想来情况和肩膀类似。   除此之外,还有饥饿,缺水,以及最威胁生命的,失温!   这条裂缝构造比较奇特,像一个沙漏,底部竟然是一条大约两米宽的地下暗河。   此时是秋季,河水干涸,闻书玉正躺在河床上柔软的泥沙中。他忍着剧痛,艰难地爬到裂缝正下方,便于搜救人员发现自己。   短短一段距离就让闻书玉冷汗如雨。   一线天中,天色已呈灰蓝色,自己大概昏迷了三四个小时。   裂缝底部十分安静,闻书玉全神贯注努力捕捉,但始终没听到直升飞机声或者人声。   救援人员……又走了吗?   入夜后,气温降得很快,闻书玉失温的状况更加严重——他又感觉到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照目前的情况,他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陷入昏迷中。   这一次,死亡的阴影真真切切地笼罩在了身上。   闻书玉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无数次在绝境里奋力反抗,挣扎求生,用一双手给自己挣出一线生机。   但闻书玉这一次的预感很不好。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会如何死。不是牺牲在岗位上,便是在农场里安详终老。   不小心掉进地缝里被冻死这么窝囊的死法,实在不在他的列表里。   一想到藤黄很有可能会在自己的葬礼上用唢呐吹《渴望》……闻书玉确定自己肯定会死不瞑目!   夜色终于吞噬了天地,地底昏暗如上古还未被盘古劈开之时,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万籁俱寂,连海风和夜鸟的鸣叫声都没有传入裂缝底部。这里是被世界遗漏的角落,也将可能成为闻书玉的长眠之地。   闻书玉一阵清醒一阵模糊,渐渐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   恍惚中,他好像听到了音乐声。   是吉他,很熟悉的旋律,让他想起少年时的夏夜,队友们在露营地的篝火边唱的歌……   一睁眼,自己正置身于洒满阳光的温室里。   四周绿植环绕,明亮温暖,朦朦胧胧的歌声飘荡在玻璃棚的上空。   不论外界正经历着怎么样的变化,这里的春天永不凋零。   自己正絮絮地说着什么,好像是对未来农场的构想。很乏味的事,但是坐在对面的那个青年听得很认真。   青年有着一张出奇俊美的面孔,和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被他热烈注视着的时候,心会不自觉地加快节奏,将热血泵向全身。   青年握着自己的手,掌心灼热,问:“这算不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早知道那会是他们唯一一次约会,自己应该对裴将臣多一点耐心,陪他多坐一会儿的……   所以这一次,闻书玉腼腆地笑了,点了点头。   这时,他终于听清了歌手在唱什么。   /I swear to God, when I come home./(我发誓等我回去,)   /I'm gonna hold you so close/(我一定紧拥你在怀里。)   他们就这么手握着手,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在静止的时光中凝视着彼此。   -   徐宗铭搭乘军用快艇抵达这一座无名岛时,已是深夜。   只见两架黑鹰和数架梁氏军工的白色无人机在山林上空盘旋,探照灯将着座海岛照得宛如置身白昼。   徐带来的人员立刻加入了搜救队伍之中。徐宗铭则急着想见裴将臣。   “太子殿下非常关心裴先生,让我来确然他的安全。”   作为本次会议的主要负责人,又是支持裴将臣亲自救援的人。如果裴将臣有什么三长两短,徐宗铭再是皇亲国戚,这一行的职业生涯也到尽头了。   裴家负责人很理解,当即冲着对讲机道:“刘波,徐副司长来了,要见臣少。”   刘波按住对讲机刚要回答,就见前方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完全不属于裴将臣的脸。   “草!”刘波惊骇得好似见了鬼,“怎么是你?”   “???”对讲机的那一头,徐宗铭一头雾水,心想我认识你吗?   “草!怎么就不能是我了?”梁禹昌骂了回去。   山林地势复杂,夜晚视线受阻,大伙儿又都穿得一个样……刘波自以为一直跟在裴将臣身后,直到梁禹昌听到对讲机的声音,回过了头。   “臣少呢?”刘波下意识问。   他居然把VIP给弄丢了,这可是工作上的重大失误。   “我怎么知道?”梁禹昌恶意满满地笑,“大概被山里的野兽吃了吧。唉,真遗憾……”   梁禹昌和手下们在密林中搜寻了这么久,野兔子倒是掏了好几窝,闻书玉的芳踪依旧无所觅。   他正烦躁着,刘波就撞他枪口上。   “刘波!”负责人的咆哮从对讲机里传出来,“臣少呢?”   闻书玉没找到,还把裴将臣给弄丢了。他们这些人不用回苏曼,直接挨个儿跳海算了。   “臣少在山的西面。”刘波查看定位,“我这就赶过去!”   “我也去!”徐宗铭一刻也等不了,点了两名士兵就往林子里钻。   梁禹昌一想,西面他们也还没有搜过,于是带着手下紧跟在了刘波身后。   -   裴将臣正沿着一处陡坡往上搜寻,热汗如雨。因心肺负载过重,呼吸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漆黑阴冷的山林,此起彼伏的呼唤声,远处隐隐约约的手电灯光……   这都带给裴将臣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了。两年前裴家车队在山区遭遇泥石流的那一次。闻书玉背着他,就是在这样的山林里跋涉了一整夜,直到等到了救援人员。   当时虽大部分时间处在昏迷之中,但裴将臣还是对最后的撤离留下了少许记忆。   那一夜,闻书玉也是如今天一样从水里逃上岸,湿冷、疲惫,腿上带着伤,背着他在荒野里艰难求生,在敌人的包围下亡命奔跑。   那一次,闻书玉没有让自己失望,这一次,自己也不会让他失望!   裴将臣仰头望着连星光都没有的夜空。   他不是个虔诚的教徒。长这么大,除去必要的节日和作秀,他没有进过几次教堂,更没正经祷告过。   大概因为,童年的他曾无数次祈求上帝把父母还给他,可上帝毫无回应吧。   神,我还能信任您吗?   裴将臣闭目祈祷。   您当年没能将我父母还给我,我不怪您。但是,请把书玉还给我吧!   他来到我身边,给了我爱与陪伴,让我不再孤单寂寞,让我懂了爱。   您怎么忍心又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呢?   如果您不再眷顾我,那请眷顾书玉吧。   书玉现在需要我!他一定在一个阴冷的地方等着我去救他。   请把我送到他的身边去!   一阵山风穿过树林,掀起落雨般的哗哗声,亦吹得一身汗水的裴将臣通体泛凉。   裴将臣打了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他朝前方越发陡峭的山坡望了一眼,摇了摇头,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进。   灌木越来越茂密,裴将臣艰难跋涉,用手电筒来回扫着。   一团黑影突然从草丛里窜出,迎面扑来。裴将臣朝后连退了数步,脚下突然踩空。   不好!   失重之中,裴将臣伸手拼命抓攀,竟抓到了崖壁上一处凸起的石块。万幸这裂缝不是很宽,裴将臣的脚也踏在了对面的崖壁,身体就此稳住。   手电筒却是落了下去,在崖壁磕碰了几下,掉在了裂缝底部。   裴将臣长吁了一口气,朝下望了一眼,随即目眦俱裂。   仿佛真的有神在指引,手电筒的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一个人身上。   “书玉——”   -   闻书玉朝头顶望去。可目光所及,只有盈满阳光的玻璃房顶。   “看什么?”对面的青年柔声问。   闻书玉有些茫然:“好像……好像听到你在叫我……”   “谁?”青年握着闻书玉的手,“我就在这里呀。”   闻书玉笑了:“是啊。肯定是听错了。”   抒情的歌声在耳边萦绕,越发清晰。   /I swear to God, when I come home./(我发誓等我回来。)   青年的笑容比落在他们身上的阳光还要明亮炽热。   /I'll never let go./(我绝不再将你放开。)   闻书玉忍不住说:“我走了以后,一定会很想念你。”   “那就不要走。”青年将闻书玉的手贴在脸颊上,神情缱绻,“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不好吗?”   闻书玉遗憾地浅笑:“我们的人生有着截然不同的规划,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   “那为什么不等到那一天再说?”青年深深凝视,眼眸似两枚茶色的水晶,“在这之前,我们会有一段很长很长的快乐日子可以一起度过。”   -   脑中轰地一声,裴将臣来不及思考,立刻顺着裂缝往下滑。   从缝隙最窄处到底部,有近三米高的距离。裴将臣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落地的瞬间,脚踝剧痛。   裴将臣向前一滚缓冲,后背从粗糙的沙砾和碎石上重重碾过,骨头发出受到撞击的咯吱声。   顾不上疼痛,裴将臣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闻书玉身边。   “书玉?书玉!”   看到了闻书玉被反绑着的双手,那一瞬间,裴将臣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立刻拔出匕首把绳子割断。   闻书玉双目紧闭,面孔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摸着就像一块冰。   裴将臣的手指压在闻书玉的动脉上好一阵,感觉到微弱跳动的那一刻,他自己也像上吊得救一样,大口喘气。   可等掏出对讲机时,裴将臣却发现对讲机的天线已折断,外壳也有明显的裂痕。一定是刚才跌落的时候被磕坏了。   “FxxK!”裴将臣将对讲机丢开,迅速检查闻书玉全身。   闻书玉没有特别严重的外伤,但失温的情况非常严重,必须尽快恢复体温。   裴将臣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堆积在河床上的枯枝烂叶上。   -   “你怎么想?”青年低声问,嗓音沙哑迷人。   闻书玉觉得自己好像又在歌声里走了一会儿神。   “什么怎么想?”   “留下来。”青年微微歪着头,手抚向闻书玉的脸颊,“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   “是吗?”闻书玉注视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舍不得你?”   “承认吧。”青年将脸凑近,“我知道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闻书玉的目光落在青年带着笑的唇上。   这张说过无数让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话,又热烈地吻过他的唇。   他多少会有些舍不得这张唇。   “你只是不敢承认罢了。”青年说,“你心里有负担。责任,义务,原则……书玉,你背负了太多。”   闻书玉轻声说:“我是受委托来保护你的。”   “你可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保镖了。”青年低头吻了吻闻书玉的手背,“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的。”   手臂一痛,紧接着,一股热度随着这个吻向闻书玉的全身蔓延。   -   潮湿的枯枝终于被点燃,火焰上方腾起浓烟。   裴将臣呛咳着,小心翼翼地脱去闻书玉湿透了的衣裤,又将他脱臼的胳膊接了回去。   这一下应该剧痛无比,可闻书玉只在昏迷轻微动了一下。   “没事了。”裴将臣吻着闻书玉冰冷的额头,把他抱进怀中,在火边躺下。   裴将臣也脱去了上衣,滚烫的肌肤贴着怀中人冰似的身子,尽可能地把他捂暖。   “你会没事的!”裴将臣对着闻书玉的耳朵低语,又似在安慰自己,“你一定会没事的!”   昏迷中的闻书玉,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脆弱与纤细,同他清醒时大相径庭。   这让裴将臣突然意识到,这个青年平日里看着斯文秀弱,其实生就一副刚硬的傲骨。他圆滑、温顺,但从未真正低过头。   “你是我认识的最坚强的人,书玉。”裴将臣的唇紧紧贴在闻书玉的额头上,呼吸因心绞而颤抖。   “你都坚持逃到这里了,怎么能不再坚持下去呢?快点回来吧。我带你回家。”   -   阳光渐渐转变,由轻薄透明的浅金,最后变作烈火般的暖黄。   玻璃顶棚,绿植,逐一消融在了这片明亮之中。   唯有歌声还在回荡,越发响亮,像一段试图将人从幽冥界中唤回来的咒语。   /Like a river, I flow.To the ocean I know./(我似河水漂泊流浪,本以为归宿是海洋……)   闻书玉再一次抬头四望,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青年拉着他的手不放。   “有人在叫我。”闻书玉笃定。   一个非常亲切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呼唤着他。   “别走!留在我身边!”青年恳求着,“我知道你想留下来的!”   闻书玉为难地看着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   “可是,我必须走……”   “为什么?”青年双目如烈焰,“你为什么不听从你的心?”   “我……”闻书玉轻叹,“我就是在听从我的心,所以必须走。”   那个声音还在呼唤着他,越发哀伤,听得心也跟着抽搐。   “我必须走。”闻书玉坚定地说,用力抽手,“这样,我才能回到你身边!”   手分开的一瞬,青年的身影也消融在了亮光之中……   /You pull me close.Guiding me home./(是你将我留住,指引我回家的路。)   -   闻书玉睁开了眼。   视线很模糊,只依稀看到一点晃动的光。   整个人正置身于一个火热的怀抱中,相贴的肌肤几乎要被这热度灼伤。   他像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游了很长很长一段距离,疲惫得就要放弃了,然后突然被一股温泉般的暖流包围。   生命随着这热度一点一滴地回到了身体里,让心脏恢复了蓬勃有力的跃动。   闻书玉抬起眼,望着上方正注视着自己的那个青年。   裴将臣浅笑着,眼中都是跳跃的金色火光。   所有的激动、欣喜,和浓浓的怜爱,全都随着他的体温,传递到了闻书玉的血液中。   非常奇妙,闻书玉的耳边还萦绕着梦里那一首抒情的歌曲。   /I swear to God, every day.He won't take you away./(我每天都向神起誓,不会让他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其实裴将臣也十分狼藉,满面尘土混着汗水 ,额角和脸颊都布满了被树枝和岩石划出来的伤。   闻书玉嘴唇翕动,近乎无声地说:“你来了……”   “嗯。”裴将臣低下头,鼻尖亲昵地和闻书玉的蹭了一下,“我来了。”   但他紧接着的话又打破了这份难得的旖旎:“不然还有谁?你刚才梦到谁来救你了?梁禹昌吗?”   怎么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吃醋呀!   闻书玉无奈地笑了。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揽住了裴将臣的脖子,做了一个他在梦里都不敢做的动作。   他抬起头将裴将臣吻住。   /Cause without you, babe.I lose my way./(因为没有了你,宝贝。我会迷失了方向。)   -   裴将臣肩膀颤抖,立刻低头回吻了过来。   他不忘放轻动作,生怕压到闻书玉的伤,但那唇舌的回应充分展示了他的狂喜。   晃动的火光照着缠绵亲吻的两人。照着裴将臣因兴奋而翕动的鼻翼,以及闻书玉急促颤抖着的睫毛。   这吻并不狂热,也不深重。舌纠缠片刻便分开了,但唇却依依不舍。彼此厮磨着,一下又一下吮着。   裴将臣就像孩子得了心爱的糖,舍不得一口吃掉,便一下下舔着。   好一阵,他才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亲了亲闻书玉已回暖了的额头。   “没事了。”裴将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下巴抵在闻书玉的头顶,“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珍重地拥着怀中人。因为强行收着力气,双臂一直在细细地颤抖。   闻书玉闭上眼,把脸埋进了裴将臣的颈窝里。   /We're falling like the stars.Falling in love./(我们如流星坠落一般,坠入爱河。)   风声变大了。   那是直升飞机正在靠近的声音。救援人员终于注意到了树林上方腾起的烟。   紧接着,刘波他们找到了这一道隐秘的裂缝。   “臣少!”   “书玉——”   黑鹰悬停在树林上方,探照灯将这片林地照得透亮。   梁家的救援无人机终于派上了大用场。很快,闻书玉被固定在救生担架上,被无人机从地底吊了上来。   裴将臣随后也被绳索拉了上来。   “裴少!”徐宗铭长吁一口气,庆幸自己保住了乌纱帽。   男人们抬着担架朝山下的海滩奔去。海警的营救船和医护人员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这是一个连星光都没有的黑夜,像熄了灯的舞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座唯一有灯光的小岛上。   直升飞机在头顶轰鸣,烈风摇撼着树木。   人们抬着担架在密林之中奔跑,武装人员们沿途护送。   闻书玉躺在担架上,视线里是混乱的灯光、掠向后方的树梢……   以及,裴将臣抬着担架,大步前行的背影!   ·   /We're falling like the stars.Falling in love./   作者有话说   本以为92章大剧情完的,结果这一章就完了。   后面进入短暂的热恋模式,一边热恋一边开虐啦~~~   今日的插曲为《Falling like the Stars》歌手James Arthur。非常非常抒情优美的一首歌。   建议点开歌曲,配合后半段一起阅读 第92章   “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胳膊脱臼但已经复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最严重的伤就是右腿骨裂!”   阿曼达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感慨。   “自打我脱险后,我就一直在求妈祖娘娘保佑你。你这次能死里逃生,一定是娘娘显灵了!等回了苏曼,你一定要和我去娘娘那里还愿!”   闻书玉躺在病床上,无奈地笑着。   他们正在贡林王都的一家高级私人医院里。   昨夜,闻书玉先是在船上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确定没有生命危险。船一靠岸,裴将臣又用直升飞机把他送进了这家医院,接受治疗。   服用了止痛药后,闻书玉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宿,今天已经恢复了大半。   “大家都没事就好。”闻书玉听了阿曼达带来的消息,“我听说臣少会给这次历险的员工发补助?”   “你还用馋那三瓜俩枣?”阿曼达贱兮兮地笑着,“臣少扛着枪,开着黑鹰去救你的事,已经上下传遍了!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拍!”   “直升飞机不是他开的。”闻书玉纠正。   “我听说他还为了救你,几十米高的天坑都一跃而下!”   “……”闻书玉说,“是啊,他还加入了复仇者联盟。”   阿曼达也觉得这话传得太夸张,笑道:“总之,要有哪个男人这么对我,我讨饭都要嫁给他。”   “谁讨饭?”裴将臣推开门,杵着拐杖走进了病房。   他一眼就看到阿曼达手里吃了大半的蓝莓芝士蛋糕,眉心立刻皱成了一个疙瘩。   “我在喂书玉吃蛋糕!”阿曼达煞有介事,“他手不方便。既然您来了,那我就……”   放下蛋糕,这女孩一个瞬移便从病房里消失了。   “没大没小的。”裴将臣嘀咕着,“你是不是缺啥找啥?自己太稳重了,就喜欢和这种泼猴似的人玩。小郭是这样,梁禹昌也是这样。”   闻书玉想反驳,可转念一想,裴将臣没准还真有点道理。   在组里,他也最喜欢和藤黄、烟紫他们玩。这两个也都是出了名的活泼爱闹。   可要说到能闹腾,眼前这位大小姐自居第二,就没人敢居第一名。作为伺候了此人两年的闻书玉,再有发言权不过。   “你在想什么?”裴将臣把脸凑了过来,“不准想梁禹昌!”   明明人前那么持重成熟的,怎么一到自己跟前就动不动撒泼耍赖?   闻书玉啼笑皆非:“我没事想他干嘛?”   “有事也不准想他!”裴将臣双手撑在闻书玉身体两侧,占山圈地似的压下来,“是我上山下海地把你救回来的,你有事了只准想我!明白了吗?”   今日又是一个晴朗的秋日,金色晨光穿透窗玻璃,在裴将臣的头发上、身上跳跃。   这一幕,让闻书玉一时又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问你话呢!”裴将臣的脸凑得更近,不悦,“我刚才和你说什么来着?”   闻书玉无奈轻笑:“想你。有事了就想你。”   可裴将臣还不是很满意:“那没事就不想我了?”   怎么有这么无赖的人?闻书玉瞅着裴将臣直笑。   “问你呢!”裴将臣催促。   似受不了耀眼的阳光,闻书玉垂下了眼,自暴自弃一般:“想想想!有事没事都想你!满意了吧?”   “满意了!”裴将臣的嘴角终于上扬,“闻助理回答得让我很满意,给你个奖励——”   蓄谋已久的唇准确地压了下去,强势、贪婪地索取着那份甘甜。   这一次,闻书玉没有抵抗。   他柔顺地闭上了眼,轻启唇齿,放纵着对方的侵略。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肌肤感到微微灼热,酥麻的感觉如水波纹般泛遍全身。   裴将臣的双手一直撑在床上,不让自己压着闻书玉有伤的身体,但唇舌却因对方的放任而格外贪得无厌。   松开了闻书玉的唇后,裴将臣又意犹未尽地嗅着他的颈窝,唇沿着弧度往下蹭。   闻书玉轻喘着,病房外的人声和动静终于重新回到了耳中。裴将臣的动作便让他越发窘迫。   “你的脚……”闻书玉努力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没事吧?”   裴将臣昨夜跳下裂缝时扭到了脚,又抬着担架一口气奔下山,都没觉得疼。   等医生处理完了闻书玉的伤,再来给裴将臣做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大列巴。   裴将臣本没将这点小伤放在心上,可闻书玉一问,他念头瞬转。   “有事!”裴将臣严肃地说,“医生说如果休息不好,会落下病根!”   闻书玉一听就急了:“怎么这么严重?”   “是啊,很严重。”裴将臣轻捏着闻书玉的下颌,“但是要再来一次,只要能救你,我还是会往下跳。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好……”闻书玉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还走不走?”青年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如猛兽盯着爪子下的猎物。   组织上的处理意见还没下来,闻书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问题。   “问你呢!”裴将臣逼问,“你还想走吗?”   这个问题,闻书玉倒是有答案。   “不……不是很想了……”   话说出口,心也跟着狂跳,但有一个悬着很久的东西却终于落了地。   闻书玉觉得自己就像游乐园里即将坐云霄飞车的小孩,明明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旅程会充满惊险,甚至会让自己后悔莫及,但依旧跃跃欲试。   他十四岁加入组织。受训,执行任务,是他过去十年的全部人生。他所能构想的最快乐的事,就是退休后的农场生活。   但是现在,神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一扇门,将另外一件快乐的事摆在了他的面前。   闻书玉没有敷衍裴将臣。   和龙昆殊死搏斗时;跳入海中,在冰冷的波涛中奋力游泳时;在山里中冒着弹雨拔腿飞奔时;躺在裂缝底部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时……闻书玉都一次次想起裴将臣。   裴将臣于他,就像嫦娥手中的不死药,像伊甸园里的红苹果——是他需要用尽理智去抵抗的诱惑,也是他在面临死亡威胁时会想起的遗憾。   和死神的擦肩后,闻书玉决定放弃抵抗,去体验一下这个崭新的快乐。   哪怕会离开脚下的平坦大道,走上一条荆棘路。   高压气场因闻书玉的这句话骤然一轻。如坚冰化作春水,裴将臣面部的所有线条都愉快地舒展开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裴将臣又在闻书玉唇上亲了一口,“喏,盖章了。不准反悔!”   “反悔了会你会怎么样?”闻书玉随口问。   这话好像触动了什么关键词。裴将臣冷笑着又俯下了身。   “那我就把你抓回去关起来。”他像狼一样嗅着闻书玉气息清新的颈窝,手指则顺着病号服的领口往下滑去。   “不让你穿衣服。每天都……草。你!”   手掌的薄茧摩挲着腰腹光滑的肌肤,电流顺着往下流窜。   “把你。草。哭!哭着求我原谅你……”   在这本该极其暧昧狎昵的时刻,闻书玉鬼使神差地想:你和龙昆还真是病友!   下一秒,下颌又被捏住了。   “想什么呢?”   期盼中的娇羞没有看到,闻书玉竟然又在走神。裴将臣十分不悦。   闻书玉下意识道:“在想你说的事……”   “哦。”裴将臣拉长了嗓音,嘴角恢复了上扬的弧度,“想吗?”   闻书玉已经被绕糊涂了:“想什么?”   裴将臣就等他这么问。他狡黠一笑,五指收拢。   闻书玉猛地抽了一口气,身躯瞬间绷紧。   “嘘……”裴将臣哄着,“放松。医生说你近期不能做剧烈运动。”   “那你还……”闻书玉面颊滚烫,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扣住裴将臣的手腕,“别……这里是医院!”   “没人敢随便闯进来。”裴将臣从容不迫地继续,“放松,宝贝。就当检查身体,乖乖配合就好。就和上次一样……”   闻书玉咬着唇,眼底已泛起水光,呼吸短而急促。   裴将臣被他这样勾得受不住,又吻了下来。舌撬开闻书玉紧闭的唇,温柔地安抚着,照顾着他所有的需求。   病房外细微的人声和脚步声在这一刻无限放大,钻入闻书玉的耳中,令他无比羞耻……和兴奋。   闻书玉松开了裴将臣的手腕,转而拽住了他的衣领,指节泛白。   两人唇贴着唇。裴将臣吻一下,说几个字,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你……就是……很爱我……对不对?”   闻书玉浑身细细地颤抖着,浑身触电般阵阵紧绷。这当口,哪怕裴将臣问他是不是猪,他都会点头。   “有多爱?”裴将臣问,“嗯?有多爱我?”   固执地,一遍又一遍的。   手同时又拨动着琴弦,时而轻拢慢捻,时而急弦齐发。   吊着闻书玉,让他随着自己的指挥,时而屏住呼吸,时而急喘,好不容易长舒了一口气,下一秒又浑身紧绷。   “说呀。”相比闻书玉的沉沦,裴将臣理智得近乎残酷,“说!”   闻书玉觉得自己被龙昆逼得跳海时都没这么狼狈。   他很想抵抗,可实在抑制不住原始的本能,渴望着再度冲上云霄的那一刻。   “我……”闻书玉恶狠狠地拽着裴将臣的衣襟,目光凶悍,“很爱!爱死你了!死了都要爱!满意了吗?”   裴将臣明显很满意。   他笑着将闻书玉用力吻住,一阵疾风骤雨。   很快,闻书玉如愿以偿地再一次冲进了茫茫白光之中,呜咽声被裴将臣的唇舌封在了喉中。   阳光晒得人浑身软绵绵的。   闻书玉抬着胳膊挡着半张脸,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任由裴将臣用湿纸巾给他清理。   “都是 第二回 了,害羞什么?”裴将臣嘲笑。   闻书玉却在想,你小子的手确实挺灵巧的。   “起来吧。”裴将臣说,“我是来接你出院的。我们今天就回苏曼。”   很好!贡林这邪门的地方,闻书玉也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了。   裴将臣忽然想起一件事,对闻书玉说:“根据你和何瑞对那个绑匪头子的描述,画像已经挂出去了,但是目前还没有结果。”   昨晚对着警方的画像师,闻书玉故意谎报了龙昆的面部特征,最后的画像和龙昆区别很大。   龙昆这事,是靛蓝的私人恩怨。就算要对付他,也该是组织那边出面。靛蓝不想把裴将臣牵扯进来。   “何瑞说那人在看你救孩子的视频。”裴将臣说,“我们怀疑他们和当初袭击商场的恐怖分子有关系。具体的还在调查中。”   这个事态走向却是闻书玉没有料到的。他从昨日到刚才,都还在为如何解释这次绑架发愁,哪想裴将臣他们已经替他想出了答案。   “但是,”裴将臣话锋一转,“你都跳海了,他们还穷追不舍。这也有点奇怪。”   难道那个被炸死的花衬衫是头目的亲友,才会为了报仇这么竭尽全力?   这个问题,闻书玉倒是准备了答案。   他先轻咳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裴将臣轻拂了一下闻书玉汗湿的刘海,“有什么你就说。我给你撑腰。”   闻书玉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说:“那个头儿追杀我,可能是因为我……害死了他弟弟。”   在四年前。闻书玉默默补充。   裴将臣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理由,彻底愣住了。   “逃跑的时候。”闻书玉解释,“我撞见了他弟弟,打了起来。我把他弟弟推下海了……”   从海皇岛的悬崖上。闻书玉又补充。   “难怪!”裴将臣恍然大悟,心疼地亲了亲闻书玉的额头,“别担心。你没做错!这事儿我也不会让人传出去的。”   顺利把人糊弄住了,闻书玉暗中松了一口气,眨巴着眼睛,无比地温顺乖巧。   这小模样让保护欲瞬间爆棚,裴将臣当即以霸总的口吻许诺:“放心。你是我裴家的人。任何人都动不了你!走,我带你回家!”   刘波和李哥推着两个轮椅进来。   裴将臣先把闻书玉从床上搀了下来,扶他坐进轮椅里,又拿来毯子盖在他腿上。   如此细心体贴,看得刘波的眼角抽了抽。   他的手机里正好有一条老宋发来的密码短信,问他靛蓝的情况,以及靛蓝是否能够继续撤离。   都这样了,还撤啥?   刘波回:“来不及了。准备嫁妆吧。”   收到回信的老宋:“……”   作者有话说   心不怎么灵,但是手很巧的臣少…… 第94章   裴将臣一直保持着军人式严谨规律的作息,节假日都从不睡懒觉,直到今日。   所以张乐天在门口等了一刻钟还没等到大少爷起床的动静,不由得担心地敲响了门。   门内无人回应。   “臣少?”张乐天试探着拧开了门。   卧室里空无一人,连床铺都整整齐齐的,明显这一宿都没被光顾过。   脑中叮地一声响,张乐天抬头朝楼上望。   阁楼房门被敲响时,床上隆起的被子剧烈一颤,似有人想掀开被子,却被用力摁住。   阳光如轻纱落在薄毯上。纵使室内冷气十足,可被子里的空气却很湿热,闻书玉已经出了一身细汗。   “别动……”裴将臣喑哑的嗓音就在耳边,呼吸和他的体温一样滚烫,“我还没……奖励完呢……”   闻书玉双目紧闭,死咬着唇,但还是有呜咽声随着呼吸泄出。   像是什么小动物受了伤,又像是有人在痛苦的折磨中煎熬……   身子被铁箍般的胳膊搂着,另外一只手则正在行凶作恶。   有过两次经验,裴将臣的手艺越发熟练精湛。他就像一个指挥家,随心所欲地让闻书玉演奏出他想听的乐章。   “乖……”男人邪恶地哄着,命令着,“腿……再并拢一点……”   把柄被对手掌握,闻书玉毫无反抗的余地,只得乖乖听命。   他头晕目眩,却又清晰地感觉到每一个施加而来的节拍,和火辣辣的磨蹭。心中羞耻难耐,身躯却又无法克制地更加激动。   敲门又响起:“书玉哥?”   闻书玉拽紧了床单,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被褥里。   床仿佛在经历一场地震,两只野兽在薄毯厮杀,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   “书玉哥?”张乐天竖着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哥?你没事吧?”   张乐天刚刚扭动门把手,一声爆喝从门内传出来:“滚——”   这显然不是闻书玉的声音。   张乐天如遭雷殛,被烫了般松开了门把手,撒丫子跑走了。   随着最后数下强烈的震撼,一场晨练终于结束。   薄毯被掀开,两人大口呼吸着凉爽的空气。汗湿的肌肤被凉风一吹,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闻书玉的双目依旧紧闭着,脸颊布满绯色,唇更是又红又肿——一半是被裴将臣啃的,一半是被他自己咬的。   裴将臣也满面红光,满足得就像刚从过年的酒席上吃完下来。   他意犹未尽地搂着闻书玉又亲了几口,笑嘻嘻地拨弄着他汗湿的头发。   “我手艺好吧?”   裴将臣这方面的自信是有理由的。他的手艺进展这么快,除了自己悟性高,也有积极学习的功劳。   裴将臣还记得前阵子找连毅要小视频时,连毅发过来的一连串的“卧槽”。   “是谁信誓旦旦和我说不喜欢男人的?”   “你不喜欢男人,你只是喜欢‘上’男人是吗?”   然后叮叮咚咚发来五六条视频,并且重点推荐裴将臣先看第一个,说这是“教学片”。   裴将臣点开一看,还真是教学片:是西罗联邦的卫生部联合教育部推出的,面向小众性取向青少年群体的性教育片!   裴将臣大开了眼界,并且深切感受到在精神文明建设上,苏曼同西罗的差距。   这些小视频裴将臣已经看完并且吃透了,所有知识和工具都已具备,只等实践。闻书玉的配合也让他对后续事态发展保持着正面积极的态度。   要不是因为自己和闻书玉都有伤在身,裴将臣恨不能直接来个本垒打!   太阳晒得人快化了,闻书玉睁开了眼,双眸如浸在泉水中的黑珍珠。   他静静地注视着裴将臣,不说话,眼中却似有万语千言。   裴将臣觉得胸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撞,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涌遍全身。   他低下头,同闻书玉在阳光中结了一个缠绵的吻。   -   张乐天在楼梯口徘徊了足足一刻钟,终于听到楼上房门打开的声音。   开门的是裴将臣,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睡裤,懒洋洋的神情里有一种暧昧的餍足。   他身后是凌乱的床,散落一地的衣服。没见闻书玉的人影,但淅淅沥沥的水声正从浴室里传出来。   “把早餐送上来。把我今天的行程都推了,工作电话一概不接。”裴将臣吩咐,“哦还有,让厨房最近多弄点滋补的汤。甲鱼呀,乌鸡呀……”   那都是给产妇下奶的!   张乐天心中腹诽,目光小心翼翼地从裴将臣胳膊和胸膛上的抓痕扫过,额角后背都在冒汗。   “你书玉哥要养伤,以后工作上的事,你要担起来了。”裴将臣教训张乐天,“裴家不养闲人!”   然后把门一摔,拄着拐杖也钻进了浴室里。   -   裴将臣只在庄园里住了两天,便带着闻书玉搬回了市区的公寓里。   远离了长辈的压迫感,裴将臣就像出了笼子的狗,尽情撒欢。   因闻书玉坚持不肯搬去主卧,裴将臣便把洗漱用品挪到了次卧的卫生间里,天天和闻书玉挤一张床,并借口有伤在身互相帮助洗澡,趁机大施淫威。   闻书玉的骨裂少说也要养一个来月才能好。他已经以休Gap year的理由办理了停学,正好呆在家中养伤。   裴将臣的脚伤却是一个多礼拜后就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不能训练,但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对裴将臣来说,这是一段梦一般美好的日子。   他不再住宿舍,每日下课后都急匆匆赶回公寓。推开大门,迎接他的是满屋明亮的灯光和饭菜的浓香。   “我回来了!”   闻书玉拄着拐杖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身浅色的居家服,系着一条深色的围裙,笑容清浅温柔。   “你回来啦。”   书包随意地丢在地上,裴将臣大步走过去,一手揽住闻书玉的腰,低头将他吻住。   两具身躯没有缝隙地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   闻书玉也松开了拐杖,双手捧着裴将臣的脸,睫毛轻轻颤抖。   片刻唇分,裴将臣意犹未尽地又轻啄了两下,才问:“今天在家里做了什么?”   “整理了工作文件,看了两部以前落下的电影。”闻书玉朝厨房走去,“农场送来了一条三斤多的乌鱼,我做了一鱼三吃。”   裴将臣本是让厨子每日来做饭的。但闻书玉在家里闲得无聊,还是坚持亲自下厨。   裴将臣不让闻书玉动手,亲自把饭菜摆上了桌。   两人在晚间新闻的背景音下吃着饭,聊着这一日的见闻,一如过去两年里最平常的一日。   “我看了小张更新的备忘录。”闻书玉说,“总统让你跟着一道出访西罗?”   裴将臣的手顿了一下,舀了一勺鱼片放进闻书玉的碗里。   “是啊。这次出访贡林那次,除了最后那事,前面的环节我都完成得不错。爷爷和二叔都觉得可以让我在外交方面发展一下。”   “我有点放心不下小张。”闻书玉担忧,“他虽然最近进步了很多,但出访这种大事,也不知道他扛得住不。”   “扛不住也得抗!”对张乐天,裴将臣就没什么温情了,“他也老大不小了,过去就是被你惯得比我还像个少爷,就该趁这机会好好锻炼一下。”   “要不……”闻书玉试探着,“我也跟着去吧?我就待在大使馆里,多少能帮着处理点公务。”   “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喝高钙奶吧!”裴将臣一口否决,“等我回来,你要是没有胖个三斤,看我怎么罚你!”   “你才出访三天!”   “才三天你都离不开我呀?”裴将臣强词夺理,“说你黏人你还不承认?行!那我走之前一定好好喂饱你。”   闻书玉赶紧埋头吃饭。经验教训告诉他绝对不能在这个话题上和裴将臣争辩。   他也因此错过了裴将臣眉宇间掠过的一抹阴霾。   裴将臣会一道出访,主要是因为,和梁家的婚事有了进展。   果真如梁幼芳所预计的,梁家夫妇对裴家居然乐意这么快就这么订婚,表现出了近乎狂热的喜悦。   裴将臣这次出访,除了公务之外,还要以准女婿的身份拜见梁家夫妇,商议订婚事宜,以及两家在政、商领域上的进一步合作。   这种涉及两个庞大家族集团的联姻,一旦启动,就如一座投入使用的核电站,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停下来的。   裴将臣的强势个性让他很抵触这种被命运推着走的感觉,但理智又在提醒他,这本是他自己一早就选定的路。   正如梁禹昌所说,将来和裴将臣一起站在公众面前的,是他出身名门的妻子。不可能是闻书玉。   想到这里,裴将臣问:“你最近和梁禹昌有联系吗?”   闻书玉无奈道:“早就说了没有了。你要问几次呀?”   梁禹昌肯定已经知道了两家筹备订婚的事。他非但没有向闻书玉通风报信,伺机挑拨离间,反而安静如鸡。   情敌静悄悄,必然在作妖。裴将臣有很不好的预感。   裴将臣知道,订婚这事一旦正式操办起来,绝对不可能瞒住闻书玉的。他也知道依闻书玉的性子,可能知道了也什么都不会说,只会在心里默默地难过。   其实自打两人在一起后,闻书玉就再没提过和名分相关的话题,显然已经对现实妥协。   出于逃避,也怕让闻书玉难过,裴将臣也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两人很有默契地忽视了房间里的这一头大象。   -   晚饭后,两人洗完澡,窝在客厅的沙发里。   裴将臣写着论文,闻书玉就在一旁帮他查找资料。   两人相互依偎,喁喁私语,如两只窝作一团的小狗,一会儿互相舔舔毛,一会儿又互相咬几口。   岁月静好一词在这一刻有了具象。   磨蹭打闹最终还是以裴将臣扑过去,把闻书玉镇压在沙发里结束。   啪嗒一声,书本从闻书玉的手中落在了地毯上。   他仰头承受着热烈的吻,双手搂住了身上人的腰,又顺着那肌肉结实的背脊向上,攀住了宽阔的肩。   不再有心理负担后,闻书玉喜欢上了和裴将臣接吻和拥抱。这种最直接的身体接触,让他有一种泡在温泉之中、浑身轻飘飘的感觉。   青春期被忽略的生理诉求,终于在今日寻找到了突破口,肌肤的渴望也终于得到了满足。裴将臣又是一个耐心且温柔的情人,总会给予他最细致的呵护。   而且也只有在这种时刻,闻书玉也才会解除职业戒心,彻底地放松下来。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男孩,开心且满足地和恋人热烈亲热,享受着,释放着。   骚动停息下来已是很久以后,新闻早就播完了。   纾解过后,闻书玉总会呈现出一种猫儿晒太阳似的慵懒绵软,眼底一片水光,目光却不聚焦。   裴将臣以指节轻抚着闻书玉绯红的脸颊,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闻书玉的嗓子有点哑。   “去了就知道了。”裴将臣有些得意,“是给你的惊喜。” 第95章   偏偏次日天公不作美,天不亮就下起了暴雨。   这样的天气在苏曼的雨季再寻常不过,闻书玉没当回事,但裴将臣却明显有点失望。   他本期待今天一切都是完美的,哪想出师就不利。   裴将臣更没想到的是,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前往目的地的半路,车又爆胎了!   自打几次遇袭后,裴将臣的专车就换成了一辆宾利Bentagar防弹车。这车据说可抵御7.62毫米突击步枪的进距离攻击,车底还能承受两枚德国DM51手榴弹引爆。   就这么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它居然发生了最低级的爆胎事故!   “要不,咱们先回去吧。”闻书玉也觉得今天有点邪门,“等你从西罗回来了,我们再去也行。”   可裴将臣却很固执,执意换上备胎继续前进。   到了郊外,雨势不减反增,好似天神拿着一根消防水管对着车队狂射。   车队艰难地在湿滑的乡道上行驶,转弯时一个不留神,轮胎又陷进了路边的泥坑里。   到这份上,裴将臣也有点沮丧了。   “还有多远?”闻书玉问。   “半公里。”司机也一头冷汗。   “嘿,才这点距离!”闻书玉拉开车门,“劳烦把我的拐杖拿过来。”   特勤刚从后备箱里取出拐杖,裴将臣已从车那一头绕了过来。他挥开了特勤,一把抓着闻书玉的手,把他背了起来。   “要什么拐杖?当你男人没长腿呀!”   闻书玉上一次被人背,还是小时候生病,被父亲背着去医院。那种被呵护疼爱,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永久地深藏在了他的记忆里,直到此刻被再度唤醒。   身体悬空让闻书玉一时有点不踏实,但裴将臣身体的热度很快就安抚住了他。他配合着伏在裴将臣的背上,一手搂着裴将臣的脖子,一手撑着大黑伞。   晶莹的雨帘唰然垂下,将两人同整个世界隔开。   裴将臣的肩背宽阔雄浑,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肌肉让人靠着十分舒服。他强健的双臂举重若轻地托着闻书玉的身子,步伐稳健地走在积水的路上。   “累不?”闻书玉问。   他的气息拂过裴将臣鬓角的碎发,有点痒。裴将臣把脑袋偏过来,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你轻得就像一只小猫。”裴将臣轻笑,“我整天这么个喂你法,一天三包高钙奶,你怎么还是不长肉?”   “我就这体型。”闻书玉辩解,“你当谁都像你这样,骨架大,很容易就能练一身腱子肉。其实我也想……”   “别想!”裴将臣忙道,“你这样就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一手就能抱在怀里,再合适不过了。”   闻书玉笑,下巴搁在裴将臣的肩上,脑袋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下摇着。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声音软绵绵的。   “把你带去卖了!”裴将臣恶狠狠地说。   闻书玉笑:“论斤卖吗?难怪嫌我瘦?早知道早上就多吃一点了。”   裴将臣停下了脚步,扭头朝闻书玉看去,低声说:“被我卖了你都不挣扎一下?”   就凭你?   闻书玉笑着在裴将臣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说也奇妙,这个吻后,似老天爷终于拧紧了水龙头,雨奇迹般开始转小。   等走到目的地的时候,轰轰烈烈的暴雨已变成了绵绵细雨,薄纱般随风飘拂。四周的景象也终于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烟雨朦胧的平原上,有一座被芭蕉树环绕的小楼,四面则是平坦的田野。   “这是哪里?”闻书玉从裴将臣背上滑下来,举目四望。   大老远的,就为了带我来农家乐吃饭?   裴将臣自闻书玉手中接过伞,得意地笑着,说:“这是我送给你的农场!”   -   农场小楼为典型的苏曼传统建筑,高梁飞檐,漆画精美,看得出才刚粉刷过。   小楼后是一片小菜园,菜园旁有鸡舍,养鱼的小池塘,可谓五脏俱全。   农田都是水稻田。现在时间还早,尚未到水稻播种的时候,田里生长着用来肥田的紫云英。   苏曼暖和,这个季节紫云英也开了花。碧叶紫花如地毯般,向着天边铺去。   细雨渐消,阳光自薄云后透出淡淡的影子,空气中充盈着一种雨后泥土和谷物成熟的香气。   闻书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找了几个专业的人来管理农场,不用你亲自干农活。”裴将臣说,“以后你想养鸡养猪,想种点什么东西,只管吩咐他们就好。屋子只刷了外墙,里面的设施太旧了,也得全部换。想怎么装修,都由你来做决定。”   裴将臣朝鸡群洒了一把碎米,看着它们争先啄食,也觉得有趣。   “以后呀,家里吃的菜,就可以从你的小农场里拿了。”裴将臣畅享着未来,“这后面还有一条河,等天气好了我们再去看看。到时候,我们周末就可以来这里钓鱼。嗯,还可以在这里挖一个游泳池……”   裴将臣忽而察觉不对劲,闻书玉一直没出声。   “怎么啦?”裴将臣急忙走了过去,“不喜欢?还是哪里不合你的意?”   闻书玉摇了摇头,鼻尖有点儿红。   他有些羞赧,低声说:“从来……从来没有人送我这样的礼物……”   裴将臣莞尔,把人搂进怀里:“过去从来没有。从今以后就有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闻书玉望着青年意气风发的笑脸,心弦颤动,凑过去吻住对方含笑的唇。   裴将臣的双臂顺势将闻书玉紧紧抱住,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细雨如牛毛,浸润着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偏偏又有一缕淡淡的阳光飘落下来,在湿冷中给相拥的两人带来一点点温暖。   -   这日回到家中,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湿哒哒的。只有闻书玉脚上的石膏因包裹严实,没有受潮。   裴将臣把闻书玉抱进浴室里,三下五除二把彼此的衣服都扒了,开足热水一番冲洗,再把人抱回床上。   闻书玉自父母去世后就学着独立生活,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伺候,怪感动的。   他忍不住问:“等我的脚好了后,你还会不会这么照顾我?”   裴将臣捏了捏他下颌:“这点小恩小惠就把你给感动的,真是眼皮子浅。等着吧,哥会让你好好感受一下什么是‘被宠上天’!”   还“哥”?你比我小好几岁呢。   闻书玉笑着倒在被褥里。   “起来。”裴将臣又倒了一杯药酒递过来,“喝一点,发发汗。”   闻书玉皱眉。   每个高手都有自己的罩门,闻书玉酒量奇差,半杯啤酒就能把他放倒。   “我有伤。”闻书玉婉拒。   “就几口。”裴将臣哄着,“这是祛湿的药酒,我专门让小张准备的。”   “可我酒量很差。”   “那喝完了就睡呗。”   闻书玉勉为其难,就着裴将臣的手喝了一半,就死活不肯再喝了。   裴将臣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甜的呀,不难喝嘛。”   不是难喝的问题,是酒精!   药酒一下肚,闻书玉就感觉一股强劲的冲劲儿窜上了头顶,脑子立刻开始发晕。   裴将臣接了一个工作电话回来,和闻书玉说话没有得到回应,这才发现他人不对劲。   闻书玉软绵绵地靠在床头的软枕里,眼睛是睁着的,但是魂明显有点飘。裴将臣凑到跟前,闻书玉的眼珠也能跟着他走,但是说话和行动都慢了半拍。   “这就醉了?”裴将臣惊叹,“早知道你这么容易被放倒,当初我就……”   闻书玉歪着脑袋盯着裴将臣,一脸若有所思。   他这幅小模样实在可爱得要命,沐浴完后又没穿衣服,白净的肌肤被深色的床单衬得泛着珍珠的光泽。   那酒没有上裴将臣的头,却在他的胸膛里火热地烧了起来。   裴将臣捏着闻书玉的下颌,问:“我是谁?”   闻书玉乖乖地回答:“裴将臣。”   “答错了。”裴将臣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你该说‘我的男人’。”   “你的男人。”闻书玉懵懂地点头。   “不是……”裴将臣泄气,“算了。”   闻书玉又唤道:“Jason。”   “是我。”裴将臣沿着闻书玉的脖子往下嗅。   “阿臣……”闻书玉又小声说,“我可以叫你阿臣吗?”   胸膛似被撞了一下,裴将臣撑起身子,注视着闻书玉。   闻书玉轻抚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低声说:“阿臣。”   不是臣少,只是他的阿臣。   裴将臣的鼻根一时有点发酸。他重重地嗯了一声,把人用力吻住。   这个灌注着浓情的吻如燎原的火,将裴将臣每一寸肌肤都点燃。他沉沉地压了下去,汲取着恋人的甘甜,感受着肌肤相贴的惬意。   就这旖旎暧昧的当口,只听闻书玉嘀咕:“事儿精。”   裴将臣又缓缓地撑起了身子,瞪着闻书玉。   他这时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闻书玉继续说:“豌豆公主都没你这么难伺候。”   一道闪电劈进裴将臣的大脑!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但裴将臣经历过那么多酒局,还是第一次碰见真的吐真言的人。最关键的是,吐的还是有关自己的真言!   一旦起了个头,闻书玉就打算一吐为快:“挑剔得要死。明明能吃辣却又不准人家放辣椒!”   裴将臣:“……”   “一篇演讲稿改个三五遍,最后还是用第一稿!”   “什么活都要我来干,却只给我发一份工资!”   “臭美。整天就喜欢光着屁股满屋子跑!”   “……”裴将臣有点委屈,“我这不是特意给你看的嘛……”   “再好看也不能天天看呀!”   裴将臣一把将人搂实了,脸怼着脸:“那你还是承认好看,是吧?”   闻书玉认真思考了片刻,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裴将臣大乐,又吻了下去,上下其手,一边含混地说:“继续!快说呀!”   闻书玉轻喘着:“明明……父母都是科学家,自己却是文科生。还……嗯……动不动就遇险,让我操心。还……”   突然置身温暖之中,闻书玉的胸膛猛地拱起,手揪住可裴将臣的短发,再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词。   雨又大了,噼啪砸在窗玻璃上,同室内急乱的气息混为一体。   阴雨天的午后,只拉着窗纱的室内暗如黄昏。家具,床上交叠的影子,都消融在这片混沌之中。   薄被被青年的脚无意识地蹬着,一点点从床上滑落,凌乱地堆在地毯上。   窒息般的痉挛过去后,闻书玉彻底瘫倒,如坠云雾之中。   裴将臣钻进了浴室,片刻后出来,将带着水汽的脸在闻书玉汗湿的颈窝里拱了拱。   “爽了吧?现在论到我了——”   裴将臣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包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将润滑剂掏了出来。   闻书玉浑身还一阵阵发软,却忍不住笑着挣扎:“好冰……”   “别乱动!”裴将臣摁住他,“乖,待会儿你就不觉得冰了。”   可同一个喝醉了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闻书玉扭来扭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而裴将臣则是头一天上案的实习厨子。   “草!”裴将臣丢开润滑剂,从床头柜里掏出杀手锏。   一副手铐。   其实除了手铐,裴将臣还准备了更多作用于捆绑和束缚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比如闻书玉执意要辞职离去,或者如眼下,耍酒疯不肯乖乖配合。   咔嚓一声,闻书玉的双手就被铐在了床头。   “乖!”裴将臣吻了吻他的唇,“你听话一点。我保证会很舒服的……”   “???”闻书玉眨巴着眼睛,困惑地研究着手铐。   裴将臣抓紧时间继续开拓。   刚刚有了一点儿进度,只听哗啦一声,就见闻书玉居然把手铐给挣脱了!   没铐牢?   “不好玩!”闻书玉一脸嫌弃地把手铐丢给裴将臣。   裴将臣啼笑皆非:“宝贝儿,这不是给你玩的。这是给我用来玩你的!”   他把人铐了回去。这次还特意扯了扯,确定铐结实了。然后又挤了一大坨润滑剂,进一步开拓。   “痒……”闻书玉小声抱怨。   “一会儿就不痒了。”裴将臣胡乱安抚着,额头后背都因急不可耐而出了一层热汗。   “酸……”闻书玉又嘀咕,腰腹因紧绷而露出漂亮的腹肌。   “那就说明我摸对了!”裴将臣笑得越发得意。   突然,又是哗啦一声从头顶传来。   不是吧?   裴将臣难以置信,眼睁睁看着闻书玉把松脱的手铐从手腕上摘下来。   这手铐摆明了有质量问题!回头一定要把负责采购的张乐天狠狠地抽一顿,扣了他的罐头!   到这份上,再去纠结手铐的质量没意义了。   裴将臣将润滑剂一丢,撑在闻书玉上方,注视着他迷蒙的双眼。那眼神就像狼在咬住猎物脖子前最后的一瞥。   “记住了……”   随着低喃,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记住什么?   闻书玉浑浑噩噩地思索着,直到阵地突然被闯入,如重剑刺穿身躯,所有思绪霎时被击得支离破碎。   呜咽被封在喉中,裴将臣近乎残暴地吻下来,同时也镇压住了所有的挣扎。   闻书玉在裴将臣的手臂上抓挠着。刺痛和另外一种感觉,让裴将臣背脊的肌肉一时紧绷如石。   “还痒吗?”裴将臣在闻书玉的耳边问。   “还冰吗……”   闻书玉的唇颤抖着,拼命仰着脖子抽气,说不出半句话。   裴将臣嘴角含笑:“这就对了!” 第96章   雨更大了,风摇着树木,由轻缓到激烈,渐渐有了撼天动地的感觉。   屋内更加暗沉,所有画面都成了一个剪影动画。   那头雄健的野兽正在大快朵颐,床垫都因他的伐挞而剧烈颤抖。而他可怜的猎物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在微弱的挣扎中发出濒死地呜咽。   狂风在高楼之中盘旋,密集的雨珠啪啪地砸在窗上,似要将玻璃击穿。   第一次结束时,窗户还透着一点微光。   裴将臣大汗淋漓,气喘得如才跑完一场半马。   电流还未消失,浑身肌肉还一阵阵颤着,大脑则因为太过爽快而短暂放了空。   他低头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狼藉。   那么地……不堪入目……   却又那么地……令人满足!   “去洗澡?”裴将臣轻吻着闻书玉汗湿的额头。   闻书玉嘟囔了一句,翻身睡去。   裴将臣宠溺地笑着,去浴室冲了个澡,又拧了帕子给闻书玉擦身。   闻书玉从半昏迷中恢复了一点神志,冲上云霄的晕眩消退,身上酸涩和钝痛传递进了大脑里。   可酒精对身体的侵蚀还未消退,他转瞬又坠入梦乡。   张乐天把晚饭送来的时候,看着裴将臣这一身爪痕,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刚刚和一群野猫打了架。   裴将臣以一种嘚瑟、宠溺的语气说:“你书玉哥该剪指甲了。”   张乐天十九岁,也成年了。他斗胆问:“那……要不要我去买一点药……给书玉哥的。”   裴将臣回忆了一想方才的战况和闻书玉的惨状,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裴将臣把晚饭端进了卧室里,哄着闻书玉吃了点。   闻书玉这才清醒了一点,悲叹:“我再也不喝酒了!”   “哦。”裴将臣嘴角噙笑,“也许多喝喝,能把酒量练出来呢。”   闻书玉冷冷瞥了他一眼,对这人的诡计心知肚明。   “洗澡!”闻书玉推开裴将臣,吃力地坐起来。   “待会儿再洗。”裴将臣将人一搂,又摁进了被褥里,“咱们把刚才的事复盘一下,总结一下经验……”   对于年轻健壮、血气旺盛的裴将臣来说,吃好喝足正是重返前线、再杀一场的时候。   而对于还被酒精支配的闻书玉来说,只能再一次被铁骑侵略。   相比第一次的草率粗糙,第二次的感觉好了很多。   小视频里的种种技巧和手段在脑海里掠过,裴将臣学以致用,手法细致,进退有度,渐渐有了沙场大将纵横睥睨的风范。   闻书玉也渐入佳境。虽然依旧疼,快意却明显比之前多了许多。他试着放松下来,去配合,去享受这美妙的经历。   一个征伐,一个迎合,欢愉如暴雨浇灌下高涨的春池,欢腾的水花化作涓涓细流,蜿蜒而下。   张乐天买了药回来,被主卧里的动静吓得面红耳赤,丢下药忙不迭跑走了。   这一次,卧室里的征战一直持续到深夜。   裴将臣终于一尝所愿,回血极快,翻来覆去地施展着技能。   闻书玉自认是一个从不轻易求饶的男子汉。面对龙昆的死亡威胁,他也会毫不客气地竖起中指。   但这一次,也许是酒精麻痹了他的意志,也许是对这种全新的体验毫无经验。他放弃了原则,抛弃了自尊心,小声地、反复地哀求。   求上方这位暴君能对自己怜悯一些。   但很可惜,所有的哀求只换来更加残酷的侵略。   到了后面,闻书玉不再哀求,但声音里已带着明显的哭腔。   等裴将臣终于餍足,闻书玉已经又陷入了半昏迷中。   他隐约记得裴将臣抱着自己去洗澡,记忆在热水的冲刷下中断。   -   闻书玉第二日起床的时候,总算明白了世人为什么会用“糟蹋”来描述这种事。   他就感觉自己被一头野兽给糟蹋了!   光是起床就耗费了半条蓝。身上每一块肌肉,不论昨夜用没用上,都酸痛难忍。   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某处也有些清凉,减轻了痛感。   但你小子与其事后给我上药,为什么不能做的时候收敛着点?   幸好藤黄已经撤离了,不然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不知道还会编出什么黄段子来。   暴雨已停歇,今天是个雨季里难得的晴天。   闻书玉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净透的阳光,忽而一笑。   有点无奈,像是原谅了恋人的需索无度,又像是对逐渐失控的局势撒手投降。   -   出发去西罗那日,裴将臣天不亮就要动身赶去首都军用机场,同裴家慎总统一行汇合。   张乐天摁响门铃的时候,闻书玉刚想起床,就被裴将臣按了回去。   “你继续睡吧。”   刚尝了禁果就面临小别,昨日两人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没有睡几个小时。   可闻书玉还是下了床,给裴将臣做了咖啡和三明治。   裴将臣看闻书玉拄着拐杖忙碌,全然不知道自己要送恋人去同另外一个女人商谈婚事。   这么无辜,这么柔顺,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   这一股难言的怜爱让裴将臣折返了回去,拥住了站在门口的闻书玉,深深地吻住他。   张乐天讪讪地将目光挪开。   裴将臣一早就严厉地警告过张乐天:“订婚这事,不准告诉书玉!”   连阿曼达也得了这张红色警告。   阿曼达斗胆进谏:“臣少,这年头,只要书玉上网,他总会知道这事的……”   你已经把人家金屋藏娇了,要是再断了人家的网,那连我这种骨灰级的CP粉也吃不下这口饭。   裴将臣倒不至于干出给闻书玉断网这种事。   “婚事没官宣之前,那点流言蜚语,书玉不会在意的。”   那等官宣后呢?阿曼达和张乐天瞅着这位少主。   裴将臣没回答。   以养伤的名义,闻书玉基本已经将助理工作全部移交给了张乐天。   正如裴将臣所说,裴家不养闲人,扛不起来就得滚。   高压之下,张乐天居然表现得还不错。   这次访问西罗,张乐天规划行程,准备宾客资料,陪着裴将臣到处应酬。一连两天下来,都没出什么差错。   “你说说你。”裴将臣说,“你要是早一点支棱起来,就没何瑞那头牛什么事了。”   “都是臣少您栽培有方!”   到底是闻书玉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张乐天如今一开口,也是一股浓浓的“闻味儿”。   阿曼达和张乐天私下聊起闻书玉和裴将臣这事,直叹:“你书玉哥明明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可见是真的很喜欢臣少。好在梁小姐是个看得开的人,应该不会为难他。”   “可是外面的人说起书玉哥,话不大好听呢。”张乐天替闻书玉叫屈,“说他一个大男人,有学历有本事的,却自甘堕落,给老板……暖床……”   要是做了裴将臣的情人后拿到了各种资源,就此飞升,也就罢了。闻书玉却是急流勇退,连大部分工作都移交给了张乐天,一副安心给裴将臣做屋里人的架势。   张乐天都隐隐觉得他书玉哥有点不争气。   “书玉是以退为进,先避避风头呢。”阿曼达说,“再说他要养伤,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我看臣少倒也挺宠他的,听说还在城外给他买了好大一块地。”   “地算什么?”张乐天说,“梁家的这位大少爷当初追书玉哥的时候,可是许诺能结婚的。”   阿曼达噗地一声:“除非男人拿着大钻戒跪在你跟前,否则永远不要把男人许诺结婚的话当回事!”   张乐天挠头,犹豫了半晌,壮胆请教阿曼达:“姐,你是怎么看书玉哥和臣少这个事的?他们俩……能长久吗?”   “长久?”阿曼达讥笑,“书玉太迷恋臣少了,没名分也愿意留在臣少身边。但臣少……我觉得他对书玉多少是有几分情意的。但这是上头的人施舍给下面的人的感情。他现在在兴头上,就宠着书玉。等兴头过去了……”   阿曼达摇头发愁。   “好在我看书玉挺看得开的,心里清楚臣少只把他当情人,没把他当正经的伴侣。”   梁禹昌陪着裴家慎总统参观了自家的工厂,出席了商务会议。他拿出专业的态度,表面上彬彬有礼,私下却没同裴将臣多说半个字。   可等到裴梁两家私下商议订婚的事时,梁禹昌却缺席了。   梁幼芳向裴将臣解释:“美国分公司出了点事,大哥赶过去处理。”   裴将臣问:“所以,我们的事,他没意见?”   梁幼芳讪笑:“他没……太大的意见。”   梁禹昌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你要是真迷上他了,我多少还能理解。可你只是图他家世好,图做他太太很风光!”梁禹昌恨铁不成钢,“你还这么年轻,大学都还没毕业,谈婚论嫁太早了!”   梁幼芳说:“裴将臣是事业型的男人,不会浪费时间在无效的感情上。要不就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要不就老老实实政治联姻。我相信他会是个标准的好丈夫,就算外面养了人,也会分得清轻重,给正妻足够的体面……”   “但是裴将臣现在是真的弯了,彻底弯了!”梁禹昌气得跳脚,“就像这样——”   说罢咔嚓折断了一根树枝,就像在拧断裴将臣的脖子。   “你和他交往一阵,蹭点热度就够了,何必赔上自己半辈子?”   可梁幼芳觉得,反正自己没有爱情可以嫁,那何不嫁给权势呢?   “我们这样的女孩,说白了都是人尽可夫的。”梁幼芳坦白地说,“门当户对的家族里,裴将臣是最优的选择了。眼下裴家急着订婚,错过了个村恐怕就没了这个店。我要嫁人,当然要嫁最高贵的男人,享受最荣耀的头衔。”   梁幼芳稍微畅想了一下未来,充满了期盼。   “苏曼未来的第一夫人!哈!夫贵妻荣,不过如此。爱情,那都是平民女子用来麻痹自己的东西罢了。不这样,她们怎么去将就平庸的丈夫,怎么去忍受鸡毛蒜皮的生活?”   一向风流浪荡的梁禹昌突然认识到了爱情在人生中占据着重要地位,而过去总怀着几分少女情怀的梁幼芳却是突然看了破红尘。   到底是同胞亲兄妹,大哥不支持且不在场,梁幼芳心里十分失落。   裴将臣心里挂念着独自在家的闻书玉,也同样心不在焉。   当事人事不关己,几位长辈却是激动地宛如自己要再婚,正热烈地讨论着订婚事项。   “先放出一点风声,可以在网上炒作一回。时间上配合我们家那款新车上市……”   “要有求婚仪式!媒体跟拍……”   “一定要算好时间,不要和其他人撞了……”   一旁的两个青年百无聊赖,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   梁幼芳刷起了TiKToK,裴将臣点开了相机图库。   两年了,因为闻书玉相当排斥照相,裴将臣和闻书玉从来没有正式合影过。   但作为公众人物,裴将臣的上镜率非常高,身为随身助理的闻书玉也不免总被拍进画面里。   前阵子裴将臣让张乐天搜集了所有有闻书玉的照片,亲自筛选,将一些他看着顺眼的存在了手机里。   这些照片都以裴将臣为中心,闻书玉总是站在他身后。   绝大多数时候,闻书玉的目光都警惕地看向别处。那神情不像助理,倒更像一名特勤。   只有这一张,裴将臣侧头朝左看,闻书玉也恰好向右望着他。   他们的目光虽没交汇,但好像正打算对视一般,神情中有着一股缱绻温柔。   裴将臣将这张照片设定成了手机的屏保。   -   “……有人拍到梁氏军工的董事长夫妇带着女儿进出苏曼大使馆的画面。这不就是双方家长见面吗?看来裴将臣和梁幼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之前网上还总传他们俩是假情侣。有关裴太子喜欢短袖的传闻……”   闻书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小工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里的短视频。   旁边的老师傅照着那小子的后脑拍了一巴掌,小工忙不迭把手机收了起来。   闻书玉此刻正在裴将臣送他的农场里。   这两日难得没有下雨,闻书玉便约了装修设计师过来看房子。   裴将臣买这个农庄很仓猝,只让人把外墙简单粉刷了一遍,室内处处陈旧不堪,确实需要拆了重新装修。   “是有着八十多年历史的老屋子了。”闻书玉告诉设计师,“上一次装修还是二十多年前。我看大梁有些地方都朽坏了,估计都得换。但我想尽可能地保留原始的风格……”   闻书玉的骨裂恢复得很好,脚落地时已不怎么疼了。正和设计师在屋子各处逛着,就听外面传来汽车声。   闻书玉自窗户探出头,只见梁禹昌整着西装领子走下了车。   “禹昌?”   梁禹昌仰头望过来,露出一个明朗的笑脸。   下一秒,他一脚踩滑!   两个保安一边一个忙把人架住,梁禹昌才没闹出刚出场就一屁股跌坐地上的笑话。 第97章   小楼极老旧,厨房里还用的是土灶。但闻书玉非常熟练地生火烧水,给梁禹昌泡茶。   “你伤没好,坐着吧。”梁禹昌不忍心,“你也该习惯把活儿让下面的人来做了。裴将臣怎么那么抠门,不多派几个人伺候你?”   梁禹昌倒是冤枉裴将臣了。裴将臣一早就给闻书玉配了两名裴家的保安,还想拨一个助理。   闻书玉以自己在休假为由,只勉强接受了保安,怎么都不肯要助理。   “你怎么来了?”闻书玉问,“我在新闻里看到你陪我们总统参观你们家的工厂,还以为你现在正忙着呢。”   梁禹昌望着闻书玉平静祥和的面孔,心似被绞成了麻花。   来的路上,梁禹昌已经想好了怎么通风报信,如何挑拨离间。可等看到闻书玉那洞悉透彻的眼神,梁禹昌又觉得自己何必做个跳梁小丑?   “那头已经忙完了。我过来办事,顺便来看看你。”梁禹昌说,“这就是裴将臣送你的庄子呀?真够寒酸的。”   就梁禹昌看来,这农场是裴将臣用来藏娇的金屋。将来他结婚了,闻书玉八成会搬到这里来住。   要换成梁禹昌自己,那不送一套市区黄金地段的大平层,也要送个海滨别墅什么的。用这么一个满地鸡屎的破木楼就把闻书玉打发了,裴家的财政状况是不是出了问题?   闻书玉笑:“等重新修整好,就不寒酸了。”   “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钱给足了,承包商说三个月就能完工。到时候请你过来吃饭,我给你做叫花鸡。后面有一条小河,你还能钓鱼呢。”   “行呀。”梁禹昌明显对农场生活没什么兴趣,“那你现在是……就这样留在他身边了?”   “是啊。”闻书玉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妨碍阿臣和你妹妹的婚事的。”   梁禹昌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计较那一声“阿臣”,还是该就婚事透露一点风声。   “什么妨碍……”梁禹昌叹气,“我说书玉,你就没想去争取一下吗?你喜欢他,他也正对你上头。你不妨加把劲儿,让他为了你不结婚……”   听到“加把劲儿”的时候,闻书玉就笑了。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事换你也做不到呀。联姻对于你们这样的人家有多重要,还用我来说吗?”   “没遇到爱情的情况下,联姻当然是最优选择。”梁禹昌说,“我要遇到了爱情,我绝对选爱情!我倒觉得是你对裴将臣没信心。你觉得他没那么喜欢你。”   闻书玉垂下眼帘,给梁禹昌添茶。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真没想那么多。眼下快乐就够了。”   从事他这个行业,随时都冒着生命危险。当年潜伏在龙昆身边时,可能一句话说错就会被子弹爆头。闻书玉已经养成了及时行乐的豁达态度。   “人生是由每一天组成的。只要今天过得愉快,那今天这24小时就没浪费。”   梁禹昌灌了一肚子茶,听了一脑子的人生哲学,被闻书玉送了出去。   农场被抛在了车后,闻书玉站在农场门口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继而消失。   这个青年为了爱情留在一个不会珍惜他的人的身边。   梁禹昌愁绪万千,心底又隐隐期盼着闻书玉被裴将臣伤透了心后,自己去拯救他的时刻。   那必然是一个下着雨的深夜,闻书玉独自一人走在雨中。车急刹停在路边,自己跳下车,朝闻书玉狂奔而去。背景里则放着韩语歌曲……   车一个急刹,为了避让一只过路的鸡。梁禹昌的脸差一点就拍在了前排座位上。   “……”   这时,手机收到了一条父亲的秘书发来的短信。   “大少爷,我们同裴家的会谈已经结束了。因涉及的合作项目众多,要给双方的法务留足时间,所以选在三个月后,也就是六月上旬宣布订婚。”   -   “六月倒是个好季节。”裴老将军对这个日期还算满意,“雨季结束了,天气也凉爽了。你小姑五月结婚,等她蜜月回来,你和幼芳宣布订婚正合适。幼芳对订婚还有什么要求?”   梁幼芳的要求只有两条:一,把她拍好看;二,钻戒的石头要够大。   “幼芳都听我的。”裴将臣选了一个老人家最喜欢的回答。   裴老将军点头。   “爷爷,”裴将臣斟酌着,“我想,订婚这事,该由我亲自告诉母亲比较合适。如果可以,我还想见她一面。”   结婚意味着彻底成人,裴将臣有理由索求更多的自主权。   “是该告诉你母亲。”裴老将军再一次退让,“你和她联系吧。至于见面,你们商量着来。我叫你过来,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是关于你未来的职业发展。下半年,我打算安排你作为预备役进入国民军团……”   瞧,这才刚刚同意订婚,裴将臣就一下获得了过去他求而不得的事,个人事业也有了新的安排。   裴老将军不光在奖励孙子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也是逐渐把孙子当做一个真正的成年男人看待。   裴将臣对于进国民军团是非常期待的。他打小就想和二叔一样,做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   按照裴老将军的安排,裴将臣先服两年预备役,大学毕业后正式入伍,在军队里继续攻读硕士学位。   裴将臣的运气非常好。   国民军里的老一辈军官都和裴老将军同龄,这些年每年都要送走很多位。再加上国内反对派不安分,局部战斗频发。有作战就会立功,军官们的军衔整体都升得比较快。   只要军功足够——裴家会保证他有足够多立功的机会——裴将臣在二十五岁左右就能升尉官,三十岁左右就能升校官。   这已经是坐火箭的速度了。   在这期间,如果老军官们持续凋零,而裴将臣又立了什么极大的军功,他没准会成为苏曼历史上最年轻的校官。   裴将臣听着祖父一条条地说着对自己的安排,每一条都是他的堂兄弟们求不来的好资源,是逐渐放给他的权力。   每一条,都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裴将臣走进公寓大门的时候,快活得就像出了笼的小鸟。   家里的一切也和他所期待的一样。明亮的灯光,飘香的饭菜,系着围裙迎接出来的恋人。   “回来啦。”闻书玉的手里还拿着一双筷子,“我还以为你在主宅那边吃晚饭呢。我今天做了……”   后面的话被吻封住。   闻书玉立刻就感觉到裴将臣非同寻常的兴奋。肯定有什么好事发生。   可闻书玉根本没有机会问。等不及进卧室,裴将臣直接把人压在了客厅的沙发里。   幸好灶上已经关了火。闻书玉在喘息中想。   “别脱!”裴将臣按住了闻书玉要解下围裙的手,气息粗重,“就这么穿着……我喜欢……”   可是我今天炸了豆腐,围裙上溅了好多油呀!   抱怨被裴将臣尽数封在唇齿之中……   沉下去的那一瞬,闻书玉用力仰起头,脖子拉成一条直线。汗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想我吗?”裴将臣在他耳边哑声问,双手不断施加压力。   闻书玉呜咽,脚尖徒劳地蹬着地毯,指甲又在裴将臣的手臂上挠出几道印子。   接下来的一段经历,就像骑着一辆马达轰鸣的摩托车,攀爬在崎岖陡峭的山坡上。   剧烈的颠簸让人头晕眼花,根本无法控制身体,而摩托车自顾疾驰,一鼓作气地往山巅冲去。   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太刺激,太有感染力。   很快,闻书玉亦热血沸腾,全情投入。   “你穿围裙的样子……”裴将臣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真好看!”   你这什么直男的审美?   闻书玉可以轻松冲刺跑完五公里,却被这一段颠簸的路途折腾得气都快喘不过来。   从山巅飞驰出去的那一瞬,头顶水晶灯的柔和暖光将两人笼罩住,如神将他们拥抱。   闻书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仰倒在裴将臣的胸膛上。   肌肤亲密地贴着,心正以同样的节拍急促跳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幸福随着体温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裴将臣心满意足,不住亲吻恋人汗湿的脸颊,一时舍不得出来。   这时闻书玉才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脏兮兮的围裙。   “你这样真好看。”裴将臣的手在围裙下恋恋不舍,“以后允许你穿成这样勾引我。”   闻书玉忍不住问:“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嗜好?那你岂不是把厨艺节目当毛。片儿看?”   裴将臣:“……”   闻书玉从他膝上跳了下来,大笑着逃进了浴室里。   -   裴将臣专门挑了一个独处的时间,和远在亚星的母亲联络。   这些年,他和母亲一直都有彼此的联络方式,年节和各种纪念日,双方都会互相发邮件问候,赠送礼物。   但杨教授身份特殊,几乎不能出国。而裴老将军生怕长孙被长媳拐走,过去也不让裴将臣去亚星。   母亲的模样,裴将臣其实一直能从情报中得知。母亲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但是在孩子心中,母亲依旧是当年被迫同他分别时的样子。   深吸了好几口气,裴将臣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因早就确定过时间,铃声只响了两下,对面就接通了。   “喂?”   有些熟悉的女声。   裴将臣如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气流裹住,瞬间就像回到了母亲的臂弯之中。   他鼻根猛地一阵酸,将出口的话哽在了喉中。   “臣臣,是你吗?”杨教授在那头轻柔地问,“我是妈妈呀。”   裴将臣低下头,手撑着额头,竭尽全力控制住快要溃堤的情绪。   “妈!”   这一声“妈”,也将杨教授瞬间带回十多年前那个混乱、痛苦的分别之夜,全面唤醒了多年来和孩子分别两地的思念和痛苦。   她也哽咽了。   潮湿的风灌进空荡荡的小教室里,伴着沙沙雨声,裴将臣和母亲轻声细语,聊着彼此的近况。   到底母子连心。即便十几年没有见面,即便此刻天各一方,但熟悉的感觉很快就建立了起来。   “妈,”裴将臣犹豫了半晌,终于说,“我要订婚了。”   那一头的杨教授沉默了。   裴将臣一鼓作气地说:“她姓梁,是西罗人。您之前可能已经在网上看到过她的消息。她长得很漂亮,性格、教养也非常好。我们交往了几个月,爷爷非常喜欢她,我们两家正紧密合作,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合作……”   “臣臣,”杨教授打断了儿子的话,“那你喜欢她吗?”   裴将臣语塞。   “你说了那么多,却没说你对这姑娘的感情。”杨教授说,“你自己,喜欢她吗?”   裴将臣支吾:“她……她人挺好的……”   如果对方是采访自己的媒体,裴将臣可以草稿都不用打地抒发一番对梁幼芳的爱意。但面对母亲,裴将臣没法违心撒谎。   杨教授的嗓音永远不疾不徐,温柔得就像苏曼雨季刚刚过去后的晴天。   “你知道的,我和你爸爸是自由恋爱。我们虽然是大学同学,但他是豪门大少爷,我只是个中学老师的女儿。文化、社会阶层,都差得很远。所以你爸爸当初追求我的时候,我拒绝了他很多次。可你爸爸一直很坚定,用各种方式向我证明他的真心。你爸爸说,人生中最快乐的事,一是能有自己热爱的事业,二是能有自己热爱的人。功名利禄,那都是用来锦上添花的。”   裴将臣明白母亲这番话的意思,母亲希望他和爱的人结婚。   但他不像父亲那样是个痴迷学术的科研人员,他的事业就是获取和操纵权势。   既然父亲能同时拥有学术和爱人,那他也能同时拥有权势和书玉。   “当然,你和你父亲的情况有所不同。”杨教授也想到了这一点,“我只想告诉你,我和你爸爸是因为爱而结婚的,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无比幸福。我也希望你能从婚姻中得到同样的,甚至更多的幸福。”   杨教授的身份太特殊,太重要,当然不能来参加订婚仪式。   “但无论如何,我都祝福你们。”杨教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你们都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会的,妈。”脑海中浮现闻书玉俊秀的面容,裴将臣微笑起来,“我们会幸福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骑摩托车登山 第98章   四月初,裴将臣满二十一岁。   正好碰上苏曼的一个公休假,又连着两日周末。在应付完了生日晚宴后,裴将臣带着闻书玉连夜去了他位于南岛的湖区别墅度假。   南岛湖区是一个国家森林公园,也是极有名的旅游景区。   这里气温比苏曼首都要干燥凉爽,常年晴天。在翡翠一般的湖面上划桨板,欣赏两岸的群山,是景区里最受欢迎的游乐项目。   但抵达湖区的第一天,两个人窝在别墅里,哪里都没去。   外头已艳阳高照,卧室里依旧窗纱低垂。   大半张薄被逶迤在地毯上,正随着床垫一道晃动。   皱巴巴的衣服,挤空了的润滑剂,还剩半瓶的玫瑰花酱,用过的乳胶制品,丢得满地都是……   闻书玉伏在厚实宽大的抱枕上,脸颊蹭着柔软的绒面,觉得很惬意。   裴将臣在他身后。   汗水的冲刷下,裴将臣骏马一般的身躯在宛如涂了油,宽肩窄腰体型完美,人鱼线因腰部运动而格外清晰漂亮。   嗡嗡耳鸣中,闻书玉有一种魂都从百会穴飞出去了的感觉。   裴将臣看着怀中恋人过足了瘾,又因被欺负得狠了,有点委屈兮兮的模样,心底的爱意如熔浆般汩汩地往外涌。   他像是飞在万丈高空,俯瞰着云海和大地山川;又像被温暖的风裹挟着,在星海中漂流。   这应该就是母亲所说的幸福。   他们就这么互相依偎了很久,没说话,谁也都舍不得放开对方。   之后三天,两个年轻人白日里滑桨板,在山区里骑马,钓鱼烧烤,夜晚则在卧室里挥洒着青春的汗水。   除了订婚一事,他们无话不谈。   闻书玉说着他对农场的改造计划,马上就要播种一季稻了,他对整个播种流程都充满了兴趣。   裴将臣则畅享着进入军团后的生活,如何考进海军陆战队,以及进修硕士学位的事。   他们是情人,也是最好的朋友。   “可这样一来,我们俩都会很忙。”裴将臣又有些发愁,“我一进部队集训,动不动就一个月不能回家。”   “你以前也经常封闭集训呀。”   “那是以前。我们俩还没好的时候。”裴将臣搂着闻书玉,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我现在只想天天就这样搂着你,和你滚来滚去,睡醒后第一眼就看到你,其他什么事都不干!”   闻书玉的脑袋枕在裴将臣的胸口,一边脸颊被太阳晒得滚烫,一边脸颊也被恋人的体温捂得热乎乎的。   他也在想,也许自己的这个假可以休得更久一点。   假期的最后一天,两人刚刚登上飞机。裴将臣接到了裴家慎一个内务秘书的电话。   “臣少,有关员工在贡林遇袭一事的调查,有了新进展。总统希望您回来后,直接来见他。”   -   因为在贡林没有执法权,营救行动中抓获的几个马仔,裴家只争分夺秒地审了一番,就把他们交给贡林警方带走了。   裴将臣当时便觉得,这个事贡林怕是不会给出什么详细的解释了。   果真不出他所料,才过了一宿,几个马仔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警局里。   闻书玉一听到这个消息,便知道是查兰出手帮龙昆善了后。但从某方面来说,也变相地帮闻书玉维持住了谎言。   裴老和裴家慎是知道实情的。作为优秀的政客,不利用这个机会铲除几个异己,完全说不过去。   “百乐商场的袭击是由‘莱亚人’分化出来的一个组织制造的,这个我们都很清楚了。”裴老戴着老花镜,看着手里的一份资料,“经过我们一番扫荡,该组织目前还有三十来名成员在逃,一直伺机报复我们家。这一次,他们的情报出了错,以为你当时也在游艇上。发现你不在后,便决定抓走你的助理,拷问机密情报。”   “那这些人现在在哪里?”裴将臣问。   “藏在里兰山里,在国界线两边游走,没有贡林的配合不好抓。但是,擒贼先擒王,现在正好有个机会。”   裴老将资料递给裴将臣:“他们的首领马东天有一个女儿,和他断绝关系很多年了。这姑娘病得很重,需要换肾。马东天倒是一个慈父,打算捐一个肾给女儿。据情报局的线报,他已经偷渡回国。手术就在三天后,一家很隐蔽的私人诊所。”   “那就等手术过后,将这贼首抓住。”裴将臣踌躇满志地一笑,“我想参与这次行动!”   “我也是这么安排的。”裴老显然也觉得这是一次让裴将臣立功的大好机会,“情报局已经掌握了马东天和民主党李绍伟议员勾结的证据,只差抓到人了。不要轻敌。线报说马东天带了很多雇佣兵,都是好手。”   做手术的私人诊所位于南岛金光省的山区里,专为有钱人提供私密的诊疗服务,算是道上有口皆碑的黑医。   裴将臣和行动组成员开了战前会议,决定当天下午就整装前往目的地。   裴将臣没有把行动告诉闻书玉。不光是为保密,也是不想让闻书玉担心。   “爷爷的一位老战友去世了。他派我去吊唁。我得走一趟,大概后天才能回来。”   老人家到了一定岁数,就不再出席白事了,派子孙去吊唁是常事。闻书玉丝毫没有多想。   但是临出门前,裴将臣忽然说:“宝贝,你能不能给我点什么东西,我能看着想起你。”   这是讨要信物呢。   闻书玉的私人物品本就少得可怜,手表什么都全是裴将臣送的,吊坠戒指那是一个都没有。   可总不能扫了男朋友的兴。   于是,闻书玉把组织上配给他的那把伯雷塔M9交了出去。   “拿去吧。没事看着想我,有事还能用来防身!”   “……”裴将臣倒也不挑剔,揣着枪走了。   农场小楼的装修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闻书玉第二日便去工地看看。他的石膏已经拆了,虽然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走路已无碍了。   工程进展比想象中快。小楼的大梁已更换完毕,后院修游泳池的地方也挖好了坑,就等着统一排水管了。   田里的土已经翻过好几轮,农场的负责人正指挥着佃户开闸,往田里灌水。   黝黑的土地眼见着变成一块块巨大的银镜,倒影着天光云影。这平凡的田园风景在闻书玉的眼中美不胜收。   就在闻书玉走在育苗大棚里,弯腰拂着青翠的稻苗时,裴将臣和队友们坐在黑鹰直升机中,飞跃在崇山峻岭之中。   敌方的情况和队长的指令不断地从耳麦中传来。   “目标还在原地。”   “十分钟后抵达A点。”   裴将臣把那把M9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警队里有几位老将这次也参加了这次特别行动,其中就有巴图勒。   看裴将臣捧着一把M9当宝贝,巴图勒纳闷:“你是从来没用过这一款枪呀?”   裴将臣忍不住嘚瑟:“是我老婆送我的定情信物!”   巴图勒嘶了一声,心想你们小情侣的口味真重。   “用枪做定情信物,意义非凡呀。”   “怎么说?”作为恋爱新手,裴将臣虚心地向结婚多年的前辈请教。   “这是杀伤性武器呀,小伙子!”巴图勒指指点点,“这表示她对爱情的态度,就是要么去爱,要么去死。比如一旦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就会用这玩意儿把你给终结了!”   书玉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才不会伤害我呢。裴将臣不以为然。   “那你太太送你的定情信物是什么?”他问巴图勒。   “她的长辫子!”巴图勒的太太是苏曼原住民,有着独特的风俗,“他们族的姑娘,从十二岁就开始养头发,等到结婚的时候就把长辫子剪下来送给新郎。”   “所以,”裴将臣以巴图勒的理论推断,“如果你对不起你太太,她就会用这条辫子把你吊起来?”   巴图勒:“……”   “计划有变!”耳麦中突然传出指挥官的声音,“消息走漏,目标准备撤离。提前行动!”   气氛瞬变。如箭在弦,千钧系于一发!   裴将臣立刻把M9插回枪套里,将AK背在身上。   “Go!Go!Go——”   黑鹰轰鸣着悬停在树林上方,战士们顺着绳索紧急降落。   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一座半掩藏在密林里的棕色建筑,就是那所私人医院。   很快,山林之中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   轰隆隆——农场的工人开着一辆最新式的插秧机,向闻书玉展示着操作方式。   “很好开的。”负责人大声对闻书玉说,“和开拖拉机的原理是一样的,您学一会儿就会了。”   似听到了什么动静,闻书玉却突然转头朝一处望去。   远处只有平坦的水田和稀疏的树丛。   雨虽停了,云却依旧很低,在地平线处和水田融为一体,组成了一张有着大片留白的写意水墨画。   闻书玉收回了目光,提起了兴致,朝工人招手。   “我来试试!”   正如负责人说的,插秧机很容易操作。   到了第三天,闻书玉就能熟练地开着它,把一小块用来实验的田插满了秧苗。这样,等到了正式插秧的时候,他也能跟着一起劳作。   等播种完毕,闻书玉还想从小楼铺设一条石子路通往河边,两侧种上芒果树……   正在后院里冲洗着脚上的泥,前院忽然传来了车声和狗叫。   闻书玉能从引擎声中辨识车辆。这个引擎声恰好又是他十分熟悉的,坐过无数次的宾利Bentagar。   闻书玉匆匆走到前院,就见一个穿着迷彩作战服的男人从车里跳了下来。   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裴将臣。   忽略豪车和黑西装的特勤们,裴将臣就像一个刚从前线下来的普通士兵,迫不及待地赶回家,迎接他的是才从田里赶完农活回来的恋人。   裴将臣虽然面带笑容,精神却不是很好,但明显没有受伤。   心头悬着两日的大石终于放下,闻书玉微笑着迎上去,同裴将臣紧紧拥抱。   -   倒映着天光的水田里,又多了两道修长的身影。   闻书玉和裴将臣手牵着手,慢悠悠地走在田坎上。潮湿的风拂过他们的脸庞和身躯,在水面掀起层层涟漪。   “我们很容易就攻了进去。那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裴将臣嗓音低沉喑哑,像一个才长途跋涉过的旅人。   “……情报有误。消息或许走漏了,但目标并没有打算撤离。我们闯进医院里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正要接受麻醉。他的女儿就躺在隔壁的手术室里……”   这个马东天,案底累累,手中血债无数,在各种情报里都以凶残冷酷的形象出现。   但那一刻,他低声下气地哀求前来抓捕他的特警:“求求你们,让我做完取肾手术就行!我女儿等着我救命啊!”   出于人道主义,裴将臣认为应该允许马东天做完手术再实施逮捕的。   “但我不是做决策的那个人。”说到这里,裴将臣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   指挥官认为马东天有趁着做手术潜逃的风险,下令立刻实施逮捕。   作为一名士兵,裴将臣必须听从指挥。   领队掏出一副手铐,递给裴将臣,一股混着羡慕、嫉妒和戏谑的情绪充满了他的笑容。   “去吧。上头专门吩咐过,让你来实施逮捕。”   这就是裴家弟子的特权之一,是裴老给孙子的特别照顾。   众目睽睽之中,裴将臣朝马东天走去。   他尽可能地无视对方哀求又充满怨恨的目光,将他的双手反铐在了身后,然后把一个黑布袋子罩在了他的头上。   在裴将臣的简历里,会写他亲手逮捕了这名头号恐怖分子。这会是他的一个耀眼的功勋。   “那他的女儿……”闻书玉皱眉。   裴将臣说:“我们本来计划用医疗直升机将她转移到首都仁爱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回程一路上,裴将臣都在和上面联系,试图说服他们允许嫌犯做取肾手术。   “但是?”如果这件事顺利实施了,裴将臣的情绪不会这么低落。   裴将臣忙着打电话落实手术的事,没注意到领队接到一个电话后异样的脸色。   “Jason,不用忙了。”领队沉声道,“不用做手术了。”   “我已经联络到医疗团队了!”裴将臣坚持,“可以直接在看守所的诊所里做……”   “用不上了。”领队也有些遗憾,“马妍已经去世了。”   就在转运往首都的医疗直升机上,马东天的女儿突发心衰,没能抢救回来。   -   两个人在水渠边停下了脚步。   暮色正一点点将天光吞噬,厚厚的云层沉甸甸地向大地压了下来,风带来了雨的前奏。   闻书玉伸手搂住了裴将臣的腰,将他用力抱住。   “阿臣,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裴将臣也将闻书玉紧紧拥进臂弯里,“我只是觉得很遗憾。我入伍,不光为了抓捕罪犯,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这女孩是无辜的,她明明可以获救的……”   “这谁也说不清。”闻书玉说,“但不论是什么结局,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一名士兵,不是做决策的那个人。”   “是啊,我只是一名小兵。”裴将臣低声呢喃,“难怪那么多人都在汲汲地追求权力。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甚至能决定他人的生死……”   闻书玉捧着裴将臣的脸,郑重地说:“阿臣,我相信等你拥有了权力后,一定会做出更加明智的决策!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的。”   裴将臣长吁了一口气,将闻书玉抱得更紧。如溺水的人抱着一根浮木,如沙漠里的旅者抱着生命的源泉。   怀中这个人,能带给他无限的快乐,也能承接住他所有的忧伤和失落。   不仅生死与共,他们还分享着彼此的悲欢喜乐。不仅是恋人,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裴将臣知道外界对他和闻书玉的关系有诸多猜测,大部分人都满怀恶意。他们都等着这位公子哥抛弃小助理的一天。   但裴将臣觉得自己不会放闻书玉走的。即便有一天闻书玉想走,他也要把这个人牢牢地留在身边!   “我们回家吧。”   夜里,暴雨无情地冲刷而下,仿佛要将整座都市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   幽暗的房间里,裴将臣和闻书玉紧紧拥抱着,随着海浪起伏飘荡。   他们一会儿被冲上岸,一会儿又被拽进深海,晕头转向,不知下一秒的方向。于是只能更加拼命地抱紧彼此,在激流的冲刷中相依为命。   雨一直下到深夜才转小。   裴将臣的手臂一直紧缠闻书玉的腰,头枕在他怀中,睡得像个没有心事的孩子。   闻书玉却中途醒了一会儿,静静地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着恋人对自己无言的依恋。   这一刻,靛蓝心底隐隐期盼这个雨季能永不停歇。 第99章   裴家瑜的婚期定在五月十二日。   西罗嘉州的首府兴都市,关家也有一座可以同裴家庄园媲美的大庄园。婚礼就在这一座有着百年历史,华族江南水乡建筑风格的庄园里举办。   刚刚抵达西罗,苏曼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张乐天的祖母去世了。   老人家高寿离世,是喜丧。但事发突然,张乐天和祖母感情深厚,还是哭红了眼。   裴将臣安慰了张乐天一番,给他批了假,让他回国奔丧。   “可是,您这儿的工作……”   “有我呢。”闻书玉说。   其实自打和裴将臣处对象后,闻书玉虽然还会处理一些文件,但没再以助理的身份跟在裴将臣身后了。   恋人和伙计,他只打算做一个。   可眼下情况特殊,替张乐天顶几天岗也是应该的。   闻书玉没打算如过去一样,跟在裴将臣和梁幼芳身后——这天下还有比这更尴尬的情形吗?   所以他把抛头露面的任务都交给了阿曼达,自己负责所有案头工作。   也就是这份案头工作,让闻书玉得到了一个消息。   “关于订婚,这是上次张助理递给我们的方案。”和梁幼芳的助理小王确认婚宴流程的时候,对方发来了一份文档,“梁小姐批复了,劳烦给裴大少过目。”   文件标题上硕大的“订婚仪式备选方案”几个字刺入眼中。闻书玉下意识抬头朝对方望了一眼,有些迷茫,像后脑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小王却是默认闻书玉知情,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梁小姐觉得求婚的时间提前三五天再决定比较好。因为要在户外进行,怕到时候天气不好。还请裴大少体谅。”   “……好的。”闻书玉迅速回过来神,“臣少应该不会有意见。”   “还有,”小王又说,“臣少选的几款戒指,梁小姐都觉得有点太花哨了。梁小姐喜欢独钻,方形,祖母绿切……”   闻书玉利落地敲打着键盘,将小王的话转化成了平板电脑上的文字。   指尖传来丝丝麻意,掌心很快出了一层冷汗。   不用掐脉,闻书玉就知道自己的心率提高了不少。但他的大脑偏偏又出奇的清明,诸事有条不紊地在脑海里掠过。   这些都是他在承受高压下的生理反应。   回了房后,闻书玉打开了张乐天的工作文档里,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订婚协议,公关流程,双方家族企业的合作备忘录……   每一份备忘录,都昭示着这一场联姻能给双方家族带来的巨大利益。   定婚仪式有好几个方案,一看就是男人们埋头自己琢磨出来——闻书玉不认为梁幼芳会想得出在树林里点明烛这种有重大火灾隐患的求婚方式。   至于求婚的时间,也请大师算了好几个日期,都在六月中上旬。   只剩一个月了。   放下平板电脑,闻书玉靠进沙发里,望着窗外。   关家因是华裔,庄园是典型的徽派建筑。白墙乌瓦,古松镜湖,极致的富贵和优雅。   工整的几何形,简洁利落的线条,再配上大片留白的晴空,这景色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吴冠中大师的油画。   这里,不论气候、建筑、饮食习惯,甚至文化,都很接近靛蓝过去生活的地方。让离家已经两年,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苏曼的青年,忽然有点想家。   闻书玉早就清楚自己和裴将臣的关系只会停留在恋人的层面。   即便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刻,他们都没有向对方许过任何有关未来的承诺。仿佛两人都默认,眼下的相处模式,就已经是这段关系的最终形态了。   裴将臣肯定会结婚的,闻书玉早有这个认知。但他以为那会是很多年以后。毕竟裴将臣才刚刚满二十一岁。   闻书玉甚至还认为,他们俩没准在裴将臣结婚前就会分道扬镳。   这种激情澎湃、不去思考明天的恋情,一般都如夏日的花火,绚丽而短暂。   但是再短暂,闻书玉也以为他们至少能有一年半载的快活日子……哪想到只有短短两三个月。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裴将臣发来了一条短信,问闻书玉在干嘛。他正和梁幼芳一道参加关家的来宾欢迎下午茶会,显然觉得有点无聊。   闻书玉没有回短信。   片刻后,裴将臣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闻书玉一直没接,直到对方挂断。   手机的锁屏是一张两人的合影,拍摄于前不久的农场春耕。   他们俩勾肩搭背地站在一台插秧机前,裤子和靴子上溅满了泥,笑得格外欢畅。   光看姿势和两人的容貌,不像一对情侣,倒像是两国邦交中,宣传劳动人民友谊的海报。   也不知道是受自己影响,还只是为了给自己捧场,闻书玉记得裴将臣那天在农场里玩得很愉快——虽然他的快乐是建立在鸡的痛苦之上的。   在把鸡赶进新鸡舍的过程中,裴将臣踩烂了数枚鸡蛋,逼得七八只鸡撞晕在大棚玻璃上,最后还一脚踩滑跌倒,将一只躲避不及的鸡压得半死……   类似这样欢乐的一幕幕,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还有很多,很多。   闻书玉此刻的感受很微妙。   并不怎么忧伤,大概因为对结局早有预见。但确实有些失落。   他就像一个正在游乐园里玩得上头的小孩,突然被通知游乐园要提前关门了。   可他还有很多很多项目没有玩呢。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掠过,像傍晚飞过天际的群鸟,随着渐渐西沉的晚霞消失在了天的尽头。   -   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见到闻书玉,裴将臣便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果真在窗边的沙发里发现了裹着毯子熟睡着的那个人。   职业的警惕性让闻书玉永远无法体会被恋人吻醒的感觉,他在裴将臣开门的一瞬就醒过来了。但他还是维持着睡姿,直到男人的吻落在脸颊上。   “醒了?”裴将臣眸光如水,拇指轻柔地摩挲着闻书玉睡得红扑扑的脸颊,“白天睡那么多,晚上怎么办?”   闻书玉伸了一个懒腰,嗓音软糯含糊:“那就不睡觉呗!”   “不睡觉那做什么?”裴将臣笑着问。   青年的目光温柔得就像春日里落在身上的阳光,像夏日里被晒暖了的河水。   被他这么专注地凝望着,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一个最痴情不过的人。   但他其实也不过是游乐园里的另外一个小孩。   闻书玉有些无奈地一笑,以行动回答:他伸出胳膊搂着裴将臣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   裴将臣刚刚应付完一场乏味的社交,还收到了一个坏消息,但这个吻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不悦。   本以为会浅尝辄止的吻越来越深,闻书玉用力抱住裴将臣,腰腿一使劲儿,就将两人换了位子。   他抬起双手将衬衫从头顶脱下,继而俯身捧着裴将臣的脸,用力吻他。   闻书玉很少这么热情,如火星落在干草堆里,也瞬间让裴将臣燃烧起来。   但他得洗澡更衣,一会儿要出席晚宴,还要见好几位首脑要员……   啪嗒一声,皮带被闻书玉解开了。   裴将臣瞬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在了脑后。   他激动地呼吸着,握着闻书玉的腰,扶着他慢慢坐下来。   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将那一道起伏的身影拉得老长,似在上演一出没有配乐的皮影戏。   夕阳渐渐落到了高墙后。   没有开灯的室内,一切火热的混乱和无法诉诸于语言的情绪,都沉入了这片幽蓝之中。   事后,水气氤氲的浴室里。   “你怎么那么能挠?”胸口的细伤被水一浸,泛着丝丝的疼,裴将臣不免抱怨。   “那要不咱们换换?”闻书玉说,“我不介意被你挠。”   “你长得好看,想得更美!”裴将臣将闻书玉一把箍进胳膊肘里,拖到花洒下使劲儿冲。   闻书玉挣扎大笑。   畅快的情、事和恋人欢快的笑容,让裴将臣再回想起之前收到的那个坏消息时,情绪不再剧烈波动。   就在给闻书玉发短信和打电话前,裴将臣收到了一通来自巴图勒的电话。   “草!Jason,他们把事搞砸了!”巴图勒在那头骂骂咧咧,“马东天逃走了!”   -   被捕后,马东天一直被关押在最森严的看守所里。直到今天下上,他被送往法院接受预审。   劫囚车的行动想必自马东天被逮捕后就在策划了,十分成熟老练。一场激烈的交火后,一名狱警重伤,一名牺牲,马东天被他的同伙救走。   警方立刻展开了对马东天的追捕行动,但直到第二天关裴两家婚礼结束还没有任何收获。   “你猜猜是谁协助马东天越狱的?”藤黄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加密通讯里传出来。   “猜中了有什么奖励?”闻书玉反问。   舞曲萦绕,灯光绚烂,闻书玉正置身婚礼晚宴上。   同白日里的婚礼一样,这场晚宴极其盛大。其丰盛精美、接近华人口味的食物尤得闻书玉的欢心。   藤黄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闻书玉刚刚捡了一盘子点心,正准备寻个清净的地方大快朵颐。   “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怀啦?”藤黄抱怨,“算了,我告诉你吧。是查兰。或者说,是龙昆!”   闻书玉吃着点心,目光投向舞池。   裴将臣正挽着梁幼芳在跳舞。   梁幼芳戴着一套裴将臣送的钻石首饰,靓丽如仙子,再配上高大英俊的裴将臣,两人起舞的画面就像一则珠宝品牌的广告。   “亲上加亲。”   “关家这是铁了心要走出嘉州,参加首都总统府的争霸赛了。”   “裴家也是,这两桩婚事一定,裴家慎连任的概率都翻了几倍。”   “……”   “既然是查兰出了手,那马东天是逃去贡林了?”闻书玉问。   “最新线报,人已经过了国界线了。”藤黄说,“苏曼警方也真是窝囊废。马东天在恐怖分子的名单上都进不了TOP 100,他们都抓不到。”   有道理。   对于龙昆来说,马东天这样的小人物只配给万里山做手下,此刻却帮助他潜逃。要不是打算成为犯罪界的活菩萨,那龙昆就是打算用马东天来干点活了。   闻书玉的目光又落在裴将臣的身上。   上一支舞已经结束。裴将臣正在和几位宾客交谈。金色的水晶灯下,青年俊美的侧脸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骄傲。   “还有,”藤黄说,“老宋还让我问你,你这个假打算休到什么时候?他手头最近有个活儿……”   “不干!”闻书玉断然拒绝。   “……很来钱!”藤黄说,“你让我把话说完嘛。”   “……”闻书玉低声问,“多来钱?做奶妈的活儿我打死也不接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退休和赚大钱之间,闻书玉觉得自己恐怕还会徘徊好一阵子。   “放心,不是做奶妈。是……”   梁禹昌走了过来。闻书玉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我打搅你了?”梁禹昌有些抱歉。   闻书玉摇头:“诈骗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做兼职赚钱。你怎么不去跳舞?”   “你跟我跳吗?”梁禹昌反问。   西罗开放,婚礼上也不是没有同性情侣跳舞。但梁禹昌觉得,如果舞伴不合适,还不如在一旁歇歇脚。   闻书玉讪笑:“我脚还没好全,今天怕是不能奉陪了。”   梁禹昌嗤笑,知道这是借口,但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新人夫妇在舞池里相拥起舞,神情陶醉,任谁看都觉得两人深深相爱。   梁禹昌还怪羡慕的:“他们俩都是丧偶,和原配的感情也很好,独身了好多年。你说他们现在会想起原配吗?”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闻书玉一派淡然,“再好的人也会死,再热烈的感情也会结束,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感受过,并且保留了美好的回忆,就够了。”   梁禹昌喝了一口酒,低声说:“你知道了?”   闻书玉含笑瞥了他一眼,轻柔的眼波在修长的眼尾一转。   “你上次突然跑到农场来找我,就是想告诉我这个事吧?”   梁禹昌讪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闻书玉说,“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当初不就和你说过吗?聚散都是缘。缘起,就在一起。缘尽了,就散了。”   梁禹昌心口猛地一疼,握住了闻书玉的手。   “书玉,留在西罗吧!裴将臣还太年轻了,完全没定性,谈恋爱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而我是真的想找一个人,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闻书玉借此机会把手从梁禹昌的掌中抽了回来。   短信是阿曼达发来的,只有简短四个字:“到西庭来。”   “这里有点热,我出去透透气。”闻书玉起身。   “我给你拿香槟!”梁禹昌立刻说。   “我不喝酒……”   可梁禹昌已走远了。   闻书玉摇了摇头。   这位主儿大概也没发觉,他和裴将臣一样,都有着一种上位者的自以为是。   他们的本性都挺好,也有很多讨人喜欢的地方,但是这份骨子里的傲慢,让人很难对他们彻底托付真心。 第100章   西庭其实就是宴会厅西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庭院。   闻书玉本以为阿曼达和同事们避开老板在这里玩乐,没想同事是半个影子都没看到,只看到了本该在宴会厅的老板。   黑色晚礼服让裴将臣的身段衬得尤为修长挺拔,他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清水般的月光落在他宽阔的肩上。   听到闻书玉的脚步声,裴将臣施施然转过了身。   解开的领结挂在脖子上,领扣松开了三颗。   这么一副落拓不羁的造型也不知道是无心插柳,还是故意捯饬的,让人觉得有点好笑同时,又确实被戳了心。   ?   闻书玉莞尔:“把我骗过来干嘛?”   裴将臣反问:“我们在舞会上,你觉得呢?”   闻书玉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舞曲从宴会厅的方向飘过来,只剩袅袅余音。裴将臣掏出手机,在上面一点,一首抒情且非常耳熟的老歌如水般流泻而出。   “Wise men say,only fools rush in.”(智者说过,只有傻瓜才会坠入爱河。)   闻书玉差一点哂笑出声。   “But I can't help……”   裴将臣笑盈盈地牵起了闻书玉的手。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还记得这首歌吗?”裴将臣问。   闻书玉茫然:“这不是猫王的歌吗?”   裴将臣摇了摇头:“没事,我记得就行。”   月上中天,照得这四四方方的小庭院仿佛盈满了泉水。人在水中,慢悠悠地踩着舞步。   裴将臣将闻书玉搂在臂弯里,脸颊贴着鬓角,心跳和体温随着紧贴的胸膛传递给彼此。   “今天我和很多人都跳了舞。”裴将臣低声说,“但我真正想一起跳舞的,只有你一个。”   闻书玉闭上了眼,郁躁了两日的情绪突然就这么奇迹般地渐渐平复。   “我想起了。”闻书玉说,“圣诞节……”   裴将臣愉悦地笑了,吻了吻他的额角。   “我一直都确定,你口头说要走,但是绝对舍不得我。因我们书玉呀,真的很爱很爱我……”   闻书玉无声地笑。   “说呀。说你爱我。”裴将臣第无数次要求,“说你有多爱我。”   闻书玉也如过去每次一样,以妥协又带着点宠溺的语气说:“很爱,很爱。到死都爱你。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裴将臣满足,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书玉,你听我说。”裴将臣贴着闻书玉的耳朵,郑重地说,“将来我们可能还会面对很多风雨。不要管外面说什么,不管我们我们会遇到什么事,你只需要记住了,我们的生活都不会改变。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嗯?”   随着订婚的日子渐近,裴将臣也在盘算着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这事告诉闻书玉。   虽然知道闻书玉很懂事,不会吵闹,但他也肯定会难过的。所以裴将臣打算提前打一点预防针,让闻书玉有点心理准备。   其实在裴将臣看来,反正他和梁幼芳都不急着结婚,也不会同居,订婚丝毫不会改变他和闻书玉的生活。   裴将臣还打算买一套环境更好,私密性更高的公寓送给闻书玉,作为他们的爱巢。   这样,婚后他也能和闻书玉住在一块儿,继续像现在这样过日子。   “我知道。”闻书玉捧着裴将臣的脸,和他额头相抵,“我相信你……”   生活会不会改变,这可难说。但裴将臣说他心里只有闻书玉一个,闻书玉是相信的。   这个年轻人或许不够成熟,对婚姻的看法也与闻书玉很不同,但他此刻的感情是专一的。   这也是闻书玉勇敢奔赴这段感情的理由之一。   到这个时候,闻书玉的负面情绪已基本平复。   他接受过非常专业的心理训练,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调整对事件的预期,以应对各种不如意的突发情况。   这项能力用在私人的感情问题上,显然也很管用。   虽然不希望假期这么早就结束,但世上事与愿违的事太多了。   成年人要学会妥协。   既然这个假期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与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如充分地享受还在一起的每一刻。   “Shall I stay?Would it be a sin?”(我是否该留下?这是否是一种罪过?)   闻书玉爽快地“嗯”了一声,吻上了裴将臣的唇。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全因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   -   月洞门外的路口,梁禹昌端着两杯香槟,正望着小庭院里的这一幕。   月光,老歌,吻得浑然忘我的恋人。   罗曼史电影里拍腻了的镜头,在亲眼看到的时候,依旧别有一番震撼。   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没有半分外人可插足的地方。   梁禹昌释然一笑,转身原路返回。   一边走,一边将两杯香槟灌进了肚子里。   -   随着六月来临,雨季渐渐进入尾声。空气依旧潮湿,但晴天渐渐多了起来。   裴将臣始终记得在“永恒之春”里闻书玉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说很喜欢旅游。所以这段日子里,闻书玉和裴将臣抓住每一个假期,在苏曼国内四处游玩。   闻书玉依旧不爱拍照,但架不住裴将臣纠缠,还是同他在风景好的地方合影了几张。   照片里闻书玉的容貌已比刚到裴家时俊秀了许多,一双丹凤眼已完全恢复了原貌。   裴将臣后来无数次对着这为数不多的照片,想象闻书玉如果还在,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早知道他们最后相处的时光那么短暂,裴将臣一定会抛下学业和公务,带着闻书玉天南地北地到处游玩,也给他自己留下一段更丰美的回忆。   但人生就是这样。   你可以同时拥有数不尽的财富,高高在上地位,万里挑一的美貌,和真诚的爱情。但你永远无法预见未来,不知道命运会在时候时候,收回其中哪一些馈赠。   -   求婚仪式的最终方案是梁幼芳那边给出来的:首都植物园里,傍晚的夕阳中,开满白色睡莲的水池边,裴将臣单膝跪地求婚。   两人都穿休闲服,淡妆,以营造出一种轻松、自然的氛围。通稿里也会写着,裴将臣在和梁幼芳逛植物园的时候突然求婚。   现场还会有几名游客观众,作为气氛组成员,在求婚成功的时候欢呼鼓掌。   简单、清新、温馨。   ——吊打男方给出来的在树林里点蜡烛、在河面洒满玫瑰花、用喷气飞机在天空写字等花里胡哨又不环保的各种提案。   和气象部门反复确认后,求婚的日子定在了十二号。   求婚的前一夜,裴将臣开着一辆新入手的奔驰小跑,带着闻书玉去了一趟红崖湾。   这季节的红崖湾应该是旅游旺季,甚至还有很多游客在海岸边的指定地点露营看日出。   但今夜的海湾却静悄悄的,没有半个多余的人影。这个“天涯海角”之处,仿佛真成了世界的尽头。   这就是特权。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洒满月光的沙滩上,温暖的海浪轻柔地冲刷着他们的脚。   他们时而拥吻,时而追逐嬉戏,在一方只有他们的天地中尽情撒欢。   熊熊的篝火边,幕天席地,两人在毯子上紧紧地拥抱,难舍难分地热吻,随着汹涌的海浪起伏。   橙色的火光和幽蓝的月色在他们青春美好的身体上交相辉映,给这充满瑟欲的一幕赋予了艺术级的美感。   这一场漂流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都彻底尽了兴。   裴将臣枕在闻书玉柔软的怀中,心满意足。   梁禹昌和他的破T恤滚一边去吧。以后闻书玉回想起红崖湾,肯定只会记得今晚的浪漫和激情。   闻书玉的心情也很轻松。   就在昨天,闻书玉收到了撤离方案:   次日借口去农场,和裴将臣分开。农场后院的小河上会有一艘快艇。甩掉裴将臣派来跟着他的两个保镖后,闻书玉会驾驶着快艇从水路直接出海,然后登上一艘开往亚星的货船上。   保镖发现闻书玉失踪至少需要三四个小时,那时候闻书玉早已在大海上了。组织也会把痕迹处理得很干净,让裴将臣无迹可寻。   裴将臣一定会很纳闷吧。   一个小助理,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如此干净地消失在人海之中?   也许将来有一天,裴老将军或者裴家慎会为裴将臣解惑。到那时,裴将臣没准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想到这里,闻书玉忍俊不禁。   “‘天涯海角’,也有‘世界尽头’的意思。”裴将臣和闻书玉手指缠绕,“都说来过世界尽头的恋人,会白头偕老呢。我们也会吗?”   闻书玉轻柔地梳理着恋人的头发,巧妙地回答:“试试不就知道了。”   -   气象部门没忽悠人,次日果真是个明媚的晴天。   天刚蒙蒙亮,裴将臣就起来了,进行着他风雨无阻的晨跑。   这一次,闻书玉没有睡懒觉,而是跟着裴将臣一道出了门。   他们昨夜住在红崖湾的悦榕庄。酒店北面临海,拥有一大片私人的山崖和海湾。两个年轻沿着酒店的跑步专用道朝山崖上跑去。   钻出一片密林,前方豁然开朗。   高耸的山崖位于弦月般的海湾中央,两侧的山脉张开双臂拥着一湾大海。   晴空如碧琉璃,阳光似金色薄纱从云端垂下。   海鸟们正在同浪花在搏斗,海水如千军万马冲向铁锈色的山崖,撞碎作一道永不消失的白浪。   裴将臣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阳光净透,干燥凉爽的风从高空俯冲下来,带去了人们身上的热汗。   这个漫长的雨季终于过去了。   裴将臣眺望着海湾。闻书玉望着他沐浴着阳光的英挺背影。   这是他最后一次陪裴将臣晨跑了。能结束在这样壮美辽阔的风景里,也不失完美。   就这时,裴将臣忽然转身拉住了闻书玉的手。   在闻书玉惊愕的注视下,裴将臣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掏出了一根金条,郑重地将它放在了闻书玉的掌心。   “???”闻书玉的困惑瞬间满格。   他能理解单膝下跪这个动作:也许是对订婚一事愧疚,裴将臣想通过这个方式弥补自己。   但是送大金条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闻书玉不喜欢金条——他爱死了。但既然是虚拟求婚,同等价位下,钻戒更适合一点吧?   裴将臣将闻书玉的手拢在掌心,脸上洋溢着踌躇满志的笑。   “昨天,爷爷将家里的一支分队交给了我。从今天起,我就是手里有兵的人了。”   随着订婚而来的一些合作文件已经签署完毕,即便没有求婚这一环节,这桩婚事也已铁板钉钉。   为了奖励孙子的听话,裴老将军将裴家军的第七小分队拨到了裴将臣名下。   不同于过去各种花里胡哨的头衔虚名,这支小分队象征着实打实的权力!裴将臣就此拥有了一群只听命于他的士兵。   裴将臣将会用自己的收入来养这支队伍,甚至还可以继续招兵,扩张,将这支队伍发展壮大。   在裴家这样的军阀世家,这种行为也在向族人和世人宣告,这位少主的身份得到了进一步确定。   “我当时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裴将臣仰望着闻书玉,目光虔诚,“现在,我把这枚令牌送给你,书玉。我的一切,都有你的一份!”   金属令牌已被裴将臣的体温捂热,闻书玉的掌心感受着这份暖意,确实像握着男人沉甸甸的心。   -   在张乐天的工作日程表上,只记录着裴将臣今天会和梁幼芳在植物园里约会。   “我需要去农场一趟。”用完早饭,闻书玉说,“工程都已经结束了,承包商一直催我去验收。趁着天气好,我想去看一看。”   裴将臣也觉得,今天这个场合闻书玉回避开会比较好。   “我要去军营和七队开个会,可能会回来得很晚。”裴将臣说,“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闻书玉透过敞开的车窗望着裴将臣。复杂的情绪化作眼底柔软的波光,看上去有几分依依不舍。   “别喝太多酒。”他轻声叮嘱,“你要……照顾好自己。”   裴将臣笑着弯下腰,和闻书玉结了一个短暂而甜蜜的吻。   车缓缓驶离,裴将臣目送车远去,身后站着张乐天和阿曼达。   闻书玉自车后窗望着那几个渐渐缩小的身影,手在装着令牌的口袋上按了按。   这一幕就像电影的结尾,主角和配角们目送观众离去,镜头在抒情的配乐中逐渐拉远,直到化作黑底白字的片尾字幕。   小楼,芭蕉树,动物园一般的热带园林。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第101章   裴将臣的车队驶入西郊的裴家军营的时候,闻书玉也抵达了小农场。   一个月没来,农场已大变样了。   水稻正在旺盛生长,触目所及之处尽是生机勃勃的绿色。   庭院已修葺整齐,铺着碎石子和岩砖,后院的游泳池也正在蓄水测试。鸡舍,猪圈,通往河边的小道和芒果树……全和闻书玉设想的一模一样。   小楼的内部也已完成了所有装修,只等家具入场了。   闻书玉赤足走在光洁的木地板上。风从小河的方向涌进窗户,吹得小楼旁的芭蕉树沙沙轻响。   “可惜。”闻书玉感叹,“芒果树种得太晚了,今年是吃不上了。”   “我们选的都是大果树,明年就会结满果子的。”负责人说,“都是闻先生您喜欢吃的贵妃芒。”   “明年呀……”   闻书玉笑了笑,没说什么,又去田里转转。   再过半个来月,水稻就要扬花了,届时空气中会飘满稻花香。可惜闻书玉赶不上趟了。   没事。他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农场的。   到时候他一定会养猫养狗,晚上坐在屋檐下喝啤酒,看日出日落,安心地发胖、变老……   吩咐了保安不要打搅自己午睡后,闻书玉回到了卧室。   他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将两样东西放在了窗下的书桌上:一份送给裴将臣的小礼物,和一封离别信。   两年的时光里,他们曾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也曾亲密地结合为一体,度过一个个缠绵悱恻的夜。   对自己的不辞而别,闻书玉有义务给裴将臣一个交代。   最后一次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闻书玉眺望了一眼窗外的稻田。   一阵风过,窗纱飞扬。   站在窗口的清瘦身影如鬼魅一般不见了。   -   “长官?”   听到询问声,裴将臣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下属做汇报的时候走神了。   “抱歉!”裴将臣轻咳了一声,“请继续。”   第七分队的队长继续逐一介绍着每一个队员。   裴将臣强行忽略刚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让自己专心投入到工作中。直到汇报结束,他才掏出手机,查看定位软件。   闻书玉的定位还在农场里。他还给自己发来了几张农场的照片,看起来对农场的新貌十分满意。   “臣少,”张乐天附耳低语,“我们该回去了。您和梁小姐还有约。”   是的,求婚。   同队长和副队长约定好了明日请全队聚餐后,裴将臣动身回城。   首都植物园位于市东北郊,而军营在西南面。为了避开周五提前的晚高峰,车队决定放弃更近的穿城路线,走绕城高速。   -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的颜色越来越温暖。   马达声中,螺旋桨掀起滚滚浪花,一艘白色的快艇正全速行驶在碧绿的河流中。   闻书玉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全身沐浴着金色斜阳。   随着接近入海口,河面越发宽阔,船只渐多。   闻书玉下意识再次回首,眺望来时的方向。   河流隐在茂密的树林后,城市的高楼远在天边,化做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   在这片大地上生活了两年多,他的根系已深扎进了土里。必须离开的时候,也只能硬生生扯断须根,把整根植株拔出来。   再见了,这个热带国度。   下一秒,警报刺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手机中传出,闻书玉的眉心拧做一团。   屏幕上闪烁着黄色闪电标志。   -   裴将臣的车队正在绕城高速上平稳行驶着。   这一片是丘陵地带,高速路的右侧是植被茂密的山坡,左侧则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夕阳的金辉洒满海面,天空被染成蔷薇色,洁白的海鸟在风中翱翔。   这一幅美景,书玉肯定喜欢。也许改天他们可以来这里兜风。   裴将臣心里正盘算着。车速忽然减慢,然后停了下来。   “臣少,前面出了车祸,我们得绕道。”李哥汇报,“恐怕要多耽搁半个小时才能到植物园。”   “那就抓紧点吧。”   虽然和梁幼芳是假情侣,但双方一直都非常遵守约会礼节。裴将臣不想在求婚这么关键的环节掉链子。   车队有序地掉头,沿着一条岔路驶出了高速,进入了东郊的丘陵之中。   -   夕阳和暖风中,裴老将军正在在湖边喂着鱼。   色彩鲜艳、身躯肥大的锦鲤们在水花中翻滚争食,让酷爱权利的老人有一种神一般俯瞰和操控生灵命运的快乐。   裴家庄园的气氛永远祥和安宁,是一处不容外界打扰的世外桃源。直到一道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发出提示音的是裴老将军的手机。可谁会给他这个级别的人物发短信?   秘书困惑地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裴老,这……”   “拿来!”   老人家戎马倥偬大半辈子半生,什么风浪没见过,并不会被一条短信吓倒。   短信用的是虚拟号,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当你为了权力而害死我女儿的时候,也亲手签下了你孙子的死亡令!”   没有署名,但裴老一看就知道写信的人是谁。   裴家有很多敌人,其中不少都是恐怖分子。但只有一个恐怖分子的女儿因裴家逮捕了她的父亲,而死在了肾脏移植手术前……   马东天!   裴老紧握着手机,一声大喝:“联系阿臣!”   -   出海口就在前方不远,但快艇已明显放慢了速度,不断地被其他船只超过。   闻书玉目视前方,一手扶着舵,一手摩挲着掌心的那块令牌。   他几乎将所有东西都留了下来,但再三思索后,还是将这一枚令牌带走了。   闻书玉发誓不光因为它是一根大金条,还因为他觉得这枚令牌代表着裴将臣珍贵的真心。   自己已经在很多事上欺骗了裴将臣,还不辞而别,要是连“真心”都不屑带走,为免有些太薄情了。   手机就放在驾驶台上,黄色警报依旧闪烁。   这类警报是组织发给所有离VIP较近的特别工作人员的。但闻书玉已彻底退出了这个任务,系统还是将警报推送给了他,就有点太把他当牛马使唤了。   黄色闪电表示VIP有受袭的威胁,但袭击并不一定会发生。   闻书玉撇了撇嘴。   如今裴将臣的身边,特勤和裴家保镖组成的护卫团如铜墙铁壁。况且,这种黄色警报以前也经常弹出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虚惊一场。   他不能老是这么优柔寡断,一次又一次折返回去救裴将臣,被拖累得不能离去。   就连裴将臣的亲妈都觉得,孩子大了,不用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一个见不得光的的情人,又何必总是奋不顾身?   他已经在这块土地上滞留了太久,是时候该扬帆远航了。   这样想着,闻书玉又将船速提升了上去。   -   天边晚霞如火,东郊的森林里却已提前入了夜。   三辆车组成的车队在蜿蜒的柏油马路上行驶着。幽暗的树林让视线受阻,这种环境易受攻击又既不利于防守,特勤们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警觉。   看目前的情况,赶到植物园时,天肯定已经黑了。夕阳中的求婚怕是要改成月下。梁幼芳肯定会不高兴。   裴将臣看完了工作文件,又点开了定位软件,发现闻书玉还在农场里,而且没有回自己的短信。   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裴将臣拨通了跟随闻书玉的保镖的电话:“闻助理还在农场里?”   “是的,臣少。”保镖回道,“他在房间休息,说等晚饭好了再去叫他。”   裴将臣越发觉得不对劲。正想吩咐保镖上去查看闻书玉的情况,坐在副驾的李哥按了一下耳麦,接通了电话。   “是。我们正在……”话刚起了个头,李哥神色骤变。   裴将臣抬头望去,就见李哥一把抓起了对讲机,大吼:“全体注意,Code 19!重复一次,Code 1……”   刺耳的尖哨声掩盖了李哥的吼声,一道闪光击中了前方的车辆。   结实的轻装甲车瞬间化做一团火球!   碎片随着气浪迎面冲来,司机猛踩刹车。车失控旋转,朝着中弹车辆狠狠撞去——   -   终于,告别了混杂这泥沙的碧绿河流,洁白的快艇驶入了清澈剔透的蔚蓝大海。   视野霎时开阔,夕阳下的海天景色让闻书玉心旷神怡。   在这片广阔的天地的前方,就是他盼了两年才终于得到的自由,以及全新的的未来。   闻书玉打开了一听冰镇可乐,享受着气泡在口腔里爆炸开的辣感,痛快地长吁了一口气。   哔——警报声再次响起。更响亮,更尖锐!   闻书玉一把将可乐罐捏成一团。   屏幕上的闪电标志已变成了红色。这表示VIP已经遭遇了袭击。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最后化作一句脏话从闻书玉的口中吐了出来:“Shit!”   不要管!闻书玉对自己说。裴家会派人去营救的。   况且,一个军阀家族的继承人,遇险后只能靠外部势力搭救,那这个家族也快完蛋了!   船速没有降低,螺旋桨掀着滚滚白浪,陆地正被飞速抛在身后。   闻书玉将手机丢回驾驶台上,口袋里的令牌在操作台边磕了一下,发出闷响。   闻书玉顿了片刻,掏出了令牌。   令牌在夕阳下金光闪闪,十分刺目,似一个良心的拷问。   “我对他真的仁至义尽了。”闻书玉嘀咕,“我是骗了他,可他不也只把我当个情人吗?我们俩扯平了。”   令牌沉甸甸地躺在闻书玉的掌心,似乎在提醒这他刚拿到自己时的情景。   万里晴空之下,猎猎海风之中,那个英俊的青年在自己跟前单腿跪下来的一瞬,闻书玉的心跳确实有半秒的停顿。   类似这种真挚的时刻,在这一场注定不会长久的热恋中,还有许多。   真真假假,恩恩怨怨,最终不过化为一个词,叫做“从心所欲”。   “草!”闻书玉换回了国骂。   快艇在海面极速掉头,甩出一道高高的白浪,朝着陆地疾驰而去。   加密线路被拨通的那一刻,对面传来了亲切的华语:“您好。客服6285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迎着海风,闻书玉的话语清晰稳重。   “任务代号BK0012。撤离中接到红色警报,决定执行救援,并请求武器支持。特工代号——”   闻书玉敞开的白色外套在风中翻飞,整个人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   “靛蓝!”   -   砰砰砰——   从机枪里发射出来的大口径子弹如冰雹倾泻而来,把宾利车打得满目疮痍。   P90冲锋枪,5.7毫米穿甲弹!   裴将臣给手中的M9了换弹匣,一边骂着脏话,顺手把张乐天茫然四望的脑袋摁了下去。   “不想死就别抬头!”   宾利车虽然有着卓越的防弹装置,但也挡不了这种穿甲弹长时间的密集射击。   可敌方显然知道裴将臣坐在第二辆车上,火力集中攻打,防弹玻璃上的裂纹越来越大。   就这时,本已熄火的宾利车引擎突然重新发动,在弹雨中倒车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冲去。   敌方的子弹紧追不舍。   砰地一声,后座左面的车窗玻璃终于无法再承受子弹的撞击,爆裂开来。   车在短短数秒内将速度提升到了一百六十码,冲破前方路障,疯马一般疾驰。   敌方立刻分出部分人马紧追了上去。两辆车在蜿蜒的山道上追逐奔驰,后方枪声不断,很快又将宾利车的后车窗打碎。   应该是不耐烦继续追逐,一个扛着RPG-7火箭筒的男子从后方车辆的天窗里站了起来。   这种火箭弹就是炸毁前一辆车的元凶。它可以轻易干掉装甲坦克,一辆防弹宾利在它面前犹如纸盒不堪一击。   随着一声闷响,火箭弹呼啸而去,从洞开的后车窗飞近了宾利车里。   下一秒,宾利车炸成一团火球,高高飞起,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中了!”   “得手了!”   敌方通讯里响起得意洋洋的交流声。   两名武装分子走向熊熊燃烧的宾利车,确认死伤情况。可不等走近,一片枪响突然从之前的交火点传来。   “我们中计了!”队友在通讯中嘶吼,“回援!回援——”   早在宾利车的车窗一片片裂开的时候,裴将臣就知道,他们不能在车里坐以待毙。   于是,在和李哥的联手下,他们干掉了从路这一边包抄而来的三名武装分子,带着张乐天和受伤的司机从宾利车里撤了下来。   裴家的这一批宾利防弹车之所以值得耗费巨资采购,除了防弹和舒适外,还因为它有自动驾驶功能。   “开启自动驾驶模式!”李哥朝着主控板大吼,“掉头直行!最高车速行驶!”   宾利车如一只训练有素的狗,掉头而去,还吸引走了大半的火力。   裴将臣他们顺利地和第三辆车上的特勤会师,压制住了敌方的火力。   等到敌方的同伙回援的时候,裴将臣正由三名特勤护送着驾驶着这辆宾利风驰电掣,其他特勤带着伤员和晕头转向的张乐天暂时隐蔽在树林里。   可就在和追兵的距离越拉越远之际,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夺取了人们的听觉——   一枚IED在车经过时被引爆!(IED:简易爆炸装置)   就如小船被巨浪掀翻,车高高扬起,从路的这一侧翻滚到了另一侧,底朝天倒在地上。   目睹了这一幕,追兵的车在后方不远处的高坡上急停了下来。   “IED把目标的车拿下了!”一个小头目按着耳麦,“车辆受损情况……不算严重。目标还在车里……是!”   随着小头目招手,那一个扛着火箭筒的男子又自天窗钻了出来,将火箭弹头对准了远处的宾利。   而小头目也举起了手机,准备拍摄下这一幕,好向雇主交差。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火箭弹突然一震——   一枚子弹划破长空击中了火箭弹,瞬间将其引爆!   滚滚火焰如恶魔的大嘴,将整辆车一口吞没!   剩余的武装分子们这才发现,远处山林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架黑鹰直升飞机。   灌满风的机舱门边,闻书玉半跪着,正扶着一把巴雷特M107狙击步枪。   狂风吹拂着他的头发,眯着的眼睛坚毅锐利,锋利修长的眼尾如出鞘利刃。   “漂亮!”驾驶员大声赞美,直升飞机在他的操作下急速抬升,“达到高度,祝顺利!”   闻书玉戴上防风镜,就像一只从悬崖上俯冲向猎物的鹰,自舱门一跃而下。   随着静态绳一扯,伞包被打开,降落伞嘭地一声展开。   山林如黛,长风万里。金色斜阳贯穿天地之间。   沐浴着夕阳的青年如披着一层金色的铠甲,从密林上空滑翔而过,朝着宾利车的方向降落而去。 第102章   裴将臣在颠簸和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正由一个年轻男子背着,在昏暗密林之中奔跑,耳边是忽远忽近、杂乱的枪声。   那一瞬,裴将臣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是闻书玉身上的防弹背心和自己胸口的剧痛提醒了裴将臣,时空并没有错乱。   “书玉?”裴将臣困惑,“你怎么……”   闻书玉寻了一处掩体把裴将臣放下,脱下他的外套检查伤势。   “你感觉怎么样?都有哪里疼?”   “还好。”裴将臣咬紧了牙关。   他右胸随着呼吸阵阵剧痛,肋骨显然断了。但这点小伤没有必要告诉书玉。   “其他特勤……”   “还活着。但我只能带走你一个。”闻书玉用手电筒照着裴将臣的眼睛,确定他瞳孔收缩正常,“是马东天,要杀你给他女儿报仇。你能站起来吗?”   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胸口的剧痛点了点头:“给我一把枪!”   闻书玉把裴将臣送他的格洛克19和一件防弹背心递了过去。   裴将臣一看到枪便笑了,随即又有点遗憾:“你给我的M9大概落在车里了。”   “将来会找回来的。”闻书玉语气倒是轻松,“只有两匣子弹,你省着点用。”   “他们有多少人?”裴将臣检查着弹匣,“援兵在哪里接应?”   闻书玉估算了一下死在火箭弹爆炸的人头,给出了一个数:“大概还剩十来个,不到二十个人吧。东北方向两公里处有一个海边观景台,援兵的直升飞机可以在那里降落。但他们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才能抵达……”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以靛蓝而不是闻书玉的口气说:“不是我说呀,你家好歹是军阀世家,可应急机制怎么那么差?每次的救援都不像是去救人,而像是去收尸的。”   “……”裴将臣的嘴如金鱼吐泡一张一合,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这样会挖苦讥讽裴家的闻书玉,裴将臣还是头一回见。   闻书玉却是一笑,举枪咔嚓上膛。   “对方正在满山搜你,呆在这里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回到公路上去,争取找一辆车。”   裴将臣回神,咽下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唾液,即将到来的战斗让他的双目光闪耀着白色烈焰。   “又是只有我们两个。好在这次我们俩的状态都还不错。跟在我身后!”   裴将臣朝着东面出发。没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闻书玉啼笑皆非地翻了一个白眼。   -   这段路的前半段十分顺畅。他们只遇到了一个武装分子,裴将臣只耗费了三枚子弹就将对方击毙。   就像打倒了一个红名怪,他们从该人身上得到了枪支弹药,迷彩服,对讲机,甚至还有一包压缩能量饼干。   凭借这个对讲机,他们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成功地绕开了两名武装分子,直到与一支四人小队正面相遇。   一场激烈的交火在林中展开。   枪口喷出的火舌在幽暗中清晰可见,子弹如流星般在林中穿梭。死神在林中狂笑游走,一次次同他们擦肩而过。   一名武装分子占据了高处,端着AK疯狂扫射,闻裴二人被困在一处土丘后,其余武装分子呈包围状在火力的支援下一步步逼近。   裴将臣正要解开防弹背心,将其丢出去引开敌方火力。闻书玉已抢先一步将自己的防弹背心脱了下来。   “穿回去!”裴将臣当即大喝。   闻书玉置若罔闻,扬手就将防弹背心远远地抛了了出去。   AK的火力果真在这一瞬追着防弹背心而去,逼得裴将臣不得不抓住这短暂的一秒,从掩体后探出,向AK射击。   砰砰砰——   AK的火力骤消。只听重物从高处顺着山坡翻滚下来。敌方有人大声咒骂,疯狂地朝掩体开枪。   但没有了有AK的火力压制,闻书玉和裴将臣反击起来要轻松了许多。   联手解决了两名武装分子后,闻书玉就地一滚窜出了掩体,一枪精准地击毙最后一名武装分子。   裴将臣难言震惊之色。   很显然,闻书玉的身手和枪法在警队入职考核后有了相当大的进步,几乎和专业的水准没有两样了。   更让裴将臣意外的是,作战中闻书玉和他配合得极其熟练。他们明明是第一次协同作战,却像一对已合作过无数次的老战友!   显然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闻书玉付出了难以估计的汗水,才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成长为眼前这一名合格的战士。   裴将臣正想发出赞叹,一声极细微的树枝被踩断的咔嚓声传入耳中——斜下方还有第五个武装分子!   电光石火之际,裴将臣的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判定,将闻书玉飞扑在地上。   砰——   裴将臣身躯巨震,双手死死搂住闻书玉。   闻书玉的瞳孔倏然放大,当即同裴将臣调换了位置,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狠狠连扣扳机。   一声闷呼传来,对方中弹倒地。   闻书玉这才把枪收起,颤抖着手去查看裴将臣的情况。   “你怎么样?哪里中弹了?”   裴将臣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剧痛让他说不出话,喉咙中涌上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闻书玉将飞快地扒开裴将臣中弹的防弹背心,确认子弹没有打穿背心,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裴将臣脸色白得发青,甚至有血丝从嘴角溢出。   “你不对劲!”闻书玉果断道,“你哪里还有伤?”   不等裴将臣自己交代,闻书玉唰地一声扯开了裴将臣的衬衫,青年前胸后背大片弥漫的淤紫又让他把刚刚吐出去那口气吸了回去。   “你刚才还说没事?”闻书玉火冒三丈,“你这摆明肋骨断了!你还冲出来……”   “嘘……”裴将臣捧着闻书玉的脸,在他汗湿的唇上啄了一下,“不能总是你救我呀。”   这个危机时刻的吻很浅,却带给闻书玉出乎意料的震撼。   在他将自己的根须从这片大地中拔出来的时刻,却有一支蔓藤将他柔柔地缠住,试图把他挽留住。   “动静太大了,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裴将臣咽下一口血沫,“我建议我们兵分两路。听着,书玉,听我说——”   裴将臣捧着闻书玉的脸,阻止他开口:“我很清楚我爷爷的作风。他肯定下令让援兵先我。万一到时候情况太混乱,援兵会放弃你的。所以你必须先于我获救,你明白吗?所以我们要分开行动”   闻书玉明显想一口否决。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你往上走。”裴将臣说,“他们都在山坡下面搜我,上面人少。”   “你……会赶过来吗?”闻书玉犹豫。   “我保证!”裴将臣面色如纸,笑容却是出奇的温柔,“我去引开他们,你先去观景台!”   在闻书玉的额头用力吻了一下后,裴将臣将他用力一推:“走!”   闻书玉深深看了裴将臣一眼,转身狂奔近了树林里。   -   直到闻书玉的脚步声也消失在了树林深处,裴将臣才长吁了一口气,精疲力尽地靠在树干上。   冷汗瞬间布满他苍白的面孔,沿着额角潺潺滚落。   两次车祸又加上中枪,他的伤远比闻书玉看到的重。折断的肋骨肯定伤了肺,每一下呼吸都会牵引出一阵剧痛,手也因疼痛颤抖得快要握不住枪。   援兵还不知在何处,如果不和闻书玉分开,再遇到武装分子时,他一定会成为累赘。   裴将臣将沉重的AK丢下,拔出格洛克。   还有一个半弹匣的子弹,如果省着用,也许够他支撑到闻书玉得救。   如果支撑不到……   马东天要的是自己的命。一旦得手了,他也没有继续追杀他人的必要。   这一瞬,裴将臣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祖父老生常谈的那句话:“不要感情用事!”   可笑!   人若无情,和草木山石有什么区别?   老爷子一辈子万花丛中过,风流薄情,从没有感受过真情,所以也不知道真情有多美好。   对裴将臣来说,真情如雪夜里的篝火,如托着鸟儿飞过大洋的长风;是你眺望星空时所能见的最美的景象,也是一旦拥有过,就毕生难忘的悸动。   跑吧。   裴将臣在心里默念着,朝着前方艰难地跋涉而去。   长久以来,除了金钱和宠爱,他回报给闻书玉的确实不多。   那确保书玉能从这场浩劫里脱险,是他眼下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   一旦确定自己离开了裴将臣的视线,闻书玉立刻拔足狂奔。   “闻书玉”脑子单纯,说啥信啥,靛蓝却没那么好忽悠。   他一眼就看出裴将臣伤得很重,移动起来有些难度。所谓的分头行头,不过是怕连累了自己,将自己支开。   感动吗?当然。   但裴将臣要是知道“书玉”的真本事,就不必做出这种自我牺牲。所以闻书玉又有些讪讪和愧疚。   既然没法解释,与其和裴将臣拉扯上演“不!我不会离开你!”的偶像剧片段,闻书玉觉得不如直接从根源上解决威胁。   刚才在直升机上的时候闻书玉就注意到,虽然大部分武装分子都散布近了山林里,但最初的交火点依旧有人留守。   全速奔跑和攀爬下,闻书玉返回交火点只花了五分钟。   走出树林之际,风终于带来了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裴家的援军虽迟但到,没有掉链子。   闻书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他当然无法透过层层树林望见裴将臣,但这青年让他独自逃生的这一份情,他会记在心中。   将来两人天各一方,也许余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但这两年的光阴会是他漫长的人生记忆中一道耀眼的闪光。   -   最先被击中的那辆宾利车还在燃烧,车身已成漆黑框架。   两名武装分子端着AK守在一辆皮卡边,时不时用对讲机和同伴交流。   一声口哨冷不丁传来:“嘿,帅哥——”   两人茫然转身,还未看清来人的容貌,两枚子弹就伴随着枪响迎面袭来,洞穿了他们的眉心。   闻书玉从尸体身上取下了对讲机,回忆了一下这两人的口音和对彼此的称呼,清了清嗓子。   数千公里之外的贡林北部某山林小镇上,一栋华丽的湖滨别墅里,茶几上的通讯设备中传出来自现场的汇报。   “1号位发现目标!他打伤了丸仔,还抢了我们的车,往进城的方向去了!”   一名身材矮壮的中年男子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暮色中的湖景。   夜景绮丽梦幻,男人的表情却阴鸷冷漠。   “追!”男人的嗓音十分低哑,似声带受过伤,“把你们的活干完!”   闻书玉撇了撇嘴,将对讲机丢在副驾座椅里,一脚油门踩到底。   皮卡从尸体边绕过,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疾驰而去。   -   “1号位发现目标……抢了我们的车……”   “追上去!3号位准备拦截!”   当这段对话传出来时,握着对讲机的裴将臣一时以为自己痛得产生了幻觉。   闻书玉走得太急,忽略了敌方的对讲机还在裴将臣手中这件事。他假冒武装分子的口音如假乱真,但骗不了熟悉他嗓音的人,比如裴将臣。   旁边的两名特情也面面相觑。   裴将臣人就在眼前,驾车西逃的会是谁?   “书玉?”   情绪激动之下,裴将臣狂咳起来,血沫顺着气管从他口中喷出。   特勤急忙将裴将臣扶住。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总是特别得命运女神的眷顾,比如裴将臣。   就在裴将臣独自在山林里跋涉,以为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的时候,两名特情找到了他。   当时裴将臣的情况已十分危机:他正扶着树干艰难地喘息,完全没注意到侧前方二十米左右处,一名武装分子正缓缓地朝他举起了枪。   特勤们当即将歹徒击毙。   闻书玉的伪装成歹徒的声音就在这时从对讲机里的传了出来。   “看到了!”立刻有武装分子响应,“红色皮卡,蓝色外套。是目标!”   “草!他有AK!全体注意,他有……”   闻书玉将一把AK架在副驾上,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扣着扳机。   连发模式下,枪口狂喷着火舌,将数名从树林中包抄而来的武装分子打得落花流水。   枪声和惨叫清晰地在千里之外的湖滨别墅里回荡。   马东天静如雕像,脸颊上细微的抽搐泄露了他的情绪。   “我告诉过你,裴将臣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不是寻常富家子弟。”   一名苍白瘦弱的女子坐在轮椅里,说着一口标准的posh English,语调如人机一般死气沉沉。   “即便他身边那个亚星的特工已经离去了,他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马东天扭头撇了那个女子一眼:“你也不要小瞧了我的人,查小姐。”   “查兰。”女子再一次纠正,露出明显的厌恶,“我说过,我不姓查!”   “抱歉。”马东天无所谓地哼了一声,显然没有把这么一个病歪歪的女人放在眼里,“我很感谢你老板的慷慨协助,我不会让他的钱打水漂的。我派过去的都是我最好的手下。不管是哪一家的太子爷,哪个总统的侄子,我都不会让他活着逃出那片山林!”   查兰冷冷撇了一眼马东天,朝手下使了一个眼色。手下立刻推着她的轮椅离开了客厅,来到了外面的露台上。   贡林已进入了冬季,山区的傍晚十分寒冷。对面小镇的灯火倒映在湖面,如繁星落入人间,景色梦幻盖。   查兰却对美景视若无睹,拨通了电话。   “怎么样?”低沉的男声传出。   “还没解决。”查兰的语气总算多了几分活力,“我还是不看好这个马东天,昆哥。他就是一个被复仇迷住了眼的莽夫。我从来不觉得他能把这事干成。”   龙昆轻笑:“不用在意马东天。他不过是我用来试水深的石头,我从没指望过他能把裴将臣干掉。”   “但是,昆哥,”查兰说,“现场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援军。陆远可能又折返回去了。裴将臣应该是在他的协助下才脱困的。”   电话的那头一片沉默。   “昆哥?”   另外一端,遥远的国度。   时差的关系,这里正是下午日光最炽烈的时候,富丽堂皇的摩天大厦闪亮如神的宫殿。   龙昆正站在宽大的露台上,俯瞰着下方低矮杂乱的民居。   就在他的沉默之中,闻书玉正在蜿蜒的马路上风驰电掣,后方枪声阵阵;   裴将臣由特勤们护送着,终于抵达了观景台。全副武装的士兵从特勤手中接过裴将臣,将他抬上了直升机;   马东天的手下站在最高的一座山丘上,将一个RPG火箭炮扛在肩上……   “昆哥?”查兰再一次询问,“你还有什么指示?”   她很担心龙昆会叫停这个任务。   但龙昆只缓缓道:“有结果了告诉我。”   -   看到前来救援他的士兵时,裴将臣一阵狂喜。   对方不是别人,而正是七队!是裴将臣的亲兵!   裴将臣后来在心理咨询师的协助下理性回忆这一段经历时,曾说:“你知道回光返照吧。人在临死之前,会突然恢复精神,好像伤病一下好起来了。我现在觉得,那最后的几分钟,就是我人生中的回光返照。”   直升机在裴将臣的命令下立刻起飞,前去支援闻书玉。   当时乌金就快要落下山头,天空中只剩一抹余晖,郊外的山林暗如一张巨大的黑色羊毛毯。   但裴将臣的眼中看到的全是金色的希望。   他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和不断上涌的血气,整个人和直升机融为了一体,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数月前海上营救的那一幕不会再重演了。他不会再让闻书玉失望!   -   这个时段的郊外的山林公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皮卡畅通无阻地疾驰。   风从洞开的车窗凶猛地灌进来,吹乱了闻书玉的头发。   青年镇定的侧脸被林中的微光勾勒得格外坚毅和隽秀。   “Warning!空袭威胁!Warning!”   尖锐的警报声正从手机发出,已响了有片刻了,象征着倒计时的滴答声也越来越急促。   轰隆隆的风声中渐渐夹杂着螺旋桨的声音。裴家的武装直升机从后方追了上来。   近了!更近了!   后来梦回这一刻,裴将臣甚至觉得当时直升机就在皮卡上方,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驾驶座里的闻书玉。   “Warning!空袭威胁!”手机里的倒计时声已密集得连成了一片。   闻书玉望了一眼后视镜中的直升机。   距离太远,闻书玉完全辨认不出机舱门口的人中哪个是裴将臣,但他知道裴将臣就在机上,已经脱险。   如此一来,他所有的任务都彻底完成了!   那个青年会像过去一样化险为夷,将伤疤当做一枚新的勋章,然后在既定的人生道路上继续前进。   闻书玉不会陪在裴将臣的身边去见证那些荣耀时刻,但会永远记得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岁月。   “Warning——”警报声骤然提高。   同一时间,直升机的空袭预警系统也铃声大作。   “炮弹袭击!”驾驶员高呼,猛地将直升机向后上方拉升。双方的距离瞬间拉远。   “不——”裴将臣目眦俱裂。   回光返照的时刻结束了。   闻书玉打着方向盘,车顺着急转弯钻进了树林茂密之处,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下一秒,仿佛天劫降临人间。   一枚火箭擦着直升机飞过,射向皮卡消失的方向,爆炸的火光从树林中高高窜起。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紧接着,直升机转了一个方向。熊熊燃烧的皮卡出现在众人眼中—— 第103章   如有人摁下了静音键,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   夕阳不堪重负般从山头落下,带走了世上最后一缕光明,整个大地沉入了幽夜。   “不不不。”裴将臣浑身剧烈颤栗,脸上血色尽褪,“书玉……书玉——”   他不顾一切地想朝火光扑去。   士兵们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将裴将臣摁住。   螺旋桨声掩盖了裴将臣的嘶吼和士兵们的惊呼,这一幕就像在上演一出黑白默片。   “我当时真想跟他一起走了。”裴将臣后来对心理咨询师说,“真的很想……”   直升机飞速拉高,远离火箭弹的发射点。   太过强烈的冲击下,裴将臣失去了语言功能。他语无伦次地嘶喊,最后只能发出啊啊的嚎叫声,就像一头正在被虐杀的野兽。   剧烈的挣扎下,大团鲜血从裴将臣的口中喷涌而出。可他毫无察觉。   医疗兵跪在裴将臣身边,往他的胳膊上扎了一针镇定剂,然后把氧气面罩戴在了他的脸上。   面罩也很快被血沫染红。   裴将臣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火光逐渐远去,直到他的整个世界坠入阴冷的黑夜。   -   裴梁联姻的传言甚嚣尘上,却一直没有得到官方的肯定。直到最近,两家私下向媒体透露了好事将近的风声。   媒体们留着头条的位置就等公布喜讯,却没想到等来了一条噩耗。   “突发新闻!今天夜间七时左右,首都东郊清湾区长林道发生一起严重的恐怖袭击事件……”   “……这是一起针对政客家属的袭击。受害者为裴家慎总统的侄子裴将臣先生及其团队。裴将臣在袭击中幸存,但有多名特勤和保安人员不幸遇难……”   “……据现场目击者描述,袭击者人数众多,挟有大量武器,并多次发射炮弹……”   “……到目前为止,没有组织宣布对此次袭击负责……”   “……裴家慎总统就恐袭事件紧急发表电视讲话……”   “……”   从小到大,裴将臣曾无数次遇险,但直到这一次袭击事件发生后,他的这些经历才被媒体报道了出来。   除了这一次动静极大,并且有不少目击者外,还因为裴将臣如今已算一名政客。   在恐袭中一次次生还,对政客来说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政治宣传资本,裴家不会让他浪费。   裴将臣从ICU里出来,已是恐袭发生的两天后。   短短两天,裴家和媒体将这个青年从一个普通的政客世家子弟,打造成了一位反恐英雄。   私立医院门前挤满了想要采访裴将臣的记者和热情的粉丝,朋友们的鲜花堆满了房间,每一张慰问卡片都写着“祝早日康复”。   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装修十分雅致,酷似寻常的家居空间。   裴将臣醒来后的一瞬,还以为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刚刚做了一场悲痛欲绝的噩梦。   但嘈杂的声音随即在耳中响起。   爆炸带来的嗡嗡声,生命监控仪器的滴滴声,医生的询问声……   紧接着,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如回旋镖飞了回来,给了他迎面一击。   冲天而起的火光,扭曲燃烧的车辆。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就如夜色中的大地。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亮,以及痛苦的根源。   -   在医生们给裴将臣做检查的时候,梁幼芳走进了祈祷室,坐在了梁禹昌身边。   不论从哪种意义上,梁禹昌的言行和虔诚的教徒一点儿边都不沾。但他此刻垂首合掌,高大的身躯卑微地蜷缩着,在难以承受的苦难中向神祈祷。   梁幼芳也低头祷告了一段。   梁禹昌似从噩梦中醒来般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搓了一把脸。   梁幼芳极少见到兄长露出这么颓废沮丧的一面。说句不吉利的话,梁禹昌的脸色难看得就像梁家一夜之间破产了一样。   “我很抱歉。”梁幼芳低声说,“这两天我也一直在闻助理祷告,希望神能呵护他的灵魂。”   梁禹昌冷哼:“不。我在问神,为什么死的不是裴将臣?”   “……”梁幼芳苦笑,“我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喜欢闻助理。”   “现在大伙儿总算信了。”梁禹昌笑容苦涩。   通过对闻书玉的死的反应,梁禹昌总算向身边人证明了他也是有真心的人。但这个代价太过惨重。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梁幼芳也很苦恼,“虽然我知道现在很多人背地里肯定觉得我在偷着乐。我要是说我还挺喜欢闻助理的,那些人甚至还会觉得我虚伪。但闻助理人真的挺好的。唉,好人为什么总是不长命?”   “那订婚这事,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梁禹昌问,“反正还没有宣布,现在连求婚都打水漂了。你要是反悔了,我们可以对外宣布两家只是合作。”   “我……我不知道。”梁幼芳很困惑,“从一开始,我和裴将臣就是各取所需。他的长辈希望他订婚,而我图他带给我的地位。这本是一桩非常划算的交易。可闻助理这么一走,我觉得裴将臣恐怕会重新审视这桩婚事……”   “我管他想什么,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思。”梁禹昌说,“只要你反悔了,我会去和爸妈交涉的。妈要是又发疯骂你,你就去美国躲一阵子。这次,哥替你扛着!”   梁幼芳感动:“老实说,我还需要想一想。有些话在祷告室里谈不大合适,但是……我想在女性政治领域里有所建树,我甚至也许能去做一名女议员。这些都是靠咱们自己,得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是裴家轻易就可以给我的资源!”   梁家虽有钱,却还没挤进上流社会的顶层,他们的钱还没有变现成牢靠的政治资源。   梁禹昌沉默了好一会儿:“你长大了。”   梁幼芳也渐渐地在这场闹剧一般的婚事中弄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对政治的野心在觉醒,她意识到要想不再被讥嘲,她需要的不是名媛的身份,也不是通过配偶才得到的头衔,而是能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喜欢政治。”梁禹昌有些愧疚,“可是走捷径是要有所付出的,你准备好了吗?”   梁幼芳老实说:“我以前觉得我准备好了。可是看了裴将臣的教训,又觉得我可能还没有……”   “死无全尸的是闻书玉,裴将臣的教训能和闻书玉比吗?”梁禹昌愤慨,“闻书玉的名字没有被写在任何一片报道上。他甚至没能有一篇单人的讣告。裴将臣爱他?呵!你不想要裴将臣的心也是对的。因为他的真心也不过是一坨屎!”   -   裴将臣强健的身体素质发挥了作用,他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很快恢复了正常,数日后便出院了。   在大部分人担心裴将臣会寻死觅活,家族里几个和他有竞争关系的兄弟巴不得他就此一蹶不振的时候,裴将臣很快就恢复了日常生活。   他有序地进餐,按时服药,积极复健。   他暂时没有返回学校,但从同学和教授那里拿到了讲义和作业,开始自学。   他还开始处理七队的行政工作,履行起了新队长的职责。   但即便最迟钝的人,也发现裴将臣的精神状态不大对劲。   他经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对所有人都爱理不理,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   即便同裴老将军和裴家慎总统交谈时,他也表现得十分心不在焉。   在直升机上的疯狂仿佛只是错觉。随着闻书玉离去,这世上的一切都对裴将臣失去了吸引力。   接受着最好的治疗和照顾,身体上的伤也在迅速好转,这个青年却飞速消瘦了下去。   就像支撑这具身体的灵魂也跟着闻书玉一道死去了,身体迅速朽坏。   等裴家瑜和新婚丈夫从西罗匆匆赶来,见到的是一个苍白、枯瘦、如行尸走肉的侄子。   裴家瑜惊骇不已:“阿臣是不是其他地方还有毛病?”   “全身上下检查过四五遍了,连个结节都没长。”裴家慎叹气,“其实除了瘦,不爱搭理人,他平时表现还算过得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是需要时间缓一缓的。”   但裴将臣的睡眠很不好,整宿整宿地失眠,又不喜欢服用药物。   这些日子里,裴将臣一直睡在闻书玉的阁楼里。   屋内的一切都还保留着那天早上他们离去时的样子,连桌上那本展开朝下放的农业书都没动过。   失眠的夜晚,裴将臣就躺在床上望着天窗,呼吸着闻书玉留下的气息,幻想着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有些人会因梦太美好而想沉醉不醒,但裴将臣却有太多不得不醒过来的理由。   但每一次醒来,这个幻梦就会破灭一次。这让裴将臣越发抗拒入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裴家瑜忧心忡忡,“那事发生后,他说过什么?”   裴将臣只在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向蹲守在病床边的张乐天问:“找到了吗?”   张乐天知道裴将臣问的是谁,两眼红肿地点了点头。   技术人员对比了DNA后,确定了从车边收集到的几块遗骸属于闻书玉,也确定了他没能从炮弹的袭击中生还。   裴老生怕裴将臣看到这些遗骸受不住,立刻下令将其火化。但裴将臣问了那一句后,就再也没提过此事。   “那……”裴家瑜又问,“哭过吗?”   裴家慎有点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   裴家瑜瞪着兄长:“男人伤心了照样哭。你不过从来没伤心到那份上罢了!”   裴家慎虽然也死过一任妻子,但夫妻俩感情早就淡薄。丧妻后他又迎来了人生巅峰,完美符合“升官发财死老婆”。他确实没资格发言。   裴家瑜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侄子:“阿臣,你得哭出来!”   裴将臣专注地盯着小姑的脸,若有所思。   “你听小姑一句劝。你得把情绪发泄出来。”裴家瑜说,“当年你小姑父突然走了,我一时也反应不过来,胸口像灌满了水泥一样难受得不行。后来我日日哭,夜夜哭,眼睛都要哭瞎了,但心里却渐渐不那么难受了……你在听我说话吗?”   裴将臣依旧盯着裴家瑜的嘴。   裴家瑜极其聪慧,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霎时变色。   “你……”她随即掏出手机,飞快输入了一行字。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见被识破,裴将臣才用沙哑的嗓音说:“不是很清楚,但连猜带蒙也能懂。”   这些日子里裴将臣的沉默寡言和心不在焉,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裴将臣又被送去医院,再一次接受了全身检查,也再次一无所获。   既然身体没问题,那有问题的自然是心理。但裴将臣拒绝了去见心理咨询师的提议。   裴将臣并没有失聪,只是有严重的耳鸣。   他的耳中一直回荡着火箭弹爆炸后带来的嗡嗡震荡声,让其他声音在他耳中十分模糊,往往需要结合嘴唇的动作才能听懂。所以他和人对话时总显注意力有些不集中。   心理性的耳鸣,药物所能发挥的作用非常少。裴将臣也非常抗拒服用精神类药物。   “我没有事!”裴将臣冷静地对长辈们说,“书玉走了,我当然伤心。但我会好好活下去,才不辜负他用生命救了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学业要完成,事业才刚起步,我还要抓住马东天,给所有遇难的人报仇。我不会被这么一点挫折打倒的!”   裴老直点头:“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都到这份上了,老爷子居然还相信长孙没有问题,甚至表扬他的冷静无情。   这一次,就连裴家慎都忍不住对父亲投去不赞同的一瞥。   裴家瑜更是纳闷,这样的父亲,是怎么养育出情深义重的大哥来的? 第104章   这一次共有三名特勤和四名裴家工作人员在袭击中丧生,包括闻书玉。   除了闻书玉,其余遇难者都被安葬在首都烈士陵园里。政府为他们举办了一个庄严肃穆,又非常隆重的葬礼。   每一位遇难者的照片和简介都出现在了电视上,但没有包括闻书玉。   将闻书玉的信息从报道中拿下来,还是裴将臣的意思。   张乐天得到这个指令的时候还很诧异,反复确认:“您确定?甚至,死者名单里也不写书玉哥的名字?”   裴将臣冷声道:“我耳朵不好使,现在连话也说不清了吗?”   张乐天被吓得差点滑跪。   阿曼达安慰这孩子,说:“臣少是不想外面的人拿书玉说三道四。他们俩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些对咱们不友好的人天知道会拿这事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张乐天犹豫了片刻,和阿曼达说心里话:“我觉得臣少现在这样有点怪。他好像……不是很伤心。   张乐天跟着裴将臣和闻书玉一路走来,算是见证两人恋情的第一排观众。   明明热恋的时候那么如胶似漆的,怎么人突然去世了,还是以那种方式去世的,裴将臣的反应却很冷淡呢?   阿曼达摇头,问:“你知道堰塞湖吗?”   张乐天一头雾水,搞不懂话题怎么转到地质现象上去了。   阿曼达解释:“地震过后,山体塌陷把河水堵住了,就形成了堰塞湖。但这不等于这条河就断流了。湖水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决堤,哗啦啦地冲下去。臣少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张乐天大概明白了,一脸震惊。   “咱们都做好准备吧。”阿曼达说,“就臣少目前这种极度封闭的状态,决堤的时候,没准会把下游冲洗成一片白地!”   说到这里,阿曼达叹了一声,眼眶再一次红了。   “真是的。书玉他还那么年轻……太可惜了……”   闻书玉突然去世,阿曼达他们这些好友也和突然天塌了似的,一时很难接受。   这些天每次想起好友年纪轻轻就走了,阿曼达就忍不住掉眼泪。   阿曼达出身不好,打小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是个交际花,对这个女儿也不上心。阿曼达自己还算争气,虽然一度走了母亲的老路,但好歹把高中念毕业了。   裴将臣把她从陶威那个火坑中救出来,阿曼达是很感激的。但闻书玉在生活里对她点点滴滴的照顾,更让她感动知恩。   是闻书玉指点她事业发展,是闻书玉支持她继续念成人本科,是闻书玉在她失恋的时候陪她说话……   书玉没有因为自己的过去小瞧她,还竭尽全力地提拔自己。要不是闻书玉,阿曼达一个目前只有高中学历的人怎么能做太子爷的公关助理?   她将会过着和母亲截然不同的、受人尊敬的生活。这其中都少不了闻书玉的功劳。   “你这算是功成身退了吗?”阿曼达用力抽了抽鼻子,又抹了一把泪。   -   闻书玉最后被葬在了裴家的墓地里——这是对裴家有重大贡献的幕僚才会有的待遇。   闻书玉的遗骸实在太少,火化后只剩十来克,其他部分都随着爆炸散落在了山林里,真正做到了尘归尘、土归土。   裴将臣只好取了一套闻书玉的衣服放在棺木里。   就连取衣服这件事,裴将臣都是吩咐张乐天去做的。   “取一套他常穿的就好。”裴将臣正由造型师整理发型,一边很随意地吩咐。   明明将人另外厚葬在家族墓地里,却又连一套衣服都懒得亲自挑选。裴将臣的举止让张乐天更加困惑了。   裴将臣今天有一场新闻发布会,也是袭击发生后他第一次见媒体。   当这名身穿黑色西装,消瘦却格外挺拔的青年走出来的时候,记者们都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震撼。   没有什么比一个苍白忧郁又俊美的青年更打动人的。   裴将臣的身上有一股坚毅的破碎感,仿佛布满裂痕的精美瓷器,伤痕反而给了他浴火重生般的魅力。   确实挺符合一个未亡人的形象的。阿曼达在心里嘀咕。   裴将臣的耳鸣情况没有明显改善,所以不会回答记者提问。连成一片的闪光灯中,他不疾不徐地朗读着演讲稿。   “……我支持政府对恐怖分子的一贯原则,绝不向他们妥协!”   “……这次事件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国家安全的重要,认识到我肩上的责任。不论我付出多大的代价……”   裴将臣忽然停了下来。   OH,NO!   公关秘书郭曼妮女士差一点晕了过去。   NO!NO!NO!NO!NO!   “我不是让你把‘代价’这句删了的吗?”阿曼达朝助理发射眼刀,“你这是要让我们两个都被炒鱿鱼吗?”   助理也面无人色。   阿曼达在心里朝各路神佛磕头。   老天爷保佑!臣少您千万别崩!这堰塞湖早不崩晚不崩,别偏偏在全国媒体面前崩!   神再一次眷顾了这个姑娘。   裴将臣俯瞰着场下的记者们,若有所思,茶色水晶般的眸子折射着金光。   他瘦下来后,面部轮廓越发硬朗分明,短短数日成熟了好几岁。   如利刃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出鞘,记者们惊讶地意识到,台上这个一直一来以阳光明朗的形象示人的青年,其实是裴家精心锻造出来的一把宝剑。   裴将臣将手中的稿子放下,开始了脱稿演讲。   “在之前的一些报道中,把我描述成了一个带伤绝地求生的勇士。但我很羞愧,我不这么认为。我之所以能在这一次袭击中生还,是因为有许多人以生命保护了我。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是我的英雄。”   阿曼达松了一口气。   自打袭击发生后,大概因为当时嘶吼过度,裴将臣的嗓子一直十分低沉沙哑。这嗓音配上极富感染力的语调,让记者们不禁动容。   “我知道他们的名字已被报道过了,但我还想在这里再告诉各位一次,并且向这些伟大的英雄们致敬!”   “他们分别是:特勤小组副组长李光杰。他今年四十二岁,是一位丈夫和两个孩子的父亲。平时喜欢钓鱼,飞钓技术非常好……”   “特勤组成员陈继明,二十五岁。他刚刚加入我的特勤组才三个月,是一个非常活泼开朗的人。喜欢玩机车……”   “特勤组成员林士诚,二十九岁。他去年底才刚刚做了父亲……”   手机直播里,店铺的屏幕中,居民家中的电视机里……   裴将臣一身肃穆的黑衣,面容沉静忧伤,以郑重、缅怀的语气,熟练地介绍着遇难者。   随着他娓娓道来,记者们眼眶发红,遇难者家属们在电视机前潸然泪下。   “这小子有两把刷子。”梁禹昌哂笑,“确实是个做政客的料。”   梁幼芳却是被感动了,眼圈有些湿润:“这一段脱稿,不知道给他赢得多少好感。”   “没准是事先就排练好了的。”梁禹昌讥讽,“背稿子谁不会?”   兄妹俩等着听裴将臣怎么介绍闻书玉。可介绍完六名遇难者后,裴将臣停住了。   “我会永远记住这几位英雄,苏曼也会永远记得他们。”裴将臣坚定地说,“我在这里向死难者家属发誓,我会为你们的亲人报仇!”   坏了!阿曼达又是两眼一黑。   这稿子脱肛了!   “不论耗时多久,不论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裴将臣字字坚决,双目中跳跃着冰冷的火焰,“我都会为你们报这个血海深仇!”   说完,他在记者们激动地追问声中,转身离去。   电视台随即也掐断了直播。   -   随着“关机”字样闪了闪,电视机屏幕熄灭。   青年放下了遥控器,轻叹了一口气。   他肌肤白皙,五官清俊,一对丹凤眼十分风流雅致,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女孩子偷偷打量的帅哥。   可青年此刻眉缠愁绪,一脸为难地咬着唇,似在忍受什么痛苦,直到再也忍受不住——   “你能不能别嗑了!”靛蓝扭头大吼。   藤黄茫然地望了过来,嘴里嘎嘣一声,将一枚核桃给咬开了。   “我也不想呀。”藤黄抱怨,“谁叫你这里连个核桃钳子都没有……”   靛蓝第无数次拿出耐心解释:“我这里是疗养院的病房。你带着核桃来探病,就没想过自己准备一个钳子吗?”   “我准备了呀。”藤黄呲着一口大白牙,“还是多功能的。”   他又把剥出来的核桃仁递了过去:“真不尝一下吗?新鲜核桃,又甜又脆。”   “Over my dead body!”靛蓝面无表情地拒绝。   “啧,现在知道讲究了。”藤黄鄙夷,“男人的口水你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了。”   靛蓝揉着鼻根。   要不是身上的骨折还没好利索,藤黄就不会坐在沙发里,而是躺在楼下的车顶上了。   “你老公还挺有两把刷子的。”藤黄对裴将臣的评价奇迹般地与梁禹昌不谋而合,“都说灾难是政治家的资本。他从这场袭击里得到的政治资本,估计没比他二叔遇袭那次少多少。他还不用少一条腿。”   “你就没有别的事要做吗?”靛蓝赶客,“老宋这个NPC是怎么回事,放着你不管,整天就只知道对我发布任务?”   “我就是在做老宋给我的任务呀。”藤黄笑嘻嘻,“他让我多陪陪你,怕你失恋加受伤,一个人偷偷难过。”   “我看他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靛蓝咬牙。   从快速行驶的车上跳下来,即便靛蓝有着充足的经验,又做了有效的防护措施,还是摔得多处骨折。   藤黄赶在裴家人员之前找到了无法移动的靛蓝,将他带走。   至于那些所谓的闻书玉的遗骸残块,藤黄给出了解释:“我随手丢了几块炭烤羊肉,又黑进了化验室的内网,修改了数据。”   为什么是碳烤羊肉?   “我昨晚吃剩的。”藤黄说。   靛蓝先是被送到邻市一家私人医院接受治疗。就在裴将臣出院的时候,靛蓝也以化名登上了一架飞往亚星的航班。   因骨折情况较复杂,靛蓝回去后,一直住在疗养院里继续休养。   ——他倒是想休养。奈何总有人不让他清净!   自打住进了疗养院,藤黄每天定点带着零食上门。美其名曰探望和喂投靛蓝,但瓜果零食全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你也真不是赚大钱的命。”嗑完了核桃,藤黄又开始吃车厘子,“那么一个来钱的活儿,你为了救男人硬生生错过了,便宜了烟紫那丫头。说起来,你和裴将臣谈了一场,从他那里搞到了多少?”   “我又不是在援交!”靛蓝濒临崩溃,“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可以去帮护士小姐给瘫痪的病人换尿布。赶紧去吧!”   藤黄噘着嘴,噗地一声把核吐进了垃圾篓里。在制造了无数噪音和垃圾后,他老人家总算肯起驾回府了。   “明天再来看你。你继续偷偷抹眼泪吧……”   一枚车厘子砸在飞速关闭的门上。   靛蓝揉着抽疼的太阳穴,直到感觉血压降回了正常值,才又打开了电视。   也是巧,国际新闻上正在转播长林道恐袭遇难人员的葬礼。   鸣枪礼过,国歌奏响。裴将臣亲手将国旗一份一份递交到烈士家属手中。   这个青年眼眶深陷,睫毛显得尤其浓长。眼帘低垂时,眸中的情绪便被彻底遮住。   “怎么瘦得像……被风干了似的。”靛蓝嘀咕。   但是,他相信这个青年会好起来的。   经此一事,他的前途只会更加辉煌。他会拥有他梦想的一切,权力、名誉、财富,他还会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得到另外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   到那时候,他再回忆“闻书玉”这个人,会发现伤痛已经淡不可寻,只剩一点点缅怀罢了。   靛蓝关了电视,推着轮椅来到露台上。   六月下旬的亚星南部,其闷热程度和苏曼不相上下。疗养院里蝉鸣阵阵,有孩子在草地上踢皮球,欢乐的笑声洒满庭院。   不同于政权动荡、社会阶层壁垒分明、经济和文明程度相对落后的苏曼,这里是一个祥和、富足、繁荣的国度。   沐浴着家乡的风,靛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裴将臣送给闻书玉的金色令牌。   这是他从苏曼带回来的唯一一个纪念品,也是他以后和苏曼唯一的联系。   就是不知道,“闻书玉”的葬礼举办得怎么样。 第105章   闻书玉的葬礼就在新闻发布会的次日举行。   葬礼十分低调,却处处精致用心。   闻书玉没有亲人,到场的都是朋友和熟人。   就连何瑞也来了。他和闻书玉一起经历过一场绑架,还是很感激闻书玉当时对他的帮助的,想来送他一程。   闻书玉的衣柜里清一色款式一样的黑西装和蓝白衬衫。张乐天最后也只得随便拿了一套西装,放进了棺椁里。   棺材倒是裴将臣亲自选的,极品的紫檀木,造型朴素但做工精细,就像闻书玉本人——朴素而又奢侈。   裴将臣曾以为自己别具慧眼、极其幸运得到了这么一个完美的恋人。现在才知道,太过美好的人和事,世间往往留不住。   张乐天他们已经做好了裴将臣会在葬礼上崩溃的准备,甚至幻想过他会扒拉着棺木不让下葬等抓马画面。但裴将臣全程都非常冷静克制。   裴将臣就像一台AI机器人,面无表情,刻板但又流畅地执行着每一条指令。   裴将臣的耳鸣至今没有丝毫改善,但裴家对外把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   裴将臣自己倒是也一点都不急着治病。变相失聪如一道城墙将他同嘈杂的外界隔离开来,在这段特殊的时刻给了他难得的宁静。   仪式结束后众人散去,裴将臣则和工人们一起铲着土,亲手将棺木掩埋。   这一刻,在无人看到的时候,裴将臣从AI恢复成了那个沐浴爱河之中的青年,正温柔地凝视着在臂弯里熟睡的恋人。   他的爱人在这块土地下长眠,以另外一种方式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边。   直到最后一铲泥土落下去,工人开始铺设草坪,裴将臣才离去。   刚刚走到车边,李哥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臣少,”李哥一脸局促,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这位先生有事找您。他自称是……闻助理的律师。”   裴将臣面具般的脸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皱了皱眉。   律师走上前,说:“裴先生,很抱歉在这样的情况下打搅您,但我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递交给您。闻书玉先生生前在我这里立了一份遗嘱,如果他不幸离世后,他名下的一个农场将归您所有。”   阿曼达和张乐天的脑海里齐齐轰隆了一声雷鸣。   如果堰塞湖自己不能冲破堤坝,那就要人工炸堤。   现在,第一枚炸弹落下来了!   -   车驶过一望无际的稻田。   天高云低,大地上碧浪滚滚,风中已有了一点点稻花香。   裴将臣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春耕的时候。   插秧机的轰隆声,鸡群的惊叫,闻书玉的大笑,都随着越来越近的农场小楼扑面而来。   就像猛地沉入甜美回忆的海洋,裴将臣紧闭双目,屏住了呼吸。   翻新过后的农场同刚买下时判若两样。可每个人看到农场的新名字时,脑中都不免咯噔了一声。   敬业农场!   阿曼达懵了:闻书玉就算不用他和裴将臣的名字给农场起名,也至少起一个浪漫、文艺一点的名字呀。   敬业这个词是好,但用在爱巢上,着实让人有点萎……   裴将臣在小楼里慢慢转悠,脚步迟缓,像个刚刚恢复行走能力的病人。   这里的每一个块砖石、每一件家具,都是闻书玉精心挑选的。世上没有哪一处比这里有更多闻书玉的风格了。   可它的主人一天都没有住过就匆匆走了。   它本是裴将臣送给闻书玉的礼物,却成了闻书玉留给裴将臣的遗物。   裴将臣猛地停下脚步,被心头猛然窜起的绞痛逼得一时喘不过气。   “臣少?”张乐天刚刚伸出手,就被裴将臣一把挥开。   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自己武装起来,继续往楼上走。   闻书玉离开前最后待过的卧室还保留着那一天的样子,连保安破门时被撞坏的门锁都还没有修。   窗户依旧大开着,窗纱随风轻轻浮动,那道清瘦又挺拔的身影在窗纱后若隐若现。   仿佛只要掀开薄薄的窗纱,就能再度将那人拥入怀中。   裴将臣久久地凝视着那扇窗户。   你为什么来找我?   裴将臣无数次在心里问。   虽然事后调查过,但至今都没人能找出闻书玉那天会突然出现在袭击现场的合理理由。   当时场面异常混乱,特勤们都撤进了树林里,只有一两个人留意到闻书玉空降的画面,但也没把那个矫健的身影和平日文质彬彬的闻助理联系在一起。   事后,上级部门在裴老将军的授意下,宣称空降的是裴家的救援人员。这事便再无人提起。   至于闻书玉的出现,调查人员最后只给出了一个推测:闻书玉可能一早就从农场里溜了出去,一直尾随着裴将臣。   为什么尾随?是想亲眼看恋人向别的女人求婚吗?还是想一枪把渣男干掉?   旁人的猜想五花八门。   裴将臣最后把调查报告丢进了垃圾桶里。   轻风如恋人的手抚过脸颊,裴将臣闭目半晌后,才问:“农场负责人呢?”   负责人立刻从门外的人群里钻了出来,惴惴不安地站在裴将臣面前。   裴将臣平静地问:“最后那天,闻先生还说了什么?他看起来情绪怎么样?”   负责人努力回忆:“闻先生当时心情很好,很期待田里的收成,还盼着芒果树结果。还有就是,闻先生走后,我们被吩咐把这里的一切维持原状。但是前几天下雨,我老婆进来关窗……”   “别扯远了!”张乐天提醒,“臣少没问的你就别说!”   “不是的。”负责人大汗淋漓,硬着头皮说,“我老婆发现,闻先生好像留了一封信给臣少!”   张乐天和阿曼达的耳中又轰了一声。   第二枚炸弹落下了。   裴将臣却十分镇定,问:“什么信?”   负责人的太太立刻捧上来了一个纸盒,盒子上还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阿臣亲启”四个字,闻书玉的笔迹。   不论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都会对裴将臣造成巨大的冲击。   阿曼达当机立断,采取了发现危险爆炸物时的正确处理方式:将所有无关人员疏散撤离到安全距离之外,自己和张乐天留守现场。   大堤将溃,旁人可以走,他们这些亲信必须奋斗在抗洪第一线。   但裴将臣的注意力只在眼前这两样东西上。   信的内容也是闻书玉手写的,行文简洁利落,语气温和平静,将一件残忍的事描写得风轻云淡。   “阿臣,我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离去。”   “不是赌气或者吃醋。我早就决定将我们的故事结束在这个时候。我担心你不能很好地接受,才选择悄悄离去。”   “相信你也很清楚,我们俩的人生发展方向大相径庭。能和你拥有这么一段美好的回忆,是过去的我从未想过的事。我也很感激你给予我的一切。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会是我回忆中闪耀的宝石。”   “但所有的假期都有结束的一天。我们俩最终还是要回到各自的世界里,继续原本的生活。”   “如果你很难接受,那就不要把这当成一次离别。不妨将它视作为重逢做准备吧。”   “我们将会在各自的人生里努力奋斗,实现梦想。并且期待如果有幸重逢,我们都成长为了更好的人,并且也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阿臣,不论我在哪里,我都会祝福你。我希望你今后一切顺遂如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也请相信,你曾得到过闻书玉这个人的真心。”   “另外,盒子里的是我向令堂讨要了配方后做的核桃酥。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她经常做给你吃,你非常怀念。希望我做的这个你能喜欢。”   末尾没有署名。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在苏曼这样的气候里,手工制作又没有真空包装的核桃酥已很不新鲜。   很显然,闻书玉以为这盒点心会很快被送到裴将臣手中,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在短短一个小时后就命丧炮火之中。   阿曼达很怕裴将臣把那长着绿毛的饼干往嘴里塞。到时候她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恶心。   但出现的是更令人心惊的一幕。   颤抖从裴将臣握着信的手开始,迅速扩散到了全身。   就像对着胸口开了一枪,子弹洞穿胸膛,带着大片血肉从后心飞出。剧痛让裴将臣身体蜷缩,面孔扭曲,喉中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嘶喘气声。   书玉本是要走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回来了。但是他本来是要走的。   轰隆巨响中,堰塞湖终于溃堤,海啸般的巨浪迎面打来。裴将臣除了在这摧枯拉朽的冲击下瑟瑟发抖,什么都不能做。   书玉本来是要离开自己,远远地走掉的。   裴将臣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   如果书玉真的走掉了,没有回来找自己,那他现在会不会还活着?   不论他会在哪里,还会不会原谅自己,至少他会还活着!   如果自己没有答应联姻,不去追随那些权力和地位,就守着书玉一个人,也许现在他们俩就正在这个农场里过着快乐的生活。   而他把这一切搞砸了!   爷爷说的对,做人要有取舍,不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太过贪心,你就会遭到上天残酷的惩罚。   可惩罚为什么是夺走书玉的生命,而不是夺走我的?   死了许久的身躯在剧痛中复活,停止流动的血液重新涌向四肢百骸,全身泛起强烈的刺麻。   耳中的嗡嗡声终于减退。人们焦急的询问声,窗外的鸡鸣鸟叫,全部重新清晰了起来。   可书玉已经不在了。   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他最后对自己说的话是哪一句?好像是问自己会不会去和他汇合?   他们终将在世界的另一端重逢,但他要怎么度过这漫长的,没有书玉在身边的岁月?   上天赐予了他一个珍贵的金苹果,他却眼睁睁看它在炮火中化为灰烬。   裴将臣高大的身躯蜷成一团,将信纸死死摁在胸口,泪水汹涌落下。   被封印许久的强烈的情绪如火山喷发,却又堵在了喉头,最后只化做呜咽声流泻出来。   这个男人哭得就像一只正在被虐待的狗。   -   这日从农场回来后,裴将臣大病了一场。   他先是高烧不退,扁桃体严重化脓,几乎连流食都没办法吃。然后他又出现了急性心衰,最严重的时候,心电图差一点就拉了直线。   “心碎综合征,又称应激性心肌病。”权威医生这么解释,“裴先生的这个情况,应该是由心理应激所导致的。一般来说,情绪平复后一段时间会不药而愈。我们会给他使用一些药物,但我个人建议辅以心理治疗,效果会更好。”   裴将臣却认为这是他辜负了书玉后得到的惩罚,老天爷要让他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度过余生。   裴将臣的小团队陷入浓浓的愁云之中。张乐天和阿曼达更是为此焦头烂额。   担心老板的命还是其次,他们更担心自己的命。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裴将臣一旦倒下,他的地位会很快被另外一个裴家子弟取代。作为头号亲信的郭张两人,前途会一片渺茫。   裴老将军已对孙子如此为情所困表示了隐隐的不满。裴将臣的竞争者们也借此机会上蹿下跳,散布各种谣言,争权夺利。   好几个本该由裴将臣去执行的涉外公务,因他身体不适,被交到了其他裴家子弟手中。   “哈哈,心脏病?他居然真的有心?”梁禹昌拉满了讥讽值,对妹妹说,“他死了正好。你反正还年轻,作为他未婚妻给他守个几年,也还来得及再找个人。名声,实惠,都赚到了。”   梁幼芳揉鼻根:“死未婚夫能是什么好名声?”   世人怎么看自己,裴将臣并不在乎。   闻书玉去世后,裴将臣突然发现,这世上没有谁能让他真正地推心置腹。他是如此地孤独寂寞。   神曾给他点亮了一盏灯,又当着他的面把灯砸碎了。   寂静的夜晚,医疗仪器运作的嗡嗡声和窗外的虫鸣传入耳中,唯独少了一道枕边的呼吸声。   裴将臣望着天窗,在回忆中思考着未来,思考着该如何在这个没有闻书玉的世界里活下去。   是的,必须活下去。   尽管他盼望着能早日和书玉在另外一个世界重逢,但他有太多的责任要履行。   当务之急的,就是找到马东天,为所有遇难者,为书玉报仇!   如果爱已灰飞烟灭,那么只能靠恨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虐小攻虐得我很爽~~~~ 第106章   这个早上,张乐天如过去数日一样,忧心忡忡地敲开了阁楼卧室的门。   可裴将臣却没有如过去一样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屋子里甚至没有他的身影。   如一盆雪水当头淋下,张乐天的手一抖,早餐连着盘子稀里哗啦地砸在了地上。   他踉跄地奔到窗口,探头朝下望。   不会吧?这里是三楼,要寻死也该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跳,才能确保……   浴室的门拉开,裴将臣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皱着眉打量着地上的狼藉。   张乐天:“……”   “想跳楼换个高一点的地方。”裴将臣冷声道,“还有,早餐从你的工资里扣!”   张乐天大惊之后又大喜,情绪激烈,险些哭了出来。   大概是刚淋浴过,裴将臣苍白了多日的脸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我以后就住这里了。你把我的日常用品拿上来,公寓那边也是这样处理。我从今天起恢复工作,早餐后我要看到这几日的工作汇报……”   张乐天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记录着,心兴奋地狂跳。   回来了!裴将臣回来了!   虽然他的双眼暗得像熄了灯的窗,虽然他的语气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虽然他的脸色臭得就像一条上岸三天的鱼……   但这个靠山终于重新站立了起来。他们这些亲信终于有指望了!   狂喜之中的张乐天还不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   “今天本来有什么安排?”裴将臣问。   “您本来要出席京华大学新图书馆的剪彩仪式。”张乐天说,“因为您之前状态不好,改由……呃,兴少替您出席。”   裴将兴是裴将臣隔房的同辈堂兄,大他四岁,也是裴将臣在继承人竞争上的手下败将。   如果换做平时,裴将臣就算不讥讽几句,也会冷笑一声。   但这一次,裴将臣一派淡漠,只问:“几点?”   张乐天愣住:“臣少,您最好还是先让医生给您检查一下身体……”   “我问,几点?”裴将臣瞥过来的目光如在寒冰中冻了一宿的利剑。   张乐天在迎面而来的阴风中打了一个寒颤。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高兴得太早了。   -   而在继承人的竞争中,裴将兴的排名一度列位前三,风头强劲,直到排行很靠后的小堂弟裴将臣异军突起。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裴家的那个金童正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自己却要以裴家代表的身份出现再在大众面前。   “谁能想到,阿臣那小子平日里眼睛长头顶上的,居然是个大情种。”裴将兴对着镜子整理的领带,满脸讥嘲,“人们有必要知道,裴家慎总统不光只有裴将臣一个侄子。阿臣以后就该专心谈恋爱去吧。活儿我替他做了。”   助理却倏然变色:“臣少……”   “对,”裴将兴还未反应过来,“除了裴将臣还有谁?”   “不是。”助理讪讪地朝一旁使眼色。   裴将兴转头望去,就见本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裴将臣由一群跟班簇拥着,大步而来。   现场气氛随之一变,一股无端的凉意浸入肌理。   裴将臣既没出声,也没有任何夸张的动作,却依旧让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   “你怎么来了?”裴将兴惊愕。   裴将臣虽瘦得都有点脱了形,但背脊挺拔,眼中甚至闪烁着妖异的火光,怎么看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有劳兴哥替我走这一趟。”裴将臣看裴将兴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现在我既然已经来了,后面的事可以交给我,兴哥可以回去休息了。”   裴将兴哪肯将到手肥鸭子放飞掉,当即一声嗤笑:“阿臣,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太操劳。今天的事就让哥哥代劳了。”   裴将臣漠然地说:“兴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如果你不肯自己走……”   说罢一摆手,两名亲兵一拥而上,将裴将兴架住。   裴誉臣的助理冲上前想护主,被张乐天一脚绊倒在地上。   裴将兴的叫骂声中,裴将臣将他胸前的嘉宾花束一摘,戴在了自己的领口上。   他今日穿着黑色的西装和衬衫,打着深灰色的领带,极肃穆庄重。花束被这一身黑衣衬得格外鲜艳娇美。   这并不是一身很适合穿到剪彩仪式上的衣服,但以裴将臣的身份,无人敢对此置喙。   “你疯了!”裴将兴不敢相信裴将臣居然当着皱眉多外人的面,直接动手抢,“你是一点体面都不顾了?”   “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需要什么体面?”裴将臣反问,“倒是兴哥你,不是你的东西,就永远不要惦记。”   “你少仗着手里有兵就为所欲为……”裴将兴被士兵生拖硬拽了出去。   旁人目睹了这一场小小的权力交替,没一个人敢多嘴发言。   主持人紧急修改了台本。当裴将臣这个名字被念出来时,台下的学生们一静,继而爆发出疯狂的尖叫声。   都是这次恐袭带给裴将臣的人气。   遇难者在地底安静地长眠,幸存者享受着欢呼和闪光灯。   迎着暴雨般的掌声,裴将臣整了一下衣服,从后台走向盈满阳光的室外。   在被阳光照到的前一秒,他僵硬的脸上才终于浮现了一丝公式化的浅笑。   -   亚星,南部某市。   夏日已进入尾声,烈日的威力却达到顶峰,打算赶在换季之前把库存的酷热清仓甩卖掉。   总部大楼位于市中心的老城区,是一栋十来层高的写字楼。   大厦年岁已久,楼老砖黄,蓝色的玻璃窗像舞女眼皮上过时的眼影。   谁能想到这一栋挂着“富强人寿保险”招牌的老楼里,驻扎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特别情报组织?   大厦的内部远比外墙看着要好许多:最高规格的安保措施,整洁优雅的办公环境,柔软的地毯和郁郁葱葱的绿植……只要这些工作人员不掏出枪,这里确实和普通保险公司没太大区别。   靛蓝正坐在老宋的办公室里。上司正慢条斯理地泡着功夫茶,靛蓝则喝着一瓶无糖可乐。   背对着阳光炽烈的窗户,老宋面容模糊,只看得出是一个中年男子。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发际线有点后退,穿着灰色西装,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工牌。   谁能想到,这种在都市里开一枪可以倒地七八个的中年白领,竟是一名管理着数十位精英特工的人资部头儿?   “你们说是归我管,但哪次不是我拿你们当祖宗?”老宋一如既往地唠叨,“哪次你们掉链子了不是我想法子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你这个任务虽然是重了些,可双倍补助难道不是我帮你申请下来的吗……”   靛蓝翘着腿,歪歪扭扭地坐在沙发里,听老宋叽里呱啦个没完。   再也没有了工整的白衣黑裤,取而代之的是文化衫、哈伦裤和帆布鞋,头上还戴着一顶洋基队的棒球帽。   明明是二十好几的青年,看着就像一个时髦帅气的大学生。   老宋的唠叨终于告一段落,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的羊毛你不薅几把是不是今年就过不了冬?”靛蓝说,“继续接任务也可以,难度不要超过三级,而且我不接深潜了。”   “你想接我都不会派给你了!”老宋气愤,“潜一次就招惹一个VIP,一个比一个难打发。你再这样干下去,国际上会对我们组织有误会的!”   “我哪次不是正经在工作?我哪次没有完美地完成任务?”靛蓝喊冤,“我就这么讨人喜欢,我有什么办法?”   “我觉得你还是退休的好。”老宋说,“你和藤黄不一样。他喜欢这种刺激和漂泊的感觉。而你一直想稳定下来,把根扎进大地里。有时候我会反思,当年招募你是不是做错了。”   “我可不后悔做了这行。”靛蓝笑了笑,“虽然我动不动就诅咒你脱发和被电信诈骗,但是,老宋,我一直很感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么难得的机遇,也感谢你一直支持我。”   “肉麻兮兮!”老宋又瞪了靛蓝一眼,继而言归正传,“你这次回来得正是时候。系统刚刚出了一份分析报告,南洲各国接下来几年在政局上会有一些较大的变动,苏曼就是震中之一,裴家必然不安生。我们国家不打算参与这个事里。就算你不主动撤离,我们也会把你召回来。”   靛蓝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只哦了一声。   “所以,为了把扫尾工作做干净,”老宋继续说,“我们告诉裴家你确实牺牲在了爆炸里。”   紧接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度上演!   老宋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靛蓝:“我告诉裴家,你在国内还有亲人,他们便给了一笔抚恤金。”   靛蓝难以置信,接过信封打开一看,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乖乖,真不愧是买命的钱!   那一长串的0就像钻石项链上的宝石,一个个在纸上闪闪发光,晃得人眼花。   这一瞬,靛蓝又觉得裴家那几个长辈其实也有可亲可敬之处,裴将臣的既要又要也不是那么让人气愤了。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看在钱的份上,就不和他们一般计较了。   但靛蓝随即又想到了一处,谨慎地问:“这钱不用扣税吧?”   意外所得的税率可不低呢。   “……”老宋说,“不用。你安心花吧。还有,这是一个送货的任务,地点在巴黎,难度只有二级,符合你的要求。”   “噢,La Paris!”靛蓝念了一句法语,喜笑颜开,“像这种地点在旅游名城的任务,以后可以多给我一点。”   “你小子就是想公费旅游!”老宋冲着他的背影嚷嚷,“到底谁薅谁的羊毛?”   靛蓝空手而来,满载而去。   来到地下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那辆雪佛兰-科迈罗。   引擎发动,车载多媒体开始自动播放,正是国际新闻频道。   “……苏曼国家安全部再次向国际方面寻求协助,缉拿‘长林道恐袭’一案头号嫌犯马东天……”   “……苏曼总统新闻办发言人日前表示,裴家慎总统对贡林王室在‘长林道恐袭’中的参与非常愤慨,认为贡林王室此举‘违背了两国的友谊’……”   “……贡林王室发言人就苏曼官方的指控给出回应……指责苏曼借口缉拿逃犯,士兵多次非法越过北部边境……”   “……受苏曼和贡林两国局势影响,股市近几日都产生较大波荡……”   苏曼裴家和贡林尚氏王室的恩怨,很有可能会借着这一场恐袭再上一个高度,到了不得不有一个了结的地步。   难怪系统说南洲要乱了。   希望裴将臣和他关心的那些朋友们,都能在这一股风暴中坚挺住,迎来改天换日的阳光。   而他也要奔赴新的旅程了。   大黄蜂丝滑流畅地从停车位里驶出,朝着盈满阳光的室外开去。   -   裴将臣再一次从打击中站了起来,这让所有关心他,尤其是依附于他的人们欢欣鼓舞。   可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又很快意识到,裴将臣是回来了,可回来的……好像又不是裴将臣。   虽然裴将臣过去也是个傲慢、自我意识强烈的人。但他性格开朗,对下属严厉却又护短,出手也大方,算得上是个好上司。   现在的裴将臣,冷漠、易怒,对生活中的事漠不关心,工作起来有一种不要命的疯狂。   他的睡眠情况依旧没有改善,但总算肯吃药了。可药物的副作用让他胃口欠佳,人越发消瘦。   恐袭案中有数名武装分子被逮捕。他们大多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对雇主一无所知,但有一人是马东天的手下。   在情报局一处地图上搜不到的基地里,审讯人员对这名嫌犯进行了高强度的集中审讯,所用的手法没有一条能通过罪犯人权公约。   张乐天是个人如其名的傻孩子,毫无准备地跟裴将臣一道去旁观了审讯,险些没有被吓出精神分裂。   “我还以为只有美军审塔利班才会用这些手段!”他后来向阿曼达哭诉,被阿曼达同情地喂投了不少奶糖。   “但是臣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张乐天回忆起来还瑟瑟发抖,“满地的血,还有屎尿。那个气味,那个惨叫声……你知道乡下杀年猪吗?那场面就跟那差不多。我现在整晚做噩梦,你说臣少怎么扛得住?”   阿曼达心想,裴将臣没准每天晚上都梦到闻书玉惨死的那一幕,酷刑审问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了。   那个小头目没能扛过三天,交代了马东天在国内的好几个窝点。   将这几个窝点清扫了后,情报局顺藤摸瓜,又以一个不能公开的手段,从境外抓回了马东天的两大副手之一。   比起上次那个小头目,这个副手算是一个硬骨头了。严刑逼供了数日,他硬是半个字都没有交代。   张乐天再一次跟着裴将臣走进那间审讯室时,一时没能认出地上那一团东西是一个人。   裴将臣精致的手工皮鞋踩着地上的血走了过去,一身纯黑的他就像一个死神。 第107章   张乐天战战兢兢地端来一张凳子,请裴将臣坐下。   “张广利,三十五岁,白瓦省永定县人。曾因持戒抢劫、贩卖毒品而入狱……”裴将臣翻开一份资料,慢条斯理地念着。   嫌犯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让张乐天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裴将臣眼帘低垂:“你之所以死扛着不肯开口,因为你的老婆孩子都已经被你送去了贡林,处于马东天的保护和监视下。你用你的命,换你家人的命。”   裴将臣轻叹。   “但被你们害死的人,他们也有家人,他们的家人正在为他们的死哭泣。”   嫌犯依旧不为所动。   裴将臣微微偏了偏头,一个情报局人员拿来一个平板电脑,开始对着嫌犯播放。   “爸!”   “老公!”   哭喊声传出来的一瞬间,嫌犯的身躯猛地抽动,似被泼了滚油。   平板电脑里,一个中年女子搂着两个孩子,正面对着镜头,惊慌的脸上挂满泪水。   “爸爸,救救我们!”   “爸爸,我害怕!”   “老公,求你了!他们要什么都给他们吧!求你了……”   视频被关上了。   张乐天面无人色,就听裴将臣语气阴冷地说。   “我们既然能从境外把你抓回来,抓你的妻儿老小也不是问题。相信你也清楚,就算你不向我们交代,你也会死在监狱里,死于马东天的灭口。但如果你没有交代就死了,我向那些遇难者发誓,我一定会把你的老婆孩子也送下去,让你们一家在地下团聚!”   裴将臣微微俯身,注视着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的嫌犯。   他明显享受着对方的痛苦和恐惧,脸上竟然浮现淡淡的笑意。   “我会让你知道,我能比马东天还要残忍。我报仇的决心和执行能力,也远胜马东天。从现在开始,每过一个小时,我就会让人剪下你家人的一根指头。然后是眼珠,舌头……我会让你睁着眼睛看着直播,而你的家人则会带着对你的怨恨一点点死去……”   没有等到一个小时,这名嫌犯交代了。   -   “那他的老婆孩子呢?”阿曼达问张乐天。   “情报局对他们采取了保护性措施,藏起来了,以免马东天报复他们。”张乐天说,“臣少就是吓唬那个人啦。但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太可怕了。就像……那一刻,他不是人类,而像一个魔鬼!”   阿曼达那个时候还以为张乐天胆子太小,描述太夸张。   任何人在经历了父亲早逝,母亲分离,爱人又惨死等一系列打击后,都会留下永久创伤。性情大变是不可避免的。   但随着时间推移,阿曼达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可能看走了眼。   裴将臣的心中也许确实生出了一个魔。   裴将臣并没有突然长出犄角獠牙,背后也没有多出一道影子。但似有一团阴冷的云团始终笼罩着他,不论头顶阳光如何炽烈,他始终置身阴雨之中。   那天当众用士兵赶走堂兄只是一个开始,裴将臣做事的手段越发强硬霸道,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他变得听不见劝告,我行我素,任何质疑或者忤逆他命令的人,都会被立刻打发走。这让下属们越发为难。   这还仅仅只是裴将臣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   因伤还没有彻底痊愈,裴将臣目前只能进行轻体力的射击训练。   阿曼达发誓,当裴将臣射击的时候,她能看到他灵魂里的魔被释放了出来。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瞬显了形,凶悍的杀气冲向四面八方。有什么阴暗可怕的东西在耳边叫嚣,带来阵阵阴寒。   连巴图勒这么一个铁塔般的大汉都不禁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但犹豫了许久,他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对的。”阿曼达向张乐天道歉,“臣少确实走火入魔了!”   “你终于明白了!”张乐天热泪盈眶,“你知道办公室里的人背地里怎么说他吗?说他一出现,就像屋子里进了鬼,后背都凉飕飕的。”   阿曼达也跟着打了一个寒颤。   “简直就像在经历现实版的《宠物公墓》!”张乐天困惑,“臣少是不是在农场里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是想说他被书玉的鬼缠身了吗?”阿曼达往这孩子的后脑拍了一巴掌,“你不要命了!”   “要是书玉哥的鬼就好了。”张乐天说,“臣少没准还高兴呢。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忍一忍吧。”阿曼达也只有这么一个破主意,“就当这是第二个堰塞湖。”   阿曼达有时候忍不住回忆自己初次见裴将臣的情景。那个改变了她命运的泳池派对。   那时候的裴将臣还是个浑身洒满阳光,表面傲慢,但骨子里却很热心的少年。那时候的闻书玉看着斯文腼腆,面对陶威的子弹却面不改色,那么孤勇无畏。   他们都那么清澈、明媚,就像那个旱季刚刚来的夏天。   阿曼达一点都不怀念当年的自己,但却很怀念那个时候的闻书玉和裴将臣。   好在这一次的堰塞湖没有堵塞太久。   没有过多久,裴将臣不顾医生的警告,强行开始接受实战训练。   巴图勒接到申请后依旧没有说什么,但在训练的第一天,他就安排了一场爆破演习。   随着炸弹的轰鸣,一辆训练专用的报废机动车爆炸成一团火焰。   热浪迎面扑来,裴将臣的耳中嗡地一声,眼中只能看见那一团冲天的火光。   胸膛重新弥漫着熟悉的剧痛,嗓子眼再度涌上血腥气,脖子被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   好像有人在痛苦地嘶吼。是谁?   人们向裴将臣奔来。有人在摇着他的身体,冲他大喊。   “吸气……慢慢地……深呼吸……”   过了许久,裴将臣才终于克制住了身体的颤抖和混乱的呼吸。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休息室里,衣服已被冷汗浸透。   其他队员还在继续训练,枪炮声不断传入室内。但裴将臣已能控制住情绪。   “喝了!”巴图勒将一杯花草茶塞进了裴将臣的手里,“我老婆的秘方,可以舒缓情绪。”   裴将臣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感觉冰冷的手渐渐暖和起来。   巴图勒拖来一张椅子,在裴将臣面前坐下。   “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Jason。我就不多嘴了。”这位大汉开门见山地说,“一个士兵没法面对爆炸,就像渔民怕水,或者厨子怕刀。如果你还想干这行,那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得正视自己的情况,Jason。你活下来了,但你受了很重的伤——”   巴图勒指了指心口。   “寻求心理帮助没什么丢人的。我也在定期接受心理咨询,做我们这行这是常事。我知道你想为小闻报仇,我们都想!可是要报仇,你首先得恢复健康。”   巴图勒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有道理。   经此一事,裴将臣也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已严重躯体化,必须得到治疗。   在为书玉报仇前,他还不能倒下。   于是回去后,裴将臣立刻让张乐天为他预约心理咨询师。   张乐天和阿曼达等人几乎额手相庆。   但找到一名和自己合拍的心里咨询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裴将臣这种情况比较特殊的人。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裴将臣陆陆续续接触了很多位咨询师,不是抱怨毫无用处,就是事后大骂对方是庸医。   张广利提供的情报非常管用,特别行动小组很快就确定了马东天在贡林的藏身之所。   但是想让贡林警方将其逮捕,再移交给苏曼,走正式渠道的话,也许等到马东天自然老死都不会有结果。   就是否要再次采取秘密潜入的非正常手段抓捕马东天,上级部门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案件就此僵持着。   这也让裴将臣的情绪越发烦躁。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了林希女士。   这位心理咨询师五十岁左右,身材娇小,知性优雅,有两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而且有一半华裔血统。   她的咨询室布置得非常温馨舒适,散发着一股书本和绿茶的芬芳。裴将臣一走进去便情不自禁地放松了紧绷的身躯,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没有套路化地开启咨询,甚至没有以拉家常的方式引导裴将臣开口。林女士只是安静地煮着茶,让裴将臣自己一点点放松。   堵塞河水的碎石堤坝就在氤氲的茶香中一点点崩溃。   似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裴将臣,让这个青年逆着时光而上,一步一步,回到了童年,父母还在身边时的童年。   裴将臣的童年记忆零碎而模糊,但始终记得家里的书房的模样,因为他们一家三口在那里度过了太多时光。   父母的书桌是面对面摆放着的,这样他们俩便能在工作时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而裴将臣的小书桌就摆在一旁。他看书涂鸦时,总能感受到充满爱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人生曾是一张完美的画卷:富裕的特权家族,恩爱的父母,各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但花无百日红,月无百日圆。太过完美的东西,总会被上天收回去。   先是父亲,然后是母亲,依次从画卷里消失。   小男孩在书桌前写着字,身影在窗外飞掠而过的光影中长大,始终独自一人。   裴将臣看那男孩独自背着书包,在保镖的护送下去上学;看那孩子在仆人保姆的服侍下,独自吃饭、睡觉;看他生病的时候独自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雨;看他被比他高一个头的堂兄欺负,用石头砸破了堂兄的头。   裴将臣至今都还记得,眼看堂兄哭着扑进父母怀中时,小小的自己有多羡慕。   那时候裴家瑜在留学,裴家慎在部队里服役,都顾不上大哥的儿子。而当裴将臣试图向祖父寻求安慰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老人严厉的斥责和一通繁冗的说教。   “不要像你爸一样感情用事!你是个男孩子,你要独立,要强大起来……”   裴将臣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失落和茫然:他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   那天,小裴将臣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他打算离家出走去找母亲。   他在书包里装上巧克力、果汁、零用钱、指南针和一本地图册,换上露营时穿的衣服鞋子,翻出窗户,顺着水管滑到一楼。   在被找到前,裴将臣记得自己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都已经走到了海边。   但后来复盘,裴将臣意识到自己当年甚至没能走出裴家的庄园。   大人们只当这孩子突发奇想去森林里探险,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实际的意图。   这件事,裴将臣甚至没有告诉过闻书玉。   他总以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还很长,很长。他以为自己终于结束了孤单的岁月,从此不用再独自一人应对那枯燥的朝夕。   终于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填补了那个空了多年的缺口,渡他过苦海。   书玉无微不至地陪伴在自己身边,承接着所有的喜怒哀乐,在他难过疲惫的时候给他拥抱,给他无尽的爱。   那时的裴将臣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块干涸了太多年的土地,贪婪无耻地从闻书玉身上汲取着爱和关注,却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回馈给书玉。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书玉的不开心,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所以老天爷将书玉无情地带走了。他做回了那个独自涂鸦的孩子。   渡他的那一只小舟不堪重负地沉入海底,他孤零零地漂浮在汪洋之中,回不到来时的路,也抵达不了对面的岸。   裴将臣一动不动地坐着,泪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一滴滴滚落。   林女士让他哭了好一会儿,才递上了纸巾,轻声问:“孩子,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难过吗?”   裴将臣哽咽,又挣扎了片刻,终于说:“我爱的人死了……”   “但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他。” 第108章   这一天,裴将臣终于将积压了数月的痛苦和懊悔化作泪水,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林女士几乎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听着。而她的倾听也正是裴将臣所需要的。   也是从这天起,林女士成了裴将臣的心理咨询师。   一周咨询一次,持续了很多年。   在这间如家一般的咨询室里,裴将臣向林女士讲述他的成长经历,他和闻书玉自相遇到相爱的点点滴滴。   以及,在林女士专业的引导下,从理性的角度回忆惨剧发生的一幕。   裴将臣在这位像母亲一般的女性长辈面前放心地落泪,说了很多对闻书玉都没说过的事。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外面被人欺负、受了伤的小孩,但这一次,他终于有了一位可以愿意听他倾诉委屈、给与他安慰的长辈。   “从小我就觉得很孤单。”裴将臣,“我有很多可以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但直到书玉出现,我才发现我和这些朋友并不能交心。”   精神共鸣是人际交往的最高层次,只有当那个人出现了,才能体会到。   “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能和他分享,所有的心思都能告诉他。他是我的爱人,同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其实对于闻书玉的死,裴将臣至今都接受得不是很好。   “我总觉得他可能没死。”裴将臣哂笑,理智上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哪怕亲眼看见了,DNA也验证了,可总觉得他还活着。直到前阵子,我回了公寓……”   结束了在主宅里养伤的生活,裴将臣回到位于学校边的公寓。那一处和闻书玉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公寓。   进门之前,裴将臣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也许门内的世界还和过去一样:明亮温暖的灯光,满室飘香的饭菜,笑着迎出来的恋人。   闻书玉没有死,他只是为了惩罚自己要和别人结婚,整了一出大恶作剧。   于是裴将臣和过去一样推门而入:“我回来了。”   屋内无人回应。   那是一个傍晚,没有开灯的室内阴沉且寂静,让裴将臣清晰地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在飞速减缓,几乎归零。   那一天,裴将臣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感受着夜幕一点点降临,黑暗将他的整个世界笼罩。   四面墙壁不断地向他挤压而来,他无处可逃,被强烈的窒息感控制。   “那天我终于意识到,书玉是真的不在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等我回家了……”话音消失再哽咽中。   那是裴将臣人生中第一次清晰而痛苦地感觉到绝望。   他将再度回归孤单之中,靠着对恋人的回忆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   “这么多天了,我一次都没梦见过他。”裴将臣对此耿耿于怀,“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睁开眼满脑子都是他,为什么梦里反而见不到他呢?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我的气,不肯来见我?”   “我想你可能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不妨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林女士安慰,“和我说说你的遗憾吧。哪些事让你觉得遗憾?”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说:“我只为书玉觉得遗憾。事情发生后,每个人都在安慰我,同情我,替我觉得遗憾。可死的是书玉啊。”   裴将臣痛苦地抓着头发:“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梦想没有实现,人就没了。人死后要是还有意识,他也肯定很为自己觉得遗憾吧。”   这样的倾诉持续了很多次。   当裴将臣终于诉说完了他的悲痛,他开始在林女士的引导下正视自己的问题,开始分析自己。   “我一直都知道我有哪些缺点。我是一个生在特权家庭里,却又在丛林模式中长大的人。我高傲、自大、强势。不论是与生俱来的特权,还是我的成长经历,都让我成为了一个自私、贪婪的人。可我并不在乎。强者或者圣人,我只能做一个,我选择强者。”   “我从小就很孤单。都说我深得长辈的宠爱,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我非常渴望那种无条件的爱,渴望有一个人包容我,陪伴着我。然后,书玉出现了……”   “我当时只以为他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没想到他也是一个考验。”   “我真的很爱他,林女士。”裴将臣真诚地说,“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这种人不会有真心,或者我将来会遇到更爱的人之类。但是,不!我坚信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有些爱情,一生只会出现一次。但我把它搞砸了!”   “我相信你对闻先生的感情是绝对真挚的。”林女士温和地说,“但你很明显将他的死怪罪在自己头上,哪怕凶手其实另有他人。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是我的错?”裴将臣苦笑,“如果我不去招惹书玉。甚至,如果当初他要辞职的时候我没有挽留,那他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   “可是,闻先生会出现在现场,是他主动选择的,也是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这是一个非常随机的事件。”   裴将臣苦笑:“我知道你想减轻我的心理负担,林女士。但是,老实说,这份愧疚……反而会让我好过一点。”   “怎么说?”林女士引导着。   裴将臣想了想,说:“大概因为,我辜负了他,可他选择原谅我,然后他又为了救我死了……难道他只是单纯倒霉吗?不!这必须是我的错。我拖累了他。我必须惩罚我自己!”   所以裴将臣将闻书玉的死怪罪在自己的头上,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心灵上的平衡。   每次说到这里,懊悔就会如猛兽撕咬着灵魂,让裴将臣止不住颤抖。   “为什么要回来?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林女士轻叹,问:“我有一个问题,裴先生。如果闻先生没有去世,而仅仅只是离开你了。你会怎么做?”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说:“不论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他!我可能会不顾他的意愿,将他强行留在身边。我可能……会继续犯更多的错,直到我们的感情无法挽回……”   “那么,”林女士问,“这种偏激的占有欲,是否和你极度渴望被爱,或者说,和您自幼和双亲分离有关系?”   “也许吧。”裴将臣揉着眉心,“但是从小到大,没人告诉我这么做是不对的。甚至,我受的教育,就是要不择手段得到想要的一切。祖父一直奖励最能竞争的孩子。”   “你一直收到的是正面的反馈。”林女士十分感慨。   “是啊。”裴将臣苦笑,“如果不是认识了书玉,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   “不要对自己太苛刻。”林女士说,“你只有二十一岁。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我们每个人都背着包袱在生活。认知到自己的缺陷,然后去克服,去接纳,才是我们要做的。”   裴将臣若有所思。   “那么,”林女士温柔地注视着裴将臣,“我觉得,这可以作为我们接下来要重点探讨的话题。你觉得呢?”   --   次年四月,贡林北境。   里兰山脉的北面在贡林被称为九天雪山。相传九座最高的山峰都各居住着一位神灵,分别掌管着人类的健康、财富、爱情等命运。   所以当地宗教气氛浓郁,庙宇林立,一年四季香客不断。   但每年四月春暖花开之际,这里还会涌入一大批游人,他们都是前来踏青徒步的各国游客。   乔装打扮过后的裴将臣就像一名趁着复活节假来贡林旅游的普通大学生,他这样的年轻背包客在这个季节的九天山随处可见。   突击队的其他队员们有的假扮成香客,有的假扮成其他的游客。他们以分批、不同路线的方式入山,往深山中的一个小镇而去。   马东天刺杀裴将臣失败后,就一直躲藏在九天山中一个有驻军的小镇上,得到贡林军方的庇护。   所以,突击队要在不惊动军方的情况下,将马东天逮捕并押送回苏曼。   这次行动足足准备了四个多月,实地排练了无数次。苏曼还前后派出了数名特工,提前潜伏在了小镇上。有一名优秀的女特工甚至潜伏进了马东天的住所,做了他的保洁女佣。   多亏这位女特工,突击队掌握了马东天的住所详情,以及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们要活捉他!”出发前,指挥官讲话的时候,还特意瞥了裴将臣一眼,“我不管他会缺胳膊还是断腿,但他一定要活着站在审判席上!”   裴将臣或许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克服了PTSD,能参加作战了,但取代了悲哀的,是一股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   复仇就是一把双刃剑,稍不留神,就会把自己割得遍体鳞伤。   -   晚饭过后,马东天走到大露台上,点了一支烟。   对面的小镇今夜十分热闹,欢乐的人声和音乐顺着湖面飘了过来,满是红尘诱惑。   但这种欢乐只让马东天更加沮丧。   他被困在这里已半年了。龙昆对他的失败很不满意,将他弃若敝履,贡林也对他这个烫手山芋百般嫌弃。他的生意更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他必须尽快离开贡林去孟丹,才能大展拳脚,重振威风……   “先生。”保镖提醒,“晚上风大,您最好还是进屋里来。”   马东天悻悻地把烟扔在了地上,随口问:“对面在干嘛?”   “是帕卢瓦节,先生。”女仆用带着当地口音的贡林语说,“今天是帕卢瓦神的诞辰。镇上会有烟火会,很热闹。”   对于晚上不能出门的马东天来说,这些热闹和他无关。   女仆将烟头扫进了簸箕里,抬手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了的头发,按了按发卡上的珍珠。   “接到信号,长官!”别墅外某处的密林里,通讯员立刻汇报,“确认目标在建筑物中。”   裴将臣全副武装,如一只锁定了猎物的猎豹,嗜血的气息盈满冰冷的双眸。   “全体单位,准备!”裴将臣看着战术手表,伸出手指,“4——3——2——”   砰地一声,烟花在小镇上空绚丽绽放,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   “1——行动!”   烟花将夜空和湖水都渲染得五光十色,马东天别墅里的灯光却是骤然全部熄灭。   裴将臣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数道敏捷的黑影如鬼魅一般窜进了别墅。黑暗之中很快出现了微弱的闪光。   此起彼伏的烟火和人群的欢闹掩盖了一切不寻常的动静,也让别墅窗户里闪烁的枪口火花,同夜空中绚丽的彩光融为一体…… 第109章   这一场境外逮捕行动的内部资料,直到五年后,贡林民主革命取得成功后,才由苏曼官方解密。   即便如此,公开的资料也十分简略,人们只能反复揣摩字里行间隐藏的信息,推测出当时的情形。   总体来说,这次境外行动基本很顺利。突击队快速地攻入了马东天的别墅,在短暂的交火后控制住了局面。   唯一的意外,是别墅里有一条没有出现在报告里的逃生通道,马东天通过这条通道逃出了别墅,进入了山里。   裴将臣最先发现了这条通道,立刻追了出去。   一名受过精良训练的年轻男子的腿脚,当然不是马东天这种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可比的。   经过一段密林跋涉,裴将臣在一处山崖上追上了马东天,迅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马东天疯狂挣扎,求生欲让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但复仇给与了裴将臣更强大的力量。   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黑暗之中险些坠落悬崖,双方的脸颊、手臂都被尖锐的岩石划出道道血痕。   就在把马东天制伏的时候,裴将臣才发现,不甘被捕的马东天已拔出了手雷的插拴。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在裴将臣的脑海中闪过,多数都与闻书玉有关。   但致命的爆炸没有发生。那是个哑弹!   “一定是书玉在天上保佑我!”裴将臣后来对林女士说,“就和还在世的时候一样,他一直守护着我。”   死里逃生后,裴将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着马东天就是一顿狂揍。   拳如铁锤,杀气腾腾,每一拳都灌注着致死的杀意。马东天转眼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碎肉、断牙,混着鲜血横飞。   “想死?你也配去死?”裴将臣双目血红,面目狰狞,“没有偿还你欠下的血债之前,我只会让你求死不能!”   这一刻,裴将臣周身魔气缭绕,化身食啖于人的罗刹恶鬼。   如果不是队友们及时赶到,拼命将裴将臣拉开,裴将臣真有可能张口撕咬马东天的血肉。   -   马东天被连夜押送回了苏曼。   他并没有被立刻被关进监狱里,而是被蒙着黑布,转移了几次,最后被带到郊外某处。   夜正在演奏着片尾曲,苏曼的天空刚刚由黑转成墨蓝色,鸟儿也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雨季的草地湿气浓重,诡异的寂静中,一座座华丽宏伟的坟墓如鬼影般伫立在浓雾之中。   这里是裴家的陵园。   裴将臣的伤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一身血污斑驳,面孔苍白如纸,在幽夜微光里更加骇人。   他粗暴地抓着马东天的后领,把他如麻袋般拖到了一个墓碑前。   碑很新,墓主人的照片以陶瓷画的形式烧铸在墓碑上。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马东天早就被裴将臣揍得双眼乌肿,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不然,他会看发现,这就是小道消息中那个死在袭击里的,裴将臣情人的墓。   裴将臣在墓碑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掏出手帕,轻柔地擦拭着照片上的露水,脸色也在这刹那间恢复了往昔的温柔多情。   “你等了很久了吧?”他低声呢喃,似贴着恋人的耳朵说情话,“现在我把人给你带来了。我对你的承诺,都会做到。”   又静静凝视了照片片刻,裴将臣起身,朝马东天走去。   尽管什么都看不清,但直觉告诉马东天有危险在靠近,他下意识向后挪动。可紧接着,胸口被千钧之力袭中。   裴将臣重重一脚踹上马东天的胸膛,将他踩在了地上。   ?   骨头在军靴的践踏下发出脆响,马东天惨叫了起来。   “我对书玉发过誓,要用你的血来祭奠他的在天之灵。”裴将臣的眉毛挑了挑,显然被惨叫声引发了一点愉悦,“他死于你的炮弹之下,尸骨无存,但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不!”马东天疯狂摇头,口中含糊,“你不能……”   “不能杀了你?”裴将臣嗤地一声笑了起来,“我当然可以杀了你,然后说你是在试图抢我的枪时被我击毙的,在场的都是我的亲兵,都会给我作证。即便是民主法治的社会,想要私刑弄死一个人都很容易,更何况苏曼还没有那么文明。”   裴将臣微微俯身,用手电筒照着马东天已辨认不出原貌的脸。可他此刻的脸比马东天的更不似人类,就像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但是,”话锋一转,“我不会杀了你的。”   裴将臣收回了脚。马东天大力呛咳,血沫从口中喷出。   “你要活着接受公开审判,你要当着民众和所有受害人家属的面承认自己的罪行,向他们忏悔。不过——”   话锋又一转。   “头儿也确实说过,只要能把你抓到,他不在乎你是否缺胳膊断腿。”   后半句话钻进马东天的耳中,如冰箭射入他的后心,给全身都带来刺骨的寒意。   可不等马东天有所反应,裴将臣已从身旁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把战斧,转身利落砍下——   随着凄厉的惨叫,一道热血泼在了墓碑前的草地上。   -   “本台快讯。国际著名恐怖分子马东天日前在苏曼被捕!”   “裴家慎总统的侄子裴将臣参与了这一次逮捕行动,并担任突击队队长……”   “……马东天的代理律师向媒体抗议军方虐待他的当事人,导致其右手残疾。律师表示,裴家慎总统的侄子裴将臣应当对此次虐囚事件负责……”   “……苏曼军方表示,马东天的右手因拒捕而受伤,最后因伤情严重,不得不由医生实施了截肢手术……”   “……”   作为一个由军阀做总统的国家,苏曼的民主进程远赶不上国际标准进度,人们也习惯了军阀子弟们的种种特权。   裴家太子爷砍了恐怖分子的手这种事,虽然遭到部分人权人士和在野党的反对,但在网络上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可惜,裴老将军的看法这一次和民众并不相同。   裴将臣被叫到了祖父的书房,迎接他的是一个砸碎在军靴边的青花茶盏。   随着年岁渐高,裴老将军已尽可能地不发怒。即便训斥孙子,他也只采用低沉、凝重的语气。   “我对你很失望,阿臣。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你将裴家和你自己名声置于何处?”   裴将臣背着双手站在书房中央,漠然地任由祖父责备。   “爷爷,您别生气。马东天那边根本拿不出证据。他是个血债累累的凶手,我不过只是砍了他一只手而已……”   “我难道在乎那畜生的一只手吗?”裴老指着孙子,“为领袖者,最忌感情用事,最忌因私误公。裴家需要的是一个无论何时都冷静稳重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发起狂来的杀人魔!”   “可我并不后悔这么做。”裴将臣固执己见,“血债必须血偿,这才不会让人寒了心。我砍马东天的手,就是在向敌人们和裴家的追随者传递一个信息:凡伤害裴家人者,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他们付出代价!”   “你少狡辩!”裴老将军不吃这一套,“你顶多有三分是为了其他人,七分都是为了那个闻书玉!”   “书玉本就是遇难者之一……”   “可他都死了大半年了,你还是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裴老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外头给你起了什么绰号?‘罗刹’!地狱里吃人的恶鬼!可见你这段时间疯魔成了什么样子!”   “可您也说过,敌人的畏惧是对一名勇士最好的恭维。”裴将臣说。   “我也说过不要整天谈情说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你却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裴老将军怒喝,“你比你爸还不如,他至少找了一个女人!”   裴将臣的脸颊肌肉紧绷到了极致。   “不论是我还是爸爸,我们都不后悔。”裴将臣神色决绝,嘴角微微含笑,“遇到书玉,爱上书玉,是我这辈子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马东天把这个美好夺走了,我只砍了他的手而不是头,我已经非常克制了。”   随着裴老的沉默,书房霎时陷入僵持的寂静之中。   裴老注视着长孙,看着那张酷似长子,就连提到爱情时的笑容都一模一样的脸,一时心痛如绞。   老人知道自己不能再放任孙子这样疯魔下去了。   虽然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裴将臣的PTSD症状大为减轻,暴躁的脾气得到了有效控制,为人处世上也明显成熟稳重了许多。   但他对复仇依旧十分偏执,在作战中的表现非常凶悍,对鲜血和死亡有一股近乎病态的向往。   如今的裴将臣是一头杀疯了的狼,没人能控制他,劝他停下来。   谁都知道,这种自毁倾向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裴将臣迟早有一天会崩溃。   裴家没有条件和时间再重新培养一名优秀的继承人,他必须把裴将臣从歧途中拉回来。   这样想着,裴老缓缓地露出一个充满讥嘲的笑。   “不要拿你自己和你爸比,孩子。你妈妈至少没有欺骗你爸。”   那一刻,裴将臣以为祖父被自己气得脑子糊涂了。   “您在说什么,爷爷?”   书玉对他也是一片真心。他甚至为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裴老将军一声嗤笑:“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闻书玉!他完全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裴将臣深深蹙眉,一股诡异之感涌上心头,让心律飞速提升。   “他不是咱们家的人吗?他舅舅是二叔的保镖……”   “不!”裴老将军拉开抽屉,“他不是我们裴家人,他甚至压根儿就不是苏曼人!”   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被老人丢在了裴将臣的手中。   “看看吧。看看你的这个小情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裴老将军转身背手,眺望着窗外。   裴将臣的喉结重重滑动,翻开了文件夹。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贴在文件右上角的两寸的正面照,照片里的少年正是七年前的闻书玉。   但闻书玉穿着一件陌生的蓝色制服,双目炯炯,神情坚毅,笑容潇洒恣意,全然不是裴将臣所熟悉的那个文静腼腆的人。   这人是谁?   信息表上没有姓名一栏,取而代之的是“代号”。   代号:indigo。   靛蓝! 第110章   暮色中,车队有序地驶出裴家庄园,朝市区开去。   郊外茂密的植被让道路提前入了夜,此情此景和“长林道”那天一模一样。闻书玉就是在这样一个白昼与黑夜交接的时刻去世的。   哦,不。他不是“闻书玉”。   裴将臣拿着那一份人事资料表,就着车内的灯光反复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耳边回响着祖父的话。   “两年前的一天,你母亲突然联系了我们。她从一个可靠的渠道得知,你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会有生命危险……”   年龄:二十一。   原来书玉比自己大三岁!   “……她不肯告诉我详情,也不信任裴家能把你保护好,但愿意以一些科技资料为交换,让我允许她派人来保护你的安全。”   擅长:各种枪械、冷兵器。各类格斗术,尤擅中华传统武术。并拥有各类机动车和飞行器执照,潜水、跳伞经验丰富……   裴将臣的眼前晃动着那个青年温柔腼腆笑脸,视线里却是照片上那个精干矍铄、气度潇洒的陌生青年。   明明亲眼见过他在警队考核时的精彩表现,明明无数次拥抱过那劲瘦柔韧的身躯。甚至,在长林道的密林中,两人还配合无间地迎战过追兵。   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呢?   可见对一个人的固有印象一旦形成,有多难改变。   “我斟酌一番后,答应了你母亲的请求。没过多久,这名特工就来向我报道了。”   简历:成功执行过多次人质营救行动,并有丰富的保镖经验……   “我们给他安排了一个身份,将他派到了你身边。这本来只是一次短期合作,他顶多干个半年就会离开。谁都没想到他后面会拖着不走了……”   “阿臣,他当初说喜欢你,只不过是找个理由从你这里被调走罢了。那事是罗英奇没有办好,弄巧成拙,让你误会了。但这个人,他对你根本就没意思!”   “他是你的贴身保镖,对你细心关照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就算他最后为了救你死了,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不是因为他喜欢你!你明白吗?”   祖父的话在耳中化作烦人的白噪音,文件上的字也全都漂浮了起来,再难辨读。   裴将臣的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大地震,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他原有的认知彻底撕碎推翻。他站在断壁残垣上,遍体鳞伤,不知所措。   但同时,每次遇险时都会凑巧出现的身影,明明已经离去却又出现在长林道……这些不合理的地方,此刻终于有了完美的解释。   那么,那些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不求回报的爱呢?   也只是你的伪装吗?   车离开了幽暗冷清的郊野,驶入灯海绚烂的市区。裴将臣却觉得自己在一片迷雾之中失去了方向。   祖父这人对感情十分冷漠,且对闻书玉有偏见,裴将臣并没将他的话照盘全收。   还有一个人,裴将臣可以去求证。   -   亚星同苏曼有两个小时的时差。   杨知微教授刚脱下实验室的白大褂,准备下班回家,助理的声音从电话机里传出来。   “杨教授,您的儿子想和您视频通话。”   杨教授立刻坐回了办公桌前。   当儿子灰败的面孔出现在视屏中时,杨教授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明明前段时间这孩子的状态已经在逐渐好转。突然的转变,意味着必然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裴将臣低声问:“妈,书玉他,是你派来保护我的?”   原来如此。   杨教授长叹:“你知道了……”   “爷爷刚才告诉我了。”   至于为什么一直瞒着自己,裴将臣能揣摩祖父的想法。   因为“闻书玉”不光是一名亚星的特工,关键他是母亲派来的。   裴老将军一直致力于屏蔽亚星对孙子的影响,希望孩子能完全忠诚于苏曼,忠诚于裴家。老人担心裴将臣知道了母亲的对自己的关怀后,又受这个特工的影响,在感情上会倾向于亚星。   “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交出去的。”说起这位前公公,杨教授也是一肚子怨言,“当年我以为过一阵就能把你接过来,哪里想到你爷爷死活不肯松手。他把一个孩子从他母亲手里抢走了,又没有好好地爱护他,我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你了。”   裴将臣的神情依旧像在梦游:“两年前,泥石流那次……”   “那次多亏了小蓝!”杨教授说,“其实,你们那晚遇到了好几拨坏人,都是小蓝解决的。我都不敢想象要是他当时不在,你的后果会怎么样。”   “可他事后突然要调走,是因为……”   “他完成了任务,本来是要撤离回国的。”杨教授解释,“但你紧接着又出事了,他就没有走成。”   “二叔当选那天我被绑架……”裴将臣的喉结重重滑动。   “就是这件事。”杨教授说,“多亏他及时赶过去救了你。天知道我对他有多感激。当时系统一直给你发红色警报,我便恳请他留下来继续保护你……”   说到这里,杨教授很是后悔:“他当时要是撤回来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那,”裴将臣嗓音颤抖,“长林道……他突然出现……”   “他应该是赶过去救你的。”杨教授低声说。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在这一刻合上了,裴将臣心底隐隐的猜疑终于被证实。   那么巧合,又那么及时。确实只有这一个解释才合理。   “那么……”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心底那血淋淋的问题,“他是真的……真的已经……”   杨教授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   裴将臣周身一凉,就如那天眼睁睁看着落日消失在山的另一面,世界重新坠入黑暗。   “闻书玉”的档案曾在裴将臣的心里燃起了一抹极其渺茫的希望:这么优秀的一名特工,是有可能从炸弹袭击中生还的,对吧?   但母亲的回答摁灭了他最后的幻想。   杨教授低声说:“他的衣冠冢就在烈士陵园里,英烈墙上也刻上了他的名字——当然,只是他的代号。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但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裴将臣缓缓地,用力揉搓着僵硬的脸,努力从堵塞的喉中挤出想要说的话。   “所以说,和我形影不离,对我关怀备至,一次次救我……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在执行任务?他说喜欢我,反而是为了摆脱我?我和他之间,都是我一厢情愿?”   那些甜蜜的吻和耳鬓厮磨,那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至死不渝”,难道只是哄他开心?   杨教授却摇了摇头:“去年你们从贡林回来的时候,针对你的保护任务就正式结束了。小蓝是主动选择继续留在你身边的。臣臣,我不了解你们俩的具体情况。但就我对小蓝的了解,他对你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   “可我对他不好。”裴将臣木然摇头,“如果我没有遇到袭击,他早就离开我了。不论他因为什么原因来到我身边,他离开,都是因为被我伤透了心……”   裴将臣望着视频里的母亲,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再度泪流满面。   “我该怎么办,妈?我以后该怎么办?”   杨教授也落下泪来。她真想立刻飞越千万里,将她的孩子紧紧拥抱在怀里。   “活下去,儿子。小蓝用生命换了你的安全,你不要浪费了他的牺牲。你要带着对他的爱,好好地活下去!”   是的。   就像闻书玉在离别信中所写的,不要把这当成离别。不妨将它视作为重逢做准备。   他将会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努力奋斗,实现既定的目标,并且期待早日在世界的另一头和恋人重逢。   作者有话说   臣:妈妈说了,他是主动留下的。我就知道他是爱我的!   杨教授:不……我没有这么说…… 第111章   摩洛哥,达尔贝达(卡萨布兰卡)。   靛蓝穿着清爽的白衣和牛仔裤,如一名普通的游客,在哈桑二世清真寺那条著名的长廊里闲逛着。   “Ni Hao,Hi.”一位欧美游客朝靛蓝友好地打招呼,用英语说,“你能给我拍一张照片吗?”   “Sure!”靛蓝欣然同意,接过了手机。   华裔人士以摄影技术优秀、服务态度良好而闻名于各国游客之中,走路上被拦下请求协助拍照是常有的事。   对方果真对靛蓝拍摄的照片赞不绝口,反复道谢。两人友好地握手道别。   “包裹已送达。”发了一条加密短信后,靛蓝又在清真寺里逛了半晌才离去。   气候温暖而湿润,每天都有明媚的晴空,海风全年无休地从海洋涌入这座老城。   三月正是摩洛哥的旅游旺季,达尔贝达的大街上游客成群。靛蓝灵敏地从游客之中穿过,找到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车。   第一代黄色甲壳虫,经典的复古造型同这一座古老又有着传奇色彩的港口城市十分般配。见开车的又是一位清俊潇洒的华裔小伙子,不少路过的女游客递来了秋波。   靛蓝笑着坐进驾驶座,将墨镜挂在后视镜上,发动了引擎。   小车驶出热闹又拥挤的旅游区街道,顺着沿海公路向北驶去。   又结束了一个任务,靛蓝计划来一场自驾游。   北上丹吉尔,途径得土安,最后在舍夫沙万的蓝色小镇里住上几日。   如果条件允许,他还想乘着四月的春风跨过直布罗陀海峡,到巴塞罗那转一转。   海风吹拂着青年柔软的头发,抚摸着他看起来无忧无虑的脸庞。   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国际时政新闻。   “……贡林官方就马东天被捕后受虐待一事拒绝发表评论……”   “……据有关人士透露,‘长林道恐袭’一案涉及众多敏感领域,调查和审判工作有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靛蓝切换了频道,乏味的时政被贝蒂·希金斯的《卡萨布兰卡》取代。   优美的老歌中,同名的老城,和那一栋旧情人重逢的白房子,都被远远抛在车后。   主持人正满怀柔情地回顾着电影里的经典台词。   “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酒吧,她却偏偏走进了我这一家。”   “我猜,在卡萨布兰卡一定有很多破碎的心。但你知道我从没去过那儿,所以不得而知。”   “这个世界都要颠覆了,而我们却在疯狂相爱……”   靛蓝踩下油门,车速提升,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   都说时光是一片无边无涯的原野,所有爱恨都是原野上掠过的风。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   有些地方季风再起,有些地方冬雪再一次覆盖大地,光阴就在气候的变幻和孩子的成长中走过。   地球不会停止转动,局势也随着规律一步步朝前发展。   “……贡林爆发暴力抗议行动,改革派势力再一次冲破军队防线……”   “裴家慎总统再婚。女方出身西罗名门杨家,是一名法语副教授……”   “贡林新王尚胤礼的继位典礼将于本月……”   “……裴家慎总统宣布将参加下一届总统的竞选!”   -   里约热内卢的沙滩酒吧里,靛蓝穿着花衬衫和沙滩裤,躺在椰子树下喝着一杯莫吉托。   -   “当地时间昨日下午四点,苏曼军方围剿了‘莱亚人’位于里兰山的一处据点……”   “裴家慎总统侄子裴将臣参加了这次行动。这也是这位‘裴家太子’大学毕业正式入伍后参加的第一次剿匪行动……”   “苏曼入权组织再次发表抗议,指责裴将臣在行动中的表现‘过于残暴’,有虐待囚犯的嫌疑……”   -   南法的清风和落日中,靛蓝开着他的小甲壳虫穿梭在尼姆郊区的绿茵里。   古罗马人搭建的水道桥沐浴着金色的夕阳,河如碧带,在桥下缓缓流淌。   靛蓝在山腰停车观赏了片刻,继续朝着阿维尼翁开去。   -   “……裴家慎连任苏曼总统,各国首脑致以贺电……”   “裴家慎总统签署了‘九号命令’,开启了新一轮的清扫行动。”   “苏曼入权组织再次抗议裴将臣上士在清扫行动中的一些过激行为……”   “突发新闻!当地时间凌晨一点,贡林王室突然对全国宪兵发布指令,对包括王都在内的五大城市展开了秘密抓捕行动。大量min运人士和改革派领袖在这次行动中同外界失联。包括……”   -   阿美利卡的嘉士伯国家公园,靛蓝牵着马来到河边饮水。   晨光万丈,落基山脉雄浑壮丽,雄鹰在高高的山巅翱翔。比尔施塔特笔下的油画在这一刻生动地展现在了眼前。   -   “……贡林民主党势如破竹,已经控制了北部大部分地区……”   “……苏曼‘九号’清扫行动再次取得重大成果。因在作战中贡献卓越,裴将臣荣升一级军士长。”   “……裴将臣因其极快速的擢升速度,和其凶悍粗暴的作战方式再次受到入权组织的抗议……”   “……裴家发言人再次否认裴老将军重病的传闻……”   -   澳大利亚昆士兰,靛蓝亲自驾驶着一架小型滑翔机从大堡礁上飞过。   从高空俯瞰,那著名的珊瑚礁确实像一颗失落的海洋之心。   -   “……‘罗刹’裴将臣成为苏曼卫国军最年轻的少尉……”   “贡林民主革命军于当地时间早上十一点攻入王都!”   “……在这次剿匪作战行动中,裴将臣中尉身先士卒……”   “第一军团副团长裴将臣……”   “贡林宣布成立革命成功!”   “上尉裴将臣……”   “……”   -   青年熄了引擎,从科迈罗上走下,站在一片广袤、黝黑的土地上。   潮湿温暖的海风吹得芭蕉树沙沙作响。   阳光自万丈高空照耀着这座美丽富饶的小岛,也照着青年成熟了许多,又有一些陌生的脸。   他白皙的肌肤和这片阳光炽烈的大地有一点不搭,但他潇洒的气度又和小岛的悠闲风情完美融合为一体,让人觉得他本属于这里。   半青半黄的菠萝在路边堆成一座小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芒果树的花期已到尾声,再有两个月,就能挂满沉甸甸的果实了。   随着几声狗叫,一位老人大步走了过来,脚边还跟着几只蹒跚学步的拉布拉多幼犬。   “Aloha!你就是李先生吧?”   “Aloha!”青年笑容爽朗,“很高兴见到你,阿奴巴先生。你可以叫我Jay。”   作者有话说   疯狂拉进度条。   ***   臣:砍人渣ing   蓝:公费旅游ing 第112章   苏曼,季风再一次为这座岛国带来了充沛的降雨。   云雾般的细雨中,一名男子正在晨跑。   黑色的速干衣已被淋湿,紧贴在身上如第二层肌肤,勾勒着男人宽阔雄浑、呈倒三角的肩背。   他双腿修长健美,步伐豪迈有力,急速奔跑时就像一匹骏马在驰骋。   特勤的敞篷吉普不远不近地跟在后方。张乐天穿着一件透明雨衣坐在副驾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中……中校?”张乐天抽了抽鼻子,斗胆提醒,“您今天要去和裴老还有总统一起用早饭的。”   裴将臣终于停下了脚步,习惯性地朝身边看了看。   如每次一样,那里空无一人。   雨水顺着头发流而下,在男人硬朗的脸上汇集成晶莹的水珠,自分明的下颌滴落。   特殊的阅历和血统让裴将臣在五年的光阴里飞速成熟。   如今的他再无半点稚嫩,被战火和风霜吹打过的面孔甚至有些粗糙,那曾可以毁灭一切的嗜血杀意也在眼中隐作浓重的阴影。   他依旧消瘦,却是一种战士般精悍结实的瘦。   像一把缀满宝石的装饰匕首,在经受过无数次战火和鲜血的洗礼后,蜕变成了朴素却又坚硬锋利的战刀。   裴将臣一言不发,转身朝小楼跑去。   -   尽管裴家无数次对外界否认裴老将军重病的传闻,但老人这几年一直没有在公众面前路面,等于默认了那些猜测。   就在裴家慎第二次当选苏曼总统后没有多久,一场中风将这位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老人击倒了。   尽管得到了最顶尖的医治和护理,到底年事已高,老人的恢复并不理想。他不良于行,语言功能也遭受了毁灭性打击,不得不彻底从公众眼前告别。   祖父的屋子里的檀香中始终混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就像这位身体正在逐渐衰败的老人。   “阿恺……”轮椅中的老人发出含糊的声音。   旁人已不再纠正老人,眼前这位不是他早逝的长子,而是长孙。   中风让裴老将军不大能控制面部表情,但裴将臣依旧能从祖父注视着自己的眼中看出一点喜悦。   裴将臣一直觉得祖父冷酷无情,一生迷恋权力,没有爱过什么人。但现在看来,至少老人对长子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真正的爱,是去成全对方。   所以父亲可以去学喜欢的物理,从事科研工作,娶爱的人。   今天是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末,裴家慎也会回到老宅,陪父亲用早饭。   “我听说又有人跑去军营门口抗议你了?”裴家慎问侄子,“部队是他们胡闹的地方吗?你就该听我的,把几个带头的抓起来!”   裴将臣被称作“罗刹”, 不是浪得虚名。   “九号命令”是一场彻底围剿恶势力的行动。对于刚刚“丧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的裴将臣来说,无疑是瞌睡送枕头。   他率军从北杀到南,如秋风扫落叶,短短五年时间就将大部分恶势力绞杀得七七八八。   不光在行动中对抵抗势力采取赶尽杀绝的手段,审讯犯人时,裴将臣完全放任手下的审问官自由发挥,一切以拿到情报为首要目的。   “罗刹?”裴将臣听到自己被敌人起了一个绰号,最初还有一点困惑,“是老毛子的那个罗刹?”   “是佛教里的罗刹。”张乐天硬着头皮纠正,“就是……梵语里,恶鬼的意思。”   裴将臣皮笑肉不笑:“一群亡命之徒,居然还挺有文化的。”   伴随着这个绰号而生的,是各种荒诞的传言。光是“裴将臣虐杀囚犯”这一类,就有无数个版本,有些不算污蔑,但有些十分荒诞。   包括并不限“亲自凌迟犯人以逼供”;“把犯人丢进牛圈里被踩踏”;“把人绑在水车上施水刑”,甚至还有“强暴女囚犯”等……   自闻书玉去世,裴将臣极少露出笑容,这次却是真的被逗笑了。   他活这么大,什么时候亲自干过脏活?情报局大院里还专门养了一群牛?这年头哪里还有水车?   最后一条最荒谬:“老子他妈的对着女人压根儿石更不起来!”   但入权组织在一些敌对势力的资助下闻风而动,长期针对裴将臣举行抗议行动。这并不会对裴将臣造成什么真正的损害,但确实如狗身上的虱子,有些招人烦。   “抓了那就如了他们的愿了。”裴将臣往烤吐司上抹着玫瑰花酱,“他们已经把您和我当成独裁暴君了,就不要再给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了。虽然您再次连任的概率非常大,但咱们还是做出一点谦逊低调的姿态比较好。”   苏曼的法律并没有规定总统在位的届数。所以裴家慎打算争取第二次连任。目前看来,他当选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裴家慎对侄子的隐忍心怀感激。   虽然裴将臣在家族的扶持下军衔擢升迅速,但他也确实为了国家安定和裴家的巩固做出了卓越贡献。   “孙团长明年就退役了。”裴家慎思索着,“这段时间里你再争取立个大功,提升为上校,到时候继任第一团团长也顺理成章。”   “我已经升得像坐火箭了。”裴将臣说,“眼下贡林王室自顾不暇,没闲钱养着那群菜鸡了。他们后面会消停很多。”   两个月前,持续了数十年的民主革命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贡林王室不得不答应了革命派提出的停战条件,同意将国家体制改为君主立宪制。   但国王尚胤礼和革命派有太多血海深仇,双方无法达成和平共识。   因为怕被报复,尚胤礼紧急退位,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孙。在王都被攻陷的前一夜,尚胤礼携儿孙匆忙逃离国境,开始了流亡生涯。   那位接了烫手山芋的王孙今年刚满十五岁,开学才念高中一年级。这位少年国王用他还稚嫩的手在这一份历史性的立宪法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裴家从未承认,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家族在贡林革命背后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些年,贡林王室不止一次公开指责裴家对贡林革命势力的支持。王室更是在暗中对裴家领导人发起过多次刺杀。   作为裴家的头号战将和继承人,裴将臣每年都会遭遇数次暗杀,好几次都出自贡林王室的指使。   但随着革命胜利,王室流亡,这些刺杀也该到头了。   “唔……”裴老将军忽然出声,“阿臣……”   “是,爷爷。”裴将臣耐心地听着。   老人吃力地说:“尚……你爸……”   “您放心。”裴将臣冷声道,“爸爸的血债,我会找尚家清算到底的。尚胤礼要不公开表示对爸的死负责,要不就下去亲口向爸爸谢罪!”   “尚家,呵!”裴家慎嗤笑,“他们如今是真正的丧家之犬了,不足为惧。话说回来,阿臣,听说你这次去贡林参加首相的就职仪式,会带幼芳去?你们……”   “只是朋友。”裴将臣淡然地说,“我依旧不喜欢女人,二叔。幼芳想和贡林的女权运动人士认识一下,我答应了为她介绍。”   裴家慎轻咳了一下,语重心长道:“我不会像你爷爷那样逼你。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将来是一定要竞选总统的,而单身的候选人是不受选民欢迎的。你必须有一个妻子!”   裴将臣将最后一口吐司咽下,没有接二叔的这段话,转而问:“我的那份提案,您看过了吗?”   提起这事,裴家慎眉头微皱:“你的这个想法很大胆。但确实,这个提案能给我吸引到很多选票。我会和竞选经理仔细商议的。但是,阿臣,如果你打算……”   “我会有一个伴侣的。”裴将臣平静地说,“我参加竞选至少也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我到时候再找一个伴侣也不迟。我们先不要预设十几年后的事,好吗?”   裴家慎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   “臣……”裴老将军一把抓住孙子的手,“你要……放下……闻……”   裴将臣的手机突然响起,他顺理成章地把手抽了回来。   “放心,爷爷。”裴将臣查看短信,如过去一般敷衍着老人,“我会照着您说的去做的。”   祖父明显还打算反复说那些老话,劝自己放下对闻书玉的执念,娶妻生子之类。   但裴将臣如今已不用再把这位老人的话奉为圭臬了。   如今裴家家主不是祖父,而二叔裴家慎。   到底年轻许多,裴家慎思想更为开明。且有几个不省心的亲生子女做比较,他觉得侄子已是难得的好孩子了。   而裴将臣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完全依附于家族,没有自主权的学生了。   他已是卫国军第一团的副团长,苏曼军部最年轻的中校,苏曼议会里最年轻的议员。   他名下拥有数家由他控股的公司。他有专业的商业团队、政治团队和私人顾问团队。七队也已被扩建成了连级,装备精良,忠心耿耿……   敬业农场也已成为当地最美丽富饶的农场,鸡鸭满舍,水稻和芒果年年丰收。   财富、权势、名气尽在手中,如今的裴将臣已可以在私生活上随心所欲了。   但闻书玉没有活到今天。   作者有话说   今年是鳏夫·臣的个人戏。 第113章   檀岛灿烂的阳光中,满载着行李的皮卡驶出农场的大门。   转弯之际,驾驶座里的阿奴巴大爷向站在门廊下的青年挥手道别。这位青年刚刚以非常公道的价格买下了他的农庄,解决了他的债务危机。   为了表示感谢,阿奴巴还从自家拉布拉多生的一窝小狗里,选了最聪明健壮的一只送给了年轻人。   靛蓝环视着这片有点凌乱却生机盎然的园地:“正好可以建一个花园,挖一个小鱼塘,再养几个宠物……叫你玛卡怎么样?你就是我的第一个花园宝宝。”   怀中的小狗正专心地舔着新主人的手。   “接下来,我们该给农场也起个新名字。”靛蓝思索着,“还有哪个词没有用呢……叫和谐怎么样?和谐农场。”   小玛卡欢乐地摇着小尾巴。   “你知道吗,玛卡。”靛蓝抱着小狗亲了一口,“今天是我的生日呢。我的新生日……”   -   烟雨萦绕中,一身黑衣的裴将臣握着一束白色百合,走在幽静的陵园之中。   特勤们散布四处,只有张乐天和阿曼达也各自捧着一束花,跟在裴将臣身后。   雨水冲刷走了闻书玉墓碑上的灰尘,陶瓷照片的年轻人面容依旧,笑容还是那么腼腆又温柔。   神对这个人做过的唯一仁慈的事,就是让光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脚步。   裴将臣会苍老病弱,会由俊朗挺拔的青年变成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但他的爱人永远年轻俊雅,永远在静止的时光中冲他微笑。   “五年了,书玉。”如过去每次一样,裴将臣单膝跪在墓碑前,对着相片喁喁私语,“时间过得真快,是不是?”   七年前,这个青年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来到裴将臣的身边。现在想来,那是裴将臣这一生中最美丽的邂逅。   “他们都和我说,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但为什么我至今每次想到你,还是很难过呢?”   “也许我还再需要一个五年吧……”   男人垂头低语,身影化作墓碑前的一座黑色的雕像。   “书玉,这五年来,你一次都没有进入过我的梦。”男人语气幽怨,这一瞬又变回了那个向恋人撒娇的青年。   “你是已经转世了,还是没有原谅我,连梦里都不肯和我相见呢?你不见我,我又怎么当面向你道歉?”   照片里的青年含情脉脉,以无声的方式回应着恋人的抱怨。   “我真的好想你……”裴将臣哽咽,“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重逢呢?”   语音越来越低,弥散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之中。   许久,直到西装都被雨水浸透,裴将臣才结束了漫长的冥思。   “我得走了,书玉。”裴将臣满脸雨水,朝照片温柔一笑,“我要出访贡林,顺道办一点事。回来后再来看你。”   起身之际,裴将臣再次摸了摸墓碑上的相片,似临出门前抚摸恋人还沉睡的脸。   -   时隔五年,总统专机之一“飞翔者号”再一次降落在了贡林王都的大地上。   进入深秋的贡林首都,满城红枫银杏衬着碧空,景色比初秋更为迷人。   裴将臣走出机舱,深吸了一口气,评价:“污染源清除后,这里的空气质量也好多了。”   张乐天和阿曼达:“……”   如今的裴将臣不再暴躁易怒,但讥讽的技能却是升了级。尤其在贡林王室的事上,裴将臣一直阴阳怪气,私下没有半句好话。   这次迎接裴将臣一行的依旧是苏曼驻贡林大使馆的那位参赞。   官员已头发花白,大腹便便。昔日散漫的青年则成长为了精悍挺拔的军官,只是身边也再没了那道清瘦干练的身影。   除了大使馆的人外,停机坪上还有一群贡林的特勤人员,簇拥在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边。   听参赞低语了两句后,裴将臣朝劳斯莱斯走去。   特勤拉开了车门,后座里的徐宗铭向裴将臣露出热情友善的笑容。   “请原谅我不能下车迎接你,Jason。最近的媒体实在无孔不入。”   “首相阁下亲自来机场迎接我,已是莫大的荣幸了。”裴将臣爽朗一笑,钻进了车里。   “准首相。”徐宗铭微笑着纠正,“明天的就职仪式上,在得到了国王的任免后,我才是正式的首相。”   “您的权力来自人民,不来自王权。”裴将臣说。   “谢谢!”这话让徐宗铭很感动,“变革都是循序渐进的。贡林已经走出了关键的第一步,我相信以后只会更好。”   虽然起点不低,但徐宗铭从外交官到首相这一路走得十分艰辛。   当年尚胤礼先发制人,四处抓捕迫害革命人士,作为改革派代表之一的徐宗铭首当其冲。   皇亲国戚的身份在那一刻也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   徐宗铭失踪了一年多,一度被怀疑已被秘密处死,直到他奇迹般重新出现在公众眼中。   但有传言,说徐宗铭当时得到了一股境外势力的营救才幸免于难。徐宗铭否认了这个传言,却对具体经历讳莫如深。   经历了这么大的变革,徐宗铭依旧维持着从容气度,温文儒雅不改当年,还多了些厚重豁达的气韵。这让裴将臣十分佩服。   警车开道,车队行驶在王都的绕城大道上。   持续数年的动乱没有给这座城市带来什么大改变。但路灯上悬挂着的新首相海报和党旗,是裴将臣上一次到访时没有见过的风景。   “我很感激你能亲自前来。”徐宗铭对裴将臣说,“我知道你现在出国不大安全,而且公务繁重。如果不是对方指明要见你,我不会提出这么让你为难的请求。”   “你的就职典礼,我本来就很想参加的。”裴将臣说,“再说,龙昆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协助你们办案是应该的。”   马东天已于三年前被执行了死刑,裴将臣亲眼看着他在药物注射下咽了气。   据马东天生前交代,在背后协助他干下“长林道袭击案”的,是马里最大的黑道教父龙昆。   龙昆和裴家过去没有什么过节。但他得尚胤礼的私人资助东山再起,便成了尚胤礼的私人刽子手。贡林的多起恐袭和政要遇刺也出自他的手。   虽然苏曼和贡林两国都对龙昆发布了国际通缉令。但龙昆常年躲藏在孟丹和马里等地,行踪成迷。   贡林国安局付出了巨大代价,以不能公开的方式,才抓捕到了龙昆的一名副手。   “这人是龙昆出狱后才提拔上来的。”徐宗铭告诉裴将臣,“他能力稍差,不是很被重用。”   大概正因如此,此人权衡一番过后,很快就提出了以情报换取优待的要求。   抛砖引玉,他给出了一条信息:他参与了当年在公海上绑架裴将臣助理一事。   裴将臣此次来参加徐宗铭的首相就职典礼,顺道去了一趟贡林国安局的一处秘密基地,见到了那一个名叫万里山的男人。   -   “你要见我。现在我来了。”   裴将臣大马金刀地一坐,没有半句废话。   “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全看你能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如果你糊弄我,我会让你后悔被生出来。现在,开始吧。”   早就听过“罗刹”的种种事迹,万里山不敢对眼前这个举止散漫的男人掉以轻心。   喝了一口水以缓解紧张的情绪,万里山低声说:“我要求被引渡去苏曼……”   “不可能!”裴将臣一口回绝,“就你犯的事,只有一种方法能去苏曼,就是等你死后把你分尸成两半,我们两家各一半。”   单向窗后的徐宗铭:“……”   开局就碰壁,万里山不免恼羞:“你根本不知道龙昆是怎么对待叛徒的!龙昆在贡林渗入很深,我背叛了他,在监狱里活不过三个月。”   “那你们当初渗透贡林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裴将臣像在看一个傻子。   万里山:“……”   徐宗铭下意识朝阿曼达他们看去,讪笑:“裴中校如今风趣了很多呀。”   您其实是想说他有点疯吧?没事,这已经是共识了。阿曼达和张乐天在心中齐声道。   “我知道你想保住小命。但这世上唯一能保你命的办法,就是协助我们把龙昆抓住。”拿乔够了,裴将臣才丢出一点施舍,“这样吧。如果贡林同意,我可以派人保护你的安全,直到我们抓住龙昆。”   “那之后呢?”万里山迫切地问。   “那就要看你能提供给我什么样的情报了。”裴将臣讥嘲,“我看起来像是慈善家吗?”   能得到裴家的保护已超出了万里山的预期。   他心底狂喜,表面为难,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五年前绑架你们家员工的事,龙昆也参与了!”   裴将臣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凝固住了。   “不光参与,整件事都是他亲自策划的。”万里山说,“他指明要绑架你的助理!”   裴将臣的眉毛轻轻一挑:“他和我的助理有什么过节?”   “过节?”万里山戏谑一笑,“在我看来,倒更像是老情人没断干净。包括长林道那事,龙昆是借刀杀人。他早就想弄死你了。”   裴将臣漠然:“那死的是我的助理,他不是很遗憾?”   万里山哈地一声笑:“你真以为你的那个助理死了?你不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吧?”   “这就是你想提供的情报?”裴将臣一声嗤笑,起身朝外走去。   “等等!”没想到裴将臣这么没耐心,万里山不敢再卖关子,“你那个助理是条子的卧底!当年就是他带着警察登陆了海皇岛,炸了厂子,抓了龙昆,还杀了龙昆的弟弟……”   “我害死了他的弟弟……”闻书玉的声音在裴将臣耳畔忽现。   裴将臣缓缓转过身,冷笑:“让我猜猜。他们打了一架,然后把人推进海里了?”   万里山微微一愣:“没错!”   裴将臣紧闭了双眼,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从某种角度,书玉在这事上没有对自己撒谎。他只是没有把实际情况完整地讲述出来罢了。   裴将臣这表情,万里山没少在龙昆脸上看到过。   心里不屑,嘴里也满是讥讽:“就这样,龙昆还对他死心塌地,根本不相信人死了,整天琢磨着找人。好不容易追到你这里,结果又给他跑走了。”   裴将臣的眉毛重重一挑:“所以,龙昆也不相信闻书玉死了?”   万里山大笑:“他这些年还在继续找呢。前阵子……”   万里山突然皱眉。   “一口气说完!”见对方又要卖关子,裴将臣勃然大怒。   “他……”万里山茫然地望向裴将臣,口中突然咳出一口鲜血!   裴将臣倏然变色,立刻站了起来。   万里山双目圆瞪,双手拼命掐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如泉从口中喷涌而出。   裴将臣的手在桌上一撑,直接翻过桌子,跳到了对面。   万里山咣当跌倒在地,浑身剧烈痉挛,裴将臣根本摁不住他。   几乎是同时,审讯室的门砰地被打开,徐宗铭带着数人冲进来。   “快叫医生!”   “屋里的东西谁都不准碰!”   “草!来不及了!”   裴将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胶囊药丸,冲万里山厉声喝道:“想要解药吗?龙昆找到人了吗?人在哪里?快说!”   万里山渴望地注视着裴将臣手中的胶囊,喉咙中发出一串咕噜。   裴将臣附身将耳朵凑到万里山嘴边。   “……陆远……自由……爱国……”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裴将臣困惑不已,连万里山的血沫喷在脸上都没察觉。   万里山颤抖着朝胶囊伸出手,呼吸一顿,手垂落在了地上。还睁着的眼睛里,瞳孔飞速扩散。   一名国安局官员朝下属破口大骂。徐宗铭的脸色也全所未有地难看。   这一场发生在国安局等级最高的秘密基地的灭口,无疑是扇在众人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裴将臣转过头,视线落在桌上那杯水上。   万里山从进来到死,只喝过这杯子里的一口水。   这人给出的情报尚未得到证实,但他至少说了一句大实话:龙昆确实对贡林渗透极深!   “Jason,你没事吧?”徐宗铭问,“那药……”   “是我的药。”裴将臣起身,将那枚枸橼酸坦度螺酮胶囊丢在桌上,“但你们这儿,是该把门关严实一点了。”   万里山惨烈的死状摆在众人眼前,徐宗铭朝国安部的官员递去尖锐的一瞥。这位以斯文优雅的贵公子形象而闻名贡林的年轻首相,终于露出他阴鸷冷酷的一面。   特勤们的环卫下,裴将臣走出了审讯室,耳畔回荡着万里山临死前破碎的话语。   在过去的几年里,裴将臣并没有将尚胤礼的这个走狗太当一回事。哪怕龙昆参与了长林道一案,裴将臣也只当他不过是一个中间人。   直到数分钟前,龙昆的副手在被灭口前告诉他,闻书玉曾和龙昆有过复杂的过往。而龙昆很有可能找到了闻书玉还活在人世的证明。   “去把龙昆的所有资料都找来。”裴将臣的语气里夹着冰雪,“还有,调查‘陆远’这个名字!我要知道他究竟是谁!” 第114章   “陆远是一名警方卧底的化名。”   回到苏曼驻贡林大使馆,张乐天也从苏曼情报局拿到了裴将臣想要的资料。   “当年警方派了好几名卧底打入龙昆组织的内部,但只有这名卧底成功潜伏到了龙昆的身边,很受重用。后来围剿海皇岛的时候,这位卧底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这个陆远,后来怎么样了?”   “官方记录是已经牺牲了。”张乐天看着手里的情报,“他在围剿行动中受了重伤,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去世了。”   “有他的照片吗?”   张乐天摇头:“资料上记载,他并不是国际刑警,情报局也一直没有查到他属于哪一个部门。”   “我知道。”裴将臣低语。   屏退了手下,裴将臣拿起了手机。   屏保里,闻书玉正沐浴着红崖湾的橙色夕阳,侧脸模糊但轮廓清秀。   他知道裴将臣在偷拍自己,腼腆地别过了脸,但唇角又忍不住扬起甜蜜的浅笑。   这么多年来,闻书玉只活在裴将臣的回忆里。   但裴将臣也一直在心底存着一份小小的期盼,希望书玉其实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处平静地生活着。   现在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疯狂的男人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而且显然有所发现。   裴将臣按捺住疯狂的心跳,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您当初找人来保护我,接您委托的那一方,我想和他们的负责人对话。”   -   今天是周末,老宋的媳妇儿带着孩子上兴趣班去了,他则在家中打扫卫生兼做饭。   正在厨房里挥着锅铲炒糖色,手机里传出单位领导的专属铃声。   老宋骂骂咧咧地,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又对着空气露出恭敬的笑脸:“哟,李局,您有什么指示……哦?”   老宋关了火:“我知道了。”   数分钟后,老宋在书房接起了裴将臣的电话。   老宋还准备拿出他生疏的苏曼语,没想对面传来略有点口音却很流畅的汉语。   “宋处,很抱歉在休息时间打搅您。”裴将臣语气恭敬,“我这里有几个和自己有关的问题,想从您这里寻找答案,希望您会为我解惑。”   老宋也客客气气地说:“裴中校是想了解有关靛蓝的一些事吧。我已经获得上级领导的批准,可以适当向你透露一些情况。”   裴将臣问:“我想知道,‘陆远’是否就是书玉?”   “是的。”老宋很爽快地承认,“那是小蓝的任务化名之一。”   “那,”裴将臣有片刻犹豫,“他和龙昆的关系……”   你们这些成天就只知道搞对象的年轻人呀……   老宋揉了揉眉心,说:“当年,小蓝化名‘陆远’潜入海皇岛,原本只是为了营救一名人质的。但他在阴差阳错中救了龙昆,因此被龙昆看中了,留在了身边……”   说到这里,老宋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是你的这种看中!”   “……”裴将臣冷声问,“是吗?你确定?”   老宋之前一直都很确定。但是被裴将臣这么一问,他也有一点不确定了。   “宋处,”裴将臣严肃道,“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龙昆不相信书玉死了,还以为他和上次一样只是假死,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他。”   你不也一样吗?老宋从容地说:“这个我们也知道。但靛蓝这一次是真的牺牲了,遗骨也由你亲自安葬的,没法作假。”   “但我听人说,龙昆似乎发现了什么。”裴将臣的嗓音越来越低,“龙昆这人会对书玉做什么,我相信你们也很清楚。”   老宋依旧波澜不惊:“龙昆这人,在小蓝的问题上一直疯疯癫癫的。大概当年在海皇岛上被小蓝踢伤了脑子吧……总之,小蓝确实已经牺牲了,龙昆不论做什么,都伤害不了他的,你就放心吧。”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说:“是啊。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书玉的!”   -   裴将臣走出办公室时,守在门外的阿曼达和张乐天的脑子里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声。   裴将臣的面色十分平静。一点儿都不像骤闻死去的恋人可能还活着,而且天降一个情敌想取自己脑袋的样子。   但在眼下这种特殊的时刻,这份平静反而意味着一场惊天动地的爆发正在酝酿之中。   同时,一层环绕了裴将臣五年的黑雾正在消散,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停火,战地百废待兴。   裴将臣朝两名手下望过来,那雪亮的目光把两人扎得缩了缩脖子。   “书玉绝对没有死!”裴将臣笃定,“我们必须尽快把他找到。”   那位宋处虽然口头什么都没有透露,但他镇定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官方已经知道龙昆还在寻找靛蓝。他们会对靛蓝提供保护,让裴将臣不用担心。   通话结束后,裴将臣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   热汗争先恐后地从每个毛孔涌出,肌肤上泛着一阵阵麻刺。这种从半死的状态复活的感觉,就和当年看到闻书玉留给自己的信一样。   不同的是,当时他心如死灰,坠入绝望的深渊。这一次,他却是在深渊之中望见了一束光。   哪怕这一束光来自他的情敌!   听到了裴将臣的话,阿曼达和张乐天却没立刻欢欣鼓舞。   裴将臣不是第一次大张旗鼓地找闻书玉了。   第一次就发生在裴将臣知道了闻书玉的真实身份后。他不相信一名技艺高超的特工会死在炸弹袭击里,发起了一场彻底的调查。   重新进行证物勘查,亲自去长林道看炸弹袭击现场,调取附近的交通录像,用闻书玉的照片在海关系统里搜索……   当时确实发现了一些疑点。   比如闻书玉的遗骸不至于被损毁得那么严重,比如地面救援人员在爆炸点附近遇到过一辆私家车。   但因为闻书玉的遗骸已火化,连化验的样本都做了无公害处理,那辆私家车也下落不明,没有确凿证据支持裴将臣的猜想。   后来几年里,裴将臣又前后发起了三次调查。每一次都搞得轰轰烈烈,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直到今天,裴将臣毫无准备地被告知他其实有一个情敌。这情敌不光也认为书玉没死,还有可能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龙昆是什么人,不用我告诉你们了吧。”裴将臣说,“如果书玉还活着,又被他先找到了,后果绝对不堪设想。我们必须赶在龙昆之前把书玉找到!”   这场寻找一个死人下落的独角戏,竟然发展成了双人竞赛,是两名亲信始料未及的。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这两个疯子是对的,那闻书玉确实面临生命危险。   面面相觑后,由阿曼达斗胆发言:“中校,咱们怎么找?”   毕竟过去数次搜寻都没有结果,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 第115章   裴将臣思索着:“万里山死前说了三个词。一个是‘陆远’。另外两个,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是‘自由’和‘爱国’。”   两个亲信也不明白。   “难道是这人知道大限将至,突然醒悟?”张乐天猜测,“坏人死前不是都会向上帝忏悔么?”   “总不可能是龙昆他们组织的口号吧。”阿曼达讥笑,“一个黑道家族,企业文化居然这么……”   阿曼达突然定格,像人机被摁了暂停键。   她这表情和万里山毒发时一模一样,张乐天吓得头皮发麻,急忙扑了过去。   “姐……你不会也……”   阿曼达把张乐天拨开,两眼放光地对裴将臣说:“中校,敬业!”   裴将臣还是一头雾水。   “敬业农场呀!”阿曼达急忙掏出手机,“自打知道书玉是亚星联邦的人后,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这个国家。我记得曾经看到过他们国家的一个宣传口号,就和咱们苏曼的‘独立、民主、强大’是一类的……”   她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念道:“富强,民主,文明……自由!爱国!敬业!”   裴将臣将手机一把夺了过来。   “这什么意思?”张乐天小声问阿曼达,“书玉哥根据这些宣传口号给农场起名?龙昆是怎么发现这个规律的?难道他也给书玉哥买了农场?”   一道死亡视线从裴将臣眼中发出,将张乐天戳了个对穿。   张乐天:“……”   “查!”裴将臣将手机丢回给阿曼达,“就从这个方向去查!要是找到了,你年底奖金翻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阿曼达红光满面地接下了军令状。   “抓紧了。”裴将臣叮嘱,“龙昆已经知道万里山开了口,也肯定会加快速度。还有——”   他咬紧牙关,露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怒的表情。   “假如书玉没有死,那埋在我家祖坟里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   滋滋作响声中,一块牛排被放在了滚烫的烧烤架上,白烟升腾而起。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沙滩上的游客冲得七零八落,椰树林下的烧烤摊子却迎来了生意最好的时候。   靛蓝关上了皮卡的车门,冒着雨跑进了吉拉家的酒吧。   “Jay!”吉拉先生热情地招呼着这个新邻居,“快来尝尝我新调的鸡尾酒。我打算给它起名叫‘火焰落日’。”   靛蓝瞅着那一杯火红混着橙黄的酒精饮料,十分为难。   “我相信它绝对很棒,吉拉先生。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喝酒。一口酒就能把我放倒在你家的地板上。”   “我和你说过了!”吉拉太太朝丈夫抱怨,“你总记不住我说的任何话!Jay,还是老样子?”   “是的。”靛蓝笑着,“一份烤牛肉三明治,一份水果沙拉,一杯菠萝汁。”   暴雨中的酒吧就像汪洋大海上的一座孤岛,但还是有许多年轻游客留在了雨中,欢笑声穿透雨帘。那青春活力十分让人怀念自己逝去的时光。   靛蓝坐在面朝沙滩的屋檐下,用着午餐,一边欣赏着那些在雨中嬉戏的身影。   “一个人?”   靛蓝扭头,望着那个同自己打招呼的英俊男子。   他穿着沙滩救生员的制服,微卷的黑发,高大健美的身躯和金蜜色的肌肤无可挑剔,是岛民和白人的混血。   在檀岛,漂亮的混血儿满地都是,但这个男人是其中翘楚。   “我叫布兰登。”男人热情爽朗,“你就是买了阿奴巴大爷农场的人吧?那我们算是邻居了。我就住在前面那栋红房子里。”   “很高兴认识你,布兰登。”靛蓝友好而疏离地微笑。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不大适应同性带着目的的搭讪。   但男子的自来熟弥补了一切。他在靛蓝身旁坐下,开始向他介绍着自己。   “我是警察,不执勤的时候我会在这片沙滩上做义务救生员。听说你之前住在纽约。我去纽约旅游过,那确实是一座漂亮的大都市。我还是洋基队粉丝。”   布兰登嗓音低沉悦耳,有一种靛蓝很喜欢的稳重、坚毅的硬汉气质。最关键的是,他就像这座热带岛屿一样亲切随和。   既然选择在檀岛定居,就是想结束四海飘零的生活,找一块陆地重新扎根了。那么,改善一下自己单调枯燥的社交生活也是应该的。   他也不想整天被藤黄科普:“科学证明,长期没有性。生活的男人患前列腺炎的概率比正常人群高出20个百分比。所以对你来说,最适合找一个泌尿外科医生做男朋友……”   摇头把藤黄的魔音从脑中驱赶出去,靛蓝拿定了主意,朝布兰登微笑:“你是本地人?”   “土生土长。”   “那你对这座岛一定很熟悉了。我很喜欢潜水,但又不喜欢凑热闹。”   “那你就问对人了!”布兰登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知道有一处珊瑚礁景色好极了,有一点远,但没有游客。我有一艘小帆船……”   “贡林第一任首相徐宗铭的就职仪式于当地时间早上九点在大王宫举行。”国际新闻的声音突然飘入耳中。   “贡林王尚君尧在现场颁布了任命诏书……多国代表参加了就职仪式,其中有……苏曼卫国军代表裴将臣中校……”   吧台上方的大电视机里,画面随着解说一一切换到嘉宾身上。   电台导播明显偏爱俊美的面孔,一名军装男子的画面明显比别的嘉宾要长一秒,哪怕他脸色阴沉,像是吃坏了肚子。   纯黑的制服被金色的肩章和绶带装饰得华丽异常,胸前的累累勋章同男人年轻的面孔一对比,更给人深深震撼。   这是靛蓝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穿得这么隆重。   都说男人的军装是女人的春。药。裴将臣这一身装扮,确实有着倾倒众生的资本。   “抱歉,”布兰登的情绪明显冷淡了下来,“我让你觉得有点无聊了吗?”   靛蓝猛地回过神:“真对不起!我只是……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但布兰登已失去了兴趣:“雨小了,我该回去巡逻了。改天再聊吧。”   得,又一个合眼缘的帅哥从指缝里溜走了。   靛蓝有些遗憾,但没有出言挽留。   记得是阿曼达当年和自己说的,男人就像出租车,走了这一台,还会有下一辆。   国际新闻里还在继续播放徐宗铭的就职典礼,裴将臣身影时不时在屏幕里出现。   现场气氛一派祥和喜悦,只有裴将臣一个人板着臭脸。这要不是就职仪式而是婚礼,别人会当他是新郎的怨种前男友。   又有什么事惹这位祖宗不开心了?   手机震动,屏幕上浮现一个熟悉的黄色闪电标志。   靛蓝将果汁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酒吧。 第116章   檀岛的暴雨就像一场公路恋情,突如其来,把人弄得一身湿,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农场的时候,天已开始放晴。   道路两边的菠萝园里,工人们正在把菠萝苗从车上卸下来,准备种植。三四个月后,农场的菠萝将会迎来新一季的丰收。   靛蓝同工头遥遥地招了招手。工头朝木屋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告诉靛蓝他有客人。   院子大门口,果真停着一辆裹满了泥的越野车。靛蓝绕着车转了一大圈,才透过厚厚的包浆辨认出这是一辆尊贵的奔驰大G。   屋子的大门是敞开的,玛卡不见踪影。靛蓝从门廊处随手抓了一把伞,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里。   一阵动静从厨房里传出来。   就见一个男人撅着屁股正在冰箱里翻捣着,一只胳膊下还夹着小狗。玛卡的小尾巴转成了螺旋桨。   靛蓝用伞尖戳着那男人的屁股,低喝:“不准动!放下我的狗!否则老子爆了你的菊花!”   男人转过身,嘴里咬着一只烤鸭腿,手上正拿着一片鸭肉在喂玛卡。   紧接着,靛蓝感觉到一个硬。物顶住了自己的后背。   “别动!”一个年轻的女声道,“否则我逼你们俩互相爆。菊给我看!”   靛蓝:“……”   -   数分钟后,面朝山崖的屋子后檐下。   雨消云开,澄净的阳光落下,将一朵朵云影投在海面。   靛蓝将玫瑰曲奇饼干,什锦水果拼盘,以及一大壶冰镇水果茶摆在了茶几上。   烟紫放下了怀里的玛卡,享用起了下午茶:“还是你这儿的伙食好呀。阿黄做的饭,狗都不吃。”   她是一个充满青春朝气的女孩,二十来岁的年纪,调整过的容貌呈现出多国混血的特征。金蜜色的肌肤,身段高挑匀称,瘦而健美,肩背和手臂都有着明显的训练痕迹。   旁人或许觉得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时髦女郎,却不知道这个姑娘能一拳打晕一个成年男人。   “你有手有脚的,你干嘛不做饭?”藤黄嚷嚷。   “就因为我是女人,我就该呆在厨房里吗?”烟紫怒。   藤黄伸出手指:“首先,你不是女人。你是纳美克星人在地球的非法移民。其次,我可没觉得我做的饭难吃。”   烟紫拍案咆哮:“谁会用猪大肠和绿豆一起炖汤?谁会用油条蘸韭菜酱?谁会用辣炒土豆丝做面条卤子?是谁——”   玛卡感受到了小姐姐的愤怒,也跟着汪汪叫了起来。   靛蓝朝藤黄望去,沉痛地摇头:“你在厨艺上的创意,简直可以拿诺贝尔发明奖。”   藤黄啃着饼干,委屈兮兮:“油条蘸韭菜酱明明挺好吃的……”   烟紫冲上去就要殴打搭档,被靛蓝及时拦了下来。   “你们这是顺道过来蹭饭,还是老宋又想来薅我的羊毛?”靛蓝抱怨,“我现在正式退休了,是一名务农人员。有事没事都别找我。”   “没找你干活。”烟紫说,“系统发了你的黄色警报。我们俩正好在洛杉矶办事,老宋就让我们顺道来看看你。”   “警报我已经收到了。”靛蓝很平静,“是谁?”   “你的老情人。”藤黄说。   烟紫踢了藤黄一脚,补充:“是龙昆。”   “不就是他的‘老’情人嘛。”藤黄委屈,“姓裴的那个是‘小’情人。我分得很清的。”   “吃你的大油条吧!”烟紫抓起一个没去皮的芒果塞进了藤黄的嘴里。   藤黄终于不堪忍受霸凌,奋起反抗,和烟紫从后廊的东头打到西头,又翻过栏杆滚到了外面的草地里。   玛卡狗生中第一次看到这种大戏,追过去看热闹。   靛蓝就在这片嘈杂声中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吃着饼干。   做饼干用的玫瑰花酱是他的独门秘方,就连用的花都有讲究。   普通人一般用大马士革玫瑰花,但靛蓝喜欢用亚星的平阴玫瑰。两种玫瑰的香气略有区别,做出来的甜品风味也有所不同。   他的这一门手艺和配方,只传给了张乐天一人。   藤黄他们打完了一局,两人都顶着一头草屑爬了回来,没事人一样继续喝茶吃点心。   “你这个农场叫什么名字?”藤黄问。   “没名字。”靛蓝说,“在地图上只有一个门牌号。当地人叫它阿奴巴农场,或者叫灯塔农场。但我打算改名叫‘和谐’。”   “换一个别的吧。”烟紫说,“龙昆好像发现了你起名的规律。”   “你在这事上也太大意了。”藤黄也说,“而且,和谐?将来龙昆和裴将臣同时找上门,你难道希望他们能和谐相处,三人大被同眠?”   “你少说人家。”烟紫讥嘲,“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哦,是哦。”靛蓝抓住机会迅速转移了火力,“阿黄,我听说你前两年做任务的时候效仿我。是这事儿吗?”   “何止!”烟紫连连点头,“他还玩脱了,搞成了囚禁play!”   “我没有效仿你,也没有什么囚禁play!”藤黄义正言辞,“我不过是口头开了玩笑,对方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放心上人家干嘛也在到处找你?”烟紫反问。   “就不能是想找我报恩吗?”   “美得你!”靛蓝嘲笑,“我听说你囚禁人家的时候,天天逼着人家吃你做的饭。对方八成是来找你报仇的!”   “老宋愁得直脱发呢。”烟紫说,“听说上头专门把他叫去问话,说咱们部门怎么尽出一些男狐狸精……”   “我不是!”藤黄呐喊,“我真的是直男!”   “我以前也是。”靛蓝给了致命一击。   烟紫笑倒在地板上。   -   靛蓝和藤黄在训练营里时就住一间宿舍,互相闻了两年脚丫子味,后来又被招进了同一个部门。烟紫比他们俩晚两届,和藤黄是多年搭档。   三人在部门里关系最好,也曾多次一起执行任务,并肩作战,互相依托后背。   靛蓝是三人中最早退休的,藤黄和烟紫却还一身干劲儿。靛蓝知道在他们俩退休之前,他们三人聚会的机会不会多,也很珍惜这短暂的时光。   黄紫两人在靛蓝的农场里小住了两日。   靛蓝租了一艘帆船,大伙儿白日里出海钓鱼潜水,晚上就在后院里烧烤观星。   藤黄为了证实自己的性取向,整天穿着沙滩裤在甲班上晃悠,露着他窄瘦的腰和结实漂亮的腹肌,冲附近船上的比基尼女郎抛媚眼吹口哨,惹得人家的男朋友差一点冲过来揍他。   但欢乐的假期总有结束的时候。   在高压水枪的反复冲洗下,大G恢复了霸气的原貌。烟紫把本地各种特产干货和靛蓝赶制出来的食物装满了后备箱。   “真不让组织派个人过来?”藤黄再一次确定,“或者换个地方避一避?”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靛蓝说,“你们陪了我几天,我已经很感激了。再说了,菠萝苗才刚种下,接下来又要收咖啡豆了,我也走不开。”   都是战士,藤黄也明白靛蓝不想躲避的心理。   “也是。国际刑警那边一直想抓龙昆,没准儿不等他找到你就落网了。你多保重!”   目送大G消失在了椰林的尽头,靛蓝扭头望向农场门口那块才做好,还没来得及写上名字的牌子。   不能用“和谐”,不能用任何能让人联想到他的词,那该起个什么名字呢?   -   “找不到?”裴将臣打领带的手一顿,“是线索不对,还是你能力有限?”   阿曼达无语凝噎。线索也是她提出来的,这两个选项有什么不同? 第117章   “是线索中断了。”阿曼达解释。   之前他们已经查到,龙昆当年名下有一艘游艇叫‘自由’,有一匹马叫‘爱国’。   亚星组织的总部大楼叫‘富强’,分部叫‘民主’。   后来,又找到了闻书玉四年前居住过的‘法制’大道,他因任务而开设的‘诚信’杂货铺,和‘友善’(友谊)旅馆。   这三处地方分别位于欧洲、东非和北美。可见闻书玉这些年环游世界,并未长期定居在某处。   “剩下的文明、和谐、平等和公正,能查到的信息怎么都没法和书玉联系起来。”阿曼达无奈,“当然,调查组还在继续搜查着,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裴将臣没有如阿曼达所料那样发火,反而露出隐隐的喜悦。   “大概率是找不到了。”裴将臣继续打着领带,“他肯定已经知道我们发现这个线索,剩下的词他不会再用了。”   这也从侧面证明,闻书玉确实还活着。   “我们的线索断了,龙昆那边也一样。但我们比他多了一分优势。”裴将臣的脸上浮现隐隐笑意,“书玉对我透露过真实的自己。”   裴将臣笃定书玉没对龙昆说过半句真话!   “我会继续对亚星那边施压,你根据我给的那些线索继续查。”裴将臣吩咐阿曼达“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不可能找不到!”   但现实随即给了裴将臣一个大耳刮子。   一连数月过去,搜索毫无进展!   苏曼的清扫行动也在这段时间里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集中火力将最顽固的几大恶势力连根拔除。   裴将臣作为战斗主力,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前线带兵作战,连外交方面的公务都暂停了。   在战场上,裴将臣是一名当之无愧的优秀军官。   他爱护士兵,指挥有方,而且身先士卒,战斗实力卓越,手下官兵都对他心悦诚服。但凡见过裴将臣在战场上的表现,都不会对他的晋升有任何非议。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战斗里,裴将臣数次受伤,万幸伤得都不重。   裴将臣心中一直牵挂着闻书玉的事,在战地医院里要进手术室前,时还争分夺秒地打电话催阿曼达。   在生死边沿游走让裴将臣更加迫切想找到闻书玉。他很怕明天就会有一枚子弹或者一个炮弹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他和闻书玉真的天人永隔。   他有那么多话想和书玉说,还有那么多事想和书玉一起做。   他们都还年轻,还能在一起度过无数个朝朝暮暮。   自己要是死在这紧要关头,闻书玉会不会为自己难过还是其次的,龙昆那老菜梆子不就躺赢了吗?   -   “当地时间下上四点,苏曼军方攻破抵抗组织位于锦平山东部的总部,成功抓捕头目……苏曼军方宣称,这场作战的胜利,标志着此次清扫行动圆满完成。苏曼境内最后一伙恶势力被成功清除……”   田边,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国际新闻。   正是菠萝收获的季节,工人们正在田里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就连农场的新主人也加入了劳作的队伍。无人留意收音机。   这是一份非常辛苦的活,需要长时间顶着烈日在田间劳作。靛蓝当然没打算自己赚这份工资,他参与劳作只是为了和工人们混熟。   “老咯!”捶着发酸的腰,青年发出感叹。   他不再是那个二十岁出头,可以飞天遁地的小伙子了。   不过看着堆成山的收获,丰收的喜悦让人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疲劳,果实酸甜丰美的汁水也缓解了劳作后的饥渴。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靛蓝朝工头打了一声招呼,离开了菠萝园。   随着口哨声,在田间玩耍的玛卡和依古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依古是一只灰泰迪,左前腿因车祸而有些残疾,被人遗弃在停车场的垃圾箱旁。靛蓝将它捡回了家,让它做了第二个花园宝宝。   玛卡已有六个多月,体型已和成年犬相差不大了。精力旺盛的它成天拆家拆花园,靛蓝不得不每天把它带到农场里来放电。   皮卡一启动,车载收音机自动播放。   “苏曼高级将领、裴家慎总统的父亲,裴颢老将军因病去世,享年八十五岁…………裴家慎总统发布悼词缅怀父亲……各国领导人致电哀悼……”   靛蓝微微一愣,下意识朝着南方望了一眼。   太平洋的对岸,一个风貌相似的岛国,有一个青年失去了他的祖父。   但同时,他头上最大的一座父权大山终于被搬走了,他的未来更加自由辽阔。   车减速了片刻,又加速朝前驶去。   -   苏曼,一场隆重的葬礼终于结束。   裴将臣穿着黑色军服,胸前佩戴着白花,正在细雨中送客。   “请节哀,上校。”   “请多保重,团长。”   战胜归来,裴将臣顺理成章地因军功而升为上校,并且从退役的老团长手中接过了团长的印章。   可还未好好品味胜利的滋味,裴老将军骤然离世。   老人家走得没有预兆。   前一夜就寝前他还兴致勃勃地听了军情汇报,表示明天早上想吃鸡粥。次日护理人员进来请他起床,发现人已僵硬了。   因久病,裴老早就将自己的后事安排好了,遗产也分配得十分公平。儿孙们早有心理准备,有条不紊地办完了丧事,满怀尊敬地送走了这位伟人。   “请节哀。”梁禹昌同裴将臣握了握手。   五年过去,梁禹昌依旧孑然一身。   但他没有为闻书玉守身如玉,而是在这五年里闪婚又闪离了,归来依旧是光棍。   如他曾对闻书玉说的那样,梁禹昌找了一个同道中的豪门少爷联姻。   但婚姻是否幸福和性取向没有关系。   这两人结婚时千般恩爱,离婚时却结下血海深仇。至今离婚已快两年了,两人提起对方依旧没半句好话,西罗的媒体最喜欢写他们俩的八卦。   “听说你最近又在找书玉?这都第几次了?”   滴着雨的屋檐角落里,裴将臣和梁禹昌抽着烟。   “其实我也放不下他。”梁禹昌苦笑,“虽说人都走了五年了。但这些年里,就没再碰到比他更好的人。就连我前夫,我和他热恋的时候,也觉得他不如书玉的。”   “难怪你们的婚姻那么短命。”裴将臣讥嘲,“你要抱着这样的心态,不如像我这样,就别去祸害旁人了。”   梁禹昌不屑:“就你这疯魔的程度,再过个五年,我就该去精神病院探望你了。”   闻书玉的真实身份,梁禹昌并不知道,裴将臣也没打算告诉他。   但比起龙昆这一头地狱犬,梁禹昌倒像一只烦人却又无害的哈士奇。再加上要顾及梁幼芳的面子,裴将臣如今和梁禹昌相处得比较和气。   “不过,书玉对你也确实和对我不同。你为他疯是应该的。”梁禹昌遗憾长叹,“都说他厨艺特别好,可我和他约会了那么久,一次都没尝过。就他自己做的那个玫瑰花酱,我只吃过一次。后来我买了很多牌子的花酱,都不如他做的好吃。”   裴将臣轻笑:“那是他外婆的秘方,他也只传给了他徒弟……”   笑在嘴角凝固。   梁禹昌自顾说:“他的心在你身上,给你的都是最好的。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诶,干嘛?尿急啦?”   裴将臣正大步而去,只摆了摆手,连头都没有回。   “年纪轻轻的,肾功能就这么不好。”梁禹昌吐了一口烟,“好在幼芳没嫁他。”   -   作为首席助理,张乐天正在替溜号抽烟的主子送客。裴将臣突然杀到,把人拎去了一旁。   “那个玫瑰花酱,”裴将臣劈头就问,“书玉说他的是秘方,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   “啊?”张乐天下意识回答,“因为外面的是工业生产的没有心,书玉哥这个是手工制作,包含了对您的爱……”   “……”裴将臣一脸山雨欲来的表情。   张乐天回过了神,讪笑:“玫瑰花酱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只是原材料和发酵时间上不同。我没研究过别家的东西,但书玉哥对用料很讲究,只用从亚星进口的一种玫瑰花。”   裴将臣想听的就是最后这一句。   “是什么玫瑰花?”   “叫平阴玫瑰。”张乐天说。   “你也一直在用?”   “当然!”张乐天用力点头,“我一直严格按照书玉哥给我的方子在做。就连玫瑰花,也一直都在同一家网店里买。”   裴将臣伸出了手,没有拍张乐天的肩,而是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眼神就像在说:“乖狗!”   裴将臣立刻命情报专员去把那家网店这五年来的销售记录弄来。   他在赌,在所有线索都已经中断的绝望中,赌最后一线希望。   裴将臣赌闻书玉这些年还在继续做玫瑰花酱,赌他还是按照外婆的方子从同一家店买玫瑰花!   作者有话说   滴!您的老公即将抵达指定地点,请做好上车准备。 第118章   因不涉密,网店的销售记录又在电脑里存了档,很快就完完整整地送到了裴将臣面前。   如何大海捞针,是接下来要做的事。   裴将臣将那两年里的点点滴滴记忆逐一过滤,尤其是在“永恒之春”里的一幕幕,被反复重温。   “先用那几个口号词搜索一遍。”裴将臣一条条吩咐下去,“他这几年都在环球旅游,查一下前些年发往海外的订单!书玉应该已经退休了,不会去落后不安定的地方定居。他也不耐寒,不会往冷的地方走。留意亚星南部、南欧和北美南部的订单。收货地址是农场或者乡村的重点调查!”   在这么明确的指示下,搜索工作很快就有了结果,符合要求的订单依旧有一百多个。逐一排查,工程量就有些大了,还需要进一步筛选。   “你会选择哪里退休呢?”裴将臣浏览着那一条条地址。   书玉是亚星华裔,他们的传统文化里,是讲究落叶归根的。而且人在自己从小长大的环境里才感到最舒适。   裴将臣忽然想起,闻书玉对自己透露的真话里,从来没有提到他的家乡。   裴将臣再一次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小蓝的老家?”杨教授有些惊讶,“这我也不知道。他们这类人员,对这些涉及到真实身份的信息,是非常谨慎的。不过我想,应该靠海。”   “怎么说?”裴将臣追问。   “有一次他提到,小时候经常跟着大孩子去赶海,还描述得很生动有趣。”   裴将臣拼命地回忆着闻书玉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一段对话突然被大脑提取了出来。   “我学做菜的时候,有个同学是亚星联邦过来的移民……”   “……他家住海边,这是他们家乡小吃……”   而所谓的“有个同学”……   “妈,‘蚝仔烙’这个小吃,是哪里的地方菜?”裴将臣问。   “潮汕地区的一个小吃。”杨教授说。   “是在东南沿海一带吗?”裴将臣对亚星的地理还算熟悉,“那里气候怎么样?”   “海边嘛,和苏曼有一些像,但是要干燥凉快很多。”   这就是你总嫌苏曼太闷热潮湿的原因吗?   放下电话,裴将臣问:“这些订单里,哪些地址是在气候温暖的海边的?”   这一下又极大地缩小了范围,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八个地址。五个在亚星,三个在海外。   24个小时后,情报专员将这八个地址的详细信息整理了出来。   影音室里,裴将臣他们逐一浏览着每一份资料。   这一份,世世代代都是渔民,家中没有外来人。   这一份,夫妻俩经营着一家海边民宿,没有异常。   这个是个经营酒吧的亚裔青年,但身高对不上……   这也是个亚裔青年,潜水教练,还是个GAY。但身材又太健壮了些。   裴将臣拒绝接受他的书玉会晒得黢黑还练出一身腱子肉!   ……   随着资料渐渐减少,裴将臣依旧没有找到他想要的。阿曼达他们也有些不安起来。   就这时,一张俯瞰角度的照片出现在了大屏幕里。   那是一座位于海岛山崖上的木屋,芭蕉树和椰林环绕,旁边还有一座白色的灯塔。屋前的山坡是大片的果园,种着菠萝和芒果。   那一个个悬挂在绿叶间的黄色果实,让裴将臣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是哪里?”他听到自己梦游一般问。   “阿美利卡的檀岛。”阿曼达低头看资料,“是一个果园农场。前主人投资失误,于半年前卖了农场还债。新主人是……”   阿曼达顿住。   张乐天正想朝阿曼达望去,下一张照片替换了农场照片。   那是一张阿美利卡的机动车驾驶执照复印件,照片里是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亚裔男子。   Jay·Lee。28岁。国籍,阿美利卡。   裴将臣站了起来。   阿曼达的手颤抖着,拽了张乐天一把,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裴将臣一步步走到大屏幕前,伸出了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屏幕中男子那弧度优美的丹凤眼。   有人说,时光如无边无涯的荒原,生命是其中稍纵即逝的光,而爱则是永不停歇的风。   时隔五年,再一次看到这双眼睛闪耀着活力出现在眼前,裴将臣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爱这个男人。   经历过天人永隔的绝望,五年来在悔恨和四年中孑孓而行   你再一次改变了容貌,却唯独保留了这双熟悉的眼睛。   这五年里,你环游世界,走过那么多地方,最后却选择在远离大陆的海岛上定居。   你也很怀念窗外的椰风蕉雨吧。你也习惯了在这片沙沙声中入睡,是不是?   你还在继续用老方子做玫瑰花酱。你吃的时候想起的人是谁?   你在信里说,让我们在各自的人生里继续奋斗,实现梦想。   看样子你的梦想已经都实现了:海岛、农场、芒果树……   我的梦想也实现了大半,只差最重要的一个:将你找回来!   裴将臣低头以手覆眼,宽阔的肩背急促颤抖着。   室内响起细不可闻的啜泣声。   -   靛蓝欲哭无泪。   昨日半夜,他的厨房突然起了火。要不是狗叫了起来,他灭火也及时,这房子恐怕已经烧成了白地。   “线路老化。”吉拉先生本职是一名建筑承包商,只看了几眼便找出了问题所在。   “阿努巴的这个老房子建了快二十年啦,只修过屋顶和窗户。你要不干脆趁这个机会把电线和水管全换了,厨房翻新。我来做的话,给你个九折。你在我家喝饮料免费……”   虽然从裴家捞了不少钱,退休金也很丰厚,但退休后没有了进项,钱就得省着花。   靛蓝很客气地打断了吉拉先生敲计算器的动作,表示自己能搞定。   靛蓝没乱夸口。可能技术上不够熟练,但他有电工和木工证,翻修房屋不成问题。   镇上恰好有一家Home depot,该店号称是男人的第二个家。(注:连锁建材店)   带着紧急列出来的购物单,靛蓝兴致勃勃地冲到了他的第二个家里,果真逛得乐不思蜀。   从店里出来天色已晚,靛蓝打算在镇上那家墨西哥餐厅用了晚饭再回家。   也是不巧,刚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碰上了一张熟面孔。   “Jay?”布兰登惊讶,“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最近还好吗?”   这几个月来,他和靛蓝时不时在吉拉家的酒吧碰面,混成了熟人。   后来靛蓝才了解到,这位帅哥布兰登还是小镇上圈内名流,从来都是小伙子们围着他团团转的。靛蓝被他主动搭讪还冷落了对方,实在是“不知好歹”。   布兰登身边从不缺人,此刻,身边一个漂亮的男孩拉住了他的手,问:“谁呀?”   布兰登做了介绍:“这是灯塔农场的新主人。这位是我的朋友拉瑞。”   那个头发和眉毛都打理得格外精致,还戴着金耳圈的男孩朝靛蓝淡淡一笑,敌意十分明显。   靛蓝正想礼貌地回一句问候,似有人在他耳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后颈的汗毛倏然倒立。   他猛地转头望去。   有人在注视他!   但正是傍晚时分,镇上挤满了四处觅食的游客。每一张脸都陌生可疑,同时又平凡无奇。   那一股微妙的感觉却消弭无踪,就像一个错觉。   “Jay?”   “抱歉!”靛蓝讪笑着,“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你们也来这一家用晚饭?”   那男孩搂紧了布兰登的胳膊,像颁奖人宣布最终获奖者一般:“今天是我和布兰登交往一个月纪念日!”   “噢,那可是个大日子!”在布兰登尴尬的笑中,靛蓝给那孩子捧了个场,“祝你们今天过得愉快。”   同时,靛蓝也在心里把“在餐厅里用餐”改成了“打包”。   拎着打包好的食物走出餐厅时,靛蓝再一次谨慎观察了四周,并且在上车前不动声色地将车检查了一遍。   确认一切正常后,靛蓝发动了车。   -   路斜对面的一家热闹的餐吧里,裴将臣目送那辆皮卡远去。   游客把餐吧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裴将臣穿着蓝底红花的衬衫和白底黄花的沙滩裤,完美地同周围环境融合在了一起。   裴将臣是今天中午抵达檀岛的。   通宵飞行的他没能入睡片刻。灌了两杯咖啡后,裴将臣立刻投入到了行动中。   考虑到闻书玉的工作特质,裴将臣没有派人盯梢他,以免打草惊蛇。他采取了更加高科技的方法:黑了当地的交通录像系统。   交通摄像头捕捉到了闻书玉开着车去Home depot的身影。车窗里一晃而过的人影是裴将臣时隔五年再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闻书玉。   极度亢奋之中,裴将臣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了。   一方面,他想立刻冲过去把人给逮住,将积压五年的思念、悲愤和委屈用不可描述的方式发泄出来;   一方面,近乡情怯,他又不敢贸然和闻书玉相认。怕再一次认错人,怕闻书玉对自己冷漠无情……   裴将臣让特勤们分别开了两辆车在前方做掩护,自己亲自开着一辆私家车远远跟在后方,随着闻书玉来到了Home depot。   他很谨慎地没有跟进店里,而是蹲守在停车场中。然后,又跟着闻书玉去到了镇上。   看着脚步轻快、带着笑容忙忙碌碌的闻书玉,裴将臣确定他这些年过得很好。   闻书玉确实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生活,还在当地结交了朋友——虽然那两个小基佬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这让裴将臣在替闻书玉高兴的同时,又替自己感到气愤。   整整五年,自己活得不人不鬼,在人间地狱里一夜又一夜地煎熬。   有两次裴将臣在作战中受了重伤,在半昏迷中被抢救时,他都曾想过,还坚持什么?不如就此追随闻书玉去了算了。   一想到在自己生不如死的时候,闻书玉其实好端端地活着……   裴将臣知道自己当初很自私无耻,可这个惩罚是否太残酷了?   书玉呀书玉,你怎么忍心?   作者有话说   蓝蓝:没啥不忍心的…… 第119章   靛蓝先是在镇上转了两圈,又沿着海岸线绕了一截路,确认没有被跟踪,才将车开向了回农场的路。   大概是自己有点过敏了。靛蓝对自己说。   如果龙昆找上了门来,系统肯定会给自己发警报的。   但话说回来,贡林那次被龙昆找到,系统之前连一个屁都没有放。可见这个AI也并不是那么可靠。   家里一切正常。就连靛蓝自己安装的独立安保系统也没有任何异常记录。   两只狗欢快地奔出来迎接主人,迪西则在门廊下伸着懒腰。   迪西是一只流浪猫,被靛蓝喂投了一个多月后,它主动搬进了农场里,成为了第三个花园宝宝。   吃晚饭的时候,靛蓝又将农场各处的监控录像检查了一遍,再一次确认没有异常。   虽然如此,之后一连几天,闻书玉都没再去镇上。   屋子要修理,农场的菠萝又正在收割,新买的一批猪仔还要阉割……这些工作足够他从早忙到晚的了。   第三天的深夜,大雨笼罩了这座小镇。   检查完门窗和安保设备后,靛蓝将屋内的灯一一熄灭,在雨打蕉叶声中安然入睡。两狗一猫蜷在各自的窝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裴将臣将车停在路口,远远眺望着灯塔下的木屋。   他不能靠得更近了,否则会被农场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到。闻书玉用的安保设备非同寻常,裴将臣带来的苏曼情报局专员都一时搞不定。   灯光尽灭的木屋和夜融为一体,但灯塔的光有规律地掠过,将它一次又一次照亮。就像为迷失在暗夜中的人指明了方向。   那是一个在思念的苦海里漂泊了五年的人梦寐以求的岸。   黑夜中,闪烁着一双狼一般的眼睛。   -   次日清晨,暴雨过境。   白色轻絮飘拂在远山的腰间,数条细细的白练垂挂在崖上,将窗户变作了一张明信片。   靛蓝刚刚洗漱完,就听前门传来狗叫。有人敲响了纱窗门。   布兰登穿着一身黑色警服,短袖下露出健壮结实的胳膊,精干帅气地站在门前。   “早啊,Jay!”小伙子露出雪白的牙齿,“我昨天才听说你的厨房被烧了,希望现在来慰问你还不晚。我带了咖啡和甜甜圈哟!”   一大早就有制服帅哥送早餐,这是靛蓝过去从来不敢想的美事。今天显然是个特殊的好日子。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靛蓝把人请进了屋,随口问。   “你是问拉瑞?”布兰登有些不好意思,“我和他分手了。我觉得我更适合和同龄人交往。”   说着,目光落在靛蓝瘦而优美的背影上。   靛蓝遗憾地宽慰了几句,从冰箱里端出了一盘水果,和布兰登坐下来一起吃早餐。   “我听吉拉先生说,你打算自己修屋子。”布兰登说,“需要我帮一把吗?我可是本地有名的handyman。从屋子到车,没有我不会修的。”   说着,还把一双修长的大手在靛蓝面前晃了晃,手指灵巧地动着。   靛蓝当然明白布兰登的暗示。而且他也清楚,这一次自己要是再错失良机,这个制服帅哥是不会再主动第三次的了。   于是靛蓝欣然接受了布兰登的提议:“我正想找人搭把手,帮我装柜子。但是,不会耽搁你时间吗?”   “我明天到大后天都不用执勤。”布兰登说,“三天足够我们装好柜子了,还能帮你做点别的——如果你有需要的话。任何事。”   迎着布兰登暧昧的眼波,靛蓝抿着咖啡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美式的咖啡,美式的帅哥,美式的调情,这真是一个充满了美洲热带岛屿风情的早晨。   靛蓝再一次觉得,选檀岛定居是个明智的决定。   -   “……那么,明天中午见……”   不大清晰的声音从监听设备里传出。   一辆藏在椰树林中的厢式货车中,裴将臣翘着脚坐在椅子里,一手拿着耳机凑在耳朵边,眼睛则盯着屏幕里用八倍镜拍摄的画面。   闻书玉终于把那个小警察送出了门。对方又是摸猫又是逗狗的,在门口磨磨唧唧了老半天才走。   张乐天瞅着裴将臣的脸色,低声说:“上校,要不咱们给那个条子找点事,让他明天来不了?”   “‘条子’是你能用的吗?”阿曼达朝张乐天的后脑扇了一巴掌,“上校,您不用担心。那男人完全不是书玉喜欢的类型!”   “是吗?”裴将臣慢悠悠地问,“年轻、长得帅、身材健美、黑头发,还穿制服的男人,书玉不喜欢?”   阿曼达也无话可说了。   啪地一声,裴将臣将耳机丢开,注视着监控屏幕。   闻书玉换上了牛仔裤和长筒靴,带着两只狗出了门,看样子是要去果园。   走出小院之际,他转头朝远处的青山白云望去,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模糊的画面里依旧可以看得出他露出了舒心惬意的笑容。   就是这个笑容,让裴将臣一连数日踯躅不前,怕自己的出现打搅了闻书玉此刻的平静和快乐。   裴将臣甚至想过,只要能保障书玉的安全,那就这么默默守护着他,也不是不行。   但这些想法都只存在于那个小警察出现之前!   公狼对配偶的占有欲在看着那个小警察敲响闻书玉的门时全面爆发。愤怒、嫉妒撕开了人类的皮囊,释放出了兽的灵魂。   裴将臣摁下了操作台上的通讯按钮,问:“对方的安保系统还有多久能搞定?”   对面回答:“24个小时,长官。”   “给你们14个小时!”裴将臣丢下一道冰冷的命令。   -   对于这个年轻的农场主来说,今晚如往常一样平静无奇。   系统里针对他自己的安全等级已转为绿色,菠萝园的丰收会给他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在单身了这么多年后,他明天还将迎来第一个约会。   满怀着对明天的期待,靛蓝逐一关了屋子里灯,上床就寝。   时间在夜色和灯塔的闪光中静静流逝,整座岛屿都进入了梦乡。黑暗中,潜伏了数日的黑影终于开始行动。   小院的安保系统被关了,数道黑影无声地窜入院中。   两只狗晚上在院子里玩耍时吃了藏有安眠药的肉,现在已发作,都沉沉睡去。母猫发青的叫声也成功地引走了那只橘猫。   大门被撬开的声音被芭蕉叶的哗哗声盖住。黑影们窜入房中,隐没在各个幽暗的角落里。   裴将臣一身黑衣,将一把椅子轻轻放在了卧室门口。   随着年龄增长,他茶色的眼睛已深了许多,专注时的目光摄人心魄。   海风从窗户涌入室内,掀起窗纱,也吹乱了他额前微卷的黑发。   片刻后,裴将臣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   作者有话说   后面接楔子 第120章   靛蓝是被玛卡舔醒的。   从深度睡眠中苏醒,感觉有点像登录一个有一阵子没有玩的号,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回想起下线时的情况。   我在哪里?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身体的疼痛最先传入大脑,然后是发泄过后那种微妙的舒畅和满足,再是一点事后的羞耻,以及随之而来的反省。   纵欲是要付出代价的。靛蓝在浑身酸痛中翻了个身,躲避玛卡热情的大舌头,身下的床随之咯吱一响。   床的中部明显向下凹了一截,这是床龙骨折断才会有的情况。   这个声响唤醒了一段凌乱的回忆:昨夜中途他们翻了个身,就听床板底下咔嚓一声,然后就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当时战况正酣之极,两人都没顾得上这事。   现在想来,他们就在这响亮的咯吱声中打完了下半场,外面那些特勤们听着心里不知道怎么想。   靛蓝抬起胳膊挡着脸,有点没有勇气起床。   门被推开,气流带来了裴将臣语调轻松平常的声音:“醒啦?醒了就起来吧。都快中午了……干嘛?”   裴将臣就像个叫孩子起床的老妈子,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只锅铲。   有那么片刻,靛蓝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一个极其荒诞的梦。   “怎么了?”裴将臣一个箭步半跪在床前,摸靛蓝的额头,“没烧呀。腰扭着了?”   靛蓝开了口,嗓子很哑:“你还没走呀?”   这口气就和看到一夜情对象赖在了家里一模一样。   一股怒气冲上头顶,但随即又被抑制住。裴将臣的脑海中响起了林女士理性、温和的话。   “和伴侣相处的要点之一,就是不能随意地发脾气。没人有义务承担你的负面情绪。伴侣因为爱你才和你在一起,你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   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委屈地反问:“我能走去哪里?”   见裴将臣没有发脾气,靛蓝也有点意外。   毕竟昨晚这男人确实和地狱罗刹没什么区别。哪想只用睡一觉,就能把一头疯狼变成忠犬。   “这里是度假胜地,你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靛蓝吃力地坐起来,“找一艘船出海吧,一直往西南方向开,可以直接回苏曼……”   裴将臣又是一愣。   熟悉的嗓音却说着陌生的讽刺,他虽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大适应。   但床发出的咯吱响声转移了裴将臣的注意力。   “这个事可不怪我。”裴将臣笑着指了指床,“是第二轮的时候弄坏的。那次可是你主动的。”   靛蓝捏着鼻根,很不想搭理他。   “起来吃点东西吧。”裴将臣柔声道,“我煎了鸡蛋,还煮了香菇鸡丝粥。”   靛蓝茫然地抬起头,望着这个才一起共度了春宵的男人,有点担心是不是昨夜黑灯瞎火地没有看清,睡错了人。   “怎么?”裴将臣笑得有几分隐隐得意,“起不来?那我抱你出去?”   靛蓝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腰腿屁股都疼得他呲牙咧嘴,却坚决不肯让裴将臣再碰一下。   -   卧室外不见特勤们的身影,让靛蓝松了一口气。   粥看起来熬煮得恰到好处,靛蓝壮着胆子尝了一口,味道居然还算可口。这让靛蓝更加诧异。   “去镇上那家中餐厅买的?”   裴将臣用力抿了抿嘴,再度心平气和地说:“我一大早起来给你煮的!你的厨房不能用,只好用了你的烧烤炉子。鸡蛋还是我亲自去后面的鸡舍里捡来的!你看——”   裴将臣的小腿上有好几道抓痕。   “都是被你那只猫挠的。你那猫有什么毛病?”   “迪西负责守鸡笼子。”靛蓝慢吞吞地喝着粥,“它就是因为能干掉黄鼠狼才被我收编了的。你来岛上几天了?”   话题又转了回去。裴将臣笑而不答,反问:“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既然都已经找到了,问也没意思。”靛蓝无所谓,“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裴将臣又深吸了一口气,但什么都没说。   “你现在应该很忙才对。”靛蓝说,“裴老刚去世,你又才升了军团长。你还有外交公务……”   话在看到裴将臣的脸上绽开一朵花后打住了。   裴将臣握住了靛蓝的手:“你一直在关注着我!”   “……”靛蓝的嘴嚅动了一下,“你不知道自己是公众人物吗?只要打开国际新闻,就会自动弹出你各种消息……”   “但你都记住了。”裴将臣笑容愉悦,“你的心里始终有我!”   靛蓝缓慢而又坚定地把手抽了出来,开始反省:也许死遁是有点过了。好端端一个有为青年,被他给玩坏了。   “我在放假。”裴将臣舀了一勺玫瑰花酱放进咖啡里,在馥郁的芳香中说“我这五年来积攒了很多假,再加上伤病假,时间足够。在我们的事没有解决前,我不急着回去。”   “你还想怎么解决?”靛蓝茫然。   打也打过了,睡也睡过了,难道要开始争张乐天的抚监护权?   裴将臣再度深呼吸,但看得出他的和蔼面相快要维持不住了。靛蓝也等着看他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过,不该商量一下吗?”裴将臣耐着性子说,“我理解你不喜欢苏曼的气候,但两口子长期分居是不行的。你可以考虑旱季的时候住在苏曼吗?平时我在周末和假期来这边。敬业农场还完全维持着你走前的样子,我们的房间……”   靛蓝抬起手,打断了裴将臣的话。   “首先,”靛蓝漠然道,“没有‘我们’。裴上校,我们已经不是情侣关系了。”   裴将臣的脸颊抽了一下,眼神冷了下来。   “其次,我不会再去苏曼生活的。”靛蓝继续说,“我已经定居了,并且打算在这里养老。”   裴将臣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靛蓝困惑,“为什么选这里养老?因为这是全美最安全的州吧,枪支犯罪率最低,医疗设施很好,亚裔很多,而且这里的地产税也是全美最低的……”   “我是问你,既然不打算和我继续,为什么昨晚还……”裴将臣的手死拽着筷子。   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靛蓝一脸理所当然:“你不远万里地把自己送了过来……”   裴将臣:“……”   “我其实也单身了挺久,正有点想……”   “…………”   “之前我们俩在这方面也挺合拍的……”   裴将臣的手重重顿在桌上,打断了靛蓝后面的话。   愤怒的真面目终于撕破平和的面具。男人面色铁青,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沸腾的情绪。   “闻书玉,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靛蓝迎着裴将臣的怒火,冷静地指出:“裴上校,我不是闻书玉。”   似被冷不丁扇了一耳光,裴将臣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开始算总账了。 第121章   靛蓝心平气和,显然对这一场对话早有准备。   他说:“闻书玉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应该很清楚,他是我为了任务而创造出来的一个角色。从简历到性格,再到才能,全都是我为了配合任务而设定的。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要说裴将臣没有想到这一点,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他心底始终存着一份期盼,认为两年的朝夕相处,数月的热恋,对方是向自己展示了真实自我的。   可此刻听靛蓝冷漠地否认了一切,期盼被打得粉身碎骨,那震撼真是荡彻神魂。   “我有着和闻书玉完全不同的人格和性格。”靛蓝语气略软,“很抱歉之前欺骗了你。但考虑到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而且多次救了你的份上……我们不如就此扯平了吧?”   裴将臣紧握着拳,但没有如靛蓝预料的那样震惊和愤怒。他其实已对可能会遇到的各种状况都有了预估和对策。   话虽刺耳,却是他自己活该。只要书玉还肯坐下来和他好好谈话,这情形就已算良好了。更别提昨夜还有了一宿春宵。   千言万语挂在嘴边,最后只化作三个字吐了出来。   “我爱你,书玉。”   语气幽幽,如一颗流星沉甸甸地坠落在靛蓝心头,让他的呼吸无意识地停滞了半秒。   “这话我当年没来得及对你说,足足悔恨了五年。”裴将臣苦笑,“这五年来其实我改变了非常多,很多陋习都纠正了。就像你信里写的那样,我一直在努力成为更好的人。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要订婚那件事生气。我发誓,那种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   “裴上校,”靛蓝打断了裴将臣的宣誓,感慨而笑,“我们俩聊了这么久,你就没觉得我和‘闻书玉’很不同吗?”   裴将臣愕然。   靛蓝说:“闻书玉对你百依百顺,全心全意,忍受你的各种毛病,满足你的各种需求,给你最渴望的、无条件的爱。他甚至没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你不觉得他温顺得没有自我吗?而我——”   靛蓝放勺子放下,抄着双臂,一脸戏谑之色。   “我有脾气,有私心,有很多缺点。除了对祖国,我也没有那么多的奉献精神。我还会骂脏话,贪财,好色,对工作推三阻四。我甚至很擅长诅咒老板。”   裴将臣:“……”   “上校,‘闻书玉’是专门针对你而塑造出来的,算是私人订制。”靛蓝坦白地说,“因为这样你才会把他留下来,我也才能执行任务。话说回来,当年的你真的是个很难、很难伺候的人!”   靛蓝一吐为快,裴将臣的脸已一片苍白。   “闻书玉确实是一个完美的伴侣。”靛蓝感慨,“但完美的事物是不会长存的。所以他已经死在五年前的炮火里了。裴上校对他的长情让我很感动。我想,他在天有灵,也一样思念着你的。”   说完这一番官方发言稿,靛蓝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漫长的沉默在室内弥漫。   裴将臣注视着对面的靛蓝,重新扫描着他的五官和身躯,再一次试图找寻和记忆中的闻书玉相似的地方。   确实。不论是昨夜激烈的格斗,还是醒来后的一言一行,对面这个男人其实都同记忆中的闻书玉有着极大的区别。   再没有了温顺腼腆,没有了卑微和恭敬,更没有那种痴迷眷恋。那双熟悉的丹凤眼里闪烁着的不是爱意,而是理智与淡漠。   这人确实不是闻书玉!   他个性鲜明,举止洒脱,性格也很强势。如果不是总在挖苦自己,裴将臣甚至还觉得他谈吐挺风趣的。   闻书玉只是一张皮,眼前这个人才是真实的里子。   “那封信。”裴将臣低语,“你写,我得到过闻书玉的真心。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靛蓝随口说。   裴将臣追问:“你说闻书玉是你扮演的,又说他是真心爱我的。那究竟是你假扮成闻书玉来爱我,还是闻书玉对我的爱也是你假装出来的?那既然是假装的,又怎么是真心?”   这下轮到靛蓝一愣,还真被裴将臣给绕进去了。   “可我不是……”   “你不是闻书玉,我知道。”裴将臣的语气渐渐强势,“但在生物学上你们是一个人。那个和我恋爱上床的,对我说‘至死不渝’的,也是同一个人!我不信在恋爱的时候你还能把两个角色分得那么清。”   “你不信和我有什么关系?”靛蓝不以为然,“我又不需要你的承认。”   “那昨晚呢?”裴将臣向前倾身,盯住靛蓝的眼睛,声音一时压得极低。   “你昨天晚上骑。在我身上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想我的。既然闻书玉已经死了,昨晚那人是鬼吗?”   靛蓝迎着裴将臣的目光,镇定地回答:“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要太当真。”   裴将臣靠回椅背上,没有遇挫后的懊恼,反而扬起了得意的笑。   “书玉,虽然我这人很自恋,但男朋友是不是真心爱我,我还是能分得清的。真心是演不出来的。你可以不承认,但我们心里都有数。”   这一瞬,他又像当年那个青春恣意,对自己充满自信的少年郎了。   “先不说我,就说你吧。”靛蓝再度放下了勺子,“你说你爱闻书玉,你爱他什么?”   笑容又被一把抹去,裴将臣意识到靛蓝想说什么。   “没错。”靛蓝挑眉,“不论你爱他什么,那些特质都是闻书玉的,不是我的。我是不会给你又做跟班,又当老妈子的。保护你只是我的职责所在,而且也不是免费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年纪轻轻就能退休?所以,你纠缠我是没有结果的。你想要的‘闻书玉式的爱’,我是给不了你的。”   靛蓝撑着桌子吃力地站起来,对一脸木然的裴将臣说:“很感谢你专程过来拜访我,上校。来都来了,不妨多玩几天再回去吧。只是我最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陪你逛……”   一阵喧哗从屋外传来,打断了靛蓝的话。   “你们是什么人?”布兰登紧张的高喝,“警察!举起双手!”   紧接着,一片枪栓打开的声音响起,混杂着狗叫。   糟!靛蓝猛然想起今天中午和布兰登有约。   “那小子就是你忙不过来的原因吗?”裴将臣冷飕飕地问。   靛蓝不顾上回答,推开门奔了出去。   布兰登正和数名特勤举枪对峙,一场交火一触即发。靛蓝及时出现,将众人喝止住。   “都住手!都把枪放下!这是个误会!他是我的朋友!”   布兰登一头雾水:“Jay,他们是谁?你还好吗?”   下一刻,他盯住了靛蓝的领口,嗓音怪异:“你……怎么了?”   靛蓝暗道不妙,刚刚把领口拉起来,就听身后传来裴将臣懒洋洋的声音。   “Babe,出什么事了?”   回头望去的一瞬间,靛蓝觉得一道惊雷落在了天灵盖上。   作者有话说   有请少爷开始您的作妖~~~ 第122章   裴将臣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门,那件方才还好好穿在身上的白T恤却是不知所踪。   男人健美精悍的胸膛上遍布着清晰抓痕和咬痕,和靛蓝领口里的痕迹一样,都是昨夜两人疯狂忘我的罪证!   神啊!让这个世界毁灭吧!   靛蓝摁着快要爆炸的血压,对满脸震惊的布兰登说:“非常抱歉,他只是我的……”   “前夫!”裴将臣走了过来,向布兰登伸出了手,“你好,我叫Jason,一名外交官。我替我的特勤向你道歉。”   布兰登恍然大悟,尴尬地同裴将臣握了手:“Jay没告诉我他结过婚……”   “大概因为我们还在分居期间,手续没有办完。”裴将臣露着外交式的笑容,“抱歉,我正在帮他修厨房,把衣服弄湿了。如果你不介意……”   布兰登讪笑着连连摆手:“我就是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既然你在……”   这个小伙子几乎是在靛蓝崩溃的表情和裴将臣得意洋洋的注视下落荒而逃。靛蓝一格一格地将脸转向裴将臣:“前夫?”   “不然你要我怎么说?”裴将臣理直气壮地反问,“姘。头?”   靛蓝不屑和无赖争执,转身往屋里走。   “我能住你这儿吗?”裴将臣紧随其后。   “不行!”靛蓝一口回绝,“回你的酒店去!”   “那我晚上来带你去吃饭?”   “不去!”   “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说……”   “不想听!”靛蓝夺门而入,把门甩在了裴将臣的脸上。   裴将臣摸了摸鼻子,笑嘻嘻地上前敲门。   “那能把我的衣服给我吗?总不能让我光着膀子回酒店吧。万一被人认出来,偷拍了。我这一身的痕迹,怕是说不清……”   门再度打开,白T恤被揉成一团丢了出来。门随即又砰地一声关上。   裴将臣慢条斯理地穿上了衣服,隔着门轻声说:“书玉——我知道你不叫这个名字,但你又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名——我只想说,你的顾虑都很有道理,但我也希望你能听一听我的想法,看到我这些年的改变。你今天先好好休息吧,我让小张给你送晚饭。他和小郭我也都带来了,我想你大概愿意见见他们。”   屋内悄无声息。   裴将臣的手在门上按了片刻,似通过这方式传递自己的心意。   然后他默默一笑,转身离去。   靛蓝靠门而立,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深邃的双眼中有微光闪烁。   -   早在数月前搜寻闻书玉迟迟没有下文的时候,裴将臣曾对心理咨询师林女书说过一番话。   “轻易就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当年,书玉是爷爷送我的礼物,我就没有很珍爱他,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所以老天爷这次有意考验我,让我足足反省了五年,还要让我一步一步把他找回来。”   眼下,裴将臣觉得这个考验还远没有结束。   找到闻书玉只是第一步,要重新赢回他的心,还有一段漫长的征途。   但裴将臣觉得自己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自信!   不论闻书玉怎么嘴硬,裴将臣都坚信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开玩笑吧?如果对自己俯首贴面是伪装的,裴将臣就不信那些拥吻和缠绵也是装的。   嘴可以撒谎,身体不会。   昨晚闻书玉嘴上依旧虚情假意,但身体上的各种表现却都充满了欢愉和亢奋。裴将臣确信他在自己耳边诉说的思念是发自内心的。   这份感情肯定没有之前的“闻书玉”对自己那么多。但是没有关系。爱情培养不出来,但在有基础的前提下,是可以升温的。   裴将臣其实没有正经追过什么人。   当年对闻书玉的追求才刚开个头,就遇到了龙昆的绑架事件,把人救回来后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这几年每次想到这一点,裴将臣就觉得对不住书玉。   他不光欠闻书玉一个名分,还欠他一场浪漫的追求,欠无数次约会和礼物,欠数不清的良宵和春夜。   这次来檀岛前,裴将臣特意同裴家慎打了个招呼:“二叔,我去接您侄媳妇回来,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只能远程办公。对了,我的那个提案,您什么时候能递交国会进入讨论议程?”   裴家慎的脑中无数个问题要问,最后只遵循长辈的本能选了一个:“你真认定他啦?你们两个男人,怎么生孩子?”   “领养,要不就从堂弟们那儿过继一个呗。”裴将臣早就想好了。   自己虽是裴家慎的继承人,但到底只是侄子。以孙子做下一任继承人,二叔应该也是乐意的。   果真,裴家慎一时没有表态,但也痛快地给侄子放了“追妻假”。   有假在手心不慌。   这日回去后,裴将臣先到镇上的家具城里精挑细选了一张新床,让人给闻书玉送去。   闻书玉没有拒收。很好。   然后裴将臣宣布,因为龙昆还威胁着闻书玉的生命安全,他很不放心,要亲自去守护老婆。   所谓的守护,就是从镇上的五星级酒店,搬到了闻书玉的农场旁边露营!   也是老天爷成全。农场地界的隔壁有一处现成的露营地,设施十分齐全。裴将臣大手笔地将整个露营地包了下来。   露营地距农场小屋不到一公里,一眼就能望到。而任何人去农场,要不翻山越岭,要不空降,要不就必须从露营地前经过。   裴将臣守在这里,就如姜维守剑门关,或者甘道夫拦炎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倒不是裴将臣拉虎皮扯大旗。   龙昆前不久才吞并了一个仇家,在南洲的黑帮排行榜上再度杀回前三。   裴将臣相信,龙昆此刻肯定也已经知道了闻书玉的下落。他没有找上门,就是因为裴将臣暗中已将闻书玉护得密不透风,他一时无法下手。   就后来打听到的各种情报判断,龙昆绝对不会放弃抓捕闻书玉。   “情敌”只是戏谑一说。   毁灭事业,杀亲,还有感情上的欺骗……闻书玉落到龙昆手中,必然生不如死。   而裴将臣绝不会让这事发生!   -   休息了一整日,靛蓝次日一早起来,身体上的不适已退去大半。   但家中又有新状况:家中三个花园宝宝,只有依古一个跑来迎接他,其余两个毛孩子不知所踪。   迪西一贯喜欢到处乱跑,但玛卡总会守着他起床的呀。   直到靛蓝开车前往农场办公室的途中,这事才破案。   农场隔壁的露营地今日格外热闹,游客们做早饭的炊烟飘荡在树梢,还大声播放着苏曼的民谣。   靛蓝一个急刹停在了露营地旁,张乐天和阿曼达他们穿着花里胡哨的度假衣,一大早就在烧烤。   失踪的玛卡就蹲守在阿曼达的脚边,正欢快地摇着尾巴,被美女喂投烤肉。   “书玉哥!”张乐天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他昨天和阿曼达拜访了闻书玉,大哭了一场。隔夜再见,又恢复了当年的熟络劲儿。   “你吃了吗?”张乐天把一盘烤肉递了过来,“尝尝不?”   靛蓝还想多活几年,没有一大早就吃烧烤的习惯。他问:“你们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上校的解释是,既然来了,就要更好地体会檀岛风情。”阿曼达也走了过来,“其实这里还不错,椰林对面就是海滩。我们正好可以度个假。”   想不到当年那个工作狂魔居然也有懂得体恤下属的一天。   靛蓝的目光下意识地朝营地里又扫了一眼。   “上校办事去了。”张乐天说。   “我有问他吗?”靛蓝冷声问。   张乐天赶忙摇头。   “你们好好玩吧。”靛蓝换挡踩油门,车呼啸而去。 第123章   靛蓝今天有重要的工作要处理。   芒果园马上就要进入采摘季,咖啡豆也快熟了。他的畜牧证总算办好了,打算开一个小型的家猪养殖场,专门饲养岛上特有的黑猪。   这一切都让农场很缺人手,需要应聘几个能常驻的工人。   刚到农场办公室,工头就一脸困惑地走了过来。   “Jay,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在这座小岛,几乎所有居民都沾亲带故、彼此认识。没有什么八卦不会在24小时内传遍每一个耳朵的。   “前男友罢了。”靛蓝镇定地解释,“你怎么知道的?”   “布兰登说的。”工头说,“他昨晚在吉拉家喝醉了,拉着人就诉苦。说他为了你才甩了拉瑞,没想你却和前夫又睡在了一起了。还说你前夫一大早光着身子在你家转……”   “只是半裸……”靛蓝下意识解释。   “无所谓。”工头大笑,“看到布兰登吃瘪我很开心。这小子太高傲了。我表弟中学的时候给他送了一整年的午饭,他却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住。哦,布兰登还说你前任是个大人物,随身带着保镖?”   “他只是有几个臭钱罢了。”靛蓝说,“猪仔还适应新环境吗?”   “它们好着呢。”工头的注意力明显在老板的八卦上,“听布兰登的描述,你是打算和前任复合吗?我大舅子是律师,如果你们在檀岛登记结婚,他能为你们做婚前协议。他会给你争取到最好的条件,将来离婚的时候保证让对方脱一层皮!”   外面传来杂乱的人声,前来应聘的工人们到了。   “谢谢啦。”靛蓝拿着文件夹朝外走,“我和这一位大概不会有这么一天。不过将来有机会结婚,我一定会去咨询你大舅子的。”   十来个工人聚集在外面的凉棚下。他们大多数是拉丁裔和岛民,皮肤黝黑,衣着朴素,一看都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工头招呼他们排好队,逐一接受农场主的问话。   靛蓝熟练地在英语、西班牙语中切换,询问着面试者的情况。他的专业和严肃的态度也震慑了工人们,让他们不敢小瞧这位完全不像一个农场主的年轻亚裔男子。   “下一个!”工头喊。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走了上来,摘下了草帽。   “Aloha!”他朝农场主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姓闻,你可以叫我Jason。”   靛蓝一把拽住了笔。   工头惊讶。这可真是一个英俊得十分罕见的青年。   他微卷的黑发向脑后捋去,露出方正又饱满的额头,五官硬朗深刻,无可挑剔。虽然穿着半旧的白T恤和水洗牛仔裤,但高大挺拔的身材让他看着就像一个来拍外景的男模。   无视农场主的冷漠,年轻人流畅地自我介绍着:“我有着丰富的管理农场的经验。我曾有过一个农场,种植水稻,饲养了猪和鸡。”   “等等。”靛蓝打断了此人的卖弄,“是你亲自耕种和饲养的吗?”   年轻人愣了一下,说:“主要是工人们在做,但我也参与了……”   “所以,”靛蓝冷漠地说,“你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作为一个日理万机,随时都要做好出征准备的军人,能在农忙时去帮忙开一下播种机已经很难得了好吗?裴将臣有苦说不出。   “你一个小时能采摘多少个果子?”靛蓝问,“水稻育苗需要多少时间?收割后又有哪些工序?你给母猪接生过吗?你知道怎么预防鸡瘟吗?”   一连串问题让裴将臣哑口无言。   靛蓝冷着脸说:“我要的是一名能干活的工人,是不介意手和脚沾满猪粪鸡屎的人,而不是一个闲着无聊来找乐子的大少爷。岛上所有的沙滩都欢迎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那儿才是你该去地方!下一个——”   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但裴上校此刻顾不上回忆往事。   他可不能刚上场就被一发炮弹送回去,他得死皮赖脸留下来。   “我可以学。”裴将臣双手扒拉着桌子,一副老子就赖在这里的姿态。   “我这儿是农场,不是学校。”靛蓝讥讽,   “我可以做一个不要钱的学徒……”   “学徒本来就没钱。”靛蓝眼皮也不抬。   “……我可以交赞助费!”裴将臣朝工头瞥了一眼,“我刚才一路过来,觉得你们这儿很多地方都可以翻新了,不如先从工人们的食堂开始吧。我还可以带一个厨子过来,给大伙儿改善一下伙食……”   工头点头如鸡啄米:“Jay,我觉得……”   靛蓝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本子上。所有人都闭了嘴。   “你,替我继续面试。”他把本子丢给工头,然后剜了裴将臣一眼,“你,跟我来!”   -   “你到底想干嘛?”虽然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但靛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想留在你身边呀。”裴将臣一脸理所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芒果林里。   靛蓝大步流星,裴将臣迈着小碎步紧随其后,如一条形影不离的忠犬。   要是再拎一个公文包,裴上校就成了裴助理。   “你这样缠着我是没有用的。”靛蓝耐着性子劝说,“我昨天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是‘闻书玉’。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   “可我觉得,这事还是要由我自己亲自调查过后才好下结论。”裴将臣有理有据,“不论怎么说,和我生活了两年的人总是你吧?救了我那么多次的人也是你。我想了解救命恩人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靛蓝终于停下了脚步,戏谑道:“救命恩人是让你打钱的,不是给你了解的。我待会儿把我的账号发给你……”   “干嘛那么见外?”裴将臣笑嘻嘻地走近,“我的就是你的。我待会儿让小张把我的总资产表发给你。”   靛蓝:“……”   裴将臣趁热打铁,凑得更近:“书玉,我也想让你了解我。我想让你看到我这些年的改变。这不正是你信里写的吗?让我们都努力成为更好的人,然后再重逢。”   “我那是客气。”靛蓝冷声道,“我写那信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和你再见!”   “那我不管。”裴将臣耍赖,“反正现在已经再见了,连重逢炮都打过了,没法撤回了。”   靛蓝懒得争辩,转身继续走。裴将臣紧追不舍。   两道身影,一个追逐着另一个,在茂密的果园中穿梭。   “书玉,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裴将臣叹息,“尤其在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后,发现你居然那么优秀。老实说,我非常自卑……”   靛蓝哈地一声大笑:“抱歉,你自什么?”   这个男人,可以自恋,可以自大、自私,唯独不会自卑!   “所以我说我改变了很多。”裴将臣心平气和,“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成长。我想让自己配得上这么优秀的你。知道你还活着我,我就迫切地想让你看到我的变化。”   “你这是要做结业汇报吗?”靛蓝讥讽,“那你应该去找‘闻书玉’汇报,不是我。你有话可以去他坟前说。”   “你是说那些成分不明的骨灰吗?”裴将臣问,“它们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靛蓝说,“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裴将臣决定接纳靛蓝的建议。   “书玉,停一会儿吧。”裴将臣恳求,“让我们好好聊几句。这是座岛,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靛蓝终于停下了脚步。   两人都一头热汗,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   靛蓝一脸不耐烦。裴将臣则觍着脸,完美复刻了“闻书玉”当年的伏低做小、曲意逢迎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模样”吧。   ?   靛蓝内心无不讥讽。   裴将臣语气低沉柔和,说:“你总说我分不清你和‘闻书玉’,那为什么不让我了解一下你呢?没准我了解后意识到我确实只爱‘闻书玉’那样的人,就对你不再抱有幻想了。又或者,你了解了现在的我后,又愿意和我再试一下了?”   靛蓝皱眉。他真切地意识到,裴将臣确实变了。   当年的“闻书玉”从没有忤逆过裴将臣,不光因为任务需要,也因为裴将臣不能很好地处理亲密关系上的挫折感。   放在过去,在这样接连的冷嘲热讽和拒绝下,裴将臣早就发脾气了。   如今的裴将臣不仅能良好地控制住了负面情绪,还精明圆滑地运用迂回战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有理有据,态度温和,理智成熟,让靛蓝有种一拳捶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人格是不会改变的。就前天夜里这男人的表现,他依旧偏执和强势。   “怎么样?”裴将臣目光炽烈,“我们俩都是重生的人。让我们试着重新认识,互相了解,然后看命运会怎么安排我们吧。”   顶着刺眼的阳光,重逢以来,靛蓝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岁月和战火风霜让他的容貌褪去了稚嫩,过分的精致棱角也被打磨殆尽。他稳重坚毅,又粗糙得恰到好处。   他的执著,还有真诚,酝酿出一股还不太浓,但已能醉人的香甜。   靛蓝知道自己是一口酒都扛不住的,他不应该去尝试。   但他的骨子里也有一种对冒险的渴望。不然他不会从事这个行业,不然他当初也不会一往无前地投入到这一段感情里。   靛蓝也很想看看,裴将臣究竟能坚持多久。   “你想试就试吧。”靛蓝听到自己说,“只是你恐怕会失望。”   “失望?”裴将臣哂笑起来,“对一个经历过绝望的人来说,失望不过是马拉松之前的热身运动。”   作者有话说   蓝蓝不仅在床上位于上方(并不),平时也压少爷了~~~~ 第124章   这名据说姓闻,英文名叫Jason的年轻人的加入,受到了农场众人的热烈欢迎。   裴将臣许诺的厨师当天就到岗了,还自带了丰盛的食材。可以想象中午的这一餐会多么值得期待。   看着迅速和工人们打成一片的裴将臣,尤其是他那张天真欢乐、不知农场险恶的笑脸,靛蓝就忍不住在心底发出桀桀冷笑。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才五年呢,仇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自己怎么能让他白跑一趟?   “学徒的任务之一,就是处理农场各处的杂活。”靛蓝将一张加急拟出来的工作任务单丢在了裴将臣脸上,“这上面都是你今天上午要完成的工作。”   只见单子上写着:办公区域地面卫生,办公室擦窗,办公室和园区厕所清扫(三处),垃圾分类和倾倒,仓库消防设施清点(名单见附件)……   “这些全都要在上午完成?”裴将臣有点懵。   靛蓝面无表情:“我曾经在一个上午内为你做早饭,陪你晨跑,为你改了两篇演讲稿,陪你完成了接待外宾的公务,帮你的论文查资料,还抽空做了一顿午饭!而这样的生活几乎持续了两年。”   裴将臣很识趣地把任务单往裤子口袋里一揣:“哎!不就是一点杂活吗?”   农场寻常的一日就在一股异样的气氛中开始了。   裴将臣头绑吸汗巾,腰系围裙,戴着橡胶手套,推着一辆清洁工小车再次出现在靛蓝的面前。   他甚至还从某个工人那里借来了一个便携式蓝牙音箱,在靛蓝反对的目光中摁下了手机上的播放键。   欢快且有节奏感的音乐洒向四方。   “When I wake up,yeah I know I'm gonna be,I'm gonna be the man who wakes up next to you.”(当我醒来时,我就知道,我想要做那个和你同床共枕的男人!)   当着裴将臣的面,靛蓝砰地一声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但欢乐的音乐还是无孔不入。   “When I go out, yeah I know I'm gonna be, I'm gonna be the man who goes along with you.”(当我出行时,我知道我要做那个和你形影不离的男人……)   裴将臣熟练地操作着吸尘器,机器轰隆隆的声音都没能盖住那震耳欲聋的音乐。   靛蓝正在电脑上核算着账目,被吵得头晕脑胀,不得不拧了两个纸团塞进耳朵里。   可紧接着,眼前突然一暗,是裴将臣将玻璃清洁剂喷在了面前的窗户上。   “I would walk 500 miles,And I would walk 500 more……”(我愿意徒步500英里,然后再走上500)   随着水刮板滑下,露出男子俊朗的笑脸。   “……Just to be the man who walked 1000 miles to fall down at your door.”(我要做那个跋涉万里来到你门前的男人。)   唰地一声,靛蓝放下了百叶窗。   转过身,就见工头在白板上写着分工安排,屁股正无意识的随着音乐节拍扭动。   警队里的菜鸟也是从脏活累活开始干起。裴将臣从不搞特殊化,当年就给前辈们刷过臭靴子,打扫过淋浴间和厕所。   虽然和警队的厕所相比,农场园区的简易厕所简直是地狱……   裴将臣鼻孔里塞着纸团,五官扭曲地将满满一桶排泄物推了出来。扭头望见路过的靛蓝,又立刻绽开一朵欢乐的笑颜。   “……I'm gonna be the man who's working hard for you!(我要做那个为你勤奋工作的男人!)   靛蓝一脚油门,皮卡轰隆远去。   欢乐的音乐随着裴将臣忙忙碌碌的身影洒遍农场的每一个角落。   靛蓝清点仓库里的化肥时,裴将臣也在照着单子检查消防设施。   靛蓝巡视菠萝园的时候,裴将臣开着垃圾车路过。   甚至在靛蓝上厕所的时候,裴将臣就在外面拖地,并且在靛蓝洗完手后及时地递上了一张擦手纸。   “I'm gonna be the man who comes back home to you.”(我要回到那个有你在的家。)   歌手反反复复地唱着。   “I'm gonna be the man who's coming home with you.”(我要和你一起回家。)   “I'm gonna be the man who's growing old with you.”(我要和你一起老去……)   魔音灌耳,以至于裴将臣不在附近,靛蓝的脑中依旧回荡着歌声。   这种状态下靛蓝根本没办法专心,对着电脑一个多小时,才核对了一页账。   他心烦意乱地把计算器丢下,低头扶额。   那个男人如热带风暴一样袭击了他的小岛,平静安详的农场生活就这么被彻底打破。   坚持!   裴将臣不可能丢下工作就此赖在这里,来农场干活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玩的游戏。   最后不论是时间到了,还是他失去了兴趣,他总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而自己到时候也能回归到过去的平静生活里。   -   农忙时候是没有午休的。   午饭后,靛蓝把裴将臣和新招的几名工人领到了养猪场。   因是第一次养这个品种的黑猪,所以猪场初始规模不大,只有十头母猪和几十头小猪。   “别看只有这几头猪,要做的活可不少。小猪每天要放风。母猪要配种,饲料要专门调配,猪圈还保持干净……”   靛蓝雇佣的猪场管理员经验丰富却年事已高,只动口不动手,活儿都由工人们干。   眼下就有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一头母猪正在发青期,脾气焦躁,很抗拒人接近。但是它的猪圈又该打扫了。   “这个活有点麻烦,还是我来吧。”饲养员大爷说。   “哪儿能劳烦您呢?”靛蓝拦住了大爷。   他微微侧头,唤道:“Jason?”   裴将臣挑眉,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你来吧。”靛蓝将一把扫地刷丢了过去,“哦对了。你的实习期只有十天。犯一次错,就扣掉半天。扣完了你就直接滚蛋。”   打扫猪圈能出什么错?   本地的黑猪个头不大,成年的母猪也就百来斤的样子。   裴将臣不屑,拉开了栅栏。   那头原本安安静静趴着的母猪突然起身,不等裴将臣意识到需要采取对策,它就以和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直冲而来。   裴将臣在单兵作战时能挑战体重超自己二三十斤的大汉,重装越野跑个二十公里也不在话下,眼下却硬是被这只百来斤的畜生一头拱翻在地。   靛蓝眼疾手快地关上了栅栏。等裴将臣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工人联手把这头母猪套住了。   裴将臣一身猪屎,虽然没有摔着头,脑子却是有点懵。   直到一声咔嚓快门声响起。   “这就叫‘术业有专攻’啊。”靛蓝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时刻,“裴上校在战场上能冲锋陷阵,在农场里却搞不定一头母猪。”   “麻烦请注意一下用词。”裴将臣想扶额,但他双手都有猪屎,“你拍我的照片没问题,就是别乱发。”   “放心。”靛蓝把手机揣了回去,“我只是分享给了乐天、阿曼达、李哥、大刘,以及农场的内部员工群而已。”   你不如直接发Instagram算了,裴将臣心想。   “你在想,‘闻书玉’可不会这么做,对不对?”靛蓝笑容促狭,“闻书玉现在肯定正围着你嘘寒问暖了,是吧?”   裴将臣垂下了眼帘。   靛蓝没有说错。有那么短暂的一瞬,裴将臣的脑海中确实冒出了这个念头。   但他随即又将其打消。   不论眼前这人和闻书玉到底该是不是一个人,他都不再是当初那个重度缺爱,需要人宠溺呵护的孩子了。   “抓紧时间吧。你还剩九天半了。”丢下这句话,靛蓝大摇大摆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歌是The Proclaimers的《I'm Gonna Be (500 Miles)》。   很欢快好听。 第125章   裴将臣的追妻之路,就在臭气熏天的猪粪中拉开了帷幕。   靛蓝说的没有错,术业有专攻。   但裴将臣曾在敬业农场里见过工人们养猪,努力回忆之下还是能想起很多有用的知识。   而且,伙食赞助也起到了效果,另外两位工人都对裴将臣十分友好,主动来教他。   裴将臣操着他半生不熟的西班牙和对方交流着,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和母猪相处,如何高效地打扫猪粪,还学会了怎么调配猪饲料。   等靛蓝和管理员大爷转了一圈回来,猪圈里响彻热情奔放的拉丁音乐。裴将臣和两个工人们一边随着音乐摇头晃脑,一边利索地干着活。   “他上手还挺快的。”大爷有些惊讶。   裴将臣这人,缺点不少,但优点也还是有的。   他确实能力出众,聪明好学又吃苦耐劳,而且从不抱怨环境。   家族的托举固然重要,他的这些品质,才让他他年纪轻轻就攀升到普通人用尽一生都很难抵达的终点。   看着裴将臣举着一只小猪仔,笑嘻嘻地随着音乐扭屁股,靛蓝的心里却是在直冒坏水。   “喜欢吗?”靛蓝问。   “还挺可爱的。”裴将臣笑着,“其实猪的智商非常高,受过训练后能掌握很多技能,甚至能缉毒。”   “猪肉也很好吃。”靛蓝说,“你知道猪肉好吃的要素是什么吗?”   “因为……是你煮的?”这一刻,裴将臣有点张乐天附身。   “因为公猪都要被阉割!”靛蓝面无表情,“把这只猪仔抱过来吧。下面要教你怎么劁猪。”   -   连特警队的经历也算上,裴将臣在沙场摸爬滚打了六年,手中的人命都数不过来了。但他还是被靛蓝的表现震惊住了。   就见靛蓝先是给小猪扎了一针兽用抗生素,熟练地把人家倒挂在了特制的架子上。   碘伏一抹,找准位置,手术刀对准蛋的位置重重一划。   血并不多,蛋就像挤痘痘一样滋溜地被挤了出来。靛蓝利落地将其切掉,接着如法炮制另外一边。   冷漠、熟练、快速,无视小猪仔的挣扎和刺耳的尖叫,就像他在厨房里切菜片肉。   裴将臣觉得胯。下凉飕飕的。   “学会了吗?”靛蓝把手术刀递了过来,“后面的你来。”   裴将臣当然不怕杀猪。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从劁猪变成了杀猪。   “万一我割到了动脉怎么办?”   “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吃烤乳猪。”靛蓝说。   他这模样摆明了就是要看自己的笑话,裴将臣偏偏不肯把笑话演给他看。   人都杀过,还怕猪乎?   裴将臣当即执刀上阵,信心满满打算一鸣惊人,没想在第一步就受了挫:他摸不到小猪的蛋。   “用一点力气。你会感觉到皮下有个圆圆的东西在滑动。”   靛蓝开始还细心指点,但很快就不耐烦起来。   “你为什么摸一只猪都摸得这么色?你是不是还打算先请它吃一顿晚饭?”   裴将臣额头冒汗:“因为我真的找不到!”   “这玩意儿你也有,怎么会找不到?”   “因为它还小!”   “手活烂还怪别人小。”靛蓝讥笑。   这话触了裴将臣的逆鳞。   他恶狠狠地把靛蓝给盯着,压低了嗓音用苏曼语说:“任何人都可以质疑我的手活,就你不行!”   靛蓝语塞。   “还有口活!”裴将臣补充,“还有腰活儿……什么活都不行!”   靛蓝的脸颊正在飞速升温。   “向我道歉!”裴将臣命令,“男人这方面的自尊不能被冒犯。尤其是你这种放下碗骂厨子的人!”   他后一句话甚至转成了华语。   工人和管理员大爷正在另外一头忙着,没空,也无心留意这两人的动静。   迎着裴将臣气势汹汹的目光,靛蓝以极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裴将臣满意了,手起刀落,切口挤蛋割蛋一气呵成。   “瞧!”裴将臣将那枚蛋抛。   “很好。”靛蓝指着猪圈里剩下的几十头小猪,“它们的蛋也都归你了。”   -   裴将臣在农场的第一天,就在小猪仔们凄惨的叫声中结束。   金色夕阳盈满小小的办公室,工人们都回家了,靛蓝却还在电脑前忙碌着。   裴将臣敲响了门,斜靠在门框上,影子长长地拖到靛蓝身上。   “不回去吗?我还等着蹭你的车呢。”   “你先回去吧。”靛蓝头也不抬,“有些账目,我想今天对完。”   “你不是都退休了吗?”裴将臣拖来一张椅子坐下,“怎么还这么拼命?是闲不下来,还是钱不够?”   “我喜欢赚钱的感觉。”靛蓝敲着键盘,“也喜欢收获的那种喜悦。”   “难怪你要经营农场,可以一年到头不停地收获。”裴将臣点了点头,“我很喜欢做一名军人,其实并不是很想转型成政客。”   靛蓝终于从复杂的报表中抬起了头,朝裴将臣望去。   “大概做军人比较简单。”裴将臣说,“分析军情,指定策略,执行任务,这些都是有规矩和定律可循的。军人只需要忠于国家,完成命令就好了,不需要勾心斗角,虚情假意。”   说到这,他摇头一笑。   “但走到我后面的路都定好了。哪怕我没能力上,家族也会推我上去。更何况——这可不是我自恋了——我是有能力的。”   “可我记得你说过,那是十几年后的事了。”靛蓝说,“谁知道那时候你们家还行不行——抱歉。”   裴将臣摆手,毫不介意。   “潮起潮落,阴晴圆缺。谁也说不准十几年后的事。裴家要真不行了,我来投奔你,你收留我不?”   “不?”靛蓝果断拒绝,“你现在年轻精壮,我都不要你,更不会要十几年后的你。”   裴将臣非但不恼,反而笑得很开怀。   他喜欢过去那个闻书玉的温顺软糯,但他好像更喜欢现在这个闻书玉的强势和傲气。   靛蓝关上了电脑:“走吧。”   “不加班了?”   “你在这里东拉西扯的,我还能干什么活?”靛蓝把笔记本塞进了包里,“晚上回去再继续做吧……怎么了?”   裴将臣正注视着靛蓝,神色一时怔忡。   金色夕阳照得靛蓝浑身发光,清俊的面容柔情似水,那带着妥协和宠溺的笑,同回忆中的闻书玉完全重合。   但裴将臣什么都没说。   -   从农场办事处到露营地,大约十来分钟的路程。   “为什么搬去露营地?”靛蓝问,“为了盯梢我?”   不然呢?裴将臣心想。还不是怕你被龙昆那老疯批抓走么。   “我给团队放了假,他们自己愿意去露营的。”裴将臣说,“说到这个,我能在你那里借宿吗?”   “不能。”靛蓝一口回绝。   “我住客房也行……”   “不行。”靛蓝面无表情,“露营地那么大块儿地方,还装不下一个你?”   “我不是给团队放了假了么?我继续和员工住一起,他们也玩得不痛快。”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但靛蓝忍不住狠狠剜了裴将臣一眼:“我给你打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对员工这么体贴?”   “我就是从你这里吸取了教训。”裴将臣讪讪,“那,我去你的院子里露营总行了吧?”   靛蓝这次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拒绝了:“我经营的是农场,不是B&B。”   裴将臣屡屡受挫,只有祭出撒娇大法:“书玉,你就可怜一下我……”   “阿臣,”靛蓝冷静地打断了裴将臣的独角戏,“你不能通过祈求得到你想要的。你得去争取。”   低沉的语音里,那一股年长者劝导后辈的口吻,让裴将臣第一次深切意识到两人在年龄和阅历上的差距。   稳重,睿智,温和,但又强势。   也是过去总是无条件地顺从、宠溺自己的“闻书玉”从没用过的语气。   裴将臣本以为自己会失落,可反而像被人狠狠地挠中了痒处,浑身一个激灵,毛孔都全张开了。   这种感觉,在前天夜里和闻书玉交手的时候也出现过。   每一次闻书玉出其不意地反击,打得他不能招架的时候,他都会亢奋得无以复加。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又要石更了……   身旁这个男人,是连死遁五年都干得出来的狠人,怎么可能会被撒娇轻易拿下。   裴将臣也不过是把各种手段都拿出来试一试,碰壁后就立刻调整策略。   “所以,”裴将臣兴致勃勃,“如果我努力争取,还是有机会借宿的?”   靛蓝瞥了一眼,眼梢飞挑,波光流转,含着无言的戏谑。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第126章   在如何争取上,裴将臣并不需要旁人指导。他只认准一点:书玉缺什么,他就给什么。   所以这天靛蓝回家后刚洗了一把脸,裴将臣带着一堆食材敲响了门。   “我来给你做晚饭。你继续去做账吧。”   靛蓝的眉毛都快挑进鬓角里去了。   “你?”   “对,就是我!”裴将臣笑容可掬,“你昨天不是吃了我做的早饭了吗?我手艺还不错。小张他们都说好吃。”   靛蓝不屑:“你做菜,只要毒不死他,他都只能说好吃。”   裴将臣大笑。   他真喜欢这个伶牙俐齿,对自己毫不留情面的闻书玉!   “是你说让我试一试的,总得给我个机会呀。”裴将臣继续诱惑,“我今天准备做菠萝烤猪排,蒜蓉粉丝龙虾煲,XO酱炒时蔬,还让厨子提前炖好了海皇羹。都是你喜欢吃的。”   “不。”靛蓝淡漠道,“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当年我做的菜,全都是按照你的口味来的。”   裴将臣的心头猛地一酸,片刻后苦笑:“原来是这样。瞧,我又自以为是了……”   但他随即又打起了精神:“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立刻学!”   这人物脱离设定太远了一些,靛蓝越发觉得裴将臣被什么玩意儿上了身。   “我是为了纪念你才去学做饭的。”裴将臣解释,“你走了后,我吃谁做的菜都没味道。后来我想起,你和我说你学做菜是为了纪念父母……我的手艺当然远不如你,但是做菜的时候我心情很平和。就像你还在身边一样……”   靛蓝抿了抿嘴。   虽然他对裴将臣的厨艺还是报以极大的质疑,但自己给这小子煮了两年的饭,也该让他反过来伺候自己了。   “我的厨房还不能用。”   “我带了露营炊具!”裴将臣说,“你想吃什么菜,我可以现学。现在的厨艺软件非常好用……”   “就做你准备好的吧。”靛蓝不再刁难。   -   裴将臣不用旁人帮忙,自己便把摊子支棱了起来,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靛蓝很怕他把自己的草坪给点燃,拎着水龙头守在一旁。   裴将臣还真没吹牛皮,他烹饪起来确实像模像样,虽然非常刻板,但所有工序都掌握熟练。   为什么说他刻板呢?   因为裴将臣做菜就像执行军令,严格照着食谱来。   食谱说放一勺盐,他就不多放一克。食谱说煮十分钟,他就不多煮一秒。   绝不偷工减料,也绝对不会“灵光一闪”整点什么新尝试。   这样做出来的菜,你可以说它缺乏自由的灵魂,但味道还真过得去。   靛蓝厨艺极佳,但他在吃上并不挑剔。只要不是藤黄的那种地狱料理,他都能吃得下。   为了尽一下地主之谊,靛蓝主动负责了饭后的水果和甜食。当那两碗浇了玫瑰花酱的酸奶端上来的时候,裴将臣明显动容。   “你还在继续做这个酱呀?”他明知故问。   “从小吃到大的,习惯了。”靛蓝说。   两人坐在露营椅里,眺望着灯塔和海崖对岸灯火通明的小镇,品尝着冰凉香甜的酸奶。   “还是你做的好吃。”裴将臣说,“小张做的还是差远了。”   “心理作用罢了。”靛蓝说,“你以前也尝不出区别。”   “区别大了。”裴将臣说,“他做这个是工作任务,没有心,你做的则包含了你的爱。”   “我当年做这个的时候对你也没什么爱。”   裴将臣:“……”   农场位于郊区,入夜后四野完全没入黑暗之中,灯塔的光有规律地从小屋上方扫过。   海湾里船灯点点,都是趁着夜色归来的游子。   “这里确实是个适合退休的好地方。”裴将臣感慨,“当初看到农场的照片,还没确定你本人的时候,我就想,应该是这里了。”   “因为也是一个农场?”靛蓝问。   裴将臣思索:“或者说,这一种豁达、自在,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是你的风格。是你在‘闻书玉’这个皮囊下保留的自我,让我找到了你。”   靛蓝笑了笑。   如果不是确实花了时间去了解自己,裴将臣是找不到的。在这事上,可以给予这男人一点肯定。   “我能向你提个请求吗?”裴将臣望了过去,“你能暂时做回一下‘闻书玉’不?我有一些话,憋了太久了,很想对他说。”   “说呗。”靛蓝平静道。   靛蓝在夜色中的侧脸朦胧且优美。裴将臣贪婪地凝视了片刻,才轻声开口。   “书玉,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话音很快就被海风带走,但已在靛蓝的耳中留下了足迹。   “联姻那事,我做得简直又蠢又坏。”裴将臣苦笑着,“其根源在于,我没有尊重你。我弄不清自己的真心也就罢了,还把你当做一个附属品。我傲慢、贪婪、自私,仗着你对我的包容为所欲为,挥霍你的爱。这五年的惩罚,都是我活该!”   靛蓝慢吞吞地继续吃着酸奶,似在听,又似没在听。   “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后,我就一直不相信你死了。”裴将臣自顾说,“我还突然意识到,如果闻书玉不是一个身怀绝技的特工,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的结局会有多凄惨?有那么一阵子,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爱我的好,还是假装爱我更好。后者的话,至少你没有被我伤了心……”   “你不是坚信我爱你吗?”靛蓝没忍住。   “拜托!”裴将臣一脸无奈,“请再维持一下人设好吗?我还没说完呢。”   靛蓝重新闭上了嘴。   可气氛被这么一打断,便有些接不上了。   裴将臣挠了挠头:“后来确定你没死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裴将臣,不论付出多少,花多少时间,都要找到他!不论他会不会再接受你,你都要用后半生来保障他的平安和幸福。这是你欠他的。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就该这么做。”   他抬眼朝身边那人望去,滚烫的情愫在这一刻如开闸泄洪一般涌出。   “我爱你,书玉。”   海风将这句话卷了回来,送进了靛蓝的耳朵里。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裴将臣郑重地、反复地说,以他最真诚,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爱意。   “我不管这个人是否是虚拟的,但是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拯救,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你是我还能活着坐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我成长、蜕变的原动力,是我……”   裴将臣有些哽咽。   他抬起头望着灯塔,眼底碎光闪烁。   “你就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是我的救赎。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不会觉得孤单。要是没有遇见你,我还不知道会被家族变成一个怎样的战争机器,一个怪物。”   “现在,尤其是经过了这些年,我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共度余生!其他的,那些名利,金钱、政治抱负,国家安全,世界和平……好吧,后两项还是很重要的,但其他的我都特么不在乎!”   海风拂面,如母亲温柔的抚摸。靛蓝闭着眼,将脸微微向一侧别去。   “差不多就这些了。”裴将臣长吁,“以后想起什么再补充吧。你可以切换回……随便什么模式了。”   靛蓝把空碗放下,对裴将臣说:“不早了,我送你回营地。” 第127章   裴将臣拎着一盏露营灯,和靛蓝一道顺着斜坡朝下走。   玛卡和依古奔前跑后地跟着他们。   椰林中的露营地灯火闪烁,电子音乐声和喧哗的人声清晰可闻。员工们显然趁着老板追妻去了,抓紧时间开派对。   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玫瑰花香随着靛蓝的呼吸飘来。在这样一个幽静空旷的黑夜里,裴将臣很想握住身边这人的手。   “你……”靛蓝突然开口。   裴将臣忙将手一缩:“啊?”   靛蓝似没发觉他的异状,说:“‘闻书玉’这个人,也有很大的缺陷——我不是说他在这段感情里 也有错——但他的人生悲剧源自他的人格,很难避免。在我给他的设定里,他没有自我,重度恋爱脑,自卑,逆来顺受……”   “我怎么感觉你不喜欢这个自己塑造的人物。”裴将臣忍不住道。   “我塑造他是为了完成任务,又不是因为欣赏他。”靛蓝说,“很多时候我之所以能把他的人设维持下去,全因为你家给我的钱多。”   裴将臣:“……”   靛蓝继续说:“‘闻书玉’这种性格的人,是没有能力掌控感情大局的。他的幸福只能靠对方赐予。在感情上遭遇不公的时候,出走或者死亡,是他仅能做的抗争了。不论哪一种,他的赢面都不大。”   “可在我这里他就赢了。”裴将臣说,“我就为他的死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你的悔恨会让他活过来吗?”靛蓝反问。   裴将臣语塞。   他皱眉思索,而后摇头:“如果闻书玉真是你设定的那种性格,我想我不会爱上他的。”   裴将臣停下了脚步,目光在幽暗中格外明亮。   他为自己爱的人正名。   “我所爱的‘闻书玉’,他是有自我的。他表面谦卑,其实一肚子小心思,我知道他总腹诽我,还会背着我翻白眼——没错,我好几次都在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了!”   靛蓝:“……”   “他也一点儿都不软弱。”裴将臣继续说,“他能抗住那么繁重的工作,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游刃有余,尤其能应付我的臭脾气。‘闻书玉’其实是一个温柔又强大的人。他有着很稳定的核心,成熟圆滑,对内又向下兼容我……”   说到这里,裴将臣笑着摇头。   “书玉,你给这个人物的原始设定也许是你说的那样乏味,但你显然没有完全照着设定来演。不知不觉地,你在其中夹杂了很多自己的个性,给他赋予了你的灵魂碎片。我爱上的闻书玉不是你的原始设定,而是你最终的演绎效果!”   他朝靛蓝怔忡的脸凑了过去,嘴角得意地上扬,嗓音却是格外低沉沙哑。   “你和‘闻书玉’,远没有你说的分得那么清。”   海风不停歇地在旷野里穿梭,幽蓝的夜中,暖金色的露营灯将两张对视的面孔照亮。   他们的眼中仿佛都有火苗在跳跃。   狗突然叫了起来。   原来,有人从营地那边过来,接应裴将臣。   这么一分神,再转过头去时,靛蓝已经后退了好几步。   “回去早点休息吧。”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一场触及灵魂的探讨没有发生,“明天你还有得忙呢。”   在裴将臣眷恋的目光中,靛蓝转身朝着木屋走去,一人两狗已隐没在了夜色深处。   -   新一季的芒果采摘季开始了。   芒果树比一个成年人高不了多少,果实垂在中下部,工人们需要顶着大太阳弯腰采摘,十分辛苦。   裴将臣牛高马大的,干脆穿戴了护膝,半跪在地上采摘果实,动作又十分谨慎。   这姿势让靛蓝觉得自家的芒果都神圣了起来。   但农场的生活其实非常枯燥繁重。   日复一日的种植、施肥、护理、收割,养猪场里也是干不完的打扫、喂养和繁育工作。   靛蓝以为裴将臣会很快就放弃,至少会表露出厌倦之色。但这个青年不但坚持下来了,好像还从中找到了不少乐趣。   每一天,裴将臣都穿着白背心和牛仔裤,推着小车在农场里忙忙碌碌。   他勤劳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得毫无怨言;社交上如鱼得水,只见了一面就能将人名记住。西班牙语也进步神速,现在已经能和工人们拉家常了。   裴将臣的随身音响总大声地放着歌,自带背景音乐。露出来的肌肤很快就被毒日晒成了古铜色,却显得他的肩膀和手臂肌肉更加健美壮实。   裴将臣很快就熟悉了果园的运作细节,甚至还专研了养猪。   当靛蓝亲眼看着这男人熟练地协助饲养员大爷给母猪接生的时候,是隐隐有些佩服的。   这种踏实的作风和动手能力,不怪裴将臣在事业上能取得成功。   尽管裴将臣口头上说不喜欢做政客,但他天生就是一个优秀的政客。只要他愿意,他一定会在政坛有出众的建树。   所以,他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小农场,浪费在自己身上呢?   每天早上,裴将臣都会踩着点敲响木屋的大门,给靛蓝带来早餐,还给毛孩子们带来一些肉骨头。   每天傍晚,裴将臣也会和靛蓝同车回来,做一顿不算很丰盛但营养可口的晚餐。   在裴将臣的协助下,靛蓝的厨房很快修好了,他们结束了在后院生火做饭的原始日子。   但晚饭后,裴将臣总会想尽办法多留一会儿。   “散个步吧?”   “一起看个电影?”   长时间同处一室还是有些尴尬,靛蓝通常选择散步。   他们俩带上两只狗,沿着山崖往下走,一直走到一片礁石海滩边,然后再原路折返。   这条路上行人很少,海滩边几乎没有游客。   两人提着一盏灯,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很像走在梦境之中。   大概因为裴将臣的态度不再急切紧迫,靛蓝也放松下来,乐意和他聊一些过去的人和事。   “你知道梁禹昌结婚又离婚的事吧?”裴将臣问。   “谁能不知道?”靛蓝说,“他们俩口子现在也经常上头条。”   “梁禹昌想复婚呢。”裴将臣偷偷打量靛蓝的表情,“他很爱他前夫,很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离了婚。”   “哦?那祝他成功吧。”靛蓝随口说,“他也老大不小,该稳定下来好好过日子了。”   裴将臣还问了许多他纠结了很久的问题。   比如:“你最初说喜欢我,只是找了个借口,并不是真喜欢我。那你后来怎么又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我一直都后悔用那个借口呢。”靛蓝说,“我到现在都还在收拾这个烂摊子。”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裴将臣笑得十分狡黠。   靛蓝只好说:“我……‘闻书玉’喜欢你,你又冒险救了他,向他求欢……”   “你是说你扮演‘闻书玉’这么敬业,以至于不介意和一个没感情的男人发生关系?”   靛蓝斜睨了裴将臣一眼:“你长得帅,活也……还行。我没什么损失。”   裴将臣为这个“还行”笑了好久。   “那你和我妈是怎么认识的?我听她说,好像你欠了她人情?”   “算是救命之恩了。”靛蓝说,“那是很早以前,我刚出来办差没多久,在一次任务里曝光了,对方的情报局要抓我。令堂当时在那个国家开一个科技会议,是很重要的嘉宾。我来不及赶到大使馆,但令堂给了我庇护。她让我伪装成了她的助理,将我安全送到了大使馆。”   “难怪。”裴将臣感慨。   靛蓝撇嘴:“其实我从来不接保姆这种活儿的,就因为是令堂的委托,我才接的。”   “难怪我妈说我们母子俩欠了你太多。”裴将臣说,“她真的以为你牺牲了,很自责。”   “瞒着杨教授,我也挺愧疚的。”靛蓝说,“将来有空,我会亲自向她道歉。”   “最愧疚的是我。”裴将臣仰头一声长叹,“我后来在和心理医生交谈中意识到,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在单方面地向你索取情绪价值,和生活上的照顾。我承认我缺爱、孤独,但我想找的是人生伴侣,而不是妈。”   “这就是你现在反过来给我做饭打工的原因吗?”靛蓝问。   “没错!”裴将臣承认,“健康的伴侣关系就该彼此扶持,互相照顾。不论是经济、感情,还是夫夫生活,各方面我都要给你提供最好的服务。男人嘛,照顾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不是你老婆。”靛蓝纠正。   “迟早会是的。”裴将臣发挥着强大的自信,“你当年怎么照顾我的,我以后就怎么照顾你。家里的房子都写你的名字,钱都归你管。除了在床上,其他的都听你的……”   靛蓝加快脚步,赶紧把人甩在身后。   裴将臣笑着追了过去。   “好啦,聊点其他的。你是哪儿人?我妈说你可能是东南沿海的人。但你又说你的口味和我区别很大。”   “杨教授误会了。”靛蓝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川渝人。但我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在沿海住过几年。后来工作培训,训练基地也在海边。两边的菜我都很熟,但我更喜欢家乡菜。”   裴将臣飞速在手机上搜索川渝菜,一大堆红红火火的图片扑面而来,让他霎时菊花一紧。   “没错。”靛蓝说,“我其实口味很重,重油重盐重辣,和你完全两个极端。”   裴将臣清了清喉咙:“其实,我也是能吃一点辣椒的。”   靛蓝呵地一声笑,很不以为然。   “我知道我过去很挑嘴,但我这些年饮食上的口味也重了不少。”裴将臣解释,“现在你的厨房也修好了,什么时候做点家乡菜给我尝尝吧。我也跟着你学一手。”   “行呀。”靛蓝调侃,“第二天你就能体会到我们俩第一次上。床后我的感受了。”   裴将臣诧异:“不是说我‘还行’的吗?”   “‘还行’是进步后的结果。”靛蓝说。   好在裴将臣是很会自我安慰的人。   既然已经进步了,那又何必纠结过去的笨拙呢?他以后只会越来越‘行’,让爱人在这方面说不出半句抱怨的话。   后来有一次,他又问:“如果我没有订婚,你会走吗?”   “会!”靛蓝想都不想。   “为什么?”裴将臣不解,“因为我不能公开你?”   “和这些虚名没关系。”靛蓝说,“就是单纯对我们当时的感情没信心。你还很幼稚,我又不是全心投入……我们才在一起三个月,恋情正热乎着。谁知道热恋期过了后,我们会不会相看生厌?”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说:“原来你对我,对我的爱,都这么没信心……”   “我对自己也没信心。”靛蓝解释,“这是我的毛病。我同事说我有什么……回避型依恋人格,也是打小没了父母的后遗症之一。”   “那我们很般配呀。”裴将臣又开心了起来,“你喜欢回避,我却喜欢主动。你否认感情,可我却对感情特别自信。我们俩天生一对!”   裴将臣开怀的笑脸俊朗且温柔,望着这样的人,霎时能忘记所有的忧愁。   胸口的悸动引发气息短暂的混乱,靛蓝好一阵不知道说什么。   裴将臣很有感触:“我们两个孤独的小孩,跌跌撞撞长大,然后机缘巧合下走到了一起。摸索着,谈了一场一败涂地的恋爱。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好几岁,重新聚在了一起,试着重新开始。”   是的。   虽然靛蓝总爱讥笑裴将臣自恋自大。可也正是他的自信和执著,才让他们有了再一次尝试的机会。   但凡裴将臣放弃了,他们早就失散在了人海之中。 第128章   周末农场休息。工人们几乎都是天主教徒,要去镇上的教堂做弥撒。   裴将臣如往常一样准时来给靛蓝做早餐,却发现他早就起了床,正把一箱箱的水果和牛奶搬上皮卡。   “早饭我已经吃过了,给你留了一盘三明治。”靛蓝抹了一把汗,“我要出去一趟……”   “我和你一起吧。”裴将臣不放弃任何一个共处的机会,“你要去哪儿?”   靛蓝开着车穿过了小镇,绕到了海岛的另外一面。   这里远离乡镇,附近只有一家五星级酒店,独占了一大片风景绝佳的海滩。   靛蓝绕过了酒店,又行驶了十来分钟,停在了一座位于山下的红砖小楼门前。   一个原住民模样的大娘笑着迎了出来:“Jay!我就说你该到了。孩子们都很想你!”   原来,这里是岛上的一个民办儿童福利院。   小楼的外表十分不起眼,但内部的装修和各项设施都还过得去。孩子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在保育员的带领下做游戏。   裴将臣一眼就看出这些孩子在智力上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大部分是被遗弃的孩子,少部分是被家人送来的,也和被遗弃的差不多了。”靛蓝说,“这间机构以日常护理为主,因为一些原因,从联邦申请到的经费有限。我经常过来送点东西,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开支票。”   朝错愕的裴将臣一笑,他向孩子们走去。   时间花在哪里是看得出来的。   很多孩子认得靛蓝,将他团团围住,笨拙地叫着他的名字,将手里的玩具递给他。   靛蓝坐在地上,极有耐心地和孩子们玩着,丝毫不介意孩子们把鼻涕口水蹭在他的衣服上。   一个阴影笼罩而来,裴将臣在身旁坐下。   “我也能试试吗?”裴将臣问,“我也有经验。”   自打裴家慎当选总统后,裴将臣的公务里就有慰问儿童医院和福利院的一项,他对这个工作也是得心应手了。   孩子们虽然智力有缺陷,却都能辨认美丑。英俊的裴将臣很快就赢得了好几个小女孩的喜欢。   靛蓝帮着保育员给一个尿裤子的孩子换了衣服,回来就看裴将臣已和孩子们玩成了一片。   青年努力蜷着高大的身躯以将就幼小的孩子,扮成一匹马,让孩子们在他身上爬来踩去。   “那就是你的前夫?”院长问,“真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靛蓝问,“谁告诉你的?”   “罗丽太太。”院长说,“但她是听坷拉基基大妈说的,坷拉基基又是听开潜水店的怀特两口子说的,怀特太太又是……”   在一长串名单里,靛蓝默默扶额。   “他看起来是个很正派的年轻人。”院长朝靛蓝挤眉弄眼,“看得出你们俩余情未了。”   “您不是一直抱怨老花加重了吗?”   “哦,我不是用眼睛看的。”院长拍着胸口,“我是用心感受的。我感受到他深深爱着你,而你还有些犹豫不定。因为你对你们的未来没有信心。”   “那你的心感受到我该怎么办吗?”靛蓝笑着问。   本以为大娘会再说一通神神叨叨的话,没想她握着靛蓝的手,语重心长:“慢慢来,孩子。信心不是一两日就能建立起来的。但一旦建立起来,它就应该是坚不可摧的。只要你们相爱,就会找到办法。”   一声尖叫从外面传来。   众人狂奔出去,就见一个小男孩不知怎么从窗户里爬了出来,正摇摇晃晃地站在三楼的水檐上。一个保育员在下方急得满头大汗。   看到了下方的大人们,孩子松开了抓着窗沿的手,在一片惊呼声中直线坠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箭一般冲了过去,将孩子稳稳接住,顺着惯性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裴将臣起身半跪着,双臂把孩子牢牢护在怀中。   孩子受惊,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紧接着,裤裆被打湿,尿了自己和裴将臣一身。   靛蓝把孩子接了过去,递给了保育员,紧接着查看裴将臣的情况。   裴将臣的手臂被地上的砂石划出数道红痕,一头草屑。   “没事。”裴将臣拉过靛蓝的手,用力握住,“小事一桩。”   他半边脸沾满沙土,笑容明朗。靛蓝一时没把手抽回来。   裴将臣穿着杂工肥大的制服裤子,还留下了一张大额支票,在院长大妈的千恩万谢中告辞。   “小时候,我父母曾带我去孤儿院慰问过。”回去的路上,裴将臣回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孩子没有父母。哪想过了没多久,我也变相地失去了父母……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这里做义工的吧?”   “算是吧。”靛蓝说,“老实说,之前裴老将军给我的奖金,我拿得理直气壮。但是他后来给我的死亡抚恤金,我却觉得有点烫手。于是我找了这么一个把它花出去的办法。”   裴将臣莞尔:“你这人,表现得很爱钱,但其实金钱、名利,你都没放在心上。”   “怎么会?”靛蓝说,“要不是你家给的钱多,我哪里会伺候你足足两年?”   裴将臣摇头,认真地说:“这些天和你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其实很有侠士风范。就像你们的武侠小说里的人物。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不计报酬。然后,事了拂衣而去,隐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他注视着开着车的靛蓝,目光热切:“我很敬佩你。”   靛蓝迎着裴将臣目光的那边脸有些发热:“在我们国家,你可以给我送一面锦旗。”   “但是……”裴将臣话锋一转,“你保住了我的命,却又欺骗了我的感情,这笔账该怎么算?”   靛蓝撇了撇嘴,报出了一串数字:“0086-400 530……”   “什么意思?”裴将臣纳闷。   “我们单位的客服投诉电话。”靛蓝说,“对我的服务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和客服反馈。”   裴将臣啼笑皆非。   正想反调侃几句,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张乐天。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他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打搅的。   果真,张乐天在那头严肃道:“上校,贡林快讯,徐首相遇刺!”   -   “……受贡林首相徐宗铭遇刺一案影响,股市今日骤跌……”   “……贡林首相府官方发言人称,徐宗铭首相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伤情稳定,暂时不便和公众见面……”   “小道消息称徐宗铭首相已在医院抢救无效逝世……”   一连两日,不论靛蓝走到哪里,都总能从工人们的手机里听到有关徐宗铭遇刺的各种新闻。   徐宗铭年轻英俊,气质绝佳,是一位有着电影明星外表的顶级政客,本就备受社会各界关注。   贡林前王室流亡后,和马里的军方势力勾结,频繁买凶刺杀新政府领导人。这一次,他们似乎得手了。   当年被龙昆追杀的时候,徐宗铭也出力不小,是一份人情。靛蓝觉得有必要就向裴将臣打听一下内部消息。   可傍晚下工后,靛蓝却没有找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Jason?”一个工人说,“水塔漏水了,他正在抢修。”   那个曾经连橘子皮都要他剥的男人,如今不仅学会了做饭,还会修水管了?   看来失去爱情不仅会让人懂得珍惜,还会让男人发育出双手。   水塔位于山坡上方的咖啡园旁,十米高的白色建筑。靛蓝一时没有看到裴将臣的身影,正往水塔背面走去,一道人影自上方跃下。   “是我。”裴将臣笑得有几分顽皮。   这男人全身上下都脏得像在地里打过滚,白色背心已成灰色,腰系着一条沉甸甸的工具袋。   裴将臣把工具装回工具带里,一边朝靛蓝大步走来。   正是暖金色的夕阳笼罩大地的时分,天地万物都沉浸在强烈的冷暖两色对比中。   裴将臣汗湿的脸颊和健壮的胳膊犹如涂抹了一层油脂。那汗湿的背心欲盖弥彰,胸肌、腹肌都争先恐后地抢夺着眼球。   这些天来,每次散步回去后,裴将臣总会在靛蓝家磨蹭一会儿再走。   靛蓝对这男人的意图心知肚明。   老实说,他也想。   五年的寂寞,不是一晚的狂欢就能磨平的。那一夜不过是灭了火,却没能滋润干涸的大地。   但掺杂了性的感情,就像加了高汤宝的鸡汤,不是正宗原味。   他们已经有过一段激情火辣却一败涂地的恋情。既然要重新了解全新的彼此,那就该理智地,从精神层面入手。   但拒绝裴将臣无声的求欢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随着年岁渐长,这男人脱离了少年人的单薄,身材正处在巅峰状态。   每次看他穿着汗湿的白背心在农场里晃来晃去,靛蓝就要灌一口冰可乐压压火。   “看什么?”裴将臣在靛蓝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靛蓝飞速别开了视线,朝水塔望去:“哪里坏了?”   他反应很快,但那在千分之一秒里泄露出来的羞涩还是被裴将臣捕捉到了。   那是“闻书玉”的残片,是靛蓝刻意隐藏在冷酷强势的外表下的柔软内里,也是裴将臣确信眼前这人和“闻书玉”区分得没有那么清的证明。   “问你话呢。”靛蓝催促。   裴将臣这才说:“垫圈坏了。得换一个新的。你知道镇上哪里有卖的吗?我想今天就把水塔修好,不然明天连厕所都没水用。”   靛蓝看了表:“我来开车吧。” 第129章   融金般的落日就挂在海面上。鬓边别着红花,穿着草裙的姑娘们在沙滩上跳着呼啦舞。   据说这种舞蹈的每个动作都有含义,靛蓝曾听吉拉太太解说过。   手臂波浪般的摆动,表示风起了,海浪涌了过来。   海浪带来了一个人,那是我的恋人……   他有着明亮的眼睛,和漂亮的面孔。   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你找我是想问徐宗铭的事吧?”裴将臣忽而开口,打断了靛蓝的沉思。   靛蓝点头:“当初救我那事,他也出了不少力。而且贡林新政府和亚星刚刚建立邦交,是亚星的朋友。”   “他情况不大好,但还活着。”裴将臣说,“前阵子贡林国安局通过一个秘密海外行动,抓了尚胤礼的长子,也是贡林前太子。他在抓捕行动中还受了伤,大概率会终身残疾。这次对徐宗铭的刺杀,就是威胁贡林政府放人……”   看出裴将臣的犹豫,靛蓝追问:“怎么了?”   裴将臣坦然道:“狙击手来自龙昆。”   原来如此。   “确切地说,是龙昆为尚胤礼招募来的。”裴将臣讥讽道,“龙昆和尚胤礼还真有缘分。本来尚胤礼一倒台,龙昆就和他拆伙了。可随着尚胤礼投靠了马里反政府军,和龙昆又做了盟友。我都要嗑他们俩的CP了!”   靛蓝:“……你牙口还真好。”   “确实。”裴将臣一脸嫌弃,“他们俩加起来有一百岁了吧。算是黄昏恋了……”   “请不要引导我去幻想那个画面,谢谢!”靛蓝扶额。   裴将臣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靛蓝赶紧换了一个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学会修管道的?”   裴将臣讪笑:“不是向你诉苦——过去挺长一段时间,我的睡眠都不好,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我便干脆学了一些技能。比如修车、电焊、钳工之类。你的简历里写的技能,我都去学了。”   “那都学会了吗?”靛蓝问。   “……”裴将臣说,“那样的话,我会说‘我都学会了’,谢谢!”   靛蓝达成了“每天戳一下裴将臣心窝子”的任务,也很开心。   尽管这些天挨刀子已挨习惯了,裴将臣还是有点纳闷:“你究竟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还是本身就这么……爱嘲讽人吗?”   “你是想说‘刻薄’,是吧?”靛蓝认真反省了一秒,“职业病吧。干我们这行的,压力其实非常大,必须学会让自己放松下来。等你将来见到了我的同事,会发现我的嘴算是很温和的了。”   “哦?”裴将臣霎时莞尔,“你打算带我去见你的同事?”   靛蓝紧闭上了嘴。   裴将臣又问:“那,讽刺了我后,你是不是觉得舒坦了些?”   “当然!”   “那就好。”裴将臣颇为痛快地一点头,“你开心就好。”   居然就这么认了?   靛蓝忍不住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暗中记着账,将来还是要一笔一笔跟自己算的。   “干嘛这个眼神。”裴将臣笑,“俗话说,Happy wife.Happy life.只要老婆高兴,这日子怎么都能过下去。”   “可我不是你老婆。”靛蓝低语。   “在我心中你就是。”裴将臣说,“你都收了我的求婚金条了,就是我媳妇儿了……”   靛蓝哈地一声,笑得凉飕飕的:“那么一个铜镀金的破玩意儿,也就你好意思用来求婚了!”   “铜?”裴将臣如被脑后敲了一棒,“不是纯金的吗?”   靛蓝随手打开驾驶座下的一个小储物盒,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丢给了裴将臣。   “你自己看吧。”   金色的令牌表面有明显的磨损,四角的镀金都已被磨去,露出颜色略深的铜胚。   其实话说回来,这种令牌多半都是铜镀金的材质。   裴将臣当年自己误会了,又煞有介事地跪地双手奉上,让靛蓝也跟着闹了个大乌龙。   裴将臣捧着令牌,耷拉着脑袋好一阵不语。   靛蓝还以为这人在深刻反省,没想听他语气幽幽,充满感动地说:“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的呀……”   靛蓝险些错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将车开进了海里去。   -   回到农场时,太阳已落山。   岛屿犹如沉入了幽蓝的大海之中,翱翔在山巅的白鸟就是一群游鱼。   两个男人爬上了水塔,一个拎着照明灯,一个负责维修水阀。   日落后海风威力渐渐增大,吹得两人都肌肤微凉。   裴将臣一边干活一边说:“我不是那种对老婆抠门的人。除了那个农场,其实我已经买了新公寓写在你名下,还给你开了个联名账户。哪里知道你只带着最不值钱的令牌就跑走了。”   “农场和公寓这种不动产,我怎么带走?”靛蓝觉得这男人缺脑子。   “我怎么知道你准备跑路?”裴将臣反问,“家里那么多上百万一块的表,也没见你带走呀。”   “我是任务结束了下班回家,又不是真的闹离婚抢家产!”   “也没必要抢。”裴将臣说,“我早说了,我全部身家都是你的。自打确定你还活着,我就立了一份新遗嘱。我身后的一切财产都归你继承。你可以把我的钱全部换成金条,天天摸着怀念我。”   “你还真是对自己的寿命没有信心。”靛蓝啼笑皆非,“你就没想过我更有可能找一个小鲜肉一起花你的钱吗?”   裴将臣扳阀门的手一滑,水滋地一声从漏水的接口处喷射了出来。   两人都措不及防,被水劈头盖脸地冲刷。靛蓝手中的灯也在慌乱中落到了水塔下,哗啦一声摔灭了。   混乱之中,他们同时扑过去关水闸,两个脑门又在黑暗中砰然一声喜相逢,撞出金星无数。   如果有旁人在,很难相信这两个手忙脚乱的男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和军人。   等阀门终于关上,两人都已成了落汤鸡。   山风吹过,他们又齐齐打了个喷嚏。   “我总算知道什么叫‘都去学了’。”靛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你还是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别梦想转行了。”   裴将臣:“……”   等终于把水阀修好,靛蓝裹着湿透的衣服又打了个喷嚏:“冲个澡再回去吧。感冒了不划算。”   -   农场办公区里有一个非常简易的小浴室,大开间里装了四个花洒,所有人在这里都得赤诚相见。   裴将臣一进门就脱衣服解裤子,衣裤鞋子甩得满地都是,人眨眼就回到了原始状态。   靛蓝其实有点强迫症,很重视环境的整洁,这也是他在职业生涯中养成的习惯。   看着满地的衣裤,在心里念着“你不是闻书玉”,他才强忍着才没去捡。   那一晚黑灯瞎火且手忙脚乱,靛蓝并未将裴将臣看清。此刻才发现,男人不光体格比过去健美结实了许多,身上也多了很多陌生的疤痕。   刀伤,枪伤,弹片,烧伤……   有些伤疤经过治疗和激光消除后,依旧狰狞;有些伤疤则还很新,目测才愈合不超过半年。   这些伤疤破坏了肌肤的完整,却又给男人雄浑的身躯增添了一种沧桑的美感。   外界有不少人对裴将臣的飞速晋升充满了讥讽和质疑,甚至否认他的军功。   这些伤痕都是驳斥那些声音的有力证据。   但在靛蓝的记忆里,裴将臣从不为自己解释,拒绝自证,更是从来没有对外展示过这些伤疤。   “站着干嘛?”裴将臣拧开了花洒,“是你建议一起来洗澡的,怎么又变成看着我洗了?这样的话,我可得另外收费哦。”   靛蓝脸颊微热,转身脱衣,避开了裴将臣探究的视线。   于是,靛蓝也没看到裴将臣越发得意的笑容。   裴将臣再一次确定,这个闻书玉,对自己的发脾气、使性子,甚至撒娇痴缠都应付得得心应手,但唯独招架不住暧昧的挑逗。   在大事上精明强势,也不再对他恭敬卑微了。但在亲密关系上腼腆羞涩的模样,就和当年的闻书玉如出一辙!   所以裴将臣一直坚信嘴会骗人,身体不会。   闻书玉在恋爱中的反应,一直都最真实的他。   浴室的灯光暗如萤火,却让两具被水打湿的健美身躯都散发着油画般的质感。   闻书玉肩头和腰侧的青事痕迹还没完全消去,在洁白的肌肤上若隐若现,更加耐人寻味。   说来也是,虽然常年生活在热带海岛上,闻书玉的肌肤却始终洁白,顶多鼻梁和颧骨上晒出了几枚可爱的雀斑。   劳作让他保持着精瘦优美的体型,肌肉匀称而充满力量,肢体动作还是如记忆中一样轻盈灵巧。   自背后望去,他的肩背呈现流畅的V字,后腰曲线流畅,双腿笔直修长。   裴将臣的眼中满是爱和欣赏,每一个闪烁的目光都是盼着能重新拥有这个人的渴望。   哗哗水声中,靛蓝听到裴将臣低声问:“这些年,你还找过别人吗?”   靛蓝背对着裴将臣,没有回答。 第130章   “我没有。”裴将臣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显得有些低落。   “提不起兴趣。就算有,也是想着你才能自己弄一下,弄完了心头更难受。心理医生说,姓欲低下是抑郁的表现之一。”   这男人居然会姓欲低下?靛蓝差一点以为自己煤气中了毒。   裴将臣捕捉到了对方如考试偷看般的一瞥,愉悦地笑起来:“我知道,我那天晚上的表现一点儿都不像……”   “我没这么说!”靛蓝飞快道。   “你不用说出来……但我们今天不讨论这个。”裴将臣说,“我想说的是,当我发现你没有死后,我的抑郁就不药而愈了。我当时就意识到,我这辈子全身心只认定了你一个人。”   靛蓝承认最后一句话确实非常感人,但他还是忍不住调侃:“原来你对我这么执着,是因为只有我能治好你的阳伟?”   裴将臣一愣,非但不生气,反而扶着额头笑了起来。   “书玉呀书玉,你可真是……那两年里你也是这么埋汰我的吗?”   靛蓝搓着澡:“你当年要是会读心术,你绝对不会爱上我。”   “我不这么认为。”裴将臣很自信,“事实证明,我只会更爱你。”   靛蓝慢吞吞地搓着澡,眼帘低垂着,一言不发。   裴将臣冲完了身上最后一块泡沫,关了花洒。   “书玉,当年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是我对不起你。”裴将臣一步步走过去,“过去是‘闻书玉’单方面地来将就我。现在,换我来将就你吧。你走一步,我走九十九。只要方向对,咱们总能走到一起。”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靛蓝的后背已感觉到那个男人强烈的存在感。   他转过了身。   花洒的水帘让对面的男人面孔模糊,那宽阔的肩背和厚实胸膛散发着雄浑的雄性气息,则刺激着心跳不断提速。   不光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还掺杂着爱与怨的纠缠。   靛蓝很不喜欢自己被幽怨、自怜自哀一类情绪困住,让他觉得自己很软弱。而软弱是一个特工的致命弱点。   但爱情里面没有绝对的强者。   每一个沐浴爱河的人都怀着敬畏和谦卑,苛求神灵赐予自己永恒的真爱。   其实他也曾气愤、不甘。觉得自己真心错付,感慨裴将臣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一点。   但你没法选择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爱上什么人。你只能接受老天爷的安排,尽可能地让自己在这一段历险里玩得愉快。   现在,这个他曾经放弃了的恋人重新寻找了过来。   更加强大,也明显更加成熟。带着他的执著、热情和真诚,一次又一次地敲响了自己的门。   裴将臣穿过水帘,又往前迈了一小步,身躯几乎和靛蓝的相贴。   “想做吗?”他直白地问,双目闪烁着妖冶的光。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孤寂了数年,靛蓝也和渴望畅快地释放。   裴将臣已经穿着紧身背心在自己眼前晃了这么多天,石头人也都要被他的热情烧融了。   此刻他身体赤稞,健美如雕塑,水正顺着肩膀流淌而下。   靛蓝的视线下意识顺着水流而去,落在极明显的某处,又被烫着了似的飞速挪开。   “我很想。”裴将臣气息滚烫,“我不需要你给出什么承诺。就和那晚一样,我只想和你一起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   这一股气息太过磅礴,靛蓝突然生出一股怯意,后退了半步。   裴将臣一愣,下意识伸出了手。   身体的防御机制瞬间启动。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靛蓝扣住裴将臣的手腕顺势一拧,就要以一个过肩摔把人给丢出去。   裴将臣那能让老婆把自己光着屁股丢出去?   他迅速拆招躲避,从靛蓝手下撤了出来,随即将人自身后锁住,狠狠摁在墙上。   “你这就不厚道了,书玉。”裴将臣嗓子完全哑了,“不同意就直说,干嘛摔人呀。”   靛蓝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并不恼怒,但就是忍不住要挣扎。   要真一招一式地反击也就罢了,靛蓝偏偏挣扎得毫无章法,泥鳅似的扭来扭去的。   湿。滑的肌肤大面积地摩,擦,裴将臣被蹭得火冒三丈。   他终于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把人用力翻了个面,短兵相接,还重重地警告了一下。   “别扭了,宝贝。都石硬了!”   靛蓝浑身僵硬,脸颊滚烫,咬住了唇。   裴将臣啼笑皆非:“我算是发现了,在这事上,你就喜欢我对你用强,是不是?”   “胡扯!”靛蓝恼羞不已。   “不喜欢?”裴将臣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唇轻碰他的耳垂,“那你推开我呀……”   靛蓝浑身一颤,脸朝一旁偏了偏。手抬了起来,却是悬在半空。   “没事。”裴将臣沿着那修长的脖子一路吻下,“你喜欢闹别扭,我喜欢用强,咱们俩在这事上也是一拍即合,天生一对……”   手指随着话音落下使了个劲儿。   靛蓝轻抽了一口气,用力仰起了头,脖子绷成一道直线。   “就当我今天修好了水塔,你奖励我吧。”裴将臣吐息火热,注视着怀中人每一个反应,“我的手活儿怎么样?还嫌弃不?”   靛蓝急喘着,突然抬起眼,一手捏住了裴将臣的下颌。   两人面孔相贴,鼻尖互蹭着,锋利的视线直抵对方眼睛深处。   靛蓝紧咬着牙关,一字一顿道:“别耍花招,好生伺候!”   裴将臣剑眉一挑,展开愉悦的笑,随即狠狠地将靛蓝吻住。   男人的唇舌和他的身躯一样火热,又像热带的风暴一样放肆,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摄取出来。   靛蓝在这个吻和拥抱下颤抖,身躯渐渐放软。   可这吻又如风暴一样转瞬即逝,只留浑身的躁动。   裴将臣低头凝视,以指节轻抚着爱人的脸颊,目光温柔又炽热如融金。   “书玉,我爱你。”男人感叹,“你将来会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在靛蓝迷蒙的目光中,裴将臣跪在他身前,谦卑地低下了头。   靛蓝猛地抽了一口气,拱起了胸膛,手用力抓住了裴将臣的黑发。   -   浴室里有几张橡胶防滑垫,还是靛蓝前阵子亲自买来的。   跪在上面的时候,靛蓝心想:“确实如店家说的,又软又防滑……”   然后裴将臣从身后拥抱而来,他就再也没工夫思考了。   夜风越来越大,吹得浴室的百叶窗咣咣直响,却依旧盖不住屋里火热的动静。   湿滑的地砖让手无处着力,靛蓝只好按照老习惯,在裴将臣的肩头和胳膊上使劲儿地挠。   裴将臣嘶了一声,抱怨:“明天不能穿背心了。”   靛蓝喘了一口气:“你就……非得……那么骚包吗?”   “我还不是骚给你看的!”裴将臣委屈,“你明明喜欢!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闭嘴!”靛蓝搂住裴将臣的脖子,颤抖的气流拂过耳郭,“快点……”   裴将臣将头抵在靛蓝的肩头,感觉到对方指尖掐入手臂的刺痛。   真是个猫一样的男人。他在心里感叹。   ……   发散过后的靛蓝总是呈现一幅慵懒绵软,脑子放空的样子。   裴将臣握着花洒给他冲洗,一边亲亲摸摸,乐此不疲。   温热的水流让余韵又渐渐升温。眼看裴将臣的动作也越来越不规矩,靛蓝推开了他。   “先回去吧。”   回去是裴将臣开车,愣是把皮卡开出了赛车的架势。   到了木屋,裴将臣也不搭理出来迎接的几个毛孩子,一把将靛蓝拽进了卧室里。   靛蓝卧室里的那张大床,买来了数日,裴将臣终于有机会上去体验了一把。   狠狠地摇晃了大半个小时后,他得出结论:“贵的东西质量就是好!”   靛蓝伏在薄被里,一身热汗和鲜明的痕迹。为了报复被他又挠又掐,裴将臣也在他的肩头留了几个大牙印。   裴将臣俯身把人搂进怀里,凑在耳边说:“我伺候的好不好?以后每天都这样伺候你,行吗?”   “再说吧。”靛蓝打了个呵欠,“你可以回去了。”   虽然对自己的工具人定位心知肚明,可裴将臣还是不免气愤。   “你绝情起来,真的很狠,你知道吗?”他把靛蓝用力紧搂,“你当初诈死的时候,想过我会是什么反应吗?你当年有没有心疼过我一秒?”   靛蓝困得要死,却偏偏被强行拖起来谈心,烦不胜烦。   这就是和老情人约,炮的缺点。你虽然会获得一场畅快淋漓的体验,但要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   “我没想那么多。”靛蓝呵欠连天,“我又不是故意诈死来报复你的,我没那么戏精。当时那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也没得选吗?我怎么知道你会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你不相信我爱你……现在你又担心,我爱的是‘闻书玉’,不是真正的你。”   靛蓝已睁不开眼:“你一大老爷们,能不能不要整天琢磨着爱不爱的……有这功夫,建设祖国不好吗……”   裴将臣啼笑皆非。   他低头贴着爱人汗湿的鬓角,轻声低语。   “我过去确实爱的是‘闻书玉’,但我现在爱上了你这个‘闻书玉’2.0。有个性,嘴毒但心软,白眼也翻得很好看……我是冲着寻找过去的闻书玉而来的,却发现了一个更好的闻书玉。一个生动、鲜活,充满了魅力的人。而且……”   裴将臣轻吻怀中人潮红的脸颊。   “你一直说‘闻书玉’是假的,你从来没说过你对我的爱也是假的。”   靛蓝蜷在裴将臣怀中,呼吸绵长,睡得十分安详。 第131章   次日天不亮,裴将臣悄然起身。   他还顺手关了闹钟,好让靛蓝可以多睡一会儿。   返回营地的路上,大地正巧沉浸在一片靛蓝色中。居民们都还在沉睡,但鸟已醒来,以歌声呼唤着朝阳。   在一片悦耳的鸟鸣中,裴将臣的脚步越发轻快,继而沿着长坡慢跑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年,狂喜和兴奋充斥全身。初升的朝阳就是他充满希望的未来,活力四射的阳光是他浑身的干劲儿。   裴将臣一口气跑到了营地的海滩边。   旭日初升,金光洒满万顷碧波。海风带走满身热汗,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爽。   他再一次恋爱,爱上了同一个人。   人生中阴暗的一章终于结束。他在爱人的吻和怀抱中获得了重生。   -   靛蓝醒来的时候,天光已亮。   身边无人,但身上却还残留着被拥了整夜的记忆。他在阳光中伸了一个懒腰,感受着身体里轻微的酸涩和舒畅。   床头有一张便签。   数年过去,裴将臣的字更加遒劲有力,写的还是汉字。   “我先去农场了,你多休息一会儿。早餐在冰箱里。猫狗我都喂过了。我爱你,臣。”   男人昨夜在耳边的低语本像梦境中一段模糊的台词,此刻却变得字字清晰。   靛蓝低垂着的眼帘轻轻颤了一下,长睫在阳光的照射下像被洒了金粉。   片刻后,他将便签放进了床头柜里。   -   随着最后一辆满载的卡车驶出农场大门,芒果采摘季终于结束了。   暮色沉沉的农场被派对的篝火点亮。   两头全羊在火上滋滋作响,海鲜和水果堆满了长桌。富有激情的拉丁音乐中,工人们载歌载舞,欢声笑语洒满果园。   裴将臣端着一大盘烤肉和两杯饮料,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靛蓝。   “没酒精的。”他将一瓶饮料递了过去,“你怎么躲得那么远?”   “我在他们会玩得不自在。”靛蓝说,“我也不想被他们拉着跳舞。”   裴将臣问:“自己做老板的感觉如何?”   “挺好的。”靛蓝说,“有一群手下可以使唤,还有小伙计暖床。这小伙计还自带厨子和干粮——我总算过上了你当年的日子了!”   裴将臣捧腹大笑。   笑声引来了旁人的侧目。眼看工头朝这边走来,明显一副想把自己抓出去跳舞的架势,靛蓝吓得一跃而起。   “走走走!赶紧!”   裴将臣不得不丢下一盘子烤肉,跟着靛蓝逃进了果园深处。   两人穿过果园和椰林,一直走到了他们平时散步常去的海边。他们在一株横倒的树干上坐下,听潮观月,享受着这与世隔绝的幽静。   穿着白T恤的靛蓝像一团落入树林中的皎皎月光,线条流畅优美的侧脸是如此耐看。   这个青年身上有一股迷人的沉静的气质,如幽深的树林或者浩瀚的海洋,让人只要坐在他的身边,心绪便能跟着安定下来。   这也正是裴将臣在他总是充满各种激烈战斗和竞争的生活里,最为渴求的。   “能问你一个事吗?”裴将臣说,“就是当初我要联姻那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靛蓝喝了一口饮料,说:“从‘闻书玉’的角度,他会委曲求全,安于做你的情人吧。从我的角度,你的下场不比农场里的猪仔好多少。”   裴将臣:“……我该谢谢你不阉之恩吗?”   “不用客气。”靛蓝促狭一笑,“但要说实话,我当时也没打算和你长久在一起。做我们这行,整天在刀尖火海上飘,最要及时行乐。有这么一个恋爱的机会放在眼前,对象也不错,那就谈一谈吧。你和梁小姐不过各取所需,我也不算对不起她。但婚姻不同。婚姻是神圣的。所以这段感情终结在了你订婚之前。”   裴将臣垂头沉思着,说:“我总为当初的自私和幼稚感到羞耻。”   “也用不着过度自责。”靛蓝十分豁达理智,“人从自幼被灌输的思想中摆脱出来,是一个非常艰巨的过程。你依赖裴家的养育,从这个体系中获取利益,你自然会自发地去遵守规则,维护这个体系。”   说起来,裴将臣在依旧从中获利的情况下,能摆脱裴家的规训,自我反省,已很难得了。   “闻书玉”死得物有所值。   “这也是你选择一走了之,而没有和我沟通的原因吗?”裴将臣问,“你觉得和我说不通?”   靛蓝点了点头:“可能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有把这场恋情看得很认真。而沟通、磨合,是想长久在一起的时候才需要的。各种负面因素堆叠,所以我们那一场恋爱一败涂地。”   不成熟,轻慢的态度,对感情认知的差距……   但偏偏感情却是真挚的。那一百天的快乐也是真真切切的。   这才更教人割舍不下。   “你真名叫什么?”裴将臣侧头凝望着靛蓝清秀的侧脸,问出了一个内心很渴望的问题。   靛蓝抿嘴不语。   “拜托!”裴将臣恳求,“咱们俩都是这种关系了,你还不肯告诉我?”   靛蓝长叹,只好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真名里也有一个书字。所以你可以继续叫我‘书玉’。”   “‘书’是一个很美的字。”裴将臣心满意足,“和你很合适。”   靛蓝将饮料一饮而尽,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儿了吧,我先回去了。你可以去和他们跳舞……”   手被男人轻轻拉住。   裴将臣仰头望过来,双目被月色映得熠熠生辉。   “可我只想和你跳舞。我往后的人生,只想和你一个人跳舞。”   本该很肉麻的话,但在这样的浪声和月色里,竟然颇有些浪漫。   裴将臣这人,性格坚毅,对目标有着百折不挠的追求,这是靛蓝当年就很清楚的。   他固执,却又能随机应变。他强势霸道,又能屈能伸。   他前进三步,后退一步,却从未停下过脚步。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跨越了五年的光阴和万里的距离,走到了自己面前。   这些年出现在新闻里的那个冷傲、孤寂、满身创伤,又强大疯狂的裴上校固然令人心疼和心折。   但最初打动了靛蓝的,是那个阳光开朗、一腔赤诚,会热烈地去爱,会把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露给他看的裴将臣。   是那个和他相遇在雨季的英俊少年。   “我们之前只跳过一次舞。”裴将臣回忆,“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我小姑婚礼上那一次。我们在月色下跳舞,你对我承诺‘至死不渝’。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当时的模样。”   靛蓝坦白:“但我当时刚刚得知你要订婚,一边对你承诺‘至死不渝’,其实正一边开始制定撤离计划。”   裴将臣心头狠狠地一酸。   “抱歉。”靛蓝摆了摆手,“这段回忆显然对你很重要,我不该破坏它……”   裴将臣却摇着头将靛蓝双手握住。   他斟酌了片刻,说:“当年,在我还很弱小、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你来到了我的身边。一次次地保护我,照顾我,陪伴我度过人生的高潮和低谷,还给了我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这才是我想寻找回来的闻书玉!不是那个谦卑柔顺的闻助理,而是眼前这个坚毅、强大、有侠义之气,散发着光芒的闻书玉!”   靛蓝注视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低垂的长睫颤抖着。   裴将臣柔声说:“其实,自打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你的‘至死不渝’是忽悠我的。不过——”   这个青年的笑容如绚烂的烟火,照亮了靛蓝的双眼。   “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这是真的!”   -   似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穿透了胸膛,重重地拨响了心弦。   悦耳的响声穿过寂静许久的空庭,唤醒了再也无法装睡的灵魂。   靛蓝怔怔地站着,任由裴将臣的双臂将自己轻柔拥住。   磅礴的雄性气息笼罩而来,远比当年要浑厚、成熟,如大海将自己温柔包裹住。   自己是否能再信任他一次,再一次收敛双翼,停歇在了他的身边呢?   “阿臣,”靛蓝开了口,“我们……”   一名特勤就在这时从树林中快步走了出来。   “上校!抱歉打搅了。是总统秘书长的电话,您得接一下!”   不是特殊紧急的情况,总统的秘书长不会亲自致电。裴将臣拿起手机走向一旁。   “是我……对……”   他停下了脚步,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再开口时,嗓音低如风暴来临前的铅云。   “什么时候的事?”   海风有些大,靛蓝摸了摸被吹得发凉的手臂。   “我知道了。”裴将臣低语着,朝靛蓝望去。   两人的目光复杂地纠缠在了一起。   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对电话那头说:“我这就回去!”   -   从接到电话到抵达机场,不过一个多小时。私人飞机已准备就绪,发动机正轰鸣预热。   张乐天他们身穿沙滩装,手提公文包,逃难似的匆匆奔上了舷梯。   “我处理完了这事就回来!”裴将臣握着靛蓝的手,一遍又一遍发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不是找个借口走掉……”   尽管裴将臣已竭力放松,但牙关始终紧咬着,他明显处于高度的紧张和愤怒之中。   不论发生的是什么事,此事显然极大地触怒了这个男人。   强劲的风中,靛蓝展开双臂,给了裴将臣一个拥抱。   “不用担心。你多保重!”   裴将臣紧绷的身躯霎时一松。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只用一两句话就能将他安抚住,只会是闻书玉。   闻书玉就是他的灯塔和磐石,是他世界里的色彩和妙乐。是他早被规划好的人生中的岔路,也是他意外寻得的世外桃源。   裴将臣捧起靛蓝的手,紧闭着双眼,嘴唇贴了片刻。   那模样就像在对自己的神虔诚地祷告。   “等我回来!”男人最后朝爱人一笑,“我爱你。”   -   飞机沿着跑到急速滑行,仰冲上了蓝天。   夜色中的火山、城镇的灯火和海上的船灯化作脚下一张明信片。从这个角度,只能远远望见农场所在的山的另一面,木屋和灯塔更是无处可寻。   但裴将臣知道,它们都会在原地。   夜里灯塔总会亮起,那人会在门廊下坐着,等自己回来。   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裴将臣站在办公室的书桌前,面色铁青。   对面的墙上嵌着数块显示屏,每个屏幕里都是一位苏曼官员,其中还有两位穿着军装。   “好了。”裴将臣利刃般的目光从一张张屏幕上扫过,“现在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在一个保安措施严密的工厂里,从特工的眼皮子底下,绑架走了我的母亲?” 第132章   以杨知微教授的特殊身份,她是几乎不出国门的。   但私下,杨教授偶尔也会出国,为一些高密级别的国际合作项目做技术支持。   这次的绑架就发生在秘密出访文丹期间。   绑匪非常专业,而且精心筹备了很久,以一招偷龙转凤,用一个容貌身段都酷似杨教授的女子将杨教授换下。   杨教授被注射了镇定剂后,被乔装打扮成老妪,由一艘不起眼的游艇带出了海。   绑匪带着杨教授中途几次换船,很快就消失在了公海上。   那个假扮杨教授的女子在逃跑途中被逮捕。但她只是临时被招募的帮手,严审之下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飞机在夜色中飞往苏曼,一段视频通过加密渠道发给了裴将臣的私人团队。   视频的前半段没有图像,只有声音。通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诡异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裴上校,您的母亲如今正我们这里做客。请您放心,我们目前不会怠慢她的。72个小时内,只要尚君晔殿下被释放,你们母子就能团聚。以裴家对徐宗铭的支持,相信这不难做到。记住了,裴上校,您只有一个母亲!”   尚君晔,贡林前国王尚胤礼的太子。   画面中终于有了图像。   杨教授穿着她被绑架时的那身衣服,坐在游艇室内,身后的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裴将臣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指甲深陷在掌心里。   万幸杨教授没有明显的外伤,头发和衣服也十分工整。   她手中举着一张当日的国际日报,从容自若,仿佛这只是一通日常的联络。   “阿臣,我目前还好。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论他们对你提了什么要求,妈妈相信你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记住,妈妈爱你……”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消失,画面就被切断了。   裴将臣踉跄着扑向电视墙,可视屏已结束在一片黑暗中。   沉默片刻,裴将臣猛地转身,将办公桌上的东西狠狠扫在了地上。   “绑架团伙隶属于龙昆的组织。”苏曼情报局的官员汇报,“我们和亚星方都有认为雇主就是马里反政府军和尚胤礼。他们一个想给文丹使绊子,一个想救回儿子。”   文丹和马里反政府军辖区比邻,双边关系坏得好似十世仇人。   文丹得到亚星的核工业技术支持,马里反政府军的反应可想而知。   “文丹在建的核电站遇到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如果没有专家救急,会产生严重损失。”视频会议里的贡林高级官员说,“杨教授出事后,我们短期之内是肯定不会再派专家来冒险了。”   这件事同时也说明,闻书玉的优秀和强大,让裴将臣等人对亚星有了深度滤镜。   裴将臣一直以为,母亲在亚星的庇护下是绝对安全的,哪里知道本该最牢靠的环节却偏偏掉了链子。   “我不想敷衍各位,释放尚君晔是相当难办的。”徐宗铭明显中气不足,但神情坚定。   他才从ICU里出来不久。本就清瘦的他经历了这一场刺杀,瘦得有几分形销骨立之感了。   “先不说‘不和恐怖分子谈判’这条原则,尚君晔本人也是一名恐怖分子、政治犯,杀人犯。我们不能就这么把他双手奉上……”   “如果我能保证将他带回来呢?”裴将臣问,“我们只需要用他做诱饵。”   “这风险太大了。”徐宗铭身边的一个内政大臣直摇头,“万一他脱逃了呢?”   “那这样的话,我确保能亲手击毙他呢?”裴将臣又问。   这个举措从政治角度实在太违背常规,众人看在人质是他亲生母亲的份上,才没出言责备。   “抱歉。”裴将臣也知道自己失态了,“确实,人质交换是下下策。眼下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三天里将我母亲救回来!而我需要诸位的帮助。”   “贡林愿意竭尽全力配合苏曼和亚星对杨教授的救援!”徐宗铭立刻道。   “杨教授是我们自己人,我们对她出事要负首要责任。”亚星方说,“我们已在第一时间派出了救援人员,并且调动线人搜寻杨教授。目前分析,她被带去马里北部的可能性非常大。”   徐宗铭下线后,三方的军事人员将会议继续进行了下去。一个初步的行动计划很快就被商议出来。   行动总部被定在距离马里最近的一处贡林海军基地。参与救援的突击队也立刻展开组编工作。A队由苏曼派遣,B队则由贡林的精英特种兵组成。   裴将臣的飞机紧急改变航线,直飞该基地。   距离抵达目的地有五个小时。   裴将臣服用了小剂量安眠药,强迫自己必须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后才能全面投入到接下来的战斗中去。   飞机正飞行在云海之上。   下方应该正在下着暴雨,灰蓝色云层中时不时有银色闪电亮起,景色异常地恢弘壮丽。   每次看到这样的美景,裴将臣都希望闻书玉就在自己身旁。   这个时候的檀岛正是深夜,书玉应该已经休息了。   裴将臣的手机存着他这些天偷拍的闻书玉。   农场里,花园中,海滩边……闻书玉肯定早就发现自己偷拍了,但从没阻止,这也让裴将臣越发肆无忌惮。   恋人轻松愉悦的模样,对此刻的裴将臣来说,就像刀山火海中一杯甘甜的凉饮。   药效发挥了出来,裴将臣将手机贴在心口,沉沉睡去。   -   靛蓝正在逐一关着灯。   海风日复一日地吹着芭蕉树叶,灯塔的光芒在头顶旋转,海湾里渔火点点。   这是一个极平常的檀岛之夜,就像裴将臣找到他之前的无数个夜晚。   玛卡在门口不安地走动着,时不时嗅一下门缝,发出嘤嘤声。   “Jason回家去了,玛卡。”靛蓝叹气,“你也该少吃一点,不要从拉多变成拉猪。”   因为裴将臣最喜欢喂投玛卡,也赢得了这毛孩子的心。今晚这个人形零食机没有按时出现,玛卡大失所望。   “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会有一阵子不来了。”靛蓝揉着玛卡的脑袋,“你也希望他早点回来吗?”   玛卡趴在门口的地毯上,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   靛蓝被逗笑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呀?”他抱怨,“你是不知道,他当年有多傲慢,多难伺候……不过他这人,一旦对谁好,又会一股脑地投入进来。像在荒原里放火,烧得你无处可逃……”   “我真没想过,已经过了五年,整整五年呀……他居然还会找过来……”   迪西又在屋外的草丛里抓小动物,引得依古大叫起来,打断了靛蓝的自言自语。   靛蓝自嘲一笑。   大概真的是老了,心比过去软了许多。自己竟然也有沉浸在幽思中的一天。   对于一个喜欢回避,习惯了做一个独行侠的人,尝试去依恋一个人,是一个全新的尝试。   像是漫游的风有了一个必须回去的方向,无拘无束的生活添了一份牵挂。   这感觉并不是坏的,只是很陌生。靛蓝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去适应。   随着最后一盏灯熄灭,木屋隐没在夜色之中。 第133章   旭日初升之际,裴将臣的飞机降落在了贡林海军基地的跑道上。   走出机舱的时候,金色的光落在裴将臣俊朗分明的脸上,却没落进他幽深的双眼中。   距离绑匪给出的最后时限,还有65小时。   迎接裴将臣的是一支由七名年轻精干的士兵组成的突击A队。   他们都隶属于第七连,是裴将臣的私兵。这些年来他们跟着裴将臣出生入死无数次,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是单兵作战的好手,集合在一起,又是一支所向披靡的战队。   “感谢各位连夜从苏曼赶来。”休息了过后的裴将臣精气充沛,嗓音清朗,“这是一次非常艰巨的营救任务。也是我们执行的第一个秘密海外任务。不论成功与否,这次任务都不会被记录下来。”   “我们将会和贡林、亚星合作,深入马里反政府军腹地,救粗一位被绑架的科学家——我的母亲!”   “诸位助我救回母亲,你们都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我本人,裴家,甚至还有亚星,都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这些年,裴将臣和母亲维持着频繁的联系,但因为双方的身份都很敏感,裴将臣也不便去亚星探望母亲。   如今距他们母子分离,已足足二十年了。   他绝对不能让二十年前的一别,成了他们母子的最后一面!   所有行动人员,最新的情报也传递了过来。   杨教授目前被关押在马里北部山区的一处反政府军据点里。   那里位于大陆腹地,虽地广人稀,但地势复杂、交通不便,救援任务不好施展。   “亚星的救援人员已先一步潜进去了。时间有限,我们只有借助雷达干扰冒险空降……”   海军基地的跑道上,军用运输机已准备就绪,野战山地车等相关装备正被运往进机舱里。   登机之前,裴将臣犹豫了片刻,还是拨了靛蓝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靛蓝的声音混在嘈杂的噪音中传了过来。   “喂?”   海军基地和檀岛有四个小时的时差,此刻的檀岛应该是中午了。书玉这是在开着抽油烟机做饭吗?   “阿臣?”靛蓝又问,“怎么了?”   裴将臣有一肚子的牢骚想发,可当恋人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的一瞬,所有诉求都得到了满足。   “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裴将臣的神情一时有些陶醉,“有半天没见到你了,我很想你。你在做什么,怎么那么吵?”   “在帮吉拉先生修车。”靛蓝说,“你那儿也很吵。你……又要执行任务了吗?”   基地里的广播声,士兵列队奔过的口号声……都通过电波传到了另一端。裴将臣也没打算隐瞒靛蓝。   “我会很快回来的。”裴将臣微笑着,脸颊紧贴着手机,“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不用为我担心。”   靛蓝无声轻叹:“照顾好自己。”   结束了通话,靛蓝将手机塞进了战术背包的口袋里。   他并没有在吉拉家,而是在一架小型商用运输机里。裴将臣听到的轰鸣正是飞机引擎的声音。   昨夜熄灯后,靛蓝便悄然离开了木屋。   和裴将臣一样,他也搭乘一辆私人飞机,先抵达了亚星的一个海军基地,赶在裴将臣他们之前潜入了马里北部腹地。   作为一名退休员工,杨教授被绑架的消息,并没有被推送给靛蓝。   裴将臣虽然年轻,但他在战场上的阅历甚至超过同龄人,能让他惊慌失态的事极少,而且很有可能和他亲近的人有关。   既然裴家慎总统安然无恙,那靛蓝便推测是杨教授出了事。   考虑到靛蓝和杨教授非同一般的交情,老宋略微考虑了片刻,就在靛蓝的催促中交代了事情始末。   “怎么?裴将臣没有告诉你?”   “能不提他吗?”靛蓝正开着车返家,“我要参与营救行动!杨教授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对她置之不顾!组织上这次派了谁?”   等靛蓝在夜色中走出机场,迎接他的是没骨头一样斜靠在车边的藤黄,和呵欠连天的烟紫。   “咱们单位真是没人了呀。”靛蓝一脸无语。   “发育中的青少年。”烟紫指着自己,又指藤黄,“通宵打麻将的中老年——都是缺觉群体。”   在裴将臣的飞机还没有降落在贡林海军基地的时候,靛蓝他们又再度起飞,避开雷达进入了马里北部山区。   “你老公不知道你也来了?”藤黄问。   “他还不是我老公。我也没必要向他汇报行踪。”靛蓝检查着装备,“杨教授的定位确定了吗?”   “有两个地址,是线人六个小时前发来的。”烟紫说,“钛白和朱砂去搜A地,我们负责B。”   “B是一处军工厂。”藤黄用平板电脑展示着三维地图,“位于山坳里,占地面积很大,易守难攻,至少有二十个民兵把守。”   裴将臣的电话就在飞机快要抵达空降点的时候打了过来。   飞机下方是阴雨笼罩中的郁郁山林,强劲的冷风正从洞开的舱门灌入机舱里。即便作战服有着良好的保暖和防水性能,人依旧被吹得有些哆嗦。   手机里那个青年的声音却如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   “……我很想你……”   裴将臣的柔声低语在嘈杂的机舱里依旧那么清晰。   很温柔多情的一句话,让靛蓝心头泛起难言的酸涩。   机舱里信号灯闪烁,他们已抵达空降点了。   “照顾好自己。”靛蓝低语,并且在心中说,我也会保重的。   靛蓝戴上防风镜,率先从舱门口一跃而出,扑向危机四伏的群山。   -   裴将臣睁开了眼,从小憩中醒来。   短暂的浅眠中他做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梦,梦的内容在他醒来的一瞬便被遗忘,但梦中的惊慌却延续到了现实中。   飞机航行得十分平稳,大部分队员们都在休息,为接下来的作战积蓄力量。   “还有多久?”裴将臣问。   “还有三十分钟,长官。”   “一切都正常?”   “是的,长官。”   但多年的沙场经验让裴将臣很信任自己的第六感。必然有什么事发生了。   仿佛神灵在证实裴将臣的预感,联络员快步走了过来。   “上校,我们有新的情况!亚星刚刚向我们发来求助,他们的第一批营救人员中了陷进,如今被困。我们是离他们最近的一支队伍。”   心底的阴影如日蚀般扩大,裴将臣感觉自己的手心正在出汗。   他低喝:“亚星的救援人员都有谁?”   --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枚手榴弹将车炸得千疮百孔。   瓢泼暴雨之中,硝烟滚滚,弹片和砂石漫天飞溅。   靛蓝他们退缩在掩体后,突围再次失败。   “还剩多少人?”烟紫问,“我刚刚干掉了两个。”   “三个。”藤黄说。   “两个。”靛蓝总结,“包括民兵在内,还剩十二个。但他们的火力比我们强太多,弹药也比我们足。”   “支援还有多久能到?”藤黄问。   “让我们再坚持三十分钟。”烟紫说。   “外面的人一旦进来扫楼,我们连五分钟都坚持不了!”靛蓝说。   “那是你。”藤黄在这关头仍不忘发挥本色,“三十分钟是我的基础时长。”   靛蓝&烟紫:“……”   “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对面的高音喇叭开始播放,“从你们踏进这里开始,就走不掉了。”   三名特工都灰头土脸,在那宛如商场大促销的喇叭声中大眼瞪着小眼。   “陆远。”喊话的换了一个人,说着一口字正腔圆的英语,“你知道你这次逃不掉了!你欠我们龙家的,总是要还的!”   “这人谁呀?”烟紫问,“听口音不像普通雇佣兵。”   “龙昆的一个堂侄,叫龙驹。”靛蓝根据对方的嗓音回忆了起来,“在龙昆的子侄里,算是挺受器重的。”   两次政治联姻给龙昆带来了三个女儿,但龙昆不让女儿们插手家族生意,只想将家业传给弟弟龙骏。   龙骏死后,龙昆又将一群龙家子侄带在身边教养,打算从中选一个继承人。龙驹在这群少年中表现一直很突出。   “大侄儿都派来抓你了。”烟紫啧啧:“难怪人家说咱们单位盛产男狐狸精。”   藤黄正要跟着调侃两句,外面的喇叭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换回了小马仔,用马里语叽里呱啦地嚷嚷:“里面的人,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一旦等我们开始扫楼,你们都特么要——”   靛蓝飞速起身,透过窗户的破洞就是一枪——   喇叭声戛然而止,马仔自对面的建筑物楼顶跌落,轰一声砸在地上。   敌方人员好一阵咒骂,又是一串子弹射在掩体上。   “十一个。”靛蓝说。 第134章   半个小时前。   从空降在这片山区,到徒步抵达这座位于山坳中的军工厂,一路十分顺利。   靛蓝他们三人很轻松就潜入了厂房区,开始按照线人提供的信息搜索人质的踪影。   可他们一路走来,只在外围见到了两三个吊儿郎当的民兵。而且同线报中描述的不同,工厂明显停工已久。园区内荒草丛生,厂房里遍布着尘土。   也正因如此,那些留在地面上的新鲜脚印十分显眼,立刻引起了注意。   “不对劲!”靛蓝最先开口,“地面上的鞋印和那些民兵的鞋子不吻合!”   “这里有另外一拨人!”烟紫会意,“阿黄?”   作为领队的藤黄在片刻斟酌后做出了决定:“撤!”   可陷阱在他们进入时就已启动。刚撤退到半路,他们就遭遇了对方的火力堵截。   一番激烈的交火后,靛蓝他们突围失败,不得不撤回了厂房中。   正商议对策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外面响起了高音喇叭声。   “陆远,昆叔一直挂念着你呢。”到底是亲侄儿,龙驹阴阳怪气的语气同龙昆如出一辙,“如果你能束手就擒,你们的两个同伴可以不用死。否则,我们就只有把你带走,把两个尸体留下来了……”   藤黄当即就对靛蓝说:“蓝儿呀,看在龙昆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要不咱们就答应了这桩婚事吧。他年纪是大了点,但是老男人会疼人……”   “你怎么知道?”靛蓝反问,“你被老男人疼过?”   烟紫大笑。   调侃归调侃,三人休整完毕,继续尝试突围。   地形复杂的厂房给靛蓝他们提供了足够的掩蔽,但敌我火力悬殊也让他们的突围尝试一次次失败。   若要说这个世界上对靛蓝的实力最了解的人,龙昆算是其一。既然要抓靛蓝,龙昆绝不会派一群乌合之众。   这一支八人的战术小队是龙昆麾下一支精英队伍,专执行高难度任务。派龙驹领队,还带上了一队马里民兵,更说明龙昆对这次行动的重视。   对手武器精良,装备充足,又事先在厂房里动了手脚,守株待兔。   靛蓝他们几次差一点就误触了炸弹或者陷阱。虽次次都侥幸逃生,但三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一点轻伤。   随着时间推移,弹药越来越少,就连吊儿郎当的表情都从藤黄脸上褪去。   最后三人决定兵分三路。   靛蓝去抢车,烟紫假扮靛蓝混淆追兵的视线,而藤黄占据高处以火力掩护。   好在天公也站在正义的这一边。   暴雨滂沱,遥远的雷鸣和响亮的雨声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趁着烟紫他们引开了敌方火力,靛蓝爬到楼顶,顺着一根电缆线滑到了对面楼顶。   靛蓝早就留意到,楼的后侧停着一辆越野车,车上只有两名民兵。   他顺着下水管落在地上,悄悄摸了过去,躲开后视镜的区域,用枪敲了敲副驾的车门。   那民兵在后视镜中什么都没看到,下意识将头从车窗总探了出去。   噗——   装了消声器的枪声在雨声中几乎不可闻。民兵的身体瞬间瘫软。   他的同伴察觉不对劲之际,副驾车门已被打开。靛蓝抓着尸体挡住了两枚子弹,一枪爆了另外一个民兵的头。   可就在他要上车时,后背突然被枪顶住。   “不许动!”   还有一个人!   -   这不是民兵,而是一名雇佣军。他也借着暴雨隐藏了脚步声,潜到了靛蓝身后。   靛蓝将手中的枪丢下,举起双手缓缓转身。   雇佣军看清了他的脸,露出了中彩票的笑容。   “放聪明点,甜心。”这个白人雇佣兵戏谑道,“今天不是你的幸运日。”   靛蓝突然朝雇佣兵的后上方瞥了一眼,飞快道:“也不是你的!”   随着话音落下,他朝着一侧飞扑,躲在了车后。   雇佣兵下意识转身朝后望去,惊见低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黑云。   不!那是一架黑鹰!   在雷声和暴雨的遮掩下,在众人忙着在厂房之间追逐奔跑的时候,这架黑鹰越过山岗悄然飞来,悬停在了厂房上空。   雇佣兵人生中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火花在机舱口闪烁——那是机枪正在扫射。   子弹随着雨珠自高空,射穿了雇佣兵的身体,鲜血和雨水交融成一道红色的河流。   半秒都没有耽搁,靛蓝一跃而起,跳进了驾驶座。   引擎轰鸣——   越野车如一头疯马向前直冲,黑鹰追随其后。   “拦住他!”龙驹在无线电中嘶吼,“不能让他们逃出去。火箭炮呢?给我把黑鹰射下来。”   民兵们将一辆小货车横在了前方路中,堵住了靛蓝的去路。   只听头顶一声呼啸,一枚火箭弹越过越野车,轰地一声将小货车掀翻在了路旁!   靛蓝一脚油门踩到底,从熊熊燃烧的货车旁边驶过,还将一个来不及闪躲的马仔撞飞。   黑鹰就像一个黑色的守护天使,追随着越野车,机枪手不断为它扫清路障,护送着他勇往直前。   一名雇佣兵扛着火箭炮奔到窗前,对准了天空中的直升机。   炮弹发射的瞬间,一枚子弹穿过雨帘而来,精准地击穿了他的头。   壮汉向后仰倒,火箭弹也失了准头,斜着从黑鹰下方飞过,把一栋小木楼炸得稀巴烂。   斜对面楼房的窗户里,藤黄得意洋洋的收了枪。   越野车一个急转弯,减慢了速度,大声鸣笛。   两道身影从厂房上一前一后跃下,落在了车顶上,随即灵猿一般钻进了车后座里。   “黑鹰是哪儿来的?”藤黄大声问。   “援军!”靛蓝猛踩油门,朝着厂区的另外一个出口疾驰。   藤黄惊讶:“不是说三十分钟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闭嘴!”靛蓝和烟紫异口同声。   藤黄有点委屈:“我这句话真没别的意思……”   砰砰两声打断了他的尾音。   机枪子弹自后方的射来,一发击中车身,一发将车后玻璃打得粉碎。   龙驹带着人开着一辆皮卡车追了过来。   “日你先人!”靛蓝险些被爆了头,忍不住爆了一句家乡的脏话。   “龙驹的先人不是龙昆吗?”烟紫问。   藤黄解释:“得是死了的长辈才是先人。所以蓝蓝的意思是要歼龙昆的尸……”   靛蓝的脚在刹车上轻点了一下,烟紫和藤黄的脑袋齐齐撞在前排座椅靠背上。   两人识趣地都闭了嘴。   -   两辆车一前一后冲出了厂区,疾驰在山区的道路上。   可龙驹和龙昆到底一脉相承,心狠手辣的作风如出一辙。他亲自架起了一架机关枪,对准前方的越野车就是一通疯狂扫射。   前车转眼被打得千疮百孔,右后方的车胎砰一声炸开。   越野车在路上蛇形行驶,要不是靛蓝技术过硬,已经冲出路牙翻下山坡了。   眼看两辆车的距离急速拉近,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再次从头顶传来。   黑鹰越过山岗追了上来!   机舱口的机枪喷射出了金色火焰。子弹打得龙驹不得不缩了回去。车速也霎时减慢。车距重新拉开。   紧接着,一声熟悉呼啸响彻山野。   一枚火箭弹拖着尾焰飞过山林,带着神的惩罚,击中了后方的车辆。   车和车中的龙驹瞬间化作一团火球。   越野车急刹停下。   靛蓝朝直升机望去,心跳如狂。   一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扛着火箭筒半跪在机舱门前,俯瞰着熊熊燃烧的车。战术头盔和面罩几乎遮住了他全部的脸,只露出一双狼一般的琥珀色眼睛。   “龙昆,这是回敬你的!”   作者有话说   你炸我老婆,我炸你侄子! 第135章   两个多小时后。   黑鹰缓缓降落在一艘行驶在马里内河的政府军军舰上。   前去支援的士兵们全体平安归来,还把受困的三名亚星特工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众人欢欣鼓舞。   眼看一位亚星大使馆的官员打着官腔迎了上来,靛蓝和烟紫熟练地把藤黄往对方一推,脚底抹油跑走了。   “喏,那边。”烟紫朝远处努嘴。   直到下了黑鹰,裴将臣才摘下了头盔和面罩,露出一张被捂得泛红的脸。   藤黄他们期待的“抓着逃妻咆哮”,或者“紧抱住老婆哽咽”等剧情压根儿没上演。整个回程,裴将臣和靛蓝没有半句交流。   裴将臣甚至没怎么看靛蓝,全程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像一个起早了在工位上补觉的社畜。   “今天多亏你老公。”烟紫低声说,“我看他很生气呢。你赶紧想想怎么哄他吧。”   “他这人有事没事都生气。”靛蓝不以为然,“中医上管这叫‘肝气郁结’,多吃几副中药就好了。”   裴将臣同几名军官们道别,朝靛蓝他们走了过来。   大伙儿在生死边缘走了一个来回,于这个世界来说,时间才过去了数小时,此刻正是下午三四点。   日头半斜,照得裴将臣的脸俊朗分明,也将他眼中的那山雨欲来的愠怒描绘得十分生动。   裴将臣拿来了两瓶能量饮料和两个潜水艇三明治。   照顾老婆也没落下旁人,烟紫大为感动。   “哥夫,今天辛苦你啦。你们俩慢慢聊。”   裴将臣还没弄明白“哥夫”什么意思,烟紫已经叼着三明治跑走了。   靛蓝也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三明治又是自己很喜欢吃的鸡腿排牛油果口味的。他干脆埋头大吃,不去看裴将臣的脸色。   裴将臣倒是很有耐心地等他吃完了,才开口:“给吉拉先生修车?嗯?”   靛蓝咕咚喝了两口水,从容反问:“你不也没告诉我杨教授出事了吗?”   “那是因为她是我亲妈,我救她是义务!”裴将臣低喝。   “你也知道杨教授对我有恩,我来救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靛蓝理直气壮,“我们俩谁都没告诉谁,半斤八两!”   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眼看要来一场大爆发,可片刻后又吐了出来。   “是,这事上我们俩都有错!”   居然各打五十大板?靛蓝还是不满意。   可不等他开口反驳,裴将臣抢先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已经退休了,而且龙昆一直威胁你的安全,不想你再涉险。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完全没有把我当做自己人!你的心里没有我!”   最后一句嗓音颇高,引得几名路过的士兵闻声侧目。   靛蓝:“你要不要直接用船上的广播对我喊话算了?”   裴将臣降低了音量,苦涩道:“书玉,你知道我得知被困在陷阱里的人中有你时,魂都要吓飞了吗?我在这世界上最在乎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我妈,另外一个就是你。结果你们两个,一个被绑架了,一个差点就被龙昆又抓走了。你这是要彻底逼疯我呀!”   声情并茂,话尾还带着点哽咽,比之前的嚷嚷更让靛蓝招架不住。   裴将臣还真不愧是学法律的。在讲道理,或者说,诡辩方面,手段丰富,反应机敏,软硬兼施,双管齐下打配合战,怎么都能把人给拿捏住。   靛蓝往角落里缩了缩,咕咚咕咚地喝着饮料。   裴将臣的嗓音更低,语气更悲怆:“你要救的还是我妈呢,你都不告诉我,宁愿一个人扛着。你是当我是个靠不住的废物,还是当我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这话就重了。”靛蓝嘀咕,“我办事风格就是这样的,也不是专门冲着你……”   “可这让我更难受。”裴将臣说,“我们再怎么都是睡过那么多次的关系了,你怎么能一视同仁?”   靛蓝:“……”   裴将臣又一声长叹:“我从你那位姓宋的领导那里打听到,你从一开始就一个人执行任务,从来没有固定搭档。你习惯做一个独行侠,不论是工作中还是感情上,你都不习惯依赖别人。宋主任说这和你从小孤身一人,又四海漂泊有关……可这都没关系,只要你站在原地不跑,我朝你走就行了。但你要是还是这样东躲西藏的,我怎么追你?”   靛蓝埋着脑袋。   “我知道咱们还没复合。”裴将臣说,“我也知道,我之前犯了错,让你不再信任我。可你既然给了我重新追求你的机会,那也能给你自己一个重新接纳我的机会不?”   靛蓝一声不吭,只有长睫扑闪地眨着。   裴将臣凑了过去,瞅着靛蓝的双眼,轻声说:“我们俩就此做一个约定好不好?今天这个错,我们以后都不再犯了。今后有什么想法,我们都和对方商量。要做什么事,都告诉对方一声。好吗?”   靛蓝深呼吸,抬眼望向裴将臣。   他要是感受不到裴将臣此刻的真诚和执着,那他就生了一颗石头心了。   伴侣应该是互相依靠,互相保护,互相羁绊的关系。   对于靛蓝来说,就像是一颗漂泊的种子被冲上了岸,终于开始生根发芽。   如此一来,当他再遇到伤害,恐怕没法洒脱地逃走了。   但他也会扎根大地,头顶蓝天,坚强地迎接着风雨洗刷。   “我知道你不习惯被羁绊住,你喜欢随时可以抽身的状态,就像你还在做任务一样。”裴将臣笑了笑,“没关系。我会向你证明,我是个能让你安心停泊的港湾。”   靛蓝又飞速垂下了眼。   他觉得脸颊发烫,鼻根也有一点发酸。   人来人往的军舰上,裴将臣只得强忍着拥抱爱人的冲动。   但海风将他的温柔低语带到了靛蓝的耳边:“我爱你。”   -   这一次救援行动并不算彻底失败。   除了裴将臣一炮把龙昆的侄子轰成了烤肉外,潜伏在反政府军里的一名特工获取了一个很可靠的情报。   “人质之前确实被关押在军工厂附近。但绑匪们担心情报泄露,对她进行了二次转移。龙昆又借此机会将军工厂布置成了一个陷阱……”   军舰上的军情室里,苏曼、贡林、亚星的高级官员们齐聚一堂。甚至连西罗也派来了一位特使,给这次救援行动提供了情报和技术支持。   一名贡林的情报官员正做着汇报。   “根据最新的情报,人质已被带离了内陆,送往了马里反政府军的一个海上基地。那里曾经是马里最大的黑帮集团的老巢,后来被马里政府军攻占……”   “海皇岛。”靛蓝说。   所有人朝他望了过去。   靛蓝已换了一身作训服,抄着手靠在墙角。在他不开口的时候,几乎没人意识到那里还有一个人。   “是的。”情报官说,“正是海皇岛。”   十年前,马里政府军和国际警方联手成功抓捕了龙昆,同时也将海皇岛收归国有。   但随着反政府军叛变,岛所在的海域被反政府军占据。岛也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被建设成了一处海军基地。   情报官说:“反政府军在岛上的火山坑里修建了一座军工厂,这些年来一直在里面进行核试验。他们将杨教授带到岛上,应该也有向她索取技术的目的。但这也算是好事。”   情报官望向裴将臣。   “他们需要杨教授的专业技术,就暂时不会伤害她。尚胤礼对杨教授的威胁会相对降低。”   亚星安插在反政府军的间谍发来了清晰的视频,拍下了杨教授被带上岛的一幕。   杨教授已换了一身衣服,由两名女雇佣军押送。   她并未被捆绑,脸色虽不好,但也没有明显的惊恐和痛苦。   和杨教授一起登岛的,还有龙昆。   这男人的影像十分模糊,但看得出身材笔挺匀称,举止利落。显然过去的这五年并没有在这位黑道教父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裴将臣和这个最强劲的对手其实只有一面之缘,从未正式交过手,却又在数年里以另外一种形式对峙和较量着。   保养得再好,也是一个匪首。阴沟里的癞蛤蟆,到死都吃不了天鹅肉。   裴将臣一声冷笑。 第136章   既然是海军基地,海皇岛上自然有重兵把守,深水港还停泊着军舰。   卫星侦查到岛屿附近的海域这两日有船只频繁巡逻,驱赶渔船。   “海皇岛易守难攻。”总指挥官说,“它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面是沙滩。但是,军工厂的前身是龙昆的毒品工厂,他一直利用火山的天然地下暗河排放工业废水。我们可以从地下河潜入……”   “不行。”靛蓝再度开口,“危险系数太大了。”   众人的目光又聚在他身上。   在场最熟悉海皇岛的人,靛蓝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能进人的地下河只有三条,龙昆当年就在河里布下了很多陷阱,反政府军肯定也这么做了。”靛蓝走到大屏幕前,调出了海皇岛的3D全景图,“我们这次只有一个办法潜进去,就是攀岩!”   火山那三面高耸数百米的悬崖光从3D图上看就令人望而却步。但也正因为它们难以攀爬,军方只在山崖顶部设立了几个哨岗,是岛上防守最薄弱的一处。   “这个危险系数也不低。”裴将臣皱眉,“而且耗时太久,暴露的风险太大。”   “那如果先飞上去呢?”靛蓝说。   怎么飞?裴将臣困惑。   西罗的官员亮眼放光,抬起了手:“我们或许可以提供帮助!裴上校一定对梁氏军工十分熟悉了。”   裴将臣顿时有不大好的预感。   果真,那官员说:“梁氏军工之前开发了一款载重无人机,可轻松搭载一个成年男子。经过多次改良,它们的载重飞行高度能达到三百米!”   “这就是我想说的。”靛蓝指着北面的山崖,“这里有一个天然平台,高度二百八十米,距离山顶三十多米。如果我们的士兵能先被运到这里,再攀上去。不仅节省了时间,还降低了攀岩难度。”   这确实是个可行之策。   但是……   “那个无人机可靠吗?”裴将臣问,“根据梁禹昌对待婚姻的态度,他们家产品的质量挺可疑的。”   众人:“……”   那官员尬笑,“这样吧,我这就联系梁氏军工,请他们的负责人来向您解说!”   说扒不等裴将臣阻止,这官员就走出房间拨打电话。   得!老情敌还没解决,又要把小情敌给招来了。裴将臣悔不当初。   -   这场会一直开到日落西山才结束,一个详尽、周全的方案被商议出来,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梁禹昌在中途以视频电话的形式加入了会议。   看在裴将臣的母亲遭遇绑架的份上,梁禹昌对裴将臣的种种挑剔抱以最大限度的体谅和容忍,不厌其烦地保证自家的无人机质量过硬,绝对不会机毁人亡。   而裴将臣看在梁禹昌和靛蓝交谈了许久都没有把人给认出来的份上,同意在行动中使用无人机。   但保险起见,只会有一名士兵被无人机运上去,其余士兵通过绳索攀岩。   “你看看梁禹昌这人,直到下线都没有把你认出来。”裴将臣灌了一肚子咖啡,却浑身散发着绿茶香,“当初以为你死了,他也哭得稀里哗啦的,说再也不会爱了。结果转头就闪婚了。哪像我,足足为你守了五年!要是没找到你,我还会继续守下去……”   靛蓝在这男人的巴拉巴拉声中加快了脚步。   “弟夫,今天多亏了你!”藤黄笑呵呵地将裴将臣的脖子搂住,“你那一炮打得太过瘾了!”   裴将臣:“……谢谢……”   “别随便逮着人就攀亲戚!”靛蓝朝藤黄抱怨。   藤黄诧异,问裴将臣:“那你现在是蓝蓝什么人?”   那两人异口同声:   “老公。”   “临时工。”   裴将臣含泪朝靛蓝望去。   这人毕竟才冒着枪林弹雨把大伙儿从陷阱里救了出来,功劳苦劳都有,不能太薄情了。   靛蓝退了一步,改口:“长工。”   “不论什么‘工’,总之都是‘攻’。”藤黄安慰裴将臣,“蓝蓝这人就是这样,打小就别扭。你得有耐心和他磨。”   裴将臣倒是不介意。   他望着靛蓝背影,充满自信:“别扭就说明他在意我,在意就说明他爱我。爱我,那我们迟早都能复合!”   “难怪你们俩能凑一对!”藤黄对裴将臣刮目相看,“你放心,蓝蓝心中绝对有你的。当初他整天向我们抱怨你,还以为他嫌弃你得不行。结果你每次遇险,他都冲在最前头。有两次,他都已经结束了任务,人在撤离的半路上了,还掉头去救你……怎么?”   裴将臣直勾勾地盯着藤黄,一字一顿地问:“哪两次?”   -   深夜,海皇岛以南海域。   三艘满载着突击队员的快艇从军舰上放下,朝着一个方向全速航行。   今夜没有月亮,天空中星斗倒悬,银河流淌。一场凶险异常的救援行动,就在这样一副壮阔瑰丽的景色下拉开帷幕。   深夜风大,疾驰中的快艇十分颠簸。靛蓝并不晕船,但他此刻觉得十分不对劲。   因为坐在他对面的裴将臣一直在冲他傻笑!   裴将臣绝不是不分场合发花痴的人,所以他要不是被人偷偷下了什么药,要不就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   靛蓝示意裴将臣将耳麦调到私人频道,问:“你吃错药了?”   “没呀。”裴将臣依旧笑得像是一个正在拆圣诞礼物的孩子,“我只是刚刚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让我现在浑身充满了干劲儿。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将来有无数个好日子等着我们去度过。”   靛蓝还是一头雾水,但他不打算追根究底。   对于再身经百战、技艺高超的战斗人员来说,潜入重兵把守的海岛上营救人质都是一次充满危机的任务。   在这样一个紧张的时刻,裴将臣的自信与乐观,确实给予了靛蓝极大的鼓舞。   这也是靛蓝喜欢和裴将臣相处的理由之一。   快艇抵达了原定的坐标,停了下来。再往前走,他们就会被反政府军的雷达发现了。   “好了,诸位注意!”裴将臣对手下队员道,“接下来我们将凫水潜行五海里,抵达海皇岛,然后使用无人机攀岩。闻探员熟悉现场的情况,将由他来为我们引路。探员?”   靛蓝补充了一句:“崖下礁石多,海浪非常大。我会将带领你们到一个相对风平浪静的地方。请务必跟紧我,同时照应同伴。”   裴将臣看了看表:“从现在到日出,还有八个小时。我们争取在日出之前把活儿干完,回军舰上吃早饭!”   随着一声令下,突击队员们有序地跃入了漆黑一片的大海之中。   -   海皇岛还归龙家所有的时候,是一座在当地闻名遐迩,却又让普通人望而却步的海岛。   关于这坐海岛,有各种离奇的传说,但有一点是公认的事实:这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岛屿。   火山拔地而起,展开双臂将这片山坡拥在怀中,为那座宛如用贝壳搭建的白色别墅挡住了台风的侵袭。   虽然别墅十分奢华,但龙昆过去只在需要视察工厂的时候才会上岛小住。   十一年前的一天,他心血来潮去岛上转一转,邂逅了那个名叫陆远的少年。   这些年里龙昆无数次回忆,都觉得当年的陆远普普通通,哪怕救了自己的命,也不值得自己过多关注的。   那是什么让自己把这个少年留在了身边,栽培他,信任他,在弟弟和侄儿们捉弄他的时候还维护他?   陆远胆小,书生气重,不敢碰毒品生意,从不拿枪动刀,就连拍马屁都磕磕巴巴的。   那时候龙昆还没有同第二任妻子离婚,身边也有几名情妇。陆远也明显是喜欢女孩子的。他们之间还没有什么暧昧的绯闻。   直到龙昆发现自己身边可能藏着一个警方卧底,逐一排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目光在陆远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对别人久很多,很多。   大概因为这少年一看就不是做这一行的料。他骨子里那一份纯洁正直的气息,就像甘甜的血液吸引着龙昆这一个嗜血的毒虫……   记得就因为陆远表现出对海皇岛的喜爱,那一年龙昆经常带着他上岛小住。   在这一次次小住中,陆远将岛上的一切都探明清楚,为后来警方攻打岛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监狱里那几年,龙昆一次次复盘整个事件,回忆和陆远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一股被漠视的浴念终于被释放了出来,和恨意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头难以驾驭的猛兽,和一个吞噬灵魂的心魔。   那其实不是一种单纯的暧昧狎昵,而是一种狂热、偏执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抓到陆远这个人,彻底地占有和控制他,再摧毁他,成了龙昆毕生的执念。   龙家的别墅在十年前的大爆炸中侥幸生还。反政府军占领了岛屿后,将其修葺了一番,作为军事要员们的居所。   夜已深,但别墅里大部分的窗都还亮着灯,让它在夜色里宛如一座水晶宫。   龙昆站在窗边,眺望着小小的海港。   乱七八糟的军营小楼散布在山坡上,枪实弹的警卫牵着狼狗来回巡逻。远处的海面灯火点点,来自马里反政府军的军舰。   这座海岛落入反政府军手中后,已由当初的盛装美人,堕落成了街头的流莺。而自己这个前主人却无可奈何。   “昆哥,我还是不赞同您这么做。”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屋角传出。   查兰坐着电动轮椅缓缓滑行而来。   这是一个明显生命已走到尽头的人。她瘦如人形骷髅,鼻子上挂着氧气管。因脱发严重,不得不戴着帽子遮挡光秃的头部。   “您对陆远的执念,会害了您的,昆哥。”查兰苦劝着,“我时日不多了,可您还正当壮年,还能再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   龙昆摆手:“我对他不是那方面的心思。”   查兰显然不能苟同。   “戏弄和背叛了我的人,我不能让他潇洒安然地度过余生。”龙昆目光幽深,里面有太多晦涩阴暗的东西在翻滚。   敲门声响起,一名女兵进来道:“龙先生,您要见的人来了。”   杨教授由女兵押送着,走进了这间华丽的会客厅里。   -   “深夜将您请过来,打搅您的休息了。”龙昆扬起彬彬有礼的笑脸,“今夜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所以想请您和我一同观赏。”   杨教授冷眼注视的男人。   这个自称龙先生的男子单看外表,无疑很有魅力。   他正当壮年,仪表堂堂,衣着考究,英文一丝口音都没有。但这些都掩饰不住他眼底的血腥、冷酷与残暴。   杨教授虽大半辈子都只埋头做科研,但识人的阅历足够用。   “绑架我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杨教授说,“你将自己放在了国家机器的刀尖上。”   龙昆微笑:“下令绑架您的是军方,提出绑票要求的是尚胤礼。我只不过是个干活的人。尚胤礼则不同。他对您的儿子和裴家恨之入骨。不妨告诉您,他已买通了驻守军官。军方其实想活捉您儿子,但那个军官已对士兵们下达了对您儿子‘即时击毙’的命令!”   杨教授紧咬牙关,手握成拳。   “就算子弹杀不死他……”龙昆又一笑,“这座岛上的炸药,也足够让他粉身碎骨了!”   如果能在那时候看到陆远的表情,那就更美好了。   杨教授的双目迸射恨意。这份恐惧和憎恶却是极大地取悦了龙昆。   “我只想借您请我的一位老朋友上门一叙罢了。”龙昆说,“他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为了报答您的恩情,他甚至能给您的儿子暖床。赶来救您应该不在话下了。”   杨教授惊愕地瞪大了眼:“你是说……可是……”   “我们一起等着吧。”龙昆再度望向窗外,充满期待,“我也非常期待再次见到他!”   -   波涛汹涌的山崖下,冒出水面的突击队们完美地同夜色和黑浪融为一体。   一台通体黑色的无人机载着一名士兵向上升去。   无人机的螺旋桨声很快就被海浪和风声吞没。海中的队员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努力在海浪的强劲冲刷下稳住身体。   “注意!”耳麦里传出一名队员的大声警告,“大浪!”   一道巨浪袭来,霎时就将队员们冲得七零八落。   攀着的礁石突然崩塌,靛蓝被激流裹挟着狠狠撞向崖壁,扣着绳索的扣子猝然崩断。   糟糕!   不等抓住绳子,靛蓝已被水流拽向大海。   完全来不及思考,裴将臣朝着靛蓝模糊的身影飞扑而去。   “上校!”   裴将臣疯了一般在汹涌的波涛中游着。这一瞬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和闻书玉一起坠入河流中的那一幕。   他也如当年一样,奋不顾身地朝着闻书玉游去。   天上微弱的星光不足以照亮这片悬崖和大海,他们在几乎完全黑暗的世界里无助地挣扎。   海浪一个接一个打过来,一会儿将靛蓝推向悬崖,一会儿又将他拽向深海。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片被上帝的手拨弄着玩的树叶。   “……书……”模糊的呼喊穿过浪声传入耳中。   “……书玉!”   靛蓝振奋,借助一道海浪的推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漆黑的大海中,裴将臣凭借直觉用力蹬水,将那个被海浪送过来人影一把抱住。   靛蓝心跳如狂,亦紧紧地抱住这个男人。   又一道海浪涌来,将两人卷着重新推向悬崖。   “快快!”队员们高呼。   “抓住绳子!”   ?   两人紧拽着绳索,被队员们拽了回去。   裴将臣急促喘息着,颤抖的手摸了摸靛蓝的脸,随即大声问:“大家都没事吧?检查身边的队友!”   “都没事!”队员们回答。   “所有人安全!”   裴将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靛蓝默默地凝视着他,清亮的双眸里有星光流转。   裴将臣心头滚烫,扣着靛蓝的后脑和他额头相抵,闭上了眼。   两人都在无声地感激着神灵的庇佑。   “队长!”被无人机带去上方那位士兵也在耳麦里汇报,“我已顺利着陆!”   队员们发出喜悦的低呼。   裴将臣睁开了眼,精神抖擞地下令:“攀岩!”   -   当地一声,钟声敲响,结束了一日,也打破了室内窒息般的寂静。   杨教授被吓了一跳。但龙昆依旧握着酒杯静坐着,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杨教授并无宗教信仰,但在这枯燥且绵绵不绝的钟声中,她忍不住默默向上帝祈祷。   “神,我并不是您的信徒,但我的儿子信仰您,请您保佑他和他的同伴们的平安……”   “二十年前,我们母子被迫分离,远隔万里。在这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在他孤单和难过的时候,我都没能在他身边陪伴他。”   “也请保佑他的爱人,那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他为我们母子付出了太多,我们无以为报……”   “请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请让我们母子团圆……”   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了杨教授的祷告。   从客厅的角度看不到爆炸的火光,但爆炸地点应该离别墅不太远。   龙昆从容地放下了酒杯:“他们来了。”   一名手下飞快来报,满脸喜色:“昆哥,那伙人触发了一个陷阱,被炸翻了!”   杨教授细细颤抖起来。   “带杨教授下去。这里已经用不上她了。”龙昆有条不紊地穿戴着战术装备,“查兰,你也该走了。”   “我不走!”查兰坚定地说,“昆哥,我要留下来陪你!”   龙昆半跪在她身前,握住她干枯冰凉的双手,十分温柔:“可是这次会很凶险。”   “我不怕!”查兰眼中迸射着耀眼的光芒,像是把所剩不多的生命凝聚在这一刻疯狂燃烧,“昆哥,上一次我走了,就此和你分别了三年。这一次,我要和你共进退!”   龙昆无奈叹息:“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提……等这事了结了,我们就结婚,怎么样?”   “昆哥!”查兰狂喜,蜡黄的脸上甚至泛起了淡淡红晕。   龙昆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替我带这个女人先走吧。”   查兰目光狂热,重重点头。   -   爆炸声源源不断地从山坡的东北方向传来,密集的机枪声夹杂其中。   很显然,裴将臣他们触发了炸弹后暴露了方位,被火力逼退,途中又触发了更多的炸弹,引起了连环大爆炸。   虽然当初军队在岛上四处安装炸弹的时候,龙昆十分抵触。但此刻,看着裴将臣被打得落花流水,他又觉得这一切还算值得。   这就是你爱的男人,陆远?   如此地莽撞,如此无能,只有一张脸勉强可看。   可随着接近交火地点,龙昆嘴角的浅笑又消失了。   一股异样飞速爬上他的心头。   “人呢?”龙昆问,“尸体呢?打了这么久,你们在和谁打?”   军方也一头雾水。   之前那一阵连环大爆炸太过剧烈,他们其实并未靠近,只隔着一段距离互放冷枪。   眼下爆炸停歇,军方也发觉了不对劲。   没有看到敌人!   如此剧烈的爆炸,触动陷阱的肯定不止一人。别说尸体,现场连一点残肢断臂都没有。   “长官!”一名士兵东西狂奔而来,“我们在爆炸点附近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个大型无人机的残片,黑色的外壳,连接着两个扭曲的叶片。   这才是触动陷阱,引发大爆炸的那个“人”!   血色从龙昆脸上刷然褪去。他猛地转身朝树林外奔去,一边掏出手机。   眼前突然一暗。   龙昆并未突然失明,而是岛上所有的照明在这一瞬熄灭。   他再低头看手机。没有信号!   “用无线电联系查兰!”龙昆朝手下大吼,“我们中计了!让她带着那个那个女人去庇护所里藏好!”   “无线电信号也被屏蔽了!”手下惊呼。   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如当头一记闷棍敲下,龙昆身躯微晃,自牙缝中挤出三个字:“裴将臣!” 第137章   如果裴将臣在场,肯定会很谦虚地纠正龙昆。这一招声东击西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来自他聪明又可爱的媳妇儿。   半个小时前,在夜色的掩护下,三支突击队顺利地抵达了山巅。   拿下哨岗后,烟紫掏出了她的独家小黑本,连接上了哨岗的网络,开始破解防火墙。   “二十分钟。”烟紫说,“破解了防火墙后,系统会自动上传木马病毒,他们的网络会彻底瘫痪。他们的所有机密、所有数据都会被我掌控。我甚至可以遥控龙昆屋里的智能家电,弄到他的网飞密码……”   “各位,有个情况。”藤黄懒洋洋的声音从通讯里传出,“我刚刚和一个小兵长‘谈了谈’。他说岛上最近安装了很多陷阱,埋了炸弹,而且还是联网的……”   “是联动!”烟紫暴躁地纠正,“炸弹联网能干嘛?打游戏吗?”   “哎。土豆,洋芋,马铃薯。”藤黄不以为然,“总之是那种一炸就炸一串的全家福套餐。”   “这不像是龙昆的作风。”靛蓝有点意外,“这座岛是龙家祖传的,龙昆很重视它。当年我炸了军火库,他可肉疼了。”   “是尚胤礼。”裴将臣说,“他的长子就是在拒捕中被炸断了双腿。他曾发誓要对裴家以牙还牙——也就是炸死我。”   “我可以拆掉。”烟紫跃跃欲试。   “或者不拆。”靛蓝灵机一动,问裴将臣,“还有一台备用无人机,是不是?”   -   数十公斤巨石被无人机丢进陷阱里,引发了第一个巨大的爆炸。   等驻兵被吸引过来后,两台无人机如法炮制,接连在山林引发了一系列的爆炸。再配合枪声,营造出了一场堪比好莱坞动作大片的精彩场面。   “梁禹昌这次立功了。”靛蓝有感而发。   “关他什么事?”裴将臣碎碎念,“主意又不是他想出来的,无人机也不是他研发的。他连一颗螺丝钉都没拧过!”   靛蓝立刻放弃了这个话题,埋头干活。   众人分工有序,切断了全岛的电力,破坏了手机信号站,开启了无线电信号屏蔽器。   烟紫的软件也成功破解了军网防火墙,开始疯狂上传木马。   所有的电视和电脑屏幕上开始播放亚星的升国旗视频。大半夜的,整座岛屿响彻亚星庄严的国歌。   位于火山坑内的军工厂网络也被入侵,系统做出了有核泄漏的判断,拉响了警报,对全体员工发出了紧急撤离指令。   而裴将臣和靛蓝悄然埋伏在了别墅外。   龙昆前脚朝着山上的交火处赶去,靛蓝他们后脚就切断了别墅的独立供电系统,攻了进去——   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斗,他们必须赶在龙昆发现上当前将杨教授救走。   别墅里本来有数名反政府军士兵镇守,龙昆离去前又留下了一支雇佣兵小队护送查兰。裴将臣他们一攻入便遭到猛烈的火力反击。   从走位到配合作战再到互相掩护,从进攻到撤退,裴将臣和靛蓝配合无间,动作丝滑流畅。仿佛两个已合作了无数次的搭档。   靛蓝打空了弹匣,不用开口询问,裴将臣就掏出备用的弹匣丢了过来。   裴将臣想要突进,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靛蓝就能为他掩护。   “宝贝,我们就是天生一对!”背靠背在掩体后换弹匣时,裴将臣大笑,“对了,出发前我和你那个叫藤黄的同事聊了聊。他告诉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非得在这个时候谈这个?”靛蓝烦躁,“令堂还等着你去救呢!”   “我能一心两用!”为了证明,裴将臣一枪击毙了远处一名枪手,“是和你有关的事。你不想知道吗?”   靛蓝一边作战,一边暴躁地说:“不想知道!不论他给了你任何性方面的建议,你都不要听。你的花样已经够多了!”   “反馈收到。”裴将臣得意,“我就知道你在那方面对我没什么怨言!走,我们上楼去!”   在靛蓝的掩护下,裴将臣冲出掩体,顺着水管往楼顶爬去。   -   交火声响彻整个别墅庭院。   楼顶的停机坪上,军用直升机的螺旋桨带起强劲的风。雇佣兵小队持枪警戒,杨教授被两名女兵半推半拽地押送上了直升机。   两枚闪光弹叮叮咚咚地滚落在了武装人员脚下,砰一声爆炸。   裴将臣和靛蓝敏捷地从屋檐悄然翻上了屋顶,机枪子弹横扫一片,打得雇佣兵们猝不及防。   “起飞!”查兰朝驾驶员大吼,“不要管他们。赶紧起飞!”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负责押送杨教授的女兵突然拔枪,一枪击毙另外一名女兵。   鲜血四溅中,她紧接着一枪一个,将机上另外两名武装人员解决,然后将滚烫枪口对准了驾驶员的头。   “改航线!听我指挥。”女兵沉声命令驾驶员,“查兰小姐,你恐怕也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她的嗓音对杨教授来说显然十分耳熟,杨教授面露惊喜。   查兰狂怒,怨毒的目光在眼中熊熊燃烧,孱弱的身躯却被困在轮椅之中。   无线电对讲机突然传出了龙昆的声音。显然,龙昆终于离开了无线电信号屏蔽的范围。   “不要让那个女人走!”   疾驰的越野车上,龙昆远远望着缓缓起飞的直升机,冲着对讲机沉声道。   “查兰,你也不要被他们带走!”   查兰心领神会。   “放心,昆哥。”她柔声说,“谁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她抬眼诡谲一笑,阴森的波光自眼底闪过,手捏住了轮椅的扶手。   女兵的瞳孔猛地放大,与电光石火之间一把抱住杨教授,从机舱口滚了出去。   两人随着惯性斜着坠下,哗啦一声跌进了庭院中的泳池里。   裴将臣和靛蓝大惊失色。   可下一秒,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直升机化作了一团火球——   直升机刚起飞,距离建筑物实在太近。爆炸的气浪将所有站立的人都掀翻,巨大的响声短暂地夺走了所有人的听觉。   但靛蓝确定,他亲眼看着查兰那张混杂着怨恨和骄傲的脸被烈焰吞灭。   这一次,她没能再从直升机的爆炸中逃脱。   -   裴将臣一个助跑,直接从楼顶跃入泳池中,自女兵手里接过了杨教授。   因跳机及时,杨教授呛了好几口水,头晕目眩,倒没受伤。   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上了岸,小心翼翼地放在躺椅上。   一个青年跪在跟前,似哭似笑,一脸不知是泪还是水,高大的身躯剧烈颤抖。   杨教授也如被人在鼻子上重捶了一拳,热泪疯狂涌出。   她抚上这张酷似亡夫的面孔。她上一次抚摸这张脸,还是二十年前被迫将他交出去的时候。   万般思绪堵塞在喉头,杨教授只发出一声:“啊……”   裴将臣哽咽着,如小时候一般伏在了母亲膝头:“妈——”   靛蓝站在远处警戒,眼角的余光目睹了这一幕。   真好。   靛蓝的眼睛也有些发热。   有些人还有机会和母亲重逢。   -   龙昆赶到的时候,藤黄已经将裴将臣一行从别墅中接走,只给他留下满地伤员,以及一栋仿佛被零元购过的别墅。   直升机坠落在别墅边的林子里,将树林点燃。熊熊烈火烧红了夜空,眼前的景象宛如十年前那一夜的重演。   如被一根烧红的钢针扎入后脑,龙昆激愤到了极点,反而变得异常冷静。   “追!”他下令,“把裴将臣留给军方,我们去抓陆远!”   -   “我们得分头行动!”疾驰的车中,靛蓝果断道,“龙昆是冲着我来的。我去把他引开。你们带着杨教授先撤!”   直升机报废了。但还有Plan B。   岛西侧的小码头有一架水上飞机,藤黄的队员已将码头掌管,等着接应他们。   这种时刻,分头行动以分散追兵确实是最优选择。   可上一次同闻书玉分头行动,紧接着就是五年死别。裴将臣对此有了严重的PTSD。   “那你怎么撤离?”裴将臣死死拽着靛蓝的手,生怕他又要做逃妻。   “见机行事吧。”靛蓝说,“大不了跳水游走。海上又没装盖子。”   “总会有办法的。”藤黄冷不丁插嘴,“买不到康复新液,还抓不到大蟑螂吗?”   所有人:“……”   刚刚有了一点苗头的柔情旖旎被一群蟑螂吓跑了。   那女兵——代号“朱砂”的特工——照着藤黄的后脑就是一巴掌:“没人问你意见!”   枪声逼近,龙昆和驻兵追了过来。   “就这样吧!”靛蓝果断地抽出了手,拉开车门。   烟紫开着一辆敞篷越野车追了上来,两辆车并肩而行。   风自空荡荡的胸膛穿过,裴将臣想要再说点什么,却知道眼下时机不对。   但靛蓝还是有所感知,扭头朝他望了过来,扬眉一笑。   “我不会再逃了。”   裴将臣心头巨震。靛蓝纵身一跃,利落地跳到了旁边的车上。   藤黄随即将油门踩到底,车猛地朝前窜去。   靛蓝则踩着车椅探出身,架起机枪对准后方追来的车辆,瞄准了坐在副驾的龙昆。   天黑距离远,但凭借那个身型,龙昆一眼认出了靛蓝。   “当心!”   司机急打方向盘,一枚子弹破空而来,击中车架,打得挡风玻璃龟裂了一大片。   龙昆双眸布满血丝,无声地笑了。   这枚子弹就是一份战书。而他接下了。   他们之间,是该有个彻底地了结。   -   营救人员的车在岔路口分道扬镳。靛蓝引着龙昆朝北而去,藤黄则开着车直奔西面,身后跟着一串儿军方的追兵。   裴将臣架起机枪,对准后方的追兵就是一通扫射,勉强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好消息。”朱砂收到了最新通知,“马里政府军和贡林海军已经开到了附近海域。敌方军舰被引走了。其他人可以走水路撤离。”   “坏消息呢?”藤黄问。   “我们打算在半路的时候把你丢下去喂鲨鱼!”朱砂漠然道。   车一个急刹停在了码头边。在众人的掩护下,裴将臣背着母亲朝那架水上飞机狂奔。   藤黄他们扛着敌方的火力,却没跟上来。   “带杨教授先走!”朱砂合上机舱门,拍了两下,“我们要去支援靛蓝。”   裴将臣比任何一个人都想去支援书玉,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先将母亲送去安全的地方。   在这一刻,裴将臣突然前所未有地感谢闻书玉。   自己为了向他靠拢而去学的那么多项技能里,就有驾驶小型飞机这一项。   在裴将臣熟练地操作下,螺旋桨高速转动,推着飞机驶离了码头。   一名炮弹兵从车天窗探出身,扛着火箭炮对准了水上飞机。   藤黄一声大喝,提抢扫射。   “快起飞!”朱砂在无线电里朝裴将臣大吼,“起飞——”   飞机正在全速滑行,但还没有达到起飞的条件。   可不光身后有炮弹威胁,前方的海面上还出现了一艘小快艇。快艇上的士兵正在朝飞机开火。   “妈!坐稳了!”裴将臣大喊,拉起了摇杆。   杨教授死死拽着安全带,大气不敢出。   飞机离开了水面,缓缓爬升。   炮弹兵中弹的同时,火箭弹轰然发射,越过码头上的众人,朝着飞机直直射去。   前后夹击之下,裴将臣表现出了他久经沙场的稳重。   他没有半点惊慌,脚踩踏板,拉摇杆的动作非常稳重。飞机随之平稳抬升。   眼看飞机就要一头撞上来,快艇上的士兵纷纷弃枪跳水。   螺旋桨的轰鸣声中,飞机如一只巨大的白鹰从快艇上方低空掠过。   终究高度还是不够,一侧浮筒被快艇的顶棚蹭落。机身猛烈颠簸,却又稳住,继续向上爬升。   水中的士兵刚刚松了一口气,一枚火箭弹呼啸而来,精准地把快艇给炸了。   飞机却是稳步爬升,冲上了夜空,向着星光深处飞去。   -   “‘罗密欧’和‘凤凰’安全离岛!”藤黄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其余成员按计划撤退。靛蓝、烟紫汇报方位!”   靛蓝朝夜空望去。   从他所在的方位,望不见那一艘远航的飞机,却能望见同一片星空。   “我已潜入军工厂,准备接应钛白。”靛蓝穿着一身驻军制服,戴着战术头盔和面罩,正在快速奔跑,“但出了一点状况……”   “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朱砂冷静地问。   透过中庭回廊的窗户,龙昆正带领着一群雇佣兵大步走进军工厂的大厅。   只见龙昆和一名驻守军工厂的军官说了什么。随后,对讲机里传出了那名军官的声音。   “全体注意:有敌方人员潜入!”   “龙昆没有中计。”靛蓝说,“他追进军工厂来了!”   -   从马里政府军腹地撤离出来后,钛白和朱砂就直接在卧底的帮助下潜入了海皇岛。   他们俩各有任务:朱砂负责潜到杨教授身边,保障她的安全,协助同事们的营救行动。钛白则潜入了军工厂,去取回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一块从亚星手中失窃的核原料,一块U235。   按照原计划,靛蓝和烟紫引走龙昆后,将会在半路分开。烟紫引着龙昆继续在岛上绕圈,而靛蓝去军工厂接应钛白。   最后大伙儿一起护送核原料回国。立功、受表彰、发奖金、放长假……   原本很顺利的计划被一个小小的意外打乱了。   靛蓝跳车后遇到了两名散兵,遭到对方的袭击。虽然靛蓝快速将对方击毙,这番动静却被龙昆发现。   龙昆当即命司机掉头,如一头疯狗追着一只兔子,追进了军工厂里。   “坚持住!”朱砂驱车朝山上疾驰,“烟紫已经赶过去了,我和藤黄随后就到……”   回应她的是一阵绵长的闷雷声——那是山体被爆破时发出的声音。   滚滚浓的烟尘掩盖住了爆炸的火光,巨大的岩石崩塌滚落。   下方,来不及撤离的士兵们疯狂奔逃,发出恐惧绝望的惨叫。可泥石洪流无情地俯冲而来,顷刻就将他们吞没。   堆积在了火山坑的出口,将山坳彻底堵死。   -   经过三十分钟的飞行,前来接应的军舰终于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妈,我们有一点特殊情况。”裴将臣操纵飞机一边盘旋,一边继续向上爬升,“飞机的浮筒坏刚才撞坏了,没办法正常降落。”   “那怎么办?”杨教授茫然。   裴将臣将飞机设定成了自动驾驶模式,爬到狭窄的后方,取出了一个降落伞包。   杨教授已有不好的预感,随即听儿子问:“您会跳伞吗?”   杨教授惊骇摇头:“你爸当年想带我去玩这个,我死活没答应。”   哪想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不用害怕,我跳伞经验很丰富。”裴将臣穿戴好降落伞包,又用专用背带将杨教授捆在自己身前,“其实跳伞的安全性非常高,失事的概率还没有空难大。”   “但它的生还率比空难低!”杨教授哭丧着脸。   “那您相信我吗?”裴将臣拉开了机舱门,在风中大声问。   杨教授一怔,继而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   “好!”   裴将臣带着母亲侧身跃出了舱门。   劲风灌耳,头顶是无垠苍穹,母子俩朝着漆黑浩瀚的大海和军舰的灯火扑去。   嘭——降落伞顺利张开,下坠的速度随之骤减。   杨教授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勉强咽了回去。   他们在天空之中自由地滑翔,沐浴着星河。这短暂的时刻,他们摆脱了世界上一切的舒服,甚至征服了地心引力。   原来这就是家恺想让自己体验的感觉吗?   杨教授眼眶湿润。   裴将臣熟练地操作着降落伞绳,带着母亲平稳地朝军舰的甲板降落而去。   双脚落在甲板上那一刻,母子俩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样,妈?”裴将臣解开了绳索,“还好吗?”   杨教授膝盖发软,不靠儿子扶着根本站不稳。   “还……还行。但这辈子就这么一回了。”杨教授苦笑,“臣臣啊,妈妈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啦……”   裴将臣突然无比心酸。   上一次两人分别时,母亲还是那么年轻美貌。母亲的手臂还能稳稳地将他抱在怀里。   亚星的工作人员们一拥而上,将杨教授如凤凰蛋一般捧了回去,嘘寒问暖,检查身体。   “我没受伤。”裴将臣婉拒了体检,追问,“海皇岛的情况怎么样了。闻探员……靛蓝探员撤离了吗?”   亚星的人员面面相觑,没有立刻回答。   裴将臣后背一凉,低喝:“出什么事了?”   -   海皇岛,火山坑中的军工厂里。   随着咔嚓一声,雇佣兵的脖子被拧断,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靛蓝顺势一滚,飞速躲进一处掩体后。   第二个。   他在心里计算着,一边咬着止血带的一端,处理着手臂上的刀伤。   刀伤很深,血已将袖子浸透,顺着手指滑落,在地板上滴聚成了一小片红色水洼。   但拼着挨一刀,换来干掉一个实力非常强的对手,还是划算的。   龙昆的通风报信,让靛蓝和钛白的撤离从计划中的“伪装潜逃”,变成了一出险象环生的夺命的逃亡。   为了阻止核原料被带走,当地驻军炸塌了通往山外的拗口。   钛白在靛蓝的协助下顺利出逃,但靛蓝却被困在了山里。   靛蓝不得不撤回了军工厂中。   在这座构造复杂的军工厂里抓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并不是容易的事。   但军工厂的防爆系统启动了,所有安全门都被放下,建筑内的主干道全部被封锁,将靛蓝困在了地下室里。   同样被困的,还有追着靛蓝而来的龙昆和他带来的七名雇佣兵。   能被龙昆选为亲卫的士兵,身手必然不俗。这支雇佣兵小队每个人的单兵作战能力都非常强悍。   在这一处包括了发电机房、仓库和污水处理车间的地下室里,靛蓝同对方展开了一场游击战。   有限的武器,出色的作战技能,以及坚韧不拔的毅力,靛蓝解决掉了两名对手。   以一身伤为代价。   当——当当当——当——   不规则的金属相撞的声音在封闭的地下室里回响。   诡谲、刺耳,如不耐烦的丧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靛蓝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龙昆用枪沿着铁栏杆一路敲击的声音,是他的一个老习惯。   “你知道你这次逃不掉的,陆远。”龙昆在一处铁栏杆边来回地缓慢踱步,“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谁都出去不,也没人会进来救你。而我这一次有的是时间和你熬……”   地下室昏黄的灯光照着这男人冷硬的脸庞,也照着他弧度上扬的唇角。   就连这暖黄色的灯光都修饰不了他眼中闪烁着的阴毒、扭曲的冷意。   靛蓝处理好了伤口,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掩体。   龙昆的一句话靛蓝不能苟同:他的同伴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进来救他,而且这个地下室并非没有出口。   污水处理池连通着的地下暗河通往岛外。龙昆显然也想到了,一进来就让手下把污水处理车间守住了。   自己一个人在负伤的情况解决剩下的六个战斗人员,实在是一件艰巨的任务。   可想象了一下自己落到龙昆手里后,他会对自己做的事,靛蓝又觉得哪怕失血过多挂掉也是个更好的结局。   当然,能不死还是不要死的好。   靛蓝拆下了一根钢管,将一把冷钢战刀捆在一端,做成了一把长刺刀。   农场里的咖啡豆该采摘了,养猪场里的母猪要生了,第二批芒果的采摘期也快到了。   他还答应了和吉拉先生去海钓。   靛蓝轻巧地爬上一处高台,俯视着下方一个落单的雇佣兵。   还不知道藤黄这家伙到底说了什么,让裴将臣笑得一副抓住了自己什么把柄的样子。   自己和裴将臣……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那个家伙说,还有很多事想和他一起做……   他刚刚才决定不再整天盘算着怎么撤离逃跑,而是全情投入地去谈一场恋爱。   他一定会从这里出去的!   靛蓝手持着刺刀,朝着那名雇佣兵一跃而下—— 第138章   黑鹰与夜色融为一体,正朝着海平面尽头那一座冒着浓烟和火光的海岛全速飞行。   裴将臣坐在机舱口,戴着空降头盔,身上穿着一件全黑的翼装飞行服。   耳麦里传出藤黄气喘吁吁的声音:“……朱砂和烟紫护送钛白撤离了,我和一名同事正在支援靛蓝的路上……”   “你们进山里了吗?”裴将臣问。   “正在爬呢!”藤黄和一名同事正沿着之前下山的那条路往山上爬,“他大爷的,你们两口子怎么总和海岛过去不?上次在贡林也是……”   裴将臣的脑中叮地一声:“你……刘波儿?”   “哟!”藤黄欢乐地笑起来,“少爷,您想起来啦?”   裴将臣:“……”   他打一开始就觉得藤黄嗓音很耳熟,但兵荒马乱的,也没功夫仔细去琢磨。   黑鹰正在飞速接近海皇岛。   驾驶员一边操作着直升机向上爬升,一边对裴将臣道:“上校,即将抵达降落点。再近就有遭受袭击的风险了。”   裴将臣再一次确认了风速和风向,向驾驶员比了一个确定的手势。   从这个高度往下望,前方的海皇岛就像黑色玻璃上一个小小的珠宝盒子。这个盒子里深藏着他珍爱的一枚宝石。   他现在就要去将他救出来!   “祝您成功,上校。”   在驾驶员的祝福声中,裴将臣从机舱口跃出。   全身黑色的他瞬间就隐没在了夜色里。   等稳定住了身躯后,裴将臣张开了四肢,翼装飞行服在空中展开。   在气流平稳地托扶下,他如一只展翅的雄鹰,自万丈高空朝着海皇岛飞去。   -   高耸的火山正在飞速接近,火山坑中的军工厂正在燃烧!   大概是先前的交火和炸山引起的地震引起了工厂的液化管道泄露,其中一个储气罐爆炸,将厂房震塌了一半。   火焰和爆炸明显正朝着另外一半厂房蔓延,剩下的那个储气罐爆炸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到山顶了!”藤黄长吁,抹了一把热汗,“这就准备绳降。你到哪儿了?”   “在你们上方。”裴将臣说。   藤黄他们抬起头,就见一只巨大的黑鸟自头顶高空滑翔而过。   那是裴将臣!   抵达火山坑上方时,裴将臣这才拉开了降落伞,朝着坑底的军工厂降落。   惊险、利落,又壮丽。   这是一次难度超高的又完美完成的翼装飞行空降。   “槽!”藤黄笑骂,“果真是个BKING!”   -   因附近海域有敌方军舰会对降落伞射击,裴将臣才采取了这个风险系数较大的空降方式:先用翼装飞行的方式高降,低调抵达海皇岛,再在火山坑上方低开空降。   翼装飞行的失事概率不低,一旦遇到乱流或者降落伞展开的时机不对,裴将臣不是直接摔死,就是被附近敌军发现而被射下来。   但没有任何艰难和危险能阻挡他去救援闻书玉的脚步。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哪怕要跋涉千万里,他也要来到爱人的身边。   又有两个小降落伞包落下。那是黑鹰从高空投放的装备箱。   附近的海军果真对降落伞射击,万幸没有击中。   裴将臣一落地便找到了装备箱。等藤黄他们从火山坑上方绳降下来和他汇合的时候,裴将臣已装备完毕。   “我来介绍一下。”藤黄指着身边同伴,“这位就是我们之前潜伏在反政府军里,给我们提供情报的卧底同事。”   那是一个中等个子、容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像一名写字楼区里随处可见的白领。   但这很显然不是该人的真实容貌。   “你好。”那名男子同裴将臣握手,“我是靛蓝和藤黄的高阶进化人。我叫湖绿。”   裴将臣:“……”   湖绿扭头对藤黄抱怨:“他没笑诶。真没幽默感。”   “他和阿蓝是走抓马苦情家庭伦理剧风格的,和我们不是一个频道。”藤黄安慰同事。   “废话说完了吗?”烟紫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抓紧干活吧。不然等这半边也炸了,蓝蓝会变成一只叫花鸡。”   裴将臣突然意识到,靛蓝恐怕是他这群同事里较为正常的一员。   三个男人在场内一线,烟紫在场外给他们提供技术支援。   结合烟紫提供的信息和实际情况,裴将臣他们必须通过三个安全门才能抵达地下室入口。   而要通过这些安全门只有一个办法。   裴将臣从装备箱里取出一块“肥皂”:“炸了吧!”   -   又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地板震动,碎屑自天花板上噗噗掉落。   靛蓝粗喘着,将匕首从尸体的脖子里拔出,踉跄着跌坐在一处掩体后。   第四个。   他在心里默念,一边努力克服着晕眩。   他失血量有些大,最好不要再剧烈运动。但他已经被龙昆他们堵在了机房里,不想被抓,就必须东躲西藏。   偏偏血迹总在暴露他的行踪,让他隐藏得十分艰难。   当——当当——当当——   枪管敲打金属的声音越来越近。   尽管已折损了四名手下,龙昆的语气却越发轻松得意。   “出来吧,小远。”这个男人就像豺狼呼唤着小兔子,“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你越早投降,后面受的罪就会越少——你猜得出我都会对你做些什么事。”   靛蓝包扎好了新伤口,轻巧地顺着管道爬到了天花板上,蜷缩在一处阴影里。   “你现在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下方,龙昆正由两名手下护卫着,在机房的机器中搜寻。   靛蓝拔出了枪,瞄准龙昆的头。   这个距离,子弹完全可以打爆龙昆的脑袋。   但靛蓝手臂上的刀伤太重,他的手抖得厉害,始终无法瞄准。   如果能击毙龙昆,他有信心收买剩下的雇佣兵。但如果开了枪却没有打中,只会暴露自己的方位。   靛蓝恨恨地放下了枪。   “我没准可以让你做我的小宠物。”龙昆笑了起来,显然对此充满了期待。   “我会把你放在一间漂亮的房子里,用金子和钻石给你打造一条华丽的链子。你不用再整天种果树和养猪,不用再被风吹日晒……”   靛蓝嗓子里直泛恶心。   他已经是一个年近三十、养猪种地的农民了,可龙昆似乎还是把他视作当年那个十八岁的青涩少年去意。淫。   可见自己当年对龙昆的背叛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十年过去了,龙昆还被困在当年那事里没有走出来。   “但是你每拖延五分钟——”龙昆的语气断崖降温,“我就砍断你一只手脚,然后把它送给你的那个小姘。头!”   眼看龙昆又渐渐绕远了,靛蓝顺着管道缓缓爬行。   机房的安全出口有两个雇佣兵把手。而靛蓝手里有一枚震荡弹可以使用。   只要其他人距离较远不能立刻赶过来支援,自己可以用震荡弹将守门的两人炸晕乎,然后逃出去……   咯吱——   身下的管道突然发出一声尖响。   室内倏然一片死寂。   下一秒,靛蓝纵身从管道上跃下。   一串子弹擦着他的发梢击穿了金属管。浑浊的化学液体四溅,落在肌肤上带来烧灼的痛感。   靛蓝落地后向前一滚,闪电般朝安全出口冲。   形势不给他更多的时间。他只能冒险一搏,提前动手。   龙昆的大喝中,子弹追着靛蓝一路而来,噼里啪啦地在机器和墙壁上打出火花。   靛蓝丢出震荡弹,扑进角落里捂住了耳朵。   嘭——   安全出口处的两名雇佣兵应声倒地。   靛蓝拔腿急冲。   五米——三米——   肋部突然剧痛。   一枚子弹射在了靛蓝的防弹背心上。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掀在墙上,又滚落在地。   通道的尽头,龙昆手持那一把沙漠之鹰,愉悦地扬起唇角。   巨大的黑影当头扑来。靛蓝反手拔刀划去,但那雇佣兵一手格挡,一手掐住了靛蓝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摁在了墙上。   不清楚子弹是否击穿了防弹背心,但剧痛让靛蓝的身躯短暂麻痹,他的抵抗和挣扎霎时十分无力。   窒息感统治了所有的感官。模糊的视线里,龙昆正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   “……识趣……选择……”靛蓝只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视野正一点点暗下去,疼痛、窒息等知觉也在渐渐消失。   无数张面孔和画面在识海里轮流闪现,最后留下的却是蕉风椰雨的沙沙声,是海浪带来的风……   是那个男人拥抱着自己,向他许诺至死不渝……   嗖地一声,一团湿热粘稠的液体喷溅在了靛蓝脸上,施加在脖子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一枚子弹从雇佣兵后脑射入,将他大半张脸都爆成了一团血浆!   -   裴将臣扛着一把AR-15出现在了地下室的入口平台上。藤黄和湖绿紧随其后。   一冲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让裴将臣目眦尽裂的一幕。   来不及斟酌,裴将臣立刻抬起了枪。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在不到两秒的瞄准时间里,精准地一枪爆了那个雇佣兵的脑袋。   顾不上擦脸,更无暇激动,靛蓝一落地便拔枪就朝龙昆疯狂射击。   龙昆闪身躲在了机器后,率领着手下展开了反击。但裴将臣他们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局势。   这由一名精英突击士兵和两名老资历特工组成的三人小组,火力强大,作战技能强悍,瞬间就压制住了龙昆一方。   密集的枪声霎时响彻整间机房,机器外壳迸射火花,子弹混乱弹跳。   在同伴的火力掩护下,裴将臣冲进敌营大开杀戒,支援靛蓝。   枪法精准,反应灵敏,手稳如泰山。裴将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丝毫不受那些混乱的子弹影响,几乎弹无虚发,接连击毙了三名对手。   裴将臣半路和一名魁梧的雇佣兵狭路相逢,一场肉搏立刻展开。   论体格裴将臣比对方瘦不少,但他的格斗技艺更胜一筹。   受靛蓝影响,这些年里裴将臣又专门接受了中华武术训练。对战体格力量上更强对手时,借力打力,以柔克刚,再结合巴西柔术和泰拳,三五招就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裴将臣闪电般将对方后仰摔在地上,翻身拔枪对准后脑扣动扳机,爆了一地血浆。   此刻的裴将臣就如一头疯狼,哪怕踩着满地人体残肢,也要找到他的爱人。   “好小子!”藤黄喝彩,“看来你这‘上校’不全是水。”   “谢啦,大舅子。”裴将臣换着弹匣,“回头婚礼上请你男傧相。”   丢下这句话,他又朝着靛蓝奔去。   一改过去的追逃模式,靛蓝反过来对龙昆紧追不舍。   机会难得,他一定要将龙昆这只大毒虫抓住,永绝后患!   龙昆虽在裴将臣的口中是一只“老癞蛤蟆”,但他其实正当壮年,单兵作战能力也十分强悍。况且他身边有两名最精锐的雇佣兵始终不离左右。   靛蓝一路追击,打空了一匣子弹,也只将龙昆逃跑的脚步拖延了片刻。   裴将臣这时终于同靛蓝汇合,将一把满弹的突击步枪丢了过去。   “接住!”   靛蓝抓住了枪后转身就是数个点射,将龙昆的一名保镖击毙。   紧接着他后退数步,后背同裴将臣的紧靠在了一起。两颗悬着的心随着这一触碰,终于落到了实处。   两人互相托付后背,在枪林弹雨中一路挺进。他们是彼此最可信的依靠,也是对方最强大的守护者。   大地突然剧震,爆炸声震撼着耳膜。   天花板在爆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一大块石板随着粉尘朝靛蓝落下。   脑中轰地一声,裴将臣将靛蓝一把推开,石板砸在了他的身上——   “阿臣!”靛蓝嘶吼。   他爬起来正要冲回去,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靛蓝紧急躲闪,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后脑剧痛,神志瞬间断片。   滚滚烟尘中,龙昆举着一把步枪,砸中了靛蓝的头。   “带走!”   保镖将靛蓝抗在了肩上,两人借着烟尘的掩护朝安全出口奔去。   “注意!”烟紫在通讯里发出警告,“爆炸已蔓延到你们头上了。尽快撤离,不然大伙儿都要变成叫花鸡。”   “弟夫?”藤黄和湖绿正扛着火力赶过来,“裴将臣?死了吗?死了我就让蓝蓝改嫁……”   “……没死!”裴将臣正吃力地拨开碎石爬出来。   方才命悬一线的时刻,他滚到了一个机器边,借助三角安全区逃过了一劫。   “书玉被龙昆带走了。”裴将臣粗喘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捡起了枪。   “去支援他!”湖绿用火力把一个抢手压了回去,“这里有我们!”   -   头顶的大爆炸破坏了电缆线,主照明集体熄灭,走廊里只有应急灯闪烁。   龙昆快步跑在前方,雇佣兵扛着昏迷的靛蓝紧随其后。   他们的目标是污水处理车间,从那里潜入地下河,然后逃到岛外。   可就在经过走廊转弯的时候,雇佣兵突然觉得后腰被扯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靛蓝拔出了对方别在后腰的一把匕首,挺身后仰,一刀扎进了对方的脖子里。   雇佣兵双目圆瞪,血自口中涌出。   不等对方倒地,靛蓝拔出了匕首向后一跃落地。   热血喷溅了靛蓝一身,他此刻从头到脚都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浸透。裴将臣的“罗刹”绰号安在他身上还更合适一点。   没有半秒的耽搁,靛蓝一落地便转身去寻龙昆。   但毕竟头部才被重击过,急转身时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让他身躯一阵摇晃。   一道黑影自侧方袭来,将靛蓝扑倒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打倒。”龙昆以拿背锁喉将靛蓝控制住,咬着他的耳朵,“放心,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两枚子弹噗噗射在身旁地板上,裴将臣端着突击步枪,杀气腾腾地追了过来。   龙昆手劲儿一松,靛蓝翻身而起,自后腰拔枪。   龙昆反应也极敏捷,当即挥手击落了枪,一拳击中靛蓝肋下中弹处。   靛蓝闷叫,剧痛瞬间瓦解了他的战斗力。   “书玉——”裴将臣瞬间化身罗刹恶鬼,恶相尽显,咆哮着扑向龙昆。   这是一场双方对手都盼望已久的较量。   靛蓝早说过龙昆身手不俗,不光自幼受专业训练,平时还有打黑拳的爱好。   裴将臣口头总是嘲笑龙昆上了年纪,现实对战中却丝毫不敢轻敌。   龙昆口头总是讥嘲裴将臣娇生惯养没担当,但认真研究过裴将臣简历的他很清楚这个青年的作战实力。   如果说“闻书玉”死前的裴将臣不过是一只刚长牙的奶狗。眼前的裴将臣则是一匹不折不扣的成年公狼。   一个年轻矫健,一个年长却经验深厚,拳拳相击,虎虎生风,一时打得不相上下。   比起射击,近身格斗,拳拳到肉,才能畅快地发泄裴将臣心中对龙昆积累已久的怨恨。   他越打越亢奋,浑身爆发出无形的火焰,将种种怨憎倾注在拳脚之中。   面对这个年轻的劲敌,龙昆亦是嫉恨交加。   这么年轻英俊的面孔,这么充沛的活力。所以他能轻松赢走陆远的感情,肆无忌惮地糟践他,又能轻松地将人哄回去。   龙昆亦将毕生所学全面发挥出来,凭借着黑拳那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下手狠绝,也让裴将臣吃了不少苦头。   靛蓝扶着墙站起来,一手捂着肋部,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   他手中有枪,但面对两个缠打成一团的男人,他也不知道往哪儿射的好。   “书玉别过来!”裴将臣一脚将龙昆踹翻,“这是我和他的事!”   龙昆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躲过裴将臣一记擒拿,冷笑,“两个打一个,确实不公平。”   “要什么公平?”裴将臣又以一招锁技将龙昆拿住,“我们这是在抓坏人……又……不是在参加奥运会……”   龙昆从锁喉中挣脱,翻身要反锁裴将臣。   “小远,你找男人的眼光怎么不怎么样。这种绣花枕头你居然也看得上?”   “总比你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子要好!”裴将臣反唇相讥,“听说你爸结了三次婚,你结过两次。所以算起来,你有三个妈,两个老婆。还嫌不够?”   就在这时,靛蓝朝着龙昆身旁的墙壁连开两枪。   趁着龙昆走神,裴将臣扣住他的手臂,跃起双脚狠踹向双膝,以一个卧滚将人狠狠摔向墙壁。   “——还得来抢我的?”   龙昆重重撞在墙上,翻滚落下,吐出一口血水。   裴将臣翻身跃起,掏出手铐,准备将龙昆拷住。   没想那两名负责看守污水处理车间的雇佣兵听到枪声前来支援,端着机枪突突扫射,二对一的火力把裴将臣和靛蓝压制住。   又是一阵剧烈爆炸,只听一阵稀里哗啦,天花板大块崩落。   要不是裴将臣反应及时,朝前一滚躲开,这一次会真的被压成肉泥。   可如此一来,返回机房的路也被崩塌的石板拦腰阻断。   他们的上方是正在爆炸崩塌的建筑,所有能逃生的陆路都已被堵死,只有地下暗河这一条生路!   就听龙昆高声道:“潜水装置只有三套。”   而这里有五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裴将臣纵身一扑,躲在了一块石板后。   一连串密集的子弹射在石板上——那两名雇佣兵果真在反应过来后,一名朝着裴将臣疯狂射击,一名转身向靛蓝扣动扳机。   靛蓝闪躲在墙角,就见龙昆狡黠一笑,继续朝着污水处理车间奔去。   “找掩护!”裴将臣在通讯里大喊,将一枚震荡弹丢了出去。   震耳欲聋的响声和致盲级的闪光瞬间瓦解了两名雇佣兵的战斗能力。   靛蓝和裴将臣从掩体后冲了出来,一阵扫射,将两人击毙。   “你怎么样?”裴将臣冲过来检查靛蓝的伤势,“哪里受伤了?”   靛蓝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手指向一侧走廊:“龙昆……污水处理车间……”   “别管那只老蛤蟆了!”裴将臣越检查越觉得不对劲,“你的血流得太多了!你到底哪里……”   裴将臣一把撕开了靛蓝的防弹衣,找到了最重的伤口。   龙昆那一枪果真击穿了防弹衣,子弹没入了靛蓝的身躯里,在洁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   -   巨大的恐惧如一块坍塌的石板当头落下,砸得裴将臣头晕眼花。   他呼吸一滞,遍体生凉。   “别……别动……”裴将臣立刻撕开急救包,给靛蓝处理伤口,“乖,你现在不能再乱动了!”   “什么情况?”烟紫和藤黄他们在通讯里询问。   “左肋中枪!”裴将臣喝道,“子弹留在身体里了,失血过多。他需要紧急医疗救援!”   藤黄在那头破口大骂。   他和湖绿都被崩塌的天花板阻挡在了走廊的另外一头,没法过来。   裴将臣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状态如何。他多次面临比眼下更加惊险危急的情形,却从没像此刻这么心慌恐惧。   温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枪伤口涌出,那是生命正在一点点离开闻书玉的身躯。   裴将臣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根据机械记忆而在包扎伤口。   冰凉的手轻轻抚上裴将臣颤抖的脸颊,试图安抚他。   “没事的,阿臣……”靛蓝吃力地喘息,“你赶紧去污水车间……地下河……”   “污水处理车间的地下河通往岛外!”烟紫立刻替他继续说,“那是你们俩唯一的出路。藤黄、湖绿,你们立刻撤离。罗密欧带靛蓝从地下河出岛。我们在岛外接应!”   裴将臣用力扎紧了绷带,将靛蓝背起,朝着污水处理车间狂奔。   爆炸越来越频繁,大地颤抖得仿佛火山被唤醒了,即将喷发。   靛蓝伏在裴将臣的背上,在失血的晕眩疲乏和末日一般的景象中,却感到十分安心。   他终于有了一个对自己永远不弃不离的伴侣,即便不幸提前走到生命的尽头,这人也会陪在自己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坚持住,书玉!”裴将臣嗓子哑如吞了炭,“就算要死,你想和龙昆一起埋在这鬼地方?”   如冰雪浇头,靛蓝瞬间又提起了一点精神。   -   污水处理车间的门大敞着,不见龙昆的踪影,却有桄榔声自车间深处传出。   裴将臣背着靛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爆炸让地基下沉,海水倒灌了进来,没过脚背。   头上的爆炸越来越频繁,坍塌的建筑物沉重砸落,裂缝正飞快地在墙壁上蔓延。   这个车间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地下河入口处的池子边,龙昆正在穿戴潜水套装。见裴将臣他们追来,龙昆迅速将一个潜水气罐举在身前。   裴将臣立刻抬枪瞄准。   “住手!”靛蓝突然大喝,“不要开枪!”   裴将臣双眉狠狠一沉,搭在扳机上的食指松开,仅维持瞄准的姿势。   靛蓝从裴将臣背上下来,捂着伤踉跄地走到一处,翻看着地上的两套潜水装置。   果真和他所料的一样。   “这两个气罐都没气了。”靛蓝愤怒地望向龙昆,“你手里的……是唯一一个气瓶,对吧?”   龙昆以气瓶遮着要害,手抓着阀门,笑容凉薄。   “打爆了这罐气,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我倒是不介意有你陪葬。你呢?”   靛蓝的喘息越发急促而虚弱,淡淡的血迹正不断地从他浸在水中的衣服上散开。   裴将臣心如刀绞,果断收枪,奔过去将靛蓝一把抄进怀里。   龙昆阴毒的声音就在这时传来:“但这瓶气够两个人用。小远,过来吧,我带你走。”   裴将臣身躯巨震。   靛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摇头。   头顶的爆炸声已连成了一片,车间里的天花板也开始块块崩落。倒灌的海水正在快速上涨。   留在这里,就算不被坍塌的建筑物活埋了,也会因地基塌陷而溺毙。   裴将臣立刻做出了决定。   “行!你带书玉走!”   “我不走!”靛蓝死死抓着裴将臣的手臂。   他的双膝已快支撑不住下滑的身躯,可双目之中却燃烧着明亮的火焰。那是永远都不折不挠的毅力。   裴将臣低头凝视着臂弯里的爱人,那目光能让冰川瞬间消融。   “我也不想把你交给他。但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活下来。”   靛蓝的嘴唇颤抖着,以极小的声音说:“可我想和你埋在一起。”   如被一拳捶在鼻子上,裴将臣的眼眶霎时滚烫,心口火热得似有岩浆沸腾。   这一瞬,他觉得自己五年的煎熬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此刻即时死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裴将臣哽咽,“但我更想你活着!只要你活下去。哪怕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商量好了吗?”龙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没时间给你们演莎士比亚剧!”   对龙昆的讥讽置若罔闻,裴将臣轻抚着靛蓝的脸颊,低声说:“你就是我的光。不论你去了哪儿,我的魂都会顺着光找到你的。”   靛蓝颤抖着,深深注视了裴将臣片刻,继而闭上了眼。   “好!我跟他走!”   龙昆的嘴角轻轻抽动,控制住了情绪,冷静地下指令。   “劳烦裴上校把衣服鞋子都脱了,武器都丢远一点。小远,地上的袋子里有尼龙扎带,把你的男朋友捆在栏杆上。捆结实点!”   裴将臣也不扭捏,立刻脱去了衣裤,只穿着一条四角裤衩站在水中。   靛蓝也遵照龙昆的指示,将裴将臣的手脚都捆住。   趁这空档,裴将臣又低声问:“你想知道藤黄和我说了什么事吗?”   都这时候还卖关子?靛蓝无奈。   裴将臣轻笑:“他告诉我,当年你本来有两次机会能撤离,但都因为我出了事,你又折返了回来。就算第一次是因为责任,那第二次呢?”   靛蓝拉紧了扎带,把裴将臣的双脚捆在一起。   “还有。”裴将臣的笑容越发愉悦,“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保护我的任务其实已经结束了。那三个月里,你究竟是‘闻书玉’,还是‘靛蓝’?”   靛蓝的手停顿了一下,才把裴将臣的双手捆在了栏杆上。   四目相交中,裴将臣喉结滑动,哑声问:“亲一个?”   靛蓝眸光颤抖,伸手搂住了裴将臣的脖子,抬头将他吻住。   这是一个带着诀别意味的吻。壮烈、悲痛,倾注着太多还没来得及诉诸于口的爱和不舍。   他们历时五年才再度重逢,短暂欢聚,紧接着又要再一次永别。   唇舌狂热地辗转纠缠,两人都被一股炙热疼痛的情绪裹挟着,颤抖着,通过疯狂的吻发泄着情绪……   “你们需要去开一间房吗?”龙昆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如果我想看这个,我可以上网。”   那两人这才喘息着分开。   “去吧。”裴将臣低头在靛蓝额头一吻,“记住,我爱你。”   靛蓝踉跄地朝龙昆走了两步,扭头对裴将臣低声道:“我也爱你。”   裴将臣闭上了酸涩的双眼,但热液还是先一步夺眶而出。   以命换来这一句话,值!   -   重伤的靛蓝在龙昆眼中战斗力大打折扣,但他还是严谨地给靛蓝搜了身。   这个遍体鳞伤的陆远宛如从十年前的那一夜走来。这一次,龙昆没有让他逃走,而牢牢地将人抓在了手中。   “欢迎回来,小远。”龙昆笑容满足,“下水后跟紧了。你知道下面地形很复杂。”   靛蓝戴上了潜水镜,将呼吸管连接在了龙昆的气瓶上。   没有再回头看裴将臣,靛蓝跟着龙昆走进了池中。   就这时,龙昆突然转身,朝裴臣拔枪——他生性多疑,必要亲手将对手击毙才放心。   可靛蓝对龙昆再了解不过,早有准备,当即挥手将枪打落。   龙昆正要去捡枪,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自头顶传来。   剧烈的震动下,车间开始大面积坍塌,天花板块块崩落。   龙昆无暇他顾,只得拽着靛蓝一头扎进了池中。   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水下的时候,裴将臣的嘴嚅动着,将一枚小小的折叠刀片吐了出来。   那是方才靛蓝借着吻递给他的逃生工具。   开什么玩笑?   他裴将臣绝对不会做两件事:一是把老婆拱手让人;二就是坐以待毙!   别说龙昆将会报复书玉,哪怕他会把书玉当菩萨一样供起来,裴将臣都不会让他把人带走。   崩塌的石板将应急灯砸烂,房间内失去了最后的光源,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裴将臣割断了扎带,顾不上寻找武器,顶着不断掉落的碎石奔向水池的方向。   轰——   大地剧烈震动,一股强烈的压迫从头顶袭来。   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跃入水池。   天花板随即砸了下来,将水池严严实实盖住。 第139章 正文完结   -   地下河中没有一丝光芒,更隔绝了所有声音。裴将臣只能逆着水流向前游。   细碎的气泡迎面而来,让他大为振奋。这意味着靛蓝他们就在前方不远。   靛蓝正游在龙昆的身后。   重伤下他的体力已在强弩之末。龙昆用一根绳索将两人系住,半拽着靛蓝前行。   两人的潜水镜都有照明灯。靛蓝不住地回头,让灯照亮身后的通道。   这灯光在漆黑的地下河里闪现的那一刹那,裴将臣的心狂跳,眼眶再度滚烫。   光所在的地方,是他挚爱的人,以及生的希望。   裴将臣这一口气已憋到了最后。他拼尽全力追着光游了过去,在河道一个转弯处追上了靛蓝和龙昆。   就像知道他会追过来,裴将臣的手刚刚碰到靛蓝的腿,便被靛蓝一把握住。   靛蓝用力将裴将臣拉了过来,摘下呼吸嘴塞进了他的口中。   空气涌入肺部,终于缓解了肺部的剧痛和缺氧的晕眩,将裴将臣从窒息的边缘拉了回来。   龙昆也已察觉,迅速拔出一把匕首,刀尖却是朝着靛蓝的脖子刺去。   注定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毁掉。这是龙昆一贯的行事风格!   千钧一发之际,裴将臣硬生生地用手臂挡住了龙昆的匕首。   刀锋在裴将臣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霎时在水中蔓延开来。   又补了一口气后,裴将臣双腿在岩壁上一蹬,朝龙昆扑去。   狭窄的地下河道,浑浊的海水,唯一一个气瓶——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水的阻力下展开了殊死搏斗。   匕首中龙昆手中滑落,坠去了河道深处。   靛蓝解开了绳索,深吸了一口气,追着匕首向下潜去。   逼仄的空间让两个男人都放不开手脚,再精妙的招数在这里都无法施展出来。他们只能胡乱地厮打,单纯凭借力量去压制对方。   裴将臣年富力强,可龙昆氧气充足。   一口气泄了出去后,裴将臣的手劲儿明显减弱。   靛蓝就在这时找到了落在泥沙里的匕首。   他肺里的氧气也已快耗尽,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一阵阵发黑。此时此刻,他完全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奋力向上游。   龙昆蹬着岩壁,将裴将臣的手死死摁住,不让他抢呼吸塞。   空气一串串自裴将臣的口中泻出。他的抵抗突然消失,像是终于昏迷了。   可就在龙昆随之泄力的一刹那,裴将臣屈起双腿朝着龙昆的胸膛狠狠一踹。   龙昆猝不及防,向后飘去。   靛蓝就在此刻如深海人鱼一般从黑暗中游了出来,自背后扑向龙昆,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脖子里!   -   裴将臣奋力游来,抓住呼吸嘴塞进了靛蓝的嘴里,然后才摘下了龙昆的潜水面罩给自己带上。   空气和血带着生命,从龙昆脖子上的伤口汩汩喷出,转眼就将海水染红。   在灵魂离体的最后一刻,龙昆只直勾勾地瞪着靛蓝。   震惊、怨恨、愤怒,还有浓浓的不甘,借着最后的光景在他眼底掠过。   不甘心居然就此死去,不甘心死在这个青年的手里,不甘心没能把他的‘小远’一起带走……   所有未雨绸缪的壮志,所有的痴迷纠缠,所有的爱与恨,全都化作深海之下的泡影。   裴将臣从龙昆的身上剥下了潜水套装,将他一推。   龙昆的身躯被水流缓缓带走。   裴将臣将靛蓝搂住,抱着他继续朝前游去。   在他们身后,龙昆惨白的面孔渐渐被河道深处的黑暗吞没。   -   地下河里的防入侵装置是单向的。裴将臣他们从里往外,在解除了两处装置后,顺利地游出了地下河,抵达了岛外。   但这还是第一步。   浮出水面后,天还未亮,海天呈现出盘古开天地前的混沌之态。   远处船火点点,却不清楚是敌是友。   怎么联系救援人员?   “我身上有定位芯片。”靛蓝低声说,“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如呓语。   裴将臣心急如焚,将靛蓝紧紧搂住,在波涛中沉浮。   “别睡!书玉!坚持住!”   能坚持到出岛,靛蓝已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现在确定裴将臣基本能脱险,他心头一松,便无法控制地向黑暗深渊坠落。   他实在太累了,也太冷了。只想找一个温暖幽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   “别睡,书玉!”裴将臣拍着靛蓝的脸,“我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呢。我们将来住哪儿?婚礼打算怎么办?打算养几个孩子?”   靛蓝已睁不开眼,靠在裴将臣的肩头无声地笑了笑。   “什么婚礼?你还没求婚……”   “求!”裴将臣立刻说,“等回去我就求!你想要怎么样的求婚仪式?是点蜡烛还是点灯?”   靛蓝疲惫叹气:“你就不能想一个……没火灾隐患的吗?”   “那就不点火!”裴将臣说,“我弄金条堆个金字塔怎么样?这回一定是纯金的!钻戒你要几克拉的?我家有很多祖传的大石头,随便你挑……”   男人的话在耳中渐渐化作模糊的嗡嗡声。靛蓝感觉自己正不断下沉。   可他舍不得这个正唠唠叨叨的男人。舍不得这双会用力拥抱住自己的手臂,舍不得他永远充满自信和阳光的笑脸……   “我当初……”靛蓝吃力地说,“留下来,是因为喜欢你……”   “我知道!”裴将臣将靛蓝的头用力摁在颈窝里,唇贴着他冰凉的额角,“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   靛蓝继续说:“我当初离开……因为,我以为……你没有那么喜欢我……”   “不是的!”裴将臣哽咽,不住亲吻靛蓝的额角和头发,“我爱你,书玉!疯了一样爱你!是我当初不懂事。对不起……”   靛蓝浑身冰凉,但是从男人脸颊上流淌而来的热泪又一点点将身躯温暖。   “我也有错。”靛蓝低叹,“但我们都成长了……我从来都不后悔……”   远处有一艘皮艇正全速朝这边驶来。   “他们来了!”裴将臣用力托着怀中的爱人,在他耳边呢喃着,对他,也对自己说。   “你还这么年轻,我们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要用后半辈子回报你。我要给你做一辈子的长工……”   靛蓝靠在裴将臣的胸膛上,周身的寒冷骤然消失。他在爱的包围下安然睡去。   “他们在那儿!”船上的人高呼。   藤黄和湖绿跃入海中,快速朝他们游来。   -   靛蓝的伤情很凶险。   那枚射入身体里的子弹被防弹衣挡了一下,并没有对脏器造成很大损伤,但失血过多却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在被送往军舰的途中,靛蓝一度心脏停跳,被裴将臣亲手摁了回来。   在军舰上抢救的时候,靛蓝再一次心律失常,靠除颤器才又躲过了死神的镰刀。   听着医生给靛蓝除颤的时候,藤黄生怕裴将臣发狂要冲进去。但裴将臣却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只有泪珠一个劲地滚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藤黄看了颇为感慨,又见裴将臣先是献了血——他和靛蓝都是O型,现在又哭成一个泪人,于是很体贴地拿来一瓶电解质饮料给裴将臣补水。   靛蓝的生命体征稳定后,军舰也在贡林靠了岸。靛蓝被紧急送进了医院的ICU里,裴将臣也终于接受了全面的检查。   比起靛蓝,裴将臣的伤不重,只断了两根肋骨,多处软组织挫伤。最深的一处皮肉伤是被龙昆匕首划的,缝了七针。   处理完了伤口后,裴将臣就跑到ICU门口蹲守着,隔着两重玻璃眼巴巴地望着昏迷中的老婆继续掉眼泪。   他是国际人物,医院里的护士也不敢驱赶他,旁人也劝不动他,只得随他去了。   裴将臣裹着一条毯子睡在ICU旁的休息区里,一有风吹草动就爬起来,一个晚上起来了七八次。   清晨的时候裴将臣被一阵动静惊醒,就见数名医护人员冲进了ICU中,急促的仪器警报声自病房里传出。   似被抽了一鞭子,裴将臣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不!不可能!   他明明已——   ICU的病床上,靛蓝正睁着眼,接受医生的检查。   他醒了!   裴将臣双膝一软,急忙扶住了墙。   护士和靛蓝说了什么,靛蓝的目光搜寻过来,看到了壁虎一样扒在玻璃窗上的裴将臣。   四目相交,裴将臣双目通红。   戴着氧气面罩的靛蓝浅浅一笑。   -   能被国家选出来并且培养为特工的人,体质都比常人好许多。   靛蓝当日就转入了普通单人病房。第二天就能长时间维持清醒,并且吃一点流食了。   裴将臣坐在床边,捧起了靛蓝的一只手,虔诚地低头亲吻。   靛蓝的手依旧很凉,但裴将臣嘴唇火热,泪也热。   这一刻,靛蓝深深地感受到,这个男人是真的、真的很爱自己。   正因为有这个男人的深情和坚持,他才对他们俩的未来有了期盼,才坚持从死亡的阴影下逃了出来。   靛蓝轻轻抚摸着裴将臣的脸颊。   他的手掌并不柔软,掌心和指腹都有武器磨出来的厚茧。可裴将臣的神情还是那么陶醉,似一头被主人抚摸的大狗。   “咱们以后都不再冒险了,好吗?”裴将臣嗓音还很沙哑,“苏曼的局势已经平稳多了,我以后也会渐渐转去后方做指挥。你更是已经退休了,每天开开心心地养猪种果树,怎么样?”   是该放马南山,铸剑为犁了。   靛蓝点头微笑:“都听你的。”   “你知道吗?”裴将臣附身凑近,“你听话的样子,特别像‘闻助理’,可招人疼呢。”   裴将臣的脸上有淤青和伤痕,却让他的英俊中增添了一份铁血魅力。这深情之中又带着几分促狭挑逗的模样,让靛蓝目不转睛,心跳悄然加速。   靛蓝小声问:“怎么疼?”   裴将臣眼眸一颤,哑声问:“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给你个奖励……”   尾音消失在胶合在一起的唇间。   裴将臣小心翼翼地撑着身躯,吻却很用力。靛蓝柔顺地张开唇齿,迎接着,回应着。   唇辗转厮磨,舌难舍难分地纠缠。靛蓝一手搂着裴将臣的脖子,手无意识地抓着他后脑的头发。   短暂的换气后他们又急切地吻在一起,用这个亲密的接触来确定对方的安然无恙,来确定彼此坚定的心意。   唇分时靛蓝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有点发黑。   作为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他有点不太适合这项激烈的运动。但经过这个吻,他的脸颊和嘴唇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现在先放过你。”裴将臣轻捏了一下靛蓝的下巴,“等你出院了,我再好好地把你给办了!”   靛蓝抿着唇不说话,脸颊的血色却是更明显了。   裴将臣笑着,头扭向一侧,忽而全身僵住。   靛蓝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病房的玻璃窗外,齐刷刷站着贡林、苏曼和亚星的各位前来探望视察的领导们。   众人皆呈现出一种梦游乍醒的表情,仿佛不明白自己怎么一睁眼就站在了这里。   老宋就在人群中,正低头抚额。   靛蓝&裴将臣:“……”   -   “钛白的任务顺利交了。这次咱们小队一个集体功是肯定跑不了了。老宋说上头打算给咱们弄个什么时代先锋一类的称号……”   藤黄一边剥着榴莲,一边告诉靛蓝。   “这称号一下来,奖金就不说了,退休金立涨好几个点。当然,你老公这么有钱,你也不稀罕这三瓜俩枣了。”   靛蓝耐着性子说:“你带个榴莲来探病就算了,你还现场开了……”   “榴莲很补的。”藤黄继续说,“对了,龙昆的尸体打捞上来了。一代枭雄呀,就这么一个死法。啧啧……”   说着,藤黄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大口吃着榴莲。   “……”靛蓝忍着恶心,“听说龙昆的几个侄子争掌门的位置,打得四分五裂,龙家看样子是不成了。”   “家族后人无能,就是这样。所以裴家把裴将臣当个凤凰蛋捧着不撒手。”藤黄又说,“对了,你老公呢?”   “他出去办事了。”靛蓝平静地说,拿起一块榴莲吃了起来。   确切地说,裴将臣和贡林合作,亲自带人秘密抓捕尚胤礼去了。   经过海皇岛一事,马里反政府军终于意识到尚胤礼是个烫手山芋,迫不及待地同他决裂。尚胤礼只得又匆匆逃亡去欧洲,寻求其他庇护。   裴将臣当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抓住这个杀父仇人的机会。   因伤还未好,裴将臣在这次行动里只坐镇后方指挥战斗,靛蓝倒也不用太担心他的安全。   出发之前,裴将臣把靛蓝接到苏曼继续养伤,将他安顿在敬业农场里。   裴将臣不仅派了一支专业厨师团队给靛蓝做营养餐,又怕龙昆的手下来复仇,还安排了大量保镖镇守农场。   “做月子都没这么大阵仗。”藤黄点评。   正如裴将臣所说,这个农场被专业人员管理得很好。   绿油油的稻田一望无垠,通往小河的路两旁,芒果树上结满了青色的果实。   鸡群在采摘过后的菜园里觅食,猪圈里养着数只肥头大耳的本地花猪。   就连靛蓝住的房间,也还保持着五年前他离去时的样子。当年他放饼干盒和信的地方,放着一个银相框。   相框里是靛蓝和裴将臣当年的一张合影。   他们亲昵地依偎在一起。靛蓝朝着镜头微笑,裴将臣则侧头亲吻着他的脸。   两张面孔都换发着青春的光彩,盈满爱和喜悦。   裴将臣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他们一直都是相爱的。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藤黄问,“就留在苏曼了?”   靛蓝摇头:“等伤养好了,我还是要回檀岛的。农场里的活儿还很多呢。我和裴将臣才刚刚复合,还需要多花一点时间重新磨合。”   靛蓝其实已经可以忍受苏曼的气候了,不介意在这边长住。但他和裴将臣如果要长久地走下去,如何兼顾两人的生活和事业,还需要进一步商讨。   “经过海皇岛这事,你也算半公开了。你住哪儿都一样。”藤黄说,“各国高层都知道裴将臣身边有你这么个人存在,就等着裴将臣什么时候把你公开。说到这个……”   藤黄把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去:“老宋让我带了一份文件让你签字。”   里面是一个亚星公民资料表,人名一栏为空,其他资料组织已经帮着填写好了。   看资料,这是一个普通而又优秀的年轻人。   他出身川中地区,父母已去世,毕业于亚星一所名校,念政治和会计。   他还拥有美国绿卡,曾在纽约一家中型会计师事务所供职。现定居檀岛,经营一家果园农场……   “为了你的安全,你的真实身份已经永久封存了。”藤黄说,“组织上给你弄了这个新身份。以后这个身份就是你在亚星的公民ID了。你打算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我听说最近男主角很流行姓‘顾’……”   靛蓝浅笑着,提笔在姓名一栏填下“闻书玉”三个字。   龙昆已死,特工“靛蓝”也该彻底退役。   从此以后,他只是一个叫闻书玉的普通亚星公民。   -   裴将臣回到敬业农场的时候,闻书玉正在看工人们采摘芒果。   芒果产量不高,但果实香甜肥美,汁水丰沛。闻书玉切了一个,吃得十分满足。   正蹲在河边洗手,就见狗叫声。   闻书玉起身,就见一个男子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裴将臣刚刚参加完总统府一个简短的表彰仪式,穿着一身笔挺而华丽的军装礼服,肩宽腰窄,双腿笔直修长。   那一股干练、肃穆,又强悍的禁欲气息铺面而来,让闻书玉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脸颊发热。   等走近了,裴将臣摘下了军帽,露出一张笑容明朗的英俊面孔。   “回来啦?”闻书玉问。   “嗯!回来了!”   裴将臣长臂一揽,将闻书玉搂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心跳和水流声融为一体,鼻端是熟悉的古龙水气息,闻书玉抬手搂着裴将臣的脖子,温柔地回应着这个吻。   清澈的河水倒影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   -   尚胤礼被顺利逮捕,关押在了贡林一处秘密基地里。   他最终同意向公众承认对当年杀害裴家恺及几名学生的案件负责,以换取减刑。   一个国王是不能被判处死刑的。但尚胤礼将会被永久软禁。   “这已经是最优结局了。”裴将臣说,“对我和妈来说,这事也终于有了一个了结。爸爸的在天之灵也终得慰藉。”   杨教授已平安返回亚星,正在休假中。   裴将臣在抓获了尚胤礼后,还连夜悄悄去亚星和母亲见了一面。母子俩祭拜了裴家恺的排位。   “妈让我照顾好你。”裴将臣说。   闻书玉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他受杨教授之托来保护她的儿子,没想和这个儿子最后凑成了一对。他总有一点假公济私的愧疚。   裴将臣还有一件事没说:杨教授把一枚钻戒给了儿子。   “这是我的订婚戒指。石头来自你奶奶的一枚戒指,指环是你爸亲手打的。你可以拿它重新打一个男式戒指,送给小蓝——哦,现在要叫他书玉啦。”   这枚戒指就躺在裴将臣的军服口袋里,等待着被改造后,戴在另外一个男子手上。   在敬业农场里小住了两日后,裴将臣把闻书玉带去了裴家庄园。   从某种意义上说,裴将臣已经是裴家庄园的主人了。   裴家慎其实从来都不喜欢这座祖传的庄园,他在这里度过的童年和青少年并不太愉快。他和妻子在一处景色优美的海湾买了一座豪华的庄园,作为几退休后的养老居所。   能全权做主后,裴将臣立刻下令将主宅彻底翻新。   拆除祖父那个年代的过失装饰,按照他和闻书玉的喜好重新装修,将这里作为他们新的爱巢。   “以后你回苏曼,我们就住这里。”裴将臣带着闻书玉参观正在翻修中的大宅,“主卧的套房可以望见整个园林和湖。我还打算在市区里置办一套大公寓,便于工作日的时候休息。”   两人这些天已将接下来的相处模式商量好了。   谁比较闲,就飞去对方那儿住几天。六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也不算很长。   但比较下来,闻书玉来苏曼住的时间肯定更久一下。   所以裴将臣要将住所布置得尽可能地舒适,让家政人员提供帝王级服务,好让闻书玉觉得来苏曼就是度假。这样他才会流连忘返。   裴将臣牵起闻书玉的手亲吻:“你在灯塔农场能给我留一个房间不?”   “你一个长工,不该去住宿舍吗?”闻书玉笑。   “这么抠门?”裴将臣和闻书玉额头互抵,威胁道,“那我就半夜去钻你的被窝!”   “你可以试试。”闻书玉直笑,“不抓着猫威胁我的情况下,我看你能扛得住我几招。”   他这笑脸实在清秀柔和,目光活泼,充满了撩人的狡黠。   裴将臣心潮彭拜,将闻书玉揽入怀中,和他在迷蒙细雨中缠绵地亲吻。   一声轻咳打断了这甜蜜的一刻。   张乐天站在远处,埋头低声提醒:“上校,新闻要播了。”   “哦,对!”裴将臣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新闻软件,“有一条新闻,我想让你看看。”   闻书玉本以为是裴将臣立功升官一类的消息,直到主持人念道:“……《民事伙伴关系协议》,亦称《同性同居协议》。该协议已由议会常务委员会审核并提交,国会将会在本月内讨论议案是否通过。”   “该协议最初由卫国军第一军团长、国会议员裴将臣上校提出,意在照顾国内同性伴侣群体的需求。该协议从法律上承认了同性伴侣的合法地位,并对财产、社会福利、监护权、继承权等方面予以保护……”   “该类协议已在国内被讨论多年,如今终于被提上立法议程,引发社会各界激烈讨论……”   “怎么样?”裴将臣握着闻书玉的肩,深深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闻书玉有些怔忡,眸光颤抖着。   他们之前就身份问题商讨过很久。闻书玉还暂时不想被公开,裴将臣也不勉强他。   做一个政治家的伴侣,是需要在一些必要的场合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这对于一名一生都致力于隐藏在人群里的特工来说,是非常大的转变。   但闻书玉表示,他愿意花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改变。   他当然不会放弃农场生活,也毫无投身政坛的打算。但他愿意去承担一些国事访问类的公务,甚至很乐意去做慈善。   但是如何向公众介绍闻书玉,在这之前一直没有一个定论。   这一条法案的提出,终于给了两人一个方向。   “这类条例不会一次就通过。但我会一直跟进,无论如何都会确保它最终通过的。”裴将臣说,“书玉,总有一天,我会向世人介绍你是我合法的伴侣。你会是我法律上的配偶,是我的财产共享人,是和我合葬同一块墓地的人。我们会肩并肩地站在公众面前,接受掌声和祝福!”   男人的笑声充满了雄心壮志和丰沛的柔情,撩得心弦随之共鸣。   闻书玉在这微妙的颤抖中闭上了眼,将裴将臣用力拥住。   “对了。”裴将臣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庄园里要是能养猪就好了……”   可闻书玉只是随口一说。   想也知道,在这么一座精致优雅的庄园里养猪是多么不何时的一件事。   但对于裴将臣来说,老婆的意愿就是圭臬。家里这么大一片园林,还容不下几头猪?   “我让人在林子里弄了个小猪舍,养了几头小花猪。”裴将臣说,“你要不要去看看?”   闻书玉握着裴将臣的双手,一时感慨万千。   再没有什么时候如此刻般让他更确定一件事——   “我爱你。”闻书玉轻声说。   “我也爱你。”裴将臣笑着亲吻闻书玉的额头。   两人沿着长廊朝室外走去。   裴将臣从张乐天手里接过伞,遮住了细雨,搂着闻书玉走进了绿植茂密的园林里。   “今晚我下厨。”闻书玉说。   “那我有口福了。”裴将臣兴致勃勃,“我也来做两道菜吧。”   “你煲汤还行。”   “我发现你表示肯定的词语好匮乏,只有一个‘还行’。煲汤还行,打架还行,床上表现也是还行……”   “那你想我怎么说?”   “‘很行’怎么样?”裴将臣商量着,“我明明各方面都‘很行’……”   细雨嘀嗒声中,两个男人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绿荫深处。   —正文完—   公子轻尘   谢谢大家这几个月来对我的支持。   第一次写死遁追妻题材,有诸多不熟练之处,多谢包容。   我会吸取经验,日后改进。   接下来连载的书依次为:   1,《岁月知长夏》   2,《猎光》   3,《永恒电波》   已完结文:《绽放》   请继续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