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诡
  作者:糠木
  文案:
  薄情伪善天之骄子x阴郁偏执求爱小狗
  封重洺x卓情
  我像条忠心的狗,念了封重洺十几年,乞求他能看我一眼。
  封重洺是山间明月,谦谦君子,却在我向他表白后遽然冷了脸。
  他的声音冰冷而平直,似一把利剑当头劈下,“不需要。”
  不需要我的喜欢。
  苍天有眼,让封重洺落难。
  我给他下药,本想折下他高傲的头颅,可封重洺却态度突变,哄得我分不清天上人间。
  直到家中破产,父亲重伤,封重洺变回那个权势滔天的天之骄子。
  我大梦方醒。
  我狼狈在夜场求生,被封重洺抓住。
  听闻过他上位后的凌厉手段,只怕我在他手里活不过今晚。
  我求他放过我,他却面色陡沉,将我的下颌都要捏碎——
  “狗还知道求人要伸舌头示好,卓少的脊背真是硬。”
  一句话简介:“你囚过我一次,现在,轮到我了。”
  标签:狗血,但个人觉得纯爱,HE,正文第三人称
  

第1章 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岳市迈入十月,深夜已经有了初冬的寒。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盘腿坐在皮质沙发上。屋内没开灯,电视正无声地播放着当地热点新闻。冷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出一片苍白的轮廓。
  画面上是一条幽深宽阔的河,河上有许多黑衣保镖和帽子叔叔在作业,强光手电筒凌乱地在河面扫荡,在夜色下透出几分诡谲。
  旁边用蓝底白字标注着——封氏集团继承人打捞现场。
  画面转到下一个事件,卓情关了电视,向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正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空气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卓情走过去,正准备用手背贴一下他的额头,在碰到的前一秒被抓住了手腕。
  一阵金属碰撞的叮铃声响起,在寂静的夜晚相当刺耳。一切恢复平静后,床上的人率先开口,“劳驾,还活着。”说完就放开他了。
  卓情被他的动作一惊,手指蜷了下,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覆了上去,“哦”了一声。
  好半晌,他才回味过来对方话里的刺。
  卓情又把手松开了,语调降下来,半讽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我是谁吗?”
  “我认识你?”平静的语气,说出最让他震惊的话。
  “你不知道我是谁?”尾音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卓情的眼神骤然阴狠下来。
  大概是感受到他身上爆发出的狂躁,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卓情心里刚聚起来的无数的黑暗念头一瞬间被打散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对方半晌,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他的身上撕下来,重重地甩上门离开了。
  是袁成打来的,一个玩了十几年的朋友,比他大了三岁,总是爱操心他。
  “这阵子怎么没音?一个人琢磨啥呢?”
  卓情攥着手机没说话,袁成也习惯他这样,直接给他下命令:“会所等你。”
  “不去。”
  这毫不犹豫的一声把袁成整笑了,他无语了片刻,再开口声音时变得轻慢,“我有那位的消息你来不来?”
  卓情下意识扫了眼走廊深处的房间,半晌,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来。”
  袁成骂了他一句挂了电话。
  袁成说的会所是他们家开的,岳市排得上名的销金窟。
  袁家是从祖上富下来的,家底殷实,连手底下供玩乐的地方都是一脉相承的奢华贵气。会所各处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格外受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们喜欢。
  卓情到的时候,一群人已经喝高了,没人注意他进来。男男女女缠在一块,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卓情在坐门口的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并不想过去。
  他点开手机后台的监控画面,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里的人,半长的头发落在额前,留下一片极重的阴影,看上去十分阴郁。
  怀里的人时不时向后看,袁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了卓情。
  “卓情!”屋内静了下,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袁成敲了敲桌子,道:“自己过来罚三杯。”
  身旁的人纷纷应和,喊着“卓少怎么现在才来”、“今晚让你横着回”等等玩笑话,大有把他灌醉的趋势。
  卓情并没有立刻应声,甚至姿势都没动一下,直到叫喊声小了下去,他才将手机收了起来,缓缓抬起头。
  绚丽的镭射灯下,卓情眉间的阴霾淡了些,嘴角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整个人多了几分生气,“刚才谁说要喝死我?”
  卓情自罚了三杯,拿起骰盅,后面一小时再也没碰过杯子。
  他靠着袁成坐,袁成怀里那女人的视线就没回来过,袁成挑起她的下巴很打击人地说:“他不喜欢你这样的。”
  “什么嘛。”女人红了脸,开玩笑地问:“卓少喜欢什么样的呀?”
  这话被场上其他人听到,学着她的语气道,“卓少喜欢男的呀!”
  女人露出惋惜的神色,那人朝卓情狎昵地一眨眼,“我们卓情艺高人胆大,高中还追过封重洺呢。”
  这名字岳市就没有人不知道,她没收住惊讶的神色。
  岳市人杰地灵,孕育了不少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近年来经济下行,家族门庭的更迭更是寻常。只有封氏,坚如磐石地盘踞在金字塔塔尖,从未跌落。
  封重洺作为封氏集团下一任继承人,从小被封老爷子养在身边。传闻他是浑身坠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到哪身后都跟着几十个保镖,彰显着身份的同时让人望而生畏。
  但是封重洺的性格是与庞大的家世全然不同的温和,谦谦而有礼,见过他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对封重洺产生好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这圈子就这么大,他们上的就那么几所私立学校,更何况卓情当时那么大张旗鼓,这事几乎没人不知道。
  男人在酒场上不就是那点破事,要么钱要么情,这话也在正常范畴内,场上哪个的恋爱史没被拉出来翻来覆去的鞭挞过。
  卓情点了根烟,打火机摔在桌台上,很重地一声,不带情绪地说:“有完没完?”
  众人一下子噤声了,袁成适时说道:“酒都醒了是不是,都坐过来继续,卓情咱俩玩一个盅。”三三两两的围过来了,很快气氛又热烈起来。
  这边玩着,那边几个不玩的晃着酒杯不着边际地扯。既然提到了封重洺,就自然避不开封重洺失踪的事。
  “五天了?”
  “是啊,卡车,直接撞下河的,没日没夜捞,五天了,一片衣角没捞上来。”
  “你说这事也巧,在国外五年好好的,一回国还没见着封老爷子呢就……”
  “欸!”那人打断了他,“注意点,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越来越多人被吸引过去,“你们在说……”
  这边卓情一把把盅开了。
  “喝!”对面的男人立马大叫一声,“五个六你都要开!疯了吧你!”他被卓情压了六七把,脑子都喝蒙了,好不容易赢一把都不敢相信,问旁边人:“是我赢了吧?”
  八卦的声音被打断,不好再接上,也没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卓情罚了这杯就说不玩了,男人大着舌头骂了卓情几句一输就跑的行为,卓情一点反应没给。
  他仰面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再次打开了手机后台的监控画面。
  -
  一群人玩到凌晨四点,有些人找代驾回去,还有一些人搂着人直接上楼了。
  袁成喝大了,招招手让卓情自个儿回,卓情非要他送,送到门口,袁成闭着眼挂在卓情肩上,听他问:“消息呢?”
  袁成缓缓睁开眼觑他,眼底倒也没几分醉意,“我就知道你为这事儿。”
  他松开人,倚着一旁的金柱子,点了根烟,隔着烟雾打量卓情。
  刚下过雨,风很大,卓情就立在风口,偏头看他,一动不动。他身量高,又瘦,脸被灯光和长发埋住,衣服被妖风吹起,勒出细锐的腰线和笔直的长腿,单薄地像鬼的影子。
  袁成叹了口气,打心眼里心疼这弟弟,“几年了?你不会还喜欢他呢吧?”
  卓情不说话,袁成没辙了,走过去低着嗓子没头没尾地道:“这事不简单,五天了不可能什么都捞不出来。要么他衰,直接被炸碎了,要么就是被人灭口了,你还是早点……”死心。
  卓情听懂了,没让他把话说完,笑了下,“我就不。”
  袁成气不打一处来,把卓情的一头半肩发揉成鸡窝。
  到家快五点。
  卓情步履匆匆地往最里面的房间走,他被气了一晚上又念了一晚上,在会所的每一秒都想飞回来。
  五年的空白将他的精神积压到阈值,以至于只是今晚这样短暂的离开都让他难以接受。
  卓情用力推开了房门,门板砸在墙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房门大开,更多的月光从身后跃入房间,卓情听着自己雷霆的心跳,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浅灰色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
  又变成他熟悉的样子了。
  在他追求封重洺的那一年里,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封重洺对谁都是温和的,除了他,看他的眼里永远含着化不开的冰。
  卓情被成功刺痛了,他又想到封重洺不记得他,甚至他做过那么多件蠢事都没有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丁点印象。
  他今晚没喝多少,根本没醉,但是此刻他却出现了被酒精挟持的状态——
  整个人又热又焦躁,像是无数个炸药在他的身体里炸开,把他的大脑和心脏炸成了碎片,他已经无法思考,失去理智,成为被情绪掌控的木偶。
  他现在只想让自己好过一点,白着脸向床上的人扑去。
  反正封重洺不记得自己了,他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封重洺永远不会喜欢卓情,他还在这里装什么呢。
  他要把封重洺上了,把他永远锁在床上,反复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也不能离开自己。
  卓情的眼睛赤红一片,在他的嘴即将碰到对方的一刻,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忽然开口了。
  像是来自天边的声音,卓情止不住地颤栗——
  “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大吉!欢迎所有朋友!
  攻的名字叫封chong洺
  排雷:
  1、非常薄情非常冷血非常自私自利的攻,说话会意想不到的难听,以及会出现一些非常自我(伤害他人)的行为。【不会排情节,不然和剧透没区别。】
  2、受前期非常舔。
  3、请理性看文。不可以骂作者,不可以引战,否则会删评论。
  

第2章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演下去。
  两周前,封重洺第一次收到爷爷住院的消息,没有理会。
  六天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姑姑的电话几次三番打来,最近的一通电话中,言语担心地告诉封重洺,集团内部人心浮动。
  当晚,封重洺买了回国的机票。
  “爷爷生病不是偶然“是封重洺一种较为极限的猜测,姑姑的话恰好佐证了他的想法,于是回国。
  在被迎面驶来的大卡车撞上时,封重洺并没有太意外,进一步确认了而已,——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针对他和封远之的谋算。
  真正的意外是在观感舒适的房间里醒来,他没死,并且对方还吊着他的命。
  身体的伤口都被人用绷带不太专业地包扎过,手腕上锁链的存在感很重,封重洺眼神变得幽深。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内没开灯,光从男人的背后打进来,封重洺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男人将温度计塞到了他的嘴里,然后背对着他坐在了床的一侧。他放在身侧的胳膊碰到了对方柔滑的衣服,像是睡衣的质感。
  封重洺一直盯着对方脸的位置,没有移开。
  “再看把你眼睛挖掉。”很凶很冷的声音。
  他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大概是因为声音的主人曾经跟在他的身后叫了他两年。
  封重洺没有再看的兴致,闭上了眼。他的神情平淡无比,几近冷漠。
  时间到了,温度计被拿开,前端的玻璃泡和牙齿碰了下,叮的一声,很轻微,在此刻却显得足够响。
  对方似乎停顿了半秒,然后转身走了。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的黑暗里,这种氛围下人很容易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封重洺本来在思考对方的动机,眼前却突然闪出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是在高二某个没有老师的自习课,对方突然闯进教室找人,不知道为什么和人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封重洺才抬起头——
  恰好撞在了那人漆黑的眼睛里。
  那双瞳孔倏地放大了。
  原本颓然无神的眼睛忽然有了颜色,变得炙热、滚烫,像是火山在他里面爆发了。
  对方旁若无人地向他走来,被朋友拦住,被拉出去的时候,眼睛还死死盯着他的方向。
  这时候好像有人和他说了什么,封重洺忘了,只记得回答的时候,窗外飘过了一阵非常浓郁的桂花香。
  封重洺是被腿上传来的刺痛感痛醒的,他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然后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情况。
  脚下坐着一团黑黝黝的人影,悄无声息的,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封重洺撑起手肘坐了起来,锁链在没有任何声音的房间里非常的大声,叮叮当当地响了许久,几乎到了恼人的程度。
  他感觉到眼前的人有好几次呼吸波动,还是没有开口。封重洺终于成功坐了起来,那令人窒息的声音也停止了。
  但没一个人说话。
  好半天,对方先开口了,“旁边的床头柜,退烧药。”
  封重洺没去碰,而是更想知道这人对自己的腿干了什么,他尝试地动了下,立马被发现了,“别动!”
  他不再动,轻声询问:“这是在?”有礼貌得不像是一个被限制住行动的人。
  “冰块啊。”对方却非常不耐烦,隐隐有些生气的感觉,“冰敷不知道吗。”
  在骨折的24小时内冰敷确实对去肿有帮助,封重洺没有去提醒对方,冰块装的太多,已经压到了他的腿。
  手摸向了旁边,没有摸到退烧药,反而碰到了一个陶瓷盘,上面放着仍旧温热的面包片。
  封重洺这次停顿了格外久的时间。
  对方或许和封氏的某个人达成了某种交易,让他陷入了现在的泥潭。但是在这个房间里,他也许是后悔了,又也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封重洺能感受到他在尽力补偿。
  但是他没有因此被动摇。
  他在发烧,浑身还在不停冒冷汗,扣在手腕上的金属显得分外冰冷,冷热的极限交替下,封重洺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呕吐的欲望。
  他感到恶心。
  封重洺拿起水杯,握了一会,随后五指松开,啪地一声,杯子碎在了地板上。
  “怎么回事?”对方很惊慌地从床尾跑过来,隔着黑暗很努力地看他,“你伤到……你、这都能摔?”
  “不好意思,太黑了,没看清。”他说。
  对方这下没话说了,蹲下来摸瞎捡了好久。
  “不开灯吗?”封重洺垂眸,神色冷淡地看着地上的人。
  他没回答,握着一手的碎玻璃起身,给他重新倒了一杯回来。
  封重洺再次打翻。
  对方的嗓音一下子绷紧了,“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封重洺缓缓抬了下手,叮叮的声音响起,“我还没有适应锁链的长度,没拿住,抱歉,可以麻烦你帮我再倒一杯吗?”
  “……”
  第三杯水被送过来的时候,那人把水杯抵在了他的唇上,“我喂你喝。”不像是真的想帮助他,更像是威胁。
  “不了,谢谢,这次我会小心。”封重洺接过了杯子,指尖沾到了一些粘稠的液体,不像是水,倒像是血。
  在黑暗中捡碎玻璃确实是个技术活。
  封重洺避开了那些位置,把退烧药吃了。
  夜里,封重洺研究了锁链的结构,拖着链子去了卫生间。他的左腿基本不能着地,其实这种情况下不宜下床,最好请人帮忙,或者爬着前进。这两者对于封重洺来说,都是不需要考虑直接摒弃的选择。
  他还在发烧,走了几步身上出了一层汗,黑灯瞎火的,瘸了一条腿身子没有着立点,一脚踩链条上直接把自己绊倒了。
  砰地一声,有那么几秒中,空气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没几秒,房间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怎么了?”那人的声音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咚地一声在他的旁边单膝跪了下来。
  房门大敞,客厅的月光跑了进来,房间里不再是沉闷的黑色,而是模糊的灰,封重洺依稀可以辨认出眼前人的五官。
  见他不说话,对方直接上手了,他的手指碰在封重洺的腿上,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封重洺看着他鼓起的眉间,半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我弄疼你了?”腿上的手立马缩了回去,这人的眼睛在黑夜里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方向,一点不害怕自己的身份被知道。
  封重洺又看了他一会,十分大喘气地说:“没有。”
  对方似乎还想再问,但是封重洺的声音又确实平静。
  “我扶你上去。”没给封重洺任何反应的机会,这人直接拉起他的胳膊。
  封重洺非常不喜欢别人碰自己,尤其是在没有任何招呼的情况下,他以为自己会很反感对方的触碰,但事实上,——没有。
  对方比他矮了一点,站起来鼻子刚好到他下巴的位置,他的手臂直接揽住了他的后腰,让封重洺的手挂在他的脖颈上,然后将他整个人架在自己身上。
  还挺服帖的,封重洺坐在床边时分神地回想一秒。
  对方在小声喘着气,“你有事叫我。”
  封重洺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的人身上,诚心地询问他,“怎么叫。”是故意这样问的,想看对方尴尬,或者骗他说一个假名字。
  他果然不知道怎么回了,没理会封重洺的这个问题,走了。走的时候没把门关实,封重洺注意到了。
  到了后半夜封重洺还是没睡着,少见的失眠了,换了个姿势躺,锁链发出轻微的声音。
  十几秒后,突然有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快速靠近,随后,门被推开了。
  对方睡眼惺忪,扒着门,“嗯?”了一声。
  “……我没有叫你。”封重洺说。
  “哦、哦。”他也没为这个乌龙尴尬,揉着眼睛又走了。
  半小时后,封重洺看着门的方向,再次晃了下链子。
  蹬蹬蹬——
  “……”
  “……”
  四目相对,但是没人说话。
  “打扰你休息了。”封重洺看着他,说:“不好意思。”
  对方困蒙了,不知道在以一个什么状态站在他面前,已经无法和他进行正常交流。
  “你去睡吧。”封重洺再度开口,他像个一令一动的机器人,走了。
  这得是多在乎他,睡觉了还能分一半注意力给他。
  封重洺的唇角动了下,眼底的情绪很深,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没再折磨对方,躺着不动了,这次成功睡着了。
  第二天,封重洺兴起就晃链子,对方无一例外地在十几秒后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就和人家说抱歉,不是故意的。
  但是次数一多,道歉就显得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封重洺就说:“很难不发出声音,我不能不动。”
  对方大概是认同了他的话,所以为了不让双方感到麻烦和抱歉,他在封重洺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他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那里,也不和封重洺说话,封重洺自然也不会和他说。
  这人似乎找到了和他相处的方法,白天就坐在他的床前,要么发呆要么睡觉,熟稔到了平和的地步。
  而封重洺呢,要么看他,要么看他。
  两天下来,他们都是这样的状态。
  第三天,“轰隆——”,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闷雷,静谧的氛围一下子被打散了。
  封重洺的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
  “下雨了。”床下的人看着紧闭的窗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封重洺没出声,只觉得心里一阵躁。
  雨声叮叮咚咚,玻璃球似地砸下来,声音越下越重,房间被繁扰的雨声笼罩。
  就着雨声,看着对方苍白的后颈,封重洺像是被当头棒喝,忽然明白了不舒服的源头,一阵不可思议——
  他被毒蛇缠住,困在阴暗的洞穴,竟然觉得舒适和安心。
  于是,对方下一次出现的时候,封重洺打破了他们之间那未曾明说的默契,捏住他的手腕,——这对于封重洺而言是非常冒犯的行为,他从来不做这样的事。
  与前几日完全不同的态度,对方一定可以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劳驾,还活着。”
  果不其然,他生气了,嗓音提高了几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我是谁吗?”
  封重洺向来知道这人最在意什么,他反问,“我认识你?”
  对方一下子被他点着了,“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以为对方并不想让他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会一直不开灯,也不和他说话。
  可没想到,自始至终,对方竟然一直以为他们身份互通了。那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又这么心安理得地对他好?
  这真的是补偿?还是“最后的晚餐”?
  封重洺的胸口产生了一股非常复杂的、难言的情绪。他从小接受过那么多关于自我认知和情绪管理的课程与训练,在这一刻,居然不能帮他纾解分毫。
  几个小时后,对方带着带着一身酒气和女士香水味回来,那股令他暴躁的情绪达到了阈值,——他不想、也不愿意再和这个人玩虚伪至极的捕猎游戏了。
  冷眼旁观着对方的失控,灼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在最极限的距离,封重洺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卓情。”封重洺叫他的名字。
  时间似乎有一瞬间凝滞了。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演下去。”他听到对方的呼吸停顿了一瞬,轻笑出声,“很爽吗——”
  “这样对我。”
  

第3章 封重洺看狗都深情。
  六年前。
  汇恩私立中学。
  西南门保洁房的墙头,蹲着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肤色是没什么血气的苍白,头发略长,遮住眉毛,上身没穿校服,套了个宽松的黑T,腿上倒还是蓝白色的校裤。
  卓情驾轻就熟地跳了下来,现在下午最后一节课,校园里非常安静,宿舍楼后面那条小路铺满了落叶,人一走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
  他一天一夜没睡,脑袋已经成粥了,被这声吵的更烦,顶着一张杀人脸往宿舍走。到门口一摸口袋,没带钥匙。
  离放学还有半小时,但是卓情一刻都等不了了,直奔舍友班级。
  教学楼隐隐有老师的上课声传出,卓情路过自己班级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三步作两步上楼,往一班去。
  一班没有老师,正在上自习,倒是省去卓情一番功夫,在窗口一眼瞅到宋子昱平整的后脑勺,旁若无人地走进去了。
  手直接伸到宋子昱的口袋摸钥匙,宋子昱向来沉稳,被他吓一跳都没发出声音。卓情冲他伸出手,他就懂了,从书包拿出钥匙放到了卓情手上。
  卓情收了正准备走,被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叫住了,“你把我们班当你家了是不是?”
  卓情回头撇了他一眼,想起来了,前几天在宿舍走廊莫名其妙找他麻烦的人。不想搭理,转过身就要走。
  青春期的男生面子比天大,更何况寸头本来就不爽卓情,一下子从位置上冲过来,抓住了卓情的黑T领子,“你拽什么?”
  动静太大,整个一班都被吸引过去了,女生们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
  卓情家里不是岳市最有钱有权的,也不经常出现在人前,但是他在学校的名气却不小。第一是因为那张过于出挑的脸和生人勿近的气质,第二是因为卓情一出现必然会引起争端,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主角日常打怪一样。女生们很容易被这类男生吸引。
  桌旁一阵风过去了,宋子昱头都没抬,继续算着手上的题。
  快算出来的时候,他听到卓情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不是你爸。”
  寸头一愣。
  “想寻求关注别来找我,你给我跪下我也不会给你钱。”
  卓情的刺向来外放,想扎谁就扎谁,宋子昱看过他打架,卓情下手特别狠,从不吃亏。
  寸头的朋友应该听说过卓情的战绩,看他呼吸都粗了,赶紧上去把人拉开了,寸头不领情,骂骂咧咧地还要去揍卓情。
  班级最后一排坐了个男生,身型清瘦挺拔,气质过于出众,板正无趣的蓝白校服都被他穿出矜贵来。他从头到尾眼睛都没抬一下,这一会估计是被吵到了,抬起头向这边扫了一眼。
  卓情往外走的脚步一下就挪不动了,甚至,连身后叫骂的声音都远去了。
  被埋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挨个在他眼前蹦出来,——偌大的会客厅、流着血的楼梯、戴着精致蝴蝶结的小男孩,以及他天籁一般的声音。
  卓情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全世界都在他的眼睛里褪色,只有眼前的人正发着光。
  那人就坐在那里,面色沉静,看着卓情近乎魔怔地向他走来。
  手臂一沉,卓情愣愣地看过去,宋子昱皱眉,对他摇头。卓情看不懂,现下也没心思懂,还要过去,宋子昱却突然有了牛劲,把他越拉越远。
  卓情竟一时没挣开他,一直被他拉到了顶楼的天台。
  宋子昱不出声地喘气,卓情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半晌,卓情才问他,“你干什么?”
  “救你,”宋子昱看了眼手表,“也救我。”
  卓情莫名其妙,宋子昱却不再说了:“你又通宵,快回去睡,我今晚迟点。”
  宋子昱要赶时间打工,卓情就和他分开了。
  明明很困,躺在床上卓情却睡不着,一直等到夜里一点宋子昱回来,勾着脖子和下面那个带着一身大排档味道的人说话。
  “封重洺以前就在我们学校?我怎么没见过他?”
  宋子昱边换衣服边回答他,“高一快期末过来的。”现在才高二刚开学没几个月,卓情没见过很正常,然后下一秒他就听宋子昱说:“你整天泡网吧怎么见他。”
  卓情在床上找了半天,啥都没找到,最后把手机壳拆下来扔他。
  宋子昱又给他擦干净扔回去了,拿着桶去洗澡,走几步又走回来,“你最好不要去惹他。”
  能上他们这个学校的,都是在岳市数得上名的富二代、官二代们,但是谁家也不能和封家比,比不上,也没资格。
  卓情以为他是劝诫他,敷衍地点点头,说“知道”。
  第二天早上,宋子昱出门上课的时候,卓情闭着眼在床上喊他,“下课给我打电话。”然后就没了意识。
  一觉睡到大中午,接到宋子昱电话的时候已经下课十分钟了,卓情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在教学楼下看到宋子昱。
  他向来都是懒懒散散的,从来没跑这么急过,撑着膝盖问宋子昱,“你们班空了?”
  “应该是。”
  卓情皱眉,问,“你们一般在哪吃饭。”
  “食堂。”宋子昱说完就想到了什么,看着卓情,一脸“不是吧”的无语。
  然后他就听到卓情问,“封重洺一般在哪个食堂?”
  宋子昱很想说封重洺这样子的大少爷不在食堂吃饭,但是很不巧的是,封重洺比学校里任何一个人都遵守纪律。
  他们学校特殊,老师们对他们的管教不是很严格,很多学生下课后都会去参加各种各种的课程和活动,直接跳掉晚自习,封重洺却不会。
  宿舍对于学校的少爷公主们来说也是摆设,但是封重洺偶尔还会在学校过夜,正常得颇为不正常。一班很多人被他带的,都会留下来上晚自习,学生宿舍里也渐渐有了人气。
  宿管的存在就有了作用,这对卓情和宋子昱这对不听话的学生就不是非常便利了。
  “好日子过够了吧。”宋子昱垂下眼,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嘲讽。卓情没听到一样,转头就问:“封重洺在哪个宿舍?”
  “……”
  知道了封重洺的宿舍,两人也走到了食堂。
  卓情基本上在网吧吃或者让宋子昱带,他头一次来,收获了很多人好奇的目光。
  两人打完饭,宋子昱带着卓情往左后方走,卓情走了几步停下来,往右边去了。
  宋子昱回头没看他人,再一找,看到卓情直奔右边的封重洺去了。
  他管不了卓情,这些大少爷的事情也不是他能管的,该说的他已经说过了,不想被牵连,默默低下头,一个人坐到了离他们最远的那桌。
  封重洺的桌上已经摆了菜,但没在吃,看样子是在等人。卓情端着盘子咣地一声在他对面的位子上放下了。
  非常粗鲁的、挑衅的行为。
  封重洺脸上的表情都没动一下,和他打招呼,“你好。”
  卓情手成拳,筷子和插香一样插在他的拳头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封重洺,下颌线崩得很紧,不是很友善的表情。
  封重洺似是一无所觉,阳光从侧面落下,给他全身勾了一层温暖的浅金色,他仍是很有礼貌的样子,问卓情:“有什么事吗。”
  封重洺的五官比例非常优越,继承了母亲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他的双眼皮褶皱长而深,睫毛颜色很重,注视着某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跌进那片灰色的海里。
  卓情昨夜搜着关键词刷了一晚的学校贴吧,对其中一句评价有了深切的认知——
  “封重洺看狗都深情。”
  他的手臂忽然一麻,筷子没安稳,哐当两下倒在餐盘里。
  周围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这边奇妙的情况,早就在暗地观察,被卓情着突兀的一下吓住,食堂竟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卓情的脸色很难看。
  他恶狠狠地盯着封重洺,却是对那些偷偷摸摸的人说话,“想看都站我面前来看。”
  食堂更静了。
  封重洺垂着眼,再抬眼时嘴角带着抱歉的弧度,对周围被吓到的人说:“不好意思。”
  封重洺的礼貌有些过剩,让卓情产生一种被划在对方安全区里的错觉。他皱着眉,心头却跳得有些快,又听这人转头问他:“要和我出来吗?”
  卓情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封重洺出来了。
  他们站在食堂后门的一棵老桂花树下,时不时有黄白色的花瓣落在他们身上。现在正是桂花的季节,卓情被这甜腻的味道熏得头晕,语气非常不耐烦:“说。”
  明明是他要干架似地坐到人家跟前,现在又让人家先说。
  封重洺沉默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卓情胸口又一跳,睁大了眼睛看他,“笑什么?”
  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们都听到了,封重洺摇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卓情下意识留他,刚要开口,脚步的主人现了身形。
  对方撩起帘子,歪出半个脑袋,那是一张非常张扬且帅气的脸,十分随意地上下打量卓情。
  封重洺站在他旁边,说:“走吧。”
  男生没应声,还在看卓情,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探寻,卓情沉着脸瞪回去。
  封重洺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转身,“对了。”
  卓情的眼睛重新看回他,封重洺站在高他几节的台阶上,有些居高临下。阳光被他高大的背影遮住,让他的眉目看起来非常深,某个瞬间卓情感受到一股冰冷而沉重的压迫感。
  卓情走出树下的阴影,往前进了几步,封重洺的五官又清晰了。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淡又疏离的笑,说:“下次再找我,请不要在食堂。”
  -
  午饭被打扰,封重洺没了再吃的兴致,和薛珩去了他宿舍。
  薛珩打了个电话,让人送吃的过来。
  门被推开的时候,封重洺还和对方打了招呼,叫了男生的名字,男生受宠若惊,被薛珩揽住肩头,“钱微信发你哈。”
  他们这样的人身边向来不缺曲意逢迎的人,男生赶忙摆手,眼睛都笑没了,“不用,不用。”
  男生走了,封重洺的眉眼也淡了,“以后别这样了。”
  薛珩骂他死装。
  两人坐在两张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摆着男生带来的东西。
  封重洺面无表情,对着一堆东西挑三拣四,他对吃饭的要求很高。薛珩没他那么事儿,随手抓了一个,跨坐在椅子上正吃着,突然踢了下封重洺的椅子腿。
  “食堂那男的怎么回事。”
  封重洺终于挑好,换了个地方,坐在了薛珩的床边,薛珩眉头一抽,“你那裤子坐过哪了就坐我床上。”
  封重洺没说话,慢条斯理地拆包装袋,寝室一时间只有塑料袋的哗哗轻响。
  薛珩都快吃完了,才听见他说话,非常无情又非常封重洺的一句——
  “你说谁。”
  【作者有话说】
  校园章到十二章结束,不想看回忆的可跳过。但是建议看,因为包含了后文的一点点小细节。
  

第4章 你什么时候惹了这种变态?
  周四临放学的时候,薛珩足球队的朋友喊他去踢球,封重洺被拉着去了,队里有个人哄女朋友没法来,封重洺又被迫上场。
  踢到下半场的时候,薛珩溜着球慢慢靠近不同队的封重洺,声音不算小,“旁边。”
  围在他周围伺机准备铲球的几个人都看了过去,封重洺没看,趁他说完话放松的这半秒,把球从正面截了过来。
  薛珩:“……”
  封重洺把球带到球门附近,传给了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队友,看着队友成功进球后才朝薛珩说的方向看过去。
  卓情坐在看台的楼梯上。
  他今天校服穿齐了,但是衬衫的扣子没扣全,领口大咧咧地敞开,露出半截白皙的锁骨。
  薛珩从封重洺身后走过来,站在他旁边,眼睛眯了眯。下一秒,封重洺就听见他对卓情喊,“要玩吗?”
  卓情也不是个扭捏的,立马从三四层的楼梯上一步跳了下来。
  他走过来的这几步,薛珩嘴角的笑就没掉下来过。
  封重洺觑了他一眼。
  卓情走近了,也不看薛珩,对着封重洺说,“我不会。”
  “没关系。”薛珩抢在封重洺前面,用明目张胆地哄骗的语气说:“很简单的,把别人的球抢过来踢进去就行。”
  简不简单卓情都会参加的,说不会只是为了告诉封重洺他的水平。卓情点点头,把校服衬衫袖子捋到手肘上,顶着一张沉郁的小脸,严肃道:“那开始吧。”
  薛珩指了自己队伍里的一个男生去当裁判,对卓情笑的很开朗,“你和我一队。”
  卓情问封重洺,“和你一队吗?”
  “不是。”
  薛珩以为卓情想和封重洺一队,但出乎意料的是,卓情听了封重洺的否认,眼里居然闪过一丝兴奋。
  两队人即将分开的时候,封重洺走到了卓情的旁边,当着薛珩的后脑勺面挖墙脚:“确定玩吗?”
  薛珩“啧”了一声。
  卓情有些意外,他不确定封重洺是不是在向他表达关心,毕竟封重洺的多余形式很多,于是只简单地回,“玩。”
  封重洺没再说什么,让他注意钉鞋,“第一次玩很容易受伤。”
  卓情眨了下眼,背对着他们的薛珩听不下去了,“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队员吧?”
  封重洺没说话,跟着另一边人走了。
  薛珩指着他的背影,眼睛闪动着,对卓情说:“你防他。”
  不用他说,卓情本来也打算这么干的。
  这也是他不想和封重洺一个队的原因。在一个队的话,封重洺的眼里永远没他。
  对手反而是比队友更鲜明的存在。
  但是事与愿违。
  卓情对足球的了解仅仅停留在进球,对其他规则一概不知,一靠近封重洺就被场外裁判判“越位”。
  他不耐地问薛珩,“‘越位’到底是什么?”
  没时间教他这个足球上最复杂的规则,薛珩也懒得废这个口舌,“你看我手势,我让你去你就去。”
  在封重洺再一次拿到球后,卓情两眼放光,看向薛珩,薛珩的眼睛比他还亮,但是他沉得住气,迟迟不给他发手势。
  卓情等得着急,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眼前的封重洺,不能靠近。
  又跑了一段,卓情终于等到了薛珩的手势。
  眼前几乎是瞬间出现了一个人,封重洺的反应很快,脚下勾着球迅速退后了一步。
  他控着球看过去,卓情半矮着身,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列列作响,有模有样地挡在他的正前方。对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黑沉的眼睛里闪着浓重而热烈的兴奋。
  但卓情是一张白纸,封重洺很轻易看穿他的进攻方向。因此,当卓情的腿直愣愣地冲着他脚下的球扫过来时,封重洺迟疑了半秒。这么莽撞而凶猛的进攻,对方非常大的可能性因为惯性一腿扎在他的钉鞋上。
  一阵风掠过,脚下的球不见了。
  相同的剧情,只不过换成他被人抢走了球。
  卓情因为不熟练而前进的非常缓慢,薛珩放肆的笑从背后传来,“放水啊封重洺?”封重洺没回他,忽而短促地笑了一声,慢跑跟上去。
  卓情察觉到身后封重洺的靠近,有意加快速度,但他脚上的功夫不到家,露出的破绽更多了。
  就在卓情被球带的失去重心的那一秒,封重洺从他侧面突进,用脚尖把球拉向自己这边,同时迅速转身护住球往反方向踢。
  动作干净利落,卓情一时看呆了。
  薛珩在后面简直没眼看,“观众席在那边!”
  卓情立马回过神,寻着封重洺的背影过去了。
  这次封重洺防得很死,卓情甚至没有出腿的机会,跟个傻子一样在旁边跟着跑。
  薛珩从后面过来,封重洺的眼神开始变了。
  和身体越来越激烈的碰撞还有让人应接不暇的出脚速度相比,薛珩脸上却露出了越来越兴奋的笑,完全是两个极端。
  卓情在一旁插都插不进去,他听到不远处同样有人在激动地吹口哨,场上的氛围在这时达到高潮。
  在薛珩又一次出脚的时候,卓情不知道自己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回事,突然伸手抓住了封重洺的球衣下摆。
  在快速的抵抗中,任何一丁点压力都会导致结果的偏差。封重洺因为被卓情抓住衣服而失去重心,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一旁歪倒,和他紧挨着的卓情被他带着一齐向草地栽去。
  薛珩“哈”了一声,脚尖一勾,带着球成功逃脱。
  他们三个靠得太近,场外的裁判没看到卓情的犯规行为,得了便宜的卓情当然不会傻到自首。他现下的注意力全在薛珩身上,只想知道这球进没进,半撑起身子勾着头去瞧,完全忽略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姿势。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下去了,操场明亮的大灯被打开,封重洺被卓情压在身下,看到了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对方尖削的下颌流下来,滑过他高高扬起的白皙脖颈,晕湿他的衬衫,变成左胸口上的一团小小花瓣。
  薛珩过了两个人,成功将球踢进网里。
  一阵欢呼声传来,像是有温度的热浪,卓情被感染,不自知地翘起嘴角,一颗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头。
  他的脸上有胜利后的餍足,也有其他说不清的情绪,忽而低下了头——
  身下,是被他压得严严实实的封重洺。
  卓情的眼睛渐渐瞪大了。
  封重洺不知道被他压了多久,呼吸都已经平息下来了,双手自然放在身体两侧,是一个非常放松的姿势。
  “可以起来了吗?”语气甚至都一如既往。
  卓情耳尖红了一块,快速站了起来,欲盖弥彰地拍了拍根本没有沾到草的衣服,但是他动作幅度太小,因此显得一卡一顿的,让气氛更加尴尬了。
  封重洺随后站了起来,卓情等着他说什么,或者嘲讽自己一句,他已经想好怎么呛回去,但是封重洺却什么也没说。
  薛珩背着意气走了过来。
  他进了球十分高兴,对卓情作弊的行为闭口不提,因为脸上的笑容太刺眼,隐隐还让卓情品出了赞赏的味道。
  “不玩了。”薛珩向卓情发出邀请,“一起吃饭吗?”
  卓情看封重洺。
  封重洺没在看他,却非常适时地回答,“我回家。”
  卓情直接跟着“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嗯什么。
  薛珩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缓缓挑起一边眉毛。
  第二天中午,薛珩照例去食堂找封重洺。
  封重洺坐在他们最常坐的那个位置,桌上已经摆好了菜,他在封重洺对面坐下。
  薛珩撑着下巴看着面前圆滚滚的肉丸,请教封重洺,“你看它像不像足球?”
  封重洺眼睛都没抬,也不管他的弯弯绕绕,非常严苛地说:“吃饭别说话。”
  “……我还没吃呢。”
  “我吃了。”封重洺放下手机,拿起筷子。
  薛珩觉得更有意思了,直接了当地说,“昨天那人,在看台就目不转睛盯你,上场后更是口香糖一样粘你身上,你什么时候惹了这种变态?”
  他骂着人,眼里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余光这时突然瞥到了什么。
  卓情也看到了薛珩,——或者说是薛珩对面的人,脚步一转,直接往他们那来了。他的身后,一个黑影子咻地蹿走。
  薛珩饶有兴趣地勾着唇,饭也不吃了,靠着椅背看着卓情走近。
  封重洺对于薛珩的所有行为都接受良好,直到身旁的椅子发出一声轻响。
  他放下筷子,看到身旁的卓情,意外又不意外。
  卓情被他盯得莫名,皱眉道:“看什么?”
  没等封重洺说话,他又想起什么,短促地“哦”了一声,眼尾的阴影很重,“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来吃饭的。”
  “这桌子只允许你们坐吗?”他的表情很冷,浑身都写着不高兴,“你们买了还是刻你们名了?”
  薛珩这时候又不会抢话了,就等着封重洺回,他的眼神毫不遮掩地在对面这两人的身上转来转去,觉得特别有意思。
  封重洺受封老爷子影响,对吃饭的礼仪看得很重,当然对同桌的同伴也很挑剔。
  薛珩还想看封重洺会不会不装了直接赶人走,没想到封重洺直接说:“没有。”
  卓情一时没听懂,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好看,“没有什么?”
  “没买,也没刻名。”
  卓情眨巴了下眼,浑身的戾气骤然少了一半。
  封重洺:“吃吗?”
  卓情:“吃。”拿起筷子的模样可以称得上乖巧。
  薛珩:“……”
  从食堂出来,封重洺和薛珩走在前面,卓情跟在封重洺身后,落后一两步的位置。
  封重洺停下脚步,转头和他说:“我们先走了。”
  卓情比他矮了一些,不是太远的距离,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他这时候应该“嗯”一声,让对方离开。但是封重洺太有礼貌了,自己不说话他就真的不走,于是卓情就故意挺着不说话。
  十几米外的走廊下,忽然发出一个非常细微的动静。卓情皱眉看过去,是一个穿着蓝色T恤的二十来岁的男人,手上举着手机,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卓情立马看回封重洺他们,没道理他注意到了,他俩没感觉。
  但两人似乎真没看到一样,封重洺表情没变,只是眼睫更垂了,薛珩还是笑,向后捋了下头发,问封重洺:“走?”
  这次,封重洺没再等他的回答,疏离地点了下头就走了。
  傍晚放学的时候,卓情站在宿舍的阳台,手肘撑着围栏远眺,神色有些倦怠。
  学生宿舍靠近学校大门,他住在十一楼,视野开阔,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所有进出的人。
  没过一会,封重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卓情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被提起来了。
  封重洺背着一个白色的包,走到学校拐角停着的黑色宾利旁,站定。
  车上下来一个人,穿着眼熟的蓝色T恤,微低着头,双手接过封重洺的背包,恭谨地拉开了后座的门,让封重洺上去,随后自己坐到前面。
  宾利缓缓驶远了。
  卓情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动,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是那个人发来的:【周日吃饭别忘了。】
  他握着手机,没回复。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5章 他放弃了。
  短信是卓文单发来的,卓情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卓文单约的是晚饭,地点在岳市一家价格昂贵的会员制餐厅。
  他自认为是一个合格的爸爸,给儿子的衣食住行都是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让他享受各种别人难以企及的资源。但是卓情却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对他心怀怨恨,不感恩,也不孝顺。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卓情却迟迟未出现,卓文单气极拍桌:“越来越无法无天!”
  身旁的秘书软声安慰他,“少爷还小呢。”
  “明年都十八了!小什么?”卓文单说:“我就该让他吃点苦!”
  秘书端了杯热茶给他降火,被卓文单一手推翻。茶水溅上了秘书的大腿,秘书惨叫一声。
  卓文单心疼了,拉她坐上自己的腿,掀开裙子查看。秘书疼得直抽气,还在轻声安慰他,说没事,你别生气了。卓文单心头火气才下去了些。
  包厢外,卓情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每次一和卓文单见面必定是腥风血雨,如果可以,卓情并不想见他。
  但是,卓文单约他“今天”见面。他思考了很久,还是打算听听卓文单能说什么鬼话。
  推开门,卓情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卓文单怀里搂着人,手放在对方的腿间,不知道在干什么,两人头贴着头,十分亲密的模样。
  卓情的脑子一瞬间就炸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一脚把门边的垃圾桶踹飞了。
  垃圾桶从卓文单的耳边擦过,砰的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墨竹屏风上,屏风轰隆倒地,整层楼似乎都抖了三下。
  秘书惊呼一声缩到墙角,经理闻声赶来,身后跟了几个随时候命的安保人员。
  卓文单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头那阵刚下去的火噌的一下又起来了。
  “卓情!”他的脸气的通红,拿起桌上的茶杯扔过去,“反了你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额角一痛,紧接着是几声瓷器碎裂的脆响,一股粘稠的液体顺着眉毛淌下来,卓情的眼前一片血红。
  他半张脸都被血铺满了,卓文单目光一顿,那股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胸口了。
  卓情的眼睛像他妈,柳叶一样长长的,被他这样不声不响地看,卓文单心里一阵烦,刚想让他滚,就听见卓情问:“你今天找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卓文单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十分莫名还是回答了,“你爷爷,让我最近和你见一面。”
  卓情的眼珠动了下,被血浸然的眼珠显得无比阴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和你见面吗?”
  卓文单被他看得后背发凉,语气不耐起来,“你想说什么?”
  “因为,你老婆的忌日到了。”卓情猝然笑了,“十二年前的今天,她被你逼得自杀了。”
  卓文单的脸色骤然变了,沉声喝道:“卓情!”
  卓情转而看向缩在墙角被吓懵的秘书,轻声道:“你也想死吗?”
  秘书惊慌地看向卓文单。
  卓文单往前站了一步,挡住卓情的视线,厉声道:“滚出去!”
  早就不会因为卓文单痛苦了,但看着眼前这荒诞的场景,卓情的心口还是一阵痉挛,他蓦地笑出来。
  “卓文单,”他说:“你要是敢结婚,我就杀了你。”
  卓情一路走到电梯口,路过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
  电梯到的很快,里面有人,卓情贴着墙根,不想动弹,就往里缩了缩。
  那人是贴着他的肩膀出去的,卓情闻到了一阵清雅的淡香,他迟疑了两秒看过去,只捕捉到了对方蓝白校服的一角。
  -
  封远之从欧洲的分公司回来两天了,今晚和一个老战友见面,把封重洺叫来陪。因为封重洺吃完还要回去上晚自习,特地定了一个离他们学校很近的餐厅。
  封重洺路过那间门外站满了人的包厢,在人影憧憧中投去一瞥。
  门内,一个中年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抽着烟,女人瘫坐在地上无声哭泣,离门口很近的地毯上,有一摊碎裂的沾了血色的陶瓷杯碎片。
  席间,封重洺一直维持着标准的笑容,倾听着封远之和老战友的对话,偶尔出声回答一两句,换来老战友赞赏的目光。
  餐厅的杯碗套装都是一样的,封重洺端着陶瓷杯喝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及时发现,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顺势夹了筷绿色的蔬菜放进嘴里。
  进口才发现是芹菜,咯吱咯吱的,封远之遥遥扫了他一眼,封重洺后半段没再跑神过。
  要到晚自习时间了,刚好封远之和老战友还有其他事情要聊,封重洺先一步离席。
  楼下,黑色的宾利等待多时,封重洺坐上后座,打开了车窗,任由过凉的晚风席卷他。
  等红绿灯的时候,封重洺无意间发现了街角那家异常热闹的便利店。门口站了很多人,一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被他们围在中间。在车子发出的一瞬间,封重洺看到了那人穿着的黑色工装裤,——他一小时前刚刚见过。
  这条街是通往汇恩的必经之路,司机每天送封重洺上下学,驾轻就熟,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岔子。但是今天,后座的人第一次让他停了车。
  司机在路口停下,小心地问:“怎么了吗少爷?”
  封重洺解开安全带,“稍等。”
  他一下车,副驾驶座的关门声随之而起,跟在身后,封重洺脚步不停。
  一个小时前。
  卓情从餐厅离开,顺着街道走了一会,进入一家便利店,买了包纸巾和两打啤酒,因为老板死活不卖给他白的。
  他坐在便利店的楼梯上,边摁着伤口边往下灌。半小时就喝完了,直接仰倒在地,不省人事。
  店主焦急地蹲在他身边,以为卓情是来闹事的,犹豫着要不要报警,身边渐渐围了许多热心路人。
  老板听取广大人民群众建议,打算先叫救护车再报警,电话刚要拨出去,一道疏朗的声音响起,“您好。”
  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长相清越,眉眼有点像外国人,对着他微微一笑,“我是他同学。”
  老板心落地了。
  封重洺去拉卓情的手臂,准备把人背起来,一只手横穿过来,低声道:“少爷。”
  他没说话,轻轻拨开对方的手,那人便自觉后退了。
  封重洺很轻松就把人背了起来,卓情已经没意识了,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但封重洺的脊背仍是笔直的。
  距离车子不是很远,大概两百米,就这么三四分钟的距离,卓情在他的背上都不安分。
  沾着酒味的呼吸很烫,重重地喷在他的脖子和耳朵上。封重洺的头往一旁偏了偏,卓情又追上来,泛着热气的脸直接贴上了的脖子。
  封重洺皱眉,企图把人叫醒,“卓情。”
  背上的人不理,封重洺又叫了一声。
  这次他收到回应了,一滴温热的液体滚了下来,砸在他的锁骨上,卓情搂着他的脖子很轻地在蹭,叫他:“妈妈。”
  封重洺把卓情放上车,走到另一边坐下,卓情的一只手被压在了身下,封重洺帮他抽出来,前方传来一阵快门的轻响,封重洺的手顿了下,才将卓情的手放正了。
  他淡笑着看向坐在副驾驶的蓝衣青年,开玩笑似的问他:“做好人好事也要给爷爷看吗。”
  青年面色犹豫,苦恼地低声喊他:“少爷。”
  封重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车内的气压渐渐低下来,司机都不敢发动车子。
  直到封重洺再次出声,说:“好的。”扭头看向了窗外。
  保镖松了一口气,司机缓缓踩上油门。
  耽搁一遭,到学校的时候晚自习铃声已经响过了,校园里闲逛的人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人看到封重洺以及他背上的卓情。
  这几日,卓情一直找封重洺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因此看到这一幕的同学更加震惊了。
  难不成,卓情终于被封重洺的保镖打废了?封重洺好心又将人送回来了?
  一路上,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没有停过,封重洺没什么反应,倒是趴在他背上的卓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将他抱得更紧了。
  封重洺带他回了自己的宿舍,没给人脱鞋,放到床上拉过被子就要盖上,看到了卓情头上还在渗着血丝的额角。
  封重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外卖了碘伏和绷带。
  -
  卓情醒来的时候快夜里十二点,算是被生物钟弄醒的,因为平常这会正是他活跃的时间。
  入目是熟悉的环境,他在宿舍,但是身上盖着的被子不是自己的。一阵阵柔和的清香从上面散发出来,这味道熟悉又陌生,卓情正回想着他是在哪里闻过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书桌旁坐着一个人。
  屋内没开灯,就书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向外徐徐散出暖黄色的光。这人的身形被蒙上一层温暖的颜色,脸部被笼罩起来,模糊不清,但是卓情还是认出他来了。
  “封重洺?”他的头有些痛,下意识摸上去,却摸到了一层绷带,睡着前的回忆纷至沓来,卓情闭了闭眼,“你……带我回来的?”嗓音还有几分酒后的嘶哑。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此刻的封重洺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松懈”。他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桌面上,左手抵着额头,手机摆在他的翘起的右腿上,右手食指在屏幕上时不时地滑动。
  封重洺迟了几秒才回答卓情的话,一个“嗯”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卓情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掀开被子,默默坐了起来,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过后,便是彻头彻尾的沉默。
  没人再说话了。
  卓情看着眼前的人,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夜晚的封重洺和白天的封重洺确实不一样。至于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卓情说不出来,但是如果非要他说,他觉得现在这样的封重洺更好一些,看上去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卓情一直盯着他,封重洺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目光,眼神终于从手机上挪开,问他:“好点了吗?”
  卓情摇了摇头,问了封重洺一个很突然的问题:“你看到了?”
  他的脸色比头上的纱布还白,眼眶是红的,眼尾的水痕还没有完全消散。封重洺沉默了两秒,选择了对于他来说或许有些麻烦的回答:“是。”
  卓情没看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空中的某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封重洺按灭了手机,背过了身,不去看他。
  很久,卓情听到他再次说话,他说:“不是你的错。”
  在任何人看来,把垃圾桶往自己的父亲脸上砸、扬言要杀自己父亲的人,怎么说也是个反社会分子、不值得同情的对象,可是封重洺却说“不是你的错”。
  卓情想到他第一次遇见封重洺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很轻易地将他从溺毙的泥潭中拉了出来。
  是他六岁那年,母亲去世不到一年,卓文单的小秘书怀孕了。卓文单带着她出席了很多重大的场所,在一次宴会上,她突然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遍地都是血。漂亮又可怜的秘书倒在卓文单的怀里,哀怨地指着站在楼梯上已经被吓傻的他。
  封重洺那会和现在一样善良,他穿着一身漂亮的小西装,脖前戴着一个纯白的蝴蝶结,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用脆生生的声音帮助已经失去辩解能力的卓情吐出了事实的真相,“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封重洺那会说话就已经滴水不漏了,“不小心”,哪种的“不小心”?卓文单脸色很难看,带着浑身是血的秘书走了,甚至还把站在楼梯上的卓情忘了。
  是封重洺邀请了卓情去他家里。
  卓情在封宅住了三天,经常会半夜惊醒,封重洺就会从另一张床上下来,稚嫩的手掌拍在他的后背,和他说:“不怕,不怕。”
  三天后卓文单终于想起了他,卓情被带走的时候,抱着封重洺不撒手,封重洺和他说:“别害怕,我们是朋友,以后会常常相见的。”
  卓情信了他的话,跟着卓文单回了家。
  第二天,他央求卓文单带他去找封重洺,卓文单骂了他一顿,让他不要给自己惹事。卓情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封宅,结果被门口的叔叔拦住,连大门都没进去。
  六岁的卓情觉得自己失信了,他没有办法和封重洺常常相见,但是还好封重洺也失信了,他也没有来找过卓情。
  封重洺大概已经忘记了和卓情的那三天,也忘记了卓情。
  十一年后再次相遇,卓情第一眼就认出了封重洺,但是卓情跟在封重洺身边一周,对方都没有能认出他来。
  卓情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这样的报复行为对封重洺来说是不公平的。已经失去关于他的记忆的封重洺,凭什么要因为过去的失信而承担他的怒火呢?
  他找了封重洺这么多天的麻烦,而封重洺居然不计前嫌,依然把自己从那个绝望的地方带了出来。
  小时候帮过他的封重洺或许也是出于自己良好的家教,朋友什么的,都是客气话。
  卓情不应该这么认真。
  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但是他并不想对封重洺道歉。
  卓情从床边站起来准备离开,路过封重洺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为十一年前、也为今天。
  他放弃了。
  不想再找封重洺的麻烦了,也不想再和封重洺做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会常常相见的。
  

第6章 人家根本不在意我。
  卓情回到了昼伏夜出的日子。
  他和封重洺的行动轨迹本就天差地别,之前为了膈应封重洺,强行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这才能遇见对方,现在他又回去了,两人一个月都碰不上。
  学校这几天在准备秋季运动会,卓情早上六点多回来,刚睡着就被宿舍楼下喇叭里放着的运动员进行曲炸醒了。以为过会就不放了,没想到一早上就没停过。
  宋子昱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卓情顶着他熟悉的杀人脸、浑身毛都炸开了坐在床上。
  “我刚买了一个锤子。”卓情说。
  宋子昱:“?”
  “我一定要把我们楼下这喇叭拆了。”
  “不止楼下,”宋子昱说:“宿舍墙上也有,你不然再买点吊索工具。”
  卓情重重摸了把脸,“我去袁成那睡。”
  袁成比他大三岁,在本地上大学,自己在校外租了房子。
  宋子昱点点头,“你去了他就知道你又熬夜上网了,你觉得他会不会放过你。”
  卓情沉默一秒:“我去死。”
  宋子昱笑了:“死之前先吃顿饱饭?”
  左右睡不着了,卓情跟着宋子昱去了食堂。
  好久没来了,心境也完全不一样了。之前来是为了找人,现在来是为了躲运动员进行曲。
  反正就不是来吃饭的。
  宋子昱看他撑着脸一直用筷子戳米饭,提醒他,“不吃就不吃,别糟蹋东西。”
  卓情本来也吃不下,放下筷子准备趴一会,刚闭上眼就听宋子昱嘲讽他:“和我吃饭就吃不下,和别人吃就吃得下。”
  宋子昱没明说,但是卓情知道他在阴阳怪气点封重洺。
  从决定放弃封重洺之后,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似乎也从他的生活里淡去了。
  宋子昱这话又让他想起了自己跟在封重洺后面不要脸的样子,他没好气地回:“你在说屁。”
  “对着封重洺那张脸我更吃不下。”说完,他看到宋子昱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唰地低下了头。
  卓情意识到了什么,半边身子僵了下,过了两秒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看,结果只看到了封重洺的背影。旁边的薛珩对他挑了挑眉,依旧笑得欠揍。
  他们走远宋子昱才抬起头,第一次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对不起卓情,我没看到他们。”
  卓情又没忍住用筷子戳了下饭,半晌才吐了口气,说:“无所谓,我是谁啊,人家根本不在意我。”
  中午这会广播不播了,卓情赶紧冲到宿舍补觉,宋子昱也睡了一会。
  宋子昱定的闹铃还没响呢,门先被人敲响了,来人是班长,责问一脸懵逼的宋子昱为什么还不去操场集合。
  “集合什么?”
  卓情从床上坐了起来,听到班长很不耐烦地对宋子昱说:“三千米啊。”
  宋子昱顿了下,“我没报。”
  “这我管不着。”班上没人喜欢宋子昱,因为宋子昱和他们不一样,是情妇的儿子,而班长能是班长,是因为他是最有眼见的人,“这关乎我们班的集体荣誉,你不能缺赛。”
  班长走了,宋子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的手机太老,话筒漏音,卓情听到有人在电话里提醒他别忘了下午的兼职。
  卓情把头发扎起来,下床倒了杯水,“他们搞你。”
  宋子昱接受良好,他从小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平静道:“而且我要是不去,班长以后只会更加明目张胆给我穿小鞋。”
  卓情喝完了水,用有些湿润的声音说:“你叫一声爸爸,我帮你跑。”
  宋子昱毫不犹豫,“爸爸。”
  卓情:“……”
  一点都不爽是怎么回事。
  两人又绊了几句嘴,宋子昱去兼职,卓情懒洋洋地往操场去。找到体委拿了号码牌,正好听到广播说让三千的集合。
  卓情站在起跑线上,把号码牌随意地拿在手里,旁边有一个穿着志愿服的女生非要让他把号码牌别后面。他不想别,就找理由说看不到,女生竟然直接上手帮他弄了。两个回形针还别了好一会,弄完后,对方又莫名其妙和他说加油。
  他旁边的男生暧昧地“哟”了一声,问他:“女朋友?”
  卓情这才回味过来,没来得及回话,裁判已经把枪举起来了,“砰”,眨眼间,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跑出去了。
  卓情答应宋子昱过来帮忙就真的只是帮忙,打算走完三千完事,荣誉啊什么的和他又没关系。他非常不尊重比赛地靠着内圈散步,逐渐有人将他套圈了,但是每一个人又只能从他身边绕一下。
  走了两圈,卓情忽然看到裁判席不知道站那看了多久的班长。班长脸色发青,卓情这才想起他是顶着宋子昱的“责任”的。他要是跑得太差,班长不会找他,一定会去找宋子昱。
  卓情瞬间冷了脸,盯着班长的位置盯了好一会,直到转过弯看不到了,摆起胳膊跑了起来。
  卓情的瞬间爆发力还行,耐力则非常一般,从前锻炼体能的唯一方式就是和别人打架。但是卓情是个超级大犟种,就算想做的事情现实条件不允许,他也会把自己逼到可以的地步。
  提着这口气,卓情一路猛追,把两圈的差距补上,追上了前方的大部队。经过观众席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热烈的、充盈的女生的尖叫声和加油声。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卓情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却一眼抓到了坐在观众席正中央的封重洺。
  几乎是被烫到似得收回视线,卓情感觉自己被火燎了屁股,速度莫名又加快了。
  最后两圈的时候,卓情完全靠意志撑住,咬着牙在跑,他的身体素质和别人差距太大,哪怕用尽了全力,最后也只能在中游冲线。
  卓情撑着膝盖,豆大的汗水往下淌,他都累到耳鸣了,要不是封重洺在台上看,真想直接躺地上。他撸了把脸,朝裁判席走去,一把搂住班长的肩膀,半威胁半玩笑的说:“我还行吧?”
  班长:“……挺好的。”
  卓情似乎想一直坐他这了,班长动了动肩膀,提醒他,“……有人找你。”
  卓情看过去,是刚才那个给他别号码牌的女生。
  卓情走出去,问她什么事。
  女生支支吾吾的不敢看他,卓情提前被人透过答案,这下才发现“喜欢”这种情感是多么的难以隐藏,女生的脸红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把手里的水往前一递,说:“给你的!”
  卓情看了一会,“我不喝白水。”
  明显推辞的话,女生却没听懂,指了指观众台上自己的包,“我还买了运动饮料!”
  卓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倒霉催得又看到了封重洺。
  封重洺坐在一众蓝白校服中依旧出众,侧脸的轮廓线条挺拔而清晰,所有人里就他像打了光一样,瞩目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卓情嘴里拒绝的话拐了个弯,说“好”。
  跟着女生上了观众台,卓情假装没有看到封重洺,自然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坐到了他前面两排。
  这会三千米的大项刚结束,操场上的工作人员正在布置下一项的比赛场地,同学们都趁这个时候,该找人的找人,该上厕所的上厕所去了,观众台上还坐着的人不怎么多。
  女生把水递给卓情,卓情接过仰头喝了,听到后面薛珩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他怎么不来找你了?”
  卓情心口一跳,很难不怀疑对方说的是自己。根本不敢动,想听封重洺的回答,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往下倒。
  封重洺问:“谁?”
  “喏。”薛珩看着卓情的方向,说:“卓情啊。”
  卓情没想到薛珩藏都不藏一下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了,喉头攒动了下,一口水差点没咽下去。
  然后,他就听到封重洺用格外认真求教的语气,问:“卓情是谁?”
  卓情手一抖,饮料泄洪似的灌下来。黏腻的糖精瞬间糊了他满身,他扔掉空瓶,弯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女生拿出纸巾手足无措地要给他擦,他边咳边避开她的动作。
  一双眼睛咳到通红才不咳了,卓情整个人差点虚脱,一只手撑在椅子上,手背的青筋因为用力而高高鼓起。
  他缓而沉地扭过头去,死死瞪向那个人。
  对方似乎也一直在看他,卓情转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视线刚好在空中相遇了。
  封重洺坐姿端正,只有视线是向下的,无端显出几分睥睨的味道来。他的眼睑半垂着,遮住了一大半灰色的瞳仁,看着卓情的目光平静无波,几近陌生。
  一瞬间,卓情的眼眶更红了。
  

第7章 一喝酒就耍无赖?
  卓情熟稔地从墙头跳了出去。
  他刚跑完三千,又一路从操场跑到西南门,横跨了整个校园,身体早就难以为继,可是他愣是一点没觉得累。
  他一想到封重洺说不知道他是谁,一想到对方看他的眼神,浑身就像被火烧了一样,让他难受得只想怒吼。
  现在才下午四点多,平常网吧玩的那群人要夜里才出来,卓情不想一个人待着,打车去袁成的出租房碰运气。
  袁成还真在。
  他一打开门看到脸色惨白的卓情,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你和人打架去了?”
  不怪袁成对卓情是这么个印象,他俩刚认识的时候卓情就是在他哥酒吧的后门和人干架。
  卓情帮他们店里一个酒保说了话,被一群社会青年请了出去,要不是袁成那天恰好路过,卓情这小胳膊小腿还真不好说。
  “没。”卓情推开他,跟自己家一样往里走,“有酒吗?”
  袁成也是从卓情这个年纪过来的,看他这神情,当即猜出了什么。难得没有耳提面命地说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果啤。
  “……”卓情懒得说了,扯开拉环灌了一口,嫌弃道:“好甜。”
  袁成乐呵呵的,“好喝不上脑。”
  卓情全喝完了发现人还是精神的,他忽视袁成警告他的目光,从酒柜上拆了一瓶白的。
  袁成看他这样,眉头越蹙越深,最后叹了口气,说:“哪家妹妹?和哥说说。”
  卓情听不懂,没理他,一个劲地喝。
  袁成当他害羞,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谈恋爱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不是你们谁对谁错,就是两个人不合适,磁场对不上,没办法。”
  卓情眯着眼觑他,“我没错,他错了。”
  袁成:“她错什么了?”
  “他没心没肺,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眼。”
  袁成一听,当即不服了,“我们卓情这么帅,居然还有人瞎了看不上?”
  卓情觉得袁成的话有些奇怪,但是他现在喝多了脑子不太转了,分辨不出来,只觉得袁成的话在理,“对,他看不上我。”
  袁成继续哄他,“什么天仙啊!咱还看不上他呢,我们卓情要什么有什么,这人真没眼光!咱不喜欢她了,换一个人吧,啊?天底下好女孩多的是。”
  “换谁?”卓情攥着酒瓶,眼神已经迷离了,很想知道答案的样子。
  这得是伤多深啊,袁成心疼了,揉了把他的脑袋,“换一个喜欢你的。”
  卓情想了想,说:“不要。”
  他眼睛都快闭上了,袁成不出声了,打算等他睡着给他抱房间里去。
  卓情一直却睡不踏实,嘴里不知道在念啥,袁成凑过去,听到他说:“封重洺。”
  袁成猛吸一口气,半晌没吐出来。
  卓情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观众台,没有很怂包地离开,而且当众拎住了封重洺的领子,很霸气地说:“你再说一遍?”
  封重洺在梦里笑的很好看,让他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说什么?”
  卓情看着他一时没答上来,封重洺的手就在这时覆上了他的手背,卓情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热。
  他把他的手拿了下来,告诉他,“我和你开玩笑呢。”
  “卓情。”他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卓情忽然醒了。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脑袋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脑袋深处那阵电击感下去后,卓情又回味起刚才的梦来。
  他一直和自己说,封重洺和已经忘记他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但是梦境暴露了他的内心,他还是非常在意,还是想要和封重洺站在一起。
  卓情带着一身还没消散的酒劲,从袁成家出来直奔学校。
  夜里两点多了,宿舍楼早关了,卓情从一楼的窗口翻进去的,一路跑到封重洺的寝室,一点不顾地砸对方的门。
  砸了好久没人应,卓情这才想起来,封重洺不是一直住校的。走廊尽头的窗口大开着,冷风呼呼灌进来,卓情忽然觉得冷。
  “你妈的。”卓情吸着鼻子,重重地踢了下门,“封重洺我草你大爷。”
  话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面前的门居然缓缓打开了。
  卓情懵懵地抬头,封重洺穿着睡衣,表情不太惊讶,也没有厌烦,只是在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后,语气有点无奈:“一喝酒就耍无赖?”
  卓情刚才砸门的时候许多人都被吵醒了,但是没人敢出来看,听到封重洺的声音后陆陆续续有人打开了门,勾着头看过来。
  卓情还在懵,封重洺捏住他的手腕,向自己的方向轻拽了下,“先进来。”
  牵在手腕的温度和梦里出奇的一致,卓情有些不能分清现实和梦境,封重洺让他坐,卓情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封重洺就又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
  卓情全程只会注视着封重洺,在封重洺要拉开另一张椅子的时候,卓情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封重洺的身影顿了一瞬,转头看他,卓情仰视着他,说:“我是卓情。”
  封重洺的眼睛很轻地动了下,卓情抓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我是卓情。”
  他又说了一遍,“我是卓情。”
  封重洺静静地低头和他对视,暖光从侧面洒下来,卓情的眼睛里一丝杂质都没有,“这次你不会再忘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封重洺才回,“好的。”他将自己的手从卓情的手心抽了出来,在敷衍和认真的边界,回应卓情的问题,“不忘。”
  由于宋子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宿舍,卓情从封重洺的宿舍离开后没多久再次敲开了对方的门。
  这次封重洺开的很快,卓情说:“宿舍没人,我进不去。”
  他真的有种仗着喝了酒就无法无天的意思,或许也是因为刚才封重洺给他勇气,总之,卓情就是站在了他的面前,颇为理直气壮的样子。
  封重洺似乎只有让他进来这一个选择。
  因为只有一张床,卓情又是一个醉鬼,而封重洺没有和别人一起睡的习惯,封重洺便让卓情睡了他的床。
  卓情把自己全脱光了,就剩一条内裤,躺到了还留有封重洺体温的被窝,他舒服地没忍住蹬了下腿,在睡意吞噬他之前,他还在努力找话题和封重洺聊天,“你换床单好勤,上次还不是这个……”
  夜间温度低,封重洺套了件外套坐在书桌前,桌上摊了一本书,封重洺支着头好像在看,身后床上的呼吸渐渐平稳,封重洺也没回答对方的话。
  卓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封重洺已经不在宿舍了,他坐在床上沉思了一会,有点搞不清现在的情况。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打开了,他坐在床上难得表现出一丝无措。门外封重洺的表情还好,但是一旁的薛珩表情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我说你今天这么没什么精神呢。”薛珩关上了门,视线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说话比封重洺还难听,“昨天还不认识的人今天就到你床上去了?”
  这话歧义太大了,封重洺瞥了他一眼,卓情也皱眉了,说:“我喝多了。”
  “噢哟。”薛珩笑,“昨天你还像要杀了他一样,今天又帮他说话了?”
  他十分会总结,“你俩有问题。”
  卓情见封重洺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更懒得说话了,他直接掀开被子,当着两人的面开始穿衣服。都是男生,没什么可避讳的,倒是薛珩移开了视线。
  穿完就打算离开,走到封重洺身边的时候,卓情顿了下,说话了。
  “我先走了。”声音倒不像脸色那么冷。
  薛珩听着又挑起了眉。
  封重洺说“好的。”
  直到卓情离开,薛珩的脸上那股玩味才淡了,“你不是吧。”
  “什么?”封重洺边说边脱下外套。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薛珩实话实说,“我真看不懂。”
  封重洺拿出新床单开始换,薛珩无语:“你要真嫌弃他让他睡你床干什么?”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封重洺语气很淡。
  “有意思什么?给自己惹麻烦有意思?”
  “嗯。”封重洺说:“他很好懂。”
  薛珩的表情有些微妙。
  封重洺换好了床单,把被卓情睡过的扔到了垃圾桶,“也很好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两章~
  我这么勤劳给点海星吧宝宝们:D
  

第8章 它来了。
  生活突然不一样了起来。
  卓情每次再见到封重洺的时候心情会变得很奇妙,哪怕封重洺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与从前并没有差别。
  他这天想去操场碰碰运气,幸运地发现足球场地有人在踢球,挨个人头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头顶突然有人用饮料瓶子敲了下金属护栏,卓情仰头看过去,封重洺双手支在围栏上,惬意又轻松的样子,说:“好巧。”
  这是封重洺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卓情眨了眨眼睛,听到封重洺问他:“上来吗。”
  当然。
  卓情三步并两步从楼梯上上去了。
  站到封重洺旁边,卓情学着他撑在栏杆上,眺望场地上正酣的比赛。
  两人沉默看了一会,封重洺突然说话:“你很喜欢足球?”
  卓情确实看得目不转睛的,他顿了下,说:“还行。”
  封重洺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些,卓情就懂了,开始自觉解释,“因为不想什么都不会。”
  “不喜欢的可以不用学。”
  卓情对此没有发表什么评价,而是问封重洺,“‘越位’是什么。”
  封重洺有些意外,但还是尽量用最简单的话术和他说了下,卓情皱了皱眉,“好抽象。”
  封重洺笑了,“踢着踢着就懂了。”
  “好。”卓情点头,像是终于等到了一样,很用力地看着他,“你下次再踢球,可以叫我吗?”
  封重洺说“好”。
  或许是场面上的客气话,但卓情还是因此高兴,暗自期待了很久。
  时间一长,他其实都快忘了这事了。某天熬猛了,中午才回来,刚躺下,手机却突然响了。
  卓情盯着屏幕上的那串号码有点不敢相信,但身体的反应很诚实,他下一秒就接了起来,一点没让对方多等。
  “喂?”
  “是我,封重洺。”他说:“踢球吗?”
  卓情捏紧了手机,一点不顾晕眩的脑袋和发虚的身体,说:“好,来了。”
  从第一次和封重洺踢球后卓情就买了装备,今天终于有发挥的空间,穿上衣服鞋子一路小跑到足球场。
  封重洺还没说什么,他旁边的薛珩先“噢哟”了一声,“可以啊。”
  卓情没说话,走到封重洺旁边站定,人还没齐,一群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卓情忽然叫了下封重洺的名字。
  “封重洺。”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人声倏地没了,七八个男生齐刷刷地向他看过来。
  卓情一下子变成死人脸,差点没忍住瞪回去。
  封重洺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卓情:“我想和你一队。”
  薛珩挑眉,“我们这不是这么分的。”
  其他人看好戏,嬉皮笑脸地跟着闹,“兄弟你刚来就挑到我们最厉害的啊,有眼光啊。”
  “那我也要和封重洺一队行不行啊?”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封重洺在他们有些吵闹的声音中,说了声“好。”
  他们都听到了,有人又把话头说回来,故意问:“谁的好啊?”
  封重洺笑着回:“卓情的。”
  “哎哟,卓情的。”
  几个人七七八八地开始学舌,挤眉弄眼的,不知道为什么,卓情的耳朵突然烫了。
  他扭过头去看封重洺,刚好封重洺也在看他。
  卓情一下把视线挪开了。
  到场上开踢的时候,卓情提前看了很多比赛,又恶补了很多知识,已经算是有想法、能看懂策略的人了。
  但鉴于上次卓情的发挥,他们大多数人都不会把球踢给卓情,只有封重洺拿球的时候会传球给他,然后就会被在一旁等到多时的薛珩抢走。
  然后封重洺会再追上去抢回来。
  其实是有点好笑的,尤其是旁边还有队友在那边假装崩溃地道:“你们在玩什么乱七八糟的play啊?”
  踢到后半场,卓情身体有些吃不消了,他一夜没睡,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了,刚好场外来了其他人,卓情就下去让他上了。
  在一旁坐了没一会,封重洺也下来了。
  “你怎么不玩了?”卓情问他。
  封重洺也不讲究地在他的旁边坐下,“歇一会。”
  卓情没在说话。
  天边的厚云渐渐散开了,本来有些阴的天突然有了颜色,十二月的白天已经很冷了,太阳一出来,身上就舒服很多。
  卓情眯着眼,像在打盹的样子,封重洺问他:“要回去吗?”
  他愣了下,“你要回吗?”
  “不是。”封重洺:“你脸色不太好。”
  卓情并不想走,撒谎道:“我一直这样。”
  封重洺不知道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他还是其他什么,“你真的很喜欢足球。”
  卓情有一瞬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后来,卓情渐渐减少了熬夜上网的频率,就是以防封重洺哪天突然叫他踢球。
  生活作息变了后,去食堂的频次也多了,碰上封重洺的概率就大了。
  这天卓情和宋子昱刚坐下吃了没一会,封重洺和薛珩走过来坐下了。
  卓情属实有些意外,比他反应更大的是他对面的宋子昱。宋子昱整个人很明显的僵了下,在薛珩把手搭在他肩上时,那股僵硬更明显,像个机器人。
  薛珩说:“又见面了。”
  卓情蹙眉,正要说什么,宋子昱又恢复了正常,他甚至笑了下,说:“薛少有什么想吃的,我帮您去买。”他转过头又对封重洺说:“封少有吗?”
  卓情的脸已经冷了,封重洺适时开口:“不用,吃饭。”
  薛珩也说:“我都打好饭了,你还要帮我买什么?假殷勤。”
  卓情:“薛珩。”
  薛珩挑眉,宋子昱忽然端着餐盘站了起来,“我吃完了,少爷们慢吃。”
  一顿饭吃的不上不下,卓情问不了薛珩,也问不了封重洺,只能和封重洺道别后去找了宋子昱。
  宋子昱不太想聊的样子,最后被他问烦了,说:“你觉得他们和班长这种人有什么区别?”
  “他们”自然说的是封重洺和薛珩。
  卓情被他说一怔,他觉得宋子昱说的不对。薛珩是非常讨厌,但封重洺不是这样的,他不应该被划分在“这种人”里面。
  宋子昱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有些讽刺又有些怜悯地说:“你不知道有一个词叫‘物以类聚’吗?”
  那天算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结束,但是卓情和宋子昱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卓情是因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而宋子昱是因为无所谓。
  他只需要避开这些人就行。
  后来宋子昱很少再和卓情吃饭,卓情和封重洺薛珩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薛珩不怎么搭理卓情,大部分时间都只和封重洺说话,所以卓情也没能再从他身上发现恶劣的一面。
  冬去春来,高二下学期开学没多久,足球队经理和隔壁校的足球队联系上了,说可以打一场友谊赛。
  卓情这几个月虽然进步了不少,但是在控球能力和比赛经验上与其他队友相比总归是不小的差距,卓情也没有恬不知耻地要参加。倒是薛珩非要来贱上一句,“封重洺参加你不参加吗?”
  卓情说:“没我你赢不了?”
  薛珩气笑了,扫了一眼路过的封重洺,意味不明地道:“你对你自己几斤几两有点数吧。”
  卓情没来得及反击他就走了,封重洺过来,看他不太高兴的神色,习以为常,“薛珩又惹你了?”
  卓情言简意赅:“他有病。”
  他和薛珩经常斗嘴,卓情不想让封重洺觉得自己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想要再说一句为自己申诉一下,就看见封重洺突然伸手摸向了他的头发。
  卓情浑身霎时绷紧了,几秒后,封重洺的手上多了一个小花骨朵儿,放到卓情随手扔在在一旁的手机屏上,“不理他。”
  手机屏接收到触感亮了下,卓情看着那朵未开的小花,心情很突然地变好了。
  封重洺:“比赛你来看吗?”
  卓情:“来。”
  “好。”封重洺说:“到时候麻烦卓老师给我们作一下战术指导。”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卓情还是不自觉放心上了,很认真地说“好。”
  封重洺和他对视了一会才把视线移开。
  足球练了一个月,抓阄抓出来在隔壁学校的场地比赛。
  本来经理还担心他们失了主场优势气势受影响,没想到到隔壁校一看,全是为他们队加油的。
  “怎么回事?”经理问一旁的女老师。
  女老师捂着嘴笑,“我们学校有很受欢迎的男孩子呢。”
  经理这才发现,观众台上不少人举着五颜六色的牌子,上面有的写着“封重洺”,有的写着“薛珩”。
  卓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很莫名的,整场注意力有些偏移,不在场上,跑到了观众席上。他的头像是个语音探头,哪边喊了封重洺的名字他就往哪边看。
  比赛结束的时候,他感觉比自己踢了一场球还累。
  两队互相握完手分开,封重洺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场外突然涌上了很多女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瓶水。
  卓情想到了自己跑三千米的时候也被送过水,突然就懂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封重洺,想看封重洺有没有收了谁的水。
  ——一瓶都没收。
  封重洺光着手朝自己走过来,卓情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
  封重洺看了他一眼,笑着问他,“赢了这么高兴?”
  卓情这才意识到,原来是他们学校赢了。
  他的心口猛跳起来。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彩票开奖前那一秒的心惊。
  ——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中奖,而是知道,它来了。
  

第9章 喜欢听话的。
  卓情说想回去,封重洺就说我和你先走。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卓情让封重洺等一下,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拿了两瓶水。
  他递给封重洺一瓶,封重洺接了。
  卓情低着头,很拙劣地隐藏自己上扬的嘴角。
  后来,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从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中寻找满足感。
  卓情第一次参加了考试,每门都考得很垃圾,吃饭的时候问封重洺能不能给他讲题,封重洺一点没有被麻烦到的样子,说当然可以。
  封重洺晚上把卓情叫到他的宿舍,两人围着一张卷子讲题。封重洺逻辑清晰,语速适中,把复杂的题目说的浅显易懂,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但是卓情不是一个好学生,他没怎么听,全程都在看封重洺握笔的修长手指。
  就这样一个月下来,耳濡目染的,下一次考试的时候卓情居然也解出了一些题,数学比平时多考了二十几分。
  薛珩听说后,轻嗤,“都是选择题蒙的吧。”
  卓情站起来,睨他,“比比?”他现在球技上升了不少,一来气就爱挑战薛珩。薛珩也不是个能激的,基本上回回应战。
  但是这次薛珩没接下,“不来,我今晚有事。”
  封重洺被老师留住还没过来,薛珩想到了什么,懒洋洋地靠后仰在椅背上,“诶”了声,喊卓情:“不问问什么事?”
  “不想问。”
  “我生日,”薛珩自问自答,意味深长地说:“封重洺要去,你去不去?”
  他们薛家过生日都只过阴历,今天是薛珩的阳历,他本人都不太看重,只是为了寻一个名头一群人一起玩玩。
  封重洺要去,卓情当然会去。
  他下午翻墙去了趟运动器材店,让店员挑了个最好的护膝装上了。
  坐上薛珩的车时,封重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卓情把手里的包装袋扔给前面的薛珩,薛珩的表情卡了下,半晌说了句“谢了。”
  地点是薛珩家一个四层的花园别墅,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他们三个从车上下来,每层阳台都有人趴在上面和他们打招呼。
  薛珩邀请的都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许多面孔卓情都在学校见过,还有些不怎么有印象的,大概也是一些小门小户硬挤进来企图攀关系的。
  薛珩好热闹,来者不拒,又或者是不在乎。别墅里来来往往的人都祝他生日快乐,他每个都接下,又每个都应得敷衍。
  都是被束缚久了的少爷小姐们,难得有一个放松的机会,个个都玩的疯。一群人聚在一起,玩一些大胆又出格的游戏。
  封重洺全程坐在最外边,手里端着一杯红的,没加入。他面色平静,目光低垂,在这个特别快乐的氛围里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冷漠。
  卓情坐在离他不远的沙发上,时不时看他一眼。因此,他也发现,不止他一个人在看封重洺。坐在下面的,不少人的目光都围绕在他身上。
  封重洺起身去阳台的时候,卓情想立马跟出去的,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薛珩摁住了胳膊。
  卓情:“干什么?”
  薛珩:“你干什么?”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在他们说话间往封重洺的方向去了。
  卓情一顿,他这才发现四周的氛围有些躁动,不少人头挨着头窃窃私语着。
  “什么意思?”卓情蹙眉。
  “就这个意思。”薛珩看着他:“人家女孩子特别有礼貌地问我能不能借我的光儿和封重洺表白,人家这么在乎我的感受,我不能让你去搞破坏。”
  “我搞什么破坏。”卓情一副有病的眼神看他,心里又确实烦躁,道:“起开,我去洗手间。”
  卓情没去洗手间,上楼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做贼一样的,靠近那间气氛暧昧的阳台。
  他是躲在柱子后面看的,从他这个视角只能看到封重洺的后背和女生通红俏丽的脸。
  大概已经表白结束了,女生在等待封重洺的回答。卓情离他们不算近,却也感受到了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那种特殊的氛围。他的心被高高吊着,好像等待判决的那个人是他。
  没让女生等待很久,封重洺开口了,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柔,“对不起。”
  “啪嗒”,卓情的心掉回到了原位,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女生骤然变红的眼眶。
  “我暂时不想谈恋爱,但是谢谢你的喜欢,我感到很荣幸。”
  一张纸被递到眼前,女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模糊的眼睛,她没接,扭身跑了。
  这边卓情立马闪身躲进柱子后的阴影里,下一秒女生小巧的背影就从他眼前过去了,他的心跳还没平复,听着一道有些低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身体一僵。
  “在躲猫猫?”是封重洺。
  卓情比他矮半个头,这会又是整个人缩在墙角里的状态,看起来又小又瘦的,一双大眼睛受惊似得瞪起,封重洺忽然起了玩弄的心思。
  “卓情,”他走近了一步,有些严肃地问他,“为什么偷听?”
  卓情抓不准他的意思,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他努力站直了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显得很狼狈,“没偷听,上厕所。”
  “这边没厕所。”
  卓情抿嘴,“我第一次来,走错了。”
  封重洺看了他几秒,突然轻笑一声,“那你还要去吗?我带你去?”
  卓情看着他,迟疑了一秒,点头。
  这层的厕所被人从里面锁起来了,封重洺就带着卓情去了楼上。
  卓情落在封重洺身后一两步,没忍住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封重洺却说:“还说没偷听。”
  莫名其妙地,卓情的耳朵红了。
  隔了一会,他又回答他了,“喜欢……听话的吧。”
  卓情“哦”了一声。
  他开始认真思索起来,除了刚开始他给封重洺惹过麻烦,后面再也没有了,还特别积极地参加对方喜欢的运动,这算是“听话”吗?
  初次陷入爱河的人是这样的,总是会愚笨地给自己套上枷锁,默默给自己定下许多标准,好像只要他变成了“那样”,对方就会喜欢他一样。
  “听话”代表着懂事和温顺,卓情默默盘算了很久,悲伤地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他叛逆、不服管、打架、逃课、还常年对自己的父亲保持浓重的杀意。
  他不符合封重洺“喜欢”的标准。
  兀自烦恼了很久,玩游戏不专心就一直输,卓情一杯接着一杯被罚。封重洺坐在另一张桌子上,被薛珩拉着玩一些没接触过的纸牌类游戏,不可避免地也喝了不少酒。
  深夜,一群人玩累睡着了。沙发上、地毯上等等每个地方都倒了人,所有人乱七八糟地靠在一块,乍一看跟一堆堆尸山似的。
  卓情靠着意志力撑到了最后,他穿过横七竖八的人,坐到了封重洺的牌桌上。
  封重洺头枕在胳膊上,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靠近,缓缓睁开了有些迷蒙的眼。
  卓情和他对视了一会,学着他也趴了下去。
  封重洺在这个时候能在有人靠近时睁眼已经是奇迹了,他的眼睛又要闭上,卓情很轻的开口叫他的名字。
  “封重洺。”
  “嗯。”他闭着眼应了。
  卓情默默酝酿了很久,久到封重洺的呼吸都平稳了,才说:“你觉得我……听话吗?”
  封重洺的眼皮动了下,缓缓睁开了一半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轻,像在看卓情又好像没有,卓情又往下趴了一点,保证了自己和他视线的齐平。
  这下,他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完完整整的自己。
  卓情看到,他的脸颊和眼眶都泛着不正常的红,一双眼睛像是小狗一样,湿漉漉的。越靠越近的时候,他的眼睛就越来越大,湿气也越来越重,让封重洺的瞳孔也跟着变湿了。
  他难以承受得,在封重洺薄薄的眼皮上印下一吻。
  离开的时候,封重洺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湿气也没有了。
  一切正常得像是他的幻觉。
  卓情酒醒了。
  【作者有话说】
  校园章快结束了,没几章就回到现在时间线了。本来打算下周申榜的,想了想还是改成这周了,所以这几天都是多更。下周开始就是随榜更新啦,谢谢大家对小情侣的支持~
  

第10章 不需要。
  宋子昱放学回宿舍收拾东西,正好和准备出去上网的卓情撞上。
  “你记得带钥匙。”宋子昱提醒他。
  卓情又折返把桌肚里晾灰的钥匙带上了,路过洗漱台,正在洗脸的宋子昱出声喊住他,声音因为含着水而变得模糊,“你最近怎么又出去上网了?”
  他很随意地问,但是对于卓情来说,这是有些严重的问题。
  从薛珩的生日宴会上回来,卓情就没再去找过封重洺,封重洺也没找过他。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讯号,卓情排斥去思考和面对。
  一时怔愣在原地,宋子昱从水池里抬起头,看到卓情露出失落又茫然的表情。
  “闹崩了?”宋子昱憋了下,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没有。”卓情回神,声音有些闷,“我的问题。”
  宋子昱别过脸去,一副懒得再和这人说话的表情。
  卓情出了门。
  傍晚这会是宿舍人最多的时候,有下课回来拿东西的,也有着急回家的,电梯楼梯都挺挤的。
  卓情扫了眼排成长队的电梯,走了楼梯。看到封重洺和薛珩从下面迎面走过来,他意料之外地脚下一滞,身后的哥们还保持着正常的下楼速度,一下子撞他背上了,眼看就要摔下去,卓情一把喽住了旁边的楼梯扶手。
  他整个人撞在上面挺大一声的,那人也意识到撞到他了,正要和他道歉,两人一对视,对方嘴里的话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想被踩死啊?”是一班之前找他麻烦的那个寸头。
  卓情之前就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他了,现在更不知道,余光瞥见封重洺停下来了,担心会被看到,只想快点离开,低声道:“滚开。”
  本来这个点人就多,他们还在人流集中的楼梯,不少好事的人停下来看热闹,楼梯更加堵了。
  寸头受不了自己每次都被卓情压一头,嘴里骂着卓情“狗眼看人低”,拳头高高举起,卓情冷眼看着,一副随时准备把他的手掰断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女音叫了寸头的名字,他脸色一变,气势瞬间没了。这声音耳熟,卓情一看,是那天三千米给他别号码牌又给他送水的女生。
  女生的脸又红又白,看上去快哭了,骂寸头,“你有病吧!”说完就跑了。
  寸头当即不管卓情了,手足无措地追上去了。
  卓情自从发现自己对封重洺的心思后,觉醒了一些曾经没有的技能。比如,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寸头对自己充满敌意了。
  没热闹看了人群自动散去,和他隔了几个台阶的封重洺的身影逐渐清晰,看了整场戏的薛珩就差鼓掌了,“好伟大的三角恋。”
  卓情没工夫搭理他,怕封重洺误会,急迫又突兀地道:“我不认识她。”
  薛珩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而封重洺的表情依旧淡淡,毫无变化,卓情意识到自己这句解释的多余,指甲用力地掐进的木头扶手里。
  薛珩很做作地“啊”了一声,“运动会你俩不是还坐一起呢。”
  卓情刚要说话,封重洺开口了,“准备出去?”
  还是之前相处的样子,好像这几天两人默契的不联系是卓情多想,卓情低低“嗯”了声,还是没说上网,说“去玩。”
  封重洺点点头,很常见的客套,“玩的开心。”
  他和自己擦肩而过,又很快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卓情站在楼梯正中央,来来往往的人会不注意碰到他,但卓情许久没走开。
  封重洺和薛珩在宿舍走廊上分别,封重洺已经在开门了,薛珩又慢悠悠从另一头走过来,“今晚不一起。”
  “你最近出去乱玩的频次很高。”封重洺瞥他:“你哥知道吗。”
  薛珩这阵子发现了一个新玩具,那人像个小老鼠,活在阴沟里,又非常机敏,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逃掉。
  他一想到对方就来劲,摆摆手,“封少有这功夫说教我不如先把自己身边乱七八糟的人解决,咱爷爷一把岁数了,让他老人家歇歇吧。”
  “砰”,封重洺把门甩他鼻子上了。
  晚自习上到一半,外面下雨了。
  这群少爷小姐们并没有带伞的习惯,反正自家车就在校门口等着,并不担心,反而被这轰然的雨勾起了兴致。
  靠窗的人把窗户打开,微风裹着夏初的细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温度。
  雨越下越大,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变成碎珠往下砸了,刚才还很有兴致的富家子弟们又不耐起来,纷纷打电话让自家司机把车开到楼下。
  封重洺没有,司机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打电话来问。他走到一楼廊檐下,等待多时的保镖送上一把黑伞,自觉走到前面为他开路了。
  庄严肃穆的教学楼下停着许多华贵的豪车,它们横七竖八地见缝就插,在混乱的雨夜里失去了本身的气势,显得廉价而无序。
  封重洺从一辆被别到树下的车前绕过,有人突然蹿了出来,叫他的名字,“封重洺。”
  封重洺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看对方,微微抬高伞面,看到了前面放慢速度的保镖。
  卓情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等到对方,身上湿透了,紧张的心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雨磨没了。
  见封重洺不理自己,卓情以为他没听到,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封重洺!”
  封重洺终于有回应了,一双没有情绪的浅灰色眼睛从黑色都伞面下露出,卓情神情一顿,听到他平静而生疏的嗓音响起:“有事吗?”
  卓情有些无措,雨太大了,一些话一时半会说不完,但是封重洺的态度又让他不安,犹豫了一会问道:“你回宿舍吗?我能去你宿舍找你吗?”
  “不回。”封重洺说:“有事改天说。”
  “不行!”卓情勾着身子低下头,从伞下努力去看封重洺的脸,防止对方听不清,他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改天是托词吧!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了!”
  封重洺突然站住了,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卓情,我说改天。”
  “不要改天!你这几天都没有找我我才不信你说的改天!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冒犯到你……”
  “卓情。”
  “你让我说完!”卓情不喜欢封重洺若无其事的躲避态度,他不想再踩在冰面上了,“我知道你在躲我!你看出来了吧封重洺!对!我就是喜欢你!”
  “轰隆——”
  一道炸雷在天边闪过,世界清晰了一瞬。
  封重洺的脸被照亮,眼底的冷漠一览无余,看卓情的目光陌生地像是另一个人。
  卓情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
  浑身冰凉,浸透了水的衣服沉沉地坠着他,他几乎站不住。
  似乎过了很久,他听到封重洺平直到冰冷的声音响起,“不需要。”
  像是一把利刃从天而降,从他的头顶扎下来,贯穿全身,卓情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思绪忽然开始往莫名其妙的地方发散,想到了封重洺拒绝那个女生的场景,为什么他可以对她那么温柔。
  

第11章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二天是周六,快到中午的时候封宅陆陆续续来人。
  今天是封家例行每月吃饭的日子。封远之坐在主位,封重洺坐在他的左手,二叔封长林一家坐在他的右手;坐在封重洺左手的是姑姑一家。
  封远之的大儿子很早去世了,封重洺的爸爸是封远之的三子,听说是封远之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后来变成了一个行迹疯癫的艺术家。几十年不回家,十八年前回来,扔下封重洺就走了。
  封家的饭桌上没有声音,也没什么人动筷子,喝完一份例汤后,管家就让人过来收拾了。
  二叔被封远之喊到了书房,封重洺坐在沙发上陪姑姑说话,不过他不用开口,只需要听姑姑和他数落姑父的不是。
  姑父是全国最高学府的高材生,家境贫寒,在计算机上天赋异禀,姑姑上学的时候看上人家,不管不顾就让人入赘。
  “……我前阵子去算了一卦,那个算命的说我这辈子很难有自己的小孩。”姑姑被娇惯长大,说话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他一眼就看出来我婚姻不幸福,说宝宝都是小天使,有自己的想法,不进无福之家。”
  封重洺低低地叫停了她,“试管呢?”
  “那个好疼的。”姑姑又瞪了沉默不语的姑父一眼,“我觉得还是离婚好了。”
  二叔从楼上下来,对话被中断,封重洺站起来将二叔送到门口,二叔说他越发有大人样子了,很欣慰地拍他的肩,“以后封家就靠你了。”
  送走了二叔,管家又找到封重洺,说爷爷在花园等他。
  封远之在岳市的时候,每周会和封重洺下围棋。在封重洺的记忆里,他几乎没有赢过,赢下封远之还是这一两年才发生的事。
  下棋的时候,保镖会拿着一个笔记本,还有一个厚重的文件夹,报告着封重洺这些日子的所有行动轨迹。在封远之需要的时候,会立马从文件夹里找出那件事对应的照片。
  封远之这一年多来,听到的最多的名字从薛少爷变成了卓情。
  保镖说到了薛珩的生日宴,封重洺在这个时候下错了一个子,被封远之抓住漏洞吃了十几个子。
  “怎么回事?”封远之慢悠悠地问。
  保镖只是说了这么个事情,没有提到其他的内容,封重洺也并没有觉得轻松,他执起黑子,说:“算错了。”
  “真算错?”
  封重洺没应声,思索许久,下了一子,断了封远之一条路。
  封远之笑了。
  保镖还在继续,说到了周五的那个夜晚。封远之突然抬手打断他了。
  “不怪卓情那小子缠着你,那小娃当初那么小,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你把人留家里前后照顾了好几天。”封远之说:“把那时候礼仪老师教你那套全用人家身上去了,他现在对你好,还念着你的恩情,倒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封重洺对这段印象不深,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用淡漠的语气说:“忘了。”
  “你把人家小孩当你的作业,当然没印象,但是卓小子肯定记得。”封远之喝了口茶,“现在觉得人家烦了?谁让你小时候那么认真对人家。”
  封重洺看到自己的指尖把棋子捏得很紧,他强迫自己一根根放松。
  “这是小时候的你帮你拿下的关系,可以好好利用。”封远之为他们今天的对话作了总结。
  封重洺从花园出来,走到没有监控的拐角,靠墙站了一会。
  姑姑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红着眼睛,可能是又被姑爷气着了,果不其然一张口就是这个。
  “重洺,”姑姑哽咽:“我刚刚说要和他离婚,他居然同意了。”
  封重洺看不见姑姑的眼泪,一瞬间想到的是姑父是封氏内网建构的核心人物。
  “离婚的话,封氏会很麻烦。”封重洺这样说。
  姑姑的眼泪止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很悲伤地说:
  “封重洺,你和你爷爷一个样。”
  封重洺晚上做梦,梦到了白天爷爷说的那件事。
  梦里的卓情很小一个,被吓得眼睛都是圆的,经常半夜惊醒,蚊子一样的声音喊妈妈。白天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眼睛里是很浓重的依赖。
  封重洺也记起了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他觉得很烦,对方总是缠着他很烦,一直哭很烦,夜里反复惊醒也很烦。
  所以他很轻易地将这个烦人精忘了。
  封重洺对于封远之的话还是有一些同意的,那就是,——卓情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才会对他特别。
  如果没有这件事,卓情应该永远不会靠近他,更别提喜欢。
  已经快要暑假了,在听说爷爷派了二叔去欧洲那边后,封重洺主动提出自己也想去学习,爷爷答应了。
  高二还剩最后一个月,封重洺请假没去上课。高二升高三那个暑假,他收到了来自卓情的很多条短信和电话,一条都没有回复。
  封重洺在高三开学前回国,准时参加了高中最后一学年的课程。
  第一天放学,封重洺看到了堵在他教室门口的卓情。
  卓情的头发好像更长了,低头的时候完全笼住了眉眼,死气沉沉四个字从他身体的每个部位涌现出来,看见封重洺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称得上阴狠,又在一瞬间柔软下来。
  封重洺走到了教学楼的后面,那里有一片非常茂密的桂花树。
  卓情跟着他走了过来,在他的面前站定,过了很久才说话。
  问他:“你是为了躲我吗?”
  封重洺说:“不是。”
  他回答的太快,卓情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好半天想起又问:“那为什么不来上学,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短信?”
  “为什么要回?”封重洺没什么表情地看他。
  卓情一愣,眼眶继而有些红,“就算,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我们、我们也是朋友的吧?”
  “不是。”
  卓情感觉自己好像失聪了,他只能看到封重洺的嘴巴在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过了很久才听到自己发出声音,“为什么啊?”
  “我不、不喜欢你了,行不行?”
  封重洺的神色更冷了,那双灰色的眼睛像无机质的玻璃球,剔透而无情,“你说到就能做到?”
  “我可以,我可以的。”卓情现在不想放过任何机会,他不想离开封重洺,封重洺说的任何事情他都能答应,“其实我暑假就发现我不喜欢你了,我之前也不喜欢,我没喜欢过人,我觉得我就是感觉错了,我也不是喜欢你,就是把朋友之间的感情混淆了,哈哈。”
  他尽量说的轻松,让封重洺相信自己,但是封重洺的表情并没有变好。
  “不喜欢也不行。”他完全不给卓情留余地。
  卓情的脸一寸寸白了,他想了很久,轻声问:“是、是我那天亲、亲你,让你不高兴了吗?”
  “不是。”
  封重洺今天说了太多“不是”了,卓情被砸晕,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之前看到,你和那个被你拒绝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你可以和她做朋友为什么和我不行?”
  卓情第一次在封重洺的脸上看到不耐烦的表情。
  “她和你一样吗?”
  “为什么不一样?”
  “她真诚。”
  “我也真诚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真诚?”卓情恍然大悟,“是我刚才和你说我不喜欢你了吗?我喜欢的,我一直喜欢,我喜欢你很久了,从……”
  “闭嘴。”封重洺不想从他嘴里听到小时候的事情,“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就敢说你喜欢我?”
  “我知道啊!你……”
  “不是。”封重洺快被卓情眼底的爱意烫伤,他蹙眉偏过头去,“我不是这样的人,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12章 骗子。
  高三那一年,封重洺再也没有理过卓情。
  无论卓情和他说什么,又无论卓情做什么。
  他固执地像是卓情犯了多么不可原谅的过错,好像“卓情喜欢封重洺”这件事情是多么的十恶不赦。
  而卓情表现得像一个不知悔改的死刑犯,经常在夜深人静时给封重洺发求爱短信,又总会在每一个清晨给他道歉。
  他每天跟个变态一样尾随在封重洺身后,在适当的时候像变法宝一样掏出对方需要的东西,但封重洺向来忽视。
  就这么追了两月,卓情来了一次隐晦的出柜。
  那是学校非常重视的期中考试,那场考的是数学。卓情的脑海自动播放着最近痴迷的一首英文歌,熟练的歌词在一个模糊的单词上卡住,脑子不知道为什么抽了,堂而皇之地点开了他开考前忘记交上去的智能手表。
  监考老师再也无法装作看不见,向他走来,在手表被没收的前一刻,卓情查明了那个英语单词——irrational。
  于是卓情成为这所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被抓到升旗仪式上念检讨书的人。
  卓情懒得写,非常敷衍地说了两句打算下来,突然扫到了台下的封重洺。
  他的目光很突兀地停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因此都被他带了过去,望向了那个站在班级队伍末尾穿着简单浅色卫衣的男生。
  封重洺一动不动地任卓情看着,距离太远,卓情不清楚对方是不是也在看他。
  卓情忽然很想叫封重洺的名字,于是他也这么做了,“封重洺……”话筒发出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剩下的话全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教导主任在后台气急败坏地拔了插头,阻止了一场灾难。
  事后,很多和卓情相熟的人来问卓情,那天是不是要和封重洺宣战,卓情一个都没理。
  在卓情风雨无阻地跟了封重洺大半年后,一些聪明的人回过味来了,怕不是宣战,是示爱。
  卓情追封重洺的事情传到了他爸耳朵里,卓情被卓文山锁在家里一个月,放出来后又去找了封重洺。
  春寒料峭的天气,不少人身上厚重的羽绒服还没有脱下,封重洺穿着一件薄款大衣,勾勒出少年人清隽而挺直的身线,在人群里鹤立鸡群。
  他们和封重洺说着新年祝福语,看到卓情吐着热气跑过来,每一个人的眼神都透露着兴味。卓情不觉得被冒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他们。但是他又控制不住地伤心,因为封重洺没有制止他们。
  卓情在封重洺的冷漠和他人的目光中坚持了非常久。
  在距离高考还剩最后一个月时,卓情突然崩溃,拉着宋子昱喝了半宿的酒。
  宋子昱难得没有说难听的话,而是默默地陪着他。
  在清晨的校园广播响起时,卓情整个人抖了下,回答了宋子昱一年前的问题。
  “闹崩了。”他的眼泪一直掉,“我和封重洺。”
  封重洺没有参加高考,悄无声息去了离卓情七千多公里的欧洲。
  没有告诉别人,也没有告诉卓情。
  五年后,卓情在一个寻常的糜烂夜晚,听说了封重洺回国的消息。对方用很神秘的语气,夸张地说了很多猜测的话。
  卓情挑挑拣拣,拼凑出封重洺落地即失踪的喜讯。
  封重洺出事第二天,卓情去了DEEP,——一个藏纳岳市所有黑暗和腌臜的地下交易会所。
  那里有一个人气很高的dom,有着一双令人臣服的浅灰色眼睛。戴上口罩时,某些角度会让卓情心跳失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用眼神测试他,卓情全无感觉,眼尾反而红了。
  后来她再也没有那样看过卓情,卓情五年来经常来她这里,两人渐渐相熟。
  卓情这天在她这里坐了一天,半夜才回去。从地下上来,经过后门的时候,看到了被人装在笼子里有待检验的新货物。
  那人的眼睛无神地半睁,漂亮的灰色瞳孔失去光泽,浑身布满淋漓的鲜血。
  卓情的心脏像是被人凭空撵碎了,呆在原地半晌发不出声音。
  货主是一个刚做这一行没多久的十五六岁的小鬼,幸运地在河边挖到自己的第一个商品。小鬼眼睛里的清澈和算计都很明显,看出卓情的魂不守舍,漫天要价。
  因此,卓情花了很大的力气和多出市价n倍的价钱,买下封重洺和他发誓没有见过封重洺的承诺。
  在此过程中,封重洺一声不吭。卓情以为对方隔了这么多年依旧不想搭理自己,生气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任何私心的无情买家。
  把人带回家的路上,卓情对着封重洺的冷漠脸,气急败坏地骂了人一路,没得到回应。用袁成忘在他后备箱里的手铐捆住对方,依旧不见反应。
  卓情气得给了封重洺一巴掌,封重洺反而缓缓闭上了眼。
  看着封重洺微微泛着红的脸颊,他又心疼地去浴室洗了一个湿毛巾给人敷上。
  卓情趴在封重洺的床头睡着,睡的不好,过去的封重洺和现在的封重洺在他眼前来回闪现,没几个小时就醒了。过了一会,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也醒了。
  卓情还带着气,故意把体温计塞他嘴巴里,等待的过程中,他清晰感受到封重洺落在他身上眼神。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被对方这样仔细看过了,卓情咬着牙,好久才说出一句一点没有威慑力的威胁。
  “再看把你眼睛挖掉。”
  封重洺果然没再看。
  卓情花了几个小时查阅了有关封重洺失踪的所有消息和新闻,五花八门的谣言和推测乱人眼球,而封家在所有采访中的态度都极尽暧昧。
  形势不明朗,卓情无法冒险带重伤的封重洺看医生。况且,他暂时不想让其他人打扰他和封重洺。
  只不过,卓情羞于自己在DEEP豪掷千金的行为,勉强又固执地维护着自己那点早就烂掉的自尊心,不开灯不和对方说话,努力打造了一个对封重洺不太上心的人设。但效果不好,总是破功。
  封重洺比五年前莽撞了许多,又或许是黑暗的问题,总之经常给他惹一些小小的麻烦。
  卓情不会嫌他烦,他愿意一直为封重洺做这些琐事,如果不是封重洺暴露了根本没认出他的事实的话。
  封重洺是个非常资深的骗子。
  说是朋友是假的,说常常相见是假的,说再也不会忘记他也是假的。
  骗子,骗子,骗子。
  卓情永远恨封重洺。
  

第13章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很爽吗——这样对我。”
  在封重洺问出这句话后,好半天,卓情只能听到自己因为无措而产生的巨大心跳。
  他们的身体还叠在一起,封重洺受伤未愈,身上总是热的,卓情喝了酒,也热。他们隔着两层不太厚的布料贴在一起,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滚烫的,会让卓情躁动的温度——但是没有。
  卓情感觉身体里有股寒气,从他的胸口处向外扩张,他的神经和四肢开始僵硬,嘴唇翕张着,半晌没法动作。
  封重洺突兀地动了下手腕。
  金属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凌厉的叮叮声响。
  卓情这几天被这声音挟持,像是巴甫洛夫的狗,无法控制地对封重洺做出发应。
  他回神,视线缓缓落到了封重洺的眼底,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回答。
  “……你逼我的。”
  弱弱的,一点没有气势。
  卓情的眸子闪了下,无法再和封重洺对视,翻身坐到床边。
  回到了安全范围,他才觉得自己可以呼吸了。卓情痛恨起自己的没骨气,半晌,虚张声势地说:“你活该,这是你的报应。”
  “我的,报应。”封重洺撑坐起来,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他的话,尾音怪异。
  “对。”卓情想起了那些年封重洺的谎话,想起他对自己的毫不留情,觉得自己又有底气了一些,“你一直看不上我。”
  封重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所以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我。”
  他的声音没有刚才那样紧绷了,但是用词太严重,让卓情非常不舒服,虽然大概意思也没差。
  “你应得的。”他冷硬地呛回去。
  或许是刚下过雨的原因,今晚的月光格外剔透,屋内变成了一片朦胧的灰色调。
  封重洺看着背对着他的卓情,清晰地感受到心里那阵让他暴躁的情绪已经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穿的浓雾。
  和卓情相处的两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占到他人生的十二分之一左右。对于封重洺来说,与人相处、建立“友谊”、维持联系,都是信手拈来、不需要付出情感的人际任务。
  卓情作为百千个需要攻略的任务对象之一,相较旁人,封重洺曾经在他身上耗费了更多的精力。他偶然撞见卓情对父亲的反抗,因而产生兴趣,允许了对方的靠近。只是这条战线意料之外得越拉越长,以至于最后失控。
  五年的时间足够忘记很多事情,封重洺已经对当时与卓情相处的诸多细节模糊不清,但是他仍然记得那时与对方在一起的感受。
  封重洺在情感上淡漠,不承认感情存在的必要性,却认为每份感情都具有时效性。
  他记得卓情和他的表白,也记得高三那一整年卓情受伤和低迷的神情。他不知道是不是卓情对他的感情过了有效期,所以卓情才会一改往日的态度,对他作出这样的“报复”行为。
  过了很久,封重洺才说话,他的声音从卓情的身侧响起,冰凉的,像是隔了一层水幕,“用锁链绑住我,企图强上我,也是我应得的?”
  卓情刚要回答,封重洺又说:“因为我拒绝你的表白?”
  卓情有些怔住。
  他没有料到封重洺会突然提到这件事。这是他和封重洺关系骤降的转折点,是他做梦都想要回到过去改变的事情。
  而封重洺此刻,堂而皇之又轻而易举地将它说出来,让卓情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的痛苦都变得不应该起来。
  他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封重洺,说“是”,告诉对方,“我五年前就想这么做了。”
  “封重洺,”卓情声音徐徐:“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房间安静了一会。
  卓情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直下落,他低声叫道:“封重洺。”
  封重洺的头向他的方向微微偏移,似乎表示自己在听。
  卓情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你不说什么吗?”
  “需要我说什么。”
  舌尖一痛,卓情尝到了鲜血的铁锈味,他用气音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啊。”
  封重洺靠在床头,是非常轻松的姿势,似乎卓情的手段和爱恨都不能对他产生作用,他用那种非常冷静的语气,完完全全衬托出卓情的狼狈——
  “那是你的课题。”
  耳边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声,卓情很轻地眨了下眼,笑开了,“那你的课题是什么呢封少爷?”
  “哦不对,”他微微躬身,逼近了封重洺,“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封重洺呢?封家已经放弃你了,没人会来救你了。”
  封重洺的眼眸深处闪了下,卓情望着他,面色逐渐阴狠起来:“就算你再看不上我,再恶心我,你也没有办法逃出这里。你最好不要再说让我不高兴的话,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比如?”
  “比如,”卓情指着墙上的那个闪着红光的摄像头,笑道:“把我们的做/爱视频发到网上。”
  封重洺沉默。
  卓情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复。等待是有魔力的,它会让人幸福,也会让人难堪。
  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卓情慢慢咬紧了牙。他宁愿封重洺嘲讽他,辱骂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让他觉得自己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你说话,封重洺。”卓情抓住封重洺的衣领,“你他妈说话啊!”
  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而封重洺的眼皮始终半垂着,连一个完整的目光都不愿意给他。
  “封,重,洺。”卓情眼底泅红一片,“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
  像是剧烈而滚烫的岩浆在身体里游走,内脏和骨血通通融化成了一滩泥,卓情的理智随之湮灭。
  “我就是对你太好了。”他讽然一笑,手下一用力,“嘶啦——”,脆弱的衣服就被他撕开了,发狠咬上对方的锁骨,“才让你把我当狗耍!”
  一股咸腥的味道涌上来,刺激着他的鼻腔,卓情突然鼻子一酸。他终于碰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就在这时,手腕骤然一痛,卓情下意识看过去,——是手铐。
  “你……”卓情愣愣地看着封重洺。
  封重洺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手铐、冷眼看他发疯了多久,然后在他情绪最激动的时候给他反拷上了。
  卓情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伏在封重洺的身上,眼里闪着光,嘴角挂着一小滴他的血,眼神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期望。
  封重洺的手掌在他肩膀上推了下,“砰”,卓情像是脱力般地从床上摔了下去。地上铺了地毯,掉上去不会很疼,但是卓情就是半晌没坐起来。
  封重洺翻身坐上床沿,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分开踩在地板上,几缕过长的头发从绷带中掉落,垂在眼前,卓情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和黑暗融为了一体,只有锁骨上那道暗色的水渍在发着光。
  卓情躺在地上,双目瞪圆了,勾着头一眨不眨地看他。
  他想,封重洺是生气了吧,该有表示了吧,快来打他一顿,或者骂他几句,骂他痴心妄想,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几乎是殷切地叫他的名字,“封重洺——”
  封重洺脖子微微动了下,终于,像是施舍般地开口了。
  “手机在哪。”
  “……什么?”
  “手机。”
  卓情缓缓坐了起来,“你要手机做什么?”
  封重洺没说话,走一步停一步地走到房门口,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霎那间,灯光大亮,卓情眼睛一痛,生理性泪水差点就要滚下来,他眯着眼,看着那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对方面色沉静,除了高了些,肩膀宽阔了些,似乎与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
  “卓情,”他居然还愿意叫他的名字,但是卓情并没有觉得被安抚到,反而身上的肌肉更加紧绷了。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身体的抗拒比大脑快了一步——
  “我不要……”
  “你让我出去,我们一笔勾销。”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封重洺似乎不打算再言语了,他俯视着卓情,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期许,有的只是完全客观的平静,一种无谓的等待——
  无所谓卓情会给出什么回答。
  “不,”半晌,卓情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摸到了手边的铁链,捏紧了,指尖苍白,“你走不了。”
  “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走。”卓情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说出这种话,“你别逼我。”
  封重洺站在门口,闻言只是用那双非常冷漠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握上了门把手。
  “铃”,无形中像是有人打开了什么开关,卓情的身体猛然蓄起了一股力量,他握着链条朝着几米外的人冲过去——
  “封重洺!”
  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封重洺完全躲闪不及。视线刚刚撞上对方那双红得仿佛要滴血的眼睛,紧接着,太阳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封重洺缓缓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目光中是紧紧攥着锁链、喘着粗气的卓情。
  他的嘴唇颤抖着,受惊似的“哗”地扔掉了手中沉甸甸的东西,向他扑了过来。
  封重洺蹙着眉,自此失去了一切感知。
  

第14章 都是神经病。
  “嗡,嗡——”
  枕头底下的手机一直在响,宋子昱眼皮颤了颤,被吵醒。
  他从床缝中扒出手机,坐起身,打算去浴室接。身后伸出一只手,摸上他的腰,声音是未清醒的低哑,“去哪?”
  “接电话。”宋子昱站起来,那只手就自动落回了柔软的床被中。
  打开灯,关上浴室门,宋子昱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接起,“少爷好早。”
  镜子里的人赤/裸着身体,白净的皮肤上遍布了星星点点的痕迹,宋子昱冷漠地垂下眼,打开了水龙头。
  卓情听出宋子昱心情不佳,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只匆匆道了个歉,语速很快地说:“你今天上班?可以请假吗?”
  “你怎么了?”宋子昱把水龙头的开大了些,浴室里都是哗哗的水声。
  “我被打了。”卓情说:“骨折了,脑子也破了。”
  “你应该去医院,”宋子昱皱眉,“我只是一个皮肤科医生。”
  “我走不动了,”卓情把话筒攥得很紧,焦急的声音透过话筒一览无余地传过来,“你快来,快来。”
  挂了电话,宋子昱给医院请半天假,冲了个澡,正在穿衣服的时候,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床上的人彻底醒了。
  “七点,”他揉了把头发坐起来,“今天这么早。”八点半上班,宋子昱住得近,正常八点才会起。
  “主任临时来活,”宋子昱头也不回,“我们打工人是这样的。”听着像是找补,也像是安抚。
  床上的人下来了,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很清晰,后背一烫,被完全抱在怀里。宋子昱背对着,可以完全露出嘲讽的表情,声音又是另一回事,“薛少爷?”
  耳朵一痛,薛珩过了很久才松开他,命令的语气,“请假。”
  “不好请假的。”
  身后的人声音骤然冷了,“我几天没睡觉了你别惹我。”
  宋子昱已经穿好了衣服,转过身来的时候也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他抱住对方的腰,脸颊蹭在对方的肩窝,轻声道:“别生气,我早点回。”
  他的表情一点不诚心,五官的线条都没有变化,除了说的好听之外,什么都不是。
  薛珩气笑了。
  转了两趟地铁又打了车,宋子昱一个半小时后才到卓情家。
  他背着一个黑色单肩包,卓情全胳膊全腿地给他开了门,笑了:“少爷,我们平民的命也是命啊。”
  卓情没说话,给他拉了进去。
  一站到灯光下,宋子昱才看到对方毫无血色的脸,声音严肃了些,“你哪里不舒服?”
  卓情摇摇头,“来。”
  宋子昱跟着他往里走,卓情打开了最里面的房间,宋子昱立即闻到了一阵血腥味,依稀辨别出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是个人。然后啪地一声,卓情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床上那人的真面目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宋子昱看着那张脸,好半天,“哇”了一声,惊讶的又机械化的。
  卓情扯他的衣服,把宋子昱拽过去,分外地手足无措,“我打他太阳穴了,他晕了。”
  宋子昱瞅了一眼,拿下背上背的包,开始准备工具,“你别拽着我。”他戴上手套,又说:“死不了。”
  卓情一直大睁着的眼睛终于眨了下,好像才回魂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弄,你弄。”
  宋子昱一开始还面无表情的,越弄眉头越紧,卓情的心一直吊着,轻声问他:“能活吗?”
  “你的要求有点低吧。”
  “傻了残了都没关系,”卓情说:“不死就行。”
  宋子昱是第一个知道卓情对封重洺的心思的,他高中的时候就看着卓情逐渐疯魔,又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已经不会被卓情震住了,但仍旧有几分无言:“都是神经病。”
  卓情没注意这个“都”的含义,他整颗心都吊在封重洺身上,看见封重洺因为疼痛皱起眉头,很感同身受地说:“你轻点。”
  宋子昱忍不了了,“你打他的时候怎么不说轻点?”
  卓情闭嘴了。
  上上下下搞了一个多小时,宋子昱昨晚被折磨半宿,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又做了这么久的清创包扎,直起身的时候每个骨节都往外冒酸水。
  卓情看他脸色不好赶紧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卓情等他喝完半杯,才开口,“怎么样?”
  “死不了。”
  “那就行。”卓情放松了。
  “但是……”宋子昱提了个头,卓情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但是什么?”
  “他头上不止一个创伤,最好拍一个片,防止将来某天突然变成智障,或者失忆。还有那条腿,有条件打个石膏,骨头移位,愈合时间长就算了,会变成瘸子。”
  “小事。”卓情非常认真地听完又躺了回去。他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巴不得封重洺变成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白痴,这样就可以完全依赖他,他也不在意封重洺是不是瘸子,只要对方在他的身边就行。
  宋子昱完全没话说了。
  两人相对沉默,过了一会,宋子昱开口了,“他为什么会在你这?”
  卓情出神的表情渐渐归位,“嗯?”了一声。
  “外面所有人都在找他,”宋子昱说:“你知道你给你自己揽了个炸弹吗?”
  卓情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情况,他甚至也想过那天他把封重洺从DEEP带出来的时候被其他人看到了,说不定哪天封家的人就找上门了。
  卓情点点头,“啊”了一声。
  宋子昱看着他,目光颇为复杂:“而且现在,恐怕他必须得死。”
  卓情动了下眼珠,“你知道什么?”
  “封家乱套了,这时候,谁能站出来谁就是掌舵人。”宋子昱语气轻松:“封重洺死在那场车祸里是最好的。”
  宋子昱说完就走了,卓情没送他,宋子昱冷脸自己带上门。
  卓情在客厅里空站了一会,回到封重洺的房间。走过去才发现,他们没关门,也没关灯。
  床上,封重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躺着望房顶。他的头上包了更大面积的纱布,衬得下颌的弧度越发凌厉,像刀片一样。浅色的眼睛凝在空中某一点上,里头是不见边际的千年雪川。
  卓情倚着门框站着,过了很久才开口,“听到了?”
  封重洺的眼睛动了一下,向他扫来,落叶一样轻的一瞥。
  卓情微微站直了身体,“听到多少?”
  “没多少,”看着他略带紧张的眼神,封重洺缓缓道:“就听到最后一句。”
  卓情回想了一下,脸色渐渐发沉。
  封重洺忽然露出了一个又淡又凉的笑。
  

第15章 “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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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他为什么不跑?
  “疼。”
  封重洺这话一落地,卓情立马弹开了,拧眉蹲下去要看,封重洺没让,往床边走。
  卓情立马扶住他的胳膊,说是“扶”,其实更像是“抱”,抱着人胳膊走。他喝多了,自己都站不直,还非要操心,两人一个醉,一个瘸,走的晃晃荡荡,但封重洺也任由着他了。
  封重洺在床边坐下,卓情单膝在他的脚边跪下来,指尖碰上去,纱布有点湿。
  “湿了。”卓情微微皱眉,着急封重洺不爱惜自己,顶着被酒气熏得湿漉漉的眼睛抬头望对方,明明是为他好还一副请求的样子,“我帮你换一下吧,顺便上个药。”
  封重洺没说可不可,在卓情这里只要封重洺没有明确拒绝他,那都是可以的。
  上次宋子昱带来的药品被他留下了,卓情也傻得了,没让封重洺躺着,自己又在人家脚边坐下,就开始拆纱布了。
  他这几年长高了一些,体重却没长,看起来更瘦了,坐在封重洺的脚下,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瘦瘦小小的一个,能轻易折断的样子。
  卓情脑袋不清醒,中间不小心碰到了封重洺的伤口,他比当事人还紧张,立马望人家,问没事吧。
  结果一抬头就和封重洺的目光撞上了,那双眼睛又沉又冷,在他们对上的瞬间,封重洺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卓情有些愣。
  “有点事。”封重洺说。
  卓情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岔开,咬着唇让他忍一下,下手更轻了,“我待会给你再敷会冰。”
  上完药,卓情去拿冰,封重洺穿上了卓情给他准备的衣服。衣物干净柔软,已经被洗过,并且意外得合适。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封重洺并不觉得卓情贴心,只觉得对方早有预谋,心里的厌恶更深。
  卓情拿着冰进来时,封重洺已经躺下了。他给封重洺敷冰已经得心应手了,细心地把整条腿都照顾到,又把空调打到最舒适的温度。
  夜已经很深了,房间里只开了一圈的壁灯,卓情本来就喝了酒,又忙活半天,这会被热空调一吹,眼睛都快粘上了。
  在被瞌睡虫彻底打垮之前,卓情费劲地看了封重洺一眼。封重洺也已经闭上眼了,呼吸平坦,像是睡着了。卓情放心地睡过去了。
  几分钟后,封重洺睁开了眼。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了身,看向脚边的方向。
  那里,卓情窝在床尾的一角,整个人像婴儿一样蜷缩起身体。封重洺的眼前突然闪现了六岁的卓情睡着的画面,好像这么多年,这个人就没变过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拿起一旁的薄毯扔到卓情的身上,手指摁在了床头的壁灯开关上,房间陷入黑暗。
  卓情这一夜睡得还算舒服,身上暖融融的,他抱着被子坐起来,看到封重洺已经醒了。
  他手里拿着卓情给他消遣用的杂志,面色沉静,早晨明媚的阳光洒进来,给他的身上渡上一层温暖的蜂蜜色。
  卓情呆呆地看了一会,而后才注意到自己抱着的是给封重洺当靠背用的薄毯。
  他想了几秒,问:“我夜里抢来的?”
  封重洺说:“我给你盖的。”
  他的侧脸在晨曦下异常柔和,卓情心跳渐渐加速,良久“哦”了一声,抱着被子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封重洺一个人,他放下杂志,看着窗外,阳光完全打在他的脸上,眼底的冷色纤毫毕现。
  下午,卓情待在房间,一边拿手机刷某宝,看到顺眼的就给封重洺下单,还一边和宋子昱打电话。
  给对方详细描述了昨晚换药时封重洺的伤口情况,有些糟心地说:“一点没见好。”
  “正常,”宋子昱就是一个普通小诊所的医生,大学毕业的小年轻,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的,莫名让人信服,“伤筋动骨一百天。”
  “有没有办法快一点好,太受罪了。”
  宋子昱的阴阳怪气卓情隔着话筒都能听出来,“你不怕他好了就跑了?”话锋一转,又问:“他为什么不跑?”
  卓情已经把自己怎么救下封重洺的事情和他说了,宋子昱也知道了卓情对封重洺搞的这一通,早就讽刺过卓情已经扭曲成变态了。
  宋子昱嗓音有些轻,在思考的模样,卓情倒没他想的那么复杂,“他一个瘸子,在我这里好吃好喝,为什么要跑?”
  “他是什么好吃好喝就能满足的人吗?”
  “那他要什么?”卓情本来心情挺好,特别高兴封重洺愿意和他正常相处了,被宋子昱一问又烦起来,“封家都放弃他了,他一出去就会被人杀掉,他为什么还要出去?”
  宋子昱一点没被卓情的状态影响,仍旧悠悠地,说:“你长点心吧,别……”被利用。
  话没说完,被卓情粗声打断,“我来找你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
  “那你想听什么。”
  “他那腿,”卓情烦躁地把有些长的头发撸到脑后,“有没有办法好快点。”
  “你给他熬点汤。”
  “什么汤?”
  “猪骨汤。”
  卓情琢磨了一会,说“行”,挂了电话。用完就扔,非常渣男。
  卓情趴在床上,打开某软件找了一些煲汤小视频,翻着翻着眼睛就定在屏幕上不动了。
  宋子昱的话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不是不知道封重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困住封重洺。
  “外面没人要他了呀,他没地方去了呀。”卓情瞪着眼,指尖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动,屏幕的光照在他眼底,灰凌凌的一片,“他能去哪呢,哪也去不了呀。”
  喃喃自语了很久,卓情最终把自己说服了,也满足了找到了一篇步骤最简单的炖汤小视频。
  卓情从小锦衣玉食,衣食住行都被人一手操办,从来没做过这些,光是认调料都花了很长时间。
  到真的开始做的时候,以防万一,他先挑了两块小的骨头试一锅,如果成功就再好不过,不成了也不会浪费。果不其然,这一锅做毁了,味道非常奇怪。
  那会已经六点多了,宋子昱下班了,卓情心安理得地再次打扰对方。把炖汤小视频和自己的成品一起给对方发去,问他怎么会这样。
  宋子昱估计都没看他的视频,过一分钟直接给他发来一段个人的煲汤步骤,结尾是非常冷漠的四个字,“按这个做。”
  天已经不早了,卓情怕到夜里都做不好,直接照着宋子昱的做法做了。不知道是有过一次经验了还是宋子昱的法子好,总之第二次成功了,卓情自己尝了一下,还挺不错的。有点像家的味道,普通却难得。
  他盛出来给封重洺端进去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了,封重洺好像准备要睡了,看到卓情端着东西进来的时候眸色闪了下,和他开了玩笑。
  “我以为你今晚要饿着我。”
  卓情很喜欢封重洺这样的语气,让他觉得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他抿了抿唇,有点不太好意思看对方:“没注意时间。”
  他把汤放在床头柜上,封重洺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移动,看了一会又回到卓情脸上,问:“你做的吗?”
  卓情“嗯”了一声,突然觉得有点脸热,欲盖弥彰地拿起旁边的小碗帮封重洺盛汤,然后递到对方面前。
  封重洺很自然地接过,卓情看到他已经把汤勺放到唇上,紧张又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但是封重洺突然把碗放回去了。
  “怎么了?”卓情迷茫地问。
  “你的手。”封重洺说,卓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自己被烫红的无名指指节,上面不知道何时冒了一个小水泡。
  卓情有些尴尬地想往身后藏,“没事,小事,你喝你的。”
  封重洺不太赞同地看他,叫他的名字,“卓情。”卓情就感觉自己被捏住了后脖颈,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
  “把你的药箱拿来。”
  卓情去拿来昨晚给封重洺上药的工具,封重洺接过,拿出里面的碘伏和纱布,对卓情说:“手。”
  虽然封重洺让他去拿药箱的时候,卓情不是没有想过封重洺要帮他上药的可能性,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的时候,卓情还是难以抑制心潮的起伏。
  他把手伸过去,封重洺的左手就捏住了他的指尖。封重洺低着头,右手握着棉签很轻柔地给他涂药。水泡不算太大,上药的程序也不复杂,但是卓情就是感觉一分一秒都被拉的很长,好像过了许久,封重洺才松开了他的手,对他说:“好了。”
  他的无名指上被对方细细地包缠了一小圈纱布,正面还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卓情把手拿远,眯起眼睛看,像是某种戴在手指上的圆环物。
  他为自己脱缰的念头感到羞耻,心口砰砰跳,用另一只手把受伤的手指覆起来,掩耳盗铃一样的行为,过了几秒又偷偷拿开手指,卑劣得暗自高兴。
  封重洺从头到尾一直靠在床头,将卓情的所有表情收入眼底,适时,他说:“天不早了。”
  卓情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哦”了一声,看向旁边的电子钟,同意道:“那我先去睡了。”
  “晚安。”封重洺说。
  卓情的眼尾有些红,过了许久才回他,“晚安。”
  门被关上,封重洺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
  他兀自坐了一会,伸手去关墙上的灯,看到了床头柜上一滴未动的煲汤。
  麻烦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封重洺下了床,端起满满当当的汤去了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碗空了。
  

第17章 我在。
  卓情第二天早上看到昨晚盛汤的海碗都空了,特别讶异。因为据他的观察,封重洺对食物的欲望不是特别大。
  封重洺看到了他的视线,不知道是礼貌还是顺嘴说了一句“很好喝”。卓情被他搞得心神恍惚,留下一句下次再给你做,就端着碗出去了。
  封重洺的夸奖给了卓情很大的想象空间,从前他认识的封重洺只是校园里的封重洺,对方校园外的生活他一概不知,脑子里从来没有这种日常的画面。
  但是现在他和封重洺朝夕相对,很多过去难于想象的画面都变得触手可及起来。卓情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幻想更多,幻想他离封重洺更近一些。
  封重洺夸他煲的汤好喝,卓情就想以这个作为突破口,加深封重洺对他的印象。用小的事情带动大的感观。他想,时间一长,封重洺应该就不会那么抗拒他了。
  卓情在手机上外卖了一些肉和蔬菜,整整两大提,他完全是看哪个鲜艳就买哪个,一点条理没有,并且,他还在里面发现了一颗烂掉的番茄。
  按道理把坏的扔掉就行了,但是卓情心里不舒服,总觉得其他菜被这颗番茄熏脏了。他舍不得敷衍封重洺,要给封重洺的就要是最好的。
  卓情驱车去了离小区最近的超市,打算自己买。但是他忘了他不会挑菜,随手拿了几颗彩椒都被旁边的阿姨教育,说小伙子一看就不会买菜,现在年轻人就是这样,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有点懵,卓情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要说自己,他的人生没有这样的体验,不爽的心情延迟了几秒才冒出来,刚要还击人家已经走远了。
  他一咕噜把彩椒倒回去了。
  卓情一个电话给宋子昱打去。
  卓情的视频对话弹出来时,宋子昱刚刚把嘴里的东西的咽下去。
  他从薛珩身上下来,看了一眼屏幕,不确定卓情要说什么,因此没打算接。
  薛珩扫到了他的屏幕,莫名其妙又开始生气,“怕被他知道?”
  卓情确实对他和薛珩纠缠这么多年的事情一无所知,不是宋子昱不说,是他认为没必要。说了能解决什么呢,卓情帮不了他啊。
  宋子昱不答他,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圈,问道:“干净了吗?”
  宋子昱刚做完那事,嘴唇和舌尖都是通红的,被他的白皮肤一衬,格外淫/靡。但他的语调却非常正经,一股割裂的快感扑面而来,薛珩被刺激到,眼神又暗了几分。
  通话因为没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
  宋子昱目的达成,神色自然地把手机放回去,下一秒,卓情又打进来了。
  薛珩的眼睛眯起来,说:“接。”
  宋子昱希望卓情给他打视频不是让他查看封重洺的伤,不然他和卓情都会死得很难看。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他手上一点没停顿地摁下通话键,看着更像是“早就不想活了”。
  还好,卓情的背景不在家里,话题也没有在封重洺身上。
  卓情那张熟悉的死人脸在屏幕上放大,下一秒被他切换,宋子昱看到了一片非常健康的颜色。
  “你帮我挑点菜,”卓情说:“你想几个家常菜谱,告诉我需要什么菜,我带你去挑。”
  宋子昱一下子就知道卓情是为什么要买菜了,如果不是旁边有人,他真的很想讽刺对方两句来着。
  这天明明是最美好的周末,是他一周中唯一的休息日,但他却完全没有休息的空间。
  他不仅要伺候因为封重洺的失踪而心情躁郁的薛珩,还要指导因为封重洺而开始学做菜的卓情。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些人明明没有任何牵扯,却会对对方心怀怨恨,希望对方去死。
  全天下最希望封重洺死亡的人大概就是他宋子昱了。
  宋子昱冷着脸指挥卓情买菜,在这个过程中,薛珩出奇得老实,宋子昱本来以为对方让自己接是想让他难堪,结果薛珩一个音都没吱。
  全部买完,宋子昱说待会把做法发你,想要结束这次对话。
  卓情把摄像头转过来,突然问:“十点多了。”
  “你今天起这么晚?”
  薛珩听见笑出了声,卓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子昱,看不出来听没听到,宋子昱表情不变,回:“不想要菜谱了是吧。”
  卓情施施然地挂了电话。
  这事算是安全过去了,宋子昱趴在床上给卓情编辑做法,正写着,旁边单手支头看他的薛珩突然说话了。
  “卓情谈恋爱了?”
  宋子昱打字的手一顿,说:“没有。”
  “那他这么兴师动众的,做给自己吃?”
  “卓情非常看重生活质感。”宋子昱脸都不红地撒谎。
  “他那种随时准备报复社会的人,居然会在意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薛珩说得漫不经心,“这玩意儿只有封重洺会在意。”
  宋子昱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表情露出破绽。
  -
  卓情第一次来这个超市,找不到结账的路口,尾随着一个女生才找到的,然后又跟着对方走到了出口。
  已经站在超市门口才发现他们的目的地不同,他要去的是地下的停车场,而不是地上这个临时停车点。
  女生在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前停下,车头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卓情转身的脚步停住了。
  男人将近五十,但穿着华贵,举手投足间上位者的从容和气度十分引人瞩目。
  卓情死死地盯着男人的侧脸,他看到对方似乎想拎过女生手里的购物袋,被躲开。两人拉扯了一会,女生还是坐上了车。
  卓情手脚发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切菜的时候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回放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突然心口一震,指尖一疼。
  他把正在流血的手指放到嘴里,慌里慌张地跑到客厅,找到了小时候妈妈给他拍的成长录像带。赤着眼一格一格地翻查进度条,终于在某一个画面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屏幕上,何圆将三岁的他高高举起转圈圈,白色的裙摆被风吹开,像飞扬的蝴蝶。
  卓情将画面定格在她背对着屏幕的那一瞬,渐渐红了眼。
  怪不得,超市那么多人,他偏偏跟上了那个女生。
  怪不得,卓文单突然换了口味。
  卓情想起自己五年来多次出入DEEP,感慨原来找替身这事儿居然是会遗传的。
  他猛地踹翻了面前的茶几。
  因为这个小插曲,卓情来不及做午饭,照常点了附近那家最常吃的五星级酒店,打算晚上再给封重洺做饭。
  他把餐盒给封重洺拎进去,封重洺接过说谢谢。他的视线在卓情的指尖上略过,很随意的语气问:“怎么了吗?”
  那一脚动静挺大的,卓情知道瞒不过封重洺,但是他也没想到封重洺会直接问他,封重洺不是会对他人隐私感兴趣的人,更遑论对他。
  “……没怎么。”卓情不认为封重洺想听关于他的这些破事,更多的是寄人篱下的无奈或者礼貌。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封重洺有些假,觑着对方慢条斯理地拆包装袋,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
  “你真的想知道吗?”他在对方的床边坐下来:“你是真的想关心我吗?”
  封重洺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许的微妙,但不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他看着卓情,很认真地说:“我是不是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如果你觉得被冒犯,我向你道歉。”
  “……”卓情哑然了一瞬,半晌,泄气似的地说道:“不是不应该,你可以问,我没有觉得被冒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封重洺依旧是那副非常耐心的倾听模样,没有准备接话的意思。
  卓情更愧疚了,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却将气撒到封重洺身上。
  “对不起,”卓情说:“我心情不太好。”
  封重洺点点头,很包容的表情和语气,“如果有需要,我在。”
  卓情胸口一酸,指尖倏地捏紧了。
  【作者有话说】
  给Come点海星吧宝宝们…给点吧…给点(羞涩跑开
  

第18章 软的。
  宋子昱的菜谱写得很详细,卓情做晚餐的时候没有遇到特别大的困难,但是成品也算不上好。毕竟对于他这个几乎没有经验的新人来说,单独做四菜一汤是很有挑战性的。
  几道菜都品相一般,卓情犹豫要不要给封重洺吃,在对方未关的房门前晃了好久,封重洺终于主动和他说话了。
  “晚餐好了?”
  卓情倚着门框站着,点了点头。
  “我听见抽油烟机的声音了,你自己做的吗?”卓情抠着门没说话,封重洺便说:“我可以尝尝你的手艺吗?”
  卓情抬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私心来说,谁不希望喜欢的人吃自己做的饭呢?
  “等一下。”卓情转身出去了,再过来的时候推了一把轮椅,成色很新,一看就是刚买不久的。
  封重洺的眼神有些深,“谢谢。”
  卓情被他看得耳热,走到床边,“我扶你。”
  封重洺坐上轮椅,快二十天,第一次出了这个房间。
  他此前对囚禁他的地方有所推测,大概是卓情在岳市某处不常住的房产,位置偏僻,以减少暴露的可能性。
  但是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间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子,充实而不凌乱,透过阳台的落地窗,他看见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钟楼,那是岳市市中心的地标建筑。
  这个地方,他住进来这么多天都没有听到一丁点儿的噪音。环境清幽,又距离市中心不远的房屋地段,几下排除,所剩的选项就那么几个。
  封重洺收回目光,卓情已经将他推到餐桌前,轮椅的高度与餐桌很适配,看出卓情是花了心思的。
  餐桌上,是对于两人来说非常丰盛的四菜一汤,封重洺给了句“感觉很不错”的评价。然而实际上,桌上五道菜,四道都是他不吃的。
  封重洺不吃带壳的虾、不吃黑黢黢的排骨、不吃会发出声音的藕、不吃腥味很重的鸡汤,所以封重洺只吃了那道肉末豆腐。
  半碗米饭下去的时候,在白嫩嫩的豆腐块里,封重洺看到了一根黑色的长线形物质——
  像bug一样卡住了,封重洺握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卓情奇怪地看过去,同样看到了那根黑色的、细长的头发,他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发梢。
  在封重洺的沉默中,卓情的脸色逐渐尴尬。
  片刻后,封重洺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卓情讷讷地“啊”了声,无措地跟着他站了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而且,他怎么能想到他的头发会到菜里去!
  他重新推着封重洺到房间,犹豫了一会说,“我天天洗头的。”
  封重洺说没关系,卓情却还是觉得难为情,只能岔开话题,说:“其他的菜是不是不合你口味啊。”
  封重洺不愿意告知卓情自己的喜好,这是一个非常私密的话题,更何况,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身心都不太舒服,并不太想说话。
  “没有,”封重洺言简意赅地哄骗他:“喜欢的。”
  但是卓情这次没上当,他说:“可是你没有吃。”
  封重洺看了他一会,卓情也看他,卓情的眼神很正直,完全没有想要拆穿他的那个意思,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封重洺有些头疼,他偏开眼,语气低下来,“我不太舒服。”
  “啊?哪里?刚刚不还好好的?”
  “不知道,”封重洺说:“我睡一会。”
  他躺下,闭着眼,感觉手臂被碰了一下,然后是额头。
  一直站在床边的人出去了,没一会又拿了一根温度计过来,很小声地在他身边说:“测一下温度吗?”
  封重洺假装自己睡着,不回话,卓情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他在假睡,特别委屈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天早上洗了澡的。”
  封重洺本不想理他的,但是卓情说完这句半晌没了动静,还是睁了眼。
  卓情抱着腿蹲在他的床边,垂着头,细密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看起来像是被乌云笼罩了。
  鬼使神差的,封重洺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软的。
  卓情懵懂地抬头看他,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把灯关了,”封重洺不解释,他也解释不了,“我要睡了。”
  -
  卓情消停了两天,老老实实地给他俩点外卖,没再自己做饭了。
  他和封重洺是分开吃的,卓情没啥胃口,吃了两筷子就没吃了,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游戏正酣的时候,封重洺自己推着轮椅出来了,卓情快速看了他一眼,他手里拿着已经吃完的外卖盒。
  “你放着就好,我一会去收。”卓情分神给了他一句话。
  封重洺把饭盒扔进厨房的垃圾桶,没回屋,看着卓情打游戏。
  卓情玩游戏属于那种脸会跟着手一起动的类型,手上操作一快就挤眉弄眼的,看着不太聪明,但是不丑,很可爱。
  他这把打完才发现在他后面看了一整局的封重洺,以为对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有事?”
  “我没玩过。”封重洺突然说。
  卓情愣了两秒,从电视机柜下找出另一个手柄,“一起?”
  封重洺加入了战局。
  卓情发现封重洺没有开玩笑,他真没玩过。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和他说一遍键位他就记着了,也和大多数新人一样,手上动作跟不上。卓情作为一个老手,趁着封重洺还在磨合期,当然是狠狠欺负了。
  卓情一点水都不带放的,在连续打败封重洺三局后,还口出嘲讽,“手速不行啊,小伙子。”
  封重洺瞥了他一眼。
  卓情脸上的笑突然顿住,背过身去咳了几声,封重洺没再看他,只说:“继续。”
  后面几个小时,封重洺进步越来越大,卓情被迫越玩越认真。他感觉下一把封重洺就要把自己这个十几年网虫打趴了,还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卓情及时甩手,“不玩了!”
  “我接电话。”卓情看到屏幕上的名字,表情变了一瞬,起身回了房间。
  封重洺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几秒后,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他神色平静地找到遥控器,调出本地新闻,看到了挂在最上层的加粗头条——
  11月8日,封氏集团发出公告称,封长林先生正式担任集团代理董事长一职。
  

第19章 九十九朵玫瑰。
  卓情收到的是私家侦探的电话,那天在超市遇到卓文单,当晚他就找人联系了私家侦探。
  对方和他说了卓文单以及女生这两天的行踪,并且把拍到的照片和女生的资料发到了他的邮箱。
  周青,女,二十六岁,本地人,研究生学历,现是卓越科技的行政专员。
  卓越科技是他家的公司。
  在卓情看卓文单和女生照片的时候,私家侦探在电话里讲着他这几天的探查到的情况。
  “卓先生现在是在追求周小姐的阶段,贵司许多人都知道,但周小姐对卓先生的态度并不明朗。”侦探顿了一下说,“周小姐是孤儿,七岁那年被收养,每月的大部分工资会寄给养父母,还有一些捐给福利院,所以……”
  所以,她担心拒绝卓文单会让她丢失工作,打破生活平衡,不敢直接表态。
  卓情在心里补全了后半句话,说了声“辛苦”,挂了电话。
  以往卓文单找人,卓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会在他带人舞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让他难堪,可卓文单这次居然想找母亲的替身。
  当年不知道珍惜,出轨成性,这么多年过去了,又开始怀念亡妻了?道貌岸然,真是恶心透顶。
  卓情一定不会让他如愿。
  卓情让侦探以卓文单儿子的身份联系了周青,邀请她周五下班后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周青同意了。
  见面当天,卓情为了有气场一些,选择了比较板正的暗色系大衣,又把松散的头发扎起来,露出轮廓线条较深的整张脸,看起来比平时正经多了。
  封重洺的房间门没关,卓情找东西来来回回走过几趟,准备出门的时候,被封重洺叫住。
  “约会?”
  “不……”卓情刚想否认,话语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回去了,“你猜。”
  封重洺当然不猜,拿过手边的经济杂志继续看,卓情觉得无趣,锁上门就走了。
  卓情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十分钟到,进门的时候已经看到周青人了。
  她背对着门坐在靠近玻璃的一侧,背影婉丽而熟悉,卓情的脚步停顿了一瞬。
  周青本来托着腮打量窗外,看到卓情在她的对面坐下,微微一笑:“你好。”
  对方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气场温和,属于让人心生亲近的那种类型。巧的是,卓情的妈妈也是这类人。
  在发现与母亲更多的相似点后,卓情的心情更糟了,垮着脸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把手机递给周青。周青很大方,不瞎客气,点好了之后又把手机推给了他。
  “我是卓情,”他随便给自己点了杯,下单,直奔主题,“我知道卓文单在追求你,我给你一百万,你离开岳市。”
  周青愣住了。
  卓情看着手上的表,很体贴地给对方思考的时间。
  “嗯……卓情是吗?”周青开口了,卓情抬眼,这才发现她的表情一点不纠结,甚至眉眼间都是松弛的笑意,“我曾经想过如果有谁可以无缘无故给过我一百万就好了,这样我这一辈子就不用奋斗了。”
  听这话就是可以谈的意思,卓情姿态刚放松下来,又听她说:“但是不行。”周青有些忍不住笑的样子,“很抱歉,我不能离开岳市。”
  “为什么?”卓情蹙眉看她,很不耐烦:“两百万。”
  “我的天呐,”周青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或者堵住卓情的嘴,“求你别再说了,我不会离开岳市的。”
  “三……”
  “停停停!”周青一脸生无可恋:“我真的会恨这个世界。”
  她欲言又止的,卓情很想知道她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压着性子等她组织语言。
  “我知道你调查过我,你应该知道我七岁前在福利院生活。福利院里面有一个对我很好的阿嬷,她上年纪了,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应该就这一两年的事,我……”她神色黯淡下来,“我要给她送终,我不能走。”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爸在一起的。”
  卓情听着,冷声指出:“你反抗不了他,迟早有一天会同意。”
  咖啡上来了,周青接过说了一声谢谢,等人走了之后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呢,你家家大业大的,你爸一个小拇指就能碾死我,他要真逼我,我还真没办……”
  她突然停下了。
  卓情的眉头越听越紧,已经皱成麻花了,狐疑地觑她,只见周青的眼睛缓缓亮了。
  “有了……!我和你爸说,说咱俩在一起了!”
  有点假。
  卓情开车回家的时候还在思索周青的话。
  但也不是不可行。
  不管卓文单信不信他和周青在一起了,他都不能再追周青了。老子还能和儿子抢人不成?
  卓情当时就被周青说动了,两人换了微信,约好卓文单一有动静就给他发消息。
  周一中午刚吃完饭,卓情正和封重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周青的电话进来了。
  卓情调了暂停,眼神示意封重洺等他一会,去厨房接了电话。
  周青告诉他,卓文单约她今天下班后吃饭。
  “我上周就用我生理假期拒绝他了,这周用什么啊?”
  “例假不是有来半个月的吗?”
  “嗯?你等下,我去搜一下。”过一会她说,“我草,还真有。但是只有头一天不舒服啊,后面都是没问题的。”
  卓情本来没想那么快和他爸对上,担心太假,但现在好像没别的办法了,“在哪?我过去。”
  “太快了吧?”周青和他想到一块了,她琢磨了下,说:“不如我和他说我有约了,你找人拍点我们吃饭的照片发他。”
  卓情笑了,“好主意。”
  但是两个没有交集的人一下子吃饭也很过刻意,卓情思索几秒,下单了99朵玫瑰给周青送去,特地强调了特殊要求。
  周青在公司,他这么大张旗鼓的,他爸肯定不会不知道。
  订完玫瑰,又想起还没定餐馆,和已经等了有一会的封重洺说:“你再等我一下。”
  两人因为打着游戏的关系,都坐在电视机正前方,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封重洺稍微偏个脑袋就能看到卓情在干什么。
  “晚上要出去?”封重洺问。
  卓情专心致志找餐厅,有些潦草地“嗯”了一声,他没想到商业区那块这么难定,好一点的餐馆都没位了。
  封重洺没再说话。
  卓情最后是托人才订到的,他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对封重洺招手,“来受死。”
  这是一款封重洺没有玩过的新游戏,卓情非常有信心。但是他没想到,就打个电话的功夫,封重洺跟进化一样,技术猛涨,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接连两把都是如此。
  “再来。”卓情咬牙,不信邪。
  封重洺嘴角扯出一个很淡的笑。
  门铃突然响了。
  卓情放下手柄,有些奇怪,问身旁的人:“你叫外卖了?”
  “我没有手机。”
  “不好意思,忘了。”
  卓情走过去开门,热烈鲜艳的红色霎那间从门缝挤进来,就和婚礼上从天而降的绣球一样,卓情被吓退好几步。
  巨大而饱满的玫瑰花束背后,店家骤然发力,铿锵有声的嗓音在空旷的长廊久久回荡——
  “您好!周青女士,这是卓情先生送您的九十九朵玫瑰,他希望你天天开心,永远幸福!”
  “……永远幸福!”
  “……幸福!”
  “……福!”
  服。
  卓情服了。
  他选错地址了!
  

第20章 都是假的。
  卓情可能要恋爱了,封重洺背靠着沙发随意地想。
  说来可笑,他对这件事认知这么清晰居然是因为感同身受,毕竟上一个让卓情如此急切的人是自己。
  然而卓情对他的“喜欢”已经过去五年了,他会喜欢上别人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这种感情就是这么脆弱。
  封重洺对失去卓情的喜欢无感,只是会觉得有一点麻烦。这意味着卓情将不再渴求他,将脱离他的掌控。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封重洺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件事情的紧急程度还是很高的。但莫名的,封重洺却很少主动思考这件事。
  他只愿意在一些偶然的间隙,比如,卓情出门的时候、在厨房打电话的时候,以及,现在他抱着花在玄关给别人发消息的时候,去想接下来的计划。
  但是每每奇怪的是,他发现他想不到什么。大脑神经像是被隔断,身体的异样反应变得突出,——胸口很堵,像是有人往里面塞了一捧土。一呼吸,鼻腔里都是又腥又脏的臭味。
  ——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卓情给周青重新下了单,随手把怀里的一大捧花扔在餐桌上。他走回沙发的时候,带过来一股清雅的玫瑰香,不浓重,但是一直萦绕在鼻尖,存在感强烈。
  封重洺问卓情:“还打吗?”
  “打啊,”卓情说:“为什么不打?”
  “你一直输。”
  “一直输怎么了?”卓情不爽,“你前几天一直输我都没嘲讽你。”
  “你没有?”
  “……”
  卓情撇撇嘴,“那你来嘲讽我。”
  “不了,”封重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你玩。”说着就自己扶着沙发站起来。
  他刚迈出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没站稳,忽然晃了下,受伤的腿直直就要撞上坚硬的茶几。
  这要是碰了可不得了,卓情心下一紧,慌忙拉住了封重洺的胳膊。他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成功把人拉了回来,两人又因为惯性,一齐摔在沙发上。
  封重洺一百五六十斤的大个子,没有任何缓冲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卓情身上。
  “唔。”卓情的面目扭曲一瞬,来不及缓,一心想着身上的人,“你撞到了没?”
  “没有。”封重洺的声音倒冷静。
  卓情放心了,这会才觉出难受,小幅度地推他的肩提醒,“我喘不上气。”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卓情狐疑地抬眼瞧他,刚好撞上上方一双暗灰色的眸。
  卓情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因为姿势的原因,封重洺多日未剪的头发垂落下来,在脸颊两侧落下一道又深又沉的阴影,莫名显得很凶。
  卓情被他盯得后背出汗,一些稍硬的发梢戳到他的嘴唇,带来不可控制的痒,他很轻地抿了下唇,移开了视线。
  一秒,两秒,卓情又望了回去。
  他的眼睛聚了些许水汽,看上去湿漉漉的,眼尾透着薄红,细腻的粉色一直蔓延到整张脸,和他平日里的阴沉分毫沾不上,显得格外吸引人。
  封重洺凝了他许久,眼神最后落在了卓情轻抿的淡唇上。因为动作的原因,最内侧晕开了一团鲜艳的红,像是初春将开未开的花骨朵。
  封重洺淡淡地移开视线,心里头那阵不舒服的感觉已经下去了很多。他从卓情身上起来,半分钟后,卓情才慢吞吞地爬起开。
  卓情别了下鬓边的头发,看向身侧的人。
  “要说什么?”可能是他看了太久,封重洺主动开口了。
  “没有,”卓情眨了眨眼,奇怪封重洺这会看起来又正常了,还是想问,“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封重洺没什么语气地反问他,“还是你觉得我需要为什么事情生气?”
  这话说的弯弯绕绕的,卓情听不明白,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你哪里生气你就告诉我,你说我就听,我就改。”
  封重洺静静地注视着他,把他眼底的渴望和探求看得一清二楚。
  卓情这副样子就是还喜欢他,至少是放不下他,却又要和别人不清不楚。
  封重洺将他的三心二意判定为虚伪:“别装。”
  “装?”
  卓情眼睛瞪大了,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粉色的舌尖,看起来惊讶又不安。
  封重洺近乎漠然地和他对视。
  他讨厌卓情这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明明他是最会勾引人的。每天用发亮的眼睛盯你,细心为你安排所有事情,为你做饭把自己手上弄得全是伤口,天天都说很多以你为中心的话,表现出一副非你不可的样子——
  但其实都是假的。
  卓情只是装成一幅情深不寿的样子,不然怎么会和别人一起对付他?
  封重洺的额角剧烈鼓动着,他在心里默默倒数,想让自己渡过理智空白期,但是收效甚微,尤其是卓情还在锲而不舍地问他:“你说话。”
  “说什么,”封重洺语气冷硬,眼里是明晃晃的嘲讽,“说你对我做的这些破事?还是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卓情脸色一白,被他的冰冷的眼神刺穿,半天动不了,直到封重洺回屋了,他才慢慢缓过来。
  他承认刚开始那两天对封重洺很不好,封重洺这样的人,肯定接受不了自己这么侮辱他,卓情可以为这些事情道歉。
  但是让封重洺走……卓情认真、仔细思考了很久,他做不到。
  他的喜欢就是这样子的,既不高尚又充满暴力,并不会让对方感到幸福和开心。但好在卓情不会让封重洺一个人,他会陪着他一起痛苦。
  到了晚上和周青的约定时间,卓情自知理亏,没敢去触封重洺霉头,头一次没和他说明去向,轻手轻脚地走了。
  卓情定的是靠窗的桌子,坐在窗边从外面拍不会显得假,也很清晰。
  外头的侦探拍了大半程,快吃完的时候才走,卓情终于不用假笑了,放下筷子就想走。
  周青叫住了他,“你今天不高兴吗?”
  “没有。”卓情冷脸说违心的话。
  “你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可以和我说,我帮你想办法,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也想帮你。”周青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非常会察言观色,见卓情没有那么抗拒了,又说:“我们圈子不同,你也完全不用担心会有暴露的风险。”
  卓情缓缓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周青坐在他的对面,含笑的神情和她母亲格外相似,卓情的心理防线渐渐崩退。
  他蹙眉,问了一个不是很明显的问题:“怎么让一个讨厌你的人喜欢……不那么讨厌你?”
  周青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卓情看起来不像是会被人际关系困住的人。
  “认同对方的价值观,培养相同的爱好,做对方喜欢的事情。”
  卓情想了好久,表情逐渐狰狞,他发现,他说着喜欢封重洺,却一点不了解对方,周青说的这三个点他一个都不知道。
  周青大概是看出他的窘迫,又换了一个说法,“或者,你可以放大自己的优点,让对方看到。”
  ——他,没有优点。
  卓情的表情更狰狞了。
  周青沉默了一下,“或许,你可以改变一下你让对方讨厌的行为?”
  卓情神色一顿,“之前我给他做了饭,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因为他在里面吃出了我的头发。”
  周青轻松了下来,“这是小事,你可以……”重新给对方做一顿,让他知道上次是意外。
  卓情胸有成竹地抢答,“把头发剪掉。”
  周青:“……?”
  卓情对头发长短没有要求,留这半拉头发也是因为懒,短头发需要随时去修剪,长发只用自己卡擦一下发尾就行。
  他让发型师给他剪成最短,或者直接剃了,那个发型师是个有自己追求的,说卓情头发太软,不适合太短的,又说,光头的尴尬期会很难看。
  他捏着嗓子劝:“虽然小哥你长的很好看,但是你不要想不开呀!”
  卓情一想也是,他本来就一张脸还能看,如果这点优势也没有了,封重洺估计更烦他了。
  “你剪到脖子上面就行,”又补充了一句:“剪好看点。”
  Tony笑,“交给我吧帅哥!”
  Tony自称为全世界手艺最好的Tony,事实证明他没有说大话。
  卓情齐肩的头发被剪短,露出了半截白玉的耳朵,额发也修短了,黑珍珠似的眼睛全部露出来,眉眼间的倔强一览无余,头顶灯光一照,阴沉的气质倏而一变,像清晨阳光下的初雪,疏朗又清冷。
  “帅哥,”Tony擦了下嘴,“你是的吧?我也是,我们加个V?”
  “什么?”
  “那个呀!”
  卓情听不懂,拽回自己的衣服,“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Tony见多了他们这种不敢承认的人,把手机举在他面前,退而求其次,“不加也行,和我拍个照我要发ins!”
  卓情被他磨得不行,冷脸拍了好几张才脱身。
  回家就耽搁了一会,到家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家里黑灯瞎火的,卓情摸着黑走到封重洺的房门口,趴门上听了一会,轻轻打开了门。
  屋内,封重洺背对着他睡在床上,窗外月亮的清辉透进来,像是一个沙白小丘。
  卓情看了一会就心痒,想离封重洺近一些,悄么声溜进去,不敢坐床上怕把封重洺吵醒,蹲在床边仰头看封重洺的后脑勺。
  封重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卓情想到封重洺这个姿势可能会压到他受伤的腿,于是伸手拽了下封重洺的被子,没拽动,又加大了一些力气,还是纹丝不动。
  卓情酝酿着,要憋个大的,正要使力,封重洺突然翻过来了。所有力气反弹回自己身上,“咚”地一声,卓情摔了个屁股蹲。
  床上,封重洺缓缓坐了起来。
  卓情知道自己又做了蠢事,不敢看封重洺的眼。
  封重洺根本没睡着,卓情一进来他就发现了。
  他身上裹着从别人那里沾来的香水,这是一款非常黏腻的糖果味女士香,强势地闯入他的房间,无孔不入地往他的鼻孔里钻,让封重洺想吐。
  他冷眼打量坐在地板上的人,意识到什么,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卓情只感觉后颈一凉,随后发根一痛。
  封重洺的五指插在他的发里,用力向后一拽,卓情的头被迫后仰,露出修长而脆弱的脖颈。
  “你这头发——”
  封重洺薄薄的两片嘴唇轻启,吐出分外刻薄的声音。
  “她不喜欢长发吗?”
  

第21章 我只在乎你。
  发根被生生拽起的痛感非常强烈,以至于卓情的脑仁开始抗议般地跳起来。
  他非常难受,这个姿势也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卓情想去摸封重洺的手,又不太敢,只好忍着疼痛,茫然又恳切地看他,“你在说谁?”
  “因为下午的事情吗?你还在生气?”
  封重洺没有回答他的意思,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他,像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球,卓情被他看得心慌,喉结可怜地滑了下。
  “你消消气,”卓情还是伸出手,虚虚地握住了封重洺的手腕,“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相碰的一瞬间,他感觉手心里封重洺的肌肉好像跳了下,抓住自己的力道也轻了许多。
  “道什么歉?”良久,封重洺终于开口了。
  卓情眨了眨眼,五指稍稍用力,封重洺的手居然松开了。他的呼吸终于顺畅了,捏着封重洺的手腕,指节很轻地在他内腕细腻的皮肤上蹭了下。
  砰砰,他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卓情抓着对方的手,却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越抓越紧,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贴着封重洺坐在了床边。
  封重洺的表情全程没怎么变化过,只在卓情靠过来的时候,眼神微微顿了下。
  “……就,所有事情。”
  这话说得太过敷衍,封重洺的眼皮深重地压下来,卓情却一点没受影响,他甚至嘴角带着笑,毫无遮挡的眼里全是星星点点的光。
  “你——”他身子前倾,慢慢靠近了封重洺,唇息喷洒出来,很轻的语气,“吃醋了?”
  封重洺的瞳色更重了。他嘴角的弧度是紧绷的,这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但是卓情毫无所觉,只以为自己说中了,笑得更开心了。
  他兀自享受了会难得的甜蜜,然后才说:“跟别人没关系。”
  “封重洺,”本来到了嘴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以启齿,卓情移开视线,又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握在一起,顿了几秒才说:“我只在乎你。”
  说完这话后,封重洺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但是也没有和卓情说话。他抖了两下被子,卓情就自觉站起来,封重洺把自己盖好了,闭上眼。
  这赶人的意思太明显了,卓情的情绪还没消化掉,在说出那么羞耻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后知后觉有一丝丝的尴尬。
  不过他很快想通了,他将这归于封重洺的内敛,对他说了句“晚安”就走了。
  卓情的心绪终于开朗了一些。
  封重洺现在会吃醋了,已经开始在意他了,说不定有一天,封重洺真的会喜欢上他。卓情开始觉得前路有所期盼,第二天更加积极地在封重洺面前嘘寒问暖,但是封重洺却不怎么搭理他。
  卓情挑了很多做饭小视频给他看,问他有没有喜欢吃的,他也不怎么说话。
  “我不会再把头发做进去了,”卓情穿着单衣,和封重洺一起靠在床头,屋里空调打得很高,他不会觉得冷,“我已经剪完头发了。”
  封重洺把眼睛从平板上挪开,一偏头,就看到了卓情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很是期待的样子。
  他本来觉得有点动容,但是看到卓情的表情,心头又慢慢淡下去,“我让你剪的吗?”
  卓情的表情顿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僵了,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很轻的“没。”
  “所以,你整天标榜这件事,是想要我给你什么反应?”
  卓情被他说的越来越无措,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他说话真的很难听,什么叫“整天”,还有“标榜”,显得卓情别有目的一样,虽然他确实有目的,只是想讨好他而已,这也不行吗?
  卓情拿着平板的指尖因为发着青,他的胸膛起伏了一阵,翻身下床,“那我点外卖。”
  卓情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了封重洺,但是他能看出来封重洺不高兴。
  于是下午一个人待在房间,没去讨人嫌,手机上侦探的消息结束在昨天,是对方发的一条,“照片已经匿名给卓总发过去了。”
  卓情给周青发消息,问对方卓文单今天找你没?
  周青很快回复,“还没有。”
  卓情说:“照片发过去了。”
  “?”周青回:“成了?”
  卓情捏不准卓山单的想法,他这几年和卓文单几乎断联了,于是说:“再等等。”
  晚上也吃的外卖,卓情等着封重洺吃完了,进去收饭盒。
  中午那会还在憋气,没去收,现在床头柜上堆了一些中午和晚上的餐盒。数量是有点多的,但是封重洺已经将他们堆好,卓情一提就可以走了,他没走。
  他这会把自己哄好了,又想赖在封重洺的房间了。
  收几个空碗收了五分钟,卓情背对封重洺坐在他床边,时不时偷摸拿眼尾瞥他,不知道多少次后,他才蓄满开口的勇气,“打游戏?”
  封重洺的视线望着窗外,卓情跟过去看了一会,又说:“到了一个新游戏,网上评分很高,听说双人模式比单人有意思。”
  卓情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因为他没什么欲望,不需要表达,大多数时候一个人窝在家里打游戏就能度过一整天。如果当天袁成叫他出去,他也会出去,完成一些对方认为的正常人需要的活动量。
  但是他对封重洺有欲望,所以在封重洺的面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会主动找话题,说很多没有用并且不讨喜的话。
  或许真的是他过往的社交经验太少,卓情总是词不达意,经常会惹封重洺生气,也难以明白封重洺为什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不过,卓情只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因为他真的亏欠封重洺,他平白无故把人锁在家里,任谁都不会给好脸色。
  卓情叹了口气,拽了下封重洺的衣服,拿出袁成喊他出门时的说法,“整天窝着不动对身体不好,很容易生病的,打会游戏换换状态。”
  封重洺的眼神从窗外移到他身上,卓情和他一对视,一眼就看出封重洺又要说让他不舒服的话了。
  “不打就不打吧,”卓情想避开和他发生不愉快:“早点睡。”
  他拿起垃圾要走,封重洺又把他叫住,看表情不是太高兴,“我说我不玩了吗?”
  “你就那么喜欢随意揣度别人的想法吗?”
  【作者有话说】
  上章有宝宝叫封重洺防沉迷,这个名字真的太妙了!我超级喜欢!!!爱所有人!感谢所有评论!
  

第22章 完全不会处理。
  卓情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来,他站那半天,袋子都把他的手心卡疼了,最终说了一句:“那来吧。”转身就出去了。
  卓情把垃圾扔到厨房的垃圾桶,双手撑着雪白的大理石台面发呆,过了很久,封重洺才从房间里出来。他自己推着车,速度不快,卓情看他的手握住轮子上又觉得不应该,封重洺的手白净漂亮,不是用来做这些事情。有心过去帮推,太着急,咣当一声,半个身子撞在透明玻璃门上。
  左边耳朵一下子被刮狠了,卓情当场差点没忍住蹲下来,好几秒没动作。
  封重洺这会的速度又快了很多,一眨眼就到跟前了,蹙着眉,隐隐不耐的模样,“不知道看路?”
  卓情本来能忍的,被他说了一句,突然忍不住了,眼眶瞬间红了。
  封重洺真挺坏的,他想。
  电话恰好在此刻响了起来,卓情从来没觉得手机的默认铃声这么好听过,赶紧接起来走到一边。
  “卓情!”周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厕所,“我在公司加班,刚才碰上你爸了,他说让我忙完去找他,估计是看到照片了。”
  卓情想都不想直接说:“半小时。”
  周青的语气放松下来,“等你。”
  卓情挂了电话,不想让封重洺看出他的闪躲,尽量自然地说:“我有点事要出门。”
  “游戏盒在箱子里,你可以自己先玩。”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对方的眼,卓情的视线微微偏开了半寸,封重洺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点点笑意,很轻的语气。
  “你不是说一个人不好玩吗?”
  卓情干干地“啊”了一声,他对这样的封重洺陌生,完全不会处理,不知道怎么办。
  “我答应玩了你又要走?”
  “……有点事。”
  封重洺定定地看着他,说“行。”
  卓情摸了下鼻子,要走,但是封重洺的轮椅就正正挡在厨房门口,他又过不去。
  卓情飞快瞥了他一眼,说:“我把你推房间?还是沙发?”
  封重洺一个都没要,自己推车走了。
  卓情站在后面看他的背影,感觉被撞的半边身子更疼了。
  看了半程,看出封重洺是要回房,卓情小跑追上去推他,“我来我来。”
  给人推进屋,卓情站在门口,封重洺背对着他,头也不回一下,说:“麻烦帮我关下门,谢谢。”
  这样生疏的语气,卓情的呼吸一滞。
  之前他想让封重洺好好和他说话,没实现,现在封重洺好好和他说话了,他又觉得浑身难受。
  反正横竖都是不舒服,卓情想不通,放弃思考了,带上门走了。
  他心情不好,把车开得奇快,花了二十分钟就到公司了。
  卓情给周青打了电话,电话声响了两声,被掐断了。他收了手机,直接进了楼。
  这个点的公司已经没多少人了,卓情先去了行政部,没找到人,又去了总裁办公室。卓文单的私人秘书拦住了他。
  “卓少?”她很惊讶的样子,眼尾飞快扫了一眼身后的办公室,“您怎么来了?”
  “让开。”卓情将她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绕过人就要进去,被秘书抓住衣服,衣领都被拽歪,“您等等,等等!我去帮您问一声。”
  女性的力气本来就比不过男性,更何况她还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但是她真的很努力了,她把卓情拽的乱七八糟,还是被卓情推开了门。
  屋内,卓文单坐在老板椅里,面前站在脸色难看的周青。
  卓情一直憋着的那口气遽然松了。
  周青不敢动,看都没看他,坐在宽大红木桌后的卓文单脸色阴沉了一瞬,扫了眼双手还扒在卓情身上的秘书。
  秘书被看得狠狠一抖,卓文单冷声道:“滚出去。”秘书仓皇退下了。
  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完全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一时间,屋内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卓情走到周青身前站定,厌恶的情绪毫不遮掩,“卓文单,你真他妈作孽。”
  没有父亲可以容忍自己的儿子这么和自己说话,更何况是一直身居上位的卓文单,他拿起手边的上万元的钢笔就扔了过去,卓情偏开头,钢笔擦过他的耳朵。
  他很重地皱了下眉,卓文单直接拍桌站了起来,“你是不是真当你老子老了!你这点小伎俩想糊弄我!”
  卓情让人大张旗鼓送花的时候他确实震惊了一下,紧接着感到一阵羞恼,他断定卓情一定是故意的,在看到邮箱里的匿名照片后,更加确定。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从心里暴涨,卓文单大步走过去,一巴掌甩在卓情的脸上,啪地一声,卓情的半边身子都被打歪了。
  周青脸白了,却上前一步,担心地看着卓情。
  卓情的身形一动不动,好半天,办公室只能听见卓文单呼呼喘气的声音。
  蓦地,卓情笑出声,缓缓地扭头过头来,嘴角的血流出来泅红了一大片皮肤,“我真没觉得你老,你还会跟你儿子一样大的女人上床,你怎么会老呢?”
  “你、你……!”卓文单眼球都气得凸出了,他指着卓情的鼻子,手直抖,“你还知道我是你爸!我是你爸!就算我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你就算再不满意我,我也是你爸!”
  “从小到大,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人有的你有,别人没有的你还有,你哪里对不起你卓情!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跑到你老子头上来拉屎撒尿了,打主意敢打到你爸的女人头上!”卓文山看着已经长成成年模样的卓情,忽然一阵恍惚,“你妈走得早,我工作又忙,没人照顾你,才让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的脸颊透露出一丝灰败,卓情却毫无触动,死死瞪着他,“你不许提我妈。”
  以往何圆是他们两人都避讳的话题,卓文单不愿意和卓情提,但是他认为卓情已经病态了,他今天必须要把他弄清醒了。
  “你妈已经走了十七年了……”
  “你闭嘴!”卓情大吼出声,恨不得掐死他,“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跳楼!”
  “那是她掉了孩子心情抑郁,和我——”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卓情猝然一笑,眼里盛满了红血丝,“她怀孕的时候你出轨,她发现了,那个夏天你们一直在吵架,整晚整晚都在吵,一直到她自杀的前一晚你们还在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卓文单缓缓后退了半步,卓情遽然一笑,向后抓住了周青的手腕,“你现在找她是什么意思?怀念被你害死的妻子?还是为了掩盖你的心虚让自己好过?!”
  周青的手一直在抖,卓情以为是自己抓她抓的紧,但是他此刻没法顾虑那么多。
  “你要是真的还对她有一丁点感情,你就干点人事,别恶心她了,让她在下面安稳点吧。”
  

第23章 贼心不死的小偷。
  卓情的脑子一直是炸开的,眼前的画面很清晰,却无法在大脑成像,一切感官都是模糊的,直到周青的声音从遥远传来。
  “卓情?卓情?”手臂好像在晃。
  卓情木木地看着她,哦,原来是周青在叫他。她眼里的担忧很重,卓情的视线缓缓向下,看到了自己正抓着她胳膊的手,非常用力,周青那一圈手腕已经青了。
  瞬间清醒了,卓情立马松开了手,“对不起。”他像个无头苍蝇,“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周青真的没当一回事,她倒是比较在意卓情的状态,“你还好吗?”卓情刚才抓她的时候一直在抖。
  “你可以和我说说的,说出来会好很多。”
  她笑的样子真的和何圆很像,卓情看了她很久,移开视线,“谢谢。”
  “太客气了你,”她摇摇头,“我们是朋友嘛。”
  卓情还是带周青去了医院,医生给周青包扎的时候,旁边的小护士一直在看卓情。
  卓文单打的那一巴掌很重,卓情脸上手指印非常清晰,边缘泛着青紫的颜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医生给周青包完,瞥了他一眼,“脸上回去鸡蛋揉一揉。”
  出来的时候下雨了。
  已经十一点多了,下雨路滑,车辆的行驶速度都不快。周青家离这里不算太远,半小时的路程,但是雨越下越大,已经有大量的车靠边停了。
  “我们停一下吧,”周青建议,“前面好像有车撞了。”
  卓情看了一眼,前头乌泱泱的,警笛的声音由远至近,渐渐清晰。
  这下不停也没办法了。
  卓情靠边停车,想掏出手机看一眼监控,没找到自己的手机。
  “是掉哪了吗?”周青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在脚下摸了一会,“找到了!”
  手机感应到人体的触碰,自动亮了屏,周青不小心看到了屏幕上的日历提醒——
  生日。
  “今天你生日?”
  卓情看了眼手机,时针已经指向新的一天,“不是。”
  “啊?”
  卓情望向窗外,“我妈生日。”
  身侧静了一会,几秒后,卓情听到了车门解锁的声音。
  周青半边身子已经迈进雨里,“你等一下!”
  卓情眼睁睁看着她跑进了街角的一家蛋糕店。
  五分钟后,她出来了,怀里抱着一个不小的透明方盒。
  卓情已经意识到那是什么了,缓缓睁大了眼睛。
  周青打开车门,衣服被雨淋透了,她的刘海凌乱的搭在眼前,一双圆圆的眼睛被水泡的特别亮。
  “刚好有人因为雨太大取消了订单,好幸运啊。”她把蛋糕递给卓情,笑着说:“祝阿姨生日快乐!”
  往年的这一天,卓情会去墓地待上一会,倒是从没有想过给母亲买蛋糕。
  他的眼眶有些湿,接过蛋糕盒,轻声道:“谢谢。”
  “你老和我客气!”
  卓情默默抱着蛋糕半晌没有言语,周青也没有打扰他。
  雨渐渐小了,砸在车玻璃上的声音轻了很多,卓情解开包装,喊周青,“来吃一块。”
  周青笑:“好啊。”
  卓情给自己和周青都切了一小块,各自吃完后,雨彻底停了,前头的车祸也处理完毕了。
  “回家睡觉吧,”周青说:“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啦。”
  卓情攥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放松下来,“嗯”了一声,重新上路。
  送过周青,卓情拎着蛋糕回到家已经两点多了,打开门,发现最里面的房间门缝下隐约有灯光透出来。
  封重洺还没睡?
  卓情提着蛋糕过去,轻轻扣了扣门,“封重洺?”
  没人应,但是隔着门板传来了一声玻璃杯被搁置的轻响。
  卓情犹豫了下,推开了门。
  屋内,封重洺穿着睡衣坐在床头,头上绷带被他自己拆了,略长的头发全部倾洒下来,衬得他的两颊越发瘦削凌厉。听见声响,淡淡地朝他投来一瞥,移开,又看了过来。
  卓情扒着门框和他对视,猛然发觉自己可能并没有把封重洺养的很好,对方甚至越来越瘦。而且这几天他不知道哪里惹到对方,封重洺的心情也很差,他们之间一直怪怪的。
  卓情把手里的蛋糕往身后藏了藏,不打算打扰对方了。
  “你睡吧。”
  “拿得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蛋糕。”卓情答,还是把门全部推开了。
  缺了四分之一的蛋糕完全暴露在视野中,卓情拎着盒子走近了,封重洺看到他嘴角残留的痕迹。
  白色的,是奶油。
  卓情把蛋糕放在床头,他没洗澡,衣服脏,没在封重洺的床边坐下,直接在地板上蹲下了。
  “吃吗?”他这样问,没等到回答手已经开始拆包装了。
  “你吃吗?”封重洺反问。
  “吃啊,”卓情说:“陪你吃。”
  “你还吃得下?”
  “为什么吃不下?”卓情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这才发现封重洺的表情非常冷淡,卓情迟疑地问:“你不爱吃蛋糕吗?”
  “还可以。”语气还算正常。
  “那就行——”
  “我不吃别人吃剩的。”
  手指一勾,最后一个小结已经解开,礼带彻底四散开来,有一截过分的长,坠落在地上,卓情把它捡起来,用手兜着。
  “……也不算吃剩,”卓情抬头看他,“这都是切开来吃的啊。”
  “不要。”
  他说的清楚又果断,卓情一下子没词了,只好说:“那你早点睡。”
  他又开始把礼带重新扣上,他能感觉到封重洺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手上,像是带着重量的。卓情手不稳了,礼带从指缝中溜了下去,他有些狼狈地低头去捡。
  封重洺就在这个时候说话了,“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卓情不明所以,还是实话实说,“还行。”
  “被打了还能这么开心?”
  卓情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有伤。
  他这会后悔直接来找封重洺了,担心脸上的伤太丑,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的视线,含糊地说:“和这个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不知为何,卓情觉得封重洺有些咄咄逼人,“和这个蛋糕有关系?”
  卓情隐约觉得这个问题危险,他努力思考了一会,什么都没得出来,于是只能点头。
  等了一会,没等到封重洺接下来的话,卓情的脑袋动了下,拿眼尾小幅度地看过去,然后是整颗脑袋,——封重洺仍是坐着的姿势,但是他是闭着眼睛的。
  卓情戳了戳他的胳膊,问:“你要睡了吗?”
  封重洺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他,“没有。”
  卓情想了想,说:“这个蛋糕是我的朋友买给我的,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
  封重洺睁开了眼。
  卓情还是蹲着的姿势,只不过不避着他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我有个想法。”
  “封重洺,我想吹个蜡烛。”
  虽然是吃过的蛋糕,虽然吹蜡烛的也不是寿星本人,但是卓情对这一切依然非常满意。因为身旁陪他的封重洺。
  他从家里抽屉翻出了一根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彩蜡,有些太大了,但卓情不挑,点上了。
  头顶的灯被关掉,房间黝黑,只有黄色的烛火在闪动,在他们身上晕开很多个温暖的光点。
  卓情望着火光,长久不言,侧脸的弧度清晰又脆弱,封重洺看着他,突然开口,“阿姨生日快乐。”
  卓情愣住,随后惊喜地笑开,跟着说:“妈妈生日快乐。”
  “呼。”他吹灭了蜡烛。
  黑暗像一层厚重的布帘,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卓情的视野消失了好几秒,随后才感知到窗外落进来的月光。
  刚下雨,浸透过雨水的月色带着一股清透的柔光,顺着窗户缓缓流淌进来,像一条无声的河。
  河水漫过封重洺的手背,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洗得发亮,似乎隐隐发着光。
  卓情看了几秒,情不自禁握了上去。
  封重洺似乎有一瞬的想撤,被卓情更紧的握住了。
  他仰头看床上的人,封重洺感受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了他。月色在他的眼瞳蓄了一汪泉,瞳心中的点点靛蓝像是坠落泉心的宝石,幽幽向外散发着蛊人的光。
  卓情的心脏跳得厉害,喉咙发紧,还有些口渴,像喝醉后的症状,——但是他没喝酒。他移开视线,复又望回去,确定了,他没醉,只是被封重洺蛊惑了。
  一只手抓住封重洺的手,另一只攀上了床沿,无法自拔地,像个面对珠宝贼心不死的小偷,在自认为的隐秘里,逐渐靠近。
  越来越近,席梦思发出了一丝难以承受的暧昧的轻响,卓情前进的姿势一顿,再抬眼,清晰地撞上了封重洺的视线。
  有那么三四秒钟,他的动作是静止的,可是,他完全无法再这个时候掉头了,内心的渴望冲破了所有,他再度靠近,这次的速度快了一些,但也是封重洺能够躲开的速度。
  那双淡粉色的唇近在眼前,干渴的症状越发明显了,卓情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闭上眼,却没有朝双唇的位置,而是向着下面一点点,睫毛颤抖着,吻上了他的下颌。
  “封重洺,”他叹息着,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我就说是纯爱!(点头)(确信)
  

第24章 默许。
  卓情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身上热热的,内裤却是凉的。
  昨夜从封重洺那回来,兴奋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后来睡着了也不安生。
  梦中的画面在脑中迟迟不肯散去,卓情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躺在床上良久没动作,耳后却越来越红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放弃似的把手伸了下去。
  搞出来后,卓情随手把纸扔在地上,暗色的木地板上,白色纸团显得过分旖旎。
  门外传来车轮碾在地板上的声音,卓情躺着喊了一嗓子,“封重洺!”
  车轮的声音停了一秒,转而又响起,由远及近的,最后消失在他的房门前。
  “两点了。”门外的人说。
  卓情突然想笑,他享受起这种隔着门说话的感觉,拖着嗓子问:“怎么了嘛。”
  封重洺过了几秒才说话:“我饿了。”
  这真的稀奇了,封重洺居然会表达需求了。
  卓情一个鲤鱼翻身从床上跳下来,拖鞋也不穿,光着脚丫就跑过去,呼啦一下拉开门,平地掀起一阵小风。
  他穿的睡袍,前襟是敞开的状态,因为刚才那事腰带半掉不掉地挂在胯上,这风一荡,直接把上半身薄薄的衣料刮得更开了,两截轻滑的布危险地吊在肩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以及其上两个淡粉的小点。
  “你想吃什么?”这人还浑然不觉的。
  封重洺不动声色地把眼睛从面前的肉色上挪开。他坐在轮椅上,视野本就不如站立得开阔,下意识避开什么东西时,只会往更低处看——
  屋内地板上,一堆含义明显的纸团格外醒目,纸团旁边,是一滩小小的、却难以忽视的黑色布料。
  “啊?”卓情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你要是等不及,家里好像还有方便面……你吃方便面的吧?”
  想到封重洺的挑嘴,卓情还是多问了一句。
  “嗯。”非常敷衍的回答。
  封重洺也不看他,手搭上轮子就要走开,卓情赶紧抢过来,“我来,你去沙发坐着。”
  他的动作又大又急,睡袍的腰带打在了封重洺放在扶手上的手臂,像毛茸茸的小狗尾巴蹭过的触感,一点儿不重,痒痒的。
  封重洺面无表情的,把手缩了回来,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片刻后,松开,掌心摸向手臂,摁上了被那块正在异常发热的地方。
  卓情把封重洺推到沙发那,又把卡在沙发缝里的遥控器找出来,“不玩游戏了吧?泡个面很快,你随便调个电视剧出来看吧。”
  说完就走进了厨房。
  特别巧,家里就还剩两袋方便面,一个红烧牛肉一个酸菜,据卓情观察,封重洺还是能吃一点辣的,他就没多问。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吃的话,泡了就完事,但是要给封重洺吃,卓情就要用煮的,还打了四个蛋。
  两袋面是放在一起煮的,卓情煮之前还担心会不好吃,煮好后闻着味就知道差不了。
  他拿了两个碗把面分好了,一人两个蛋,直接给封重洺端到茶几上了。
  封重洺找了个粤语电影出来看,画面黑黢黢的,不知道在放什么。
  “你先吃,”卓情说:“我去洗个澡。”他的内裤做那事的时候脱了,一直没穿,挂着空挡还是有点凉飕飕的。
  刚转身,封重洺就出声了,“方便面?”
  “对啊。”卓情回答,见封重洺沉吟不语,疑惑地问:“你刚才不是说你吃吗?”
  封重洺和他对视着,眸子不明显地闪了下。
  “……”
  “……”
  “那你等会吧,我去点外卖。”
  “吃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卓情眨了眨眼,封重洺已经偏开头拿起筷子了,卓情也没再说什么,“那我去洗澡啦?”
  封重洺“嗯”了一声。
  卓情本来洗澡就快,剪了头发后更快了,前后五分钟就出来了。
  他擦得潦草,浑身上下都带着水汽,发尾那几根稍长的头发一直滴滴啦啦往下掉水珠子,后颈和后背衣服都被晕湿了。也不知道是洗衣液还是沐浴露的味道,又或者是香水,一沾上水香气更浓郁了,直直荡过来。
  他还非要靠过来看封重洺的碗,看到他吃了大半才放心地坐回去。
  封重洺左手托着碗,筷子放下又拿起又放下,最后他双手把碗筷放在茶几上。他这动作太正式了,卓情看得一愣一愣,扒着面的动作都停了,迷茫地看他,嘴角还挂了一截断面。
  封重洺看了眼他的发尾,嘴巴动了下,说:“吃饭不要发出声音。”
  “……吃面很难不发吧……”他见封重洺的眉头动了,赶紧说:“好好好,我不发。”
  没想到封重洺还是不放过他,卓情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干嘛呀。”
  “下次要在餐桌上吃饭。”
  “……好的。”
  “你吃相不好看。”
  “……”
  卓情嘴角一抽,终于发现了自己嘴角挂着的面,意识到封重洺在说什么,伸出一小截粉色的舌尖,速度非常快地舔掉了。
  “好了吧。”他有些告饶了。
  封重洺却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眉头皱着,又不像是不开心。
  “你别看我了,”卓情真服他了,“快吃。”
  封重洺还是盯着他,卓情被他看得汗水直冒。终于,封重洺似乎他的身上挑不出错了,别过脸去,愿意放过他了。
  卓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相对安静下来,封重洺慢条斯理地吃着面,莫名其妙地想,泡面的味道还不错。
  他从来没吃过泡面,因此他很难得知是卓情的手艺进步了还是泡面本身就好吃,或者又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甚至想尝一口泡面汤,可惜这和他的用餐礼仪相悖。但是卓情喝得很香,他发出咕噜咕噜小猪一样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引诱他。
  封重洺眉头皱得更紧,卓情似乎发现他了,也很努力地在改进了,于是后半程变成了小金鱼吐泡泡似的,啵啵啵的。
  卓情全部喝完了,脸颊都被热量冲红了,非常满足的样子。封重洺面无表情地看他,卓情四处张望,就是不和他对视。
  吃完了,卓情把碗收拾了扔进洗碗机里,远处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就是一瞬间的事,眼前也暗了,紧接着,哔哩剥啦地,雨混着冰雹砸了下来。
  卓情打开窗,捡了一颗落在窗檐上的小小冰雹,献宝似的拿到封重洺面前,“你看,冰雹哎。”
  就这么拿了一会的功夫,卓情的手心就被冻红了一块。
  封重洺眼睛半抬,觑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卓情感觉自己被瞪了。
  还没想通,手心上被人放了张纸,那人一脸嫌弃,说:“脏不脏。”
  卓情灰溜溜地去洗了手,坐回来。
  电视里还在放着他听不懂的粤语电影,语调时而婉转时而呢喃。
  天边的乌云完全压了下来,屋内屋外都是一片暗色,又不会完全看不清,有点像电影院里的氛围。
  卓情的心神有些摇晃,偷偷看向身旁的人。
  封重洺面色沉静,背靠沙发,一只手搭在了身侧的灰色靠枕上,电视折射出的光影在他的眼睛里不停闪烁,柔和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卓情看了一会,又低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封重洺的手。他的手修长漂亮,指甲修剪地平整而干净,是放松垂落的姿态,指骨因此微微凸起,分明又有力量。
  卓情稍稍坐过去了一些,几十秒后,又坐过去了一些。
  他小心去瞧封重洺的神情,见对方没反应,更大胆了些。目光欲盖弥彰地盯着面前的电视,手上却突然袭击了封重洺的手,蛮不讲理地扣了进去。
  五根手指成功插进了对方的手指间,卓情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他感受到了封重洺投过来的视线。
  “卓情。”他叫他,嗓音很低,听不出来情绪。
  “干嘛。”卓情目不斜视,一副对电影很感兴趣的样子。
  侧边的目光停留了非常久,久到卓情的脖子胸膛都红成一片了。好久好久后,封重洺才移开了视线,卓情重重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憋着气。
  浑身都发热,哪哪都烫,卓情却一动不敢动,——封重洺没有让他拿开,他自己也没拿开。
  封重洺默许了。
  他们牵手。
  卓情咬着嘴唇,把嘴巴咬的通红,全部的注意力不在电视上,也不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卓情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他飘飘然的,感觉自己坐在了云朵里。
  “卓情。”
  封重洺把他的注意力叫了回来,他懵懵地扭头看他,“嗯?”
  “你出汗了,”封重洺动了下手指,卓情浑身一抖,感觉自己触电了一样,“好多汗。”
  他全身上下的所有器官和细胞都在尖叫,尤其是他的心脏,已经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卓情怀疑下一秒他就要爆炸了。
  “那、那……”他不知所措,不想不牵,于是傻傻地把自己的另一只手递过去,“换一只牵。”
  “可以吗?”
  

第25章 没有转圜余地。
  电影不知道讲到什么了,演员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小声,细细碎碎的,就像现在卓情的心情。
  紧张,难耐。
  封重洺不回答他的话,也不说可不可以。卓情忍不住,等不了,自作主张拿开右手,把左手送了过去。最后又小心地瞄了封重洺一眼,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卓情心头泛起隐秘的满足。只是这样他的坐姿会很别扭,身体的主干只能朝向封重洺,看电视需要很大幅度的扭头。
  卓情硬着头皮看了两三分钟,用这个难受的姿势假装自己很沉浸,但真的看不进去。他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视线缓缓、缓缓地偏移,小心翼翼地停在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
  封重洺骨相优越,轮廓线条清晰而利落,加上那双浅淡的眼睛,没有表情时会让人觉得冰冷、难以靠近,——卓情在过去常常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但此刻电影朦胧的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又让卓情生出几分自以为是的亲昵来。
  ——他觉得自己离封重洺很近。这种“近”不是空间上的,是一种感觉,感觉他能尝试着,去够一够对方。这种若有似无的希望让他上瘾。哪怕当下是他的错觉,他也非常珍惜,他愿意拿全部的东西来换更多这样的时刻。
  卓情的目光太过赤裸,封重洺再难以装作看不到。他偏过头,落下眼帘,卓情猝不及防地被抓了个正着,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副干坏事被当场戳穿的受惊模样。
  “不看就关了。”封重洺的声音和平常一样,但是在这个让卓情心慌意乱的时刻里,就会显出几分漠然。
  “要看要看,”卓情望回电视机,很担心封重洺真的会关,急切地表明自己,“我在看,在看的,好看,不要关。”
  后面就是卓情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看了整场,结束后他的脖子就扭了,大概这就是勉强自己的下场,不过卓情并不后悔就是了。
  第二天早上,卓情早早起来了,一是因为昨天让封重洺挨饿了,今天可不能了,连续两天就说不过去了,二是因为脖子实在不舒服,还不如起来。
  他身体醒了,脑子还没醒,煮了两个白煮蛋,闭着眼滚脸,脸上滚滚又往脖子后面滚。
  昨天他的脸还能看,今天一起来,紫的淤青突然冒出来,就一两条,不粗,但颜色很重,跟被人拿皮鞭抽了似的。
  卓情在封重洺面前还是特别在意形象的,当即就把医生那句话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现在滚鸡蛋还有没有用。
  走廊深处传来金属扳动的声响,封重洺开门出来了。
  卓情坐在沙发上,背过身去,在轮椅行到身侧时和人打了个招呼,“早。”
  封重洺推着轮椅路过他,去水吧倒了杯水,停在那里不动了。
  卓情等了一会,还是没忍住看他,这一看,发现封重洺握着水杯也在看自己,他立马把头缩回去,手上的鸡蛋也不滚了。
  “要说吗?”封重洺突然开口。
  卓情缓缓眨了下眼,封重洺在问他脸的事情,但他并不想让对方知道他家这摊烂事。他不想给封重洺不好的观感,他自己没什么优点,家庭情况再不好,封重洺就更看不上他了。更何况上高中的时候他已经被封重洺亲眼目睹过和卓文单吵架,卓情不想给他一个自己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的印象。
  “不要吧。”卓情很慢地说,拒绝封重洺比他想象的困难。
  几秒,封重洺说:“Fine.”
  封重洺说英文的音色比说中文沉一些,卓情愣了下,在人回屋后才回味出一点别的味道来。
  果不其然,他追进去和封重洺说话,封重洺不搭理他了。卓情急呼呼和他解释,封重洺很礼貌地制止他,一点不想听的样子,一整天都是这样。晚上卓情有意想哄他,买了几大袋子菜,许下承诺,说这次一定让封重洺吃好。
  封重洺当时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对他抱有期望的样子,倒让卓情觉得轻松很多。
  只是意外来得很突然,卓情刚把菜洗出来,周青的电话来了。
  “卓情。”非常破碎的嗓音。
  立马关了水龙头,卓情握紧了手机,“你怎么了?”
  听得出来她已经很努力在压抑着哭腔了,问卓情能不能借她一点钱,卓情再细问她才说。
  “阿嬷脑溢血了,刚进手术室,”周青说:“卓情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人了,我的钱前天刚给我养父母……”
  “你在哪?”卓情单手解开围裙,沉声打断了她。
  周青说了个医院名。
  “等我。”
  卓情拿上车钥匙,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打开封重洺的房间门,语速飞快地说:“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一小、两小时就回。”
  说完掉头就走,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封重洺陡沉的脸。
  一路把车来得飞快,卓情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口看到了蹲在地上哭懵了的周青。
  周青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无神的眼,一看到是他,眼泪又滚了下来。
  “卓、卓情。”
  卓情看不了别人哭,尤其更看不了周青哭,他摸遍口袋没找到纸,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别哭。”
  这话一点安慰作用没有,但是周青还是咬住了嘴唇,企图控制住自己。
  卓情扭头往护士站走,问了下在哪里缴费,又问值班护士有没有抽纸,护士很大方地给了他一小包口袋纸。
  卓情把纸给周青,轻声说:“别哭。”
  周青接过纸,用力地吸了好几口气,“我不哭,没哭。”这样说着,眼泪还是往下面掉。
  卓情让她先站起来,别蹲地上,让她去一旁的椅子上坐,周青坐了一会,脸色好多了。
  “我去缴费,”卓情问她,“你吃晚饭了吗?”
  “我不吃,”周青表情惶惶,“你缴完就回来吧,我不吃,我真的害怕。”
  卓情点头,小跑着去了。缴完费回来,周青已经不哭了,看到熟人确实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卓情走到她旁边坐下来,两人沉默坐了好一会,周青先开口了,“谢谢你。”
  她的声音还是很嘶哑,卓情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阿嬷一个亲人。”周青说:“我一回去,看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我……”
  她说着又有些激动,卓情赶紧打断她,温声说:“我知道。”他记起了当初看到何圆躺在血泊里的心情,声音更轻了些,“我懂。”
  周青茫然地看他,卓情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说:“我陪你。”
  手术一直到进行到凌晨一点,成功了。
  护士出来的时候周青差点没站住,但是她也没要卓情扶她,摸着墙慢慢走了过去。
  护士和她说明了阿嬷的情况还有之后的注意事项,她全程点头,护士一走,她就扭头问卓情:“你记得她刚刚说啥了吗?我突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
  周青重重吐一口气,发自内心地说:“还好有你。”
  两人来到阿嬷的病房外,周青只敢站在门口从小窗户向里看。
  看了一会,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医院床位总是不够,更别说向来稀有的单人病房了。她猛地看向卓情,眼眶又红了,“我……”
  卓情摇摇头,阻止她道谢,“里面有小床,你去睡一会。”
  “我不睡,睡不着。”
  “你不睡明天怎么照顾阿嬷?”
  “但是……”
  “我帮你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严重,卓情表情严肃了一些,“快去。”
  周青还想说什么,卓情直接走开了,随后,身后响起门被轻声关上的声音。
  卓情坐上门口的长椅,闭目养神。
  他今天东奔西跑的,耗费了大量精神,脑子晕晕的,总感觉忘了什么事。越想越想不起来,索性放弃了。
  他这阵子没熬夜了,家里有一个作息特别健康的人,他也被带的正常了。因此现在乍一熬还有点撑不住,到了后半夜,卓情防止睡过去就站着了。
  他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后台监控,看着封重洺鼓起的被子,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天亮了,卓情去医院食堂给周青买了早餐,特别巧他买完刚坐下,周青就睡醒出来了。
  她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双眼皮都没了,但是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说话也正常了。
  “你别看我了,”周青遮了下脸,“你是不是要笑我。”
  “我买了鸡蛋,”卓情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把早餐递给她,“回去了,有事打电话。”
  “好,”周青很郑重地和卓情说:“真的非常谢谢你。”
  卓情没再阻止她道谢,“走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早高峰,在医院门口堵了十来分钟,上路又堵了半小时,卓情快九点才到家。
  他快速冲了个澡,把自己扔上床就不省人事了。
  一直到下午六点,卓情才睡醒。
  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反应了好几秒,然后猛地坐起来,彻底醒了。
  他推开门,直奔封重洺的卧室,——没人。
  “封重洺?”
  卓情边叫边往客厅走,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封重洺,脚步一顿。
  这个点,天早就黑了,封重洺没开灯,他面前的电视机正放着电影,无声的,明明灭灭的光落下来,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分割出明暗,让他看上去有些阴森,像来自地狱的罗刹。
  “啪——”,卓情把墙上的灯打开了。
  明亮的灯光骤然照亮了每个角落,卓情眯眼适应了一会,问沙发上的人,“怎么不开声音啊?”
  封重洺不理他,卓情对此早有预料,在心底叹了口气,坐过去,用十二分的诚意跟他道歉,“对不起,我睡过了。”
  “是不是饿坏了,”卓情抿了抿嘴,很内疚地说:“我刚才一醒来就点外卖了,再半小时就能到了。”
  他觉得自己非常不应该,强行把人留在身边却没有照顾好对方的能力。一想到这里,卓情就更难受了,他嗫嚅着再次道歉,“真的对不起。”
  封重洺仍旧没有反应,就像没听到一样。卓情也能理解,毕竟是他做错了事,如果靠着几句话就想让人原谅也太不诚心了。卓情虽然是个很怕麻烦喜欢偷懒的人,但是封重洺不在他偷懒的范围内。卓情只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他拿过遥控器,尽全力地去讨好对方:“我帮你把声音调大点。”
  “放下。”
  “你不开声音怎么……”
  “放下。”
  “……噢。”卓情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往厨房,“那我去给你切点水果。”
  他一步三回头进了厨房,然后呆住了,大理石案台上、水池里、地板上等等等所有地方都堆满了菜。卓情的记忆瞬间复活了,他终于想起来他昨天忘掉的事情是什么了,——说好给封重洺做的大餐以及两小时就回来的承诺。
  卓情眼前一黑又一黑。
  他不知道在厨房站了多久,直到外卖到了才回过神,拿外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去的,餐盒在餐桌上摆好了,酝酿好几秒才敢开口和沙发上的人说话,“吃饭了。”
  也就几米远的距离,卓情感觉他和对方不在一个时空似的,过了好几分钟封重洺才有动作,他扶着沙发站起来,轮椅不在身边,作势要走过来,卓情条件反射地就冲过去了。
  “轮椅呢?”他伸手要去扶人家胳膊,担心地说:“腿好了吗?现在不能走吧。”
  封重洺却避开了他的手,非常明显的拒绝动作。卓情怔了下,两只胳膊笨重地举在半空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衣袖从手心穿过的触感。
  封重洺已经快挪到餐桌了,卓情这才跟了上去。
  餐桌上,卓情一直想找机会和封重洺解释他爽约的原因,但是他偷偷觑封重洺的神色,又不见一丁点儿生气的样子,好像卓情感受到的那些排斥都是假的,以至于让他想要给自己找个台阶都没有办法。
  封重洺快吃完了,卓情碗里的白饭还没动几口,他被赶鸭子上架,赶忙道:“昨晚……”
  “吃饭不要说话。”
  卓情一愣,脱口而出道:“我们之前吃饭我也说的啊。”他只是想表达对封重洺态度变化的难过,但说出口却像是在挑衅。
  “我不是那意思,”卓情立马意识到了,“对不……”封重洺啪嗒一声放下筷子,最后那一个字自动消失再唇齿间。
  “你的‘对不起’太多了,”封重洺站起来,头顶灯光如昼,将他的眉眼打的极淡,“很廉价。”
  封重洺回了房间,卓情坐在椅子上很久,他觉得很无力。
  封重洺的生气非常合理,卓情完全能理解,也能接受。但是封重洺的态度让他踟躇,或者说是害怕,他总给卓情一种,完全没有转圜余地的感觉。
  或许是他把人困住在先,内心对封重洺有愧疚,所以总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和态度来面对对方,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才能让对方不那么怨恨他,——这个其实他是知道的,就是放封重洺走,这样也许他们之间会出现转机。但这是不可能的,卓情不愿意。
  他的退路被自己堵死,所以在封重洺面前就会畏手畏脚,只要封重洺表露出一点点的不高兴,他就觉得天塌了。
  在客厅枯坐了两小时,卓情觉得还是不能这样,他得和封重洺解释清楚,他接受不了他们这个状态。实在不行让封重洺打他一顿,几顿都行,封重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只要别不理他。
  卓情灌了自己满满一肚子的水,胃沉了些,重新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他有了些许勇气。
  站在封重洺房门口,卓情轻轻地扣了两下门,没声音,肯定是不会有人理他的啊,封重洺一点都不想见他,怎么会理他呢。
  但是卓情得见啊,他要把人哄好的,哪怕是表面上的哄好,只要封重洺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就满足了吧。
  当然封重洺肯定是不想要他来哄的,封重洺巴不得他滚远远的,但是卓情做不到啊,他不行的,他喜欢人家,就只能厚颜无耻地靠近,付出对方并不需要的付出,强行让对方接受,不然他能做什么呢。
  卓情头抵着门框,用脑袋撞了两下,当作再次敲门,哑声说:“我进来了。”
  “咯哒”,门被打开,卓情慢慢地从门缝中探出头。封重洺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半垂的睫毛一动不动,完全把他当作空气。
  作为空气的卓情努力释放自己的存在感,他站在人家床边当柱子,小声又执着地叫了一声又一声的“封重洺”。
  渐渐就叫不下去了,没有人回应是很受伤的,而且站着也很傻,一点不好看。
  卓情于是问:“我能坐你床边吗?”
  漠视就是可以的意思,卓情早就掌握了和封重洺相处的诀窍,心里又舒服了一些,觉得封重洺对他也不是那么无情,刚要坐下去,就听到一声冷淡至极的“不行。”
  卓情半弯的腿有些尴尬地停住了,他只能狼狈地站回去,飞快眨了两下眼睛,咽了下口水,感觉自己平复了一些才说话:“我每次的道歉都是很用心的,不是你说的、那样。”廉价。
  “昨天是我的不对,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情……”
  “答应?”封重洺冷声打断他,“你没有答应我。”
  “什么?”卓情听不懂。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封重洺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地陈述:“是你自作主张要为我做,结果是在说谎。”
  “……对。”半晌,卓情给出了回复,他无知无觉地咬着嘴唇,内侧的一圈都咬出了青白色,“你确实没有要,是我一定要给,还没有做好,骗了你。”
  浑身都在发麻,像是有毒蛇在他的心窝咬了一口,卓情现在的感觉有点像等待死亡降临的那前十几分钟,煎熬又让人绝望。
  “……反正就是我的错,”卓情动了动嘴角,“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解释一下原因,表明我不是有意放你鸽子。”
  “我朋友的阿嬷,突发脑溢血,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吓坏了。”卓情尽量客观地说:“她一个女生,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医院,所以我陪了她一晚。”
  “我不应该随意下承诺,说了两个小时却没回来,下次不会了。”
  他说完了,说得很快,听上去大概会显得不太诚恳,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潜意识想离开这个让他不舒服的地方,可是封重洺就是一直不给他回话。说实话,他的心今晚一整晚都被吊在悬崖边上,不知道是不是吊久了,麻木了,封重洺不给他回应他也觉得蛮好的。
  一直吊着吧,总比吧唧一下摔到谷底碎成一滩肉泥强。
  他站得腿好酸,眼睛也酸,浑身都酸,来前喝的那一大杯水现在有了效果,他想上厕所,尿意凌迟着他,站在这里的每一分都是痛苦。
  他实在忍不住了,“我先……”
  “女生是谁?”卓情一愣,刚要回答,封重洺又说:“给你送蛋糕那个。”
  他的语气像是已经确认了,卓情点了点头,说“对”。
  “所以女生是谁。”封重洺的嗓音又缓又沉,“说一半留一半,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卓情一口气憋在胸口,说出来的嗓音发闷:“周青。”
  “周青。”他轻声重复了一遍,骤然笑了下,非常突兀的,以至于笑意只停留在嘴角,两只瞳仁阴沉沉的,像是望不见底的井,“你对你的朋友都是这样吗?”
  封重洺的身上突然爆发了一股外放的毫不遮掩的攻击性,像千年雪山上的寒风,刺骨而凌厉,卓情情不自禁退后了一步。
  “九十九朵玫瑰,”封重洺笑着,问:“什么类型的朋友需要送玫瑰,还是九十九朵?”
  他的问题太跳跃,卓情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哪件事。花了一点时间组织好语言,其实也没有组织好,他被封重洺的气势搞懵了,说话断断续续的,听着更像是狡辩,“玫瑰,不是,我送错了,我给她买玫瑰不是那个意思……”
  封重洺点头,“哦,不是。”
  卓情讪讪地闭嘴,封重洺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明明矮了卓情一截,却是站着的他倍感压力。
  “所以商家会自行给每个顾客准备暧昧的留言。”
  “……不是,那个留言……”
  “好,不是。”
  又被打断,其实封重洺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吧。卓情上下眼睫轻轻碰了下,一片冰冰凉凉的。
  “所以是什么?”封重洺明明不想知道,还一副请教他的认真语气。
  卓情木然地看着他,放弃开口了。
  “很难回答吗,那我来替你回答。”
  你看,他早就有答案了。
  封重洺一点不在乎他,不在意他的想法,自然也不想听他说话。所以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和嘴巴都是冷的,是有攻击力的。看人会含刀,说话会带剑,因此他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就可以吐出一些很伤人的话。
  卓情的两只脚被人用钉子钉住了,想逃却逃不了,只能被迫听着封重洺一个字一个字地伤害他。
  “因为你虚伪、卑劣、无耻,言而无信,朝三暮四,品行低下。”
  封重洺很清晰地告诉他,“恶心。”
  

第26章 争吵。
  卓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贴着墙站立了,大概是在封重洺说那些话的间隙,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后退。
  他的视线僵硬地落在地板上,嘴边自动粘上胶水,不敢再说一个字。他只是想来和对方解释清楚,想不通事情的发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卓情不喜欢争吵,争吵的关键是“争”,“争”代表着掠夺,代表着无情。在这个情绪中的双方会失去理智,会口不择言,竭尽全力中伤眼前人。
  卓情见识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结局太过惨烈,他下意识规避。
  “对不起,”卓情边说边往门口走,脚步简直像在逃难,“你早点睡。”
  门在身后关上,卓情一秒都不停,拿上钥匙就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坐上车的那一刻,在这个逼仄的几立方米内,卓情浑身绷紧的肌肉骤然松了下来。
  他伏在方向盘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间,半晌没动,像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雕塑。
  “叮”,手机响了,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拿起手机,是周青报平安的短信。
  ——阿嬷醒啦
  后面跟了一个猫猫旋转的表情包。
  卓情盯了那几个字半晌,终于看懂了,迷失的五感渐渐回笼,他听到远处汽车发动的声音,感受到自己冻成冰雕的手指。
  卓情发动车子,“嗡”地一声消失在黑暗里。
  医院。
  周青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卓情有点懵,随后耳朵一红,跳起来解释:“我给你发那个消息不是让你来的意思……”
  “也不是我不让你来,我……”
  “我知道,”卓情打断了他,望了眼床上陷在睡眠中的老人,“我自己想来。”
  周青仔细看了他几眼,轻声说:“你吃晚饭了吗?”卓情回看她,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心,“你看起来不太好。”
  她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卓情缓缓摇了摇头。
  周青似乎看出了她不想说,也没再问,给他倒了杯热水。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温度舒适,卓情双手端着一次性杯子坐在椅子上,热水的温度逐渐暖化了他的指尖,他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迟到的疲惫卷上他的身体,他靠着椅背,缓缓闭上眼。
  “去床上睡吧。”周青一直在看他,走到小床上理了下被子,“我新换的一次性床单被套,还没睡过。”
  卓情看着她没说话,周青笑了下,“我带了好几套呢。”
  他今天其实睡饱了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这么累,卓情没再推辞,合衣上了床。
  卓情睡得不好,一直在做梦,他梦回五岁的时候,隔着两道门听着卓文单和何圆争吵。
  男性低沉的怒吼和女性尖锐的哀鸣混在一起,伴随着重物摔在地板上的声音,咚咚砰,“啊—”,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卓情缩着身体把自己藏在柜子里面,两只小手把耳朵捂得紧紧,那些声音却还是无孔不入。
  直到很久很久,卓文单摔门走了,卓情才打开房门去找何圆。
  何圆坐在床上哭得很伤心,看到卓情来更伤心了,把卓情抱得紧紧的,卓情被她勒得喘不上气,脸颊憋得通红,却一身没吭。
  后来卓情睡着了,醒来后何圆已经不哭了,坐在床上发呆。卓情看见她的嘴唇干到翻皮,想下床给她倒水,何圆却抓住了他,没让他走。
  她问他:“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卓情不知道说什么,她就抓着他,漂亮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一直问:“他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卓情猛地睁开眼,入目一片清爽的蓝白色,——他在医院。
  不是在家。
  卓情动作很大地翻出手机,调出了后台的监控。
  封重洺好好得睡在床上,他背对着监控,卓情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后脑勺和一小块白色的脖颈。
  卓情粗重的呼吸渐渐安稳下来。
  他抬眼找周青,周青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
  卓情走过去叫她的名字。
  “咋了?”周青双眼发直,困懵了。
  “你去床上睡。”卓情说:“我来看。”
  “你不睡了?”
  “我睡好了。”
  周青实在没精力和他客套了,而且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这样了,直接倒上床睡过去了。
  这会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六点多的时候阿嬷醒了。
  卓情一开始还没发现,一低头对上一双浑浊的笑眼。他当即就手足无措了,指了指身后的周青,小声说:“她在睡觉,我是她朋友。”
  阿嬷的嘴巴动了下,但不出声音,卓情就靠近一些把耳朵贴过去。
  “卓……情吗?”
  “对,”卓情眨了眨眼,“我是卓情。”
  “好、好孩子,”她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皱纹,却不显苍老,反而越发慈祥,“谢、谢谢你、辛苦你,麻烦你,了。”
  她说得很慢,几个字就耗费了全部力气似的,说完又睡了过去。
  卓情有些怔愣地看她。
  天边忽然涌起一片橙光,太阳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天光大亮,温暖夺目的光透过玻璃窗折射进来,卓情眯了眯眼,追着光看过去,内心渐渐平和下来。
  九点多,周青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就是“弹”,一点不夸张,卓情两只眼睛看见的,就是鬼片里那种哐当一下坐起来了。
  她的一头长发睡的乱七八糟,麻绳一样缠在一起,朝卓情的方向缓缓扭头的时候,卓情的手在背后死死抓住了椅背。
  “几点了?”
  还好,是周青的声音,卓情松了手,回答道:“快十点。”
  “……草,”她抓着头发,“我睡这么久吗?阿嬷醒了没?我草草草。”
  她跳下床,边穿鞋边往这边走,卓情给她让了位置,“醒过一次。”
  “你还记得时间吗?医院要记。”
  卓情指着床头的本子,“我记过了。”
  周青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卓情低头扫了眼时间,“我先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梦中何圆的那句“他为什么不回来”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让他心神不宁。
  周青给他送到停车场,让卓情今晚别来了。
  “我觉得沟通很重要。”她看着卓情,突然说:“你别老自己憋着。”
  卓情握着车把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
  “拜拜。”她冲卓情摆了摆手,走了。
  回家的途中,卓情收到了侦探的电话。手机是连着车载蓝牙的,清晰到失去分辨率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卓情猛地踩下了刹车。
  “滴——”
  “滴——”
  ……
  身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起,卓情浑然不觉,把蓝牙关了,拿起手机,声音冰冷,“再说一遍。”
  “卓先生现在在西亚饭店和封长林先生见面。”
  “砰砰砰”,有人在锤他的车窗,“傻/逼停马路中间啊,开个法拉利了不起啊!他妈的走不走!”
  卓情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踩上油门。
  原本他雇私家侦探是查卓文单和周青的事情,现在这事解决了,卓情也没撤走他,让他继续看着卓文单。
  他们家的生意和封家根本搭不上,更何况封家怎么会看得他们这小门小户,还单独见面。
  以保万一,卓情还是多问了一句,“你说的封长林是……”
  “封氏集团目前的代理董事长。”
  卓情沉默,“他们聊什么了。”
  侦探很有素养地回答他,“他们在包间里谈话,我进不去。”
  “……”
  卓情挂了电话,车子开到楼底下,又让侦探拍几张照片过来。他想留点证据,说不定以后会用到。
  侦探回有点困难。
  卓情说加钱。
  侦探回收到。
  卓情上楼,开门的时候突然心悸了一下,他承认,他确实害怕面对昨天那样的封重洺。
  他慢慢拉开门,脑袋先从门缝里探进去,没在客厅看到人,这才放心地进去。
  说来也可笑,不见的时候又想,见了又害怕。真有病。
  他半跪在玄关,够昨天被他踢到角落的拖鞋,头顶突然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拖鞋近在眼前,指尖还差几厘米就能够到,卓情却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身后的人不出声,卓情单手撑在柜橱上,慢慢扭头看过去。
  封重洺单肩靠着墙壁,双手抱着胸,清晨的阳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窗照进来,他高高地站在夹角形成的阴影里,微微歪着脑袋,两只眼睛像是黑洞,嵌在他的脸上,一丝光亮也无。
  卓情猛地低下头,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就听封重洺冷得像从阴间传出的声音响起。
  “你就这么待不住吗。”
  

第27章 不喜欢。
  你就这么待不住吗。
  又是这样伤人的语气。
  卓情仿佛一下回到了昨天,封重洺说他“恶心”的时候,熟悉的窒息感铺面而来,他用力攥紧了手。
  “没有,”卓情撑着柜壁站起来,“没待不住。”
  他在进门前还想着要好好哄封重洺,不想再和他吵架了,但是一对上封重洺的脸,什么都说不出,心里只剩下难过。
  “我先去洗个澡。”
  他贴着墙想快速逃离现场,还没走出几步,被人一下子握住胳膊,轻而易举地就被拖过去了。卓情心脏狂跳,完全懵了,听到头顶封重洺咬字很重地叫他的名字,“卓情。”
  像是被他含在唇齿间狠狠咀嚼了一番,卓情汗毛倒竖,瞬间回神。他尝试挣了下胳膊,反被捏得更紧,卓情的喉咙滚动了下,小心翼翼地看向头顶上方的人,声音透着几分紧绷:“你说。”
  封重洺目光深沉,像是无尽的漩涡,卓情被他看得背后发麻。忽地,他轻笑出声,松了抓住他的手,“很好。”
  瞬间失力,卓情不禁连退好几步,他靠着墙喘息,手臂上恐怖的力量犹在似的,让他心慌,卓情偏开眼,小声道:“我去洗澡。”这次没人再抓他了。
  随着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后,客厅彻底陷入一片寂静。
  封重洺仍旧站在原地,他背靠着墙,胸膛微微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卓情躲避的姿态一直在他的脑海回放,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却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嗡,嗡——”,两声清晰的震动声从玄关厨柜上传来,封重洺循声看去,是卓情的手机。
  他的瞳色闪了下,长腿一跨,两步就把手机捏在了手里。恰巧,手机还没熄屏,他畅通无阻地翻开了。
  他已经与外界失联一个月了,一个月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很早就在心里演算好了一切,但是真的拿到通讯工具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卓情的微信。
  刚刚收到的那条消息挂在通知栏最上方,没有备注,昵称是一串扔在联系人里不会有人注意的英文字母。对方一共发了两条消息,显示出来的是最后一条:只能拍到一张。
  封重洺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看清了另一条消息后,神色瞬间结成冰,他面无表情地放大了那张图片。
  照片上,是他的二叔封长林,而和他正在握手的那个人,如果封重洺没有记错,是卓情的父亲,卓文单。
  往上滑,没再找到有价值的消息,语音通话居多,封重洺点了返回,不用翻找就在第一页看到了目标。
  点进去,入目就是一个穿着裙子傻不拉叽的猫在转圈圈,随后才是上面的几个字——阿嬷醒啦
  也就是说人家根本没叫他,是卓情自己迫不及待地去了。
  手机的灯光映在封重洺的眼底,形成一片冰冷的颜色。正要继续往上翻,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传出来——
  卓情出现在卧室门口,和玄关处封重洺撞上视线。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看到被对方拿在手里的,自己的手机。
  卓情脸色一白,几步就跑到封重洺面前,一把把手机抢了过来。
  侦探的聊天被点开了,封重洺看到了,封长林和卓文单的照片。卓情感受到封重洺幽邃的视线深深凝在他的脸上,他一点儿都不敢动,更不敢回视。
  他听到侦探说卓文单和封长林见面,脑子里都滑过了几十个可能性,更何况封重洺?他会怎么想?
  封老爷子病倒,封重洺车祸,一切突然得不可思议,封长林在此时上位,外界普遍揣测纷纷。卓情听过最大胆的,就是封长林这个亲二叔为了董事长这个位置,拭父杀侄。最终得利者永远会获得怀疑的目光,这很正常,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卓文单搭上了封长林?
  卓情不敢细想,卓文单的入场根本就是说不清楚的。手机被他握得死紧,冰冷的棱角顶着他的掌心,仿佛要把他捅个对穿。
  “你为什么要拿我的手机?”卓情终于知道为什么人在不占理的时候会突然生气,就像他现在这样,“你、怎么随意窥探别人隐私?”
  “你是怕我知道什么吗?”极淡的语气,卓情的手却重重一抖。
  封重洺将他的所有表情和动作尽收眼底,心里一阵讽刺,早就怀疑的事实真相如今摆在面前,他也并觉得不畅快,胸口空落落的,像是被人凭空凿出一个洞,刺骨的寒风从他的身体里呼啸而过。
  卓情、以及他的父亲,卓文单,和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二叔,封长林,对他和封远之做了,这一切。
  “怕你知道什么?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卓情看出封重洺眼睛里的冰冷,意识到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他沉下气,尽量平稳地说道:“我也是今天刚知道他们……”
  “你想说你毫不知情。”
  封重洺的表情太怪了,卓情迟疑了两秒才敢点头,“……对。”
  “好啊,”他笑了,“那你会让我走吗?”
  “不可能!”卓情想都不用想地脱口而出,对方眼里的嘲意简直快将他溺毙,他非常不安,只想用尽全力哄下对方,“你现在出去也没人会保护你,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你的伤还没好,你走不远的,你在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为什么要走,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好什么?哪里好?”封重洺微微颔首,竭尽讽刺,“我怎么不知道?”
  卓情浑身僵硬着,像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木偶,听着封重洺在那头,对他进行残酷的宣判。
  “卓情,”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迟早会走。”
  卓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他讷讷道:“我以为,我们是开心的。”
  “开心?”封重洺反问他:“你哪里看出来我开心?”
  “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想吐。”
  卓情完全呆滞住了。
  封重洺还在说:“你做的饭很难吃,你身上的香水味也很难闻,我不喜欢吃泡面,更不喜欢玩那些弱智的游戏——”
  “也不喜欢你。”
  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雨夜,那把剑再次贯穿了他。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我都不会喜欢你。”
  

第28章 让他不行也得行。
  封重洺擦着卓情的肩膀进去时,卓情下意识抬了下手,幅度很小,几乎忽略不计,这是他已经刻入骨髓的反应,又被自己深深压下了。
  一直在客厅站了很久,久到正午的太阳直直刺在了他的眼皮上,卓情终于有了反应。
  他走去厨房,挑挑拣拣了一些菜,给封重洺做午饭。
  卓情做这些的时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动作甚至更仔细了些,沿着菜根上的茎叶脉络一截一截的洗,水流哗哗淌了很久,像是绵延不断的雨水。
  卓情自始至终都有看清自己的位置,他从不认为封重洺会喜欢他,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觉得封重洺顶多不是那么讨厌他了,心情好的时候给他一点好脸色,允许他的靠近,——施舍给他一点点好感。
  所以封重洺的那些话,卓情自认为也是很容易接受的,他一直在心里这样和自己说,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们的距离从来没有近过,他一直被封重洺排斥在外,所以没什么可伤心的。
  一点儿也不伤心。
  “噗呲——”
  指尖被切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殷红的血色缓缓漾开,几秒就铺平了整个案板,卓情愣愣地看着,尖锐的痛觉从指尖缓缓攀上心口。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根手指,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迟到许久的疼痛。
  附近的好一点的菜馆都被卓情点遍了,按照每次封重洺的剩餐情况,他对封重洺的口味有了大概了解,简而言之就是偏好清淡,不喜浓油赤酱。
  他就简单炒了几道的家常菜,做饭途中手指上随意包着止血的纸被染透好几回,卓情毫不在意地扔掉重新抽了张纸摁上。
  因为受伤的关系,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才做好。卓情端着餐盘,站在封重洺的门前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给自己心理暗示,他就是来给对方送吃的,没有其他心思,封重洺不会更讨厌他了,不会再说更难听的话了。这才敲了门。
  封重洺肯定是不会回应他的,卓情数着秒等了一会,自己推开了门。他没敢看床上的人,将饭菜放到床头柜上就要往外走。
  身后的人突然开口了,“两点了。”
  卓情的背影顿住,稍稍侧过一点脸,视线落在半空中,还是没敢看对方。他知道自己今天又迟了,抿了抿唇,控制不住开始道歉,“对不起,我还不够熟练,耽误了一点时间,下次不会了。”
  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侧着身的,细长的手腕僵硬地垂在两边,封重洺一眼就看到他左手用力攥在手心的纸,上面晕开了点点红色,像冬日掉落雪地的梅。
  感受到对方落在身上的视线,卓情下意识将受伤的手指藏了起来。
  良久,那道让他心惊的视线终于离去了,他还没松一口气,听到对方很淡的声音响起,“拿走。”
  “啊?”卓情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转了过来,封重洺却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卓情脑袋嗡嗡的,终于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了一丝清明:“是有你不吃的吗?”
  封重洺看着他,却说:“我有说过你做饭很难吃吧。”
  ——是的,就在几个小时之前。
  人的大脑会自动过滤让身体产生疼痛的场景,卓情的潜意识想要忽视封重洺带给他的痛苦,但在此刻,对方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些扭曲的、疼痛的画面,再次侵袭了他。
  卓情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指,由指尖上传来的钻心的痛感让他的脸色彻底白透了。他的嘴巴开阖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勉强吃一点吧,这个时候不好点外卖了。”
  封重洺现在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不能不吃,就算他做的饭再难吃,为了身体,忍一忍,也可以过去的吧。
  可是封重洺非常坚定,他这一生大概从来没有体会过“将就”二字,所以对待不喜欢的事物可以说得上残忍,“拿走。”
  卓情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盘菜,入不得眼、难以下咽。
  他的双手已经握在了餐盘的两边,食指上未经过任何处理的伤口越发狰狞,他定定看了好一会,突然开口道:“那你想吃什么?家里还有很多菜。”
  “不吃。”
  “是不想吃还是不想吃我做的?”
  卓情仍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垂着眼,额前的头发垂落下来,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封重洺收回视线,平静的语气,“有区别吗?”
  卓情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间。
  他把做好的饭连同盘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还有冰箱里堆的菜,全部、一片叶子都不落的,都扔了。
  手机响了,是经常一块玩的狐朋狗友发来的,照常约他出去玩。
  往上的三四条都是对方的消息,一模一样的,一天发一条,约他出去喝酒,卓情一次没回过。
  这次,他拿起手机,给对方回了个“现在。”
  对面很快回过来:这才下午??
  卓情没回,手机一响,对方紧接着又发了一条:马到
  依旧是袁家的会所,卓情到的时候包厢已经来了三四个人,这个时候能到场的,都是真爱玩的。
  他们已经把家伙事拿出来了,吆喝着卓情来玩,卓情像是听不见一样,一个人拎着瓶威士忌往角落去了。几人看出他心情不好,也没再喊他。
  卓情一个人灌了大半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来了十几个人了,乌泱泱的聚在一起,充斥着糜烂的快乐。
  身侧的沙发一沉,是约他出来的朋友,他拿过杯子给自己满上,在卓情的酒瓶上碰了下,问:“遇上事了?”
  卓情不理他也不影响他瞎猜,“和你相好散了?”上次卓情和他们出来喝酒的时候拿这事开过玩笑。
  卓情瞥了他一眼。
  那人自觉猜对,嘿嘿笑出来,“我说今天怎么喊得动你呢。”
  他们这群公子哥都是玩咖,花丛里来来去去片叶不沾身的,谁要是动真心了那是要被人拿出来耻笑的,他自然也将卓情归为了这种情况。但是,卓情却不答他,脸色越喝越沉,他渐渐尝出不对来。
  “你不是吧?”他迟疑道,见卓情不说话,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他们这种人,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苦,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平常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资源。但等价交换的是,他们的人生从落地起被设定好了,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一到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就会按照家族要求的与圈子里某位门当户对的女性结婚。所以在他们看来,“动心”是最不值当,最无意义的事情。
  卓情性子冷,和圈子里的谁都不太亲近,也从没见他在哪个温柔乡里过过夜,是最无欲无求的一个,没想到却是他们中最“离经叛道”的那个。
  头顶镭射灯迷离而暧昧,晃在卓情的脸上,却是说不清的落寞。
  好友突然难受了一下,劈手把卓情的酒杯夺了过来,“不许喝了!”卓情蹙眉要去抢,他一下子拿高了,不让他够着,“你自个儿在这伤身就能解决问题?明天酒醒了不是该难受还难受吗?”
  卓情的动作一顿,目光开始聚焦,“什么意思。”
  “不就是女人吗?她不上道咱就给她来硬的,上了床就都老实了。”
  卓情面无表情地看他,“我不喜欢女的。”
  对方一愣,“报意思我忘了。”猛地一拍大腿,“男的不就更好办了!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你让他舒服了他就离不开你了!”
  卓情的视线凝在空中某一点不动了,好像在思考。
  他见卓情真的听进去了,暗自高兴给好兄弟解决了问题,兴冲冲地抿了一口酒,搂上卓情的肩膀继续提议道:“你要是不放心,我这还有办法。”
  卓情的视线缓缓移到他的脸上。
  “给他来点好东西,让他不行也得行。”
  眼前的脸看得并不清晰,混乱的灯光和酒精的作用让他对一切的感知变得模糊。在这个时候,只有声音中的情绪能完完全全得传达过来——
  不行也得行。
  这么肯定的一句话。
  上了床,他和封重洺就有希望了吗?
  卓情缓慢地思索着,脑海中再次闪回了那些令他痛苦的画面,封重洺冷戾的表情和话语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的心脏再次绞痛。
  卓情抱着手臂缓缓佝下了背。
  反正,无论怎么样,封重洺都不会接受他,他那么厌恶自己,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吧。
  卓情的眼底一瞬间更空洞了。
  “拿来。”他听见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提醒(高亮):本文是狗血虐文。
  这周连更到周日。
  

第29章 耍弄。
  卓情打开家门,手上拎着从会所打包回来的叉烧饭和鲜榨果汁。
  他把叉烧饭加热了一下,把果汁倒进杯子里,拿出了好友给他的“好东西”。
  这东西是粉末状的,卓情对着窗外的月光晃动着半透明包装袋,粉末发出像流沙一样晶莹的光泽。
  卓情回忆起好友的话,“这玩意两分钟就上劲,保证让他动都动不了,满脑子只有那事,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厨房内的叉烧饭已经加热完毕,机器发出“叮”地提示音,像是被人打开了某个开关,卓情猛地回过神来。
  他不再犹豫,把那袋白色的粉末通通混进果汁里,细细搅拌到完全看不出来为止。
  -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封重洺知道卓情下午又出去了。
  他猜测卓情大概率是去陪他“所谓”的朋友了,他也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只是实在无事可做,突然想到了卓情薛定谔的喜欢。
  ——说着喜欢他,表现出一副对他无法自拔的样子,却转头就去找别人,对他的情绪视若无睹。
  他怀疑卓情是有计划的,假装无意地让他发现他在和别人亲近,从而逼自己做出反应。他也确实入套了,为了吊住对方,他不得不允许卓情的靠近,甚至允许他亲自己、和自己牵手。而卓情却回报给他连续两天的夜不归宿,让他的“让步”成了笑话。
  封重洺不认可感情存在的价值,所以从不会将自己困于囹圄,但是这几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被欺骗的怒火反复凌迟着他,让他无法静心。
  卓情根本不喜欢他,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他。
  封重洺本以为卓情今夜还不会回来,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回来了。
  他仍旧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自顾自地敲开他的门,照常端着饭菜进来。只不过这一次,封重洺从他的身上闻到了许久不曾出现过的酒味。
  虽然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是那一丝辛辣的味道还是突兀地萦绕在他的身上。
  他没去医院。
  这个认知让封重洺的心情好了一些,虽然从外表上看并不明显。
  卓情小心翼翼地坐上他的床沿,他就是喝多了,不然肯定不敢和他靠得这么近,还用两只手把饭端给他,两只眼睛瞪大了看他,解释:“这不是我做的,我从外面买的。”
  因为卓情鲜少地听话了,封重洺感受到了一点点被重视的喜悦,所以他没有再给卓情难堪,接过安静地吃了起来。
  期间,卓情一直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他,在封重洺快要吃完的时候,卓情拿过了一旁的果汁递给他。
  是梨汁,淡黄色的液体向外散发着水果的清香,十分好闻。
  封重洺不喜欢吃梨,张嘴要拒绝,卓情又把杯子往前递了递,很真诚地说:“我在外面喝了觉得很好喝,特地带回来想给你尝尝的。”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底氤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像是路边可怜兮兮没人疼爱的小狗。
  他这样看他,说的话也很好听,封重洺从上而下地注视着他,冷着脸想,卓情真的很有欺骗性,根本不是他意志力低的缘故。
  封重洺最终只能接过了水杯,抿了一小口。入口微涩,果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梨。
  “难喝。”他蹙眉。
  卓情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怎么会呢?你不然再试一下。”
  封重洺有好几天没看到卓情这么生动的表情了,多看了几眼,勉强自己再次喝了一口。
  这次喝得有点多,尝出了味道,甜得发腻,回味发苦,封重洺面无表情地说:“你什么品味。”
  卓情一点不恼,笑得眼尾都弯了,眼睛里的水汽此时越发重了。
  “那不喝了。”他拿过他手里的杯子,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便奇怪地停在了原地。
  封重洺靠着床头坐着,余光扫见他单手握着杯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他的头低垂着,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一小段颈骨因此高高凸了出来,惨白的白炽灯照在上面,给他笼上一层漂亮的釉色,像展馆里最珍贵的瓷器。
  从内里突然泛上一股痒意,封重洺重重地咽了下喉咙,他蹙眉,感受到下腹处漾开的不同寻常的热度。
  他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陡沉,“你下了什么?”嘶哑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人。
  封重洺脸色阴鸷,眼睛里射出的寒光几乎要将卓情击穿。
  卓情缓缓、缓缓地转过身来,他似乎没在笑了,但是封重洺已经看不清了,他像置身在滚烫的水里,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能感受到的唯有下/腹处快要爆炸的yu望。
  在失去最后一丝理智前,封重洺一字一顿地叫了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卓、情。”
  话语里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的狠戾让卓情重重一抖,他瞬间红了眼眶,却一点不后悔。
  手一松,玻璃杯碎落在地,卓情双手颤抖着,去解胸前的扣子,一步一步地靠近床上的人。
  …………
  卓情一直在做噩梦,他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着了火的房子里,嚣张的火舌吞噬了他的衣服,还有他的身体,他疼得一直在大叫,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时候,强烈的扣门声从烧烂的门板上传出,紧接着,封重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锲而不舍地叫“卓情”,“卓情”。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焦急,特别特别的真,很关心他的样子,卓情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然后他就醒了。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头顶刺目的灯光,想要抬起手挡一下,却发现手臂根本抬不起来,铺天盖度的酸胀感如附骨之疽,睡前发生的事情像洪水一般涌入了他的大脑,他全记起来了。
  迟到的五感终于归位,卓情后知后觉到从自己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尤其是下半身,火辣辣的,以及他正不着寸缕地贴着别人,而那人的呼吸正很轻地打在他头顶上方。
  卓情呼吸一滞,缓缓抬起眼。
  封重洺眉眼低垂,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浅灰色的瞳孔在此刻显出几分冰冷的黑。
  卓情透过那双眼,看到了自己的脸,同样的苍白和,浓重的惊惶。
  

第30章 你不会放他出去吧?
  封重洺比卓情醒的早,是被对方烫醒的。
  他们都赤着身子,卓情双手双脚地缠在他身上,跟一个火炉一样,身上的热量原原本本地传给了封重洺。
  他在发烧,浑身烧得通红,眉头痛苦得紧皱着,一瞬间让封重洺幻视了昨天对方在他身上的场景。
  封重洺的眼神陡然沉了下来,他稳了稳心神,用手背摸向卓情的额头,烫得他蹙眉。余光中,他瞥见了卓情腿间的血痕,从那隐秘的地方蔓延出来,经过几个小时已经凝成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痂。
  心里头各种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情绪瞬间像是被掐住了七寸,偃旗息鼓起来。封重洺吐出一口浊气,将目光从对方白皙的腿间挪开,拍着卓情的脸打算先把人叫醒。
  卓情烧得太厉害了,封重洺叫了好几分钟他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卓情的嘴唇已经被烧到发干起皮,原本漂亮的唇现在变得苍白无色,就像是经历过一场风雪后的花朵不可避免的走向衰亡。
  封重洺盯着他许久,神色由复杂到迷茫,最终他还是心软了,扶起卓情靠在他的胸前,拿过床头自己的水杯,单手捏开他的下颌,少少地往里面灌水。
  卓情烧到昏迷,无法做到自然吞咽,水喝一半流一半,淅淅沥沥地沾湿了两人的身体、被子还有身下满是暧/昧痕迹的床单。
  这是一件非常难搞的事情,需要耗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封重洺的脸上却没有不耐烦的神情,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就这么灌了大半,卓情的嘴唇和神色都好看了一些,封重洺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他继续拍着卓情的脸,又轻又重地叫他的名字:“卓情,卓情。”
  几分钟后,怀里的人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卓情的眼皮挣动了几下,似乎马上就要醒来。在卓情睁开眼的前一秒,封重洺将揽着他后背的手抽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了。
  卓情讷讷地与封重洺对视着,封重洺昨夜恨不得将他咬碎的神情在脑中浮现,与眼前这个一丝表情也无、让人捉摸不透的封重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卓情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的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他像是刑场上等着被砍头的死犯,已经被压着跪在了刑器前,只等着巨刀落下就可以解脱。
  可是,出乎卓情意料的是,在长久的等待后,封重洺只对他说了一个简单无比的字——
  “滚。”
  卓情怔了半秒,他撑直手臂,忍住那阵要命的酸痛,坐了起来,“我……”
  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打断,封重洺眉眼紧闭着,一眼都不想看他的模样,再次对他冷冷重复。
  “滚。”
  猝不及防的,一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卓情慢半拍地抬手抹去了,努力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封重洺的脸色难看极了,比卓情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还难看,一股由内而外的疲惫从他的身上涌出来。
  卓情的眼泪滴得更凶了。
  他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的封重洺,他宁愿封重洺像前几天那样,嘲讽他、辱骂他,至少那样的封重洺是有起伏的,有要求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像是对他失望至极,将他从他的世界里完全剔除了一样。
  卓情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隐约察觉出这比高三那年封重洺不理他时还严重。卓情的嘴巴颤抖着,想叫封重洺的名字,想再次和对方道歉,说自己做错了,让他别不理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说不出来。
  他反复将自己代入前几天的自己,反复去感受那时的封重洺,无论多少次,他只能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无解。
  “封重洺。”
  恍惚之中,他还是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像是一道折磨他一生的禁咒,离不开,只能痛。
  卓情无声地坐在封重洺旁边,很久,两人谁都没有再次说话,卓情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一阵从未有过的空旷在他的心底生长,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卓情转动着无神的眼,看向一旁闭目假寐的封重洺。
  封重洺的脸色是体力透支的苍白,浓黑的睫毛和眉毛被汗水润得水晶晶的,他的呼吸很重,身体的反应并不像表情那么自如,卓情看出他浑身肌肉的紧绷,像是和他共处一室是一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卓情的眼神更黯淡了,身下一直在绵绵作痛的伤口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他疼到克制不住,害怕自己随时会崩溃,小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掀开被子的一刹那却突然顿住。
  封重洺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子,有的甚至高高肿起,像是蚊子咬后形成的小鼓包。卓情呼吸一紧,一把把被子全部掀开了,封重洺的全部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卓情顺着他的长腿一寸寸向上看,经过沉睡的那处、平坦的小腹、起伏的胸膛,最后到封重洺黑如锅底的脸。
  “你……”
  封重洺一把扯过被子,愤怒道:“够了!”
  卓情被他突然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整个人狠狠一抖,在封重洺快将他吃了的目光下,努力咽了下口水,尽量平稳地说道:“你身上不太对劲。”
  “我不是……没那个意思,”卓情隔空指了指他的胸膛,就这么说话的几分钟,红点越来越密集了,“你看。”
  他脸上的神情不像作伪,封重洺冷脸向下看去,胸膛上一片红疹,跟爬了上千个虫子一样,形状可怖。
  封重洺从鼻腔里很重地呼出一口气,表情阴沉至极。
  封重洺应该是过敏了,卓情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袋东西。
  他总是做错事,永远在做错事,卓情扭过头去,遮住自己通红的双眼,手脚并用地要爬下床,说:“我去找宋子昱。”
  “不准。”封重洺骤然出声。
  卓情以为自己听错,没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勾着头往身后看,身体直接失去平衡,咚地一声摔到床底。他本来身上就痛,这一摔,眼前直接空白了好几秒。
  半晌,他扒着床尾挣扎起来,换成跪坐在地板上的姿势,问床头的人,“为什么?”
  封重洺定定地看他好几秒,扭开视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你能不能要点脸。”
  卓情猛地攥紧了手下的床单,嘴巴开阖好几次,小声却坚定地说:“但是过敏严重的话,会有生命危险。”他不可能拿封重洺的性命开玩笑。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封重洺又把视线移过来,卓情却快速避开了,闷声说:“知道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腿软得差点站不起来,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给宋子昱打电话。
  他没说封重洺为什么过敏的,就把封重洺身上的情况很详细的和宋子昱说了。
  “大少爷就是金贵,”宋子昱慢悠悠地评价,“娇气。”
  见他这样卓情就知道没什么大问题,神情也放松下来,但还是要求道:“你下班来一趟,带点药,我怕他夜里身上会痒,不好睡。”
  宋子昱的回答是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卓情又给罪魁祸首打去,没接,这个点不知道还在哪个小情床上没起来,卓情气得不行,给他发了一条整整六十秒的问候语音。
  随后,卓情囫囵吞了点发烧药,把自己泡进了浴缸。清洗的过程艰难又难捱,卓情的脾气做不来细致的活,下手没轻没重,把撕裂的伤口再次搞流血,血丝渐渐染红了浴缸。但是里面还有东西,不舒服,卓情只能扶着浴缸蹲下去扣。
  终于差不多干净了,卓情也快撅过去了。
  他出来换了被单,把自己的卧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敲了封重洺的门。
  再过一会宋子昱就要来了,封重洺的房间、尤其是床,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空气中各种味道也没散去,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清楚封重洺肯定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体贴地想让封重洺先睡到他的卧室。
  但是封重洺却不愿意,态度极差,“我为什么要睡你的床。”
  卓情不敢和他说待会宋子昱要来,只说:“我把你房间收拾一下,”他和封重洺对视就撒不了谎了,只盯着他的锁骨看,“你可以去我那边先洗个澡,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洗好就在我那躺一会,我一收拾好就喊你过来。”
  封重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虽然他不想去卓情的卧室,那么私密的地方,但是他也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了。很离谱的,这房间里的一切都会触发他脑海中关于昨夜的记忆。
  封重洺去了卓情的卧室,目不斜视地往洗手间走,卓情刚洗完澡,里面的热气还没散完,沐浴露的清香混着温热的水汽直直扑过来,他的眼前不可控制地浮现出卓情赤/身/裸/体的样子。
  封重洺狠狠闭了闭眼,五指成拳用力挥在瓷砖墙壁上。
  对于昨晚那场荒唐的性/事,他是愤怒的。他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体面,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失控过。一直到现在,到此刻,那场本该是他的行刑场的性/事还在时不时地突袭他,他虽然失去了昨夜的大部分记忆,但是身体的记忆比大脑更长久,他仍然记得被卓情包/裹、抚wei的感觉。那种从未有过的、可怕的快感,让他心惊。
  封重洺发狠地搓着自己的身体,用了比平时二倍还多的时间才出来。他走到门前,却又站住,冷眼打量起卓情的房间。
  和他那个房子的布局一样,简单的欧式装修,就是床单的风格不太搭,像是刚换上去的,封重洺冷笑一声,突然改变了主意,头发还半湿着就躺了上去。
  一躺上去,他就后悔了,卓情的床上有着和他他本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非常浓郁且霸道,不讲道理地包住了他。
  封重洺气得牙痒痒,觉得这也是卓情的手段,故意让他睡他的床,就是为了恶心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卓情的床上,封重洺的睡意来得奇快,像是被施了什么妖术一样,他蹙着眉头很是不高兴地睡过去了。
  封重洺是被门外卓情和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吵醒的,屋内很黑,床头被人开了一盏温暖的小灯,封重洺坐起来,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看到外面已经全黑了。
  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封重洺将此归咎于那个药,他刚准备掀开被子下床,门被打开了,卓情站在前面,身后站着宋子昱。
  眼神危险地向卓情射去,卓情被封重洺看得一慌,赶紧避开他的视线,“我去给你倒杯水。”走了。
  宋子昱什么时候受到过这个待遇,眉头轻微一挑,视线落在卓情的背影,一顿,又不声不响地收回。
  他打开了头顶的大灯,走到封重洺的身边,语气不卑不亢:“封少好。”
  封重洺一点没有刚才瞪卓情的样子了,恢复了他原本的不动声色,“麻烦你了。”
  两人从前就不熟,宋子昱只是过来给封重洺看病的,更不需要攀谈了,因此两人之间的氛围虽沉默却不尴尬。
  宋子昱让封重洺把上衣脱了,查看他身上的红疹子,封重洺是坐着的,宋子昱就只能弯下腰去看,他看得认真,没注意到胸前随着他的动作掉出来的东西。
  是一枚男士素戒,样式简洁大方,在灯光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去年,封重洺回国的时候看到它被戴在薛珩的手上。
  宋子昱直起身,说:“不算太严重,封少身体好,两三天就能下去了。”
  从他进门来,封重洺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但他说完这话句后,敏锐地发现床上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宋子昱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问题,顶多算是不轻不重地阴阳了对方一句,封重洺不至于这么小气。他神情不变,嘴角甚至微微笑了出来,“封少?”
  封重洺背靠着床头,上半身不着寸缕,但是周身气势不减分毫,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审视让宋子昱不免踌躇,他垂下眼,躲开对方逼人的视线。
  封重洺徐徐打量着宋子昱,在脑海深处搜索对此人的印象,发现在高中他就是一个透明人,除了“卓情的舍友”、“薛珩的玩物”外,找不到任何的记忆点。
  但是现在,封重洺却在他身上发现了另一个特质,——“会装”,或者换一种说法,“心思重”,他已经晾了他这么久,却没见他的表情有一丝变化。
  封重洺瞥着宋子昱挂在胸前的戒指,眼神很轻,一股隐隐的威压从他的身上散出,极淡的语气,问:“薛珩最近还好吗?”
  宋子昱动作很轻地关上房门,门阖上的一瞬间,他虚脱般地倚在门上。
  一直守在门外的卓情急匆匆过来,以为是封重洺不好了,担心地问:“很严重?”
  宋子昱不说话,眼神复杂地看他。
  他越这样卓情越害怕,“你说话啊!”
  宋子昱摇摇头,把卓情拉到一边,两人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市中心高塔上绚烂的led灯光照亮了半个夜空,勾勒出一种不真实的华美。
  “你们在一起了?”他很突然地问。
  卓情一愣,“没有啊。”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宋子昱看着窗外,就是不说话,卓情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不说算了。”扭头就要走。
  宋子昱又叫住他了,欲言又止的,卓情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问:“你不会放他出去吧?”
  卓情的眉头深深皱着,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宋子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他会报复你呢。”
  还有我。
  他的喉结抖动着,吞了下了最后这句。
  

第31章 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报复?
  卓情仔细地回忆了他对封重洺做的桩桩件件,认可地点了点头。
  “那就报复吧,”卓情觉得自己还挺乐观,“总比不理我好。”
  宋子昱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他,半晌,他低头,嘴上爬上一抹笑意,不知道是被卓情气笑了还是其他什么。
  卓情是他唯一的朋友,从前高中时,卓情是第一个发现他翻墙出去打工的人,那时候他时不时就会和同翻墙出去打游戏的卓情撞上,他俩仿佛是这座校园里唯二的怪类。
  卓情的少爷脾气比起学校里的其他人轻很多,而且他更富有同理心一些,宋子昱不会像排斥其他人一样排斥卓情,和卓情渐渐成为朋友。
  卓情有点呆,不会说好听的话,只会用行动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以外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
  他宋子昱什么都没有,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别人,这是他一直坚持的处世观。
  “行,”宋子昱耸了耸肩,“我陪你。”他已经在思考今晚回去把薛珩掐死的可能性。
  卓情自然是听不懂他这话的,理解到其他方面去了,道:“你帮我收尸。”
  宋子昱没多留就走了,卓情倒了杯热水,拿着过敏药去找封重洺了。
  封重洺坐在床上,上半身的衣服已经穿上了,目光正望着卓情床头的那盏小灯。
  小灯是蘑菇形状的,背后背了一个同等宽的蝴蝶结,两边还有水晶链子垂下来,特别少女心的一个灯。
  卓情把药放在床头柜上,解释道:“这是我妈妈以前用的灯。”
  封重洺的视线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卓情感受到了,没看他,推了下水杯,“宋子昱给你带的药,吃了会好受一点。”
  “我是不是说了不要喊他来。”封重洺靠着床头,语气冷冷地质问他。
  卓情在这个时候和他解释自己的愧疚和担心是没用的,他知道这些都不会让封重洺消气,他的道歉也没有用,封重洺听腻了,觉得他廉价。
  卓情不知道怎么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话让封重洺不生气,就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还发着低烧,浑身上下哪里都酸,站一会就受不了,脸色越来越白。
  封重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懒得再和他说话,拿过水杯吃了药,卓情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喝完药,封重洺下床,要回他的那个房间。卓情想那就随他去吧,眼看封重洺走到门口了才骤然想起来,他下午累得在沙发上睡过去了,根本没来得及收拾。
  卓情小步地跟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封重洺已经把门打开,屋内,那股无法描述的味道混合着血液的腥味直冲两人脑门,封重洺没忍住皱了下眉。
  卓情赶紧把门关上了,语气焦急地为自己解释,“我下午睡过去了。”
  封重洺只淡淡地向下睨他,卓情很用力地说话,希望他能原谅自己,“我那会吃了片退烧药,我没骗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方还是不说话,卓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你睡我房间吧。”
  这会已经很晚了,封重洺也不想再去猜忌卓情到底有没有其他意思了,他越过卓情走了。
  他已经在卓情这里住了快两个月了,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进行少量的行走,这会他走在前面,比卓情这个下面受伤只能靠挪动行走的人快多了。
  封重洺又躺回了卓情的床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再次包裹了他,房间只开了床头那盏朦胧的蘑菇灯,封重洺不知道这个过敏药里是不是含有助眠成分,他又想睡了。
  他看到卓情偷偷摸摸打开门,从门缝里探进一颗脑袋看他,他已经没用精力去管他或者说话了,沉重的瞌睡虫压在他的身上,他很快睡着了。
  卓情一直蹲在门外的地板上,玩着手机里的消消乐,他玩到一点,眼皮一直在打架,然后才悄悄打开门进去。
  宋子昱和他说,封重洺身上这个疹子可能会引起发烧,让他今晚留意一下,卓情就一直等到现在。
  床头柜的小灯封重洺一直没关,卓情进去的时候也不用摸瞎,他轻轻坐上床沿,看着封重洺的脸,哪怕在这个病气缠身的时候,封重洺都是极为好看的。卓情看了一会心口就有些酸,低下头,又去看自己被切开的手。
  宋子昱今天来的时候看到他这个口子,在客厅骂了他一通,声音超级大,那会封重洺在睡觉,卓情过来打开门,果不其然封重洺已经醒了。
  他伸手覆了上去,用了点劲,捏了一下,宋子昱包的比他好多了,这样捏也不会有剧烈的疼感了。
  卓情就这么捏一下停一下,中间还时不时用手背去探封重洺的额头,他没感觉封重洺发烧,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去睡客厅的沙发。
  没想到一站起来,直接来了个天旋地转,卓情险些没站住,他缓了几秒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赶紧俯下身去和封重洺额头贴额头,封重洺比他还凉。
  他在发烧,温度比封重洺还烫,自然感觉不出来。
  卓情去拿了个温度计塞到封重洺腋下,过了五分钟一看,三十七度五,低烧。
  他跑去客厅拿了退烧药,准备把封重洺喊起来的吃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看了眼保质期。
  过期了!
  难怪,难怪他下午明明吃了药还一直在烧。
  卓情打开软件想外卖退烧药过来,发现附近的药店都关门了,没关门的店也不支持配送。
  真是见鬼了。
  床上的封重洺突然眉头紧锁,十分不舒服的模样,卓情立马反应过来了,他应该是身上开始痒了。
  卓情本来发烧身上就热,现在一着急身上更热了,但是空调的温度他一点没敢打低,只敢解开了自己的两颗扣子。他上网搜了十几个网页,花了小半个小时,最后决定用温水给封重洺擦身子。
  打了水放在椅子上,把空调打高几个度,卓情小心掀开封重洺的被子,去解他身上的睡衣纽扣。
  解到还剩最后两颗的时候,一只手突然闯入眼帘,摁住了他的手,卓情狠狠吓了一跳,眼睛飞快地眨动着,封重洺嘶哑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响起,“你又要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病中的缘故,将他本该充满气势的话削弱了很多,封重洺握着自己的手很烫,这一点点的温暖,让卓情有些犹豫的心确定下来。
  他用尽量客观的语气和封重洺解释,“你在发烧,三十七度五,家里退烧药过期了,我想帮你物理退烧。”他说了一长串话,意料之外得累,用力抿了下嘴,感觉自己好了一些,继续说:“你身上是不是发痒,和发热也有关,擦点水能好受一点。”
  封重洺的眼睛半眯着,说不上来是因为虚弱还是在观察他,卓情轻轻吐了口气,想继续解他的扣子,握在他手背上的手再次用力,卓情就一点都动不了了。
  他不解地抬眼看封重洺,他的嗓音很沉,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还是拒绝:“不用。”
  卓情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又吸,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
  他实在不能接受封重洺每一次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难道就是因为提供帮助的人是他吗?他就不行?封重洺就真的厌恶他到这种地步吗?
  “你想一直烧到天亮吗?”卓情突然拔高了声音,眼尾微微泛红,“为什么不要呢?就因为是我,所以我给的所有东西都不要吗?”
  他把封重洺摁在他手上的手甩开了,封重洺的眼底划过一丝讶异,听他继续很大声地控诉着,“可是,你会这样都是因为我啊,难道你连一丝补偿的机会都不想给我吗?你不喜欢听我道歉,不喜欢我靠近你,那你告诉我,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还是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高兴!”
  卓情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知道他已经烧糊涂了,才敢这样和封重洺说话。那把火是一个引子,随便哪来的小风一刮,都能把他心里压抑了这么多天的委屈点燃。
  卓情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他也不管,仍是自顾自地去解最后两个纽扣,封重洺很哑的声音在叫他,“你……”
  卓情狠狠一抹眼,“干嘛!”这是他第一次打断封重洺的话,他的嗓子颤抖着,一点攻击力没有地说:“还是你在害羞?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封重洺彻底无话了。
  他浓黑的眉头锁得很紧,眼底的情绪复杂到他自己都难以辨别。
  他觉得他们之间真正需要物理降温的是卓情,他的脸烧得很红,脸颊、眼尾、耳朵通通都被烧红了,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的往下掉,一颗颗都很大,有些砸在他的衣服上,有些砸在他的腹部。
  卓情却像是一点没感觉似的,手里拿着毛巾,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擦过他的皮肤。毛巾上的毛很软,沾上温水,涂上他发着热的身体,水流都带上了几分舒适的凉意。
  发躁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身上的痒意也逐渐消退,困意再次涌上来,封重洺这次舒服地睡着了。
  卓情一直给他擦到后半夜,又量了一次体温,确定温度下去之后才没擦了,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根本扛不住爬到外面的沙发上,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睡在床边的,可是一觉醒来,他完完整整地躺在被窝里,可能是他夜里没注意爬上来的,而他的旁边,是同样还在熟睡的封重洺。
  封重洺是侧对着他入睡的姿势,卓情只要一翻身,他们就可以面对面了。他尽量小心又小心地,想要侧过去,可是只动了一下,封重洺的呼吸就浅了一些,卓情赶忙闭上眼。
  果不其然,没几秒后,封重洺就醒了过来。他看到自己是惊讶的,因为他和自己碰在一起的肌肉僵硬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封重洺的原因,封重洺的一切都让他敏感不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封重洺的视线在他的脸上逡巡。卓情的心跳不可控制地加快起来。
  紧接着,他就听到封重洺半恢复了的嗓音响起,不咸不淡的语气,“别装睡。”
  被发现了,卓情只能假装刚醒过来似的睁开眼,他揉着眼睛,对封重洺讨好的笑了一下。
  封重洺没什么表情,卓情却有些意外,因为封重洺居然对他睡在他旁边的事情没有一点反应,卓情觉得既奇怪又兴奋,后者的情绪还是占了大额,他掀开被子下床,道:“我去点外卖。”
  中午,卓情给他们两个病人都点了清粥,还外卖了退烧药,吃完饭两人挨个测了下体温,封重洺已经不烧了,卓情还在低烧。
  其实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了,会发烧是因为下面裂开的伤口在发炎,他还买了塞的药,想待会到卫生间试试。
  他就懒得吃退烧药了,但是封重洺看到了他的温度计,坐在一旁,突然开口道:“吃药。”
  卓情一愣,受宠若惊地看他。
  封重洺是在关心他吗?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昨晚被自己感动了?想要原谅自己了吗?
  一瞬间卓情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是最后心里头感受到的,只有浓重的开心。
  他坐那一动不动,封重洺大约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眼尾降了下来,意味不明地说道:“只允许你管我,不许我管你是吧。”
  卓情听出他话语里的不满,赶忙摇头,“不是,你可以管我,我都听你的。”边说边拆开退烧药麻利地吃了下去。
  封重洺看了他一会,把卓情看得浑身发麻,这才收回视线。他望向窗外,神色被日光衬出几分缥缈,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封重洺直直往他的卧室走,卓情这才意识到他今天又忘记收拾封重洺的房间了,而且封重洺也没提醒他。
  他跟在封重洺后面走进去,封重洺已经坐上床了,他还站在门口,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
  封重洺却大大方方的,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笑,看不出来是在讽刺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你打算在那站多久?”他说:“我们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吗?”
  这句话隐约有点耳熟,他好像说过类似的话去噎封重洺。
  不过,角色互换的话,这种话对于卓情的意义和他说出来对于封重洺的意义肯定是不一样的。
  卓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封重洺是在邀请他一起睡吗?睡在一张床?真的吗?为什么?他不是在做梦吗?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他的心中,这些问题似乎都指向一个方向,——让他欣喜的方向。巨大的喜悦砸晕了他,让他忽视了封重洺这突然的转变是多么的奇怪以及不合理。
  ——不应该。
  卓情平躺在床上,封重洺睡在他的旁边,欣喜的浪潮退去后,他的大脑突然蹦出了这三个字。
  屋内的灯光全部熄灭了,黑暗完全笼罩下来,今夜连月亮都吝啬出来,屋内一点点光线都没有,卓情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能感受到身边封重洺的存在,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是最强大的稳定剂,让卓情瞬间安心下来。
  “怎么还不睡?”封重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有一个问题,”他搞不明白这个事情今晚肯定睡不着,“你为什么会同意我……睡一起?”
  他说的不清不楚,但封重洺肯定是能听懂的。
  “你觉得呢。”
  封重洺又把问题踢了回来,卓情想了想,说:“你被我感动了吗,昨晚?”他不敢说原谅,只敢这么问。
  “你觉得是就是。”
  意味不明的回答并没有让卓情不满,他甚至将此当成了一种肯定,“是不是如果我一直像昨晚那样,你就会、就会……”就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封重洺也没回答,而是沉默了下,说:“睡吧。”
  卓情自觉不拒绝就是默认,满足地睡着了。
  封重洺一直睁着眼,等到卓情的呼吸完全平稳下来,从他的枕头下面悄无声息地拿出了他的手机。
  他早就知道了卓情的锁屏密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随后删掉记录,将手机原路放回。
  “嗡。”
  手机发出一声轻响,薛珩正抽着事后烟,卧室里水声淅沥,是宋子昱在里面洗澡。
  他漫不经心地解锁,看清短信上的内容后,眼神渐渐变了。
  水声停了,宋子昱光着身子走出来,薛珩已经摁灭了手机,长方形的手机被他捏在指尖随意地翻转。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宋子昱不明所以地看他,薛珩缓缓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颗尖利的牙齿。
  

第32章 没有人比封重洺对他还好
  今天是个好天气。
  早晨的阳光从未拉紧的窗帘缝隙射进来,空气中细小的尘埃被照得一清二楚,像是飞舞的精灵。卓情平躺在床上,清晰地感受到从身侧的封重洺身上传来的热度,整个被窝都是温暖的。
  封重洺已经醒了,他也醒了,没一个人说话,也没一个人起身。
  卓情过分贪恋这一刻的宁和,自然不想破坏,那封重洺呢,他是因为什么?
  他很轻地扭过头,去看封重洺的脸。高挺的鼻梁如山峰一般挺秀,绵延到分明的唇部和下颌,他的目光定在空中,从侧脸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小块晶莹的灰色,像钻石。
  卓情就这样看着,入了神,猛然地,封重洺转过头来,也看向了他,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卓情感觉到内里有什么震颤了一下,浑身发麻,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从大洋彼岸的侏罗纪海岸线翻越到岳市市中心的人工湖泊,天马行空的,只因为眼前的人。
  而封重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一切正常地说:“起床。”
  封重洺先去洗漱,他没回自己的房间,直接霸占了卓情的洗漱区。不过卓情并不在意,还十分高兴,拿了新的牙刷给他。
  刷牙的时候卓情就站在他后面,懒洋洋地倚着门,说是等着封重洺刷完也行,说是明目张胆地欣赏也行。
  封重洺刷完牙,洗完脸,薄薄地眼皮忽然一抬,卓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穿过镜子撞到了他的眼底。
  他的脸上还沾着水珠,眼睛被水色洗得很湿润又柔和,卓情在此刻又产生了零点几秒的不合时宜的错觉,——认为他们此刻近了一些。
  他垂下眼,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在封重洺的手臂上推了下,赶人走,“我要刷牙。”
  他们站得很近,胳膊时不时蹭到一起,薄薄的衣料摩擦着,发出一些细微的令人耳热的声响。
  卓情低头挤着牙膏,封重洺没走,视线仍旧落在他的身上,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起头。
  他只比对方矮了半个头,在这样的距离下,他可以看到封重洺肌肤的纹理,唇线的走向,以及被他过长的头发遮掩住的,一小截细长的眼尾。
  鬼使神差的,卓情说:“我帮你剪头发吧。”封重洺的眼神顿了下,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卓情便渐渐激动起来,开始游说他,“我之前都是自己剪的,手法还行,你头发长了也不舒服吧。”
  卓情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封重洺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卓情搬了个小凳子,让封重洺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阳光一览无余地照射进来,卓情站在他旁边,手上拿着一把小剪刀,阳光跃动在封重洺的发尾,他们的衣服上,勾出一片淡金的轮廓。
  人的头发是人体上特别“敏感”的部分,当自己的发丝被另一人抓在手里的时候,哪怕只是一根,都会带来强烈的感受。不痛,是一种被他人掌控的不爽。
  心口有异样的情绪扩散开来,封重洺很少后悔,这一刻,他确实产生了退缩的情绪。
  卓情握住他头发的力度不重,他左扒拉右扒拉,稍硬的发梢戳在他的掌心,突然想到那天去理发Tony和他讲的论调。
  他说:“小帅哥你头发这么软,人肯定很好!”
  那封重洺头发硬说明什么,他人不好吗?
  卓情当时就觉得那个Tony满嘴甜言蜜语,可信度一般,现在一想还真是。
  从来没有人比封重洺对他还好了,如果封重洺都不好,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他对封重洺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卓情自己想想都心惊,但是封重洺都没有和他计较,还能理他,和他说话。
  封重洺真的太好了,卓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咔擦——”
  一分神,卓情手上的剪刀没拿稳,鬓角的头发被他一剪到底,青色的头皮隐隐露了出来。
  全世界最好的封重洺似乎感觉到不对劲,拿过一旁卓情给他准备的小镜子,一看,脸色黑了下来,咬牙,“卓情。”
  卓情一把把他手里的镜子抽走了,“别慌,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他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之前只剪发尾,哪里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情况。
  他握着剪刀的手摁着封重洺的肩,安抚他也安抚自己,“小意思,能剪好。”
  封重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觑了他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卓情眨着眼,用力地笑。
  这边鬓角剪秃了那边也只能如法炮制,卓情顶着封重洺怀疑的视线,心一横,把另一边也剪了。这下两边就一样了,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尝试着把封重洺的额发剪短,已经快剪没了,还是不对劲。
  眼神乱飞,不敢看封重洺,封重洺勾腰拿过一旁被他放远的小镜子,卓情动作没他快,只能收回手心虚地站在一旁,封重洺的眉头越锁越紧。
  在封重洺开口要讨伐他前,卓情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等我一下。”他跑去卧室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剃须刀,很大胆地说:“我给你推推试试,现在就是不太……均匀,所以不好看。”
  他还说得煞有其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封重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他。
  “不行,”封重洺糟心透了,他从来没有这么“邋遢”过,这一头跟狗啃似的发型,将他从前对自己的那些要求和封家对他的规训踩在了脚下,封重洺放下镜子,没办法地说:“你剪到底。”
  卓情“哦”了一声,知道自己又没做好事,不敢多说话了。
  还好最后剪出来的效果还行,主要是封重洺的骨相优越,靠脸撑住了。完整的五官原原本本的露出来,阔额高鼻,线条冷冽,加上一双浅色的眼,像一把开刃的剑,张扬又高级,同时令人望而生畏。
  卓情低下头,不去看他,拿过一旁的扫帚沉默地扫地上的碎发。
  不知道封重洺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突然问他:“你为什么剪头发。”
  卓情记得之前和他说过这个问题,不明白封重洺为什么还要问他,他本来想说因为想给你做饭,要说出口的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你喜欢我长发?”
  谈不上喜恶。
  只是高中毕业刚去欧洲的那一年,封重洺少少地梦见过卓情几次。
  梦里的卓情有时开心有时不开心,但无一例外的,所有梦境都是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作为结尾——
  堵在他教室门口的卓情,被过长的头发遮住的死气沉沉的脸,浓郁刺鼻的桂花香,和破碎受伤的眼。
  眼前的这个卓情好了很多,是舒展的,漂亮的,比前几天的卓情也好了很多。
  见他不说话,卓情似乎自己有了决断,轻快又顺从地说:“我再留长好了。”
  封重洺垂落的指尖颤了一下,眉头深深地蹙起,他没回应,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热闹的街区。
  

第33章 桃花源
  下午,卓情没要人提醒,自觉去收拾了封重洺的房间。
  经过两天的散味,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乱七八糟的味道。收拾的时候,卓情看到床单上的血迹还是不免脸热以及屁/股疼。
  卓情抱着一大床被单出来,扔到洗衣机又掏了出来,太脏了,还是扔掉。
  封重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卓情忙进忙出的,抱着“罪证”从他旁边走过,虽然封重洺目不斜视,但是卓情的后背还是一阵发麻。
  房间收拾出来了,封重洺晚上自然就睡在那里,卓情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目送封重洺扶着墙走过去,感到了一点点后悔。
  他如果明天再收拾,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和封重洺睡一起了。
  封重洺站在门口,房门已经被他全部推开了,屋内黑压压的,他一半身子站在走廊,一半身子被身后的黑暗吞噬,就那样站了好几秒。
  “怎么了?”卓情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
  封重洺微微偏过脑袋,左半边脸完全隐藏在阴影中,朝向卓情的右半边脸,被头顶冷白的灯光勾出极为生硬的轮廓。
  “一起吗?”他问。
  卓情怔住了,随后,他被巨大的心跳声吞没,完全没发现封重洺的不自然。
  一起?一起什么?一起睡吗?
  “啊?”他不敢相信地从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来。
  封重洺姿势没变,很淡地“嗯”了一声。
  卓情生怕他反悔,一个箭步就冲到人眼前了。
  他的眼睛格外的亮,仰视看人的时候会无意识地瞪大眼睛,懵懂又单纯,毫不掩饰的欣喜化成眼底的星子,似乎整个世界只能看见你。
  封重洺移开眼,望向黑暗的房间深处,身型顿了一秒,还是跨了进去。
  一夜好梦。
  卓情第二天从床上醒来都觉得不真实。
  他不敢去想封重洺到底是什么意思,生怕自己又想多,但仍旧不可自持地,会生出许多不应该的期待来。
  这晚,封重洺没有叫他,他们各自回了房间。卓情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着,后半夜,他抱了一个枕头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封重洺的房门。
  屁股刚一沾上床,床上的人就醒了,封重洺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冷寂,“你来干什么?”
  卓情被他吓了一跳,听出他语气里的漠然,迟疑了几秒才回答,“我睡不着。”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卓情也无声地抿着唇,他不想走。
  他是光着脚过来的,刚才跑的时候没觉得冷,现在反而感到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板一路往上蔓延,让他心口冰凉。
  昨天还给睡,今天就不给了?
  “你心情不好吗?”卓情很小声地问他。
  封重洺过了一会才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没。”
  “那你……”
  话还没说完,封重洺突然出声,“你睡不睡。”
  卓情一愣,心跳再次快起来,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他傻傻地看着封重洺的方向,不确定回答什么。
  封重洺似乎被他看烦了,语气隐隐不耐,“上来。”
  卓情一秒都不带停顿的,连高兴都没时间高兴,几乎对方的话刚落就滚上了床,掀开被子把自己放进去,双手工工整整地叠在肚子上。
  很满足地对封重洺说:“晚安。”
  经过这次事件,顺理成章地,他们每晚都在一起睡。有时候在封重洺的房间,有时候在卓情的房间。
  当然是睡素的,封重洺对他全无想法,一沾上枕头就不理人了,卓情有时候想和他盖着被子纯聊天都不行。而卓情有贼心没贼胆,规规矩矩地和人保持一条五十厘米左右的看不见的楚河汉界,一动都不敢动。
  房间空调打得不低,所以每天晚上被子漏风两人也幸运的没感冒。
  偶尔有时候,那条楚河汉界会消失,有几次早上醒来,卓情发现自己和封重洺靠在一起,肩膀贴着肩膀,腿贴着腿,非常亲密的模样。
  每当这个时候卓情就会假装自己还没醒,等着封重洺醒后挪开,然后,卓情会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很夸张地揉着眼睛,和他说“早安。”
  就这么过了一周,卓情都感觉自己忘了外面的世界,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天黑。
  直到某一个周天的下午,宋子昱打电话喊他出门,表示有话和他当面说。
  当天有雨,天边积云层叠,狂风大作,好似下一秒就会下下来了。
  卓情不想出门,不仅是因为天气,还有一股浓重的被人打扰的不悦——
  一个只有他和封重洺的桃花源,被人闯入了。
  但是宋子昱的语气相当严肃,卓情拒绝的话只好咽回肚子里。
  -
  最近这一周,薛珩忙碌得很,早出晚归的,宋子昱轻松很多,心理也难免狐疑。
  薛珩有一个亲哥哥,薛氏的管理根本用不着他,他不用管理公司,不需要熟悉市场行情,宋子昱却偶尔瞥见他在刷封氏的股票消息。
  宋子昱暗自记下,出门买菜的路上,随意搜索了封氏的最新消息。
  封氏最近不太安生,一搜关键词各种五花八门的消息全涌了出来。其中最显目的一条是可靠证人举报封重靳用非法手段盗标的事件。
  封重靳是封长林的儿子,目前担任封氏项目部的副经理。此消息一出,封重靳当即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标项暂时中止,封氏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舆论风波之中。
  刚上任不到两月的封长林受到了来自董事会的强烈质疑。
  封氏发展百年,刚肃清正,从来没有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董事会从早开到晚,封氏的股票在如此紧绷的氛围下也不安地浮动起来。
  宋子昱握着手机站在马路中央,想到了突然正经的薛珩,还有那天“威胁”他的封重洺,后背凭空冒了一层冷汗。
  “轰隆——”
  一声暴雷在天边响起,宋子昱被吓一跳,身上的汗毛直树。
  要变天了。
  宋子昱一个电话给卓情打去,约他见面。
  宋子昱先到的,卓情到的时候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来了,他没打伞,几度的天就穿了件薄卫衣,卫衣帽子戴在头上,莽撞又无谓地推门进来。
  他在宋子昱的对面坐下,喝了口宋子昱给他点的咖啡,瘪了瘪嘴又推开,懒洋洋地问:“什么事非要当面说啊。”
  宋子昱张了张嘴,想说封氏出问题了,薛珩不对劲,他怀疑是封重洺授意,但是看着眼前如此散漫的卓情,又说不出来了。
  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没有任何证据。
  宋子昱沉默地握紧了咖啡杯,在卓情越来越不耐的神情中,他挑了一个最不奇怪的问题:“封重洺还好吗?”
  卓情蹙眉,“你问这个干嘛?”
  “那我换个问题,”宋子昱非常正经地问:“你们还好吗?”
  “……还行。”卓情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次我去你家,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头上的伤也痊愈了,他为什么还留在你家?”宋子昱说:“你一开始把他留下,他受伤所以没能力走,那现在呢?”
  卓情眯起眼。
  宋子昱叹了口气,“你说你们没在谈恋爱,那他为什么不走?”
  “封氏乱成那样,封老爷子到今天都没醒,还有他的车祸……他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留下来?”
  “你想说什么?”卓情的嗓音发沉。
  宋子昱直视他的眼,万分肯定地说:“他有问题。”
  

第34章 我们……快在一起了。
  雨越下越大了。
  手里的咖啡是热的,无意识握了很久,生出一份尖锐的冷意,卓情仿佛被冻到,指尖一缩,将手从桌面上拿下来。
  封重洺有问题?
  他缓缓向后靠,倚在绒布沙发背上,很放松的姿势,但仍旧心绪杂乱。
  他将自己和封重洺相处的快乐画面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他们每天都睡在一起,封重洺会允许别人和他睡在一起吗?不能的,封重洺这种人肯定不行的,——他们已经是这么亲近的关系了。
  封重洺能有什么问题?
  “你想多了。”卓情两只手尽力交握着,他垂目看着,十指指尖泛白,“我们……快在一起了。”
  卓情既然这样说了,宋子昱就自觉闭了嘴。他当然希望一切都像卓情说的那样简单。
  两人对坐着,心思各异。
  就在这时,一辆深蓝色的超跑从路的尽头缓缓驱近,停在咖啡馆门前的临时停车位上。密集的雨水淋满了车身,将车身晕成更重的蓝,像黑。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宋子昱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眉头皱起,又很快恢复如常。
  接起来,他还没开口,对面先说话了,“你在哪呢?”
  “买菜。”
  “我怎么不知道咖啡馆还能买菜?”
  宋子昱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向窗外看去。
  超跑的车窗缓缓降下,薛珩那张张扬无匹的脸渐渐露了出来。
  在距离和雨水的影响下,他的表情非常模糊,但是话筒传出的声音却字字清晰,“和卓情见面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轻笑一声,“还是你觉得我有理由不让你们见面?”
  宋子昱看了眼对面的卓情,卓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他这边。他的语气低下来,像是在哄人,“正好碰上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我去买排骨给你做,你晚上回吗?”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薛珩的方位,看上去很专注的样子。
  薛珩并没有被哄好,“我好几年没见卓情了。”潜台词不言而喻。
  宋子昱的嘴巴深深抿了起来。
  薛珩这么多年一直不放过他,大概就是因为他不起眼,且十分好上。薛珩知道他所有软肋,将他搓圆捏扁,从不把他放在眼里,也无心让旁人知道他身边还有他这样一号人。
  所以,宋子昱不知道他突然冒出这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薛珩阴晴不定,心思难测,他不想让卓情知道他和薛珩的牵扯,更何况是在这个关头。
  “他今天心情不好……”宋子昱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卓情突然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
  卓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视线越过雨幕,和坐在车里的薛珩完完全全对上了眼。
  雨势太猛了,卓情只捕捉到薛珩上扬的嘴角,和记忆中的画面如出一辙。他蹙起眉,看向面前的宋子昱。
  话筒中的“嘟嘟”声传来,薛珩在那头悠悠挂了电话。宋子昱假装没看到卓情充满疑虑的神情,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薛珩?”卓情盯着他问。
  宋子昱没说话,走了。
  他直直冲进雨里,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跑,紧接着,薛珩开着车向同一个方向去了。
  卓情一直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他的脑子是空白的,有好多东西从他的大脑里呼啸而过,一眨眼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咚咚咚”,有人在靠着他这侧的玻璃上敲了敲,卓情看过去,是周青。
  他们这一周都没见面,卓情隔一天就会在手机上询问她阿嬤的情况,周青每次都说很好。
  周青手上抓了一把蓝粉的伞,卓情和她一起站在咖啡馆外的檐廊下。
  卓情看到她手上拎着袋豆浆,周青解释说:“阿嬤想喝。”他这才想过来,这家咖啡店靠近医院的后门。
  “上去看看?”周青说:“阿嬤念过你好多次。”
  卓情就跟着她上去了。
  阿嬤的身体情况好了非常多,她一眼就认出了卓情,亲切地拉着卓情的手,说了很多关心的话,手上的硬茧把卓情冷了半天的手都磨热了。
  阿嬤太兴奋说一会就累了,她睡着后,卓情和周青就出来了。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卓情准备告辞,周青喊住了他,“昨天,我给你转的钱,你怎么不收?”
  这离阿嬤住院才过去几天,卓情知道周青肯定没钱,不知道从哪给他凑的。
  “我不急,”卓情说:“阿嬤不是快出院了,安定下来再说。”
  回到家雨又大了。
  外卖在他后面几分钟到的,卓情收拾好桌子,喊封重洺出来吃饭。
  封重洺走近了,先闻到饭菜的香味,然后就是从卓情身上隐隐现出的消毒水的味道。
  卓情下午出去的时候只说出去一趟,两个小时多一点就回来了,刚好在饭点前。
  封重洺不知道这是卓情对他的试探还是其他什么,反正他已经不会再为卓情的事情起伏了,——不重要。
  他不会在卓情身上浪费时间,允许卓情靠近的唯一理由就是通过他和自己人联系,用他掩饰,在暗处找出策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并没有错误。
  上次在卓情的手机上看到卓文单和封长林的照片,他几乎立刻就下了判定。联系薛珩去查,查到撞他的司机在封重靳一个情人的赌场里欠了六百万。
  而卓情在此中担任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将他锁住,好让封长林坐稳封氏董事长的位置。封重洺大概知道卓情为什么会留他一命,将一个曾经拒绝过他的人变成一个可以随意玩弄的阶下囚,该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
  饭桌上很安静,自从他上次说过后,卓情已经不会再在饭桌上说话了。封重洺此前还觉得痛快,认为卓情将自己的话记住了,现在又觉得不是了。
  一点都吃不下,封重洺勉强自己吃了半碗饭,随后直接站起来回了房。
  卓情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也少见地没来烦他。
  一直到睡觉的点,卓情穿着睡衣进来了。
  他刚爬上床尾,封重洺一手就把床头柜的小灯摁熄了。
  卓情愣了一秒,只能摸着黑往床前爬,一不小心摸到封重洺的腿,封重洺还没说什么,卓情先弹了起来。
  “压到了吗?”卓情让他开灯,“是左腿吗?”
  “你睡不睡。”封重洺完全不回他,脾气很大的样子。
  卓情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这尊佛了,躺下去一动都不敢动。封重洺也平躺着,但是他的呼吸有点点重,卓情感觉到了。
  他很少地凑过去了一点,问:“怎么啦?”
  封重洺不说话,但似乎因为他的靠近呼吸更重了。卓情知道封重洺要面子,爱偷偷生气,他就想把事情问清楚了,今天的事情今天解决。
  他就又靠过去了一点,想伸手扶一下被子,封重洺却反应很大,脸噌地转过来,“干什么?”
  卓情被他吓了一跳,也猛地转过头去,下意识“啊”了一声。
  下一秒,他意识到什么,猛地憋气。
  他和封重洺的脸莫名其妙地靠得很近,卓情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喷在他的唇上。
  他紧张地回了一句:“不、不干什么。”
  气氛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变得更奇怪了,虽然隔着黑暗,卓情还是感受到了封重洺的视线落在脸上的热度,身上变得很烫,他喘不过来气,逃也似得把脸转了回去。
  几秒,封重洺也转回去了。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一丝声音也无,于是卓情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地,像是发生了一场只有他知道的地震。
  卓情在余震中渐渐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封重洺趁他睡着后,再次拿走了他的手机。只不过他这次没有和自己人联络,翻起了卓情和周青的聊天记录。
  他翻了很久,甚至将两个人每一条语音都转文字看,聊天大多是卓情在问对方阿嬷的情况,随后他又盯着最后那条转账,和对方发的谢谢你,看了很久。
  卓情梦到自己一脚踏空,意识挣扎起来,迷迷糊糊地感受到眼边一直有道刺目的光。
  他把头埋到被窝里,软绵绵地推了旁边的人,半梦半醒地说:“关灯呀。”
  封重洺无声地将手机屏幕向下盖在被单里。
  等了一会,身后再没动静,封重洺翻过身去,借着窗外露头的月光,打量起身旁的人。
  卓情面朝他的方向侧身睡着,眉头很重地皱着,眉间鼓起一个小小的肉包,像在梦里都有很重的心事。他一只手环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无意识地伸向他的位置,指尖蜷缩着,似乎想要用力抓住什么一样。
  窗外的月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移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封重洺伸出食指,点在卓情的眉间,很轻地按了下。没用,依旧鼓。他加了一些力气,揉摁起来,小鼓包渐渐被他摁了下去。
  卓情的眉间舒展开,好似被人强制进入了一个美梦。
  封重洺收回手,重新躺回去,盯着月光照不到的暗处出神,良久闭上眼。
  

第35章 我知道你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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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虚假的希望。
  一月的风是最冷的,卓情从公司大楼出来,被吹满怀,浑身上下透心凉,僵着手指头把拉链拉上,无济于事。
  开到半路,突然开始飘雪,小雪花,还没落地就被风吹散,变成水汽,飘在空中,于是世界变得朦胧,行人的脸看不清,被吹僵的身体是冰棍,所有人都一个样了,行尸走肉。
  卓情频繁地眨着眼,把车开得很慢,被很多等不及的人暴躁地超车,回家的路程比去时花了更久一点的时间。
  进门的时候,封重洺刚好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出来找水的。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卓情很突兀地躲开了。
  他想到了卓文单的话。
  他一直和自己说不要相信卓文单说的任何一个字,可他的大脑却控制不住去想,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
  ——“他要是真利用你跑了……”
  利用?他有什么可值得被利用的?封重洺如果真的想要他身上的什么东西,直接和他说啊,他什么不能给?
  他感觉到思绪在打漂,想强制把自己拉回来,宋子昱的话却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脑海——“他有问题。”
  卓情倏地咬紧了下唇。
  疯了,一个两个的,都疯了吧!都他妈的有病!是不是就是见不得他好?所有人都他妈的见不得他好!
  卓文单凭什么笃定封氏的危机和封重洺有关?宋子昱都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凭什么敢下这种结论?封重洺整天和他呆在一起,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晚上都睡在一张床上,怎么可能……
  “卓情。”封重洺忽然叫他。
  卓情的思绪被打断,他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目光已经习惯性地追着他而去。
  封重洺看见卓情的眼睛,眼底的红血丝很重。他喝了口水,眼睫垂下,情绪全部被遮住,声音似乎被热水泡过,变得柔和,“吵架了?”
  水杯里的雾气四散而开,卓情恍惚了一瞬,注意到封重洺身上穿着他买的白色线衫。之前买的时候封重洺还说穿不到,现在又穿得到了。
  封重洺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他说:“今天有点冷。”
  确实冷。
  卓情蹲在玄关换鞋,手指头被室内的空调吹这么久了都没吹暖和,还是硬邦邦的,他解不开鞋带。
  身后响起脚步声,封重洺走了过来,站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他没动作,封重洺也没说话。
  良久,卓情说,“我是和卓文单吵架了。”
  封重洺的眼睛动了下。
  卓情背对着他,低着头,声音很轻,“我和他关系从小不好,因为他害死了我妈。我妈刚去世没多久,他就把人往家里带,那些女人翻我妈的东西,卓文单不在她们就瞪我。”
  “我大了一点就懂了,我咬她们,打她们,卓文单不问我为什么,只会打我。初中的时候,他和我谈过一次,说他失去了最爱的女人,不能再失去我,让我不要再和他作对。”他的语气顿了一下,“我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想再婚了。”
  “我站在我妈跳过的阳台上,卓文单吓死了,哈哈,他以为我要和我妈一样跳下去,立马说自己再也不结婚了。”封重洺盯着他,卓情的影子缩成一小团沉重地聚在他的脚下,“你觉不觉得很有意思?他说他不能失去我,是为了要结婚,我假装要自杀,他又可以不结婚了。”
  卓情缓缓地转过头,瞳孔尤其黑,像墨,“你说,他到底爱不爱我?”
  封重洺的嘴唇动了下,卓情又把脸转过去了,他动作很慢地脱着鞋,自顾自地说:“其实我并不是真要他爱我,他随便爱不爱,但是为什么要骗我?明明不爱我却为了自己的目的说一些很在乎我的话,不恶心吗?”
  “他不恶心,”卓情站起来,“有没有想过我会恶心。”
  封重洺站在灯光下面,看着卓情从昏暗的玄关处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他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你……”卓情半仰着脑袋,眼神仔细地临摹封重洺的五官轮廓,他强迫自己笑,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卑微,“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封重洺只是看着他,卓情能看清他的脸,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捏紧了手指,想让自己回想起站在阳台上的决心,想让自己闭嘴,却怎么也不会有了。
  他听见自己说:“我以为我们是……很亲密的关系了,抱一下都不行吗?”
  这对封重洺来说大概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对方显然不认可他的判断。
  或许和他一直多年不放弃反抗卓文单一样,卓情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他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坚持把封重洺的不拒绝当作默认是为了什么。
  他很轻地说“好吧”,向面前宽阔的胸膛迈了一步,然后张开手,抱住了他的腰,把头抵在他的颈窝里。
  抱住了。
  封重洺还是任由他了。
  卓情自以为隐秘地在封重洺的脖颈上蹭了蹭,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答案,——为了这一刻,为了虚假的希望。
  晚上,吃完饭后,他们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本来是随便调出来当背景,缓和气氛的,但两个人却都在看。
  正放到一个很吵的剧情,卓情头疼,想关了,封重洺忽然开口了。
  “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他说:“不用太纠结。”
  卓情看向他,封重洺的表情很冷静,透出几分冷漠,“他爱不爱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至于你说他欺骗你,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动物,很正常。”卓情的瞳孔微微颤抖,封重洺转过头来,目光很深地看他,“因为他人而一直陷在痛苦的情绪里,踌躇不前,非常愚蠢。”
  愚蠢?
  卓情险些笑出声,封重洺把他的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掀开了。
  他就是没勇气面对现实,所以宁愿自己一直痛苦,不行吗?
  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这样高高在上地指责他?
  这一刻,卓情突然怨恨起来,他开始怨恨面前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封重洺。是看不起他吗?是觉得他不敢吗?他不就是笃定了他不敢戳破他吗!
  卓情的眼眶通红,指尖深深地戳进掌心,他的胸膛用力起伏着,喉咙里像是含了刀片,每一次呼吸都是极刑。
  “那天晚上,那个亮光……”卓情看着封重洺骤然冷下的脸,心脏被切碎一样,他快活地大笑出声,“你是在用我的手机和别人联络吗?”
  

第37章 和我在一起。
  封重洺出生就在高位,从小被捧到大的角色,他这样的人,不屑于撒谎。而对于一直被他看不上的自己,卓情清楚,封重洺向来只会更加无情。
  封重洺神色浅淡,灰色的眼珠像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球,不含任何感情地扫视着他。
  卓情嘴角的弧度几乎维持不住,是他要戳破他们虚伪的假象,但那个茫然无措、心脏狂跳的人却是他。
  封重洺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卓情在这个时候却想当起鸵鸟,把自己埋在沙土里,这样就不用面前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为什么自己要争一时之气?就算封重洺是骗他的又怎么样?他没有开心过吗?他在不满足什么?
  “我……”
  卓情嘴唇翕动着,想反悔,封重洺却忽然开口,“是。”
  一个字,简洁明了的一个字,把卓情所有想帮封重洺、想帮他们找退路的话全部堵住了。
  他居然就真的,承认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封重洺要走了吗?
  卓情心里头乱七八糟,各种思绪叠加着,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封重洺,没有找到对方脸上一丝线条的变化,他看起来甚至是轻松的、无谓的。
  腹部一阵搅紧,他突然开始胃疼,卓情脸色白了几分,把手用力摁在肚子上,嗓音因为疼痛发着紧,“所以,你每天和我一起睡都是……”
  “对。”
  卓情甚至没有见封重洺露出任何犹豫的神色,他连被权衡的资格都没有吗?
  卓情有些恍惚。
  封重洺家教严,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身姿都是笔挺的,卓情以前特别迷恋他的背影,也有可能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现在,他仍旧这样笔直地坐着,肩膀和脊骨的弧度连成一把尖锐的剑,以一个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姿态和他对峙,仿佛要刺穿他。
  卓情真的尝到了一股血腥味,而后才反应过来他一直无意识地咬着舌尖。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月他们朝夕相处的一幕幕,竟然像一场梦,就连今天出门之前,那个还在和他斗嘴的封重洺都变得遥远了。
  卓情目光空洞,像是在对封重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一直都在骗我?都是假的?”
  封重洺神色微顿,竟没有第一时间承认。
  卓情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说过,很久之前,你说如果我需要你,你会在我身边。我妈妈生日那天,你祝我我妈妈生日快乐,我们一起吃蛋糕,你还让我亲你,刚才,下午,你还让我抱你。”
  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似乎将他们的过往完完全全地摊在他们面前,讲述者越来越激动,而聆听者毫无反应。
  卓情眼底的光越来越黯淡,“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打游戏,哦对你不喜欢打游戏,但是我们一起下棋了,你喜欢下棋,不是吗?”
  封重洺半垂着眼,浓密的眼睫毛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卓情等不到他的回答,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卓情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让封重洺这样大费周章,陪他演这么一出戏。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封重洺目光陡沉,像是已然等待许久,“卓文单为什么突然喊你见面?他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卓文单?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炸开了,卓情感觉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卓文单今晚和他说的话漏洞百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和封长林做了什么交易。而卓情又从他的潜台词里得知,封重洺的车祸是封长林所为。
  难道……
  卓情的瞳孔微微缩小了,封重洺现在遭遇的一切,有卓文单的手笔吗?
  卓情的背后突然开始发冷,难怪,难怪卓文单又开始和他说好话了,说什么同意他和封重洺在一起。他想到卓文单说的一月之期,隐隐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点。
  他的手臂撑在两边,慢慢向后坐了一些,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远,卓情直起背,勉强可以和封重洺视线平齐。
  “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冷静下来,“你要报复卓文单。”陈述的语气,封重洺一直冷然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缝隙,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卓情注视着他,缓缓道:“你以为我和他是一伙的。”所以才这样对我。
  “你想说你不是?”
  “当然不是!”卓情的嗓音拔高几个度,“我……”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因为我……”他突然顿住了,卓情想到了他的无耻,——他从买下封重洺的那一刻就没想再放他走,他甚至想让封重洺变傻、残疾,想让外界顺理成章以为他死了,这样封重洺就只能和他在一起了。
  这是能说的原因吗?
  他在封重洺心里已经是那样卑鄙的角色了,封重洺说过他“恶心”。
  可是他也不会傻到认下他没做的事情,他偏过头去,咬牙,“反正我不让你出去和卓文单没关系。”
  卓情不理解封重洺是怎么得出这么离谱的结论,当时在Deep他明明看到自己和那个小人贩子交易了。
  他明明救了他,封重洺却只愿意相信他想相信的,他卓情在他封重洺心里到底是多烂的一个人啊。
  “……你就非得这样想我吗?”卓情委屈地快爆炸,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难道就非得有目的吗?我把你留下,难道就不能是我x……”
  封重洺却根本不允许他把话说完,或许他已经厌恶到不想听他说一个字的地步。
  “够了!”封重洺沉声打断他,“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卓情狠狠一抖,再一次被封重洺的绝情冻伤,“所以,我必须要和卓文单一伙?”封重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给他下了死刑,这个小气又隐忍的判官,根本不愿意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卓情想到了宋子昱,他反复和自己说封重洺不对劲,有问题,他竟然是对的。
  卓情震颤又感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一直想要报复我和卓文单。”
  而封重洺居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他——他一时找不出任何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卓情再度向后挪动,一点一点的,后背已经贴到了沙发的最边上,紧紧贴着了,只能停下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他的语速缓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你已经对封长林出手了对吧,解决完他,回到封家,下一步就是我和卓文单?”
  封重洺依旧不语,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卓情突然想笑,如果他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真到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只会又蠢又笨地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封重洺不高兴?
  他做错了什么呢?
  卓情噗嗤笑出声,眼泪都笑出来。
  “不用这么麻烦啊,”卓情抬手抹着眼角,太过用力,整块皮肤都被他蹭红,像抹不开的染料,“我帮你对付卓文单怎么样?”
  封重洺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神色讶异了一瞬。
  “我和我爸关系真的不好,这个我没骗你。”卓情笑着说,“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我肯定要帮你啊。”
  卓情想了想自己的话,觉得自己说得对极了。
  他背对着光,眼睛隐在阴影里,几乎是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魂全部被封重洺勾走了,他顺着沙发又爬了回去。
  封重洺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越靠越近,卓情的手攀上了他的大腿,手下的肌肉立刻崩紧了,封重洺终于对他有了反应,闪着寒光的眼睛警告地看他。
  卓情却一点不害怕了,他听话、乖乖的时候,是想让封重洺喜欢他,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现在知道封重洺根本不会喜欢他,他的希望都是假的,他还有什么害怕的必要呢。
  他根本没有退路啊。
  “我帮你,”卓情的唇缓缓向封重洺的贴去,“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封重洺眼底的寒光更盛,但是他依旧没避开,卓情也没再进,他们靠得很近,不到一厘米的距离,都不需要偏头,嘴巴动动就能碰到。
  封重洺的表情深不可测,卓情不在意地说:“我这样的人,倒戈也不稀奇吧,我和卓文单的关系本来也不好,这个没骗你。”
  “卓文单今晚找我说……”
  他说一半停了,封重洺深深地盯着卓情近在迟尺的脸,只见他的上下眼睫毛碰了下,调笑又嘲讽地说:“想知道?答应我的条件。”
  封重洺就这么看了他半响,卓情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说。”
  卓情心口剧痛,但仍是笑着,“和我在一起。”
  封重洺仿佛已经猜到了他的条件,毫不意外的样子,只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轻了,像在看一团垃圾。
  卓情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细看却能发现他在颤抖,“一个月。”
  “封重洺,”他将自己一寸寸碾进泥土里,耳边好像听到了筋骨碎裂的声音,“我只要一个月。”
  【作者有话说】
  这周连更到周一。
  

第38章 你是我男朋友。
  “一个月。”封重洺重复。
  “对。”卓情见他真的在思索,心脏又活过来,他稍稍坐直身子,留出一些空间,表示他的诚意。
  “你能帮我什么?”封重洺反问道,他的目光像一道深网,锁在卓情脸上。
  “你不是说我和卓文单一伙吗?”卓情故作轻松:“他那有封长林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封重洺眸光微动。
  他的身体其实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和卓情演戏的原因就是想通过卓情探查他背后封长林的动向。
  而现在卓情主动提出告诉他封长林的信息,恰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卓情是真的要帮他,他便可以更快地除掉封长林;如果是假的也无妨,他可以借此推测出对方的真实动机。
  不论真假,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封重洺似乎没有说不的理由。
  但是,封重洺目光森冷,他不能接受卓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他。从将他囚禁、下药、再到这场交易,无一不挑战封重洺的底线。
  他常常被卓情展现出来的外表迷惑,他的大脑,身体,经常做出不是“他”的行为,这让他非常恼怒。
  他已经给过卓情太多次机会,退让过太多,错得够多了。
  所有事情结束之后,他绝对不会放过这对人面兽心的父子。
  “怎么样?”卓情在一旁很急切地问他。
  封重洺瞥了他一眼,卓情的语气就带上了几分哀求,“就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
  “对。”
  半晌,封重洺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嗯?”卓情不确信地看着他,“你答应了?”
  封重洺似乎不想让他轻易高兴,并不直面回答他,而是问:“为什么是一个月。”
  卓情确定封重洺这就是答应了,封重洺脸皮薄,嘴又硬,总是吝啬表达他的情绪,还好卓情早早就摸透他了。
  既然封重洺已经答应他了,卓情就把他从卓文单那推测过来的东西实话实说。
  “因为一个月后封长林可能会有大动作。”
  封重洺的瞳色深了些,“所以呢。”
  “你到时候肯定会很忙,”卓情捏着手边的抱枕一角,很轻地说:“我就不打扰你了。”
  晚上,封重洺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他们这几晚其实都是睡在卓情卧室的,卓情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没追过去。
  一夜没怎么睡,天刚亮就出门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激动和后悔两种情绪一直在他身体里打架,卓情感觉自己快变成神经病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手机店,拿下了一款最新版的手机。
  他自己都搞不清他是不是真的要帮封重洺,他想让封重洺和自己一辈子缩在小房间里,但他又非常清楚,封重洺并不愿意。
  所以他要帮对方飞走吗?他觉得自己特别圣母,像个白痴。但是他也明白现在的局势已经超出他能控制的范围了,如果他还是自以为是地锁住封重洺,届时一旦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封重洺一定不会原谅他。
  他就站在一层薄薄的冰面上,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他都会后悔,都会死。
  既然这样,卓情想,那他就让封重洺快乐好了。
  他转头进了一家服装店,封重洺没有出门的衣服,他按照他的尺寸买了件外套和裤子。
  回到家九点多,客厅没人,按照往常来说,封重洺应该已经醒了,但卓情还是很轻地推开门,脑袋探进去。
  封重洺醒了,站在窗边,视线不知道望向哪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进来,还是听到了也不想管。
  卓情在门上轻扣了下,把手机和衣服放在一旁,“你换好就出来。”
  封重洺转过身,视线落在包装袋上,卓情适时说:“卓文单知道我住哪,这套房子不安全了。”
  封重洺神色一顿,看向门口的卓情。
  卓情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嘲讽地勾起嘴角,“我说了我会帮你就是会帮你,我们不是做了交易。”
  “还是说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你忘了?”卓情没忍住刺他,“你是我男朋友。”
  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封重洺的脸,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令他惊喜的变化。什么都没有,封重洺很平淡地下逐客令:“我换衣服。”
  卓情忿忿地关门退出去。
  封重洺穿好衣服出来,卓情扫了他一眼,收回,又扫了一眼。
  他特地买的全黑的衣服,这样在人群中不突出,方便掩人耳目。但是黑色却在无形中增加了封重洺的气场,比起穿着居家服的封重洺,这样的他显得非常不可接近。
  卓情又忍不住偷偷生气,他偏要靠近,拿着提前准备好的围巾向封重洺走过去。
  他要给封重洺系上,封重洺却忽地退后一步,避开了。
  卓情的手僵在空中,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冷下来,“躲什么?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你男……”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封重洺突然向他的面前跨了一步,比他们刚才的位置还近。
  卓情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偃旗息鼓了。
  封重洺一米八九,比他这个一米八刚出头的高了不止一点,在他们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那几厘米的差距就显得更明显了。
  卓情感觉到封重洺的视线从他的上面高高地落下来,带着说不清的东西,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古怪,卓情一时都不敢看他。
  过了一会,封重洺先开口了,“还戴不戴了。”云淡风轻的语气,似乎一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卓情瞬间冷静下来了,梗着脖子,“谁说不戴?”随便往他的脖子上绕了几圈。
  期间,封重洺一直在看他,卓情没让自己和他对视。
  两人一起乘电梯下了楼。
  要是搁两个月前,卓情肯定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居然主动要帮封重洺离开自己。
  卓情本来就糟的心情瞬间更糟糕,他一坐上驾驶座就拿出墨镜戴上。
  封重洺坐上副驾驶,他刚系上安全带,车子就滑了出去。身旁的人似乎在生气,但是封重洺并不打算管。
  车速几乎拉到底,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在封重洺的眼底来回闪烁,他看了一会,拿出卓情给他准备的手机。
  半小时,封重洺一直在低头处理信息,等他再抬起头时,他们已经离市中心很远了。
  “去哪?”
  “现在才问会不会太迟了?”卓情冷哼一声,“把你卖了。”
  封重洺并不搭理他骗小孩的玩笑,卓情又面无表情地补充,“郊区。”
  他刚入股袁氏会所的头一年赚了一些钱,全部买了这个几十来平的小平屋。
  他从小总是一个人待在又大又空的精致别墅里,大喊保姆都不一定听见他,那对卓情来说是非常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所以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一套不那么空的房子,一层就行,一间卧室,一个厨房,厨房最好连着餐桌,一转身就能看到的那种。他还想要一个花园,种一些好养活的花花草草,这是受何圆影响,但是他又没何圆精细,经常养死。然后再养一个宠物,活泼一点的,每天陪着他。
  ——这是他一直想要的,没有封重洺的生活。
  他把这房子空着,迟迟不愿意过来,是一直心存幻想。他在市内,封重洺从欧洲回来他们还有机会能见到。他要是真跑这地方来了,他们一点见到的可能都没有了。
  不过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卓情想,等全部结束他就不回去了,反正他已经没有妄想了——没有了吧?
  到了地方,封重洺比他先下车,他站在门口,四处打量着,似乎有些意想不到卓情会带他来这种“未开荒”地带。
  “到了?”封重洺问他。
  卓情点了下头,打开花园锁,进去了。
  封重洺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卓情往前打开房屋的门,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回头。
  封重洺站在他的院子里,打量着墙角的葡萄架,阳光跃动在他的身上,给他描上一层蜜色的边,与身后清新明亮的花圃相得益彰,是卓情幻想中的画面。
  他的眼睛骤然红了。
  封重洺恰好在这时转过头来,卓情慌不择路地低下头,揉着眼睛,欲盖弥彰,“太阳真刺眼。”
  说完才发现他的声音是哑的,简直就是好拙劣的演技。
  卓情险些被自己气笑,快步走了。
  他把所有窗户打开通风,把防尘罩全掀了,做完一通家务,卓情开始为两人的午饭发愁。
  来的时候经过一条街,全是小饭馆,离这也就两三公里远,来回一趟用不了多久,卓情就去了。
  但是城郊终归是城郊,卓情把一条街逛到底,矮子里拔将军,才勉强挑出一家不是太脏的。
  如果就他自己肯定不挑,但家里还有一皇帝。
  卓情回到家,害怕被封重洺看到廉价的包装盒,一进门就往厨房钻,洗干净自家的碗,把菜往里装。
  封重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卓情一转身吓了一跳。
  “怎么了?”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卓情用身子挡住身后的餐盒,问。
  “地址告诉我。”
  “干什么?”卓情说:“这里点不到外卖。”
  “薛珩要来。”
  “谁?”卓情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来干什么?”
  封重洺这次不答了,卓情猜到他们可能要商量什么事。
  但他并不想让别人来这个房子,“不要。”他转过头去,背对着封重洺。
  “你不是说要帮我。”
  卓情气得腮帮子都疼,“对,我是要帮你,可是我不想让别人来这里。”
  “说说理由。”封重洺冷静得像完全不把他的拒绝当一回事。
  卓情的指甲用力扣着水池缝隙,指尖煞白一片,“这是我的房子,我以后要在这里养老的房子,这是我的地方!我不想别人来需要什么理由?我喜欢你我愿意你来,我想你来,他算个什么东西配进我的……”
  封重洺突然走了进来,卓情被迫哑火。
  厨房狭小,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起只会更加逼仄。他们站得很近,卓情都能闻到封重洺身上新衣服的味道。
  卓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仰头瞪他,眉头紧紧蹙着。反正不管封重洺要和他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松口让薛珩过来。
  可是封重洺却什么也没说,视线平静地掠过他的脸,看向他已经流血的手指。
  手上一热,卓情懵懵地低下头,封重洺抓住了他的手,水龙头被打开,“哗”,水流涌出来,封重洺把他的手往水下拉,细细冲着。
  冬天的水格外冰,封重洺覆着自己的手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和他一样冷。
  丝丝缕缕的红色顺着水流一齐流入下水道,红色越来越稀薄,直至彻底消失。
  封重洺扯了张卫生纸,将他那根指甲劈叉的手指头包好,放开了他。
  卓情的手自然垂落,缓缓蜷缩起来。
  他闭了闭眼,几秒后,说了一个地址。
  封重洺说“谢谢”,走了。
  卓情望着他无情的背影,眼眶渐渐又开始红。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第39章 我真的恨死你了。
  薛珩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到。
  那时候卓情正蹲在花圃里除杂草,封重洺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卓情没去管他,因为他在生气。
  薛珩戴着一个挺大的墨镜,车不长眼地横停在他门前的小道上,卓情嘴巴张了张,头复又低下去,懒得说话了。
  “吱啦——”
  卓情眉间一跳,循声望去,薛珩的手有些尴尬地滞在空中,旁边是歪倒的铁门。
  薛珩举手示意,“不是故意的,”他说:“你这门也太不结实了。”
  卓情心口一堵,“那你滚。”
  薛珩脸上仍架着那个破墨镜,一边眉头高高地从墨镜后挑出来,这件事确实是他没理,卓情说他他只能受着。
  于是他假装没听到,“封重洺在里面?”
  “不然呢?”卓情呛他,“他在外面你瞎了看不到?”
  薛珩重重“嘶”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冷下来,刚要说什么,封重洺出现在门口。
  “进来。”他说。
  薛珩被岔开,上下打量着封重洺,故意道:“哟,怎么还被人关瘦了。”说罢又看向封重洺的头发,“谁给你剪的破造型,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乡村审美?”薛珩一不高兴,谁的脸都能落。
  卓情默默攥住了手里的剪刀,背崩得死紧,封重洺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冷不丁对薛珩道:“你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进去了。
  薛珩一愣,“啧”了一声,“我他妈开了两个半点。”跟着进去了。
  卓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薛珩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封重洺,里面都是他要东西,一个新手机、电话卡、以及装有窃听装备和定位器的戒指。
  封重洺盯着那枚戒指蹙眉,薛珩四处打量着周围,过了一会才回答他:“戒指比手表方便。”
  他自己喜欢戴一些小饰品,封重洺和他的习惯不同,身上向来干干净净的。想到待会戒指的用途,封重洺难得不满,“多此一举。”
  “你担心什么?”薛珩觑他,“就他看你那样,他肯定会收。”
  问题并不是卓情收不收的事儿,封重洺不想多说,就此揭过话题,问起外面的情况。
  薛珩一一和他说了,又向他传达了封长竹的话,“姑姑让你一方便就联系她,她很担心你。”
  封重洺:“她身边安全?”
  “我提醒过她小心封长林了,”薛珩耸肩,“不过咱姑姑那性格,肯定藏不住。”
  封重洺也清楚这个,但是他现在需要一个封家的长辈帮他铺路,除了封长竹没有旁人了。
  “封长林一个月后可能会有行动,找到封远之的位置了吗?”
  封远之自从昏迷不醒后被封长林完全封锁了消息,在某家医院内,没有任何人可以探望,说是让老人家好好修养,但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没。”
  不出所料,封长林绝对不会让他们那么顺利的。但他必须找到封远之,封远之是他非常必要的后手。
  “太慢了。”封重洺沉思着,想到了他的姑夫,如果他能黑进岳市的监控系统,或许能快一点。
  他一直强调时间,薛珩觉得奇怪,“你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现在开始着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怎么知道封长林一个月后有行动?”
  “卓情说的。”
  薛珩的表情变得很古怪,封重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就说。”
  “你这么相信他?”
  虽然封重洺在手机里只简略地和他说了,但薛珩仍旧觉得不合理。
  “他没安好心吧?”薛珩蹙眉,“他帮着你叔把你关了这么久,说倒戈就倒戈了?”
  “我有数。”封重洺并不打算多言的样子。
  薛珩眼皮一跳,还是不对,不对劲。
  他怎么觉着封重洺在维护卓情。
  薛珩“草”了一声,“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砰——”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响,两人回过头去,卓情呆站在门边,耳根不明显地泛着红,脚边掉落的是他刚拿在手里除草的剪刀。
  “……我、我没,想偷听。”他说的磕磕绊绊,耳朵可疑地更红了。
  薛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视线在发红的卓情和平淡的封重洺之间转来转去。
  封重洺再一次对他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
  薛珩“啊”了一声,“我大老远跑过来不留我吃饭啊?”
  “乡村食物你吃不了。”
  薛珩一噎,没想到封重洺在这等他。
  他又看了眼那诡异的两人,头皮一阵发麻,赶紧走了。
  太阳已经半落不落了,金黄的余晖撒进来,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一层蜂蜜色的糖浆。
  卓情没敢看封重洺,转头去厨房热菜,一阵霹雳乓啷的,忙得很的样子。
  封重洺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给姑姑发短信,确认可以通话的时间,顺便向姑父问了好。
  卓情全部热完菜,磨蹭着去沙发旁叫封重洺吃饭,还没开口,一眼看到了被封重洺扔在身边的、自己早上刚给他买的手机。而他的手里,正握着另一个手机。
  他想起薛珩过来时手里拎着的袋子,瞬间明白了,躁/动的血液一下子冷了下来。
  封重洺终于注意到站在身后的卓情,卓情面色僵硬,几乎是在瞪着什么东西。他顺着卓情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被他扔在一旁的手机。
  封重洺没解释,站起来,“吃饭?”
  卓情的视线缓缓从手机上挪到他的脸上,喉咙紧了紧,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嗯”了一声。
  两人平静地吃完晚饭,又各自忙去了。
  封重洺去打电话,卓情来来回回收拾屋子,他们刚住进来,他也有很多活要干,不是只有封重洺才忙。
  深夜,卓情先去洗澡,房间只有一间卧室,他们今晚是要睡在一起的。
  他穿着睡衣,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封重洺不知道什么时候忙完也进屋了。他坐在靠墙的书桌旁,小灯被打开,面前摊着一本卓情随手买的书。
  他的手边,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卓情被吸引,走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
  封重洺把盒子打开了。
  是一枚做工精致的宽戒,在灯光下流光四溢的,漂亮极了。
  “这……”卓情怔住了,心跳忽然加速。
  “送你的。”封重洺十分自然地说。
  “为什么?”
  封重洺没说话,卓情也没有,他执着地等一个答案。好半天,封重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卓情的视线被迫缓缓移动,定在一个仰视的位置。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封重洺说:“你说的,我是你男朋友。”
  卓情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什么意思?他不是强迫的对方吗?封重洺……居然当真了吗?
  他把那枚戒指从戒指盒里捞出来,眸光颤动。
  卓情十指细长,并不适合戴宽戒,而且十分明显的,这个戒圈的围度比他的手指大了半圈不止。
  但是卓情完全忽视了这些,视若珍宝地看着手心的戒指。
  他没再擦头发了,晶莹的水珠时不时从未干的发梢滴落下来,像珍珠,像眼泪。
  “封重洺,”他哽咽着,将银圈用力捏进掌心,说:“我真的恨死你了。”
  封重洺沉默地看了他半晌,伸手,接住了一颗即将落到卓情眼睑上的水滴。
  他的喉结滚动着,轻轻“嗯”了一声。
  

第40章 他已经渴了很久了。
  夜深人静,窗外寒风偶尔呼啸而过,听着就让人感到刺骨的寒。
  但屋内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卓情和封重洺平排躺在床上,被窝被两人的体温烤的暖哄哄的,卓情甚至热得发燥,想把双手双脚伸出被子。
  他不耐地动了下,身旁的人立马就说话了,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低哑,“睡不着?”
  卓情有些惊讶,“你怎么还没睡?”他们躺了至少两小时了,两个人居然谁都没睡着。
  “你不是也没睡。”
  听着封重洺这小孩子拌嘴一样的话,卓情差点笑出声,忍住了。
  他忽然有些感慨。
  高中的时候,封重洺于他而言,是玻璃橱柜里工匠凝聚所有心血的艺术品,漂亮、精致、可望而不可及。他们像是两个时空的物种,卓情以为他将永远隔着一层玻璃仰望他。
  而现在,他看到了封重洺的另一面,——他小气、强势、好面子、一点委屈都不愿受,哪怕只是口舌之争也从不肯落败。
  卓情依旧站在玻璃橱窗外,只是那件艺术品自己走了出来,走到阳光下。卓情看到了他身上因为长期不见光被捂出的菌斑,他的完美表象露出了缺口,封重洺所有的坏脾气、烂性格通通展露给了卓情,但卓情只觉得可爱。
  “幼稚鬼。”卓情还是笑出来了。
  封重洺很明显地顿住了,似乎不知道卓情这种说法是从何而来,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驳斥。
  你才幼稚鬼?
  封重洺蹙眉,这话也不对。
  卓情突然凑了过来,封重洺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转过头,他们的视线在黑暗中交接,封重洺看到了卓情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封重洺的喉咙发紧,他想喝水,他已经渴了很久了。
  卓情望着他,问:“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应该是要说不可以的,可是封重洺却说不出口,他又一次被卓情蛊惑。他反复让自己记起被卓情欺骗的感觉,可是他的大脑却像是中毒了,他无法控制自己。
  卓情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在他自我抗争的间隙中袭击他。
  他先是双手抱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片刻后似乎觉得不满足,又把他的手臂打开,放到自己的脑后。卓情枕在了他的臂弯里,他的头贴近了他的胸膛,手臂横过他的腹/部,抱住了他,最后将一只脚翘在他的小腿上。
  卓情的声音从他们相贴的下颌处传来,带着不可忽视的热度,和一种持久的痒意,他反复折磨着封重洺的理智却毫不自知,天真地问他,“你的腿不疼了吧。”
  “……不疼。”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多说了一句,“已经好了。”
  卓情放心地笑,“那晚安。”
  封重洺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半夜,卓情感觉自己的手脚被人动了下,随后一直被他抱住的人不见了,他咕哝了一声,睡意还是将他打败,他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他在睡梦中对时间的感知不清晰,应该过了很久,封重洺又回来了,他好像在雪地里滚过一样,身体冷得像冰块。
  卓情被冻得一抖,嘴里念叨着“好凉”,身体仍是贴了上去,封重洺似乎不愿意让他抱,卓情闭着眼蹙眉,“别动,我给你捂捂。”
  封重洺就不动了,卓情彻底睡熟了。
  卓情睡得神清气爽,这是他这阵子睡眠最好的一天,封重洺就不太好了,他有点感冒,早上起来和他说话的时候带着轻微的鼻音。
  他去镇上买了个感冒药回来给封重洺吃,看封重洺喝的时候,愧疚道:“是我昨晚踢被子了吗?”
  “没有。”封重洺喝药的动作停了下,说。
  卓情没注意到,想了想说:“我们晚上分两个被子睡吧,这个天确实容易感冒。”而且这个房子的空调不太好,开了一天一夜也不怎么暖和。
  这次卓情看出封重洺的停顿了,他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随你。”
  封重洺的手机响了,他走去外面接电话,卓情都没来得及回话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了。
  是封长竹打来的电话,说姑父昨晚通宵定位到了封远之所在的医院和病房,外面看守的人很多,不确定封远之的情况。
  说完又问封重洺的身体情况,“阿珩说你瘦了。”
  “没有。”封重洺骗她。
  他本来对饮食的要求就高,一开始卓情给他点的外卖他基本上都不喜欢,后来卓情似乎摸清了一点他的喜好,点的稍稍符合了他的口味,只不过他的胃口却不好了。
  “姓卓是吧,”姑姑很生气地说:“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就是心思不正,等你回来姑姑帮你教训他。”
  封重洺没接这话,把话题绕道封远之身上,姑姑很顺利被带跑了,说找人潜进去看看。
  第三天封长竹的电话才打进来,说搞到了封远之的消息,他的情况很不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封长林一直在用药物吊着他,没给他好好治疗。
  封重洺和封长竹好好计划了一番,买通了医院的一个小护士,用药物让封远之假死,然后趁封长林大乱之际把人掉包救出来。
  封重洺的重心都在这件事情上,几天来电话和讯息没有断过。
  卓情看出他很忙,但是家里却奇怪地没再来人,卓情除了每天催他一天喝三顿感冒药,他们都没怎么说话。晚上睡觉,两个人也睡在两个被窝,没什么交流的机会。
  一周过去,某个晚上,卓情刷着手机,突然看到手机上跳出来的新讯息——封远之病逝,立刻跳了起来。
  他白着脸去找封重洺,封重洺又在打电话,见他过来就把电话挂了,称得上疏离的语气,“怎么了?”
  卓情一愣,把手机给他看,“你爷爷。”
  封重洺却一点不惊讶,不伤心,说“知道了。”
  卓情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封远之那么长时间没事,怎么现在突然死了。他怀疑是封长林在背后搞的鬼,语气着急地说:“你一点不觉得奇怪吗?你爷爷怎么会……”
  “卓情。”封重洺叫他的名字,神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淡,“我说知道了,你先出去。”
  卓情终于意识到什么,指尖的温度缓缓消失。
  封重洺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有了自己的打算,封重洺不想和他讨论这些事情,不想让他参与。从这几天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卓情是被他排斥在外的。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哪怕他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
  卓情忽然明白了,他险些又忘了他们是为什么会在一起。
  他带上门走了。
  后来的两三天卓情都不太提得起精神,每天都掰着指头算他还有多久就要和封重洺分开。
  而封重洺依旧在忙,卧室的门关得很紧,卓情每天只有晚上的使用权,一到白天,他就被放逐出去了。
  在封远之“去世”后的第五个下午,卓情接到了周青的电话。
  周青在电话里魂都没了,颤颤巍巍地告诉他,“阿嬷不见了。”
  卓情不懂这个不见是怎么个不见法,让她慢慢说,周青抖得更厉害了,“我去买豆浆,回来她就不见了。”
  “我找医院、调监控,没人理我,护士,医生都不理我!”
  卓情让她在医院等着,自己现在就过去。
  刚要出发,手机来了一条新消息。
  卓情的眼皮突然剧烈跳起来,他压下心中那阵强烈的不安,点开。
  是一串陌生号码,内容很简单,寥寥几个字,卓情却猛地一窒。
  ——你好,卓情,我是封长林。
  【作者有话说】
  #防沉迷不行
  

第41章 如果我让你回来陪我呢?
  五天前。
  封长林收到封远之去世的消息先是震惊,随后是一阵茫然。他的脑袋里闪过了很多遥远的记忆,片刻后回神,出发去了医院。
  他把封远之关在一家私立医院,对院长又是塞钱又是威胁,院长终于“愿意”在封远之的事情上协助他。
  但这次他再去的时候,院长和他东拉西扯,就是不直答他封远之的问题。在他的怒火积攒到顶的时候,手下进来告诉他,封长竹带了一堆人强制把封远之的遗体带走了。
  他立刻扭头看向院长,那人低着头,脖子上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等他从医院出来,封远之病逝的消息已经被各家媒体在网上大肆传播。
  “封总,这事……”手下咽了下口水。
  封远之面色沉着,“让你跟踪的卓文单有新发现吗?”
  “没有,”手下说:“卓文单除了在公司就是在情/妇那里,作息非常规律。”
  “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没有。”
  “人呢?”封远之对他挤牙膏似的回答不满,“蠢货!他这么多天只见了情/妇?”
  手下一瑟缩,想起来了,“啊”了一声,“还见了他的儿子!”
  封长林皱眉,“什么时候?”
  手下说了个日期,正是封长林给他打电话的那天。
  他眯眼,“去查。”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封长林不会蠢到再相信卓文单。
  公司的危机、封远之的死亡以及封长竹的态度,无一不指向了一个人,——封重洺。他出手了,说明他的乖侄儿已经搞清了车祸的事。
  而卓文单前阵子用封重洺的消息威胁自己,说不定也是封重洺的指示,就是为了让他自乱阵脚。
  那种蠢货,怎么可能抓得住封重洺,他也是昏头了才会相信卓文单的鬼话。
  封长林很快冷静下来,卓文单既然和封重洺有联系,就必然会留下证据,找到封重洺只是时间的问题。
  第三天下午,手下急匆匆地赶过来和他汇报,但是他当时被封长竹那个疯女人绊住了脚,封长竹居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封远之的遗体烧了!
  他更加怀疑封远之的死有问题了。当即让人把私立医院封了,医院几百个医护人员被他关了两天,他要逼迫院长就范。
  第四天,他才想起来手下送来的文件。
  文件里详细记录了卓情从离开卓氏公司后一直到今天的一举一动。
  封长林用食指抚摸着截图上那个较高的人,意外又不意外地,冷笑一声。
  -
  卓情没理会封长林的短信,去见了周青。
  周青正在医院大厅发疯,她头发凌乱,眼睛赤红,手里握着一把美工刀,挥向周围蠢蠢欲动的保安,“别过来!都别过来!”
  保安被刀光逼得一退,周青又指向最前排那个穿着白大褂一脸寒凉的副院长,“把我阿嬷交出来!”
  好事的人群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卓情挤开人墙进去的时候,一路上捉到好些人在犹豫报警。
  他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方,无视企图喝退他的保安,直直冲周青而去。
  周青只感觉后背一阵风袭来,应激地朝身后一挥,刀口直直从卓情的左臂划到右臂,从他胸口横穿而过。
  还好卓情有所准备向后避了下,刀尖只把他胸前的衣服划开了,一阵凉风灌了进来。
  周青本来是瞪眼惊恐的脸,一见是他,眼泪就从那两颗灯泡似得眼睛里倒了出来,“卓情……”
  卓情上前抓住她的手,要把刀从她手里夺过来,周青死死抓住了,“不行,不,我要阿嬷!”
  “你先冷静……”
  “我不要!他们把我的阿嬷带走了,他们是人贩子!他们都是一伙的,没一个人会帮我!”
  “我帮你!我帮你!”卓情手背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女性在绝望中的力量居然如此之大,“你不信我吗周青!你看着我!看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阿嬷!”
  周青被他的声音震住,身型不动了,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她的左眼划下来,她看着卓情,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缓缓地,卸了力气。
  卓情一把握住刀背把刀扔了,一旁的保安敏捷地把它踢远。
  见场面被控制住,人群的躁动也小了很多,保安没有再上前,围成圈等待在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圆心中的两个人。
  卓情紧紧攥住她的手,周青的手心冰凉,他用了几分力捏了下。周青回神,木木地看着他,卓情用很轻柔的声音说:“别害怕,我在,告诉我怎么回事,慢慢说,别着急,我陪你。”
  周青心神定了一些,她尽量说完整了,但受情绪影响还是有些混乱,卓情勉强听懂了。
  今天天气好,她带阿嬷去住院部楼下的花园晒太阳。阿嬷想喝豆浆,周青去买,回来阿嬷就不见了。她把医院找遍了,没找到,医护人员也不搭理她。她又回到花园,边哭变叫阿嬷,树荫下的一个奶奶突然叫住了她,说看到有一个小护士把阿嬷叫走了。
  “小护士?”
  “对,”周青:“我跟医院要监控,要人,他们不给,也不承认,只想叫人把我打出去。”
  卓情沉思,“你说的那个奶奶……”
  “我说让她来帮我作证,她就说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看见。”周青惨笑,“不怪她,我理解,人都是这样的。”
  卓情眸光微敛,再抬眼时,直直看向前头的副院长,“叫什么?”
  副院长被卓情的气势镇住,意识到这也是一个不能惹的主儿,刚才的气定神闲一下子没有了,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您……”
  “嘀呜嘀呜——”
  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副院长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神,那人弯着腰走了。
  卓情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警察来了,他和周青被带走了。
  周青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从上车后就一直在和车上的辅警解释。辅警是个小年轻,有远大抱负,认同周青的猜测,说我们会帮助你的。被副驾的老警官一瞪,悻悻闭嘴。
  到警局换了更高级别的警察过来,很细致地询问了周青。考虑到周青确实也没有伤人,口头警告一番后就让他们走了。
  周青不愿意走,“那我阿嬤呢?”
  “医院那边称花园没有监控,并且也没有证人能够证明你的阿嬤是被医院的人带走。”警官抿了下嘴,“当事人失踪不满24小时,我们无法立案,你可以再去找一找。”
  周青颤着嘴唇看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流去,“你明明知道我阿嬤的失踪不简单……”
  卓情握过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周青边被他拉着边回头看。
  灯光下,警察的脸,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
  卓情在警局旁边的酒店开了间房。周青一直问他,为什么要抢她的阿嬤?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们?
  卓情答不上来,周青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哭,她哭了多久卓情就在外面陪了她多久。
  渐渐哭声停了,卓情敲门,没人应,他推开门进去,发现周青抱着马桶哭晕过去了。
  卓情把她抱上床,摸了下额头,有些烫。应该是情绪太激动的原因,用水湿了个凉毛巾搭在她额头。
  手机这时又响了起来,卓情打开,还是那串号码。
  ——听说你女朋友的阿嬤不见了。
  卓情眼神冰冷,封长林怎么会知道,难道他这件事是封长林在搞鬼?为什么?卓情心底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不敢细想。
  对方又发了一条信息进来。
  一句话,一个地址,意思简洁明了。
  ——想帮她明天中午十二点。
  这下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的人换成了卓情,他打通了宋子昱的电话,和他要薛珩的电话号码。
  宋子昱把号码告诉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卓情不打算把宋子昱卷进来,“我想跟他要一下封重洺的电话。”
  他今天不回去了得和封重洺说一声,但是他没有封重洺的新号码,他给封重洺买的手机在薛珩过来的当天就被他扔掉了。
  “封重洺?”宋子昱的呼吸重了一些,“薛珩知道了封重洺在你那?”
  宋子昱捏紧了手机,难怪薛珩这阵子怪怪的,床/上格外狠,经常让他痛。薛珩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一直在瞒他封重洺的下落,居然憋住没来找他算帐?这不符合薛珩的性子,宋子昱只怕有更狠的在后面等他。
  “知道,不说了。”卓情似乎不想让他再问,把电话挂了。
  卓情给薛珩打去,薛珩先是挂了他三四回,接了后又打岔,好一会才非常勉强地把封重洺的电话给他。
  夜已经很深了,卓情不知道封重洺有没有睡,怕发短信封重洺收不到,思量下还是给他打过去了。
  话筒里嘟了好多声,快自动挂断了才被人接起。
  卓情先开口,“是我。”
  封重洺过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从几十公里外的小村庄传过来,经过话筒的压缩,飘渺地像握不住的月光。
  卓情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心里头一直压着他的东西陡然落地了,他叹了口无声的气,缓缓说:“好想你。”
  封重洺没言语。
  卓情知道自己这句话来得突然,咳嗽了一声,很蹩脚地转移话题,“那个……我今晚不回去了。”
  “你出去了?”封重洺这样反问他。
  卓情胸口空了下,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他都出来这么久了,封重洺一直不知道?已经到了他们睡觉的点了,就没想着来找他一下?
  “对,我、出去了。”
  “你不高兴?”
  “……没有。”
  “你在不高兴。”
  卓情瘪了瘪嘴,没吱声。
  “是你没有和我说,”封重洺的声音很冷静,“你总是很有主意。”
  这句话不明不白的,卓情听不懂,但会觉得难受。
  “因为你在忙,”卓情很委屈:“你不想让我打扰你。”
  “你出门不告诉你的男朋友,还要说是他的错,对吗?”
  卓情的食指上戴着封重洺送的戒指,他的大拇指扣在上面,过大的戒圈在他的食指上不停转着圈。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他们都没错,又觉得他们都有错。可是他转念又想,这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吗?
  封重洺也没和他纠结这个事情,问他:“不回来是要去哪。”
  卓情不能将周青的事情告诉他,他自己还没有搞清楚,他至少得先和封长林见面。
  “……我一个朋友过生日,这阵子我没和他们玩,他们今晚说什么都不放我走。”
  “过生日?”
  卓情有些紧张,扣着戒指的动作更快了,“对,生日。”
  封重洺过了很久才说话,“如果我让你回来陪我呢?”
  卓情张了张嘴,视线穿过透明玻璃看向了外面床上的周青。
  他像是吃了一颗酸的话梅,半晌发不出任何声音。
  “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叮——”
  戒指转速太快,从手指上脱落,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撞上墙角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想和大家要点海星!如果今天海星总数超过两万的话,我不休息了咬咬牙连更到周三!提前谢谢大家(鞠躬!)
  

第42章 到此为止。
  卓情在楼下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晚上,早上他买了早餐回来,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周青才醒,打电话来找他。
  他把早餐扔了,买了午餐上楼。周青眼底的红血丝还是很重,但是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了很多,“昨天谢谢你。”
  卓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上还带着一夜没睡的倦意,声音是清清冷冷的,“为什么要拿刀?”
  周青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她现在也一阵后怕,要是当时真的伤了人,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她没有选择。
  周青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轻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孤儿院的小朋友总是欺负我,阿嬤和我说,如果受到欺负不反抗,就会一直被欺负。后来他们再来抢我的饭,我把领头的男生咬掉一块肉。”
  “你看到了吗?医院那些人的嘴脸,他们没有一个人把我,把阿嬤当一回事,我们在他们的眼里和蝼蚁没有区别。”
  “我想找到阿嬤,我只能把事情闹大。我后来是有点失去理智了,忘了一开始的目的。但是卓情……”她的嗓子哑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只有发疯才能让别人不敢欺负我们。”
  卓情接着她的话,微微提高了嗓音:“你说的反抗就是发疯?就是把自己搭进去?”
  周青一滞,卓情沉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在乎你的人。”
  “反抗没错,但如果你的反抗是指仅凭一条命和一腔孤勇的话——这不是反抗,这是送死。”
  卓情看了眼时间,和封长林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你把饭吃了,阿嬤的事情交给我。”
  他站起来,周青的眼睛跟着他动,她的眼底有泪水,有亮光。
  “你知道是谁带走了阿嬤?”周青叫住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你的父亲吗?我只得罪过他。”
  卓情为周青的敏锐心惊,她的思路没问题,只是怀疑对象出了错,那人想要针对的不是她,而是他。
  是他连累了周青和阿嬤。
  卓情摇头,只是说:“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阿嬤。”
  中午十二点,卓情到了和封长林相约的地方。是一间茶楼。
  中国传统的古典装修风格,会员制的,他报了名字有人将他带了上去。每个茶室都被独立隔开,保密性非常高。
  卓情被带到一扇木门前,穿着旗袍的小姐姐在门上敲了敲,一声低沉的“进”从门内传出。
  小姐姐推开了门,卓情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阖上了。
  卓情看向房屋中央的人,一袭暗色手工定制西装,眸光深邃,周身不怒自威的掌权者气息扑面而来。
  卓情打量他的时候,封长林也在看卓情。
  他今天早上见了卓文单,卓文单是个已经被权利浸染彻底的商人,与眼前这个气质清沉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
  封长林发现卓文单欺骗他后,没有戳破卓文单,反而立马和他签了合同。他在合同里动了手脚,卓文单急功近利,没看出来。他会好好利用卓文单这个棋子反将封重洺一军。
  而现在,这个棋子可以先用来对付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卓情,”封长林拿出长辈对小辈的那种笑,“你应该和你的母亲很相像。”
  话一说完,年轻人的表情比进门时更冷了,封长林完全不当一回事。
  “抱歉,”他换了一个语气:“既然你不喜欢寒暄,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周青,她是你女朋友吧?她的阿嬤在我这里,你想救她吗?”
  他的变脸速度太快了,卓情警惕地看着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当然是有条件的,你很聪明。”封长林笑了下,“封重洺……”
  封长林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卓情心头狠狠一跳,面上没露出来。
  “——你们关系好吗?”
  卓情冷声:“一般。”
  “没关系,”封长林倒像是对他这个回答满意,他打开了一旁的岳市地图,指着一个地方,“两周后,你把封重洺带到这里来。”
  卓情面无表情,听着封长林悠悠补上后半句,“带过来,我就把周青奶奶的位置告诉你。”
  其实卓情猜到了,他在沙发上想了一夜,将所有可能的结果和应对的方法在脑子里全部过了一遍。封长林现在说的,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这就是封家,冷血的封家,他回想起高中,封重洺身后永远跟着的小尾巴。
  卓情勾起嘴角,讽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把封重洺杀了呢。”
  封长林讶异了一瞬,看着卓情的眼神多了道欣赏,“他们把老爷子弄走了,光杀了封重洺有什么用?”他又说:“你比你父亲聪明。”
  卓情心底顿时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封长林闲适地往茶杯里倒茶:“我和卓文单签了协议,我在合同里埋了雷。”
  预感成真,卓文单那晚找他,和他说那些屁话的时候卓情就已经察觉不对了,卓文单如今被涮他也不是太意外。
  “如果你到时候没有将封重洺带来……”封长林抿了口茶,笑道:“周青会失去她的奶奶,而你,会收获一个入狱的父亲。”
  卓情定定地看着他,目前这个局面,他好像只有答应封长林这一条路可走。
  他情不自禁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这是封重洺给他的戒指,他摸着它,就好像能通过它感受到封重洺。
  卓情渐渐稳了下来,眼底的戾色一闪而过。封长林未免太小瞧他了,他卓情从来不是只会逃跑的兔。
  “好啊,”卓情点头,咚地指在地图的最下角,“但是我只能带封重洺去这。”
  封长林扫了眼,是一处没什么特点的小山,他转了转眼珠,“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我能把封重洺给你带到,这就是我的资格。”
  封长林阴沉地盯了他半晌,倏而笑开,拿过茶壶亲自给卓情倒了茶。
  “后生可畏啊。”
  卓情从封长林那回来,去酒店陪周青坐了一下午,他向她保证,两周后一定会把阿嬤带回来。
  周青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没再多问,靠着窗边出神。
  卓情坐在她对面,心里同样乱。
  夜幕落下,卓情提出告辞,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见封重洺了。
  而且这两天发生太多事情,他的身体负担已到极限,急需看到封重洺补充能量。
  ——如果封重洺能抱抱他就更好了。
  可是,当他一路疾驰、花了比去时更少的时间回到小平屋,却看到封重洺穿着来时的衣服站在花园门口,——他在锁门。
  卓情车门都来不及关,从车上跳下来,冲到他面前,脸都白了,“你要去哪?”
  “噔”,他听到一声闷响,循声望去,他的锁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封重洺松了手,那锁就掉在了地上。
  封重洺转过身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奇长,像一个狰狞的怪物。
  “卓情。”
  封重洺叫他的名字,他的声音又低又沉,仿佛一口钟撞上了他的胸口——
  “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还差一点才到两万,但是也已经很多啦!我还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海星,谢谢大家!(落泪)
  请各位吃得开心!
  

第43章 不分了吧?
  封重洺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卓情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抓住封重洺的手臂,却被对方一把甩开了。
  “怎么了吗?”卓情还是懵的,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封重洺走,又要去抓他。
  封重洺的速度比他更快,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这次他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卓情的手在空中停住,指尖蜷缩了下,收了回来,企图和对方好好沟通,“是因为、我出去没和你说吗?”
  乡野广阔,远处稀疏的灯光只是点缀品,封重洺的脸完全隐在黑暗里,他不说话,卓情根本没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去哪都告诉你,好不好?”
  卓情睁大眼睛,企图穿破黑暗看清他,他小步地往前站了一些,离得更近了,他看到了封重洺的脸。
  封重洺的眉眼是冷的,嘴巴线条是硬的,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卓情心脏一抽。
  多久了?他有多久没见过这副表情的封重洺了?
  “你别这样看我,”卓情的声音发哑:“你哪里不高兴你讲出来,你每次都不讲,每次一生气要么就骂人要么就走人……”
  他蓦地闭了嘴,因为面前的人气压更低了。
  气氛沉默下来,寒风从看不见的地方被吹过来。
  卓情打了个寒噤,去拉封重洺的袖子,封重洺这次没躲,他的胆子便又大了一些,手顺势滑下去,握住了封重洺自然垂落的手。
  掌心相贴,卓情一时分不清他们谁的手更凉一些。
  “外面太冷了,”卓情两只手都握上去,每个手指头都攥住,给他细细搓着,“我们进去说嘛。”
  他说话的时候,纯白的雾气在他们两人的中间升腾起来,这个夜晚突然有了第二种色彩。
  封重洺垂眼看他,卓情正专心地给他搓手,他的睫毛卷而长,沾了一些深夜的霜气,看上去湿润润的。
  他想到了昨夜,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听着窃听器里卓情柔声哄别人的声音。
  他的表情和现在一样专注吗?
  封重洺的胸口传来窒息般的痛感。
  卓情一心只想着把封重洺捂热,下颌突然一凉,他的下巴被人抬起,封重洺的脸骤然逼近。
  “给朋友过生日?”
  他的眼睛被黑夜浸透了,眸色格外深,卓情一阵心慌,感觉那双眼睛穿过他直接钉在了他的灵魂上。
  他忽然有一种直觉,他现在最好说真话。
  但是他说不了,他避不开封长林。
  封重洺不信任他啊。
  将自己见了封长林的事情告诉他,封重洺会怎么想?就算封重洺信他了,卓情将他的计划全盘托出,封重洺会愿意冒着危险配合吗?更何况,他虽然对感情迟钝,也从这么多的事情中察觉到封重洺对周青的不喜。
  卓情顶着封重洺深沉的视线,嘴巴张开,闭上,复又张开,再闭上,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良久,他们之间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
  忽地,封重洺似乎笑了,他又靠近了一些,卓情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是热的,没感受几秒,就被风吹散了。
  “今天也过?”
  “什么?”卓情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
  “你怎么不明天再回来?”
  封重洺是笑着说的,一点看不出来刚才的不高兴了,声音因此变成云朵,绵绵软软的,太能迷惑人了。
  卓情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些,视线缓缓向下,望住了那双离自己很近、看起来很好亲的薄唇。
  “我想你,”卓情的喉咙滑动了一下,“我昨天在电话里就说了,我想你,你没理我。”
  他说着又觉得难过了,昨天的难过和今天的难过加起来,变成了巨大的难过。
  他喘不上气了,他过不去了。
  卓情自顾自地往前迈了一步,不管封重洺还卡在他下巴上的手,固执地抱住了他。
  他的手死死地揽住了对方的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导致他再说话时声音都是喘的,“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回答?你想我吗?你不想我吗?”
  封重洺动了下,似乎想要推开他,卓情没让,用更大的力气将他抱住。
  一来一回地,两个人不知道在挣个什么劲。封重洺觉得卓情可恶极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他今天和封长林的见面,亲口说他们关系“一般”,主动问封长林要不要杀了他,只为了那个女人,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卖了!
  他的忍耐居然变成了卓情的筹码,他凭什么那么自信地和封长林说一定会把他带去——他怎么敢!?
  封重洺彻底醒悟了,他不会再给这个骗子再一次欺骗他的机会了。被骗第一次,算卓情厉害,被骗第二次,算他蠢,被骗第三次,算什么呢?
  “不x……”
  他没说完,卓情大声打断了他,“你骗人!”
  这人还要倒打一耙!
  封重洺气死了,卓情却突然像发疯一样,咬上了他的脖子。说是咬也不是,只有开头那一下疼,后面他就松劲了,用软和的舌面舔他。
  封重洺惊了,双手愤怒地捏住了他的肩膀,不知道是要推开还是要抱紧,“卓情!”
  卓情却一点不怕他,从他的脖间抬起头,嘴唇红红的,眼睛水水的,满脸满身都是好爱他的样子。
  “你ying了!”卓情五官都扭/曲了,还在说:“我感觉到了!”
  封重洺已经气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想把眼前这个人si碎。
  卓情声音低低的,像深海的人鱼,讠秀哄他:“我们进去左ai吧,你上次是不是没感/觉,这次我让你舍予服,好不好?”
  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封重洺的脑子里炸开了。
  他钳着卓情的手,一脚踹开了摇晃的铁门,卓情像一截轻飘飘的丝带,不想反抗也不能反抗地给他拖了进去。
  …………
  在不知道晕过去多少次后,这场折磨的情/事终于结束了。
  卓情挣扎着爬起来,望向床尾那个赤着上身的人。
  “不分了吧?”
  封重洺微微偏头,看他。
  卓情的眼睛红红的,身上红红的,哪里都是红红的。
  封重洺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卓情的眼睛数不清已经闭了多少次,又被他生生睁开。
  他不答应,卓情就不睡一样,就是要和他硬熬。
  封重洺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只剩下让卓情付出代价这一个念头。
  “行啊。”他嗤了一声。
  “咚”,卓情在等到他回答的下一秒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周四休息!
  

第44章 你的脑子里是只有这事吗。
  卓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封重洺已经醒了,没在房间。
  他浑身都是酸的,双脚踩到地板上,腿一软,差点没站住,紧接着,腿根一凉,有东西出来了。
  封重洺没帮他收拾。
  卓情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也还算接受良好吧。
  他劝自己不要那么玻璃心,封重洺那个性格,不愿意帮人清理也正常。
  他打开花洒,蹲在地上,看着那东西混着水一点点流远,思绪也漂浮起来。
  封重洺昨天和他做的时候只脱了上衣,卓情中途想去亲他缓解疼痛,封重洺也不给他。
  卓情晃了晃脑袋,企图阻断那些负面情绪。
  灯光下,卓情的脸很白,良久,他轻轻笑了下,想,无所谓,封重洺舍予服了就行。
  应该是舒服了吧,不然也不会还和自己在一起了。
  他觉得上次给他药的朋友说话还是有道理的,——男人都是下本身思考的,让他舒服他就离不开你了。
  真是,好方法。
  卓情洗完澡出来,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下午了。
  客厅没人,冰箱的菜少了一点,封重洺吃过了。卓情朝窗外瞥了一眼,封重洺拿了一个椅子坐在花园里晒太阳。
  阳光把他的每根发丝都照得金灿灿,毛绒绒的,明明是很温暖的画面,但是卓情觉得封重洺不是很开心。
  卓情心口一颤,又担心是自己想多了。
  封长林说封重洺已经把封远之救出来了,就是说他已经离回到封家很近了,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卓情摇了摇头,简单热了点菜吃。
  他没到外面客厅上坐着,站在厨房里端着碗就吃了。从他这个视角可以看到房子后面的一条小溪,现在天冷,芦苇变成黄色的,交杂在一起,河面上被对面的人家圈出来一块几平米的栅栏,有几只肥硕的土鸭子在里面游。
  “在看什么?”
  封重洺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突然出声把他吓了一跳,卓情的碗差点没端住。
  “没什么。”他说,低下头继续刨饭。
  过了几秒,他听到封重洺在身后冷声质问他,“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要在餐桌上吃饭。”
  封重洺今天果然不开心,卓情想,他每次一不顺心就爱找他麻烦。
  卓情好声和他解释,“我一个人就随便了,不想擦桌子。”
  封重洺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冷眼看他,卓情的嘴唇张张阖阖,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封重洺走了,紧接着,“砰”的一声,卧室的门被很用力地关上。
  卓情盯着那道门看了会,收回视线,没胃口再吃了,把剩下的饭菜全倒了。
  下午,封重洺在卧室里忙,卓情就在花园里忙。
  他坐在封重洺坐过的椅子上,联系人去找阿嬤。他重新让人去查了那间医院,又给周青打了电话,让她提供那位目击者奶奶的特征。
  已知的线索有限,他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的人找到了那位奶奶,花了好一番功夫让她同意配合。奶奶告诉了他们那天的细节,跟来的画像师根据她的描绘把护士画出来了。
  卓情在第三天的时候收到了护士的地址,护士刚上完夜班回来,看到了等在他家门口的卓情。
  她神色惴惴的,一开始并不愿意说,还要赶卓情走。卓情拿出了一张支票,她的眼神开始闪,卓情又拿出了一张。
  她思考了很久,说给她点时间考虑,卓情知道这就是有戏的意思,没再给她压力,走了。
  卓情走了没一会,又有人敲开了护士的门。
  那人举止斯文,戴着个平框眼镜。
  护士后退了一步,感觉这人比刚才的男人还危险。
  卓情驱车回到了小平屋。
  他回来的有点迟,将近十一点才到家,封重洺已经洗完澡上床了,卓情拿过衣服去了卫生间。
  他洗的有点久,封重洺背对着他睡在里面,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卓情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是他今天去市区刚买回来的油和套。
  他掀开被子,躺了一会,突然抱上了旁边的人。
  封重洺挣开了,转过身来看他,面色不虞。
  卓情眨了眨眼,说:“左ai吗?”
  封重洺的神色透着几分意味不清的味道。
  距离他们上次已经过去了三天,那次虽然很痛,但是卓情没有受伤,歇几天就差不多了。
  封重洺不说话,卓情和他对视了一会,tian了下唇,拱到被/子里面去了。
  封重洺的眉头蹙了起来,过了十来分钟,他che着卓情的头发把他拉起来,一摸,意外地挑眉,卓情自己弄过了。
  想到卓情这样讨好他的目的,封重洺也不觉得高兴了。正要进去,卓情却忽然推他,“我买了tao。”
  封重洺当没听见。
  ……
  卓情第二天睡到下午两点,他一醒来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护士不见了。
  原本他今天的计划是让人早上替他过去一趟,再威胁一下对方应该就差不多了,却没想到护士突然消失了。
  卓情知道封长林不会那么容易让他就找到阿嬷,只是他想不通,封长林早不出手晚不出手为什么偏偏现在出手。
  他只能让人继续去找护士的下落,只不过没抱希望就是了。
  调查医院的事也一直碰壁,卓情又想了几个法子,一群人努力了好几天,都没能找到阿嬷。
  如果一周后还是这样的话,他就只能采取最后一个办法了。
  这个办法需要封重洺的配合,但是卓情现在觉得问题有些棘手,因为封重洺不怎么理他了。
  除了在床/上。
  卓情平日里找不到机会和封重洺说话,自然也没有办法哄他,晚上两个人睡一起,卓情有意和封重洺说话,对方也不理他。如果卓情想要让他说话,就得zuan到被子里去。
  一连一周都是这样,卓情已经快受不住这样频繁的床事,而且更糟糕的事,封重洺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好。
  明天就是他和封长林约定的日子了,卓情便有些着急,所以他这晚又来和封重洺求爱,封重洺却一反常态,一把将他从被子里薅出来了。
  卓情的头发这阵子长了一些,凌/乱地搭在眼前,他的脸红红的,嘴上亮/晶晶的。
  “怎么了?”他有些惊喜,以为他的付出终于让封重洺满意了。
  “你的脑子里是只有这事吗。”封重洺却这样说。
  卓情愣住了。
  封重洺几乎是嫌恶地在说他:“你就这么欠cao吗。”
  卓情眼前一白,好半天没说出话。
  “不要再搞这些没用的了,”封重洺坐了起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虽然事情的发展和卓情预想的不一样,但是最终的结果都差不多,封重洺愿意和他说话了。
  卓情感觉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他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一个月不是快到了嘛,我们还没约会过,我想明天和你出去约会,就当作我们……”
  他没说完,他不想说完,也不需要说完,封重洺肯定能听懂。
  好几秒,封重洺像是没听到一样,不出声。
  卓情顿了下,抬眼看过去,却猛地对上封重洺阴沉的脸,心口当即一缩,连忙又低下头。
  良久,封重洺回他了,“行啊,去哪。”
  卓情吞了下口水,说:“前面几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山,没什么游客,我们去爬山,傍晚的时候看看夕阳,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想法重要吗。”
  卓情没听懂,眨了下眼。
  封重洺定定地看着他,问:“你还爬得动吗?”
  “换个地方吧。”他说。
  卓情心里泛起酸涩的甜蜜,他想,封重洺还是在乎他的吧。
  但是他只能不识趣地摇头,“去爬山吧,我挺想和你一样看夕阳的。”这是实话。
  封重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卓情让他觉得可怕。
  他白天想着怎么去救那个女人的阿嬷,晚上忍辱负重地爬自己的床,就为了把他骗出去。
  真是辛苦了。
  他扯了下嘴角,为他们的结局作了决定。
  “好,爬山。”
  【作者有话说】
  连更到周一。
  

第45章 你不是要我的命吗?
  卓文单这几天都住在小情人这里,封长林最近有事没事总找他吃饭,来这喝多有人照顾,他就没回家。
  自从两人签过合同后,他觉得封长林对他的态度不大对劲。他找人看了合同的内容,对方没发现问题,他的狐疑才打消了一点。
  他从情人房间出来,隔壁的住户也出来了。
  那是个戴着平框眼镜的男人,和卓情的年纪差不多大,但是看上去可比卓情稳重太多了。
  卓文单这个时候还在想,要是卓情能有对方一半像样就好了。
  那小青年跟在他身后走向电梯,经过安全通道的时候,他的脖子一疼,整个人被人提着后颈推到楼梯间里去了。
  他被人摁在墙上,呼吸困难,那个小青年彬彬有礼地朝他一笑。
  “卓先生,您好。”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他说:“我来帮我的老板传达几句话。”
  卓文单眼睛都快瞪裂开了。
  “不好意思,忘记说了——我的老板是封重洺先生。”
  -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
  卓情早上迷迷糊糊被封重洺弄醒,嘴巴还没张开呻/吟先跑出来。
  他彻底醒了。
  封重洺昨晚还拒绝他,今天早上又和发/情的公狗一样gan了他一早上。
  卓情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封重洺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正午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块垒分明的腹肌格外引人注目。
  他掀开被子看了自己一眼,不像封重洺那么明显,但是肌肉形状也还不错。
  卓情慢慢地又把被子盖上了。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手边的床铺一塌,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睫毛被什么东西拂了下,痒痒的。
  卓情睁开眼。
  封重洺坐在他的旁边,浅色的眼瞳被阳光照得格外剔透,一幅非常漂亮的美人出浴图,但对方说出来的话不是很好听。
  “还去吗?”
  卓情立刻摆明态度:“去啊,为什么不去?”显出几分急切。
  封重洺冷冷地勾了下嘴角,“你还起得来?”
  卓情赶紧坐起来,不敢再躺,“起得来,我去洗澡。”
  他尽量走得很正常,但是从封重洺的视角看过去,还是能看到他在用力着的、明显强撑的背部肌肉。
  如果卓情这个时候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封重洺沉得能滴出水的脸。
  “砰——”
  浴室门被轻轻关上,几秒后,淅沥的水声传了出来。
  封重洺打开手机发着消息,确认今天傍晚的计划。
  对方回消息的速度很快。
  ——卓文单已被策反。
  一直到下午快两点,他们才出发。
  两个人中午就在家里随便吃了一口,车子刚开出去没一会两人就都饿了。
  路的尽头有一个小摊支在那里,卓情扫了一眼,是卖烤饼的。
  “吃吗?”他问。
  封重洺眉眼间有些挣扎。
  那小摊经年摆在这四面通风的街口,摊面一周都是雾蒙蒙的灰尘和擦不净的油渍,确实对封重洺来说太有挑战性了。
  封重洺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卓情望着他,笑了下,推开车门下去了。
  还没走近,卓情就闻到了一阵米面的香味,卖烤饼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戴着一个蓝色的头巾,眼睛很亮。
  卖的饼也很便宜,一块五一个,卓情问她买了十个。
  他拎着一大袋子饼上车,没过一会,烤饼的香味就弥漫了整辆车。
  卓情把烤饼放在副驾台上,自己拿了一个叼嘴里,发动了车子。
  他没问封重洺吃不吃,自己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拿着饼,嘴巴故意砸吧砸吧的。
  封重洺肯定是要说他的,卓情预判他了,抢在他前面很夸张地说:“哇,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
  封重洺盯着他看,肚子突然小小地叫了一声。
  卓情差点噗嗤笑出来,憋了好一会,终于向这个别扭的人发出邀请,“你尝尝呗。”
  封重洺还挺容易被煽动的,卓情看他伸手拿饼的时候这样想,他觉得封重洺的底线可能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今天的事情结束后,他向封重洺解释,封重洺会原谅他的吧?
  卓情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渐渐攥紧了。
  车子平稳的前进着,车内温度被一路随行的阳光晒得很舒适。
  卓情余光见封重洺吃完了一个,又拿了一个,又又拿了一个……还在拿。
  他感叹地说:“是不是挺好吃的。”
  封重洺不理他。
  卓情自顾自地说:“你下次多给自己一些机会,……也给别人一些机会,不要总是一棒子打死……”
  封重洺蹙眉打断他,“你在教训我?”
  卓情很轻地笑,“没有,哪敢。”
  乡野间的路多崎岖,再加上卓情为了避人耳目特地绕远了一些,中间买饼又花了一些时间,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山脚下。
  卓情把车停下,低头看手机。封重洺下车,站在车头,静静地眺望着这座山。
  这山不属于那种很险峻的高山,山头光秃秃的,但巨石和灌木奇多,人要是钻进去了还不太好找。周围的居民大概常来这里,有很多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但绝对不适合普通人攀登。
  封重洺回头看了一眼卓情,卓情刚好从车上下来,说:“走吧。”他看了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太阳就下山了。”
  封重洺看着他,说:“还有两个小时也爬不到了吧,回去吗?”
  这不是今天封重洺第一次打退堂鼓了,卓情想了下,说:“你是不喜欢爬山吗?”
  封重洺没应他这句,只是说:“一定要爬是吗。”
  “……来都来了。”卓情小声说。
  他觉得封重洺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
  封重洺冷冷地收回视线,率先走了。
  卓情落后在他身后两步。
  这山卓情之前一个人爬过几次,他前几年经常一个人跑来小平屋睡觉,睡醒了就去爬这个山,有时候能赶上日出,有时候则赶上日落。
  这山并不是很好爬,不像其他的旅游景点有人工铺的路和阶梯,这边什么都没有,只能沿着前人留下的脚印慢慢往上走。
  封重洺一点不像是第一次来的,他的运动细胞挺不错的,在前面给卓情带路,卓情好走很多。
  但是他走的有点太快了,而且一点都没有等他的意思。卓情今天早上才被他摁着干了一早上,两腿都是软的,实在没有封重洺那样的体力。
  “封重洺,”卓情叫他,封重洺脚步停了,在离他五六米远的上方站定,卓情扶着一旁的树干,喘着气说:“歇一会。”
  “就你这样还要来爬山,”封重洺说:“回去吧。”
  他就是老瞧不起自己,卓情不愿意被封重洺瞧不起,额头上的汗都布了一层了,还是摇头。
  封重洺似乎有些烦躁,踢了下脚边的碎石,又等了会,问:“走不走?”
  卓情咬牙,撑着膝盖往上爬,走过封重洺的旁边,封重洺攥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卓情疑惑道。
  他的脸颊两边爬得带了些红,不深,像梅子色,将他整个人染得很生动,一滴汗水从卓情的鼻尖滚下来,落到他的衣服上,泅湿了一小块。
  见封重洺还不说话,也不走,卓情莫名地“啊”了一声。
  封重洺这才说:“喝不喝水。”他走的时候带了瓶水,一直拎在手里。
  经他一说卓情才觉得渴,说“喝”,封重洺就自然地把他喝了一半的水递给卓情。
  卓情喝完了又还给他,走到他前面去了。
  封重洺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猛地意识到什么似得,看了眼手里的矿泉水。他从不和别人共用一件东西,更别提同喝一瓶水。
  封重洺想把瓶子扔了,临了了还是拿住了。
  他臭着脸超过卓情,卓情被他擦了下肩膀,难言地看着前头那个又莫名其妙生气的人。
  山顶到了。
  金黄的余晖从地平线那头缓缓落下,粼粼地给世间铺了一层钻。
  封重洺先到的,卓情落后几步爬上来,他气喘吁吁抓住封重洺的胳膊,几乎是吊在他身上,哑着嗓子说:“水。”
  封重洺任他挂着,把水给他了。
  卓情拧开盖子库库一顿灌,还剩一个底的时候停住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封重洺,“你喝吗?”
  “不喝。”
  “喝吧,”卓情把瓶口往他嘴边递,封重洺拧眉躲开,卓情还在劝,“待会下去也要走好远呢,喝点。”
  封重洺本来就烦,被听不懂人话的卓情搞得更烦,他一把把卓情的手推开,不耐道:“不喝!”
  卓情被他一推,没拿住,水瓶哐当掉了地,滚远了。
  “……”
  卓情的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上了,也没挂在人家身上了,往一旁走了几步,拿出了手机。
  封长林在两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说看到他和封重洺了。
  卓情回:阿嬤位置
  封长林:谁让你把他带上山的?
  卓情复制粘贴:阿嬤位置
  封长林:你给他带下来我发你
  卓情:你没有选择,你不给我就带他走另一条道下去,你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封长林:别和我玩花样,你爸还在我手里
  卓情差点笑出声,封长林凭什么以为卓文单是他的软肋。
  手上却回:卓文单在你手里我怎么敢?
  封长林似乎在思索,卓情等了一会,新消息再次进来,是一串地址。
  他的心跳快了几分,立马发给手下去核实。
  他刚发完消息,封重洺就说话了,“不是要看夕阳。”
  卓情抬头对上他的眼,心跳突然慌了一瞬,“在看。”
  封重洺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什么,卓情要细看时他已经把脸转过去了。
  天边只剩下半轮残日,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下坠。
  封重洺站在光的阴影里,面目模糊。
  卓情心头忽然一悸,想和他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分钟后,太阳完完全全落了下去,夜幕缓缓降临了。
  手心里的手机一震,卓情慌忙点开,手下回复:“找到了!”
  卓情骤然松了一口气,收起手机,拉着封重洺的手就要走。
  他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避开山脚下的封长林。
  手臂一紧,完全没反应过来,卓情猛地被人朝反方向拽去。
  他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你……”
  封重洺面如阎罗,“你要带我去哪。”
  “我……”
  他的话没说完,封重洺猝然一笑,“别演了。”
  耳边的风声骤然消失了,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卓情心头一颤,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要往后看,封重洺却一下子掐住了他的下颌,力道之大,让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封重洺欣赏般得看着他,逼近了,缓缓说:“你不是要我的命吗?”
  卓情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般大小。
  倏地,原本暗下的天空亮如白昼。
  封重洺放开了他。
  卓情伸手捂住眼,从指缝中,看到巨大的灯源处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来。
  是封长林。
  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无数个黑影自他身后出现。卓文单也在其中。
  “重洺啊,”封长林笑得和蔼,又势在必得,“二叔好久没见你了。”
  

第46章 封重洺连头都没回。
  出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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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他做了一场经年的梦。
  宋子昱接到卓情的电话,匆匆出门,半道撞上薛珩,薛珩来了一句“你一人解决不了”带着他过去了。
  宋子昱没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像薛珩至今没和他算封重洺的账一样。
  到了地方,宋子昱有一瞬的懵。
  几度的天,卓情赤裸着上身,后背被冻出骇人的乌紫色。他伏着身子,抱住了躺在地上的人,那人已经不动了。一大团暗红的血迹凝固在他们身下,像古老传说中的妖异图腾。
  -
  卓情睁开眼。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一会,噔噔噔的几下,他的眼前出现了两个圆圆的东西,那东西还会发出响声。
  他目光呆呆的,像个刚落地的新生儿。
  宋子昱的手在他眼前挥了下,卓情的眼睛就又闭上了。他让一旁的周青去叫医生。
  傍晚,卓情醒了。
  他坐着轮椅,让宋子昱把他推到了卓文单的病房。
  卓文单还没醒,身上缠着很多纱布,明明才两天,卓情却觉得他瘦了一圈。
  宋子昱在后面幽幽开口,“我真以为你们感情不好。”像是嘲讽,又像是疑惑。
  他忘不了那时看到的画面,卓情居然把自己的衣服撕开,绑在卓文单身上止血。但如果不是这样,卓文单肯定活不下来。
  “不好,”卓情说:“我恨他。”
  宋子昱没再发表评价。
  感情这种事情如果靠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执迷不悟的人。
  周青这么多天一直家里医院两头跑,卓情让她别来,在家照顾阿嬤,她也不听。
  第五天清晨,她带着阿嬤来看卓情,没在卓情的病房看到人,就让阿嬤先坐着等,她去隔壁卓文单那看一下。
  卓文单骂人的声音很大,还没走近就闯入耳朵,她不是有意偷听。
  “小时候就非要跟他玩,高中又死皮赖脸追人家,到现在几年了?你自己数数,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让你不要去惹那个人!”卓文单拍着病床的铝合金扶手,“都是因为你!不然我今天能躺在这吗!”
  他说话真的很难听,周青虽然不知道他嘴里的“那个人”是谁,但是不管怎么样,卓情救了他的命不是吗?
  卓文单还在说:“我本来没必要淌这趟浑水的!都是你那个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他拿你的命来威胁我!你这么喜欢人家,你得来了什么,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好处就是把你的父亲往死路上逼!”
  听得心惊,门内声音停了,她没忍住从门缝往里看。
  卓情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低着头,脖颈纤细,连着肩背的弧度,薄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了。
  卓文单扶着胸口,闭着眼,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脸色苍白。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父子俩被别人玩死咯。”
  周青没敢再看,匆匆离开了。
  阿嬤见她脸色不对,问了她几句,她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了。
  十来分钟后,卓情回来了,见到她们愣了下,过了两三秒才想起来她们是谁似的,和她们打招呼。
  平常他哪有这样的,周青拽过一直拉着卓情说话的阿嬤,说:“我们先走了。”
  卓情似乎也松了口气,说“好”。
  阿嬤看了看他们,明白了什么,心疼地摸了下卓情的头,“小卓好好吃饭啊。”
  卓情点头,勉强勾了下唇。
  周青说:“我下午再来。”带着阿嬤走了。
  卓情爬上床,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下午护士来吊水的时候卓情被疼醒了,不是人家技术不好,是他现在很容易被戳青,挂了几天水手背已经没好地方了。
  周青抱着饭盒出现在门口,看他醒了,和他开玩笑,“我本来都做好热十次粥的准备了。”
  她进来,问他要不要趁热喝。
  卓情不太想喝,犹豫了下还是点头。
  “这就对了!”
  周青很高兴,把床上桌弄出来,粥和小菜摆上去。
  卓情吃着,周青把电视打开了,想找点综艺给卓情看,卓情现在太死气沉沉了,她有点担心。
  “诶?”她随口问道:“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宋子昱?”他们不能每次来都错开吧。
  她接到阿嬤的第二天给卓情打电话,是宋子昱接的,她这才知道卓情出事了。
  宋子昱是有几天没来了,卓情觉得他可能是被自己气着了,说:“忙吧。”
  周青点点头,没再多问。
  正调着频道,卓情突然开口了,“就这个。”
  周青停下了。
  是封氏集团的最新消息报道,最近网上全是这个集团的事。
  周青对这些不感冒,她看了眼卓情,卓情看得很认真,她也就陪着看。
  看了几分钟,大概就是封远之“起死回生”,重回封氏坐镇,封长林下台,以及失踪三个月的封重洺在董事会上高调现身。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都看不懂,”周青掰了瓣橘子,镜头扫过一张脸,她咀嚼的动作一卡,惊道:“那是谁?”
  卓情垂眼:“封重洺。”
  “封重洺?”周青愣愣的,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回味那张一闪而过的俊脸,半晌叹道:“居然长这样啊。”
  卓情舀粥的姿势一顿,“怎么了。”
  “就是没想到长这么帅,有点像外国人。”她啧啧两声,又说:“但是以我多年来毒辣的看人经验——”
  卓情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来,结果她说:“这是标准的渣男脸!”
  卓情没忍住笑了。
  周青陪了他这么多天都没见他笑过,心底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松动几分,笑着说:“你比他好看。”
  卓情扯了扯嘴角。
  有周青一直陪他,卓情很少去想东想西。
  一月后的某个下午,他被周青搀着从花园散步回来,发现卓文单的病房被警察包围了。
  他站在人影憧憧外向里看,卓文单面色铁青,身旁的律师口水直喷。
  到了晚上,警察走了大半,还有几个守在门口,手上拿着枪。
  卓情走过去,说是卓文单的儿子,要求见面。警察拒绝。
  律师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把卓情带到一边,和他解释情况。
  他说的很多商业名词卓情听不懂,只知道卓文单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他想到了封长林说的那份合同,律师却说不止这样,“卓先生早些年做的那些……都被人扒出来了,卓少还是早做准备。”
  “封长林吗?”他挺镇定的:“还是封重洺。”
  律师听到后者脸色一变,立马告辞,“我先进去了,卓少自个儿小心。”
  卓情站在原地没动。
  许久,他撑着墙往前走,推开厚重的防火门,走了进去。
  拿出手机,卓情拨打了那个早就被他铭记在心的号码。
  漫长的“嘟”声后,卓情以为会自动挂断,但在最后一秒,被接起了。
  他的呼吸一窒。
  有半分钟,没一个人说话。
  卓情深吸一口气,轻道:“是你做的吗?”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对方肯定清楚他在说什么。
  “对。”半分不愿意转弯的一个字。
  卓情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这是……你的报复?”
  封重洺没说话。
  卓情惨笑一声,发自内心地想向他寻求答案,“我做错了什么?”
  封重洺语气冰冷,“我以为你是来求我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卓情不想让自己更加难堪,挂了电话。
  他抱着膝盖坐在楼梯间里,浑身被不知从哪刮来的风吹得冰凉。
  忽然,他抬起头,把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墙上。
  “砰”,白墙黑了一小块,手机掉在地上,裂了。
  他不清楚封重洺是从哪知道他和封长林的聊天的,总不能是封长林告诉他的,他倾向于封重洺在他的手机里装了东西。
  一想到封重洺从来到尾都在利用他,他的心就像碎了一样疼。
  他当然知道这是幻觉,不然他怎么还坐在这。
  如果人的记忆和手机一样,可以轻而易举销毁就好了。
  后来的一个月,卓氏被政府查封,卓文单手里的所有资产都被冻结,包括他曾经买给卓情的房和车。
  卓情前后求了很多人,只有袁成愿意帮他。袁成从国外找了一个律师,给卓文单做辩护。
  卓情把手里的所有资产和在袁氏会所的股份全卖了,包括市中心的那套房、小平屋,一个不留。
  那么多钱砸下去,却也不能让卓文单免于囹圄。
  最后那次庭审前,卓情终于有机会见了卓文单一面。
  卓文单两鬓花白,看了他许久,一个字都没说。卓情也没说。
  时间到了,卓情站起来要走了,听到他变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听爸的,别喜欢他了。”
  开庭了。
  卓文单带着手铐,步履蹒跚地被带了上去,卓情拒绝以亲人的身份出面,一个人坐在了最后一排。
  全程他什么也没听进去,感觉只是坐了一会,庭审就已经走到了尾声。
  他听到法官掷地有声的声音从遥远的那头响起,卓文单被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
  “咚——”
  法槌落下,一切宣告结束。
  恍惚之中,卓情仿佛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哨声,来自七年前的那场足球比赛。
  他做了一场经年的梦,在这一刻,终于醒了。
  

第48章 两个世界的人。
  卓情被周青和阿嬷强制收留了。
  她们住在岳市最北边的老破小,卓情跟着她爬六楼,爬到一半脸上就多了一层散粉。
  进了屋,阿嬷看他的脸,又心疼又想笑,给他淘了个毛巾擦脸。
  “委屈小卓了。”她说。
  周青他们租的这个房子对两个女人来说刚好,再加一个卓情就有点挤了。卓情想告辞,阿嬷非常严厉地呵斥了他,问他是不是不拿她们当家人。
  这个名头太大了,卓情承认和否认都不太对。
  阿嬷在卓情来之前已经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她去和周青睡一间,给卓情准备的被套和用具都是新买的。
  卓情实在没有精力推拒,他便有了何圆走后的第二个家。
  卓情最开始整天窝在房间不出来,不说话,周青和阿嬷谁也不会说他,不会觉得他是一个没有用的大人。
  周青白天去上班,家里就剩阿嬷和卓情。阿嬷不是那种事很多的小老太太,她尊重卓情所有的陋习和混乱。她每天早起打完八段锦就去菜市场买菜,做好饭敲卓情的房门,只敲一遍,从不给卓情压力。
  在石榴花开得最旺盛的时候,卓情从房间出来了。
  阿嬷坐在沙发上,戴着一个老花眼镜,给卓情织今年冬天的手套,是大红色的。卓情本来以为她是给周青织的,结果他刚坐下阿嬷就抓着他的手往毛线上比。
  “太早了吧。”卓情很小声地说。
  “不早,”她说:“我看不见啦,织得慢。”
  卓情抿抿嘴,坐在她旁边放空,阿嬷也没和他说话。
  过了很久,卓情又出声了,“阿嬷,我有一个问题。”
  阿嬷头都没抬,很随意的和他聊天,“阿嬷听听。”
  “……我要、人要怎么做才能不难过。”
  阿嬷说:“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从来不难过。”
  “为什么?”
  “活都干不完,哪有时间难过呀。”
  卓情思考了一天,第二天决定出去找点事情做。
  踏出单元楼,在晒到太阳的那一刻,卓情一阵头晕,心脏“砰砰砰”的,快要跳出胸膛,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到“活着”。
  卓情从来没工作过,不知道去哪儿找活,在街上晃荡了一圈,迷茫而返。
  晚上,周青回来,给他带了一个新手机,教他怎么在手机上投简历。
  周青看他填学校,说:“双一流啊,不错,应该不会太难找。”其实她是骗他的,不想太打击卓情的信心,毕竟现在211都只能去摇奶茶。
  “卓文单花钱买的。”卓情说。
  周青:“这得好几十万吧!”
  卓情思索片刻,“我能不能不要这个学历和学校把钱要回来。”
  周青说不行,遂放弃。
  卓情按照周青说的海投,最后只收到了两个回复。
  周青只扫了一眼,“电销。”
  知道了什么是电销后,卓情也一样拒绝了。
  周青推荐他投一些大公司,卓情去看了,都是熟人的企业,他要是真进去了,见到以前一起玩的公子哥,他要怎么自处?
  小一点的企业基本上都不回他,卓情慢慢才反应过来,他姓“卓”,被封家摁死的那个“卓”,岳市已经没人敢用他了。
  卓情的心思都放在找工作上,很久没时间想其他糟心事,人的精神气也好了很多。
  某天晚上,他经过一家酒吧,站在马路边和进进出出的人对视了好几眼,走了进去。
  卓情长得好看,又高又瘦,这种小酒吧管的松,都不看他身份证,当天就催他上岗。
  他从最低的服务员做起,卓情是很熟悉这套工作流程的,毕竟他从前也是夜店的常客。
  只不过他从来不知道,干这行不仅累,还要被骚扰。
  一晚上,卓情被摸了五次屁股,在第六次的时候,他终于当场抓住了对方。
  把啤酒肚男的手摁在桌上,酒瓶高高举起,砸下去的时候卓情留了一线,往旁边挪了半寸。酒瓶在脸边炸开,啤酒肚男当场吓尿了。
  卓情下一秒就被请去了经理办公室,经理骂了他很久,卓文单都不会用那么难听的话骂他,说他“来这种地方还想立牌坊”。
  他很想不干了,但是不行,他不能再待再在家里当米虫了。周青每天早出晚归,阿嬷每晚都去夜市卖织的小玩意。只有他,什么都做不成。
  于是卓情和经理道了歉,保证自己没有下次。
  经理扣了他一周的薪水,他才上第一天,一分钱没见到,居然还倒欠酒吧钱。
  周青和阿嬷不知道这事,也不同意他在那种地方上班,但卓情坚持,他目前非常需要这份工作让他往前走。
  他无法改变环境,只能改变自己,鱼儿一样穿梭在各种客人之间,遇到难缠的还要笑着和人家斗智斗勇。
  这半年,卓情把前二十几年没吃过的苦全尝了一遍。偶尔闲暇时会想,就算封重洺现在站在他面前,他都能笑着说欢迎光临,并且和他推销他们店里加了自来水的天价白酒。
  这当然不可能发生了,他和封重洺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封氏的消息经常上新闻,卓情想不注意都难。
  封老爷子不知道抱着一个什么心思,不仅没有处理封长林,还让他和封重洺平起平坐,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斗。
  封重洺的日子大概不是太好过,但是他的日子在慢慢变好。
  最近这两三个月,揩他油的人少了很多,来买酒的人反而多了不少,他赚的比一开始多多了。
  卓情想把钱放在周青那里,周青拒绝,卓情就把她们说过的话还给她,“我不是你的家人吗?”周青只能收下。
  他尝试了很多从前没做过的事情,体验最深刻的就是会和别人讲价了,每次成功后他都会暗自回味很久。
  现在的日常有点符合卓情以前想象中的养老生活,他很喜欢。
  只是在某些瞬间,他会觉得背后发凉,一回头,又都正常了。
  他把这当成自己上太多夜班的副作用。
  日子就这样越过越快,冬天再次降临了。
  阿嬷生日将近,周青想给她买一个金戒指,卓情找了个休息日和她一起去。
  到了金饰店,店员却以为他们是即将结婚的情侣,一个劲给他们推销婚戒。本来想解释,听到对方说这几天婚戒有打折活动,两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同时闭嘴。
  店员拿出各种款式的对戒摆在他们面前,周青眼睛都看花了,激动到已经忘了来时的目的,催卓情试戴。
  卓情只好试了一个,店员很有专业素养,不用量就能看出他的指围。
  他第一次戴不会掉的戒指,举着手在灯光下看了很久。
  店员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热情地继续推荐,“我们这里还有很多男士宽戒,也很好看,您……”
  “不喜欢宽戒。”卓情淡声打断她。
  他的情绪忽然降低,店员察觉到了,没再烦他,只专心给周青介绍。
  后来周青也看出他兴致不高,便提出回家。
  卓情把自己关在房间,干坐了一会,突然翻起了衣服。
  关于那两个月的记忆太混乱,他只记得随手把那枚戒指揣进了衣兜,具体是哪件衣服就记不清了。
  找了很久,没找到,可能是丢了。
  反正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就放弃了。
  阿嬷敲门喊他吃饭,卓情回过神,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他竟然不知不觉坐了这么久。
  手机上收到一条同事发来的消息,说今晚有事,想请卓情帮他代班。
  卓情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没吃饭,直接出门,卓情从一条必经的小巷出来,眼前忽然一黑,他的双手被人从身后绑住,嘴巴也用布团堵上了。
  卓情反应不及,被人抗在肩上塞进车里。
  车上并不止他一个人,卓情紧贴着车门,心脏狂跳不止,——那人在看他。
  这道视线莫名熟悉,让他背后发凉。
  倏地,眼前的黑布被人扯开,卓情得以重见光明。
  他瞳孔颤抖,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灰色的眼。
  【作者有话说】
  下章周五!我理理反囚的纲!
  

第49章 他想找到他的病因。
  封重洺没想再和卓情有瓜葛。
  他很忙,封氏事务繁多,身边围着的苍蝇老鼠不断,没有多余精力分给一个不重要的人。
  他是这样想的。
  但在半年前,某一个寡淡的深夜,他鬼使神差打开窃听器,发现没有办法听到那人的声音。
  他开始失眠。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难以入睡,经常睁眼到天亮,生活质量以一个可怕的速度下降。
  封重洺比任何人都明白西瓜和芝麻的比重,所以,监视卓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为了缓解失眠,而已。
  果然了解了卓情的每日动向后,他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每天早上九点、下午六点,顾雁都会在他的办公桌前事无巨细地汇报卓情昨日和当日的情况。
  封重洺把这当成每天需要处理的日常工作,就是不会耗费他的精神、也不会让他产生波动的那种“打卡”工作。
  但在今天,顾雁和他汇报,卓情和周青去看了婚戒。
  有几秒钟,他失去了五感,是顾雁将他喊了回来。
  顾雁神色小心地扫过他的桌子,封重洺垂目,本来握在手里的钢笔,钢笔尖已经全部嵌进了办公桌。
  他把钢笔拔出来,桌面上便留下了一个两厘米深的孔洞。
  像是扎在了他的胸口。
  时隔一年,他的心脏再次传来了熟悉的窒息感。
  封重洺不喜欢失控,他只思索了几秒便得出结论,——他需要做点什么。
  将车停在卓情必经的路口,让人把卓情骗了出来。
  卓情总是又蠢又好心,听到同事的求助根本不会拒绝。
  他毫不费力地就把他绑起来,不会有人知道。
  封重洺逼得很近,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眼前的这个人。
  他想找到他的病因。
  实在不行,杀了吧。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赤裸了,封重洺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
  惊恐?
  “你怕我?”封重洺面无表情地问。
  他从前从来没在卓情脸上见过这副表情。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封重洺更近地贴上去。
  于是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他越靠近,卓情越后退,——哪怕他已经退无可退,可怜地缩到了车门和车座的夹角里。
  封重洺的身体完完全全地覆盖了他,他的鼻尖几乎抵上了卓情的。
  卓情的嘴巴被堵住,不能说话,眼睛就变成另一个出声口,湿漉漉的,仿佛在控诉他。
  “你凭什么怕我?”封重洺不能理解,眼睫很重地落下来,“你才是那个最狠的人。”
  塞进卓情嘴巴里的布团很大,呼吸因此变得困难,眼睛里被逼得起了一层水雾。
  卓情就用这样的眼睛回答他。
  封重洺看了一会,觉得烦,把他嘴里的东西拿了,捏在手心,任由上面的口水弄脏自己。
  卓情的嘴巴上全是混乱的水/色,封重洺注视着,呼吸开始急促,只要稍稍一低头,他的唇就能碰上卓情的。
  “说话。”他的喉结滑动着,命令道。
  卓情咽了下口水,脑袋拼命向后仰,企图寻求更多空间,但是没成功。
  “你想干什么。”他很轻地开口。
  这是个好问题,封重洺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现在很生气,因为卓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子要受到惩罚。
  骗子怎么能幸福?
  封重洺扯了下嘴角,直起身,冷漠道:“杀了你。”
  卓情的身体僵了一瞬。
  封重洺注意到了,心里并没有很大的快感。
  他坐了回去,疲惫地闭上眼,对前头一直目不斜视的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卓情被封重洺拖下了车。
  封重洺的步伐大而急,卓情没站稳就被他拖着向前,周遭的一切像是走马灯在眼前快速闪过,他什么都没看清。
  “你到底想干什么!”没人回答他。
  卓情用尽了全身力气往后抽手,抽不开,经过一个拐角,手背狠狠砸在墙上,卓情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攒着的力气一下子卸了。
  身体一轻,他被封重洺甩到了床上,一阵头晕目眩。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封重洺高高地站在床边,身后是无边的黑暗,他站在其中,像来自地狱的恶鬼。
  卓情浑身剧烈一抖,控制不住地害怕,他快速向后退,双手双脚都在用力,只想离面前这个人远点。
  脚腕一凉,一道令他心惊的力道扣住了他,一切快得像是被人切了倍速,他的后背重重砸在床上,像一条死鱼被封重洺拖到身下。
  宽阔的胸膛直直压下来,卓情心脏急速跳动,胃里一阵翻腾,他想吐。
  “封重洺!”他两手死死抵住对方的肩膀,喘的像拉风箱一般,“你疯了吗!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的大喊真的奏效了,封重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微微偏头,滚/烫的呼吸直直喷洒在他的颈侧,卓情头皮一阵发麻。
  “我知道你是谁。”
  封重洺的目光直射在他的脸上,这么近的距离,卓情却不敢看他,“那你……”
  “我要杀了你。”他突然说。
  卓情的身子一抖。
  “还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奶奶,一个都跑不了。”
  ——封重洺真的做得出来。
  一瞬间,卓情抵抗的力气全没了,变成无力地抓,说出来的话都在抖,“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做什么就冲我来,她们没有得罪过你啊,都是我的错,你放过她们,好不好?”
  “你在求我?”他的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为了她们?”
  他的表情太可怕了,卓情下意识摇头,“不是,我……”
  封重洺却突然笑了一声,紧接着,他的下颌一紧,被人钳住,疼得像是要碎开一样。
  封重洺的眼瞳深得像井,沉沉地压下来,仿佛要将他溺毙。
  “狗都知道求人要伸舌头示好,卓少的脊背真是硬。”
  他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咬牙,卓情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他叼住了,他没法呼吸,眼前开始模糊。
  他硬?他硬什么?
  “我一点都不硬,”卓情抓着他衣服的指尖惨白,语气极轻,仿佛一落地就碎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年他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起落,受尽人间寒凉,像条狗一样艰难求生,为了两三块钱和人从街头争到街尾——他有什么资格硬?
  封重洺把他的一切都剥夺了还不满意,还要把他最后的倔强踩在脚底,让他变成一条真正的狗!
  “你杀了我吧!你他妈杀了我!”卓情眼眶赤红,脸上的肌肉用力到颤抖,疯魔一样地大吼,“都是我的错!我他妈不该招惹你!我不该喜欢你!不该把你救下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他揪住封重洺的衣领,在他耳朵大吼,“我错了!对不起!”
  封重洺死死盯着他,眼底不知为何竟有一点红色。
  卓情很轻地笑了,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问他:“你满意了吗?”
  手指一根根松开,他栽回床上,闭上眼。
  像是吼完后失去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彻底认命了——
  “来吧,杀了我。”
  【作者有话说】
  连更到周一。
  用海星和评论砸死我吧!(张开怀抱)
  

第50章 必须得要。
  落在脸上的视线很重,带着异常灼热的质感。
  卓情清晰地感知到,却不愿意睁开眼。
  封重洺就这样看了他很久。
  似乎是不想轻易满足他,又似乎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最终,他离开了,脚步匆忙地像是在逃亡。
  “砰”地一声,房间门被关上,屋内恢复寂静。
  卓情缓缓睁开眼,情绪释放后只剩下满心疲惫,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来来回回全是封重洺那些狠戾的话,以及最后,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红色。
  卓情甩了甩头,不愿再想。
  他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有家人陪在身边,从越来越高工资的工作中收获价值感,——这种生活很好,他不想再经历任何风浪。
  卓情从床上站起来,准备走人,却诡异地打不开门。
  他不信邪地尝试了很久,还是打不开。
  卓情脸色发青,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怒叫那人的名字,“封重洺?封重洺!”
  “你想干什么!”卓情锤门,“封重洺你开门!”
  喊了几十分钟嗓子都喊哑了,回答他的只有满地的寂静。
  卓情狠狠踢了脚门,摸向口袋。
  神色一变,他将上下几个口袋都摸了个遍,没有,手机没了——
  他的心彻底沉入了海底。
  卓情一夜没睡,他的作息让他很清醒,另外就是,他还没有心大到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外面天一亮,他就趴在门上听,企图捕捉到封重洺的一点声音。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零星一点响动传来,卓情立刻锤门,大叫,“封重洺!封重洺!”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门口。
  卓情缓缓后退了一步。
  门外的人没说话,似乎也没有开门的想法,他咽了下口水,又往前走了一步,伏在门上,尽量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不答。
  卓情又说:“我昨天情绪激动了,我的错,我今天好好和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想要我怎么补偿?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给你,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行不行?”
  没声音。
  卓情咬牙,指尖扣着门板,“封重洺,你别太过分了,我他妈对不起你什么!就算我过去真的对不起你,你不是已经报复过我了,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你给我开门!放我出去!”
  “两不相欠?”
  他突然出声,卓情吓得差点从门上弹开。
  “我同意了吗?”封重洺这样问他。
  这要谁同意?卓情不明白,这难道不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吗?这都一年了,封重洺才要来找他算账,他的反射弧这么长吗?
  卓情思考的几秒,封重洺似乎就不耐烦了。
  冷淡至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待到死吧。”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封重洺早就不在了。
  一整个早上,卓情都在崩溃的边缘,他想不通封重洺这是要做什么,留下一两句有病的话,让他一个人胡思乱想。
  他坐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遥远处传来电子锁被打开的声音。
  卓情立马站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他扶着墙歇了几秒才缓过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卓情在扑上去和躲起来之间反复横跳,在他纠结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是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他想起来了,他在山上看过这个人。
  卓情蹙眉,“封重洺呢?”
  顾雁走进来,手里拎着一摞外卖盒,走向屋内的桌子。
  房门大敞,他背对着自己,卓情心头一动,就要往外跑。
  那人却像是背后长眼一样,突然开口,“请卓少还是考虑清楚为好。”
  卓情身影一顿。
  顾雁转了过来,他的头是微微低着的,很恭谨的姿态,但是说出的话却是两个态度,“卓少您觉得您跑得了吗?”
  “您心里是清楚的,不是吗?”顾雁说:“卓少您不如顺着老板,先让老板开心了,他一开心,不就什么都好办了吗?”
  “我为什么要让他开心。”卓情语气冰冷。
  顾雁的头更低了,“我以为您是聪明人。”
  卓情的手捏得很紧,他听到了自己的指骨在响。
  “抱歉,”顾雁从善如流:“您该吃饭了。”说完就退了出去。
  卓情眼睁睁地看着门在他面前再次锁上了。
  他没吃,把那一堆全扫地上去了。
  他就坐在门边,等封重洺回来。
  顾雁说的一堆屁话,只有一句有点道理,——他跑不了。
  他要和封重洺好好谈谈。
  但是封重洺似乎不打算再见他了。
  他已经两天没出现了,在卓情连续两天把顾雁送来的饭扑掉后。
  他本来还想硬气一点不喝水的,但是饥饿确实难熬,胃里像着了火,他只有一直喝水去降温。
  一直到第三天,卓情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去洗了澡。
  洗到一半,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失去了意识。
  模糊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那个声音很熟悉,曾经很多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努力想说些什么,身体却像是灌了铅,一动也不能动。
  他就这么浮浮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光斑,他慢慢睁开眼,一张忘不掉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你故意的。”那人凶他。
  他的意识还没完全回来,根本听不明白,只怔怔地望着那张脸,不知道回话。
  封重洺眯起眼,捏了下他的手。
  卓情刚挂完针,输液贴还贴在手上,封重洺也没多大力气,他就喊疼。
  “你活该。”封重洺说。
  卓情听不懂,眼睛又要闭上。
  他好累,好困,只想睡觉。
  但是那人不让他睡,一会摸他的脸,一会捏他的鼻子。
  过去的许多画面纷至沓来,卓情的大脑一片混乱,分不清回忆与现实。
  “封重洺,”他迷迷糊糊地喊他,把脑袋往他手心里送,“别,好困。”依恋的、沉迷的,像是求饶,又像是撒娇。
  封重洺呼吸猛地急促了。
  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间逼仄的小平屋,卓情睡在他的旁边,在无数个深夜和他讨饶。
  封重洺被激得眼眶发红,他轻柔地托住他的脸颊,语气却故作凶狠,“我送你的戒指呢。”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排斥的字眼,卓情的睫毛急促抖动起来,眼尾泛起红色,像是快哭了。
  封重洺赶紧退开了,手忙脚乱地又去摸他的眼,摸了好久,他才不抖了。
  卓情的眼皮是淡粉色的,薄薄的,很容易流泪的一双眼睛。
  封重洺情不自禁低下头,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吻。
  过了好久才放开,他不死心地再次轻声确认:“你扔了吗?”
  卓情脸上的抵抗情绪很重,像是陷在一个痛苦的梦里,呢喃着说“不要。”
  封重洺心口一疼,“你不要我的是想要谁的?”
  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回答,卓情彻底睡着了。
  大概是疯了,封重洺想,他居然妄图和一个睡梦中的人对话。
  他忍了忍,没忍住,把人攥地更紧,小声又不容拒绝地说:
  “必须得要。”
  

第51章 一点点“真”。
  卓情很久没睡过这么长的觉了。
  没有闹钟、没有摊铺的吆喝、没有各种食物的混合气味,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一个早晨。
  浑身的肌理骨骼仿佛被人拆开重组一样,舒适到不像是自己的。
  卓情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被以一个更柔软的形状包裹,暖呼呼地,像云朵。
  ——这不是家里的棉被触感。
  卓情腾地坐起来。
  环顾四周,愣了半分钟才想起这是在哪。
  他被封重洺关起来了。
  今天是第四天。
  他已经和外界失去联系四天了。
  前几天被愤怒和各种情绪裹挟,卓情都没有好好静下来思考现在的情况。
  他消失这么久了,周青和阿嬤肯定在满世界找他。
  卓情都能想象她们脸上的表情,以及她们会做的事。
  周青会每天去他工作的酒吧找他,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她一个女生,得多危险。
  还有阿嬤,阿嬤是一个非常固执的小老太太,就像眼睛不好也非要给他们织手套一样,阿嬤会每天都去警察局问他的消息,哪怕她上年纪了,走不了远路。
  卓情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掀开被子,手上多出的针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猛地想起来,自己没吃饭,洗澡直接低血糖晕过去了。
  低头一看,居然不是赤裸的,他穿着一件纯棉的睡衣。
  顾雁来过了?
  卓情已经没功夫琢磨是不是丢脸了,他想到了一个更糟糕的情况,今天可能是第五天了。
  他观察着这间屋子,寻找出去的可能性。
  不知道是不是现代装修风格都大差不差,这和他市中心那套房子的卧室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卓情走到窗边,窗户无法打开,透过玻璃向外看,一大片斜长的枯枝遮住视野,看不出具体方位。距离地面不是很高,差不多二层。
  这个高度往下跳,找准落地角度,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打算和封重洺谈谈,如果谈不拢,便只能这样做了。
  不管封重洺是什么企图,他都不会再顺着对方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卓情了,他有更多想做的事,有其他想珍惜的人,封重洺在他这里……
  排不上号。
  中午的时候,顾雁拎着饭准点出现。
  和以往不同,顾雁没有放下餐盒就走,而是静静站在一旁,像在等着什么似的。
  卓情觑他,他温声开口,“我等卓少吃完,帮您收拾了再走。”
  这话莫名其妙的,听着不是太舒服,卓情故意说:“如果我不吃呢。”
  顾雁笑了下,没说话。
  卓情蹙眉。
  顾雁大概把自己不吃饭晕倒的事情告诉封重洺了,封重洺嫌他麻烦,就让顾雁看着他。
  他今天本来就打算吃了,不吃饭伤的是自己的身体,晕过去前那一秒仿佛被抽空的感觉仍让他心有余悸。
  只是他主动想做,和有人在后面逼他做,是两个性质。
  卓情很想嘲讽一番,但一想到他待会还有其他目的,只能忍了。
  随便吃了几口,被气得实在没有胃口,放下筷子。
  顾雁看了一眼他没动几口的饭菜,居然摇头:“请您再吃一点。”
  话说得客气,却完全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姿卓越,不容忽视地往那一站,卓情透过他好像看到了他背后那个同样不可一世的人。
  卓情再也忍不住,冷笑出声,“封重洺让你来监视我?”
  顾雁:“老板是关心您。”
  “关心我?”卓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底的嘲意都溢了出来,“那让我走啊。”
  顾雁只沉默微笑,用表情告诉他这套没用。
  他只能吃。
  卓情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盯着满桌子菜,个个模样精致,全是他爱吃的,却一阵反胃。
  拿起筷子机械性地往嘴里送,卓情味如嚼蜡。胃部一阵阵翻腾,拿白水压了又压,身体越吃越难受,脑子里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他一定要走。
  逼着自己扫掉大半,顾雁这才满意,过来收拾了。
  或许也可以说是,封重洺终于满意了。
  卓情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你上次说的挺对的。”
  顾雁的动作一顿,看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
  “你能帮我联系到封重洺吗?”卓情勾了下嘴角,勉强是个笑,“他今晚会过来吗?我有话想和他说。”
  晚上十点,楼下传来汽车进近的声音。
  ——封重洺真的来了。
  卓情听见自己的喉间咕咚一声,摊开手心,已经濡湿一片。
  几分钟后,封重洺的脚步越来越清晰,最终停下。
  卓情站在窗边,是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
  “咔哒”,门被打开。
  封重洺裹着一身深冬的寒意,出现在他面前。
  卓情的手紧张地扣住了窗台,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
  他们隔空对视着,好一会,没一个人开口。
  封重洺抬手,扯了扯领带,意料之外地先开口了,“说吧。”
  卓情愣了几秒,迟疑道:“你不能再把我关在这了。”
  封重洺在解袖扣,动作非常明显地顿住了。三四秒后,他继续解了起来,修长的指尖一翻,那几颗价值百万的袖扣就被他随意扔在了桌台上。
  咚咚咚地,像是午夜天花板上经常响起的弹珠落地声。
  “我以为你喊我过来,是要说一些更有意义的话。”
  顾雁和他说的是,卓情想通了。
  眼皮一抬,幽暗的视线直直射了过来。
  卓情咽了下口水,说:“这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情。”他想好好珍惜这次沟通的机会,声音尽量放柔,“你是在……报复我之前那样对你吗?”
  “哪样?”
  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在装,卓情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和他摊开了讲。
  “我承认,我一开始把你锁在我家,是带有一点点……羞辱你的意思,因为你高中的时候不告而别,我那时候很、痛苦。”
  卓情停了一下,小心地去看封重洺的表情,但是对方垂着眼,看不出很明显的喜怒,箭在弦上,只能继续说。
  “当时还有一个情况,你车祸失踪,关心你的人和想要你命的人,都在找你。我是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觉得你留在我身边更好,我承认我也确实有私心……”
  卓情抿了下唇,把从前不敢讲的话坚定地讲了出来:“我当时非常喜欢你,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你知道的,但是你不喜欢我,甚至把我和其他人区别对待,我很生气。时隔五年再看到你我的心态已经很不好了,我只想着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所以才会把你锁在我家。”
  他越说心口越闷,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哪怕他已经向前走了,再回想那时的情景,却也会难受。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做错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了。我为我当时的所有让你感到不尊重、不舒服、不开心的行为,向你道歉。”
  卓情弯下腰,“封重洺,对不起。”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久到眼眶里的酸意彻底下去,才重新直起身。
  “至于后来的那些事情,你也成功让我付出了代价,这也是我昨天说‘两不相欠’的原因,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词,那我就收回,你觉得我欠你,那我就欠你。”
  卓情诚恳地说:“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但是你得说清楚,不能一直把我关着。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的命,没问题,就是可不可以先让我和家里人联系一次,她们找不到我会伤心。”
  说完了。
  卓情紧紧盯着封重洺的脸,等着他的回复。
  他心底,对封重洺还是有一丝丝幻想的。
  他们毕竟有过一些开心的时刻,就算封重洺一直在骗他,但他那时的表情也不会全是假的吧。
  他就想利用那一点点“真”,换取封重洺此刻对他的心软。
  只是等了很久,封重洺一直没有动作。
  他的视线是向下的,不知道落在哪里,眼尾勾出一条细长的线,一掰就断的样子,冷调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皮肤照出瓷器一般的滢白,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封重洺。
  卓情茫然地眨了眨眼。
  

第52章 不可跨越的鸿沟。
  “封重洺?”卓情轻轻叫他。
  封重洺终于有回应了。
  两片细密的睫毛上下一碰,紧接着,他的脖子动了下,很轻微的一声响后,卓情熟悉的那股气势重新包裹住了他。
  封重洺微微颔首,不可侵犯地站在那里,睥睨一般地望住他,瞳孔无波无澜,像一潭千年死水。
  明明他们处在同一平面,卓情却觉得他仿佛站在高台之上。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心里头咯噔一声,封重洺恰在此时开口,“‘伤心’?”
  “找不到你会‘伤心’?”尾音拖得很长,听上去有些古怪。
  卓情不懂封重洺为什么重复他的话,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听到封重洺用那样古怪的声音继续说:“你想多了,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消失而伤心。”
  一口气直接堵在胸口,卓情差点就要闷死,他想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情吗?但他想到现在的情况,忍住了。
  封重洺在身上摸了下,随后掏出了一支烟,咯哒一声,点燃了。烟雾很快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卓情几乎是诧异地望着他。
  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封重洺抽烟的场景。虽然抽烟是一个很普遍的行为,但是当它出现在封重洺身上,卓情只觉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封重洺应该是清隽冷傲、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月,而不是被腌臜的尼古丁污染,落到地面,沦为红尘中的普通人。
  他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又薄又浅,这是过肺的,老烟枪才会的吸法。
  卓情的思绪随着那白色的气体越飞越高,他想,封重洺烟瘾这么大,那三个月怎么没问他要过一包?
  烟雾朦朦胧胧,封重洺的神色在其中更加飘渺,可他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让卓情后背发寒。
  “周青早上五点出门,晚上十点回来,休息日还要去福利院照顾小孩。她奶奶身体不好,最近几个月尤其差,你们隔三差五就要跑医院。周青一个人的钱不够,你挣得所有钱都贴给她们了,对吧?”
  封重洺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又怎么对他们的生活这么清楚?
  卓情浑身的肌肉都崩紧了。
  封重洺又吸了一口烟,再开口时嗓音已被冲得沙哑,“我一句话,就可以断掉周青的收入来源,你觉得她们还能活多久?”
  卓情瞳孔剧烈一缩。
  “一周?还是两周?”封重洺平淡的语气已经变成卓情不可以理解的可怖,“这个时候,我给她们一笔钱,条件是让她们放弃你,你觉得她们会同意吗。”
  卓情嘴唇蠕动着,完全说不话来了。
  “你认为,你在她们那里值多少?”封重洺沉吟几秒,似乎真的在思索,“一百万?我个人认为不需要这么多,对于她们那样的人,十万块已经足够了。”
  他看着他,悠悠地和他宣告:“你就值这么多。”
  他那副笃定不已的样子深深刺伤了卓情,他咬着自己的牙,心里头那句憋了很久的话再也憋不住。或许是想要反击,又或许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定心丸,总之他就是说了——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冷血吗!”
  烟雾中,封重洺夹烟的手似乎抖了下。
  卓情的情绪上来了,眼眶被逼通红,最开始的想法和目的全忘了,将一直压抑的想法全部吐了出来。
  “在你眼里,是不是她们和蚂蚁没区别,你从指缝中随随便便漏点饼干屑,她们就应该感恩戴德地跪在你脚下?”
  “什么十万百万!你以为你用点钱就可以买断我们的感情吗!感情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吗!”
  “不过也对,你就是这种人啊,你没有心,当然看不上别人的感情。”
  卓情气喘吁吁地骂,封重洺却完全和他是两个极端,他是沉静的、冷肃的,只是嗓音更低哑了一些。
  “你生气,因为我说对了,你认同他们会为了十万块卖了你。”
  卓情狠狠瞪他,“那是因为你逼得,你断了她们的活路,她们根本没有选择!”
  “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们就会选你吗?”
  卓情一愣。
  “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封重洺神色淡淡地睨他:“我把筹码加到一千万,一个亿,你认为,她们会选谁。”
  卓情脊梁的弧度越来越僵直。
  “卓情,”他突然很低地叫他,含着烟让他的嗓音多了一丝梦幻般得缱绻,“利益和感情,没有人会选择后者。”
  卓情嗓音颤抖,“你是这样,就觉得别人……”
  封重洺打断他,“我是这样,别人也是这样。”
  “不,”卓情心底突然泛起一股难以忍受的难过,“我不是。”
  他不要钱,他要爱,一直都是。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悲哀地发现,他和封重洺之间从头到尾存在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我错得离谱,”卓情有些恍惚,身子晃了一下,堪堪撑住了窗台,“我居然喜欢过你这种自私自利、毫无同理心的人。”
  封重洺垂目,很轻地笑了。
  他把烟送进嘴里,尼古丁的辛辣成功帮他抵御痛觉,他的神经一如往常地被麻痹——
  他还是他。
  “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封重洺吸着烟,周身骤然多了一股懒散的戾气,像一把沉默但出鞘的刀,“都不会有人选择你。”
  心尖一疼,卓情的呼吸都停了几秒。
  为什么封重洺一直瞧不上他?他在他这里没有价值,所以就要否定他在别人那里的价值?难道就因为他喜欢过他?
  喜欢就可以让他低人一等吗!
  卓情怒视着他,眼底像是沁了血。
  封重洺向来随心所欲伤害他,这次也毫不例外,他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烟头随意地捏进掌心掐灭,轻飘飘地转过身去,似乎是打算走了。
  “别做梦了。”封重洺背对着他,云淡风轻地说:“你死也得给我死在这里。”
  一阵灼烧的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卓情的视野已经被怒火冲得迷离。
  他才不会死在这里!他绝不会让封重洺如意!他要出去!他一定要出去!
  床头柜上摆着一盏漂亮的小灯,水晶链条在灯光下闪出晶莹的光。
  在卓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封重洺背后,手中握着那盏床头灯,向他高高举起——
  在那电光火石的零点几秒,一切却清晰地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卓情居然看清了封重洺的表情。
  他偏过来的侧脸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像迷茫、像不解、像哀伤。
  台灯朝着他的头落下去。
  封重洺没有躲闪,直直接下了。
  咚地一声,他的腰背不再笔直,微微弯了。
  封重洺平地踉跄了两下,伸手去扶门框,没抓住,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卓情抓着台灯的手垂下来,透明的水晶链染上了浓艳的粉,叮叮呤呤地纠缠在一起。
  封重洺的视线渐渐被血色浸透,他眯着眼向上追去,看到了卓情那双同样红的、怨恨的、破碎的眼。
  

第53章 你觉得这是侮辱?
  封重洺躺在地上,良久,一动不动,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卓情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握着台灯,瞪着眼睛眨都不眨地看了他很久。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扔掉手里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有些模糊,卓情抹了把眼,绕过封重洺跑了。
  走廊尽头是一个弧形楼梯,卓情一口气跑到楼下,穿过客厅,直奔大门,一次都没回头。
  ——门打不开。
  他的手掌心被压出一道道红印子,气愤地对着门又踢又踹。
  他转而跑向最近的窗口,有防盗栏!马不停蹄又奔下一个。
  客厅没开灯,卓情在黑暗中穿梭,耳边是呼呼向后的风声,伴着他混乱的心跳。
  他一直在无意识地咽口水。
  他慌得厉害。
  分不清是着急想出去,还是其他什么。
  将所有窗户都看了,全部被严严实实地封死。
  封重洺的心思居然严密到这种地步?还是说,这个房子是封重洺精心为他准备的囚笼?
  卓情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重新跑到门口,弯着腰,脸几乎贴在门上。
  他的手越来越抖,额角的细汗越来越多,思绪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开始发散,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回封重洺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画面——
  卓情的动作忽地停了。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缕冷寒的风,后背一紧,身上的汗毛遽然竖起。
  他的眼睛瞪直了,缓缓、缓缓向后看去。
  一米远的地方,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沉重的、冷寂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卓情浑身瞬间僵直。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嘀嗒”、“嘀嗒”。
  水滴落在地板的声音。
  像是被人按下无形的开关键,停滞的时空猝然活起来,卓情猛地回过神,兔子一样蹿向侧面楼梯。
  二楼的窗!二楼!他要从二楼跳下去!
  但身后的人比他动作还快。
  卓情一只腿刚迈出去,手臂就被人抓住,紧接着是后颈,一股犹如钢铁般的力量钳制住他,惊惧之下,他发出了一声尖叫。
  “放开我!”
  他的手毫无章法地向身后的人挥去,企图逃离对方的铁掌。
  完全没有作用。
  一条胳膊从腰后横穿而过,卓情感觉自己身体一轻,他被封重洺拦腰抱起,一举摔上沙发。
  “噔”地一声,他的后脑磕上沙发角,意识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再有画面时,他已经在封重洺身/下。
  封重洺的呼吸又cu又重,毫无预兆地压下来,卓情瞳孔一缩,在堪堪碰到的前一秒偏头,封重洺的chun便落在他的颈侧。
  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脖间向四肢蔓延。
  封重洺yao了他。
  卓情差点痛呼出声。
  如果对方想要这种方式抵消他敲在他头上的那一下,卓情勉强可以接受。但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封重洺松开他,没有离开,而是shen出舌/尖,一寸寸向下tian去,直到胸/口那一点被han住。
  卓情的脑子轰地炸开了。
  “封重洺!”浓重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卓情抓住对方的头发,重重向后一扯,“滚开!”
  封重洺似乎抖了一下,卓情只当是自己气疯了,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想过一万种封重洺对付他的方式,没想到居然是让他最恶心的一种。
  “你当我是什么?”卓情觉得自己也在抖了,鼻腔酸得发堵,“就算我是条狗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他的手还抓着对方的头发,卓情后知后觉指间一阵湿滑,心尖一颤,他微微卸了力。
  封重洺没挣开他。
  他很重地呼了一口气,“你觉得这是侮辱?”
  卓情没说话。
  “好吧,”封重洺的嗓音轻得像是羽毛,“那就是侮辱。”
  和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情确实侮辱。
  当初他被卓情下药的时候也这样觉得。
  “我太生气了。”他突然这样说。
  卓情懵了。
  封重洺什么时候这么直白地表露过他的情绪?
  “疼,”他的语气越来越轻,“你轻点。”
  卓情隐隐意识到什么,松了手,封重洺就像是失去了支点的木偶,直直倒下来。
  卓情被他砸得眼冒金星,当即闷哼一声。
  封重洺趴在他身上,炙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锁骨间,卓情伸手要去推他,听见他忽然喃喃说了句什么。
  卓情的表情顿了片刻,不确定地问:“什么?”
  “你一直在骗我。”他说。
  “我骗你什么?”卓情蹙眉,“你刚才说的不是这句。”
  他等了一会,封重洺却像是彻底晕过去了。
  卓情隐隐有些烦躁,又要把人推下去。
  封重洺的睫毛颤了下,似乎是被他惊动了,又似乎是终于回想起来了,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这次卓情听清了。
  他说:“你现在不愿意听话了吗?”
  高中的记忆像龙卷风一样冲入脑海,卓情的眼眶有一瞬被冲得发红。
  过了许久,卓情终于从那铺天盖地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彻底失去意识的封重洺。
  卓情把人平放好,借着窗外静谧无声的月光,看清了封重洺被血染红了半边的脸。
  几秒后,他将视线投向右侧,那里是蜿蜒的楼梯。
  只要上去,打碎二楼的玻璃,他就解脱了。
  他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眼睛用力到恍惚。
  他仿若真的踏了上去,用那盏沾着封重洺鲜血的小台灯敲开窗户,攀上窗檐。
  耳边已经听到了高处特有的猎猎风声,他却似有所感地,缓缓扭头。
  房门口处,有一滩浓艳的、像朱砂一般的血迹。
  卓情猛地回过神。
  他怔怔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捂上了封重洺的头。
  他的十指已经变成了黑色,掌心一片粘稠。
  掌下那股源源不断的、细小的热流,是血。
  这场景似曾相识。
  卓情面色惨白,后背一阵酸麻,那刺骨的、仿佛被撕开一般的疼痛再一次出现,他受不住地弯下腰。
  山顶的风吹过来了。
  他又一次品尝到生不如死的味道。
  

第54章 他没有选择。
  “咣当”、“咣当”——
  铁块撞击似的声音持续不断,凌乱而无序,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封重洺挣扎着睁开眼,绵长的黑笼罩住了他,十几秒后,他的眼前才渐渐清晰。
  他在一个铁笼子里,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拖着。男孩黝黑干瘪,力气却不小,步子都不带停的。
  男孩突然身形一顿,封重洺受惯性直直后仰,后脑一下撞上铁杆子,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的眼前渐渐开始沉浮。
  恍惚中,一张白的像鬼魂的脸从远处飘来,那人越走越近,带给封重洺的熟悉感也越来越浓。
  对方似乎和小男孩吵了起来,过了一会,他被对方带走,扔在汽车后座。
  那人一直在骂他,骂得太难听了,他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眉头一直蹙着。
  车停下,对方又甩了他一个巴掌。脸疼,脑袋更疼。
  随后,对方突然弯下腰,凑近,视野中出现一双湿润的眼睛,封重洺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仿佛历经了一整个春夏秋冬。
  耳边有人在说话。
  “……二进宫?”一道颇为懒散的嗓音。
  “从拍片的结果来看,医生说老板的大脑至少受过三次以上的外部撞击。”
  “嚯,三进宫。”
  顾雁恭谨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低着头不吭声。
  “又是卓情弄的?”
  顾雁略一迟疑,“薛少……”
  封重洺的眼皮动了两下,彻底醒了。
  他眯着眼,还没能很好适应光线,伸出指尖床头点了一下。
  很细微的一声响,面前的二人都很敏锐地听见了,一齐扭头向他看过来。
  “一天了,舍得醒了?”薛珩说。
  顾雁紧崩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走到一边摁下呼叫铃,医生们很快蜂拥而至。电话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是封远之。
  他的面色凝重起来。
  前天半夜。
  顾雁因为工作问题给封重洺去电,意想不到地被卓情接起。
  等他到达小洋房,110和120却已经在门口了。
  卓情居然用封重洺的手机拨了急救电话。
  封重洺满头是血,一动不动地被人抬出来。封远之的消息随之传到他的手机上。
  没有质问,没有问责,只是告诉他,如果这件事被媒体方知晓,他将承担一切后果。
  最后,卓情被警方带走调查,封重洺则送入医院救治。
  顾雁清楚地知道卓情在封重洺心中的地位,在确定封重洺没事后直奔警局。
  卓情双目无神地坐在角落,一看到他眼睛亮了,跑过来问他封重洺有没有事。
  顾雁原本以为他打急救电话是为了自己,准备了一路恐吓对方的话,居然不是?
  “老板没事,”他神色复杂,又说:“早上您就可以出来了。”
  听到后半句话的卓情又变成小洋房里警觉的模样,“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里。”
  顾雁盯他好几秒,叹了口气,难得真心实意地说话:“老板真的很在乎你。”
  卓情的表情变得别扭,但总体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顾雁只能先出去,天快亮再把人带走。
  卓情一直在反抗,保镖都抓不住他,顾雁就和他说,老板不太好。
  他的动作立马停了,顾雁趁机让人把他塞车里去。
  把卓情送回小洋房,驱车赶往医院。傍晚,薛少爷不知从哪听到风声来了。
  一直到现在——
  顾雁推开门,在走廊上接起封远之的电话。
  封董事长甚至不愿意问一下老板的情况,一上来就是让他接不住的话,“警察局里那个是谁?”
  他能知道昨夜有人进了警局,却不知道是谁么?
  顾雁老老实实回答:“卓情。”
  “他把人家父亲送进去,还要把人关起来,这是多大的仇?”封远之叹道:“难怪卓家娃娃反咬他。”
  顾雁后背的冷汗越冒越多。
  电话里传来杯盏摩擦的声音,顾雁把手机死死贴紧耳朵,等待封远之的下一句话。
  他知道封远之在思考,对老板的处理,对他的处理。
  “媒体那边没漏风吧?”半晌,他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
  “你做得好。”
  又说了两句让他照顾好封重洺的话,挂了电话。
  顾雁在走廊上歇着。
  医生们出来了,过了十来分钟,薛珩也出来了。
  他站起来,“薛少。”
  “嗯,走了。”
  顾雁这才回去。
  封重洺背靠着坐在床头,额头上缠着一层厚重的纱布,面色比纱布还白。
  顾雁走到墙边把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几分。
  “老板,”他走到封重洺旁边,神色凝重地把前天卓情闹出的大动静说了,最后道:“封董事长已经知道了。”
  封重洺对此并不意外的样子,而是问:“他怎么样了?”
  顾雁神色一顿。
  他跟了封重洺六年了,最近这几个月常常会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而每一次都是关于那个人。
  他吃不准这个“怎么样”的定义,想了想道:“正常。”
  “什么叫正常。”
  顾雁:“……不太想见您的……那种正常。”
  封重洺过了几秒才说话,“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顾雁立马改口,“但卓少非常关心您的伤势,一直在问我。”“一直”这个词夸张了,卓情就问过一次,但他没办法,谁让老板生气了。
  封重洺的表情果然微微转霁,“他砸得他当然得关心。”
  顾雁连忙说是。
  本以为话题终于过去了,老板却忽然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顾雁愣住了。
  在他的认知中,封重洺向来独断而自信,从不会怀疑自己。
  顾雁低下头,“感情这种事,很难说对不对。”
  封重洺瞥了他一眼,顾雁品出了几分赞赏的味道。
  “对不对都无所谓,”封重洺翻开了平板,“他没有选择。”
  顾雁被封重洺语气中的偏执一惊,半晌无言。
  封重洺翻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五六岁的他,后面站着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照片。
  “去找这个人。”他把平板递给顾雁。
  顾雁的表情有些疑惑。
  封重洺没解释,“把她找来照顾卓情。”
  第二天中午,封重洺坐在床上处理一些简单的公务,薛珩又来了。
  身后还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子昱畏寒似的,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瞪他。
  封重洺扫向一旁站着的薛珩。
  薛珩和他对视一秒,眼睛眨了下,飞快挪开。
  宋子昱把脖子间的围巾往下扯了扯,瘦削的下巴露了出来,直接进入正题,“卓情在你这吧。”
  封重洺笑了,“你想见他?”
  宋子昱冷道:“你把他搞得家破人亡还不够,还要折磨死他是吗?”
  封重洺的瞳孔渐渐深了。
  薛珩“啧”了下,伸手去抓宋子昱的手,还没碰到就被他闪开。
  宋子昱怒视封重洺。
  封重洺骤然觉得他不一样了。
  上一次在卓情家,宋子昱像是一张空洞洞的人皮。现在,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质问他:“卓情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退一万步讲,他是不是救了你?如果不是他,你现在有没有命坐在这里都不知道!”
  “救了我?”这不是封重洺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
  他一直以为这是卓情用来蒙骗他的话术,但是突然地,他想到昏迷期间做的那个梦。
  “他把你从一个小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你不会想不认账吧!”
  封重洺脑袋骤然一疼。
  不是梦……吗?
  他蹙眉,“他和他的好父亲,早早就和封长林串通一气,我的车祸不就是他们……”
  “你有被害妄想症吧?”宋子昱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卓情为什么要对付你?他喜欢你喜欢得都疯魔了!你是在和我演戏吗?你真看不出来他对你的感情吗?”
  封重洺本就难看的脸更加难看了,他万分克制,才没有去捂自己的脑袋。
  薛珩见状,五指重重摁上宋子昱的肩头:“行了。”
  宋子昱很深地喘着气,语气冷静下来,“就算卓情真的害了你,他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够吗?封少您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不能放他一马呢?”
  薛珩一把揽住宋子昱往外走。
  顾雁守在外面,薛珩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顾雁立马进去了。
  宋子昱甩开他,“别碰我!”
  薛珩的脸上也隐隐有了怒气,咬着牙却不敢发,“你来之前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宋子昱冷笑,“那我就是骗你了又怎么样呢?你有本事再关我一次。”
  薛珩肉眼可见地瘪下去。
  宋子昱直接转身走了。
  病房内。
  封重洺脸色惨白地靠在床头,眼睛紧闭,看上去十分不舒服。
  顾雁犹豫地问:“需要喊医生吗?”
  过了一会,封重洺“嗯”了一声。
  医生过来时,封重洺已经笔直地坐着了,除了面色白一点,看上去一切正常。
  封重洺询问对方头部第一次受伤失忆的可能性。
  对方不敢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说他那时没有及时来医院救治,时隔太久,又添新伤,不好判断。
  封重洺点头,“麻烦您了。”
  医生正要往外走,封重洺在他背后慢慢地说:“这个谈话没必要让封董事长知道了吧。”
  医生额角的汗立马下来了,说“不敢不敢”,快步走了。
  顾雁站在一旁,神色有几分担忧。
  封重洺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哑着嗓子对他说:“你先出去。”
  顾雁出去了。
  封重洺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重洺?”封长林的语气有几分意外,“来给二叔报平安?”
  封重洺没有任何精力与心情和他博弈了,直接了当道:“我有问题想问您。”
  “你这次住院和我没关系啊。”
  封重洺面无表情,“您和卓家父子的交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什么问题?”封长林不明白,“你这是要和我算帐了?”这一年,他们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但是明面上仍然和和气气,仿佛山顶那一夜不复存在。
  “二叔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封重洺认真道:“我欠您一个人情。”
  封长林沉默几秒,道:“去年一月初。”
  一月。
  卓情是十月底救得他。
  封重洺头痛难忍,挂了电话。
  

第55章 他说想我?
  卓情在房间躺了两天。
  顾雁依旧每天都来,只是很忙的样子,看他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手表。
  卓情有几次想问他封重洺怎么样了,没问得出口。
  因为那晚的事情,他和封重洺又回到互不见面的情况,卓情原本激烈的心情在一天天的搓磨中变平静。
  他偶然会想起封重洺在沙发上问他的话,思绪就会飘的很远。但也只是想想,没去纠结对方背后的意义。
  ——不重要,人都是要向前走的。
  平静的一周就这样过去。
  这天早上,八点的时候,卓情被一阵超级大的打喷嚏声吵醒。
  是个女人的嗓音。
  卓情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想这个地方要进女主人了吗?
  下一秒“女主人”就敲了他的门。
  卓情怔了下,木木地说“醒了。”
  对方开始开门,她似乎不会开这个锁,边开嘴巴还在吐槽。
  过了很久,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出现在他面前。扎着小发揪,眯眯眼,嘴边的笑纹很深,非常让人想亲近的长相。
  她手里拿着一个扫帚,看到卓情眼睛弯得更深,“好俊的小伙子!”
  她把卓情赶到一边,开始拆他床上的被套,拆完又扫地。
  卓情越看越无措,他开口叫对方,“您怎么称呼?”
  “叫我安姨!”
  “安姨,”卓情抿了抿唇,“封重洺让你来的吗?”
  “对呀!”安姨说:“小少爷说家里有一个不爱吃饭的小孩儿,让我来看着。小少爷从小也不爱吃饭,被我逼着吃才长那么高!对了,我怎么没看见那个小孩儿?”
  “小孩儿”卓情:“……”
  他选择不接这个话。
  房门大开着,卓情不知不觉被她赶到了门口。他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又收回:“除了这个他没说其他什么吗?”
  “没有啊,”安姨抱着一大床被子从他旁边经过,“把你床上的枕头拿来,我们去花园晒晒。”
  她说得特别自然,卓情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来呀。”她见卓情没跟上,扭过头又说。
  卓情完全不会思考了,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懂封重洺的意思,拿着枕头呆呆地跟在她后面。
  他们走下那条蜿蜒的楼梯,经过客厅中间的沙发,来到卓情那天怎么都打不开的门。
  安姨弯下腰捣鼓半天,门开了。
  刺目的阳光骤然射过来,卓情眯了眯眼,心里的茫然更大了。
  他跟着安姨走出去,逡巡一圈,门外是一个包围式的庭院,铁门是上锁状态。
  这一瞬间,卓情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
  他慢慢打量这个院子。左边是一棵被修剪得很漂亮的桂花树,卓情会认得是因为他高中满校园都是这种树。
  从树下到门口,种满了一堆五彩缤纷不畏严寒的花。
  卓情盯着那花圃看了很久,直到安姨叫他把枕头送过去。
  中午,安姨给他做了饭,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吃,卓情无奈吃下两大碗,肚子都被撑大。
  日头最旺的时候,他被安姨赶出去晒太阳。
  卓情在院子对着花圃发呆,对方在房子里大扫除。
  太阳小了,安姨又叫他进去,说电视上有游戏可以玩。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气,越来越大,却无处可发。
  卓情慢慢挪过去,发现沙发上的血迹没有了,封重洺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人换了新的沙发。
  他负气坐下,打开电视,许多熟悉的图标闯入眼帘。
  卓情心口更堵,关了电视噔噔爬上楼。
  安姨在后面叫他:“不玩啊?”卓情没回,因为他听到对方后面接了一句,“不是说爱玩游戏吗?”
  就这么过去三天,卓情忍不住了,在擦楼梯的安姨旁边走来走去。
  安姨叫住了他,说让他没事别晃悠,眼晕。
  卓情就停下了,酝酿了很久问道:“安姨,封重洺让您来干什么的呀。”
  “看你吃饭的呀。”她说。
  卓情突然有点生气,“那我出去您管不管?”
  她只说:“我没法管。”
  卓情蹙眉,当着她的面往院子跑。没一会又灰溜溜回来了,他根本打不开院子的门。
  他趴在楼梯上,扣着上面的金属雕花,小声又埋怨地说:“安姨你和封重洺一起欺负我。”
  “我可没有!”安姨想揉他的脑袋,但是她手太脏了,只能作罢,“小少爷脾气是差。”
  卓情有些意外。
  安姨不满卓情这样看她,丢开抹布大声道:“我虽然看着小少爷长大,但绝不偏袒他。小少爷从小就犟,不服管,报复心强,谁凶他一句就闹脾气,只有老爷子治得住他。”
  卓情完全懵了,他以为安姨和封重洺是一边的。
  安姨:“就他把你关在这就没理!”
  卓情一愣,狠狠点头,“就是啊!”
  “但安姨拿他钱,没办法帮你,”安姨拍了拍自己胸口,“不过你放心!有安姨在他铁定不能欺负你!”
  “……”卓情和她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转身往房间走,走一半又回来,“安姨你有手机吗?”
  “有的有的,”安姨从口袋掏出手机,解锁递开卓情,“你用。”
  卓情没想到真能要到,盯着对方看了几眼才伸手拿,走去阳台拨周青的电话。
  等了一会才被接起来,周青听到他的声音很激动,又责怪卓情怎么出差不告诉她们,手机也关机。
  卓情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出差?”
  “对啊,你经理说的,”周青说:“我打不通你电话,不放心,去问了宋子昱,他说他能联系上你,让我先不要打扰你。你换工作了?酒吧什么工作这么神秘?”
  能做出这事的只有封重洺,卓情气得眼前发黑。
  他得先去问问宋子昱,几句打发了周青,给宋子昱打电话。没打通。
  他猜想宋子昱已经知道他在封重洺这,为了安抚周青,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卓情把手机攥得死紧,在键盘上摁了两个1加一个0,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半天也没摁下去。
  晚饭的时候,卓情实在吃不下去,安姨就在旁边一个劲念他。
  卓情只能吃,想快点吃完快点跑。
  安姨念着念着突然说:“小少爷从前也是你这样的,不喜欢吃饭。”
  卓情刨饭的动作一顿。
  安姨叹了口气,“不过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了,三岁,见不着老爷子不吃饭,闹绝食。”
  卓情满脸不可置信,他以为封重洺是对感情非常淡漠的一个人。
  “小少爷从小父母不在身边,三岁前都是老爷子亲自带大的,感情深很正常。”安姨的声音渐渐落下来,“但是老爷子觉得小少爷太黏人了,不好,把他送到另一栋别墅去了。”
  卓情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他一个人待着,不许人和他说话,小少爷在里面哭了三天,第四天就学会自己吃饭了。”
  “然后呢?”卓情的声音轻了许多。
  “然后小少爷就不亲人了呀,对所有人都很凶……他应该是觉得我们不要他了,所以也不想要我们了。”安姨的神色有些埋怨,“老爷子做事没人管得了,小少爷刚回来发了一星期烧,烧还没退就让老师过来上课,各种各样的课。他身体还没好全,年纪又小,根本记不住。老爷子就罚他,又把他送回别墅去。”
  卓情完全说不出话来。
  “次数多了,小少爷的性格就越变越大,不爱说话,也不爱和别人玩。”安姨说:“小少爷只听老爷子的话,老爷子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五岁的时候就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会哭也不会闹,一点不像个孩子。”
  卓情突然想到,他遇见封重洺的时候就是这个年纪。
  他那时候只觉得封重洺是个很好脾气的小哥哥,在他身边很安心,很舒服,想一直和他一起。
  没想到背后居然是这样的故事。
  所以封重洺从小的成熟,是用这些换来的。
  卓情心里头五味杂陈。
  “……说多了,”安姨收住话头,看他的碗,眉毛一竖,“你怎么还剩这么多,你看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
  卓情赶紧打断她,“安姨,封重洺有说什么时候会来吗?”
  “你想见他?”安姨动作飞快,他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打出去了。
  卓情差点跳起来,“我不想,我不是……”
  “这有啥的。”安姨完全不当一回事。
  无语的是,封重洺这次接得也很快,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通了。
  卓情瞪着眼听她说:“小卓想你了,问你啥时候来。”
  卓情:“我没……”
  安姨的话筒声音开得很大,卓情还没说完,被封重洺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他说想我?”
  “是啊,他在我旁边呢。”卓情猝不及防地被塞了手机,安姨冲他眨眼,“小卓你自己和他说。”
  卓情:“……”
  他沉默,封重洺也没说话。
  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安姨拼命对他挤眉弄眼,卓情咽了下口水,小声又快速地说:“我没。”
  封重洺很淡地“嗯”了一声,嗓音经过电流压缩显得格外低沉,“我知道。”
  卓情手一抖,摁了挂断。
  【作者有话说】
  连更到周一。
  

第56章 “有用”。
  晚上睡觉前,安姨敲开了卓情的房门,手里端着杯热牛奶。说他黑眼圈严重,喝牛奶可以助眠。
  他这阵子确实睡不好,夜里总醒。
  之前上夜班昼夜颠倒,现在突然规律起来,很不适应。
  他没有睡前喝水的习惯,但还是接下喝了,结果梦里一直在找厕所。
  好不容易从那酸麻的迫切感中挣脱,卓情重生似的地醒过来,余光却瞥见一个黑影自手边一迅速闪过,消失在门口。
  “咔哒”一声,房间恢复静谧。
  空气里残留着一丝酒精的味道。
  卓情撑着肩膀坐起,望向房门的方向,还没平复下去的心跳跳得更快了。
  第二天,他眯着眼在花园里晒太阳,喊住一旁经过的安姨。
  “安姨,你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有吗?什么动静?”
  卓情挺直了腿,伸了个懒腰,随意地说:“没事,我做噩梦了吧。”
  “牛奶没用吗?不可能呀,小少爷从前喝了牛奶睡可好了!”
  刚好想找理由不喝牛奶的卓情:“那就不喝了吧!”
  安姨遂作罢。
  睡前肚子空空的,卓情就没再做梦找厕所了。但睡了一两个小时,半夜又醒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睡意没完全散去,他就闭着眼尝试再次入睡。
  即将睡着的时候,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咔哒”声。
  卓情大脑一片浆糊,想自己到底醒没醒,不然这梦怎么还是个连续剧。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细微到几近无声的脚步声响起,几秒后便定在他的床边。
  他感受到一竖强烈到炙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困意瞬间消失无踪,卓情藏在被窝里的手指蜷起了,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睁眼。
  床铺静悄悄地塌了一块,一阵清冽的酒气混着森冷的冷空气飘来,随后,他的眉间一凉,是那人的指尖。
  卓情心尖一跳。
  这醉鬼最好是想挖他眼珠,他混乱地想,在睁眼抓人和继续装睡之间来回横跳。
  那根手指很轻地在他眉间打着圈,卓情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
  酒精的味道因为他的动作更浓郁了,脸颊隐隐有热气拂过,他听到一句很轻、没有威慑力的警告——
  “不许皱眉。”
  卓情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砰砰,他靠自己这么近,卓情真担心暴露。
  他的呼吸很热,混着酒精,坚持不懈地向他飘来,他揉了多久卓情就忍了多久。
  终于,那只已经变得温热的手指离开了,卓情的心正要回归原位,又感觉睫毛痒痒的,随后是他的鼻子、最后是他的嘴巴。
  那人的呼吸停了下,紧接着,那存在感极强的酒气更重了,他像是被人兜头摁进酒缸。
  意识有几秒的混沌,直到对方滚烫的呼吸重重打在他唇上,卓情再也装不下去,抖着眼皮睁开眼。
  封重洺和他的距离只有微妙的零点几公分。
  卓情瞪直的视线从他薄薄的嘴唇上滑过,顺着挺直的鼻梁坠入他幽深的眼里,一瞬间,他的眼底似乎有碎光闪过。
  两人一动不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卓情的双眼皮都快撑成四眼皮。
  他僵着身子,小声叫那人,“封重洺。”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着,“你喝多了。”
  他给对方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封重洺不声不响,只是呼吸轻了很多,卓情伸出一只手,没用多大力气地抵住他肩头,封重洺就很顺畅地被他推开。
  卓情缓缓坐起来,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点。
  封重洺坐在床沿,头低着,碎发遮住了他的全部神情,卓情从他垂下的发丝中发现一点白,他的额间还贴着纱布。
  是自己的杰作,卓情有些尴尬地移开眼。
  又是一阵沉默。
  对面的人先开口了,“安姨还好吗?”
  卓情不理解他为什么问这个,眨了眨眼,说“好。”
  “她话很多吧,”卓情没吭声,封重洺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以前就多,现在上年纪好像更多了,但是不会让人讨厌,和她在一起会很舒服。”
  卓情不明所以。
  “她有很多小故事,你可以让她讲给你听,她还会讲冷笑话,不过不太好笑,但她自己会笑,看她笑你也会开心。”
  “所以呢。”卓情不懂。
  “你喜欢她吗?”
  “喜欢又怎么?”卓情隐约意识到什么,脸色冷下来,“她又不是我的家人,我不会因为她就不想走了。”
  封重洺顿了一下,“我没这么说。”
  卓情冷嗤一声。
  过了会,封重洺再次开口:“你去外面看了吗?”
  他硬邦邦地回:“什么外面?我能看到什么外面。”
  “庭院。”
  “怎么?”
  “不喜欢吗?”
  “不喜欢,”他假装忘记自己每天下午蹲在花圃旁的事情,对封重洺说:“我已经变了。”
  封重洺没什么起伏地重复:“变了。”
  “对,”卓情忽然觉得生气,“从前我有钱,有时间,喜欢弄这些小玩意,现在我没钱了,一睁眼就要工作,这些东西在我眼里比不上马路边的一毛钱。”
  封重洺似乎在思考,“你之前说利益没有感情重要。”
  卓情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那也得看看是什么感情!和一个认识几天的人?还是满地的破花?”他越说越觉得离谱,他不睡觉和一个醉鬼在这浪费什么时间?他们说得上吗?他的脑子慢慢冷静下来,就算封重洺没醉,他和他也说不上。
  “你别搞这些没用的,”卓情说:“你放我走。”
  “没用?”他的眼睛从细碎的发丝中望过来,“那什么有用?”
  “什么都没用!”
  “钱也没用?”
  “没用!”
  “你刚才还说你想要马路上的一毛钱。”
  “……”
  卓情怒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他俩的对话怎么跟鬼打墙似的。
  封重洺喝醉,人也不对了,非和他争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卓情忽然觉得累。
  “你明天酒醒了再来和我说话。”他赶人。
  封重洺说:“我很清醒。”
  “你清醒个屁,”卓情瞥他,“你清醒你在这干什么呢。”他克制住没说更难听的话。
  封重洺沉默了很久,久到卓情的怒气都下去,胸膛里空瘪瘪的,被子只盖到腹部,肩膀开始冷。
  “如果我让卓文单提前出狱呢?”他突然说。
  卓情神色复杂。
  封重洺依旧那样看他。
  他张了张嘴巴,意识到封重洺还在和他争辩“什么有用”的问题。
  可并不是找出“有用”的就可以了。
  半晌,卓情疲惫地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他捂住了头,“我睡不着。”
  卓情神情冷漠,“你应该去看医生。”
  “医生没用,安眠药也没用,烟也没用,”他轻轻笑了下,“我最近发现酒精有一点点用。”
  “所以你一喝醉就跑我这来。”
  “我没来,”封重洺的眼睛快闭上了,“是你来的,你自己过来找我的,我没要你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湮灭再唇舌间,闷头栽在床上,眼睛彻底闭上了。
  卓情缩了下腿,看着他的睡脸,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第57章 条件。
  早晨,柔和的晨光跃进窗口,洒在床上男人的眼皮上,他密长的睫毛动了下,缓缓睁开眼。
  看着眼前的房间,封重洺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他怎么会睡在卓情市中心公寓的床上。
  “哈哈哈啊哈!”一道爽朗的笑声从楼下传来,是安姨。
  封重洺回过神,想起这里是哪了。
  他根本没回到过去,这是他按照卓情那间卧室打造出的仿制品。
  床很大,只有他一个人,旁边的位置很整洁,冰冰凉凉的,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
  他在卓情的床上睡了一夜,鸠占鹊巢,而对方不愿意和他睡在一起,找其他地方对付了一晚。
  床铺柔软,封重洺睡在卓情常睡的位置,他能从枕头中闻到卓情身上的味道,是一种说不上来、特殊的香味。
  ——闻到就觉得安心,浑身的毛孔都张开,心脏舒舒麻麻的。
  他把头深深埋进卓情的被子里,身体蜷缩起来,像婴儿在母亲子宫中的姿势。
  睡意再次袭来,封重洺悲伤地想,他终于找到解决失眠的方法了。
  他要把卓情的被子枕头全部偷走。
  电话响了好几波,封重洺都没醒,直到安姨上来敲门。
  “小少爷,”她说:“吃午饭啦。”
  封重洺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了。
  这是他一年多来睡得最久的一次。
  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着舒服,可是心里却在发酸,像是有人往里面倒了醋。
  赖了一会,他说服自己起床。
  他错过了一个重要会议,扫了眼助理发过来的会议纪要,一只耳朵带上耳机听回放。
  下楼,安姨很高兴地迎上来,说给他做了他最爱的菜。
  说完又看到他戴着耳机,手上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封重洺在桌前坐下来,随意地问:“他呢?”
  “小卓吃过啦,”安姨小声地回:“在院子晒太阳。”
  封重洺就拿起了筷子。
  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安姨在一旁笑眯眯地满足地看着他,但他却没什么胃口。
  他吃了一点要把筷子放下,安姨眉毛立马竖起来,封重洺触发了一些小时候还算不错的回忆,勉强自己多吃了一点。
  吃完饭,安姨去收拾,封重洺向门口走去。
  他站在台阶上,很轻易地将整个院落归于眼底。
  卓情抱着一个猫猫靠枕,整个人窝在柔软的沙发椅里,看上去很小的一团。
  封重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久到卓情终于发现他。
  他微微仰起头,视线和他在半空中相碰,又很快地移开。
  耳机里的声音突然变得不清晰,封重洺摘下重新戴上。
  再抬眼时,卓情向他走了过来。
  他垂落在身侧的五指毫无征兆地开始发麻。
  卓情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下,用分明的眼睛望住他,说:“我们谈谈。”
  封重洺想到他们昨晚的对话,他不觉得卓情能说出他想听的内容。但卓情和他主动说话的机会又难得,他不忍心错过。
  卓情往门内看了一眼,往他的方向又迈一步,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想和我上床。”
  他的表情太严肃了,让这个词显得像是会出现在实验室里的专有名词。
  封重洺感觉自己被太阳晒得头晕眼晕,手背到身后,缓缓捏紧了。
  但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异样,卓情看了他很久,没能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他犹豫了一下,一鼓作气地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如果你能放我走,我同意,一周一次,或者两次,你决定,只要你放我走。”和被困在这里比起来,和封重洺做/爱又算得了什么。
  他早就发现了,生活的本质就是不断低头又低头,妥协再妥协。
  封重洺不言语,卓情以为是他不相信,就和他保证,“我没有骗你的必要,阿嬤身体不好,我这几年只能在岳市,我在岳市你还担心找不到我吗?”
  “但是你得给我一个时间,我不可能一直和你维持这种……关系,”说到这里,卓情发现他并不像自以为得那么无动于衷,他咬着牙,继续道:“我已经退一步了,你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欺人太甚。”
  全身的血液堆积在胸口,像是快要爆炸一般,卓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全力将它压下去,等着封重洺的答案。
  封重洺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敲了敲自己的耳机,说:“没听见。”
  卓情:“……”
  他明明就戴了一个耳朵,肯定听到了,卓情却无法拆穿他。他冷着脸打算从头再说一遍,封重洺却突然张口了。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微微垂目,瞳色很深,却又好像没有焦距。
  卓情气极,眼里酝酿着汹涌的风暴,“那我就不懂了,你把我关在这,好吃好喝地供着,找人伺候着,不想要这个是想要什么?”
  一句更难听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就差一步就能说出来。
  封重洺却避开他的视线,“你在我这里没有信誉度。”
  卓情冷笑,“你疑心病污蔑别人上瘾了吧。”
  “你昨天晚上睡在哪。”他突然问。
  “这和我们说的事没关系吧?”
  “有,”封重洺说:“你都不愿意和我睡一张床,我怎么相信你会愿意和我做/爱。”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卓情:“我不和你睡一张床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做/爱不也能看到?”他稍稍偏头,脸色白的过分,一点没有在找茬的样子,反而像是在消耗很大的精力陪卓情说话,“难道你要闭着眼。”
  “这是两件事,”卓情心脏气的疼,“我说不想看到你是因为我讨厌你,恶心你,所以不想……”
  “做/爱就不讨厌我了?”
  “那是我的条件!我离开你的条件!没有因果关系!不管我和你做什么我都一样讨厌你!”
  封重洺明明没喝酒,卓情却觉得他们又鬼打墙了。
  “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他累了。
  封重洺站在盛大的阳光下,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
  他缓缓说:“你在我这里没有信誉度,我需要试用期。”
  “什么意思?”
  “你先陪我半年……”考虑到卓情目前的承受值,封重洺改口:“三个月。”
  “你的意思是我要让你白干三个月?”卓情满脸不可置信,“我还不能离开这里?”
  封重洺微微颔首。
  真是商人啊。
  卓情被气笑,“就是白/嫖不给钱呗。”
  封重洺:“你想要我给你多少?”
  他妈的,神经病吧!
  卓情转身要走。
  封重洺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卓情要挣没挣开。
  “干什么!”
  “你没说同不同意。”
  “我能说不同意吗?”
  封重洺点头,“我今晚来。”放开他走了。
  卓情忿忿地瞪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上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走出两步,卓情忽然停下来扶住胸口。
  他才反应过来。
  他不仅没让封重洺同意他的条件,反而他还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这算什么?
  他他妈的就是全世界最蠢的蠢逼。
  

第58章 “死胡同”。
  宾利平稳地行进着,正午阳光温暖,给车内安静地铺上一层蜜色的糖霜。
  “嗡嗡——”,电话响了,由于无人接听自动挂断,随后“叮叮”弹出两条新消息。
  第二通电话进来了,司机考虑起是否需要提醒后座闭目的封重洺。
  但对方今日脸色实在差劲,他几度望向内后视镜,决定开口的前一秒,封重洺睁眼了。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不像在睡觉的样子,捏着手机看了两秒,接起。
  “董事长。”他开口。
  听到这个称呼,司机下意识挺了挺不能再直的背。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封重洺很长时间没出声。
  “……不会有下次,”良久,他回复,“好的。”
  司机猜测董事长责问了封少今早的缺席,他情不自禁开始加速。
  到达公司,司机下车给封重洺开门,发现他已经完全收拾妥当。上位者的压迫感从他身体各处显现出来,和刚从小洋房出来时的倦态天差地别。
  像是给自己套了层盔甲。
  他突然想到,这位集万千华光于一身的封氏继承人,今年也不过25。
  司机退后一步,弯下腰目送他离去。
  封重洺前脚到办公室,顾雁后脚就进来,手里抱着一堆待他签字的文件,需要特别关注的几份用荧光便签纸标了出来。
  顾雁走了,封重洺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文件,却一个字看不进去,思绪开始跑偏。
  “死胡同”。
  他的脑海突然蹦出这个词。
  他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承认,他和卓情确实进入了死胡同。
  ——‘你想干什么?’
  卓情的这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出现,让他不能集中注意力。
  他将卓情绑过来,是为了解决失眠问题,对,失眠。最初的几天效果还行,从卓情砸过他后就不行了。
  他总是会想到从前,他腿伤的时候,卓情给他敷冰块、推轮椅、熬补汤,认真地心疼他的伤口。
  于是他的失眠更严重了。
  他其实已经习惯、并且能够接受这种改变——
  他从封远之身上学过了。
  感情的瞬息万变,他比谁都清楚。
  他的理智和经验告诉他,他不应该再在卓情身上浪费时间,因为他已经“变了”。
  但他的身体在说不。
  封重洺盯着桌面上被钢笔尖戳出的孔洞,发现他的欲望早已初现端倪。
  他就是想要以前的卓情。
  傍晚,封重洺收到封远之的消息,通知他晚上在某个餐厅吃饭。
  封重洺准时到达,包厢内除了封远之外,还有三个人。
  和封远之坐在一起的,是和他们公司往来颇深的吴氏,他的妻子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身侧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孩子。
  封重洺站在门口没动。
  封远之瞧见,笑容一下子淡了,沉声道:“愣着干什么?过来见过你伯父伯母。”
  封重洺敛目,走过去。
  “伯父,伯母。”
  稍显生硬,封远之不大满意。
  吴氏夫妻像是没发现,夸他年轻有为,一大堆场面话。
  封重洺在封远之对面的沙发坐下,视线定在半空某个点上,完全不往右侧偏移分毫。
  寒暄结束,封远之看向他的右边,说:“这是你伯父伯母的女儿,吴善敏——”
  “你未来的妻子。”
  封重洺进门时已经有了预期,但此刻他的眼前还是黑了一秒。
  “封爷爷!”吴善敏脸上泛起薄红。
  “哈哈,早晚的事,”封远之说,视线突然转向他,瞳孔深黑,“怎么不说话?”
  封重洺闻言,朝她望去,奇怪地看不清对方的脸。
  他对着那张空白的脸笑,“你好,我是封重洺。”
  “你、你好,”吴善敏眼神直了,“我、我吴善敏。”
  封重洺转了回去。
  菜陆陆续续上来,五人落座,封重洺和吴善敏坐在一起。
  封远之和吴氏聊得正开怀,毫无征兆地瞥了眼封重洺。
  封重洺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他放下筷子,执起公筷,偏头问身旁的人,“有什么想吃的吗?”
  吴善敏先是惊讶一瞬,随即红着脸摇头,又飞快点头,“我想吃鱼,可以吗?”
  “好的。”封重洺给她夹了块最嫩的鱼腩部位。
  “谢谢。”吴善敏把头埋下去了。
  封远之和吴氏夫妇相视一笑。
  吃完,一行人下楼,封远之问封重洺:“晚上有事?”
  封重洺顿了下,转头问站在他身后的吴善敏,“我送你回去吗?”
  “重洺好细心啊,”吴母笑着说:“善敏没和我们住一起,有你送我就放心了。”
  封远之“诶”了一声,用说笑的语气道:“他这个话就不对,哪有用问句的,这是想送还是不想送。”
  吴氏笑着打圆场,“在我们面前放不开吧,咱们呐,就别打扰他们小年轻了,封董我送您。”
  直到三人身影消失,封重洺才有动作,“车在后面。”说完就走。
  吴善敏愣了下,跟上他。
  封重洺让等待已久的司机离开,坐上驾驶座。吴善敏坐上副驾驶,说了自己的位置。
  车内至此安静下来。
  封重洺等了一会,不得不开口提醒她,“安全带。”
  “哦、哦。”她的耳尖又红了。
  宾利缓缓滑了出去。
  封重洺没放舒缓气氛的音乐,开了很久也不和她主动说话。
  吴善敏心里忐忑,偷偷用余光瞄他。
  男人五官冷隽,线条深刻,鼻子到下颌的走势清晰而凌厉,此刻面无表情地开着车,让她感觉到一种攻击性极强的、难以接近的冷漠。
  ——和在席间完全不一样。
  她意识到对方对她完全没有兴趣,只是为了应付长辈。
  高中时,她和很多偷偷暗恋封重洺的女生一样,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在食堂偶遇对方。
  吴善敏有些庆幸地想,封重洺对自己没兴趣也没关系,至少她如愿了。他是不会反抗封爷爷的,他们都是没有选择权的人,对方注定是她未来的……
  “吴善敏。”
  身旁的人忽然开口,吴善敏的思绪被打断,睫毛心虚地疯狂抖动,“在、在。”
  “听伯母说,你刚回国对吗?”
  “对,”她很高兴对方能主动和她说话,嘴巴激动到停不下来,“上周回的,本来两周前就要回来和、和你见面的,但是封爷爷说你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拖到现在。”她看他,“你现在好了吗?”
  “好了,”实际没好,但封重洺不想和她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这事,我爷爷找上你们的?”
  吴善敏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不清楚,但是……”她没说完,因为她觉得就是这样。她家就算再强劲,也攀不上封家。
  “有具体时间吗?”封重洺问。
  这个问题好莫名,吴善敏想了想,说:“上上周周三吧,我妈是那天告诉我的。”
  周三。
  卓情周一给他开的瓢。
  封重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指骨微微泛白。
  “我想和你说声抱歉。”
  吴善敏一愣。
  封重洺眉间闪过一抹狞色,大脑在让他闭嘴,但他的心脏抽痛,在逼他说话。
  他被反复拉扯,痛苦地承认。
  “我有喜欢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二加更,连更到周三。
  

第59章 及时与延迟。
  吴善敏不明白封重洺是什么意思。
  有喜欢的人怎么了?又不是有对象。就算是有对象又怎么了?他们这些人不都是家里说什么是什么?
  难道封重洺想违抗封董事长的命令不成?
  想到这层,吴善敏张了张嘴巴,半晌道:“你不打算和我……联姻?”
  “对。”男人神色沉静又认真,此刻没有了刚上车时的冷漠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对不起。”他说。
  吴善敏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封重洺居然是认真的。
  但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她控制不住难过起来,因为封重洺的坚决。
  她低下头掩饰发涩的眼睛,“你爷爷那边……”
  封重洺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可以请你帮我保密吗?”
  “保密?”他还不想让封董事长知道这个事?
  吴善敏突然懂了,封重洺的“对不起”是为了这句。
  “……你想让我配合你?”
  封重洺微微笑了一下,声色低沉悦耳,“和你说话很轻松,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吴善敏的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整个人靠在椅座上,很生气却又控制不住心跳。
  “渣男。”她小声地骂。
  封重洺装没听到。
  将吴善敏送回去,封重洺驱车回小洋房。
  他把车停住,没直接上楼,降下车窗,燃了只烟夹在手里。
  烟雾在夜空中腾起,像云朵落在地面。
  一根燃尽,又点了一根。
  安姨听见车的声响从屋内跑出来,边抖边说他:“抽太凶了!”
  “快进来!外面多冷呀!”
  她穿着睡衣,外面套了个羽绒服。封重洺不想她受寒,熄了烟进去。
  “我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安姨站住了,望他,“还是你要和小卓……”
  封重洺当初喊她来,只说让她照顾个人。她不是老古董,在大城市待了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只是她摸不清小少爷对小卓的心思,小卓也是个好孩子,她两边为难。
  封重洺在风里吹了那么一会,脸都有些白,安姨又心疼了,说:“姨给你煮点姜茶喝。”
  “不了,您早点睡。”封重洺越过她,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我和卓情一起。”
  封重洺走到卓情房门口,兀自站了一会,推开门。
  现在才十点多,但是卓情已经熄灯了。
  封重洺的手在墙上的开关上迟疑了一秒,没开,进入浴室。
  他有些不在状态,洗完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拿。
  一旁的架子上挂着卓情今晚用过的浴衣,封重洺没有一点犹豫地拿过来接着用。
  穿上走到另一个房间换过睡衣,回来。
  卓情背对着他睡在里侧,封重洺掀开被子,他的睡衣被带起来一些,一段白皙的腰线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他平躺下去,和对方隔了一小段距离。
  房间寂静无声。
  卓情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仍在不停地动。
  他知道装睡不是长久之计,但能躲一时是一时。
  封重洺一直没动静,卓情猜他睡着了。他别着身子一动不动太久,半身都麻了,刚想伸个腿,后背突然压上一具滚/烫的身体。
  卓情的呼吸猛地滞住了。
  “我知道你没睡。”封重洺轻缓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眼睛下意识闭得更紧,卓情犹豫着是继续装死还是冷脸面对时,腰间一沉。
  封重洺极具存在感的手臂横过他的腹/部,把他往怀里一捞,卓情整个人便完全嵌入他的胸膛。
  卓情猛地睁开眼,身体比大脑反应快,立刻挣扎起来。
  “别动。”封重洺倒吸了一口气,嗓音微哑,“你不想睡是吧。”
  同为男人,卓情秒懂,立马打出个哈欠,作出一副困顿的样子,“睡,要睡,好困。”
  他复又闭上眼,只是睫毛控制不住地抖。
  封重洺单手禁锢住他,额头抵在他脖子后最敏/感的地方,呼吸的热度隔着轻薄的睡衣完整传递过来,浪一样打在他的肩胛骨上。
  卓情紧张地吞着喉咙,但很长时间过去了,封重洺只是抱着他,似乎真的不准备对他做什么。
  身后的人呼吸渐渐绵长起来。
  封重洺睡着了。
  卓情却难以入睡,在黑暗中干瞪着眼,一直到后半夜才有睡意。
  早上卓情醒来的时候封重洺已经不在了,他平躺在床上,眼前不自觉浮现昨夜的情景。
  安姨过来敲门,喊他吃午饭,打断了他脱缰的思绪。
  爬下床时经过封重洺昨晚睡过的地方,他的手脚忽然麻了一瞬。
  像是被摸了尾巴的猫,卓情受惊地弹了起来。
  他凌乱地踩上拖鞋,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跑下楼。
  一整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直装睡肯定不是个事。
  更何况封重洺昨晚已经看出来了。
  但卓情想不出其他好办法,打算无赖到底。除非封重洺和他来强的,不然他就一直装死。
  今天封重洺来的很早。
  卓情当时刚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综艺,瞥见他走进来,手里刚剥好的瓜子都掉了地。
  安姨也有些意外,她才收了桌,问封重洺吃了没。
  “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呀?等一会的事儿,还能和小卓一起吃。”
  封重洺扫了眼背对着他的卓情,卓情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
  “没吃。”他把脱下的外套给安姨,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安姨去挂衣服,“姨给你下碗面。”
  这下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卓情感受到封重洺一直盯着他的目光,后背越发僵直。
  终于,那道目光消失,他也没觉得轻松,因为封重洺坐了过来。
  卓情当即就想跑,但他忍住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电视机上。
  幸好,封重洺没打算和他说话。他抽了张纸,抓过一把瓜子剥壳,往上面堆,模样专注地像是在看机密文件。
  卓情余光瞄到,天马行空地想,人和人的差别在剥瓜子这种小事上也能看出来。
  他剥一颗就要吃一颗,要得到及时反馈;封重洺则属于那种能忍的,延迟满足获得加倍快乐。
  他莫名其妙地起了比较的心思,觉得自己太没耐心。
  但是转念又想,他想做什么就做了,专注当下,享受及时的快乐,不被未来不确定的人和事左右,不好吗?
  特别好。
  安姨下好面,在远处喊封重洺过去。
  封重洺这时突然说话,“卓情。”
  卓情一怔,抿了下唇,只转过去半个侧脸。
  封重洺抵住纸的一角,把剥了二十分钟的瓜子仁小山往他的方向挪,停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走了。
  卓情呆呆地望着他留下的“遗产”,缓慢地移开了视线。
  封重洺刚坐下,卓情就从沙发上站起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吃完饭,他想到卓情刚才的抗拒模样,打算先去书房坐一会。
  手头上还有一些工作,他没处理完就过来了。
  经过沙发,茶几已经被收拾干净。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往脚下的垃圾桶瞥了一眼。
  一大堆瓜子仁混着零碎的瓜子壳,脏兮兮地躺在里面。
  【作者有话说】
  或许有人还记得猪骨汤?
  

第60章 “我疼。”
  卓情的综艺还没看完,但又不想和封重洺待同一个地方,只能上楼。
  封重洺今天过来这么早,他以为今晚肯定躲不过,没想到他都快睡着了对方也没出现。
  意识迷迷朦朦间,他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声,紧接着,背后被熟悉的温度包裹,与之一起而来的,还有隐藏在沐浴露下的一丝烟味。
  卓情被箍得难受,蹙了蹙眉,动作有些大的要把人推开。
  没推动,手腕却一疼,他猛地被翻过来,变成仰躺的姿势。身上一沉,封重洺严严实实地压上了他。
  卓情瞬间清醒了,眼睛惊得滚圆,瞪着上方的人。
  封重洺的吻忽然落了下来。
  卓情在最极限的时刻偏过头,于是那滚/烫的唇就落在他的脖颈、锁骨,愈来愈往下走的时候,卓情慌忙出声,“等等!”
  封重洺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卓情很重地呼着气,双手抵在那人的肩膀上,掌心被对方皮肤的温度烫到发痒。
  封重洺和他的距离很近,他额间的碎发垂着,轻轻扫在他的眼睑。
  他在等他说话。
  卓情咕咚咽了下口水,大脑根本想不出任何理由。
  “你要反悔。”是问句,封重洺却用陈述的语气说。
  卓情不知道怎么回。
  封重洺就说:“那你就别出去了。”
  卓情被对方云淡风轻的语气激到,怒视着他。左右都是他不想爬的山,难道他就没有第三条平坦的大道吗?
  “我不明白,”卓情嘴角冷冷勾着,“你封重洺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和我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人做爱有什么意思?”
  “你给我下药就有意思了?”封重洺心口一阵痉挛,“卓情,当初是你先接近我的。”
  又来了,又来翻他们之间的烂账了。
  “你不是已经报复过我……”嘴巴被封重洺一把捂住,死死的,卓情剩下的话被完全堵住,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和你说过,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封重洺突然在他耳边低吼,“我说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阴魂不散!”
  他神色激动,眼底都被冲红,卓情从来没见过封重洺这样,一时怔在当场。
  他的额头坠下来,伏在他的肩窝,低低地又重复一遍,“是你先接近我的。”
  覆在唇上的力量渐渐松了,像是无力般,最终脱落下去。
  卓情的嘴唇动了动,头脑一片混乱,因为眼前这样的封重洺,还有他发麻发涩的胸口。
  “对不……”
  嘴巴再次被堵住,只不过这次不是手,是同样结构的部位,属于封重洺的。
  卓情瞳孔震颤。
  封重洺在亲他。
  曾经,在床上,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刻,他为了缓解疼痛,想和对方讨一个吻,被无情拒绝。
  卓情仍然记得那时的感觉,像是在冰原中被人兜头浇了桶致命的凉水。
  那蚀骨的寒意,他本以为早就忘却的痛苦,再一次侵袭了他,在此刻,化成了滔天的怒火。
  卓情凶狠地咬住封住自己的唇,只一下他就尝到了血腥味,封重洺似乎颤了一下,卓情毫不在意,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将身上的人一把掀开,这也是他第一次反抗成功。
  封重洺单手撑在床上坐起来,卓情跟着起身,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沉重的、火辣的、无尽的,黑暗。
  封重洺被打得头深深偏了过去,嘴角隐隐有鲜血流出,红色的像染料,滑过他苍白的脖颈。
  卓情重重地喘着气,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他的手心越来越烫,可能肿了。
  气氛像拉紧的弦。
  忽地,封重洺低低笑了。
  卓情一直憋着的那口气骤然泄了,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他好像一直在抖。
  封重洺向他的方向微微偏了几分,卓情对上了像刀刃一般尖锐的眼尾。
  “做爱可以,亲嘴不行。”
  语气里裹着几分浅淡的嘲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
  他说的对,卓情沉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或许是和曾经的封重洺学的。
  封重洺的嘴角仍是上扬的,唇瓣上殷红的血给他整个人染上几分诡谲。
  他很轻地启唇,“过来。”
  卓情情不自禁往后一缩。
  封重洺不笑了。
  “亲我,”他面无表情地说:“或者我亲你,然后干你。”
  “二选一。”
  卓情死死咬着牙。
  “给你三秒。”封重洺完全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立刻开始数:“3,2,1。”
  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封重洺的胳膊已经向他伸来。
  卓情身体比大脑反应迅速,在封重洺即将碰到他的一瞬间,迅速倾身,印上对方的唇。
  封重洺的手臂就这样停在他的身侧,卓情的瞳孔闪动着,强迫自己多停留几秒。
  但他还是没坚持太久,微微撤开时,封重洺的手突然插进他的发间,将他重新摁了回去。
  他们的牙齿磕在一起,卓情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尖,他尝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封重洺的唇正重重碾着他,他不知道这血是他们谁的。
  没有分辨的时间,他的唇立刻被人破开,柔软的舌尖闯了进来,像蛇,软绵绵的、不容置喙地卷住他的,狠狠吮吸。
  卓情的嘴巴被迫大张,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狼狈地伸手去推封重洺,却怎么也推不开。
  就这样亲了很久,卓情整个嘴巴都麻痹了,封重洺才缓缓松开他。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都像含了火,激烈地纠缠在一起。
  卓情怕他反悔,想往后退,又怕此刻动了更加刺激他,只能僵在原地。
  封重洺仍盯着他的唇,红殷殷的,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情不自禁又低下头。
  卓情全身的肌肉再次绷紧。
  只不过,封重洺这次没有深入,只是轻轻地贴在上面。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穿过额前的碎发,到达他的眼底,卓情被他瞳孔中的情绪摄住,惊诧地一动不动。
  他居然在封重洺的眼睛里,看见些许破碎的细光,转瞬即逝。
  半分钟后,封重洺似乎是玩够了,终于放开他,走了。
  卓情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摸上自己肿胀的唇,心情复杂。
  封重洺走到楼下,打开冰箱,里面有一些安姨备着的冰块。
  他倒出几块,捏在手心,摁在自己脸上。
  安姨睡在一楼,她睡觉的时候不会把门关实,防止小少爷或者小卓找她。
  她听见有人下楼,赶紧披上衣服出来看看。
  客厅没开灯,只有高悬的月光照亮一角,安姨勉强看出冰箱前蹲了一个人。
  她快步走过去,临近了,才发现是小少爷,脚步又放缓了。
  因为小少爷看起来很不好。
  她从小陪着小少爷,知道他的性格,他极少被旁的人事物影响,很多时候无情的像一个没有心的机器人。
  只有在他很小的时候,安姨才见他露出这样的、类似脆弱的表情。
  她停在他两米远的地方,没动了。
  小少爷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把头微微撇了过去,但安姨还是看到了他高高肿起的脸。
  这是和小卓打架了?
  安姨这下没办法不管了,找出一块新的毛巾,将冰块全部倒进去,代替封重洺的手摁在他的脸上。
  封重洺的胳膊自然落回膝盖,修长的五指垂落下来,几块还未化尽的冰块咚咚砸在地上,咕噜噜滚远了。
  月光下,封重洺的掌心被冻得通红,残留的冰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像有情人的眼泪,绵长不绝。
  安姨心疼地呼着气,似乎想要这样的方法帮他缓解疼痛。
  她不想责怪卓情,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她知道两个人能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不会是其中某个人的错。
  她叹了口气,说:“希望明天早上能消肿,不然董事长看到一定要生气。”
  封重洺同意她的话,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下来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不要再去想楼上那个狠心的人,多考虑目前的处境。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难受地快死了。
  “安姨。”封重洺小声叫她。
  安姨眼眶通红,“姨在呢。”
  “我疼。”
  安姨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第61章 一个巴掌换一个吻。
  封重洺没回卓情那里,在其他房间坐了一宿。
  敷了一晚上冰,天亮的时候已经消肿了,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几道红色的指痕。
  安姨给他涂了药,又找出一个口罩给他戴上。
  封重洺早上需要参加一个会议,封远之也会出席。
  期间,封远之一眼没看他,但在会议结束后,让助理将他喊去办公室。
  封远之责备他在室内戴口罩没有礼貌,封重洺面不改色地说感冒了。
  封远之凝了他很久,最终没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让他今晚约吴善敏吃饭,培养感情。
  封重洺重复:“我感冒了。”
  封远之的眼睛眯起来,“一周总该好了。”
  封重洺没说话。
  “你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封远之语气极淡,“不要让我失望。”
  当晚,封重洺自己开车回小洋房。
  进门之前,他把口罩拿了下来,拉开驾驶座的镜子,端详自己脸上的伤。
  看了几秒,他突然伸手,指尖在那几道泛红的地方重重揉掐。
  不一会,红色指痕变深,视觉上看起来更肿了。
  封重洺面无表情地顶着这张脸进屋。
  安姨已经收到他晚上回来吃饭的消息,手里正端着汤,一见他进来,惊得差点摔了碗。
  “你这脸怎么更严重了?!”
  二楼楼梯处,刚被安姨喊了下楼吃饭的卓情站在那里,闻言,脚步顿了一下。
  封重洺余光从那个停住的身影上扫过,声音微低,“没事,不怎么疼了。”
  “那就是还疼呗!”安姨心疼死了,“吃完饭姨再给你敷冰块。”
  封重洺拉开凳子坐下来,身后,卓情慢吞吞地走过来,在几个空着的位置上犹豫了一下,和封重洺隔着一个座位坐下。
  没人说话。
  安姨来来去去的,端着最后一个菜过来了。
  她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只抽开椅子坐在旁边,看着他俩吃饭。
  卓情一般这种时候总会很有压力,像回到幼儿园时期。但是今天他感觉轻松了一些,因为安姨的注意力被封重洺分去一部分。
  封重洺吃饭不太利索的样子,卓情没想注意,但他今天真的很慢,一口饭要嚼好半天。
  吃到半途,果不其然安姨也发现了,问封重洺:“是不是张不开嘴啊。”
  卓情瞥见封重洺干干地点了两下头。
  “……”他默不作声地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腌萝卜,放到嘴里干嚼。
  第一下就把自己咸到了,又低下头猛猛刨饭。
  安姨在另一头很高兴地夸他,“小卓今天很有胃口呀!真棒!”
  真的就是他幼儿园时的老师夸人一样,平常卓情没觉得有什么,今天不知道为何格外尴尬。
  他倒吸一口气,却猝不及防被呛到,猛猛咳嗽起来。
  安姨“哎哟”了一声,赶紧跑去给他倒水。
  一道微沉的背影靠近,是封重洺坐了过来,随后,后背被人一下接一下拍打起来,他在帮他顺气。
  卓情一只手捂着嘴,咳得眼泪汪汪,另一只手竭力要去推封重洺的手。
  封重洺动作一顿,默默蜷起手,收了回去。
  他盯着卓情躲避的侧脸,声音微微发哑,“你身上我哪里没碰过,拍个背都不行?”
  卓情眼睛登时圆成球,本就红透的脸一下子涨得更红。
  难以置信,这种话居然是从封重洺的嘴巴里讲出来的?
  太震惊了,以至于他忘了咳嗽。
  安姨急吼吼端温水过来,无视了两人间奇怪的氛围,喜道:“小卓你不咳了!”
  卓情愣了下,后知后觉,“……对,我好了。”
  安姨还是让他喝点水顺一顺,卓情接过,一扭头,身旁的封重洺已经坐回原位了。
  卓情觉得封重洺那话耳熟,后半段一直在回忆自己是在哪里听过。
  快吃完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
  当初他给封重洺下药,封重洺发烧过敏,不让他给他擦身,他说了一句“你身上我哪里没见过”堵对方的嘴。
  ……
  ……
  ……
  封重洺真的有毒。
  卓情小脸一黑,噌地站起来,走了。
  安姨“诶”了一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不声不响的封重洺,“突然怎么了?”
  卓情跑回自己房间,无所事事地发呆。
  安姨来敲他的门,说给他们炖了苹果茶,让他自己下去喝。
  卓情怕在楼下看到封重洺,趴在门口听了一会,没听到动静才打开门出去。
  楼梯走了一半,看见安姨和封重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了几个瓶瓶罐罐,看起来是打算上药。
  ……难怪他没听见动静。
  这会再回去回避的意图就太明显了,而且安姨眼尖,一下子就抓住了他。
  “小卓,”她站起来冲他招手,“快来快来。”
  卓情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安姨抓住他的手,把棉签塞他手里,“你给小少爷上药,安姨去看看苹果茶!”
  她说完就走,完全不给卓情拒绝的机会。
  卓情手里捏着棉签,僵硬地看了封重洺一眼。
  “你自己涂。”他一把把棉签扔到垃圾桶。
  封重洺大概真的很疼,说话都是闷着的,“我看不见。”
  卓情心里天人交战,想到他是被自己打的,还真不好晾着他就走。
  没有办法,他只能在封重洺的身侧坐下,重新拿起一根棉签。
  封重洺的视线就跟着他的动作,他坐下,他盯,他拿棉签,他盯,他看回去,还盯。
  卓情:“……”
  他本想说的话在看到封重洺红肿的脸后就说不出来了。
  算了。
  有些刻意地转开话题,问对方:“先擦哪个?”
  “不知道。”封重洺还在看他。
  卓情眉头一蹙一松,忍了一会,最终完全蹙起来,又要甩棉签,“不知道就别擦了。”
  “蓝色的。”他说。
  估计是信口说的。
  卓情想着随便吧,反正擦到脸上都要混在一起,但是打开蓝色瓶子,棉签停在上方却迟迟不动。
  封重洺低声开口:“不想擦就不擦了吧。”
  卓情一口气直接没上来。
  他装这死出是给谁看!?昨天啃他的时候不是挺有劲?
  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卓情啪地把盖子盖回去。
  正要说什么,安姨端着两杯苹果茶走了过来,“来咯来咯。”看见卓情手里的罐子,连忙道:“错啦错啦,先黄的,然后绿的,最后蓝的。”
  卓情趁机站起来要走,“安姨还是你……”
  安姨瞅都没瞅他一眼,就跟没听见似的,“凉一会再喝哦。”立刻钻回厨房。
  卓情:“……”
  封重洺就坐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卓情低头回瞪。
  封重洺的目光先移开了,主动打开了黄色的罐子,递给他。
  卓情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安姨短时间没有出来的意思了,只能被迫接过。
  他刚坐下,封重洺就把脸贴过来了。
  猝不及防撞进对方的眼里,卓情眉头又蹙起来了,封重洺大概看出他不高兴,垂下眼,微微偏头,把受伤的那半张脸转向他。
  卓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再瞎想,专心上药。
  封重洺也识趣地没再找烦。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棉签摩挲皮肤的声音。
  卓情看着那些红痕,心里头说不清什么滋味。他一方面觉得这是对方自找的,一方面又想,封重洺这样的人,估计从小到大都没被人碰过脸,更别说打。
  封重洺就该一巴掌打回来,再让人来把他弄死——这才是正常的发展吧。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卓情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天最后,对方贴住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东西。
  捏着棉签的指尖一紧,卓情咬着牙,死死克制自己的情绪,道:“你是觉得你这样我会内疚吗?”
  封重洺神色一顿,无声地望住他。
  卓情恨恨地说:“我不会的,你别装。”他停了一秒,“我不喜欢你了,不会再被你骗,不会再心疼你。”
  卓情没去看他的表情,只敢盯着自己的指尖。
  “你就是想玩我,就是想看我像从前那样,像条狗一样围着你……”
  “不是。”
  卓情一怔。
  脸颊一冰,封重洺突然单手捧住了他的脸,卓情慢慢被他抬起了头。
  他和他对视着,封重洺瞳色很深,睫毛沉重地半垂着,像是很悲伤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够惨,你会不会不那么抗拒我。”
  “不会,”卓情眉头皱得死紧,他都感觉自己的眉心在痛,“你别玩了封重洺,你就是想和我上床是不是,走。”他拉着人要往楼上走,却没拉动,“走啊!”
  封重洺反手握住他的手,捏在自己手心。
  “没玩,”他似是不解,认真求教的语气:“你在生气什么。”
  卓情心里头发慌,他答不出。
  “一个巴掌不解气吗?”封重洺很轻地问。
  他的眼睛是微微下垂的,只露出的一半瞳孔,很深地攫住他。
  卓情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对方抓着自己的手往脸上放。
  “封重洺……”卓情嗓音微颤。
  “那再来一下吧。”他说。
  卓情的手腕被他抓着,高高举起了。
  “不要!”他惊得瞳孔都大了,用了全身的力气往后缩,另一个手抓上了封重洺的手,两只手一齐用力,但是仍旧敌不过封重洺的力气。
  “你放开我!”卓情大叫,眼眶被逼的通红,“我要出去!你让我走!我要走!”
  封重洺突然停住了,脸色发白。
  卓情急促地喘气,眼底覆了一层水色,他挣扎着抽手,没抽动。
  “你想干什么啊。”他崩溃地问他。
  封重洺却笑了,“为什么不打?”
  卓情嘴唇紧闭,说不出一个字。
  “卓情,”他模糊地叫他,用一种只会出现在情人间的,粘稠的语气和他说话,“一个巴掌换一个吻,好不好?”
  卓情瞳孔止不住地颤。
  封重洺缓缓靠近他,停在和他鼻息交错的距离。
  他勾了下嘴角,随后,不容拒绝地攥着卓情的手,挥向他的脸。
  卓情瞳孔一缩,在最后一秒拼死收劲,他的手掌就变成抚摸一样地,落在对方的脸上。
  “成交。”封重洺发出像恶魔一般的低语。
  下一秒,卓情唇上一软。
  封重洺低头吻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连更到周三。
  

第62章 不说话就是可以。
  出错啦❗
  错误原因:接口访问频繁或未解锁Vip章节
  

第63章 什么爱情,一文不值。
  封重洺十点多才回小洋房。
  封远之逼得紧,他这几天不得不和吴善敏出去吃饭做戏。
  吴善敏倒是乐得配合他,她的性格还算不错,知道封重洺和她再无可能后,倒放开了许多,两人处着也不算尴尬。
  他刚进屋,一直守在客厅的安姨连忙迎了上来。
  封重洺以为她和往常一样关心他一番,先开口,“我很好,安姨,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安姨在后面连连喊他,他也没回头。
  在外面一天,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卓情。
  他在另一个房间洗了澡,头发只潦草吹了个半干就忍不住过来。
  房间已经熄灯了。
  封重洺通过窗边的微亮,能看出床上那一团小鼓包。
  是他的卓情。
  封重洺心口忽然涌上一阵阵热流,只是看到对方,他都会觉得快乐。
  这种感觉太奇异了,没有前摇,不讲道理。
  怕吵醒了床上的人,封重洺没发出太大声音,轻轻掀开被子。
  他刚躺下,身旁的人突然动了。
  卓情一下子坐起来,跨到他的身上,手开始猛扯他的衣服。
  封重洺怔住,卓情的嘴巴已经贴上来。
  这是对方第一次主动吻自己。
  他的下/面几乎立刻有了反应。
  但这又不像是个吻。
  卓情凶狠地叼住他的嘴唇,几乎是在噬咬他,封重洺很快尝到了一阵血腥味。
  他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他应该让他咬的,但是他想到了最近对他颇为严格的封远之。
  封重洺的手摸上他的后背,安抚地从上摸到下,微微偏开脸,喘着气和他商量:“不咬嘴巴,好不好。”
  卓情真的停了下来,声音低到听不清,“为什么?”
  封重洺刚要说话,他立刻又说:“你不是喜欢亲吗?”
  封重洺有些想笑,忍住了,嗓音透出沙哑,“你这不是亲。”他伸手摸向卓情的脸,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亲是这样的……”
  嘴巴将要碰上的最后一秒,卓情却立马扭头。
  封重洺有些意外,语气认真了几分,“怎么了?”
  卓情沉默半晌,说:“我们之前说的那个条件,还在的吧。”
  封重洺脸色微沉,“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三个月,”卓情说:“还有不到两个月。”
  封重洺摸在他脸上的手滑下去了。
  “我听不懂。”他说。
  卓情坐在他身上,他的呼吸拂在他的脖间,却是凉的。
  “还有一个多月,该干嘛就干嘛,到时间放我走。”
  封重洺耳边出现了几秒的真空,半晌,他才回到现实:“所以,你今天这样,是要来履行你的条件。”
  卓情“嗯”了一声。
  封重洺闭了闭眼。
  卓情没等到他的回答,兀自又去解他的衣服。
  封重洺一把捏着他的手,声色疲惫不堪,“下去。”
  卓情不动,只说:“你不是就要这个吗?”
  “我不要这个。”封重洺的语气强硬几分,“卓情,我说下去。”
  卓情没动,平直的嗓音从他的上方传来,“那你要什么?”
  封重洺神色一顿,抬眼看他。
  他已经坐直了,月色从他的身侧洒进来,照亮了他一半的瓷白的脸和无情的眼,另一半则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封重洺呼吸一滞,忍不住问他,“你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不知道。”卓情没有任何情绪地说:“你的心思,我从来看不透。”
  从他把卓情绑在身边以来,对方说过很多难听的话,唯独这句最让他伤心。
  “我每天往返两小时就为了见你一面,一靠近你我就失去理智硬得不行,你跟我说你不知道我什么心思?”
  他执着地凝住卓情的脸,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是多么无动于衷。
  心脏一阵抽痛,嘴巴干涩,他的烟瘾犯了。
  封重洺抓住对方的小腿,将人从身上掀下去,坐起来。
  半晌,他低道:“你说我在玩你,其实是你在玩我吧。”
  卓情眉心微蹙。
  “看我每天被你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觉得很有意思?”封重洺停了下,忍不住质问:“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让我亲你。”
  “我能拒绝吗?”卓情冷声道。
  “你想说你完全被逼,完全无辜。”封重洺眼底发红,控制不住地嘲。
  被他抵在墙上,压在身下,亲到呼吸发烫,脸颊通红,都是装出来的?
  卓情没说话。
  封重洺注视着他冷白的侧脸,良久,缓缓笑了。
  他以为他们这些天的亲近,是卓情在给他机会,他们有变回从前的可能,他为此竭尽全力,可对方转头就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希望抹杀了。
  他控制不住心口的绞痛,本能地想要做什么来缓解。
  封重洺突然向卓情伸出手,卓情完全没有预料到,惊呼一声,被他扯了过去。
  他把卓情的双腿分开,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两只手揽住他的腰,将人紧紧箍在怀里。
  卓情奋力挣扎,完全没用,这个姿势,让他根本没有逃避的空间。
  封重洺的下颌抵在他的肩窝,他们的脸颊便贴紧了,卓情往旁边躲,被封重洺一下咬住脖子。
  卓情立马不动了。
  他们全身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胸膛互相挤压着,让卓情产生一种窒息的错觉,心跳被迫跳得极快。
  封重洺附上他的耳朵,声线微微颤抖:“卓情,没有人比你更狠心。”
  卓情眸光微微闪动着,将同样的话送还给对方,“没有人比你更无耻。”
  桎梏住自己的人一僵,卓情完全没反应过来,被对方咬住了唇。
  卓情眉心快速皱了一下,任由封重洺对他的唇舌进犯。
  一会后,封重洺喘着气从他的唇上离开,他停在一个咫尺的距离,打量卓情的表情。
  卓情眉目寡淡,除了嘴巴上被他亲出的水痕,没有一丝情动的痕迹。
  封重洺垂目,轻笑一声。
  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松动了,卓情趁机从他的身上爬下去。
  封重洺起身下床,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
  他脚步飞快,下楼,出门,打开驾驶座坐上去,车子唰地冲出去。
  眼前一切都已模糊不清,封重洺却还在加速,企图把他脑子里那个小混蛋甩出去。
  他已经决定了,他不要再喜欢卓情,不要再想关于卓情的一切。
  他要把这个狠心的、惯会玩弄人心的小骗子忘了。
  他要结婚,和吴善敏结婚,安心做他的封氏继承人。
  什么爱情,一文不值。
  傻瓜才会在爱情和利益之间选择爱情,他才不做傻瓜。
  汽车一路开出残影,到家后,他的后背不知不觉闷了一层汗。
  封重洺简单冲了一下,躺上床。
  ……
  然后清醒到天亮。
  被闹钟叫起,封重洺发现自己依然很生气。
  但是他已经发誓过不会再想那个人,所以他装作自己是因为没睡好才生的气。
  一小时后,到达公司。
  封重洺自认从不会将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但是顾雁小心翼翼的态度让他很是不爽。
  封重洺把人叫住了。
  顾雁的肩头崩得更紧了。
  封重洺:“……”
  “出去。”他蹙眉,余光扫到桌子上的洞,又把人喊回来。
  “是不是我给你发的工资太多了?”封重洺说:“这桌子烂了快两个月你不知道给我换一张?”
  顾雁挺委屈的。
  明明是老板有事没事就看那个洞,他才没换的。
  顾雁跟了封重洺这么久,自认为对对方有些了解了。前些天和开春了似的,怎么今天……
  他没接那句换桌子的茬,而是冷静道:“您和卓少吵架了吗?”
  封重洺眼睛一眯。
  顾雁赶忙把头低下。
  “算吧。”良久,对方回答他了。
  顾雁偷偷抬头瞄对方,封重洺眼神飘渺,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他知道老板之前对那位卓家少爷做的所有事情,站在外人的角度看,老板如果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很难。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封重洺突然问他。
  顾雁有些惊讶。
  封重洺向来独断专行,何时询问过他的意见。
  看来那位卓少在老板心里的份量比他以为的还多。
  顾雁认真思考了几秒,道:“或许您可以放他离开。”
  封重洺目光陡沉。
  顾雁复又低下头。
  “这个不行。”封重洺打开抽屉,掐了只烟在手里,“还有吗?”
  顾雁知道今天这个爱情顾问他是当定了,犹豫半天开口,“通过我和卓少的几次接触,我认为他不是一个心硬的人……”
  “不对,”封重洺打断他:“他最硬。”
  顾雁:“……”
  封重洺:“你继续。”
  “……我个人觉得,他对您还是有感情的。”
  封重洺眸色一动。
  顾雁回忆着缓缓道:“您被他打伤的那晚,我给您打的电话,是他接的。”
  “他当时的情况很糟糕,说话都说不清楚,吓得我以为您……”顾雁说:“您被医护人员推走的时候,他追在后面要跟去,被警察发现拘走了,眼睛还一直盯着您的救护车。”
  “……我一直以为他报警是想要和您鱼死网破,但是我刚才突然想到,卓少不知道小洋房位置,打120没用,只能先打110让警方定位……”
  封重洺燃了烟,放进嘴里。
  顾雁觑着他的神色,再次做推论,“或许您可以多给卓少一些时间。”
  烟雾升腾起来,封重洺脸色难辨。
  放在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安姨的来电。
  封重洺顿了下,下意识清了下嗓子,接起来。
  “安姨。”
  “小少爷,”是安姨,问他:“今天早上怎么走那么早呀。”
  “昨晚就走了。”
  “哦、哦,”安姨叹了口气,“那你今晚回来吗?”
  封重洺沉默几秒,“是他问的吗?”
  安姨在电话那头有些尴尬地支吾,最后大概是为了哄他,说:“对呢,小卓想你呢。”
  封重洺冷笑一声。
  “你回来吗?安姨也有事要和你说呢。”
  封重洺看了眼顾雁,顾雁把今天的行程给他调出来,放到他面前。
  今晚他要和吴氏吃饭。
  顾雁在手机上打字:【董事长定的。】
  封重洺沉吸一口气,回:“不回了。”
  

第64章 是晚了。
  晚上,封重洺提前到达酒店。
  没过一会,封远之和吴氏夫妇一齐到了。
  吴善敏跟着他们身后,朝他挥了挥手。
  封重洺对她微微笑了下。
  随后,他就看到吴善敏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她往他身前走了几步,已经超过正常的社交距离,封重洺有意后退,突然察觉到什么。
  身后,封远之和吴氏夫妇在欣慰地笑。
  封重洺不动声色地低头看她,“什么事?”
  吴善敏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向封远之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吴母这时笑道:“好啦,什么悄悄话非要现在说,待会重洺送你回去的时候慢慢讲。”
  吴善敏红着耳尖喊了声“妈”。
  一直到饭局结束,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的机会。
  封重洺像往常一样,准备送吴善敏回家。封远之和吴氏在前头寒暄,临了突然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目光之深,令封重洺心底一沉。
  长辈们离开后,封重洺问吴善敏,有没有收到关于他们婚约的消息。
  吴善敏说没有。
  封重洺兀自思索,吴善敏突然犹豫起来。
  “想到什么了?”他问。
  吴善敏:“你居然真的在谈恋爱哎。”她无法想象,封重洺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谈起恋爱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封重洺没有否认她的这句话,而是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嘴角啊。”吴善敏指了指自己的相同位置,“这是被咬出来的吧。”
  一直平稳行进的车身忽然摇晃了一下。
  吴善敏不明所以地看向身侧的人。
  封重洺面色深沉,嘴角的弧度一片僵直。
  吴敏善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也变了,“看、看不太出来,就你笑的时候会有些明显。”
  封重洺没说话。
  他终于弄懂封远之最后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
  出乎封重洺的意料,封远之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找他。
  他不觉得过关了,反而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四天下午,他结束一个长会出来,顾雁在办公室门前等他,神色凝重。
  封重洺先行进去,顾雁紧随其后。
  “老板,”他把平板递到封重洺面前,“您看这个……”
  封重洺接过,上面显示的是一则新闻消息。
  大字标题写得很清楚——
  封氏继承人封重洺官宣结婚喜讯,将与荣源千金吴善敏共赴婚姻殿堂。
  顾雁:“是两个小时前集团内部放出的消息。”
  那时候他还在开会。
  封重洺靠回椅背,将平板重重扔回桌上。
  后一个小时,他什么都没干,一直在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晚上八点刚过,安姨的电话进来了。
  封重洺的右眼毫无征兆地跳了下。
  他接起,道:“安姨。”
  “小少爷啊。”
  安姨的声音还是一如即往的温暖,封重洺的心定了一些,“您说。”
  “你好几天没回来啦。”
  “有点忙。”
  “这、那……”安姨忽然欲言又止起来,好一会才下决心似地说:“刚才姨看电视看到一个新闻……”
  不用她明说,封重洺已经听懂了。
  “哎呀,姨不是想质问你……就是吧,小卓也看到啦。”
  “姨不反对你结婚,你这个年纪也该结婚啦,但是吧,你要不要回来和小卓解释一下……”
  她后面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封重洺却听不清了,低低地打断了她,“知道了。”挂了电话。
  他完全陷在一团乱麻里。
  封远之这步确实将他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卓情本就十分抗拒他,这下只会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对,错了。
  封重洺忽然笑了,他被安姨误导了。
  卓情才不需要他的解释,因为他不在乎。
  卓情根本不会难过,他说过很多次不喜欢他,知道他要结婚恐怕高兴都来不及。
  甚至会觉得终于可以摆脱他。
  封重洺拿出抽屉里的烟,打火机点了三四次才点着。
  他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白雾落到他的睫毛上,像是染了一层霜。
  他轻轻启唇。
  “做梦。”
  晚上九点,封远之办公室的灯还是亮着的。
  封重洺敲开门,走进去。
  封远之坐在会客的沙发上,面前摆着茶水,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封重洺叫了声“董事长”,走过去。
  “坐。”封远之说。
  封重洺在他对面坐下。
  头顶一圈的灯光如昼,将办公室的每个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封重洺借着这亮堂到刺目的灯光,注视着他面前的人。
  封远之已经不复他记忆中的模样。
  头上白发一缕一缕地增多,皱纹像线条一样布满他的嘴角,眼皮变得松弛,挂下来遮住一半的瞳孔,一思一行让人琢磨不透,不怒而自威。
  从封长林事件结束后,封远之的手腕只比一年前更加专横独断。封重洺对此感受颇深。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封远之不紧不慢地开口。
  封重洺说“没”。
  “哦。专门等我的。”封远之瞥他,意味不明地说:“什么事这么着急。”
  封重洺知道封远之对他来的目的一清二楚,但他却要让他亲自说。
  封重洺停顿数秒,道:“关于我和吴善敏的婚约——”
  “我以为你会更沉稳一些。”封远之面色忽沉。
  封重洺装作听不懂,“我想问的是,婚期大约在什么时候。”
  这下换成封远之沉默了,那双半是浑浊半是清明的眼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想穿透他的皮肤,将他的灵魂拽出来验查。
  半晌,他才慢悠悠答,“下个月先订婚。”
  封重洺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晦暗,“会不会太早。”
  “你和小敏处得不好?”
  “没有。”
  “那早什么?”封远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还是说,你有其他事?”
  封重洺依然:“没有。”
  话题似乎是到此结束了,封远之放下杯子,发出很轻的碰撞声响,“你最近和薛珩联系了吗?”
  封重洺看他。
  “我刚才和他舅舅通了个电话,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封远之微微笑了,“薛珩前两天为了一个男人和家里闹翻,薛总气得打断了他一条腿,要给他送他舅的部队去。”
  封远之的目光锁在封重洺的脸上,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
  他慢声继续道:“他哥还是太惯他了,私下里怎么玩都行,什么把握敢闹到明面上来。”
  封重洺的下颌紧绷着,只说:“我晚点和他联系。”
  “你别去触薛总的霉头,过阵子再说。”封远之道:“等你订婚的时候,薛总总不能再关着他了,让薛珩沾沾你的面儿,出来透个风,你给他做个榜样,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
  封重洺从封远之的办公室出来。
  他在里面待了半小时不到,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他下楼,让司机离开,坐到车里。
  没启动,伏在方向盘上,长久没动。
  封重洺掏出手机,先给薛珩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打开对话框,发了个“?”过去。
  随后,他驱车开往小洋房。
  他已经四天没过来了。
  到的时候时针刚刚走过十二点,出乎意料的是,客厅的灯大开着。
  封重洺站在门口,和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卓情对上视线。
  卓情几乎是瞬间错开了眼,同时,电视上亮起GAME OVER的加粗字号。
  他的脊背崩得很直,封重洺看出他想走,在犹豫。
  “这么晚还不睡。”他走过去,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卓情绷着脸,直视屏幕,不打算回答的样子。
  封重洺看着他冷淡的侧脸,胸口一阵发闷,却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卓情是盘着腿坐在上面的,把脚放下去,够他的拖鞋。要走。
  封重洺叫他的名字,“卓情。”
  他的动作停了,细白的脚踝在灯光下似乎发着光。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封重洺将目光移回他的脸上。
  卓情放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一下,忽然勾唇,“过来找我履行‘条件’?”
  封重洺闭了闭眼。
  卓情把视线收回,盯着地板,不笑了。
  “我没吃晚饭,”封重洺岔开话题,“可以煮点东西给我吃吗?”
  卓情这一年厨艺精进不少,但是他不想给封重洺做。
  “你喊安姨。”
  “安姨年纪大了,”封重洺说:“你怎么忍心。”
  “……”卓情:“你自己做。”
  “我不会,”封重洺看着他,眼下有疲惫的阴影,“帮我我下碗面吧,卓情,我好饿。”
  卓情眉头狠狠皱着。
  非常痛恨的模样,仿佛封重洺是叫他下火海。
  “算……”
  他刚开口,卓情唰地站起来了,往厨房走。
  小洋房每天都有人按时送新鲜的菜肉过来,厨房被安姨处理的很干净,卓情找了一通什么都没找到。
  准备出去和封重洺说没法做,一转身发现他人就站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倚着墙,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有毛病?”卓情被他吓一跳,“做不了。”越过人就要走,被封重洺一把抓住手腕。
  卓情身上的毛一下子炸开了,脸倏地挂下来,刚要说什么封重洺却像是有所预料地放开了他。
  他指着最上面那个橱柜,说:“那里有泡面。”
  卓情站在原地没动,封重洺低头看了他两秒,直起身,自己去拿了。
  虽然封重洺动作很快,但是卓情透过那一瞬的缝隙,还是看清楚了。
  柜子里满满当当地塞满了各种牌子的酸菜泡面。
  封重洺拿出一包,递给他。
  卓情面无表情地接过,手上却莫名其妙滑了一下。没抓稳,泡面摔在地上。
  封重洺先他一步蹲下捡起。
  说实话,看封重洺蹲在他面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和看见对方抽烟一样,不适。
  卓情的眉头蹙得更紧。
  封重洺再次递给他,卓情这次接住了。走到灶台前,烧水。
  期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水开了,卓情往里下面,一小瓣面饼落在外面,卓情当着封重洺的面捡起来扔回锅里。
  封重洺走过来了,卓情以为他要教训他,结果他走向冰箱,拿出一个蛋,向他摊开手掌。
  卓情:“……你事好多。”
  封重洺:“不好下了吗?”
  是晚了。
  卓情看向他固执的手,鸡蛋在他的大手里显得异常小巧。
  ——不过只有一点点晚。
  卓情还是拿了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封重洺的手心,脸拉得更长了。
  打蛋的时候力气过大,差点溅自己一身。
  卓情沉默地看着水泡翻腾,封重洺也不语地站在他旁边。
  等面好的过程很漫长,卓情的思维不禁发散,他控制不住地想,封重洺结婚后,也会麻烦自己的老婆半夜给他煮面吗?
  不会的吧,封重洺肯定不舍得那么对他老婆,他只会使唤他,因为他没脾气,好用,贱。
  “差不多了吧。”封重洺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卓情回神,挑了一筷子,确实差不多了。
  他冷嗤一声:“你不是说你不会煮。”
  封重洺知道面好的时间,说明他根本就会,他就是故意的。
  过了几秒,封重洺才模糊地答:“煮过几次。”
  卓情懒得戳穿对方的把戏,随便吧,反正他都要结婚了,他们快结束了。
  把泡面装进碗里,卓情没有任何停顿地转身,往楼梯走。
  封重洺落后他两步,自己端着面出来了。
  卓情走到半途,气不过,又下来了。
  封重洺坐在他平常坐的位置上。
  卓情脚下略一迟疑,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封重洺抬头看他。
  本来憋了满肚子的话突然忘记了,卓情嘴巴张了半天,最后说:“你要结婚了。”
  舌根隐隐发苦,但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难,甚至心头一轻,一直绷着的身体都卸力了。
  他姿态轻松:“你结婚我们就结束了。”
  封重洺闻言一顿,他放下筷子,没什么语气地说:“谁说的。”
  卓情的脸上闪过不可置信,随后刻在心底的嫌恶涌上来,“你要婚内出轨?”
  他想起了卓文单。
  “婚姻不是儿戏,”卓情的语气严肃几分,“你要对你的妻子负责,和别人不清不楚的算什么?”
  封重洺轻笑出声,眼尾的弧度锐利非常,“我未来的妻子怎么想,和你有关系吗?用得着你操心我的家庭生活吗?”
  卓情一阵窒息。
  他们互不相让地对视着。
  卓情缓缓吐了一口气,主动退一步,叫他的名字:“封重洺。”
  他低声说:“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我不会允许我自己去当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角色。”
  封重洺眸色变幻,卓情知道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
  今晚说太多了,他怕再说下去惹封重洺反感。
  卓情转身上楼,没走几步,封重洺突然开口,声音微哑。
  “你要和我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卓情眨了眨眼。
  确实只有这个了,不然还有什么呢。
  一只脚迈出去,封重洺又叫他。
  “卓情。”
  他像是被对方控制了,奇怪地走不动了。
  封重洺在他身后很轻地说:“这个泡面……”
  “为什么和之前的味道不一样?”
  鼻头霎时一酸,卓情不敢再待下去,逃走了。
  

第65章 你哪儿都去不了。
  卓情上楼,没开灯直接爬上床。
  他用被子把自己捂起来,一动不动。
  睁眼到半夜,封重洺也没过来。
  困意姗姗来迟,他睡了过去,但是做了一个很糟心的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白狗,甚至不是名贵犬种,就是那种最常见最不起眼的小土狗。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被人套了件漂亮小裙子,一层纯白的蕾丝飘逸地坠在空中。嘴里咬着一个小盒子,硬邦邦地,像是饰品盒。
  卓情无法控制自己的小狗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跳上红毯,四只又白又短的小毛腿突突突地,向红毯尽头的两个人跑去。
  他隐约觉得站在左边的新郎眼熟。
  靠近了,看清了。
  能不眼熟吗,这不是他的冤家封重洺吗?
  卓情从没见过这样帅气的封重洺。
  不是说他以前不好看,而是,今天他的帅和以往不一样,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层说不清、耀眼的光。
  卓情停在他们面前。
  封重洺笑着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说:“好乖。”
  卓情仰头看他,这么近的距离,他分辨出来了——
  那道光叫幸福。
  他一下子被刺痛了。
  为什么?
  凭什么?
  封重洺伸手把他嘴里的戒指盒拿走。
  他太生气了,太疼了,以至于摆脱了那道看不见的束缚,他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瞬间暴起,在封重洺准备离开的最后一秒,利齿深深咬进对方的虎口处。
  他尝到了一阵钻心的铁锈味,以及窒息般的痛感。
  卓情惊醒了。
  他虚虚地睁开眼,发现他的身上趴了一个人。
  是那个在他梦里幸福的混蛋。
  而他的嘴角一阵疼,舌尖发麻,封重洺在暴力蹂/躏他的唇舌。
  卓情发出反抗的唔唔声,双手奋力去推他,却被对方一只手握住两条手腕,摁在头顶,摁死了。
  封重洺从他的唇间抬起头,凶狠地说:“只许你咬我是吗。”
  卓情嘴巴痛,心口痛,一个字都不说出来。
  封重洺粗粗喘着气。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秒,吻再次落下来。
  这次,卓情尝到了一点酒精的味道。
  封重洺喝酒了。
  喝完酒他的力气更是大到离谱,卓情根本没有办法挣脱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过他的嘴唇,开始往下面进攻。
  卓情有片刻的缺氧,眼前白茫茫一片,他的脑中不停闪回梦中的画面。
  那样的场景,那样的封重洺。
  卓情一下子爆发了,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他成功将手挣了出来。
  “滚!!!”
  他一脚踹上那个愣住的人。
  “砰——”
  封重洺掉到地上。
  卓情抱着被子缩在床头,胸膛剧烈起伏,警惕地瞪着封重洺掉下去的方向。
  好几分钟什么动静都没有。
  卓情的呼吸平缓许多,他迟钝地眨了眨眼。
  这时,床边攀上一只修长的手,紧接着,封重洺捂着头坐起来了。
  卓情默默松了口气,心却又提了起来。
  封重洺缓缓将头转向他,眼底隐约透着红,或许是被酒气冲的。
  他嗓音发哑,“不让碰?”
  卓情只说:“滚出去。”
  “你的‘条件’呢?不作数了?”
  “……去你妈的条件,”卓情紧紧抓着掌下的被子,“封重洺,老子不陪你玩了。”
  封重洺沉默两秒,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含了怒意,“你陪我玩?”
  他的眼睛更红了,“是你主动和我提出条件,我答应了。你后来天天装睡,爽约,我也配合。我亲你,你不拒绝,看我彻底沦陷你又重提你的条件。好,我同意了,你又让我滚。”
  “卓情,”他死死盯住他,“我们到底谁在玩谁啊?”
  卓情觉得他说的不对,封重洺明明在诡辩。但是他看上去太生气,太委屈了,让卓情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玩弄人心的坏人。
  他像被泡在醋坛子里,浑身酸麻,喘不上气,木木地说不出一句话。
  “你说话。”半晌,封重洺说。
  卓情依旧没法给出回应。
  封重洺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的脸上居然爬上几分扭曲。
  “你说你是怎么想的,你说你是不是希望我结婚,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分开!有那么难说吗!”
  卓情猛地一抖,眼前突然变得模糊。
  空气就这么安静了许久又许久。
  封重洺突然动了,他撑着床沿,踉跄着站起来。
  “……你一点不在意。”他的声音很轻,“好,那我也不在意。”
  卓情的视线跟着他起身,他努力瞪大眼,想看清对方的表情。
  “卓情,”他只能听到他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我结婚了,你也得睡在我新房床底。”
  “你哪儿都去不了。”
  ……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射了进来。
  天亮了。
  封重洺在其他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回公司。
  他一整天都难以集中精神,晚上还和吴善敏约了电影。
  迫于封远之的压力,他每隔两天就要与对方“培养”感情。
  他今天的事情还没做完,本来想取消见面,吴善敏说可以等,便推迟了见面的时间。
  吴善敏就出了事。
  她在车里待着无聊,出来广场上晃荡,被两三个社会青年堵着要微信。
  吴善敏不给,他们就推搡她。还好巡逻的小保安及时出现,才没造成什么意外。
  封重洺匆忙赶过去时,吴善敏正坐在保安亭里哭。
  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年轻保安。
  封重洺敲了敲门,吴善敏一看到他眼泪就回了一些。
  他们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吴善敏突然停住,说:“等一下。”又跑回保安亭。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保安最终不太情愿地掏出手机。
  回到车上,封重洺和她道歉,因为自己迟到才让她遇到这种事。
  吴善敏摇摇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脸色已经好了。
  “没事。”
  她笑了下。
  封重洺微微偏头,余光看到她手指翻飞,在聊天。
  吴善敏那天发生的事情传到封远之的耳朵,封远之对封重洺很不满,勒令他必须和吴善敏赔罪。
  他应下来,准备离开,封远之又叫住他。
  “你最近工作出现好几次失误,和小敏的相处也很敷衍。”封远之说:“你二叔昨天还来和我关心你的状态。”
  封重洺听出他的潜台词,垂下眼,只说:“让二叔担心了。”
  从封远之办公室出来,封重洺给吴善敏发信息过去,约今晚的饭局。
  吴善敏一开始拒绝,说有约,过几分钟又回过来答应了。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过的,穿了一身漂亮的红色灯笼裙,和往常见他时完全不一样。
  到了餐厅,吴善敏也一改喜欢的水果汁,要了杯果酒。
  她的酒量不怎么样,半杯果酒就趴下去了。
  封重洺有些头疼,喊了她几声,完全不应。
  没办法,封重洺脱下西装,盖在她的腿上,把她抱起来往楼下走。
  一路上,身后的拍照声络绎不绝。
  到了地下停车场,吴敏善被突然其来的冷风吹地一瑟缩,有几分醒了,瞪着他的下巴开始胡言乱语。
  “我、不漂亮吗?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
  封重洺完全不理,把她放到车上,扣上安全带,送回她父母那。
  随后,他开车去小洋房。
  到了地方,他没立即下车,给顾雁发了信息。
  【查一下吴善敏这两天的行程。】
  他开门进屋,安姨正陪着卓情玩双人游戏。
  安姨意识和手速都没有,卓情要一个人干两个人的事,全部注意力都在电视上,一时都没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
  还是安姨先发现他。
  “小少爷!”她很高兴,从沙发上站起来,“怎么回来没和我说呀,吃过了吧。”
  封重洺“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的小脑袋瓜,对方连个转头的意思都没有。
  安姨非常有眼力见地把手柄塞到他手里,“你陪小卓玩,我年纪大了跟不上。”
  她接过封重洺手里的外套,神色隐隐变了,站在原地要走不走的模样。
  封重洺没发现,自然地坐上沙发,和卓情隔了三四个人的距离。
  卓情脸色冷硬,拿起遥控器就要关电视上楼。
  封重洺及时开口:“不敢和我玩?”
  卓情摁着遥控器的指节泛白,面无表情的,翻出一个双人对抗类游戏,摁了开始。
  封重洺有一年多没玩游戏,一开始被卓情摁着打,等找到感觉已经是对局末尾。
  毫不意外地输了,卓情没开下一把,而是调出另一个游戏。
  他又被摁着打。
  封重洺想到了曾经的一些画面。
  后来他渐渐上手,也和从前一样佯装打不过。
  可能是他最近太累了,演技不太好,被卓情看出来了。
  他的脸色变得很差,又一局结束,卓情扔了手柄,话也不说,要走。
  经过封重洺旁边,他一把拉住他,卓情没料到,又摔回沙发。
  卓情吓得瞪眼,手没注意撑上了封重洺的大腿。
  他们此刻的距离很近,卓情收回手时,一阵细腻的清香钻入他的鼻尖。
  封重洺不怎么用香水的,更何况,这种味道的香水……
  卓情的脑袋有些晕。
  封重洺不让他走,强势地拽回他的手腕,“你是打算以后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了吗?”
  卓情缓慢地抬头,视线从他的胸口掠过,瞳孔骤然一缩。
  左胸膛的位置,有一道红色的印记。
  “说话。”封重洺咬着牙,在他的头顶说。
  卓情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浑身像灌了冰水,通体发寒。
  “卓情,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卓情依旧不打算理他,只闷着头要把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来。封重洺紧紧蹙着眉,没松,但卓情实在坚持,甚至用另一只手去抠他的手,封重洺只能放开他。
  他一句话不说,也不看他,跑了。
  封重洺愣了片刻,拿过桌上卓情喝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重重吐了口气。
  安姨在这时走过来,封重洺整理了一下表情,道:“安姨。”
  “诶诶。”安姨在他旁边坐下,搓着手,欲言又止的样子。
  封重洺没心情等,打算起身,又被对方叫住。
  “小少爷啊,”安姨终于说了:“就是呀,你有了结婚的对象,要做什么很正常,安姨理解,但是你也要考虑一下小卓的心情呀。”
  封重洺听不明白:“您直说。”
  “……你今晚是不是去约会了呀。”
  他没说话。
  安姨继续说:“身上的香水味很重呢。”她叹了口气,指了指他的胸口,“还有这里……是口红吧。”
  封重洺低头。
  红色在白衬衫上非常明显,应该是抱吴善敏的时候蹭上的。
  封重洺很轻地笑了下,似嘲讽,“您不用担心,卓情不在意这些。”
  “谁说的?”安姨很不赞同地看着他,“小卓会伤心。”
  “他不会。”
  “他会!”安姨看上去快急死了,“那天,你出绯闻那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梨都吃掉了。”
  封重洺知道确实有很多记者在跟拍他和吴善敏。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快了几分,“您说的是哪天?”
  “这我哪记得到,……好久了吧,就我问你回不回的那次。”安姨说:“我那次就是想和你说这个事的……”
  封重洺心跳一阵快,甚至没听安姨说完就往楼上跑。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
  

第66章 走偏。
  卓情浑身发冷,太冷了。
  他爬上床,把自己捂到被窝,没用,捂不热。爬下床,边往浴室走边脱,把温度调到最高,好一会身体才慢慢回温。
  卓情蹲在花洒下,抱着自己的膝盖,脑袋被热水烫到发烂,他想起了那天在电视上狗仔偷拍的照片。
  那个女生,即使看不清脸,从背影也能看出来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
  之前,看到那张照片,他只有被欺骗的愤怒,甚至在知道封重洺要结婚后,想的也是,封重洺要结就结,和他没关系。
  可当他看到封重洺身上的,属于别人的印记,他终于对这件事有了实感。
  封重洺在和女生接触。
  封重洺要结婚了。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处得很不错。
  那么重的香水味,对方得离封重洺多近,又是什么样的姿势,才能把口红印到那个位置。
  卓情猛地咬住舌尖,强行阻断自己的情绪——
  不可以,够了,卓情。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浴室门被人从外打开。
  朦胧的水雾背后,封重洺那张冷隽的脸渐渐清晰。
  他把门自身后轻轻带上,一步步向卓情走过来。
  卓情在一瞬的紧绷之后,突然放松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封重洺走近,在自己面前蹲下,那个印着女人口红的位置直逼近他眼底。
  卓情强迫自己去看,不允许自己退却。
  封重洺看了他一会,伸手掰过他的脸,让他的视线移到他的脸上。
  封重洺的大拇指很轻柔地刮着他的皮肤,他微微低下头,眼底有一些细小的光,“你在意吗?”
  卓情看着他。
  封重洺的喉结滑动一下,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贴住,好一会才分开。
  卓情依旧是那副无声无息的表情。
  但封重洺却觉得自己踏实了很多。
  他思索了几秒,道:“我这阵子确实在和对方接触,不过只是形式上的,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不喜欢她。今晚她喝醉了,走不了,我给她抱上车,只是这样。”
  卓情藏在臂弯里的指尖捏紧了,“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封重洺轻微一怔。
  “你想让我相信什么?”卓情的声音很低,“有什么必要呢?我被你关在这里,你不是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结婚了,想让我留在这,还是和你的新婚妻子住在一起,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卓情偏开头,避开脸上那双温暖的手,“你不用多此一举,想做什么就做,我不会再躲了。”
  他真的受够了。
  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让他想到曾经那个没有想法、没有尊严、只会围着封重洺转的自己。
  太难看了。
  “你不用再对我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不需要。”他尽力勾了下嘴角,又很快落下去,“你做得不高兴,我也接得很累。你就像从前那样,做你高高在上的封重洺就好。”
  “……什么意思?”封重洺微微后仰了一些。
  他真的听不懂。
  “意思是我不想让自己变回去了!”卓情的眼眶微微泛红,“我求你了,封重洺,你别再这样了。”别再让我回去了。
  “我哪样?”这是封重洺意料之外的局面,他的大脑完全不会转了。
  卓情深吸一口气。
  封重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看见,卓情的眼神渐渐安定下来,他重新将视线转向他,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告诉他。
  “你去结婚,我离开岳市,我保证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卓情说:“我们,都不要再走偏了。”
  “走偏?”封重洺语气颤抖:“你说的走偏是指什么?你凭什么决定我……”
  卓情打断他,“你这样的人,难道不知道哪条路最好走吗?”
  封重洺呼吸一窒。
  卓情顿了一秒,继续道:“利益和感情,没有人会选择后者。你说的。”
  封重洺仿佛被冻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卓情站起来,关了水,拿过一旁的浴巾往外走,“做你自己吧。”
  封重洺眼前发晕,滔天的怒火吞噬了他。
  做自己?去结婚?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
  卓情的手刚握上门把,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咚”地一声,他被人摁在门板上。
  封重洺眼睛赤红,十指狠狠掐进他的肉里,“好,好,你说的。”
  唇上一疼,封重洺彻彻底底压了上来。
  封重洺抽走他的浴巾,随手向后一扔,卓情便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
  他的身上还有未擦尽的水珠,一颗一颗地坠在身上,顺着白皙细腻的皮肤往下滑。
  封重洺低下头去,咬/上他的锁骨,一寸寸往下,将那些肆意的水珠全部舔/干净。
  卓情只在一开始僵硬了一瞬,后来就放松下来,予取予求。
  封重洺像一头受伤的兽,只想竭尽所能地撕/碎对方。
  他想在卓情身上找到那些不一般的证据,但是他越发狠,就越找不到。
  完全像卓情说的那样,他不再“走偏”了。
  他们从浴室到床上,一直到天边既明。
  封重洺从卓情身/上起来。
  卓情身体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这场性/事,比他们从前的每一次都过分。
  但是,至始至终,封重洺都没有见卓情表露过一丝脆弱的模样。
  他真的失去他了。
  封重洺再也不敢去看床上人,脚下踉跄着,往外走。
  他脸色苍白,在楼下被安姨抓住一顿问,封重洺什么都听不见,用力挣开安姨,只想逃。
  他上了车,安姨追着他的车跑了两步,追不上才停。
  小少爷状态太不正常了。
  安姨想到了什么,神色陡然一凝,匆忙往楼上跑。
  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安姨心一横,推开门进去了。
  她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小卓。
  “小卓……”
  安姨惊慌失措,差点平地摔了一跤,走近了,又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
  “怎么这样呢,怎么这样呢。”她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眼泪唰地淌下来,“怎么会这样呢。”
  她哆嗦着手,拿起地上的被子给他严严实实盖上。
  安姨坐在床边,很轻地摇晃他,“小卓,小卓……”
  没人回应。
  “都是姨的错,”安姨抹了把眼泪,“姨错了。”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年!祝大家和和美美,心想事成!每个人都发大财!
  ——下面是小情侣版新春祝福——
  卓情(弯眼):新年快乐。
  封重洺:……
  封重洺不语,只是一味递卡。
  

第67章 你不如先放弃他。
  卓情烧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醒。
  浑身像被车撵过一样,动一根手指头都费劲。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安姨推开门走进来,看到卓情醒了很高兴,给他端来了现煮的粥,坐在床边看他喝。
  卓情看到她的眼眶有些轻微的肿。
  他喝完半碗就喝不下了,和安姨说自己要睡觉,安姨这次也没逼他吃。
  等对方出去了,他就撑着墙晃着腿走到浴室,打开花洒,蹲在地上扣自己肚子里的东西。
  他搞一会,歇一会,搞了半个多小时才躺回床上。
  卓情年轻,又睡了一觉身体就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路有些别扭外,已经不难受了。
  他这几天没出房间,安姨都把食物送上来给他吃。
  卓情这几天吃得不多,她也没像以前一样说他。不过卓情为了不让她担心,都会硬逼自己多吃一点。
  他没再去花园晒太阳,就坐在房间,通过窗口往远处看。
  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是安姨。
  安姨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看不见,那棵很大很密的桂花树几乎挡住了全部的视野。
  安姨保持着这个姿势,跟着看了一会,叫他,“小卓。”
  卓情“嗯”了一声。
  安姨用唠家常一样的语气问他:“你喜欢小少爷吗?”
  卓情缓慢地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移回安姨的脸上。
  安姨的鼻尖很红,她这两天上火了,想来是为他们操了很多心。
  卓情只是思考的时间长了一会会,安姨仿佛知道了答案一样,说:“好。”
  她说:“小卓你走吧!”
  卓情愣住了。
  安姨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脸,“小卓是个好孩子。”
  “安姨……”
  安姨笑了,鼻尖更红了,“小少爷脾气太差了,我们不伺候他了,啊。”
  卓情抓住她的手背,眼神闪烁,“那您……”他想要了很久的路就在他的面前,一时心神都被冲散了。
  “小少爷虽然脾气烂,但是心肠不坏,他不会难为我的。”安姨环视了一圈,发现卓情也没有可以收拾的东西,“你直接走吧。”
  卓情站着没动,安姨就拉着他往下走,“趁现在日头高,你早点走。”
  她说:“外头有一圈公路,你一直走到底,有一个公交站台,随便坐哪路,都是往市区方向的。”
  他们来到了花园门口,安姨在那机械锁捣鼓一会,“滋啦”一声,门开了。
  两扇巨大的金属铁门向外缓缓打开,卓情站在正中央,那平坦的大道映入眼底,连一旁败落的枯草都是那么可爱。
  卓情扭头看身后的人,“安姨……”
  安姨“哦”了一声,“你等我一下。”她跑向屋内,没一会手里拿了一沓碎钱过来,“安姨身上没多少,就这些,你坐车用。”
  卓情捏着钱的指尖攥紧了,他抿了抿嘴,道:“我……”
  “快走,”安姨说:“这儿好多监控。”
  卓情定了定神,“那我走了。”
  安姨点点头,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卓情隐隐瞧见她眼里的水光。
  他走出几步,忽然停下,转过身,脚下跑起来,风一般抱住对方。
  安姨被他带得连退几步,脑袋高高仰了起来。卓情弯着腰,靠在她的肩上,把她抱得喘不上气。
  安姨任由他抱着,安抚地在他身上拍了拍,道:“走吧。”
  “我以后会来看您的。”卓情声音闷闷。
  安姨笑:“姨等小卓。”
  卓情松开安姨,“我走了”。他转身,向天边走去。
  阳光照在身上,卓情的脚步越来越快。
  经过一个弯道,卓情步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安姨面色模糊,一直站在小洋房门口看他。
  卓情低头,往前走。
  安姨和小洋房就再也看不到了。
  快过年了,公路上来往车辆很多,一辆辆呼呼呼地从他身后蹿过。
  卓情贴着防护栏走,边走边张望哪里有出去的口。
  又一辆车唰地冲过来,他没在意,直到他听到了一声急停的刹车声,和车门被拉开的声响。
  卓情头顶的阳光瞬间消失了。
  他猛地向后看去。
  两个高壮的黑衣保镖站在他身后。
  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绑住双手,推上车。
  这次比上次好一点,他没被蒙眼。
  他被两个壮汉夹在中间当夹心饼干,前座还有两个。
  卓情想过封重洺迟早会发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忍不住出声讽刺,“封重洺给你们多少钱,让你们心甘情愿替他干这种违法的事!”
  没人说话。
  卓情察觉到他左边的保镖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了回去。
  卓情看他,“你们要带我去哪?”车子一直往前开,根本不是回去的路。
  封重洺难道要换个地方关他?那安姨呢?
  卓情又问了几次,车内都是一片寂静,没人理他。
  一小时后,车子进入市区,在一条商业街的背面停下。
  卓情被保镖推下车,他环视四周,几乎没看到人影。
  他内心深处知道是封重洺不会伤害他的,只是不免奇怪,对方将他带到这里,想要做什么?
  他被带着走了几米的距离,一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迈巴赫出现在视野里。
  随后,那辆迈巴赫的后座车门被打开了。
  在卓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被人压低头塞进去了。
  他只有半边屁股挨上座椅,手又被从背后绑住,整个人不可控地向前倾去,眼看就要撞上驾驶座,被一只手拉住了。
  卓情堪堪稳住身形,向旁边看去。
  对方鹤发松姿,眉宇间和封重洺有几分相像。
  卓情完全愣住。
  他微微笑了一下,很和蔼的样子,说:“你好,卓情。”
  卓情在电视上、软件上、报纸上等等各个平台,不止一次看过这张脸。
  他悄悄坐直了身子,咽了下口水:“封董事长。”
  封远之:“你和重洺一样,叫我爷爷就好了。”
  这话卓情接不住,他的后背已经开始冒汗。
  封远之似乎也不在乎卓情有没有回复他,用那种毫不遮掩的打量的目光将他从头看到脚,缓缓道:“我想先替重洺和你说声抱歉。”
  卓情微微向后,靠住车门。
  “重洺实在是太混帐了,”封远之说:“让你受了不少苦,爷爷和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这种轻飘飘的语气,就好像,封重洺只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那么简单。
  但他是什么人,对方又是什么人,卓情有什么资格说“不”,他能说的只有“没关系”,不然就是他给脸不要脸。
  这种看似给人选择,实则将你往一条路上逼的模样,和封重洺,如出一辙。
  卓情咬着后牙,摇了摇头。
  他知道,封远之大费周章把他抓过来,绝对不是和他“道歉”这么简单。
  封远之“呵呵”笑了,“你是个好孩子。”
  他这一天听了两个“好孩子”,一模一样的字眼,却完完全全给他两种感觉。
  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静静等待对方接下来的重头戏。
  “但是——”
  来了。
  卓情心头一凛。
  “你和重洺相处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他的脾气吧。”封远之:“你觉得你跑得了吗?”
  他警惕地半抬眼,看向封远之,不懂对方这句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把他给封重洺送回去?那又何必和他见面?
  “重洺是意志非常坚定的孩子,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哪怕变成‘死物’,也要得到手。”
  卓情眉心微皱,心里头一阵不舒服。
  “请您直说。”他听不下去了。
  “我们在大方向上是一样的,”封远之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大道上,“你想获得自由,我想让他结婚,你愿意和爷爷一起努力吗?”
  卓情并不言语,他眼皮一阵跳,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愿意吗?小卓?”他突然将目光扫向他。
  卓情顶着他颇具威压的视线,不卑不亢:“您先说说希望我怎么配合您。”
  封远之看了他几秒,笑了,“请你继续待在重洺身边。”
  卓情眉心皱得更紧了。
  封远之慢悠悠道:“等到订婚的前一晚,你给他下药,迷晕他,我会让人接应你,我要确保他第二天出现在订婚典礼上。”
  完全不复杂的语句,卓情听完却怔了很久。
  “事成之后,爷爷会给你报酬,你想去哪去哪,等过几年,爷爷再帮你把你爸爸弄出来,你觉得好不好?”
  听上去,卓情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但是,但是。
  “为什么要迷晕他?”卓情咬了下舌尖,“他不想要结婚的话,为什么非要让他结婚?”
  封远之微微眯眼,“你想和他在一起?”
  “不,不是。”卓情的脑子有些乱:“我和他不可能,只是,我觉得,不应该、不应该让封重洺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封远之依旧慢条斯理,“你怎么知道什么是他想做的,什么又是他不想做的呢?你是他吗?”
  卓情被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弄得直来火,他终于知道封重洺那死样是和谁学的了。
  “他要是想结婚,为什么需要我给他下药?”
  “这是为了帮你,小卓。”封远之隐隐失望的样子,“你在帮你获得自由。”
  “不对,”卓情说:“你刚才说了,你是为了确保他出现在订婚典礼上。”
  封远之只问:“你不要自由吗?”
  卓情愣住。
  他继续问:“你想一直被他关着?”
  “但是这和……”
  “小卓,”封远之叹了口气,“我不想把话说这么明白的,但是你应该看出来了,我让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重洺对你死心——你应该知道你在重洺那里有些份量吧。”
  卓情咬住了嘴唇。
  他眸光四散,没有注意到封远之微微发冷得表情:“但是重洺是不需要感情的。”
  像是突然被一根利锥刺入,卓情猛地想起很多画面。
  “他现在对你这样,只是因为他觉得他还有机会。他很自信,他认为集团和你,他都可以得到,所以才自以为是地在我手底下搞一些小动作。”
  “如果,我让他在集团和你之间二选一,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二选一?
  一时间,卓情的耳边仿佛有狂风呼啸而过,他听到了一些不应该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声音——
  “十万块已经足够了,你就值这么多。”
  “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们就会选你吗?”
  “利益和感情,没有人会选择后者。”
  “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有人选择你。”
  ……
  够了。
  闭嘴。
  卓情一只手捂上了耳朵,他用力甩了甩头,企图将那些声音从大脑里晃出去。
  封远之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放松地靠上后背。
  “重洺能走到今天,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取舍,在他放弃你、让你再次受伤之前,你不如先放弃他。”
  “聪明人都是懂得提前规避伤害的。”
  封远之伸出一只手,勾出被卓情无意识摁进眼睛里的发尾。
  他的声音低下来,显出几分长辈的温柔,“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小卓。”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连更到周三,如果有意外会提前说。
  

第68章 意义和希望。
  封重洺在开一个越洋会议。
  顾雁坐在一旁,手腕上的手表忽然震动一下。
  他翻腕一看,神色陡然一变。
  封重洺一只手摸上耳机,视线仍是朝向电脑,问:“怎么了。”
  顾雁低眉,“小洋房的门被打开了。”
  封重洺如剑的目光立刻扫过来。
  顾雁几下就调出小洋房的监控,神色微凛,将显示屏转向封重洺的方向。
  屏幕上,卓情离去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去找。”封重洺只说了两个字。
  耳机里有人在温声叫他,封重洺又打开麦克风,不紧不慢地用英文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顾雁悄无声息地向门口退去,关门前,他透过门缝向室内扫了一眼。
  封重洺头颅半垂着,额前碎发的阴影遮住他大半张脸,他的嘴唇在光线下又冷又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顾雁不敢再看,轻阖上门。
  -
  卓情在商业街逛了很久,越往里走人越多。
  他看到一圈人围在一起,走进去一看,在套圈。
  各种可爱的小玩偶,还有两排看着就活不太久的小乌龟。
  卓情看三个小孩套乌龟,来来回回套了大几十了还没套到。
  商家拿着橡胶圈过来问他要不要玩。
  卓情摸了把口袋里的钱,要了十个圈。
  他一个劲往乌龟缸上扔。
  三个小孩钱都花光了,期盼地注视卓情的表演。
  卓情从前玩这些都还行,只是今天有点小风,每次都差一点,最后一个套中大半的缸。
  “算吗?”卓情问。
  商家为难。
  三个小孩:“算吧!算!给哥哥吧!”
  商家以为他们是一起的,想着小孩儿花了那么多,就点头了。
  卓情接过小乌龟,和三个星星眼小男孩对视一眼,走了。
  他把小乌龟带到电玩城,随手抓出一把钱换币,坐到推币机前。
  来来往往很多人,每个人经过这台推币机都会看一眼坐在那里的青年。
  青年身姿冷冽,黑发柔顺,随意在脑后绑出一个小揪,细长的睫毛弱化了他周身的淡漠,五光十色的灯时不时从他的身上扫过,给他涂上一层旖旎的彩,让人移不开眼。
  卓情身边观战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也不在意,自己玩自己的。
  币叮叮当当滚下来,卓情弯腰去捡,瞥见一双高档定制皮鞋。
  他动作顿了几秒,随后如常地把币捡起来,放在小框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只是这次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也是这时他才发现,看向他们这里的目光比一开始多得多。他太专注了,才一直没发现。
  不知道错过多少次合适的时机,身旁杵着当柱子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往下摁了一下,又移开。
  机器响起欢快的音效。
  卓情面无表情:“你还会这个。”
  封重洺:“刚学会。”
  卓情想起他逆天的学习天赋,瞬间没了继续的心情,也不管那些没用完的币,站起来往门口走。
  封重洺过了一会才跟上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商业街的人更多了。
  卓情被人流挤到小吃街。
  手腕被一只手攥住,封重洺站到他的身侧。
  卓情任他抓着,在原地眺望几秒,向一家章鱼小丸子的摊位挤去。
  走到跟前,他一看标价,傻眼了。
  这物价也涨太快了,八个章鱼小丸子就二十了,之前六个不是还十块。
  卓情:“六个多少?”
  店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封重洺,伸手指向标牌角落的小字——
  “无声摊位”
  卓情:“……”
  店家又在口味上指了指,问他要哪个。
  卓情的口袋只剩下尴尬的十块钱。
  手被松开了,封重洺掏出手机,付款。
  商家又往面前的口味上指。
  卓情有点烦。
  虽然封重洺什么都没说,但是卓情就是觉得不舒服,但并不是不高兴。
  他随便点了一个。
  商家热火朝天地开始做了。
  手腕又被拉住,卓情小幅度地往自己面前扯,没成功。
  封重洺贴在他耳边说:“人太多了。”
  卓情:“我又不是小孩。”
  封重洺默了一秒,“我是。”
  卓情:“……”
  店家做好章鱼小丸子,卓情拎起袋子就走。
  他逆着人流继续往里走。
  手腕上的力量渐渐松了,直到不见。
  卓情往前走了几步,还是停下来,回头看。
  封重洺在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完全被人群控制,动弹不得。他的高定西装被挤出条条褶皱,甚至连精心抓过的发型都散了。
  卓情蹙眉看他。
  封重洺察觉到他的视线,对他做了个口型,“马上。”
  卓情不愿意“马上”,转身,往身侧的小道去了。
  这是一条通往马路的近道,没有摊贩,人流量少很多。
  卓情率先钻出来,站在马路牙子上打开小丸子纸盒,一个个往嘴里丢。
  还剩最后一个的时候,身后有一道略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几秒后又变得沉稳。
  卓情直视前方嚼嚼嚼,封重洺站在他旁边轻微的喘。
  他叉住最后一个小丸子,封重洺说话了,“好吃吗?”
  卓情睨他。
  封重洺:“我也想尝尝。”
  “……街边小吃不干净,你吃不惯。”
  “我试试。”
  卓情又觉得烦了,不是他护食,他就是看不惯封重洺这样。
  “不给!”
  封重洺不吱声了。
  寒风瑟瑟,卓情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封重洺目视远处,发梢被吹起,朦胧了他的脸,线条干净的下颌在夜色里显得又轻又薄。
  他不喜欢这样的封重洺。
  卓情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封重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卓情把纸盒放到他手心,双手插在兜里,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发呆。
  封重洺叉起小丸子放进嘴里,走远两步,把纸盒扔进街边垃圾箱,又回来。
  “好吃吗?”卓情问。
  “好吃。”其实不怎么样,面粉多而粘,章鱼足明显冷冻过,腥味很重,总体口味寡淡。
  “……你果然没吃过。”
  封重洺半垂下眼。
  他又答错了。
  卓情:“你看,二十块只能买到这样的东西。”
  封重洺等着他下面的话。
  卓情和他对视,卡了一瞬,“……还好你有钱,不用吃这些。”
  这话封重洺没听懂。
  不过,他来之前以为卓情看到他会情绪激动,毕竟他都“逃跑”了,结果自己又出现了。
  但超出意料,卓情“温和”许多。
  让封重洺觉得,他们那天的争吵已经不被卓情在意了。
  可他并不觉得高兴。
  横亘在他们之后的问题依旧存在,不是视而不见就可以皆大欢喜。
  封重洺还是问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为什么不躲起来。”
  卓情的肩脊崩紧了。
  “不是已经走了吗?大摇大摆地在市中心,为什么?”
  “我走得了?”卓情浑身的利刺竖起来了,“你能好心放过我?”
  这话说得。
  虽然他知道卓情不想再和他待一起,但是这确实太伤人了。
  “不能。”封重洺缓缓说。
  卓情嗤了一声,不说话了。
  “所以你只是想出来走走?”
  卓情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封重洺沉思一会,道:“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我可以让你出来。”
  “但是你不能见周青。”他补充。
  卓情沉默几秒,语气冷静下来,“封重洺,不管你再怎么退步,你还是要结婚。”他停顿一下,“我说过,你结婚,我们就结束。”
  “我没同意,上次也没。”
  “那你想怎么着?继续把我关起来,从你老婆床上下来,再来和我上床?”
  “我只和你做那事。”封重洺很直白地告诉他。
  卓情的表情有片刻怔愣。
  封重洺走近了一步,眼底有灼灼的光在闪,“我不结婚,我们是不是就不结束。”
  卓情张着嘴,说不出话。
  封重洺捏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像玩具一样揉搓。
  “你突然和我闹脾气,是因为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吗?”封重洺声音很轻,“安姨和我说,你之前看到了我的绯闻,所以你才不高兴是不是?”
  卓情想反驳,封重洺抢他一步又说:“你别再说什么‘走偏’,别让我生气。”
  他低头看他们交握的手,心里头闷得要命,“……你想让我说什么。”
  封重洺看着他,“我想让你说的你不愿意说。”
  卓情只能避开他的视线。
  封重洺的眼底隐隐有些失望。
  卓情想到封远之,犹豫几秒,道:“封董事长不会同意的。”
  封重洺只当他是猜到他目前的情况,安抚道:“我有计划。”
  卓情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却更沉,封远之已经将封重洺的一切看在眼里,他却浑然不知。
  “你别这样,”卓情用力向外抽手:“你要结婚,你必须要结婚。”
  他不相信他会是封重洺二选一的答案。
  就算,他在封重洺那里的份量真的、很重,他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封重洺失去所有的罪魁祸首。
  他成功将手抽了出来。
  封重洺盯着他的脸,眼底的光渐渐熄灭。
  “卓情,你一直把我推向别人,你不觉得你太狠了吗?你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吗?如果你真的对我毫无感觉,你就不应该一次又一次给我希望。”
  “我没有。”卓情哑然。
  “你有,”封重洺说:“你给了我章鱼小丸子。”
  卓情有些茫然,又觉得可笑。
  封重洺到底是失心疯到什么地步,居然要在一只难吃的章鱼小丸子身上寻找意义。
  “那是你要的。”更无语的是,他竟然顺着他说了。
  “谁要你就给吗?”
  封重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纸团。
  他打开,卓情和里面趴着的绿豆眼对上了。
  ——是他落在电玩城的小乌龟。
  封重洺居然把它带出来了。
  他问:“你为什么没把它给那三个小孩。”
  卓情无奈地看他。
  封重洺坚持不懈:“你说啊。”
  卓情想说因为这是他自己花钱套的,小丸子不是他付的钱,还想说让封重洺停止在这些无聊的小事上找不同。
  但是他说不出口。
  因为封重洺看上去很难过。
  “好吧。”卓情接过那只小乌龟,像是被逼妥协又像是终于愿意面对内心,“我有。”
  

第69章 我错了。
  封重洺没再让卓情回小洋房,带他去了自己平常住的公寓。
  卓情站在玄关,封重洺把鞋柜里唯一的一双拖鞋扔到卓情脚下,自己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
  卓情跟在他后面进去,十分不隐蔽地观察封重洺的住所。
  前头走着的人突然停下了,卓情险些撞上对方的后背。
  封重洺转过身,盯着他看。
  卓情眨了眨眼。
  封重洺:“今晚吃什么。”
  卓情不是很饿,反问:“你想吃什么。”
  封重洺:“冰箱里有点菜。”
  卓情脖子微微后仰,看他。
  感情是让他当保姆来了。
  卓情:“你点外卖。”
  封重洺垂下眼,“哦”了一声。
  他步调不算快地往里走,给足了卓情叫他的时间。
  卓情瞅着那落寞的背影,眉头皱成麻花。
  他还是出声把人叫住了,“你干嘛去。”
  “洗澡。”封重洺就微微偏了一点头,“身上难受。”
  卓情想到封重洺今天和自己跑了大半天,又是电玩城又是小吃街的。他前二十几年碰上的人估计都没今天多。
  “行,”卓情转身往厨房走,“洗完澡出来吃饭。”
  卓情先把饭煮上。
  他在客厅转了一圈,没找到能放小乌龟的器皿,灵机一动,打开橱柜,挑了一个最漂亮的碗,放进去。
  冰箱里有一块猪里脊,他切了一个小角给小乌龟吃,剩下的全炒给封重洺。
  封重洺洗完澡吹完头发,卓情已经搞完了,正撑着厨台看小乌龟吃饭。
  他一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卓情撅着屁股,肩颈漂亮的耸着,头完全低到台面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封重洺克制自己手痒的冲动,站到他旁边,神色一变。
  卓情瞥见他的衣角,看了眼电饭煲,说:“等一会,还有五分钟。”
  封重洺没出声。
  卓情从小乌龟身上勉为其难地分出两秒给他。
  封重洺表情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
  封重洺皱了下鼻子,语气不算坏,“这是我的碗。”
  “……我知道,你家的肯定都是你的碗。”
  “我专门用来吃饭的碗。”
  卓情只知道小宝宝会有自己单独的婴儿碗,他没想到封重洺还保持这种……习惯。
  “洗洗还能用吧。”卓情瞅他。
  封重洺:“……”
  卓情:“对不起嘛。”
  封重洺看着他,突然上前一步,把卓情抱住了。
  卓情下意识要推开他,“我身上脏。”
  封重洺却抱得更紧了。
  他把脸埋在卓情的颈窝,闻到了熟悉的安心的味道,用力吸了一口气,说:“没关系。”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一会。
  卓情耳朵根越来越烫,他伸手在封重洺腰上推了一把,“好了,吃饭。”
  封重洺放开他,眼瞳有些深。
  卓情没敢和他对视,匆匆拿了两副碗筷放水底下冲。
  他本来不想吃的,陪着封重洺吃了一点。
  吃饭过程中,他偷偷看封重洺的反应,封重洺的挑食比从前好了很多,也可能是这次他做得恰好符合封重洺的口味。
  吃完饭,卓情要去洗澡,封重洺给他拆了盒新内裤,找了套他自己的睡衣。
  卓情觑他。
  封重洺:“你不穿也行,我不介意。”
  卓情没理他,拿着衣服进去了。
  脱裤子的时候,一个白色的正方形纸包从兜里掉出来。
  啪地一声,像沙包落在地上的声音。
  卓情被吓一跳。
  是封远之给他的药粉。
  一晚上轻快的心情瞬间结成冰。
  卓情蹲下去,把粉包捏在手里,半晌没动。
  卓情洗完澡出来,封重洺坐在床上,膝盖上架着平板在回邮件。
  卓情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看,淡黄的灯光照在封重洺身侧,让他冷淡的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
  卓情有一瞬的怔愣。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和封重洺现在又是什么关系?
  “卓情。”
  封重洺忽然叫他,卓情回过神,模糊地应了一声。
  封重洺已经收起平板,说:“过来。”
  卓情顿了一秒,走过去,爬上床。
  “坐那么远。”封重洺说。
  卓情眨了下眼睛,没动。
  而后,身侧的床铺陷下去,封重洺坐过来了。
  “怎么了?”他低头,盯着卓情的侧脸。
  卓情抿了抿唇。
  封重洺没不依不饶地问他,而是伸手捏住了他的发尾,在指间把玩。
  卓情的头皮偶然被他拽到,不疼,反而带起一阵酥柔的麻,让他的四肢奇怪地变软。
  封重洺的手渐渐往上,指尖还勾着几缕细黑的发丝,捧住他的脸。
  卓情的眼底泛着一层轻微的水光,瞳孔的焦距似有似无。
  “卓情。”封重洺的嗓音微微发哑。
  卓情耳根一痒,眼皮跟着红透了,半抬起眼,看他。
  封重洺缓缓靠近。
  他瞳孔深邃,里面的自己越来越清晰,卓情心跳一阵加速。
  在最后关头,他猛地偏过头。
  封重洺动作停住了。
  卓情抢着他前面开口,“你今晚说,你不会再关着我。”
  封重洺凝视着他闪过的表情,缓缓坐直身体,“我记得我说了前提。”
  卓情回想了一下,封重洺那句话是——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
  “……我知道。”他说。
  话落,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方才那股黏黏糊糊的氛围也渐渐消散。
  封重洺啪地关了灯,躺回被子里。
  眼前一下子就黑了。
  卓情干坐了几秒,也躺进去。
  床很大,他们分别睡在两侧,中间隔了很大的空间。
  自从他被封重洺绑过来,封重洺哪天晚上不是硬逼着他、抱着他睡,什么时候这么生疏过。
  让卓情回想起很久之前他关着封重洺,逼他“就范”的时候。
  “封重洺。”卓情没忍住小声叫他,“你睡了吗?”
  没人答。
  卓情悄悄向他的方向挪了一点。
  停住。
  又挪。
  停住。
  再挪。
  卓情隐隐能摸到封重洺的温度,那个装死的人也终于有了回应。
  “干什么。”
  卓情隔了一会,回他:“你睡那么远。”
  封重洺就“嗯”了一下。
  卓情:“……你生气了。”
  封重洺没说话。
  卓情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侧躺着身子,在黑暗中找对方的脸。
  “别生气,”卓情也不知道怎么的,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那句话就很自然地说了出来:“我错了。”
  封重洺呼吸骤然加重了。
  卓情还没反应过来,封重洺猛然压上了他。
  卓情嘴巴一痛,被咬了。
  封重洺抬起头,声音有些颤,“你再说一遍。”
  卓情去推他,“干嘛。”
  封重洺只说:“你再说一遍。”
  卓情不语,心里头一会酸一会闷。
  封重洺等了他一会,突然说:“我错了。”
  卓情愣了。
  “我错了,”封重洺贴着他的唇,舌/尖勾舔着被他咬过的地方,“我错了,卓情。”
  他抬起头,眼底一瞬间闪过一道光,卓情隐约能想象他的表情。
  他在期待自己。
  他紧紧咬住刚才被封重洺舔过的下唇。
  半晌,封重洺似乎失望了,要从他身上下去。
  卓情恍惚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
  封重洺便不动了。
  又几十秒过去了,卓情闭上眼,认输了。
  “我也错了。”
  

第70章 你永远是我的。
  封重洺这晚睡了一个很好的觉,早上甚至比闹铃起得还早。
  他看了会躺在怀里的人,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对方的耳朵,很小心地抽出手,随后充盈地到隔壁房间的跑步机上跑了半小时。
  他到达公司,顾雁跟着他后脚进了办公室。
  这些天谨小慎微的顾雁立马看出自家老板状态的不同,明白肯定是卓少给他好脸色了。
  上司高兴,他的工作压力自然就少了,浑身上下一下子轻盈起来。
  他来是要和对方汇报吴善敏的最新情况,封重洺却一抬手打断他的话:“让人去我公寓楼下蹲着,随时汇报卓情的动向。”
  顾雁愣了下,在心底感叹老板还是一点没变,手上飞快在手表上下达指令。
  五秒后,他放下手腕,“好了。”
  封重洺示意他继续汇报。
  前些天封重洺让她查吴善敏的行踪,发现对方最近与那次救过他的保安联系颇多,但保安对吴善敏态度非常一般。
  原来保安在老家有一个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所以对吴善敏的示好视而不见。封重洺便让顾雁助她一下。
  顾雁最后道:“保安已经和吴小姐开始约会了。”
  封重洺只是点头。
  顾雁思忖片刻:“吴小姐真的会为对方逃婚吗?”
  封重洺头都不抬:“她只能逃。”
  顾雁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届时哪怕吴善敏没有这个心思,封重洺也会让她“有”。
  顾雁默默垂首,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他再次敲响封重洺办公室的门。
  封重洺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顾雁顿了一秒,“卓少出门了。”
  -
  卓情早上起来家里已经没人了。
  桌上有封重洺烤好的面包片,不知道是不是给他做的,已经凉了。
  卓情洗漱完已经走到门口,还是返回餐桌拿了一片叼在嘴里。
  他用口袋里最后剩的十块钱,坐公交回了家。
  一般这个点阿嬤会在外面买菜,他没抱希望地敲了一会门。
  果然没人应,他便打算坐在楼梯上等。
  十几秒过去,身后的门忽然吱呀呀地打开了。
  卓情眼睛一亮,看过去。
  阿嬤的脸出现在门缝里,看到是他浑浊的小眼睛一下子有了颜色。
  “小卓!”阿嬤推门,“你回来啦!”
  卓情突然有些害羞,叫了声“阿嬤。”
  阿嬤“诶诶”应了。
  她拉着卓情的手进门坐下,问他怎么一个电话不知道打回来。她说她一直在担心,但是周青又一直和她说没事。
  卓情只能顺着封重洺之前的说法继续编,说是给有钱人家办事,规矩多。
  阿嬤这才放下心。
  卓情扫视家里一圈,发现很多上年纪的家具都换新了。
  他开玩笑地说:“周青挣大钱啦。”自从他家企业倒了后,周青找工作陷入困境,挣不着什么钱。
  提到这个阿嬤就很高兴,“对呀!就你刚走没几天,小青遇到贵人啦。”
  卓情让她细说。
  阿嬤手舞足蹈地给他讲了,卓情越听却越觉得不太对。
  周青平常周末会在一家书店兼职做咖啡,那天恰好有一个小老板过来逛书,点了杯咖啡,喜欢上周青的手艺,便想她去他公司天天给磨豆子做咖啡。
  “……只做咖啡啊?”卓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世祖了,他这一年把人情世故摸了个透,根本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周青更应该不会信才对。
  阿嬤:“当然不是,小老板看出小青有能力,已经让她进部门了,小青现在可忙了,一个月拿不少钱呢。”
  “多少。”卓情眉头皱得紧紧的。
  “两万!”
  卓情心里的狐疑更重了,进一家新公司,能一上来就拿那么多吗?
  阿嬤似乎看出他的顾虑,安慰他道:“你放心!小青防备心很高的,她调查过了,小老板还是个名人,上过电视的。”
  阿嬤又和他说了很多,卓情也只放了一半的心,他打算等下次再来的时候好好问问周青。
  他一段时间没回来,房间还是保持原样,卓情心里一阵暖。
  他从自己放钱的抽屉里拿了几张红票子出来,准备走了。
  阿嬤以为他这次就是回来了,没想到还要走,非常舍不得他,一定要让他吃完午饭再走。
  饭后又拉着他说了许久的话,说着说着眼睛就红,问他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卓情握了下她粗糙的手,哄她说“快了。”
  下午三点多才从家里出来,卓情坐公交晃荡回市区已经四点多了。
  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想给封重洺重新买一个碗。
  封重洺那个样式的碗也不知道是在哪买的,居然连个差不多的都难寻。
  眼瞧天就要黑了,卓情逐渐着急起来。
  想着再跑最后一家,实在买不到就挑个差不多的。
  进去后,果然还是没有。
  卓情就问老板拿一个最贵的碗。
  结果一问价钱,也就五十。
  一只碗能贵到哪里去,但是五十也还是太多了。
  卓情表情淡下来,“二十。”
  老板眉毛一竖,小伙子年纪不大,说话那么吓人呢。
  “不卖!”老板说:“二十上哪去买我这……”
  卓情打断他,“天都黑了,老板你也想早点回家吃饭吧,挣了我这最后一单你回去也高兴,做生意不就多赚少赚的事儿。”
  老板愣愣地抓着碗,“但年轻人你这也太夸张了……”
  “二十八。”卓情拍板,“八八大发,我们都退一步。”
  老板瞪着眼。
  卓情故意不看他,逡巡一圈,“你这有棉拖吗?我一起带一双。”
  ……
  卓情拎着两个大红塑料袋子,拦住一辆过路的出租车,匆匆赶回去。
  到家才六点出头,卓情本以为要在门口等一会封重洺,没想到刚下电梯,房门就从里打开了。
  还怪巧的。
  卓情防止封重洺又把自己的拖鞋踢给他,一进门就把他刚买的拖鞋拿出来,举起来给他看,“我买了!”
  是那种灰色的、比酒店拖鞋都朴素的款。
  封重洺没回他这句,卓情也不在意,兴冲冲地穿上了,指着另一个袋子给封重洺说:“我还给你买了碗。”
  这下封重洺的表情有了一些波动。
  “不过买不到一样的,”卓情后来在车上想了想,封重洺那个碗不像是寻常集市上能买到的,“你的碗是在哪里买的?”
  卓情提着塑料袋往厨房走,封重洺跟在他后面,慢声回答他:“小时候封远之买的。”
  卓情忽然想到安姨和他说过的事,他打开水龙头,把碗放水下冲,随意地问:“为了哄你吃饭?”
  封重洺没问他怎么知道这个事的,可能安姨意识到自己多嘴和封重洺主动报备过了。
  “算吧。”他说。
  卓情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封远之对封重洺的教育称得上无情,却又不是只有无情。
  他洗完碗,把它放到一旁的碗槽晾干。
  封重洺的视线停留在那抹翠绿上。
  卓情发现了。
  他买不到同样花纹的,只能买一样颜色的。
  “算我赔你的。”他说。
  封重洺缓慢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他抱着手臂,倚着门框,视线微微下垂,问卓情:“你今天就去买这个了?”
  卓情“啊”了一声,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转过身去,故意岔开话题问封重洺想吃什么。
  封重洺却不依不饶,“‘啊’是什么意思?”
  卓情往冰箱门里缩了下,企图躲避封重洺的视线,“对,买了碗和拖鞋。”
  “其他呢?”
  “其他没买。”
  “其他地方。”
  卓情不回。
  封重洺低声:“你骗我。”
  卓情吸了一口冰箱的冷气,关上门,看他,“我骗你什么了。”
  “你回去了。”
  卓情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知道。”
  封重洺不接这个,而是说:“你一出去就想着他们。”他停了下,语气重新落下来,“你答应过我不见周青的。”
  卓情沉默一瞬,道:“首先,我没答应你不见周青,周青和阿嬷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可能不见她们。其次,我回去一方面是为了和她们见一面让她们放心,另一方面是我要拿钱给你买碗。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没见到周青,她上班不在家。”
  封重洺不说话,垂着眼,卓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还想追问封重洺是怎么知道他回去的,看他这样又没心思问了,也不想做菜,下碗面条得了。
  两人沉默地吃面。
  面吃一半,封重洺手机响了,去书房接电话。
  卓情等了他一会,见他没有回来的意思便把桌子收拾了,给他煮两个白水蛋泡热水里。
  一直到后半夜,卓情快睡着,封重洺窸窸窣窣进来了。
  卓情迷迷糊糊往人怀里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姿势,正要入睡,封重洺却突然叼住他的唇。
  呼吸渐渐被掠夺干净,卓情被迫清醒,不算太用力地推对方的肩。
  片刻后,封重洺放开他,卓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封重洺用唇面温情地贴着他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回事。
  “我还是想把你关起来。”他说。
  卓情蹙眉,微微偏开头去,封重洺强势地将他掰过来。
  他很深地凝视他的眼,“你总是不听话。”
  “我是人,不是物体,更不是谁的附属品,我有自己的想法和需求。”卓情声音微冷,“你只想要我听你的话,你从来不在意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周青。”
  “……”卓情心头一梗,“想要你个头。”
  “下去。”他真快气死了。
  封重洺不答,又把舌尖伸进来了,卓情被迫一边气一边和他纠缠。
  好半晌,封重洺退开一点,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卓情正平复着呼吸,闻言一顿,神色变得复杂。
  他从前无所事事,高中再次遇到封重洺后的每一天都只想和对方呼吸同一片空气。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他认清事实,只想安稳地活下去。
  卓情的迟疑对于封重洺来说就是最好的答案,他泄愤地在那人的下颌上重重咬了下。
  卓情痛呼出声,“怎么老喜欢咬人。”
  “反正你已经不想要我了。”封重洺说。
  卓情思索良久,很诚实地告诉他,“我只是不喜欢我们这样。”
  封重洺沉默,身体渐渐僵硬,“你还是想离开。”
  “你说我不结婚我们就不结束。”他忍不住质问出声。
  卓情有些疲惫地推开他,他坐起来,和封重洺隔了一段距离。
  “我们都没有开始,哪来的‘结束’?封重洺,你别再自欺欺人……”
  “我们开始了。”封重洺骤然打断他:“一年前,你威胁我和你在一起,我同意了。”
  卓情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一个月?那竟然也算?”
  “怎么不算?”
  “就算算,那现在我们也……”
  封重洺似乎预料到他要说哪两个字,抢先道:“谁说‘分手’了吗?”他凶狠地盯住他,“一年前谁说了?没人说。”
  封重洺的语气太认真了,以至于让这件事情变得荒谬起来,卓情恍惚闻到了几分疯狂的味道。
  “卓情,”封重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贴近了他,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他的后背瞬间麻了,“我们还没分手。”
  卓情的心跳停了一瞬。
  “你永远是我的。”封重洺衔住他的耳朵,说。
  

第71章 女性朋友。
  封重洺态度不定,卓情便不太敢挑战他的权威。万一对方又把他关起来,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而且情感上,他也不想和封重洺再次回到之前那种无法沟通的状态。
  他们现在的相处就像是埋了雷的湖,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不知道哪天就会突然爆炸。
  而卓情只想尽力让这假象维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第二天,他乖乖待在房子里哪儿都没去,算着时间做好晚饭,听到门响,主动跑去玄关接人。
  封重洺一推开门就看到卓情站在门口。
  “你回来啦。”卓情笑着,眼睛都是弯弯的。
  屋内空调打得很重,卓情穿着简单的白t运动裤,一瞬间,让封重洺幻视了高中时的卓情。
  他呼吸一重。
  卓情就见封重洺突然沉了脸,单手扯开领带,向他伸出手。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对方抵到墙上。
  灼热的吻压下来。
  卓情瞪大眼睛。
  封重洺身上沾了一点室外的冷空气,和滚烫的气息一起,淹没他。
  他脑袋晕晕的,唇舌被吸到没有知觉。
  这晚,封重洺的情绪好像变高一些,卓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封重洺看出他没出门,觉得他“听话”了。
  不过,只要对方高兴,他的日子就会舒服很多,卓情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反正也没有非出去不可的理由,后面几天都只待在房间里,等封重洺下班。
  只是真的太无聊了,之前在小洋房还有安姨陪着解闷,现在不仅没人说话,连娱乐设备都没有,只有一房间冰冷的运动机械。
  卓情每天只能除了吃睡,就是盘小乌龟。
  所幸封重洺回来的时间固定,卓情每天还算有个盼头。
  这天到了对方往常该回来的点,卓情却连个鬼的影子都没见着。他站在门口,隔一会开一下门,巴巴地望着电梯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卓情慢慢给自己等生气了。
  他觉得封重洺是最没有契约精神的人,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们有个什么契约。
  他就是很讨厌封重洺这样。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家里还有一个人吗?自己每天什么都不干等他回来,封重洺对他有一点感恩之心吗?他不会觉得理所应当吧?
  那他还不如出去闲逛。
  卓情等啊等,封重洺硬是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才回来。
  他一早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就跑回房间,用被子把自己捂起来,没像之前一样站在门口接封重洺。
  没过一会,封重洺推开卧室门进来,还把墙上的灯打开了。
  卓情的被子被掀开,他睁着眼,和头顶的人大眼瞪小眼。
  封重洺忽而笑了:“我以为你在睡觉。”
  卓情不说话。
  封重洺伸手把他拉起来,卓情就只能坐起来。
  “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封重洺看了他一会,用食指指背蹭他的脸。
  卓情往旁边躲。
  “躲什么?”封重洺握住他的后颈,强势地把他往怀里捞。
  卓情烦得鼻子都皱起来了。
  他感觉他就是一条小狗,只能待在房子里等着主人下班,等着主人高兴了过来摸他,没有一点自己的意志。
  封重洺又要亲他,卓情伸出手挡,封重洺就顺势亲在他手心。
  卓情一下子被烫到,把手收回去,蜷在被子里再也不敢拿出来。
  “我没做饭。”卓情还是瞪他,只是语气一点气势没有。
  “怎么不做?”
  “不想给你吃。”其实是因为没菜了。
  封重洺听到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和他解释:“我今天有点忙。”
  卓情有些意外,随后就一点都不生气了。
  他身上的防备劲儿卸了,两个人的距离就变得更近。
  封重洺又低下头来,卓情这次没躲。
  他们安静地接了一会吻。
  现在气氛太好了,卓情有点想和封重洺说明天想出去走走,他快闷出草了,但是又怕破坏氛围。
  封重洺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等着他的话。
  卓情便退而求其次,说:“出去逛逛吗?”
  封重洺微微拉开和卓情的距离,没说话。
  “没菜了,”卓情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我们出去吃饭吧。”他还没和封重洺一起在外面吃过饭呢。
  封重洺不知道被哪个字取悦了,神色又缓和下来,“想吃什么。”
  “都可以。”卓情说着就从被子里跳出来,换衣服。
  封重洺给顾雁发消息,让他预约餐厅。
  卓情换好衣服,顾雁已经将餐厅的位置发到手机上了。
  封重洺把手机递给卓情看,卓情扫了一眼,是一家西餐厅。
  “吃!”他说。
  时隔五天,卓情终于再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兴奋得不行。
  封重洺开着车,眼睛都没偏一下,问他:“这么高兴。”
  卓情立马板住脸,“还行吧。”
  到了地方,他们被人迎上楼。
  这是一家临江餐厅,氛围别致。
  卓情扫了一眼,发现来这里的所有人都成双成对,只有他和封重洺是两个男的,格格不入。另外就是隔壁桌,独自坐了一个女生,应该是在等人。
  他们刚坐下,那个女生就看过来了。
  卓情看到封重洺神色顿了一下。
  他们一进门吴善敏就看到了,封重洺那身气质太显目了,她想装瞎都难。
  只不过,让她惊讶的是,封重洺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除了必要的应酬,她从来没听说封重洺私下应过谁的邀约。当然,之前和她的“约会”也算应酬。
  从另一人的装束来看,也不像是谈商务的样子。再说,谁会在情侣餐厅谈合作啊!
  吴善敏紧接着想到,她好像也不能让封重洺在这里看到她。
  可是他们已经对视了。
  吴善敏赶紧低头发了条消息,让对方别过来了。
  已经看见了就不能装没看见,那可是封重洺。她决定主动过去打招呼。
  然后她发现,她越近,封重洺的表情就越淡。
  吴善敏心里惴惴,总不能是封重洺看出什么了吧。
  “嗨,”她对封重洺晃了晃手指,挤出一个笑,“好巧。”
  又看向封重洺对面的男生,“你——”她愣住了,半晌才把下一个字说完,“——好。”
  刚才离得远,没看清,不然她肯定不会认不出卓情。
  他们是一个高中的,谁不认识卓情?谁不知道卓情追过封重洺?封重洺那时不是最厌恶卓情吗?去年,封重洺消失三个月,一回来就把卓家摁下水了,圈里对这事猜什么的都有——他们怎么会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吴善敏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她一直盯着卓情的脸看,她自己都没发现。
  直到封重洺对她说了句话,她“啊”了一声,看向他,“你说什么?”
  封重洺脸色发冷,吴善敏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过这么明显的不悦的表情。
  她顿时有些无措。
  “你好。”卓情也看出封重洺脸色变了,但是没搞明白为什么,只好出声打圆场。
  女生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封重洺也没有。
  卓情:“……”
  他问:“你等人吗?”
  吴善敏这下反应过来了,条件反射道:“没有!我一个人!”
  “那……”对方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三个人莫名其妙有点尴尬,而且卓情觉得最尴尬的是他,毕竟这是封重洺的朋友,他总不能赶对方,他看向封重洺,问:“……一起吃?”
  封重洺:“……”
  吴善敏:“……”
  ……
  卓情坐到封重洺那边,吴善敏一个人坐在一边。
  服务员过来加过餐了,餐桌上没人再说话。
  三人神态各异,各有各的心思。
  卓情慢慢回过味了,他是不是话多了?封重洺除了薛珩外哪还有其他朋友?还是女性。
  他用眼尾扫了封重洺一眼,没想到封重洺也在看他。
  卓情一顿,情不自禁看向对面的女生,女生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们。
  卓情:“……”
  他决定先打破这个诡异的局面。
  “我叫卓情。”他说。
  “我知道……”吴善敏脑子没跟上嘴巴,猛地咳嗽一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连忙找补,“我叫吴善敏。”
  卓情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好像在哪里看过。
  服务员这会过来送餐,打乱了卓情的思绪。
  一时间,餐桌上只有刀叉不经意触碰到盘面的声音。
  封重洺脸色不好,桌上所有人都吃得小心翼翼。
  卓情还没想通他为什么不高兴,但还是下意识去哄他,在桌下用膝盖碰了碰封重洺的腿。
  封重洺觑了他一眼,神色稍霁。
  这边的吴善敏越想越觉得糟糕,纠结半天还是解释道:“那个……”
  对面两人的目光一齐向她射来。
  “……”吴善敏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道:“我说‘我知道’是因为,我们是一个高中的,你可能对我没什么印象。”
  这倒是,卓情高中基本上不在学校。
  卓情隐约猜到对方不自在的原因,他微微笑了下,问:“你和封重洺认识那么久了啊。”
  封重洺忽然放下了刀叉。
  卓情注意到了,吴善敏没,她摇头,诚实道:“我们上个月刚认识。”
  卓情嘴角笑意微敛。
  封重洺直直看着吴善敏,“有司机送你吗?”他在暗示她可以走了。
  “你要送我啊?”吴善敏完全没听出来,她还奇怪呢,封董事长也不在啊,封重洺干嘛还要演戏。
  封重洺加重语气:“我可以喊司机来送你。”
  这下吴善敏听明白了,她立马提起包要走,“我有司机,你们……”她动作太急,包口太浅,口红被她晃掉了。
  越着急越会出事,吴善敏脸红透了,连忙弯下腰去捡,还好口红滚得不远。
  她拾起口红,准备起身,余光突然看到什么,整个人瞬间呆在原地。
  对面那两双一双比一双长的腿,正毫无间隙地靠在一起。
  ……
  不是。
  好奇怪。
  这对吗?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了。”
  情侣餐厅。
  腿。
  ……
  吴善敏猛地站起来,发出一阵不小的动静,不少人看过来。
  卓情也被她吓一跳,封重洺则一脸莫名。
  她的脸和耳朵都红透了,眼神乱飘,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继续吃你们先走不用管我,”她语速极快,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们:“再见!”往门口跑了。
  卓情看着她的背影,眼皮忽然一跳。
  他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最尴尬的一集。(本章又名:谁比谁尴尬)
  

第72章 他想要的。
  出错啦❗
  错误原因:接口访问频繁或未解锁Vip章节
  

第73章 最后的幻想。
  卓情拿回手机,发现自己的消息通知栏炸了。
  宋子昱和周青几乎每天都给他发消息,但是周青的对话框没有新消息提示,显示已读。
  卓情还发现手机上多了一个联系人,备注和所有人一样简单,直截了当的一个名字——封重洺。
  但看着又不简单。
  这三个字就和镀了一层金边似得,亮闪闪的,在发光。
  宋子昱的新消息又跳出来,依旧是让他看到消息回复。
  卓情过了一会才切出联系人页面。
  他想了想,约宋子昱明天中午见面。
  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卓情握着手机等好一会,宋子昱最后只回一个“行。”
  卓情回去翻和周青的聊天记录,周青基本就是问他生活情况,和他说一些家里的事。
  她说她换了份工作,上个月带阿嬷做了一个全身检查,说阿嬷没什么大问题,只有一些老年人共有的小毛病,让卓情放心。
  卓情上次回去也注意到了,阿嬷气色不错。他猜测是生活条件变好,阿嬷心态变了,不会再去自责她是两个孩子的累赘。
  卓情给周青一一回复,周青下班了,消息回得很快。两人一来一往聊了几句。
  封重洺洗完澡出来,卓情余光看到,立马找借口和周青说不聊了,在封重洺过来的时候成功把手机收起来。
  第二天是个阴天。
  封重洺早早起床去公司,卓情继续躺着睡回笼觉。没睡好,外面风太大了。
  他赖赖唧唧磨到十点多爬起来,走到水吧倒水喝,手没拿稳,杯子落地,碎了一滩。
  溅起的玻璃割到他脚踝,细小的血珠很快滴下来。
  卓情的右眼皮忽然跳了下。
  他没放心上,简单贴个创口贴,收拾一下就去赴约了。
  他出门前特地看了天气预报,晚上六点前没雨,可他刚走到楼下雨就砸下来了。
  卓情那瞬间确实起了改天的心思,——今天未免太不顺了。
  但只有零点几秒,他还是继续走了。
  卓情向来懒得打伞,小雨滴对他来说无所谓。十来分钟后,雨越下越大,眼睛都睁不开。他无法,只能花了二倍的钱从坐地起价的老板手里买了把伞。
  卓情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更糟糕的是,他没走出几步,和不知道从哪个拐角冒出来的女生撞在一起。
  伞被撞飞,落到非机车道上,被后面紧接而来的小电驴压成面饼。
  卓情:“……”
  二十块没了。
  卓情缓缓把目光移到面前的女人身上,立马愣住。
  女人没打伞,头发被淋湿,一缕一缕地覆盖在脸上,但是卓情还是认出了她。
  是一年前将阿嬤从医院骗走的护士。
  护士明显也认出他来了,眼睛大幅度地眨了眨。
  卓情还没张嘴,她突然大声说:“我不是故意回来的,我家人生病了!”
  卓情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记得,那时候,他前晚刚和对方谈过,第二天她就跑了。
  卓情本以为她是被封长林带走了,居然不是?听她这个意思,她被人胁迫了?
  卓情脑子里一团乱,只能顺着她说:“你真不怕死。”
  护士一脸害怕,“我马上就走,你放过我吧!”
  卓情没绷住,表情露出了一秒的疑惑。
  护士:“你不用再让那个眼镜男来找我了,我真的会走的,不会让别人发现我。”
  眼镜男?
  卓情深吸一口气,“我当时只是让你告诉我阿嬤的下落。”
  “不是啊,你让人威胁我了,那个眼镜男,他带着一群人,拿着枪,说我不走就要我的命。”
  “……什么、眼镜男?”卓情心口发慌。这个突然出现的护士,还有她的话,都好莫名其妙。
  他不想再和对方纠缠了。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阿嬤也没事,一切都结束了。
  已经结束了。
  卓情要走,女人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害怕,但是卓情不认为自己有让她害怕的条件。
  她说:“眼镜男、他们叫他‘顾哥’。”
  卓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护士松了手,眼睛乱飘,心脏快要跳出嗓子。
  对方仍是不置一词,目光好像在看着她,又好像没有。
  最后,他慢慢走到雨里去,大雨将他整个淹没,彻底消失不见。
  护士浑身骤然一松,倚着墙大口喘气。
  她拨通一个电话,语气恭谨又急促,“我按照你的意思做了,我的弟弟……”
  对方打断她,“董事长向来言而有信,请您放心。等您回到家,就可以看到令弟了。”
  ……
  雨太大,卓情走得又慢,比约好的时间晚到二十多分钟。
  宋子昱早就到了,还点好了菜。
  卓情一进门,整个饭店的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这个狼狈的青年。
  他浑身湿透,脸色比墙皮都白,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小水泊。
  老板娘拿着干毛巾从后厨跑出来,给卓情盖上。
  宋子昱是背对着门坐的,感受到周围乍变的氛围,也向后看去。
  卓情已经谢过老板娘,向他走过来。
  宋子昱看着他比鬼都吓人的脸色,满腔火气通通咽了下去。
  “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出门看天气预报?”手上给卓情倒了杯热茶,说出来的话依旧不是太好听。
  卓情握紧杯子暖手,过了几秒才开口,“谢谢。”
  宋子昱:“……”
  他说:“你怎么了。”
  卓情的眼珠极缓地转了下,显得他被淋透的眼睛更黑了。
  “没事,”卓情说:“被淋麻了。”
  宋子昱看了他一会,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说:“去我家,换个衣服。”
  卓情摇头,“好饿。”
  宋子昱没办法,扭头让老板娘上菜。
  卓情沉默地喝了两杯热茶,气色渐渐转好。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话也不虚了,捧着杯子问宋子昱,“什么事。”
  宋子昱:“……?”
  “你是什么大老板,时间宝贵,别人找你就必须要有事?”
  卓情不理他,胃里烧得难受,“好饿好饿,你催催。”
  宋子昱见他恢复过来,心里石头也放下了,给他噎回去:“这不才让做。”
  宋子昱把杯里凉透的水倒了,倒了杯热的,放在一边重新凉。
  他看着卓情,开口,“你这阵子和那谁在一起。”
  卓情笑了,“哪谁?”
  宋子昱:“谁跟你嬉皮笑脸了。”
  卓情不笑了,说他,“你才是大老板吧。”见宋子昱依旧板着脸,他只好“嗯”了一声。
  “他不让你和外界接触,酒吧那边,也是他给你解决的。”说着问句,但句句肯定,宋子昱问他:“所以你们现在怎么回事,他又为什么让你出来了?”
  卓情“啊”了一声。
  他表情随意,实在不上心的样子,宋子昱看着一肚子气,他沉声道:“你不会还想和他在一起吧?他都要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卓情看着后厨的方向,“怎么还没好。”
  宋子昱面无表情。
  卓情轻叹一口气,“他说他不结婚。”宋子昱的表情难以言喻,卓情突然觉得好笑,“你干嘛啊。”
  “你没救了!”宋子昱似乎气死了,把手边的水当酒一样灌下去,他抹了把嘴,说:“你居然真信他,你居然、真信他!”
  卓情见他脸都红了,赶紧又给他倒了杯水,安抚他:“没信没信。”
  宋子昱当然不相信卓情的鬼话,“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吗?他把你一个人扔在山上,还有你爸,你爸差点死了。”
  卓情张了张嘴,“……我没忘。”
  “你忘了,”宋子昱说:“封重洺心狠手辣,所有人都是他的垫脚石。”
  卓情不太想说这个,他想制止宋子昱。
  他今天出来只是想和朋友简单吃个饭,然后顺道买点菜回去做晚饭,等着封重洺回来一起吃。
  他今天就不该出来的。
  他脑子里飞快想着这些,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他在你身上放了窃听器吧,那个戒指,你知道的吧?他为了保证他自己的安全,为了他可以全身而退,一直在利用你,让你、还有你爸挡在他面前,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怎么还看不透!”
  “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在眼前炸开了。
  “戒指。”卓情只说了这两个字。
  “对,”宋子昱冷笑一声,“和薛珩手段一模一样。”
  卓情呆呆地眨了下眼。
  宋子昱蹙眉,看他的表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卓情忽然对他笑了下,“我知道的。”
  “那你……”
  卓情打断他,唇色发白,“我真的知道了,你别说了。”
  “来咯。”老板娘把菜端上来了。
  卓情先给宋子昱盛了饭,又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大碗,认真地、一粒米都没剩地全部吃完了。
  吃完饭出来,雨停了。
  宋子昱坚持给卓情打车,看着卓情上车才走。
  他边往家走边给卓情发消息,让卓情到家告诉他一声。
  他收了手机,瞥见身后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
  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一会突然回头。
  薛珩尴尬地站在那里,一半的身子缩在墙后。
  宋子昱沉默和他对视半晌,从他明显瘦削的脸颊看到他拄着拐杖打着石膏的右腿。
  他扭头就走,薛珩突然开口了。
  “我和我哥出柜了。”
  宋子昱继续往前。
  “我说我要和你去国外结婚。”
  宋子昱背影停住了。
  拐杖点在水坑里的声音很沉闷,薛珩在慢慢向他靠近。
  他在他旁边站定,宋子昱低着头,看到薛珩石膏上全是泥点。
  他慢慢将视线上移,薛珩额头布了一层细汗,对他笑了一下。
  “我哥气疯了,不让我出来找你,我从三楼跳下去了。嘿嘿。”
  宋子昱不再看他,直视着前方,半晌才说话,“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薛珩说:“你不在我一个人没法结婚。”
  宋子昱忍了一会,没忍住,怒视他,“你是不是有幻想症啊,我们从头到尾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最应该打石膏的是你的脑子。”
  薛珩强迫自己忽视宋子昱的无情,他忍住那阵要命的疼痛,依旧笑着,说:“你要是真想看我可以为你打一个。”
  宋子昱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他。
  薛珩伸出手,用食指轻轻勾住宋子昱的小拇指。
  宋子昱脸色发寒,但没动。
  “宝贝儿。”薛珩眼底的笑意重了,声音因为忍痛,透出几分喑哑。
  “你知道的,除非你杀了我,不然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小封,麻麻保不住你!
  小昱,麻麻也保不住你!
  (更改一下更新频率,每天晚上十点前没有就没有了!)
  

第74章 “天平”。
  卓情身上的衣服是半湿的,上车时出租车司机瞥了他一眼,把空调温度调高了。
  他瘫坐着,任由大脑放空,盯着车玻璃上蜿蜒的水渍发呆。
  出租车进不去里面,卓情让司机在门口停下,扭头走去一公里外的小超市,买菜。
  回来把晚饭做完,卓情去浴室冲了个澡,躺到床上补觉。
  他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身体明明很累,却睡不着,大脑异常清醒。
  卓情干躺着,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也听到封重洺打开房间门的声音。
  封重洺的手似乎在开关上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卓情听到他把脚步放得很轻。
  封重洺在床边坐下,隔着黑暗要去摸他的脸。卓情动了下,转过身,正对着他。
  封重洺一愣,“没睡?”
  卓情说“没。”
  他说话声音不太对劲,封重洺蹙眉,用手背摸他额头。先感受到卓情半湿的头发,而后才是超出正常范围的体温。
  封重洺声音陡沉,“你淋雨了。”肯定的语气。
  他知道卓情出门,但是不知道卓情后面的行踪。
  今天雨太大,车辆太多,派去跟踪卓情的人在一个红绿灯密集的十字路口被几辆车挡住方向,跟丢了。
  卓情半睁着眼,回答他:“不难受。”
  对方的手依旧落在他颊边,比他的温度低,卓情身上哪里都热,没办法不主动靠过去,蹭了下。
  封重洺不给他蹭,把手收回去,并且很冷漠地告诉他,“撒娇没用。”走了。
  卓情在黑暗里眨了眨眼。
  一分钟后,封重洺去而复返,打开灯,手里端着水,拿着药片。
  卓情已经适应了光线,他慢慢坐起来,接过封重洺手里的药和水,吃完,熟稔地把剩下的半杯水递给封重洺,封重洺放回一旁。
  他又躺回去,闭上眼。
  封重洺没走,坐在他旁边,视线很清晰地落在他脸上。
  “卓情,”封重洺问他:“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卓情假装没听到。
  封重洺就又叫他,卓情眼皮动了动,说:“头好疼。”
  封重洺就没说话了。
  他好像被自己气着了,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瞪出两个窟窿。卓情把眼睛闭得更紧。
  过了一会,封重洺关灯,很轻地把门带上,离开。
  卓情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封重洺到半夜才回来睡觉,掀开被子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冷流,卓情哆嗦一下,朦朦胧胧睁开眼。
  对方没发现他醒了,单手握着平板,还在工作。
  “封重洺。”卓情叫他。
  封重洺先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低下头,问他:“怎么醒了。”
  卓情没说话,封重洺便把头顶的小灯关了,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只有他手里的平板发出一点零星的光。
  “我马上。”他伸手试了一下卓情额头的温度,不烫了。
  卓情依旧没说话,在黑暗中睁着眼,慢慢靠近旁边的人。
  封重洺被抱住了。
  卓情很紧地贴住他,头埋在他的腰间,很用力地在呼吸。
  “不舒服?”封重洺把平板放到一边,要去看他的脸。
  卓情摇头,没让。
  他说出来的声音很闷,但是封重洺还是听清楚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找到阿嬤?”
  被他抱住的人一动不动,卓情很耐心地等。
  平板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操作而自动熄屏,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谁告诉你的。”封重洺回他了。
  卓情对他的回答很失望,但是为了避免争吵,他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问:“是为了确保我父亲上山吗?”
  封重洺不说话,卓情继续说:“不让我找到阿嬤,我就只能和封长林交易,只能把你带上山,这样你就能用我威胁卓文单,让他帮你挡住封长林,让你全身而退。”
  卓情说对了,封重洺没法反驳。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是,他确实很想知道,走投无路的卓情会在他和周青之间选谁。
  封重洺心在发冷,吐出一口气,都是冰的。
  “你是要和我算账。”他问。
  卓情沉默。
  封重洺在黑暗中不用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几乎是狰狞的。
  “你找错人了,你应该算账的人不是我。”封重洺的声音居然算得上温柔:“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如果你选择我,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让你父亲受伤,让我们分开,导致今天所有一切的人——是你。”
  卓情的头真的开始疼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他就知道封重洺会这样。
  卓情微微松开了一些,轻呼着气,解释:“我没有想找你算账。”
  封重洺呼吸一顿。
  “你利用我,利用卓文单都没有问题,但是你不应该阻止我找阿嬤。她当时刚做完手术,身体禁不住这么折腾,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在这个中间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封长林真的要把她怎么样了,怎么办?”
  “你觉得我骗了你,你恨我,所以你报复我我都接受,但是你不应该拿一个陌生人的性命……”
  卓情说不下去了。
  他以为封重洺心中至少会有一个天平,一边摆着利益,另一边摆着一些他不在意但是有一点点作用的小玩意儿。
  而现在他才发现,这只是他强加给封重洺的设定。
  天平从头到尾都是没有的。
  卓情感受到封重洺的身体温度在降低。
  “你说你不是来和我算账的。”封重洺说话了,他的尾音有些颤,非常细小,但是卓情还是听出来了。
  他每次一示弱,卓情心口就跟着疼。
  他坐起来,拉开封重洺一直崩得很紧的手臂,躺进他怀里,让对方完全抱住自己。
  封重洺僵在半空的手臂只愣了几秒,随后重重落下来,环抱住卓情,用更大的力道往怀里摁。卓情的脸都变形了。
  他们都很用力地喘着气。
  封重洺低着头,很轻地一下一下吻在卓情的额角。
  怀里的人很安静。
  封重洺忽然一阵心慌,莫名的。
  他抬起卓情的下巴,隔着黑暗看他的眼睛,狐疑地问:“你不生气?”
  卓情“嗯”了一声。
  封重洺看不清他。
  “为什么?”这明明是他想要的,卓情给他了,但是他却不舒服。
  封重洺要去开灯,想看卓情的脸,卓情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不生气还不好。”他的头蹭在他的颈窝,很喜欢的模样:“都过去了。”
  封重洺的肌肉仍旧崩得很紧,他理解不了。
  “真的?”他问卓情。
  “真的啊。”卓情甚至笑了一下,“你想干嘛。”
  封重洺不答,只用力地抓着卓情的胳膊,指甲都陷进去,卓情被他抓得很痛,但没吭声。
  半晌,封重洺说:“我们说好的,你生气要告诉我。”
  卓情很认真地回答他,“我真的没有生气。”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了。
  他彻底认识到封重洺是个怎么样的人,认识到他到底需要什么。
  “那你亲我。”封重洺还是不相信。
  卓情没有办法,从他的怀里撑起来,仰头,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
  封重洺一直禁锢他的力量松了一些。
  卓情重新躺回去,将自己盖好,说:“晚安。”
  ……
  “晚,安。”封重洺说。
  

第75章 放弃。
  那晚的小争吵像是雪山上随处可见的雪花,落下便再也无处可寻。
  封重洺仔细观察卓情许多天,卓情不仅没有一点压抑的模样,甚至比之前更加轻松。
  他总是眼睛很亮的看自己,身体不自知地粘他,和从前一样说很多让封重洺难以招架的话。
  封重洺觉得不对劲,可是每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人压在墙上亲。
  卓情也都会张开嘴巴,放他进去。
  某天封重洺回到家很晚,卓情在沙发上等他,睡着了。
  他身上就盖了条毯子,眉头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却也没有回房。
  封重洺蹲在他面前,盯着卓情的睡颜看,心底有一块很小的塌陷。
  没一会,卓情自己醒了,揉着眼睛,和他说,你回来啦。
  封重洺吻上去。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他们太久没做了,封重洺有心好好表现,一边轻柔地动作着一边观察卓情的表情。
  卓情双目失神,眼里聚了一层被撞/出来的水/色,说不上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封重洺莫名心尖发闷,再没兴致,潦草交代了。
  他把毯子给卓情重新盖上,去浴室洗澡。洗一半,卓情进来了。
  他一副被折/腾完后的无力模样,浑身弥漫着旖旎的粉,挤到封重洺的淋浴下,跪下/去。
  他们在浴室里又来了一次。
  封重洺有些生气,这一次没再克制自己,卓情给他的反应却比在沙发上好多了。
  结束后,封重洺帮卓情洗澡,卓情懒洋洋地挂在他的身上,嘴巴要去叼/他的喉结,还在撩他。
  封重洺警告地瞥他,卓情一点不害怕,傻呵呵地和他笑。
  有过这一次后,他们的生活模式开始变化。封重洺很少再有和卓情交流的时机,基本上他一下班,吃完饭,卓情看他一眼,他们就滚到床上去。眼一睁,又是第二个白天。
  他们好像越来越亲昵,但封重洺总不舒服,他的眼睛总时不时跳一下。
  他是一个什么都不信的无神论者,某天回封宅吃饭,结束后却在封远之供奉的关公前停住,站了一会。
  关公不保姻缘……好像。
  他反应过来,冷下脸,又走了。
  回家路上,封重洺想着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要再上卓情的当,他想和卓情说说话,随便什么都可以。
  但当晚卓情喝了酒。
  封重洺看到,他曾经在卓情工作酒吧买的那些劣质酒,被卓情翻出来了。
  地上躺了好几个酒瓶,卓情怀里还抱着一个,他被酒气浸透,整个人摇摇欲坠。
  封重洺刚走过去,他就哭了。
  “你一直在监视我,”卓情说:“我是什么小丑吗!”他不让封重洺回话,又说:“我他妈的真以为我有销售潜力!我真以为我可以靠我自己生活了!结果都是假的,又是假的!耍我很好玩吗?我就那么没用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我什么都做不好!”
  卓情大哭。
  封重洺把他手里的酒瓶拿开,抱住他,想说你有用,想说他没有买很多,大多都是卓情自己卖的。因为卓情很好看,想靠近他的人很多。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因为封重洺觉得卓情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个。
  但他不知道卓情要什么,他越来越摸不透卓情。封重洺只能更紧地抱住他,轻柔地吻他的头发。
  卓情渐渐不哭了,任由他抱着,他的眼睛不知道看在哪里,突然说:“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说什么封重洺都会答应的。
  卓情省去前面无数的麻烦步骤,无赖地宣布封重洺输了。
  “我要真心话。”卓情说。
  封重洺:“你问。”
  他趴在封重洺的胸口,感受到封重洺平稳而有力的心跳,缓缓闭上眼。
  说:“十万和我,哪一个。”
  封重洺愣了下,很快回答:“你。”
  “一百万和我。”
  “你。”
  “一千万。”
  “你。”
  “一个亿。”
  封重洺的吻落在他粉色的眼皮,说:“十亿,百亿,千亿,所有都是你——”
  “全部都选你。”
  “砰,砰,砰。”
  封重洺的心跳同样坚定地回答了他。
  卓情不再说话,眼尾泅湿一小块,在封重洺怀里慢慢睡着了。
  封重洺有意和卓情解释酒的事情,但订婚日期将近,他需要应付的事情太多,回来越来越晚,卓情都已经睡了,他找不到时间。
  离日子还有两天的时候,顾雁告诉他已经让保安和吴小姐离开岳市。
  他办事向来稳妥,封重洺全权让他处理,只说有情况再汇报。
  这两天封重洺都是在封宅吃的晚饭,说到明天订婚的事情,封远之让他今天在家里睡,方便。
  封重洺拒绝,封远之也奇怪地没有坚持。
  他驱车赶回去已经九点,卓情听到他回来,从厨房探出头,说:“马上!”
  餐桌上,卓情做了七八道菜,每道都是大菜,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的那种。
  封重洺走进去,从后面抱住他,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没啊,”卓情说:“你走开点,碍事。”
  做好饭,卓情把醒完的红酒拿出来,先斩后奏,“开了你一瓶几十万的酒。”
  封重洺对此无所谓,只是觉得卓情亢奋得过头。
  他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还一个劲招呼封重洺,问他怎么样。
  封重洺都说好吃。确实好吃。
  红的不醉人,但是卓情看起来跟喝醉了一样,突然站起来,走到封重洺旁边,把他下巴一抬就是亲。
  “封重洺。”他又勾/引他,全身贴在他身上,叫他的名字,嘿嘿笑。
  封重洺无奈地每次都被他勾到,他有些心猿意马,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腰,让他完全贴紧自己,喉结滚动一下,发出一声沙哑的“嗯”。
  卓情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他一下,推他,“你先去洗澡。”
  封重洺抓着他的指尖咬了一口,在卓情的手指上留下一圈白色的印。
  他很深地看了卓情一眼,去浴室。
  封重洺一走,卓情就像一个充气玩偶,忽然瘪下去。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好一会才眨一下眼。
  封重洺洗完澡出来,卓情已经在外面等他。
  他只打开了床头暖黄的氛围灯,一旁的桌面上摆着一杯正向外散发着热气的苹果茶。
  卓情主动说:“我下午去小洋房见了安姨,她竟然还在。”
  封重洺知道这件事。
  他走过去,紧挨着卓情。
  卓情也洗过澡了,身上格外的香,像是沐浴露的味道,又好像不是,持之以恒地飘过来。封重洺情不自禁伸手在他的后脖颈捏了下。
  卓情嫌痒地歪脑袋,但是没让他松开。
  他的视线看向前方,说:“我昨晚梦到我们高中的事情。”
  这话题起得突然,封重洺眉头轻蹙,不知道卓情为什么说这个,身体却比大脑先排斥。
  “我一直很想知道,”卓情扭头看他,眼睛很黑,一点没有喝醉的样子,“为什么我和你表白,连朋友都做不成。”
  卓情这几天经常会把他和封重洺发生过的事情拿出来从头捋到尾。
  他不同意上次封重洺说的,一切都是他的原因,因为他,他们才变成这样。
  “如果你像拒绝别人那样拒绝我,我说不定会放弃的。”卓情很认真地说:“不然我也不会不甘心。”
  也不会浪费很多年。
  封重洺被“放弃”这两个字刺到,脸色有一瞬间不好看,但是他们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封重洺就忍了。
  “……很多原因。”封重洺思考后,这样回答。
  当时封远之已经“提醒”过他,但他不并不想按照对方的方向走,那是他第一次对封远之的要求产生抵触心理。
  以及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封重洺从想起这件事后,竟然开始厌恶六岁那个面面俱到的“自己”。
  但这些都是他的问题,和卓情的喜欢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封重洺说:“是我不好。”
  他说:“下次不会了。”
  卓情不太满意的样子。
  封重洺垂下眼,空气沉默着。
  他将手指顺着卓情的脖子往上,插进对方头发里,五指猛然收紧,卓情嘶了一声。
  “——但你也不能说‘放弃’。”封重洺贴进他,目光很沉。
  卓情忽而笑了,“我不放弃就要把你关起来,给你下药,侮辱你——你愿意?”
  “好。”非常利落的回答。
  卓情一愣。
  “那三个月,”封重洺靠近他的唇,吻住,“我后来经常梦到。”他停顿一下,“没什么不好的。”
  卓情眼里隐隐有笑意,“你是m吧?”
  封重洺不在意口舌之争,回答是用力吮住卓情的舌头。
  卓情被他搞得缺氧。
  封重洺微微放开他,卓情头晕晕的,听到他很慢地和自己说:“我,很喜欢那个时候的你。”
  卓情定定地回看他,半晌说:“可是我不喜欢。”
  那个时候的他,偏执,愚蠢,失去自我,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对方离开,他的人生就变成一摊废墟。
  封重洺的眸色渐渐淡了。
  手从他的后脑落下去,卓情接住了。
  “你也不是喜欢那样的我,”卓情说:“你喜欢的是那样的感觉,你喜欢被捧着。”
  卓情笑了,封重洺没笑。
  “你的选择是对的,”卓情依旧笑着,他摸封重洺的脸,“你只有做‘封重洺’,才会开心。”
  这话封重洺听不懂,但他知道卓情说的不对。
  他眉头蹙紧,要反驳,要问卓情什么意思,卓情却站起来,把一旁的苹果汁端给他。
  “你尝尝,我问安姨要的做法,一样吗?”
  封重洺不想喝,他想和卓情说清楚,但是卓情端着杯子送到他嘴边,要喂他喝,他拒绝不了这样的动作。
  后面封重洺的记忆就模糊了。
  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愤怒,他没有办法控制身体。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车里。
  封重洺立马低头看自己,崭新的西装礼服。
  “咳。”旁边的人咳嗽一声。
  封重洺眼底有一点点血色,他缓缓抬头。
  封远之一身正装,笑得和蔼,“小敏在等我们呢。”
  

第76章 九年。
  前后四辆保镖车将迈巴赫围住,封重洺缓缓将视线收回,下颌轮廓有些硬。
  后座氛围很糟糕,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在不断收紧再收紧,司机甚至不敢呼吸。
  “今天订完婚,过几个月就可以结婚了。”封远之神态轻松,已经将封重洺未来的路全都想好,“明年看看小敏身体情况,可以要个孩子,你会是个好爸爸。”
  身体里的药性没有完全过去,封重洺使不上劲,指骨徒劳地泛着白。
  “我不喜欢孩子。”封重洺突然说。
  封远之停顿两秒,“不重要,为封家延绵子嗣是你的责任。”
  封远之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封重洺听出他的不悦,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应该安抚封远之,参加订婚仪式,一切处理妥当后再找卓情算账……
  卓情。
  封重洺心口一阵瑟缩,脸色白了几分。
  “你和卓情说了什么?”封重洺声音很低。
  他一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一切都很简单明了。
  封重洺现在和他说话的态度,是封远之不允许的,他的眼睛眯起来,声音发沉,“他不想做的事我能逼他?”
  封远之不顾封重洺惨白的脸色,继续道:“他为什么想离开你,还需要我告诉你理由吗。”
  封重洺无言以对。
  封远之在他的脸上缓缓逡巡着,语气不定:“你长大了,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封重洺不说话,封远之又想起他刚才的话,冷笑一声,“你越活越回去了,小时候都不会和我说‘喜欢’,现在倒开始说这些幼稚的词。”
  “我不能喜欢吗。”封重洺出乎意料地说。
  封远之看着他。
  封重洺将目光从驾驶座的椅子上挪开,看着封远之的眼睛,他的大脑里有一道声音在让他闭嘴,可是他从心了。
  “我喜欢卓情。”封重洺说。
  他说完这话,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感受到氧气的存在。
  他很顺畅地说:“我不会和吴善敏结婚,也不会和除了卓情以外的任何人结婚。”
  封远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可怕,眼球狰狞地凸出,像蜥蜴的眼。
  他这样看着封重洺,封重洺则很轻松,他们的状态像是颠倒了。
  封远之忽然弯起嘴角,只不过他眼里没有一丁点儿笑意,显得他这个笑非常古怪。
  “爷爷知道你第一次被人背叛很难以接受,所以才会意气用事——”封远之说:“喜欢卓情,可以,你和小敏结婚,随便你养几个卓情。”
  “不可以。”封重洺说。身上的力气在慢慢恢复,他的四肢莫名在发热,让他产生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
  他一字一句地说清楚,“不是意气用事,不会结婚,只有一个卓情。”
  封远之盯着他,好半晌,道:“你今天不打算配合。”
  “是,”封重洺说:“不配合。”
  空气再次沉默。
  酒店的富丽轮廓近在眼前。
  “不和小敏结婚——”封远之说:“封氏从此和你没关系。”
  封重洺笑了,“谢封董事长成全。”
  轿车已经到达目的地,没有任何颠簸地停下。
  封重洺的手摁上车锁,下车。
  车内,封远之面目阴沉,“你想去哪。”话落,无数保镖围在四周。
  “呲啦——”
  一辆黑色奔驰猛地飙至眼前。
  顾雁早就在这里等待多时,他找不到封重洺,也打不通对方的电话。
  他撂车门下来,警惕地挡在封重洺身前,还不忘和封远之打招呼,“封董事长。”
  酒店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门口的异状,伸长脖子向外看。
  封远之疲惫不堪,“封重洺,你让我很失望。”
  封重洺一句话不说,向奔驰走去,顾雁紧随其后。
  他想要解释吴善敏的情况,封重洺抬手让他待会再说,余光瞥见身后无声靠近的保镖。
  变故只在一瞬间。
  顾雁猛地转身,一拳揍在最前面的保镖脸上。
  火线霎那被点燃,保镖们气血上涌,和顾雁扭打一团。
  封重洺趁机拉开奔驰车门,车身立刻蹿了出去。
  顾雁坚持十来秒,四个保镖艰难摁住他,剩下的训练有素涌上车,扬起一片尘土。
  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顾雁被摁倒在地,鼻子嘴唇严丝合缝贴着金红色地毯。
  一双笔直的西装裤腿靠近,顾雁向上看去,封远之垂着眼,视线没有任何温度地落在他身上。
  顾雁打了个寒噤。
  封重洺驱车上了高速。
  身后的保镖车穷追不舍,封重洺一味踩油门。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有半分钟的时间,他甚至忘了他现在在哪。
  他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从他上车,——更早,醒来看见封远之的时候。
  他或许不应该和封远之逞口舌之快,不应该说不结婚,不应该说喜欢卓情。
  这样他就会光鲜亮丽站在酒店宴客厅,揽着看不清脸的未婚妻,享受着或真或假的吹捧,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掌管封氏,和卓情再见。
  狂风自两边刮过,封重洺眼睛被吹出血色,身后滴滴呜呜的,有警车在追赶他。他的发型衣服被吹乱,一切都很糟糕、很滑稽——
  但他却觉得无比正确。
  从来没有一刻,让他像现在这般笃定。
  倘若走那样的路,他和卓情才是真正的“再见”。
  顾雁的手机落在车里,突然响起来。
  封重洺的思绪有一秒空白,他接起来。
  封远之的声音混着风声响起,“给你半小时,如果你还想见到卓情的话。”
  “……”封重洺一时难以消化对方的话。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要就可以做自己了吗?……”
  眼前的阴影越来越重,封重洺猝然回神。
  是一辆载着巨吨黄沙的货车。
  在即将相撞的最后一秒,封重洺强行调转车头,身后一辆保镖车猝不及防抄上来——
  “砰!”
  封远之的声音骤停。
  一切都消失了。
  -
  卓情独自坐在车站,还有五分钟检票。
  今天早上封远之将封重洺带走,他用半小时收拾房子,离开,去银行把封远之给的支票换了,存进卡里。
  回到家,阿嬤恰好在家,卓情骗她说工作还没结束,还得有几个月。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拿上充电器,走了。
  封远之不让他留在岳市,他就肯定不能留。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卓情脑子乱的很,买了辆开往南方的车票,没决定好去哪,打算选一个最好听的地名下。
  广播里通知检票。
  卓情过去排队,乌泱泱的人头,耳朵里全是交谈声。
  身后一对情侣一惊一乍地聊八卦,什么撞车,一死二伤的。
  卓情本就心烦意乱,听着头疼,捏紧身份证往前走。
  手机突然响了,是宋子昱的电话。
  卓情犹豫一秒,挂了。
  他想安稳下来再和其他人联系,把手机关机,放回口袋。
  身份证刷上,“唰”,闸门打开,卓情进站。
  绿皮火车晃过来了。
  卓情找到位置,坐下。
  手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东西被不经意带出来,叮叮当当滚到脚下。
  卓情弯下腰,银色圆环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视野里。
  是之前他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封重洺送他的、象征欺骗的宽戒——
  他九年挣扎的遗物。
  

第77章 等我。
  卓情最后在终点站下车。
  他在app上订了一个民宿,民宿叫“风情人家”。名字听着不咋地,胜在便宜,比同档次的便宜了五十。
  卓情进去时,老板正在换电灯泡,满头满手的灰,看到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卓情立马上前扶住椅背,老板堪堪站稳。
  他灯泡也不修了,弯腰,下来,问卓情:“吓到你了吧?来住宿的?”
  对方五十来岁左右,留着一头半长头发,懒懒地披在身后,看起来比卓情的还长。穿着随便,甚至算得上不修边幅,不过笑起来很和善,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模样。
  卓情“嗯”了一声。
  老板办手续的时候,卓情打量着里面的环境。民宿正中央是一个小花园,几道石子路横亘其中,周围一圈是房屋。
  卓情喜欢这种风格,属于意外之喜。
  对方搞了半天还没好,卓情没忍住瞅他,老板哈哈一笑,“马上。”
  又过十来分钟,终于办完。除了右边那间是老板自住的不能选,其他随便卓情住。
  卓情住进他对面的那间。
  他在火车上晃了一宿才到大南,下半身快没知觉,匆匆洗个澡,倒头就睡。
  傍晚的时候,卓情被一阵很浓烈的菜香催醒了。
  老板见他出来,特别自来熟地说:“醒了?来吃饭。”
  这还包饭的?卓情没动。
  老板看出他的心思,说:“不包的,我做多了哈哈哈!”
  他犹豫两秒,过去了。
  菜是做多了,四个菜,两个人都吃不完,别说一个人。
  但是卓情想不出对方骗自己的理由,没必要,他身上连一件多的衣服都没有。
  卓情放心吃了。
  他饿了一天,什么都能吃下,何况老板厨艺确实不赖。
  卓情吃完,老板还没,他便主动搭话:“您怎么称呼?”
  老板吃饭挺文雅,放下筷子才回答卓情的话,让他想起一个不应该想起的人。
  “叫我风叔吧!”
  “哪个feng?”
  “大风的风。”
  卓情讷讷地“哦”一声,和对方又聊了两句,帮着洗了碗,回房。
  随便点开一部电影,进度过半,他连主角叫什么都不知道。
  卓情拿过手机,在手心握了两秒,开机。
  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期待,或者其他什么,不知道。
  新消息一股脑全部跳出来,卓情的心跳随着消息提示音越跳越快,一条条翻过,渐渐平静。
  他点开宋子昱的消息,对方让他抓紧回电。
  卓情不想说话,只打字,问怎么了。
  宋子昱很快回过来,【你没事吧】
  卓情觉得莫名,但他很快想到昨天是封重洺订婚的日子,所以宋子昱才会担心他。
  卓情面无表情地打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事】
  宋子昱过了一会才回:【牛】
  卓情不想理他了。
  宋子昱又发:【你不打算和他在一起?】
  卓情:【我不贱】
  宋子昱沉默更久:【牛逼】
  卓情有点想骂人,但是下面宋子昱发来的话让卓情觉得对方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他说:【你真的让我很惊讶,你越来越成熟了。】
  卓情不知道【我不贱】怎么就成熟了。
  封重洺有未婚妻,要结婚了,他离开,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道在宋子昱眼里,他是那么没脸没皮的人?
  卓情很生气,脊梁骨一阵麻,【你滚吧】
  宋子昱:【(拱手)】
  宋子昱:【你不在他家了?】
  卓情想了想,把自己在大南的事情告诉对方,不过只说是出来玩,没说是因为封远之。
  宋子昱:【(大拇指)】
  宋子昱:【刮目相看】
  宋子昱:【没钱记得说】
  卓情:【老板v我50】
  宋子昱:【滚】
  ……
  和宋子昱插科打诨完,卓情心情好了很多,回复完周青和阿嬤的关心短信,一觉睡到天亮。
  卓情本来打算住两天再找其他地方的,但住着住着就不想走了。
  这里没有其他住客,只有他和老板两个人,很安静。风叔虽然不靠谱,人却有趣,卓情喜欢和他说话。
  封远之给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卓情不用再为钱奔波,可以休息很久。
  他一般早上出去买菜,风叔负责做饭。下午的时候,会和对方一起去镇上逛。
  他偶然得知风叔还是个画家,只不过和大多数搞艺术的一样,风叔暂时没有遇到他的伯乐。
  风叔有时候会出门写生,卓情就会独自去逛。
  某天他在街角碰到一只手掌大的流浪狗,毛发虬结,灰扑扑的看不清毛色。
  卓情买了根火腿肠给它吃,看着它吃完,走了。小狗赖唧唧地跟在他后面,卓情假装看不见,一直到民宿门口。
  这下不能再装了,卓情蹲下来和它人眼瞪狗眼。
  “给吃的很不错了,其他的想都不要想。”卓情虚空点在它湿润的黑鼻子上,“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汪!”
  “我养不了你。”
  “汪!”猝不及防被舔了。
  卓情指尖一缩,觉得好笑,故意板着脸,“我不喜欢舔狗,快走。”
  “汪汪汪!”小东西直往他双腿钻。
  卓情嫌它脏,一个劲往后躲,它还以为卓情在和它玩,钻得更欢了。
  风叔从巷口回来,背上背着画板。天黑,他没看见小狗,招呼卓情进去,他买了卤菜。
  卓情应了,站起来,小家伙跟在他身后,卓情慢慢阖起门,它就停住,仰着湿润的大眼睛瞧他,不动了。
  卓情心里五味杂陈,但是没办法,他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办法养它。
  后半夜突然下雨,卓情被雷声惊醒,在床上辗转反侧十几分钟,下床。
  已经是春末,夜里不怎么冷,卓情套了件薄卫衣,轻手轻脚地推开民宿的门。
  小家伙哆哆嗦嗦蜷成一团,窝在门边,没走。
  卓情后半夜没睡着,给小东西抱进屋,太阳一出来,给它洗澡,吹毛。
  风叔起来,卓情已经收拾完了。
  他看到卓情怀里白色的小土狗,先触发被动似的拎在手里搓了一会,然后才想起来,问卓情:“哪来的?”
  卓情和他解释,他不在意地点点头,卓情又说:“我能养它吗叔,如果你介意的话,我……”
  风叔打断他,“养!”
  “汪!”小家伙玩嗨了,企图咬风叔的手,一直咬不到。
  “它叫什么?”
  卓情没想过这个问题,嘴巴却立马说了出来:“小洺。”
  风叔一愣,小洺抓到机会,咬上他虎口。
  小奶狗没什么劲,风叔反应过来,作势要咬回去。
  卓情看得直乐。
  “哪个ming啊?”风叔边玩边问他。
  卓情一噎:“……小刚小芳小华的明。”
  “好名儿!”风叔:“你好小明。”
  小洺摇尾巴:“汪!”
  卓情别开眼。
  -
  岳市。
  某家私人医院的走廊上,几位穿着白大卦的医生疾驰而过,靠近尽头那间高级病房时,步履又轻下来。
  护士站的小护士拉住匆匆路过的同事,挤眉弄眼,“咋了?”
  同事很激动,“醒了!”
  自引起岳市动荡的高速撞车案已经过去两月,当事人之一,封氏继承人封重洺重伤入院,昏迷不醒,直到今天。
  医院立马对这位差点变成植物人的天之骄子进行初步的身体检查。稍晚,警方收到消息,来就两月前的撞车事故进行询问。
  当事人刚醒,精神状态糟糕,语言系统紊乱,无法正常说话。
  两周后,天气转暖,封重洺清醒时间变长,开始认人,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句子。
  警方再次派人过来,封重洺虽语速较慢,逻辑还算清晰。
  半小时后,警方离开。
  封重洺面色难掩疲惫,靠着床背闭目养神。
  顾雁将插了吸管的温水递到他嘴边,封重洺微微摇头。
  “找到人了?”他问。
  从对方醒后,顾雁每天听到这个问题不下五遍,他的回复每次都很统一。
  “没有。”
  封重洺睁开眼,瞥他。
  他今天被盘问一通,精神气消耗很大,但顾雁仍隐隐察觉出一丝对方从前的气场。
  他心底高兴,将一直压着的话说了:“董事长一直在派人干扰。”
  封重洺面色彻底不好看了。
  他不说话,顾雁惭愧,也不会主动开口。
  半晌,封重洺问:“封远之来看过我吗?”
  顾雁一愣。
  他不认为老板和董事长之间存在亲情,他没见过这样的亲情,况且老板对董事长的态度一直很淡漠,总不至于像电视剧里一样,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性格大变。
  顾雁想了想,如实道:“没有。”
  “一次都没有?”
  顾雁揣摩着他的心思,道:“您在手术室抢救的时候,董事长在门外守了一夜。”
  封重洺闻言,表情却没有变化,只让顾雁去他的办公室拿一样东西。
  他联系封远之,约今晚见面,封远之在电话里沉默良久,说看情况。
  封重洺知道这就是来的意思,特地没有睡午觉,把脸色搞得很差。
  晚上,封远之一进门,脚步有微妙的停顿。
  三月未见,封重洺身型小了一圈,坐在病床上,丝丝缕缕的病气缠绕在他身上,与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两模两样。
  封远之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顾雁带上门出去,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人。
  “爷爷。”封重洺先开口。
  封远之当即心头一紧,封重洺有多久没喊过他这个称呼了?记不清了。
  “昏迷的两个月,我一直在做梦,经常梦到小时候。”封重洺垂着眼,看不清情绪,“我梦到你每晚给我念故事书,哄我睡觉,去任何地方都给我带礼物……我都记得。”
  封远之靠着椅背,眼神变得遥远。
  封重洺将一直握着的掌心摊开,是一个发黄的银色铃铛,内部的金属丸已经掉落,不会再发出声音。
  封远之面色一顿,他没想到封重洺还留着这个。
  封重洺三岁时第一次被关进别墅,出来后猛发高烧。封远之去了趟寺庙,求来一个铃铛。
  之后封重洺再犯错被关,偷偷把铃铛带进去,封远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知道封重洺每晚害怕得睡不着觉,坐在角落摇铃铛,自言自语。
  现在封重洺长大了,不会再被关,不会再示弱,完全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可封远之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摇摇晃晃跟在他后面叫他“爷爷”的小团子。
  封重洺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封远之内里忽然颤了下。
  他眯起眼,“你想说什么。”
  封重洺沉默着,把铃铛放在床边。
  “我不要了。”他低声告诉他,“封氏,铃铛,我都不要了。”
  ……
  一周后,封重洺出院。
  家里和上次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看起来格外冰冷。
  顾雁就看到封重洺站了一会,突然拉开一旁的鞋柜,视线停在里面不动了。
  他顺着看过去,是两双摆在一起的棉拖,右边那双灰色的看起来非常廉价,不像是会出现在封重洺生活中的东西。
  然后他就看到封重洺将那双拖鞋拿出来,踩在脚底。
  老板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顾雁准备告辞,要走的时候提醒了一句:“明天早上十点的机票,我七点来接您。”
  两天前,封远之突然收回挡在他们面前的屏障,顾雁终于查到卓情行踪。
  但只得知卓情在大南下车,派人去查具体方位,暂时没有消息。
  大南是人气很旺的旅游小镇,人流量很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人的。
  封重洺不愿意等,让顾雁买最近的机票。
  飞机下午两点落地,封重洺转大巴,离抵达大南还有一个小时。
  在车上,鬼使神差地,封重洺打开那个许久不用的app。
  黑绿的地图上,红色的圆点突然出现,一闪一闪的,像是他振奋不已的心跳。
  封重洺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他点开和卓情的聊天框,聊天记录停留在三个月前,卓情给他下药的那天。
  对方问他晚上还回来吗,他回了一个等我。
  封重洺在输入框内删删打打,拿起手机又放下,反复几次,最后只发送了两个字——
  【卓情】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要过夏天啦!最适合恋爱的夏天!
  

第78章 不能耍赖。
  这几天大南一直下雨,每天下午没事卓情就和风叔玩唬牌,输了的人往脸上贴条。
  风叔不会骗人,卓情也不会,但他比对方好点,绷着脸就不会露馅,风叔则是一撒谎就要笑。
  到最后风叔脸上贴不下,往小洺身上贴,小洺这个蠢狗,也不会躲,傻乎乎地往风叔手里拱。
  就在这个时候,卓情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响了。充电的插头在风叔后面,风叔把手机递给他。
  屏幕自动亮着,风叔不小心扫到最顶层的消息,脸色微微变化。
  卓情没注意,他拿到手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顿住了。
  风叔摸着小洺,不太隐蔽地观察卓情的表情。
  半晌,卓情摁灭屏幕,没回。
  “继续。”他说。
  接下来卓情开始心不在焉,风叔赢得越来越多,换成卓情脸上没处贴了。
  小洺爬到他腿上,前爪子扑在他身上,去够他脸上垂下来的纸,卓情垮着脸让它别烦。
  风叔很直地就问他:“心情不好?”
  卓情犹豫两秒,“……有点。”
  三个月过去,快四个月,封重洺突然给他发这种无厘头的消息,什么意思?结完婚终于有空收拾自己了?还是新婚不开心,又想找他消遣?
  刚来大南的时候,卓情可耻的、不是没对封重洺有过一丝丝幻想,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再有想法就不礼貌了。
  收到这条消息,卓情觉得可笑,还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愤怒。他不想承认,在看到对方名字挂在屏幕上的那一刻,他确实胸口剧烈跳了两下。
  卓情把牌洗地唰唰响。
  小洺受惊地跳到风叔腿上,风叔小声:“不怕不怕。”
  卓情明显心思不在,风叔便说“不玩了”,他歇一会去做晚饭。
  卓情先“嗯”了一声,然后才想起来今天轮到他做饭。他不好意思天天让风叔给自己做,主动提出一人一天。
  “今天是我……”卓情提醒。
  风叔摆摆手,“你有事就去忙吧。”
  卓情握着手机又坐了一会,给风叔道谢,回房。
  小洺要跟着他进来,卓情没让,把它关外面。
  他点开手机又放下,像个只会执行简单程序的机器人,最终决定当没看见。
  吃完晚饭,雨停了。
  卓情拎起垃圾,和风叔说晚点回来。
  他已经在民宿闷好几天了,待不动了。把垃圾扔到街角的垃圾箱,打算出去走走。
  下过雨的天空格外干净,流云像橙色的丝带,绚烂地迷人眼。
  漫天霞光下,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量很高,初夏的天,奇怪地穿着深色长袖长裤,连体的帽子盖在头上,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块白皙的下巴。整个人瘦条条的,和地上拉出的影子差不多宽。
  卓情莫名觉得危险,没从那人面前过,绕远几步,走上对街。
  街上很热闹,都是被大雨闷久了的人,大部分路边摊也都支起来了,卓情吃饱出来的,闻着这味,又想吃了。
  他在人群里逛了一圈,最终还是停在了初恋一般的章鱼小丸子前。
  卓情边走边吃,经过一座网红桥,桥上很多人在拍照,他过不去,站在桥边看着江下的风景。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靓丽的女声,“您好,可以帮我和我朋友拍个照吗?”
  卓情嘴里刚塞了一个小丸子,不好说话,匆匆忙忙转过半个头,一道略低沉的声音响起,“好的。”
  他尴尬转了一半,发现别人并不是在和他说话,打算偷偷转回去,又想起什么,整个人猛然僵住。
  他慢慢、慢慢地,像一个生锈的木偶,身体带着头,不太灵活地转过身。
  身后,距离他只有一米远的距离,站着一个非常眼熟的身影,卓情在十来分钟前才见过对方。
  是那位长袖长裤的奇怪哥,头上的帽子被拿下来,卓情看到他透着苍白的后颈以及形状优美的肩背。
  不太像,他没这么瘦。
  但刚刚那个声音……
  卓情拿不准,他有点想去看那人的脸。
  很快,女生的照片拍完,她们和奇怪哥道谢,奇怪哥这次没说话。女生走远,奇怪哥依然站在原地,没走,也没动。
  卓情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嚼一下嘴里的小丸子。
  他觉得自己有些失心疯。
  卓情抬起脚要走,那人却像是背后长眼一样,忽然向他的方向偏了下头,卓情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他眼里。
  一瞬间,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他的双脚像是被人用胶水粘住,一动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住。
  卓情怔怔地和他对视,眼底清晰地倒映出对方的脸。
  真的瘦了很多,五官线条比从前更加深刻,甚至让卓情不太敢认。
  “卓情。”他先开口了。
  一模一样的声音,卓情真的确定了。
  他后知后觉地嘴巴里大半个没嚼完的小丸子咽下去,“咕嘟”一声,淹没在他混乱的心跳里。
  “你怎么……”他没说完,猝不及防想到下午收到的信息。
  “嗯。”封重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来找你。”
  “干什么?”他的眼神太炙热,卓情下意识后退半步,“为什么?”
  封重洺很轻易地就回答他了,“婚约取消了。”
  “取消。”卓情讷讷地重复。
  耳边热闹的人声渐渐回归,卓情被吵到,有些头晕目眩。
  “对,取消。”封重洺说:“不会再和别人结婚了。”
  卓情一路几乎是凭着身体记忆往民宿走。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亦步亦趋的脚步,强迫自己无视,越走越快。
  刚才,在听到封重洺说不会再结婚后,卓情大脑直接爆炸,非常丢脸地,撞开人就走。
  已经看到民宿大门,天上忽然飘起雨滴。
  又下雨了。
  卓情推开民宿门,脚步却慢慢停住。
  犹豫的几秒,封重洺已经站在他身后。一阵微风吹过,卓情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香气。
  “卓情,”封重洺没有任何情绪地说:“下雨了。”
  卓情不去看他,手指捏在门框上,“我要睡觉了。”
  封重洺低声说:“那我呢。”
  卓情没听懂这个问题,他的脑细胞还没活过来,扭过半个身子回头看他,“你什么?”
  转过来才发现他们的距离有多近,封重洺明明站在他下面的那级台阶,一只脚却不讲道理地踩上他的这阶。
  卓情立马说:“你下去。”
  封重洺看着他抿着的唇,默默把脚收回去。
  “我也要睡觉。”他说。
  卓情愣住,“你睡啊。”
  封重洺不说话了,只看着他。
  卓情低头看他对视半晌,终于看懂对方的表情。
  “不行,”卓情睁眼说瞎话,“里面住满了,你去其他家。”
  “我不想去,”封重洺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我是来找你的。”
  卓情稍微清醒一点的脑子又变成浆糊了,他好像知道封重洺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能确定,而且他非常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卓情摇摇摆摆,最终决定当坏人,“你不要说这种话。”他停顿,“你是来报复我的吗?因为那晚我给你下药了。”
  说完,空气短暂的沉默了。
  封重洺睫毛垂着,卓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把自己的下唇咬的很紧,一会看一眼封重洺,一会看一眼远处的夜色。
  “我不是来报复你的。”封重洺依旧没有看他,他的脸色有些白,卓情很认真地看着他,所以可以发现。
  “你也不要这样想我。”他说。
  卓情没明白这个“也”是从何而来,又听他说:“我也会难受的。”
  卓情心口一窒,眸光微微闪动。
  封重洺深吸一口气,想说的话压了又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直白地问他:“你真的不想让我进去吗?”
  卓情眼神躲闪,没说话。
  封重洺的唇色变得很淡,卓情故意让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半晌,对方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楚:“你那晚说的话,是假的吗?”
  “哪晚?”卓情下意识应了,一说完,猛地想到了什么,瞳孔倏地放大。
  封重洺微凉的手心覆上他的脸,卓情被迫和他对视,心虚地疯狂咽口水。
  “下药的那晚……”封重洺停了一下,“我有意识。”
  卓情心死了,脸颊爆红,“你……”
  封重洺最终还是踏上了他的台阶。
  他一只脚插进他的双腿之间,宽大的身躯压上来,卓情被迫贴紧身后冰冷的门板。
  “你说——”
  封重洺的视线、气息、一切紧紧锁住了他,卓情呼吸困难,想逃却逃不了。
  “你说,那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卓情眼睛都瞪裂,伸手要去捂他的嘴。
  封重洺把他抓住了,紧紧握在手心。
  “封重洺!”卓情咬牙。
  “然后你就脱了我的裤子,你坐在我身上,和第一次……”
  “封!重!洺!”
  “和我们第一次上床的姿势一样。”
  卓情耳朵脖子、露出的皮肤都是红的,嘴巴快被他自己咬出血。
  封重洺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嘴唇,把卓情的下唇解放出来。
  “卓情,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能耍赖。”
  封重洺微微笑了,他的头低下来,似乎想吻他,但没有,在一个很亲近的距离停住了。
  “让我进去吧。”
  他这样和他说话,卓情就完全没有办法。
  

第79章 还好不是梦。
  院里几盏小灯亮着,风叔卧在竹椅上听书,小洺趴在椅背下面,随时准备对风叔垂下的头发发起进攻。
  卓情叫了他两声风叔才听到,他似乎没想到卓情会带人回来,看到封重洺的时候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小洺:“汪!”
  卓情去扶他,他自己起来了。
  风叔眼睛盯着封重洺,话却是对卓情说的:“这位是?”
  卓情看了封重洺一眼,封重洺和他对视,从前那股架子立马拿出来了。
  “我叫封重洺,”他微笑,“您怎么称呼?”
  “你、我……叫我风叔就行。”
  “风叔。”
  “诶。”风叔应了,抹了下鬓角,“吃饭了没?没吃吧,叔给你做。”急匆匆往厨房去,封重洺甚至没来得及回话。
  小洺没跟着去,兴奋地往卓情身上跳,卓情穿的短裤,小腿被它的小爪子抓出条条白痕。
  封重洺蹲下来,把还没他小臂长的小东西抓手里。
  他一句话没说话,小洺一和他对视,立马安静下来了。
  它似乎察觉到封重洺和卓情风叔他们都不一样,挣开他的手掌,警惕地趴到椅子后面,两只黑眼睛滴溜溜地观察封重洺。
  卓情没注意这一人一狗的互动,他再一次被风叔的热情惊着了。
  或许因为封重洺是自己带来的人,所以风叔才会这么热情?
  想到这,卓情心底一暖,让封重洺自己找地方坐,去厨房找风叔。
  “风叔,你歇着吧,我来。”他说。
  主要封重洺口味挑,别人不知道他口味,很容易踩雷。
  “没事,我来,”风叔头也不抬,“你和你朋友好好玩。”
  卓情真的很感动,扫一眼风叔准备的菜,刚刚好都是封重洺能吃的,就是太多了。
  “叔,”卓情说:“不用麻烦,随便煮碗面就行,他晚上吃的不多。”
  风叔切菜地动作一停,反应两三秒,慢慢地往回收菜。
  不知道是不是卓情的错觉,他觉得风叔有些心不在焉。
  “叔,你没事吧?”
  “啊,没事啊。”
  卓情站了一会,把他给过大的火调小了。
  封重洺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门边,风叔没看到他,卓情余光瞥到了。
  “怎么了?”
  他一开口风叔就瞧见门口的人了,笑了下:“马上好。”
  封重洺不说话,卓情只能走过去,小声又问一遍,“什么事?”
  “没事,”封重洺也小声回他,“看看你。”
  卓情嘴巴动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出来,但发烫的耳朵完全暴露了他。
  封重洺闷着声笑。
  卓情脸颊迅速爬上红色,拔腿就走,不想理这个讨厌的人。
  面做好,封重洺自己端出来,再次谢过风叔。
  他的食量比从前少,吃了三分之一就说饱了。
  卓情看他形状突出的锁骨,没说什么,把碗收拾了回房,封重洺自然地跟他进去。
  他说想洗澡,卓情瞥他一眼,给他拿了自己的衣服。
  他俩相差半个头,本来卓情的衣服封重洺是穿不上的,还好夏季衣服偏肥大,而且封重洺人变窄了。
  水声很快响起来,卓情坐在床边发呆。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对方,一个挤着一个,个个都问不出口。
  封重洺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走到卓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很随意地语气问:“你和这的老板关系很好?”
  卓情说:“风叔人很好。”
  “他好热情,”封重洺说话莫名其妙的,“他一直这样吗?”
  封重洺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双浅色的眼睛被水洗得很干净。
  卓情心口直跳,避开他的视线:“哪样?”
  “他对你很好。”封重洺说。
  卓情反应几秒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脑子气得嗡嗡的,低喝:“人家都能做我爸了!”
  封重洺不答,认为卓情一如既往的单纯。他主动岔开话题,催卓情去洗澡,说他困了。
  卓情没动,说:“我让风叔给你开一间。”
  封重洺头发不擦了。
  卓情就看他放下毛巾,坐到他身边,身上还没散去的水汽飘过来,卓情后背一阵热。
  “你生气?”封重洺和他坐得很近,问他:“因为我说他?”
  “不是。”卓情的目光落在地面,没有下文了。
  “那是什么。”封重洺坚持问。
  卓情不知道怎么说。
  封重洺来得太突然,他们之间太莫名其妙,卓情不想这样。
  “卓情。”封重洺又叫他。
  卓情踟蹰着,慢慢偏头,看向他。他的视线从对方笔直修长的小腿缓缓向上,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滑到手臂时,神色微微一变。
  “这是什么?”卓情伸手要碰,封重洺想躲,被他摁住了。
  那是一条几十公分的疤,从手腕一直蜿蜒到大臂内侧,张牙舞爪的,形状可怖。
  卓情指尖发颤,情不自禁要摸上去,这下封重洺很强硬地将胳膊抽走了。
  卓情眼神复杂。
  “别看了,”封重洺将手背到身后,“很丑。”
  卓情立即说:“不丑!”他音量很大,把自己和封重洺都吓了一跳。
  卓情心里头又酸又麻,他受不了这样的封重洺,他把封重洺掰过来,让他看自己,很认真地说:“你一直好看。”
  封重洺和他对视几秒,笑了一下。
  卓情犹豫再三,问了:“是封远之对你做什么了吗?”
  时隔四个月,封重洺状态和之前明显不同,卓情很难不往坏的方向去想。
  封重洺神色有些讶异,“你不知道?”
  “什么?”卓情更紧地抓住他,他直觉他错过了很重要的事,“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封重洺看着他,似乎在辨别他的话。半晌,他的眉眼弯下来,让卓情觉得他忽然有了颜色。
  “你笑什么?”卓情被他弄得急死了,“你说啊。”
  封重洺只简略地告诉他:“出了场车祸。”
  “什么车祸?”卓情心脏差点停跳,“所以你这几个月……?”
  封重洺反握住他的手,捏他手心,安抚地说:“已经没事了。”
  他说得不明不白,卓情反而更慌,干脆自己去查。
  他用没被牵的那只手去翻手机,封重洺倒也没阻止。
  在搜索框输入关键字,一连串的新闻跳出来,卓情被那些触目惊心的标题和图片惊到,嘴唇越抿越紧。
  这是订婚那天发生的,封重洺没有像他以为地那样接受,而是当场拒婚——用这么不体面、不“封重洺”的方式?
  卓情艰难地吐着气。
  他只和封远之见过一面,但他知道封远之的手段,没有办法不用最大的恶意揣测。
  “封远之故意的吗?”卓情:“就为了让你订婚?”
  封重洺摇头,“意外。”
  他没有说是因为当时封远之骗他卓情在他手上,导致他分心,差点撞上沙车。
  手机页面停在封重洺的一则出院报道上,卓情一行行往下翻,目光在“重伤昏迷二月余”这几个字上停顿许久。
  封重洺发现他脸色的变化,不想让他再看了,去抽他的手机,卓情没什么力气,封重洺很轻易抽走了。
  “我已经好了。”封重洺说。
  卓情咬着自己的下唇,声音很小:“我不知道这事。”
  封重洺看了他一会,用指尖去摸他的唇畔,卓情没有任何反抗地松开了。
  “我以为你不给我发消息,不来看我,是不想要我了。”封重洺勾着唇,像是在笑,但是眼睛里并没有很高兴,“其实,刚刚在门口,我是装的,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卓情一愣。
  “我昏迷的时候,一直梦到那晚的场景,太真实了,我以为你在等我,结果我醒过来……”封重洺停了下,“所以我差点以为那是我的大脑为了骗我醒过来而做的梦。”
  封重洺低下头,把自己深深埋进卓情的肩窝。卓情被很用力地抱住,他感受到封重洺的心跳和他的交叠在一起。
  “还好不是梦。”封重洺说。
  头顶的灯光晃人,卓情用力眨着眼。
  他缓缓伸出手,同样抱住对方。
  

第80章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当晚,卓情和封重洺睡在一张床上。
  封重洺睡得很快,卓情翻来覆去,后半夜才睡着。
  他到中午才醒,旁边已经没人。
  院子里,阳光正好,封重洺坐在小板凳上,眉目如画,小洺围在他脚边,追着自己尾巴玩。食物的香味荡过来,风叔在做饭。
  卓情站在房门口,有些怔忪。
  小洺比封重洺先发现他,尾巴不追了,“汪”一声跑过来。
  卓情被他挠怕了,下意识抬脚,假意凶它,“去!”
  封重洺在一旁低低地笑。
  明明今天太阳不算晒,卓情才站一会,却忽然觉得热。
  小洺被凶也不气馁,依旧围着他转圈圈。
  “卓情,”封重洺叫他,“过来。”
  卓情就过去了。
  风叔的竹椅躺在不远处,封重洺将它拖过来,卓情坐上去。
  躺椅的海拔比小板凳高了不止一点,卓情依旧穿得短裤,细而直的腿在阳光下发着光,是封重洺一抬手就能摸到的距离。
  小狗不需要考虑环境和动因,它比封重洺更有资格,从他眼皮子底下向卓情跑去。
  封重洺一伸手抓住它的后脖颈,阻止它,小洺不满地“汪”,挣扎着要咬封重洺。
  昨晚见他还毕恭毕敬,这么快就忘了大王小王。
  封重洺一点劲都没使,只垂下眼看了这小玩意儿几秒,小洺就缩起尾巴,不敢再叫。
  他摸着小洺顺滑的皮毛,小洺竟也乖乖躺下。卓情从没见过它这么安静的样子,封重洺没来前,小洺可是院里的头号霸主。
  卓情:“它挺喜欢你的。”
  封重洺:“啊。”
  小洺:“呜。”
  卓情俯下身,在它的小狗头上摸了两把,小洺头一抬,舔他指尖。
  封重洺突然伸手,把小狗头一整个包住。小洺没有得逞,“呜呜”直叫。
  封重洺总是讨厌的,卓情“欸”一声,封重洺过了两秒才松开。
  小洺抓住机会蹭地跑远,从风叔的厨房门口溜了一圈,又跑回卓情脚边,哼哼唧唧的,卓情只好把它捞到腿上。
  小洺在卓情腿上舒服地踩来踩去,夏天裤子薄,卓情的腿被他踩出明显的弧度。
  封重洺眯着眼,语气不明,“太黏人了。”
  卓情倒很高兴的样子,“我的狗当然黏我。”
  封重洺眸色一变,他以为这狗是民宿老板养的。
  所以卓情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如果他不来,卓情短期、或者近几年都不会回岳市。
  封重洺很久没说话。
  卓情完全没察觉,非常专注地给狗顺毛。
  封重洺冷眼看了一会,问:“它叫什么?”
  卓情没说话,像是根本没听见。
  封重洺心底的醋缸还是翻了。
  “小乌龟没了。”他突然说。
  卓情猝不及防,“啊?什么?”
  封重洺当他不记得了,语气更低,“你之前养的乌龟,套圈套的,忘了?”
  卓情没忘,只是还没消化这个事实。
  “……乌龟不是最长寿吗?”他愣愣地说。
  封重洺:“再长寿也不能几个月不吃东西。”他停了一下,“你没带走它。”
  卓情眉眼耷拉下来,“我的错。”
  他心情一下子低下来,封重洺蹙起眉,生硬地拐弯,“这种乌龟本来就活不久。”
  卓情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他,封重洺手指搓了下,把他搭在脸颊的碎发别到鬓后,语速很慢,“你不带它回去,它大概率当晚就没,你已经多给它很多天了。”
  封重洺的手在他的耳边多停了一会,落下来,“你喜欢的话,我们下午出去看看。”封重洺打开手机,思路清晰,行动力非常强,“找人给你买,市场上也不一定……”
  卓情的手突然伸过来,摁住他的手,阻止他,封重洺缓慢抬眸。
  “不用了。”他说。
  卓情说得坚定,封重洺观察他的表情,反覆上卓情的手,“我把它放河里了,还有我的碗,它回家了。”
  卓情突然笑了,“你把碗放河里干嘛。”
  封重洺没理解他的笑点,还是回答了,“我不会再用了。”
  他的理由非常成立,卓情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觉得封重洺正经得可爱,心里刚刚聚起的雾霾一下子散了。
  “封重洺。”卓情感慨地叫他。
  封重洺“嗯”了一声,等着他的话,卓情只是随意叫他一声,没有话要说,但是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不合适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回去?”
  封重洺没有立刻回答,视线定在他脸上。
  卓情垂下眼,很忙碌地摸小洺的毛,他不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小洺不舒服地蹬腿,要把卓情的手推开。
  一直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终于移开了,封重洺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不回去了。”
  卓情一下子没明白,“不回去”是什么意思?他搞不清现在的情况,他以为封重洺只是来几天,以为封重洺只是不会结婚。
  “封远之同意?”卓情脸色变了,他心跳加速,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封氏呢?”
  “没有封氏,”封重洺眼神突然变得很深,卓情和他对视,感觉自己被锁住,“我和封氏没关系。”
  “卓情,”封重洺的语气却截然不同的温柔,让他心跳失衡,“我只要你。”
  气氛一下子变得粘稠,太阳好像更大了,卓情的白t黏在身上。
  风叔从厨房探出头,“饭好了!”
  卓情立马站起来,“来了。”
  小洺一下摔到地上,生气地冲卓情汪汪叫。
  “小洺!”风叔:“不许叫。”
  小洺又“汪”一声,冲风叔去了,像是要去咬人。
  卓情后脑一阵紧,只期望在混乱中封重洺什么都没听到。
  他迈开腿要走,手腕被人从后面捉住,封重洺宽阔的胸膛随之贴上来。
  他的呼吸撒在卓情发烫的耳朵上,声音隐隐裹着笑意,“这狗——叫什么?”
  卓情这下不能装作没听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怎么了?只允许你叫这个字?”
  封重洺闷声笑起来,下巴抵在他肩头,卓情半边身子都被他震麻了。
  “你们……”风叔见许久没动静,出来叫,看见两人的姿势,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卓情立刻站直,欲盖弥彰地和身后的人保持距离,语气却还是透露出几分紧张,“风叔。”
  他暗自使劲把手腕从封重洺掌心抽出来,封重洺低头瞥他一眼,松开了。
  “……吃饭了。”风叔像一个老旧的机器,延迟许久,补上后半句。
  “来了。”卓情瞪封重洺一眼,先进去了。
  吃饭的时候,卓情悄摸打量风叔的神色,风叔一脸恍惚。卓情思考半天,还是认为什么都不说的好。
  吃完饭,风叔提起他们下午的常规活动。卓情接受不了封重洺脸上贴条的样子,显然他完全忘记封重洺洞察人心的本事。
  “不玩唬牌吧。”卓情说。
  风叔看着他们,“斗地主也行。”
  没办法,只好玩,输的人依旧要往脸上贴条。
  风叔拿到地主牌,却不要,轮到下家的封重洺,封重洺要了。
  风叔打得凶,给封重洺压得很死,卓情牌一般,只有一个炸。
  两人大牌差不多走完,封重洺还是压了风叔一头。风叔要不起,看卓情。
  卓情盯着自己的炸,“过。”
  ……
  地主赢了。
  卓情赶紧把自己的牌混进牌堆里,他和风叔一人脸上贴了一个条。
  一下午打下来,卓情放水太明显,风叔基本上轮轮一打二,哪怕很多时候他并不是地主。
  风叔和卓情玩这么多天下来,他知道卓情胜负欲很重,但今天下午完全颠覆他之前的印象。
  他越打越确定,越打越没劲。
  太阳落到半山腰,牌局结束。卓情扯下一脸的条,准备出去买菜,今晚是他做饭。
  封重洺当然要和他一起去。
  封重洺先走一步,去洗手,卓情被风叔叫住。
  “卓情啊。”
  卓情站着,没说话,他大概知道风叔要和他说什么,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解释。
  虽然确实是对方看到的那样,但是他和封重洺并不是那样的关系。他也不知道他们算什么。
  他想,如果风叔不能接受的话,他只能另找地方住。
  卓情的眉眼落下来,他其实还是想和风叔一起的,他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他等了很久,风叔却没有下文。
  “风叔。”卓情只能主动叫他。
  风叔看着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没事。”
  卓情有些愣。
  封重洺洗完手,在门口等很久,卓情还没出来,又返回来。
  “卓情。”
  他只喊他的名字,卓情就站不住了,“那……没事我先去了叔。”
  风叔点头。
  卓情走了,他站在原地站了几秒,走出去。
  不远处,封重洺和卓情并排走在一起,肩膀和胳膊贴着,封重洺的头微微低下来和他说话,卓情也是,视线没有任何动摇地望着封重洺的脸。
  封长浚茫然地眨着眼,一瞬间,他好像回到八年前。
  他偶然回一次岳市,路过汇恩,想起在里面上学的儿子。
  不抱期望地站在保安值班厅,最终幸运地见到对方。
  封重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姿挺拔,将身旁的少年衬得更加懒散。
  那年他陆续又回过几次岳市,次次见到他们走在一起。
  四个月前,卓情出现在民宿,他一眼认出,只当是儿子的朋友,多加照顾。
  他们那时的姿势、表情,和现在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封长浚当时只感到一股说不上的怪,并未多想。
  现在回头去看,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第81章 错频。
  当天晚上,风叔接了个电话,说明天要去临县办个事,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卓情有些怀疑是他和封重洺的事给风叔刺激到了,但是据他偷偷观察,风叔看起来并无异样。
  风叔从卓情来后就把网上的预约渠道都关了,不让别人来住,他本来就不靠这个挣钱。
  卓情他们啥都不用干,只要住着,和小洺一起给他看门就好。
  风叔第二天吃了午饭走的,他一走,民宿就只剩下卓情和封重洺了。
  “汪!”
  对,还有一只小土狗。
  这两天风叔在,封重洺和卓情不是很有空间说一些私密话。并且,卓情也尽量在避免和封重洺独处在一个环境里。
  他虽然对封重洺放弃封氏千里迢迢来大南找他很感动,看到封重洺受了一身伤很心疼,但他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缺了些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对封重洺不太信任。
  主要他们之前发生过那么多事情,每一件让卓情回想起来都头痛。包括被他带到大南,扔在抽屉最深层的戒指,都是他们之间不能说的东西。
  封重洺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很少和卓情提从前,小心翼翼不去触碰他们过去的伤口,再忍不住的时候,也只会牵牵他的手,放到唇下亲。
  封重洺早就意识到他和卓情之间的断层,他想和对方说一些更明确的话,但总是没有好的时机。
  卓情态度模糊,有时抗拒他,有时又不,封重洺维持着他们之间的平和都要花掉全部力气,实在不敢更近一步。
  住进来的当晚,封重洺觉得民宿老板态度怪异,让顾雁去调查对方。直到今天,顾雁才把资料发到他手机上。
  卓情洗完澡出来,发现封重洺靠在床头,少有的在发呆。
  “你怎么了。”
  封重洺摁灭手机,嘴巴张了又闭上,最后只说:“过来。”
  卓情总是不会抗拒封重洺的话,他很听话地过去,刚坐到床边,封重洺就欺身抱住了他。
  他把鼻尖埋在卓情温暖的颈窝里,闻着对方身上浅淡的香气,着迷一般地吐吸着。
  卓情刚洗完澡的皮肤格外柔软,将他很贴合地托住,封重洺飘在空中的情绪一下子找到归处。
  情到深处,他张开嘴巴,一口咬住卓情脖间最嫩的地方。
  卓情撑在床沿的指尖缩了下,他察觉到封重洺的不对劲,没有推开他,而是轻轻拍了下他的背,“嗯?封重洺?”
  封重洺缓慢地松开嘴,低眸看过去。
  白皙的脖颈间,新鲜的、红色的牙印格外明显。
  封重洺很满意看到自己的印记再一次出现在卓情身上。
  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安定——是卓情给他的。
  他突然有一股冲动,很想说些什么。
  封重洺眯起眼睛,目光有些遥远,“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我问过封远之,为什么我没有父母。封远之听到后很生气,把我关起来,作为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的惩罚。”
  封重洺的语气云淡风轻,卓情却听愣了。他想推开封重洺去看他的表情,封重洺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再大一点,姑姑告诉我,我父亲是个胆小鬼,他受不了爷爷,跑了。他是爷爷的逆鳞,让我不要再提他。”
  卓情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一下一下拍着封重洺的背,封重洺感受到他的用心,觉得他的卓情真是可爱。
  他对于这些过往并没有感觉,但如果卓情认为他需要安慰的话,封重洺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从小被教育得彻底,对父亲这种没有担当、任性妄为的人,没有好感。”封重洺轻轻笑了,可他的语气却没有任何起伏,“我对他的这种情绪,刚好是封远之需要的。封远之一直想让我做一个寡情少爱的人。”
  卓情想到他和封重洺之间最大的冲突,自己曾经辱骂封重洺的话,一阵揪心。
  他又想从封重洺怀里起来,解释:“我当时……”
  “没关系。”封重洺阻止他的话,他细细地吻卓情的脖子,再次将他摁回去,不想他离开自己的怀抱。
  “卓情,”因为动作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黏糊,“让我抱着,好不好。”
  卓情被他亲得浑身发热,但现在不是躁动的时候。他想让封重洺别亲了,却又怕说出来对方多想,只能自己憋着,整个人难受得要命。
  好一会,封重洺似乎亲够了,变成用唇畔贴着他,慢慢磨他,卓情下/腹一阵紧张,嘴巴险些叫出声。
  “我问过姑姑关于我母亲的事,姑姑说她是个中俄混血,是个很飒气的人。”
  卓情听到这来精神了,发散的眼睛聚了些光,怪不得封重洺瞳孔是这个颜色。
  “然后呢?”他问。
  “她是个不婚不孕主义者,跟我爸生了我认为自己破了戒,拒绝抚养我,和我爸分手,把我扔给他。我爸很软弱,又把我扔给封远之。”
  卓情听得一愣一愣地,这是什么事儿?他们把封重洺当成什么,皮球吗?踢来踢去很好玩吗?
  卓情开始生气了,“他们怎么……不是、我靠!”
  封重洺突然颤抖起来。
  卓情一开始以为他在哭,怒火欲火全吓没了。他叫封重洺,封重洺不理他,他这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在笑。
  “你笑什么!”卓情不理解,但是隐隐感觉到对方是在笑自己,“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
  “好,”封重洺应和他,“不笑了。”
  他说着不笑还在笑,卓情大度地不想和他计较。重新把人抱住,听到对方轻声在他的耳边说:“卓情,我好幸福啊。”
  “砰”,“砰”,“砰”。
  封重洺的心跳很大声,卓情听到了,他耳朵染上血一样的红色。
  不一会,他迷瞪地想到,或许不是封重洺的心跳。
  是他的。
  “你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卓情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突然想到了。”封重洺没有和他解释是因为他发现了民宿老板的真实身份。并且,他仔细回想对方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对方大概率也认出了他。
  封重洺并不打算挑破这层窗户纸,他不需要父爱,他也不想让对方靠近他,对他展露一些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卓情被放开了,他还有些话想说,但封重洺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所有话堵回去了。
  “你喜欢这里的话,我们明天出去看看地段,买个房子,好不好。”
  卓情:“……”
  卓情:“啊?”
  卓情以为封重洺只是说着玩,但对方居然是认真的。
  封重洺第二天要出去看楼盘,卓情被他期待的目光看着,把“我不想去”四个字咽了下去。
  卓情被他拉着跑了三四个地方,从细枝末节里,他感受到封重洺对这件事的重视。
  封重洺,想买一个房子——他们的房子。在大南。
  卓情心情复杂无比。
  说实话,他一开始来这里只是想找个地方散散心,包括现在,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欲望。他一直认为,他的家在岳市,他的家人都在那里。
  而且……
  卓情看了眼身侧的封重洺。
  封重洺真的能够放弃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理念,和他在这里……浪费人生?
  这是封重洺想要的生活吗?
  卓情不知道。
  但是,他之前对封重洺的不确定,通过这件事,确实减少了。
  他愿意去相信,封重洺为了和他在一起,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从前,买房这种小事,封重洺只需要一条短信就可以解决。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他和卓情未来的家,他不想让任何人代劳。
  与他不同,他能感受到卓情对这件事的欲望不是太强烈。
  此前,他有过太多次误会对方的例子——虽然他们近日的感情在稳步上升,但是封重洺依然没有较大把握。
  所以,他在一些随意的时刻,会假装不经意问卓情对这件事的看法,更多的是想通过这件事知道卓情对自己的态度。
  卓情就像一个在课堂上被突然提问到的学生,每一次都回答得很糟糕。
  因为他在敷衍。
  他总是说“都行”、“你喜欢就好”之类的话。
  封重洺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他已经有一处心仪的房屋,因为卓情逃避的态度,签约时间一拖再拖。
  双方频道一直对不上,总有一天会彻底失衡。
  终于,他们因为这件事,爆发了一次不算大的争吵。
  卓情知道封重洺在意手臂上的疤痕,买了很多祛疤药物,每天坚持给封重洺涂。
  这晚,封重洺洗完澡,卓情照旧招呼他过去,试新到的祛疤膏。
  床头的灯盏发出柔和的光,卓情靠他很近,垂下的睫毛被照出心软的弧度,对方沾着冰凉膏状物的指腹轻柔地在他的胳膊上打圈——一切都让封重洺很有冲动。
  “卓情,”他的声音有些哑,干咳了一下才继续说:“上个周末,我们看的那间房,你有印象吗?”
  卓情眼睛都没抬,“哪间?”
  其实封重洺这会已经有点不高兴了,他忍住了。
  “阳台很大的那间,你说你喜欢那个阳台。”
  卓情很慢地“哦”了一声,“有印象。”
  封重洺盯着他的脸,“我买下来,好不好。”
  卓情还是用很慢的语速回答他:“不要吧。”
  “再看看。”他说。
  封重洺已经数不清被卓情这样敷衍过多少次了,他没法不认为,卓情拒绝的其实不是房子,而是他。
  “你只是不想和我一起吧。”封重洺说。
  卓情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声惊到,但没有害怕,甚至因为太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下意识抬眸看了对方一眼。
  封重洺眉目冷淡,薄薄的眼皮半垂着,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他。
  只一瞬间,让卓情见到了那个很久没见过的人。
  他的脑中闪回过去无数的画面。
  卓情眉头登时蹙起来,手指停在半空中,忍了又忍,脸还是冷了。
  他抽出纸巾擦手,道:“不想擦就睡吧。”卓情克制住自己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
  他连祛疤膏的盖子都没拧,蹬掉鞋上床,背对着那人躺下了。
  很长的时间里,房间没有任何声音。
  卓情当然是睡不着的,他闭着眼,默默给自己顺气。
  一会后,封重洺把灯关了,也躺上床了。
  他们谁都没动作,像是两个陌生人被迫挤一张床一样尴尬。
  突然,身侧的人动了下,紧接着,卓情的后背被贴住了,封重洺的手揽上他的腰,从后面严丝合缝地抱住了他。
  卓情这个时候挺不想让封重洺碰自己的,但是他不想和对方吵架,闭着眼假装不知道。
  封重洺却不依不挠,抱着他没一会又在他耳边问:“我只是问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封重洺又这样了,卓情笃定,他肯定知道他只要示弱自己就拿他没办法。
  “我生气的不是这个。”卓情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
  卓情不知道怎么回,因为这事其实和封重洺没关系,这是他自己的心结。
  “……没什么,”卓情摸到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算是安抚,“睡吧,好困。”
  封重洺没有被安抚到,他的心依然悬着,他看不清卓情的态度,觉得自己又一次踩在冰面上。
  头一次,有卓情睡在身边封重洺还失眠,到天破晓他才睡着。
  睡得很不好,一直做梦,反复回到失去卓情的那一年。
  醒来后他的头很痛,喉咙一阵疼,他有点发烧。
  外头天大亮,数字灯上显示的时间是12:15。
  身旁没人,封重洺下床在民宿找了一圈,没有。叫卓情的名字,也没人应。
  封重洺想到他们昨夜的争吵,想到卓情飘忽的态度,发烧的脸竟有几分白。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让自己不要多想。
  可他拨打卓情的电话,冰冷的机械音提示他关机。点开app定位画面,红点显示在民宿。
  封重洺在一个铺满灰尘的抽屉找到他的戒指。
  “砰”,手机砸在地上,屏幕碎了。
  封重洺大脑一阵空白。
  卓情不要他了。
  

第82章 爱爱我吧。
  早上,卓情想到好几天没和风叔联系,发消息和对方问好,顺便问他的归期。
  没一会风叔回消息,居然已经在回程的车上,并且快到大南了。
  卓情一思忖,决定去接人。
  屋内,封重洺还没有醒的迹象。昨夜他在自己旁边辗转反侧,卓情知道他没睡好。车站不算太远,想着一会就回来了,就没和人说,想让他多睡一会。
  还好他来接风叔,风叔给他们和小洺大包小包买了特多东西,要是没有他,真不知道怎么回去。
  现在天热了,没走一会就大汗淋漓,两人到达民宿,浑身都跟水洗一样。
  卓情:“叔你休息一下,我洗个澡来做饭……”
  话没说完,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
  卓情只来得及辨认出封重洺的衣角,人就被紧紧抱住。
  “你去哪了。”他的声音特别轻,像是要随风飘走一样,因此卓情没听出他尾音里的颤抖。
  他的脸已经是一个番茄了,一方面是因为封重洺抱太紧,他上不来气,另一方面是……
  风叔站在一旁,眼神飘渺,像是随时要去了。
  卓情完全不知道风叔此刻的心理活动。
  风叔出门小半个月,确实是有事情要处理,还有就是,他也需要消化儿子喜欢男人这个事实。
  他在外已经给自己疏通了,他一天没尽过父亲的责任,不指望封重洺能认他,自然也无权在儿子的性向上施展拳脚。
  更何况,他比谁都知道无法做自己所想的痛苦,怎么忍心让儿子和他一样。
  所以,他快快乐乐回来,只想用“风叔”这个身份陪两个小的,能陪多久陪多久。
  但,他接受了儿子喜欢男人的事实,也不代表他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
  太不像话!
  卓情也很尴尬,小心地用余光扫风叔的脸色,却没有推开封重洺,而是轻柔地拍他的背。
  封重洺刚抱上来的时候,卓情感觉到一股热度,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身上热,后来才发觉是封重洺身上传来的。
  他在发烧,并且,身体在打寒噤。
  “卓情,”封重洺用要把他勒死的力气,说:“别离开我。”
  这次,卓情完完全全听出他声音里颤抖,裹挟着浓重的后怕。
  像被泡在酸水里,卓情整个人又麻又疼。
  他没有想到封重洺这么缺乏安全感,他以为对方从头到尾游刃有余,以为那个患得患失的人只有他。
  卓情顾不上什么风叔了,侧头在封重洺耳边啄了一下,说“对不起”,又说“我在呢”。
  风叔再也待不下去,脚下生风,背影狼狈。
  卓情有些脸热,拍了拍封重洺的手臂,哄着他:“我们先进去。”
  封重洺过了一会才放开他,只是左手依然死死抓着卓情的手腕,力气大到像是在抓什么救命稻草。
  卓情很清晰地看到封重洺发红的眼眶。
  像被银针戳了,心口铺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疼痛。卓情仰头在封重洺唇上碰了一下,不带任何情欲,只想让对方安心。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拖着封重洺抓住他的手,往房间走。
  他走得很急,封重洺被他拉着走得也很快,亦步亦趋的,不说话,像是完全听卓情指挥。
  卓情心底软的不行,把封重洺摁着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他的额头,被烫得一惊。
  “怎么会发烧。”他要去找药,封重洺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卓情猝不及防跌到他怀里。
  他坐在他的腿上,一半屁股悬空,只能用一只手勾住封重洺的脖子。
  封重洺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他这会温度更高了,把眼尾都烧出靡艳的红。
  “不许走。”封重洺说。
  卓情心跳得更快,他一直喜欢封重洺的脸,封重洺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去给你找药。”卓情摸了摸他的脸颊,感觉自己快要爆炸。
  封重洺不应,只深深地看他,卓情被他看得浑身发烫,几乎以为正在发烧的人是自己。
  “好了,”卓情板起脸,“你得先吃……”
  “我以为你走了。”封重洺突然说。
  卓情心口又泛酸了,看着他没说话。
  “手机为什么关机?”
  昨晚吵架,没来得及充电,今天一接到风叔就关机了。
  卓情实话实说:“没电了。”
  封重洺不吭声,卓情又想起身,封重洺又把他按回去。
  他眉间蹙着,似乎很纠结,又似乎完全没有办法。
  他很小声地问:“你不会……走了吗?”
  卓情眼神微动,没有立即回答。
  封重洺犹豫更久的时间,缓缓摊开左手。
  是一枚戒指,被他扔在抽屉深处的。
  “你……”卓情不知道封重洺是怎么翻才能把这个翻出来的,转瞬一想,又明白了。
  封重洺打量他的神色,心底也了然了,“你知道了吧,这个里面——”
  “我知道。”卓情说。
  “为什么不扔掉。”封重洺眼睛里有破碎的光,“如果你不想要我,不想和我在一起,就不要再给我希望。”
  卓情胸口一窒,他几乎喘不上气。
  封重洺很慢地靠近他,像是在给卓情躲开的空隙,漫长的几秒钟后,他们的唇终于碰到彼此。
  卓情睁着眼,封重洺双目紧闭,他的睫毛颤抖着,很快,卓情尝到了咸湿的味道。
  他看到一场无边的海浪像他扑来,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地被卷进去。
  “封重洺……”卓情声音嘶哑,他微微挣扎,想去摸对方的眼角,被更紧地抱住。
  “卓情,”封重洺的唇又热又软,叫他的名字,和他的贴在一起,用被眼泪泅湿的、无法挣脱的语气,说:“我喜欢你。”
  他停顿半秒,换了一个更准确的词,“我爱你。”重复,“我爱你,卓情。”
  居然有一天,他能从封重洺的嘴巴里听到这句话。
  从前最沉沦的时候,卓情都不敢做这个梦。他紧紧抓着对方的衣服,无助地想起很多疼痛的记忆。
  卓情把舌尖咬得很紧,很快,他尝到发苦的血腥味。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爱和痛为什么会来自于同一个人。
  卓情不知道怎么办,一遍遍叫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本能地向他求救,“封重洺,封重洺……”
  “我在,”封重洺回答他,托住他,“我爱你。”
  卓情鼻腔一酸,彻底失控,绝望地骂,“你是混蛋!王八蛋!你傻逼!我烦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我……”
  “对不起,”封重洺一下一下亲他,“原谅我。”
  卓情眼眶发红,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血肉都啃噬干净。
  封重洺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吻住他的眼。
  卓情顺从地闭上,眼皮轻微地发抖。
  “别恨我,”封重洺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求他:“你爱爱我吧,爱爱我。”
  卓情胸口被人豁开一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越大越大,紧接着,那汹涌的海浪涌进来,温暖的,充盈的,不放过一丝褶皱,填平他所有的沟沟壑壑。
  卓情的指尖深深掐进封重洺的肉里,他闻着封重洺身上的味道,感受他体温的热度,他们相贴的触感——
  终于愿意投降,愿意承认,他一直深深被对方吸引,从未停止过。
  “好吧。”卓情咬上封重洺的嘴唇,眼底是深深的迷恋,“爱你,爱你。”
  

第83章 是在一起。
  封重洺吃了药,睡了一天,晚上才醒。
  卓情把水银温度计从他胳膊里拿出来,放在灯下看,松了口气,“还好退了。”
  封重洺倚在床头,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卓情被他看得热,他们现在一对视,卓情就会想到中午两个人抱在一起表白的场景。
  怪肉麻的。
  卓情伸手要把封重洺眼睛捂上,“别看我。”
  封重洺很低地笑,握住卓情的手,在手心亲了下,“好,不看。”
  他也没干什么,表情语气动作都和之前一样,但卓情就是很害臊。
  其他人互通心意后也是这样的吗?卓情不知道。
  心脏麻麻的,痒痒的,并不讨厌。
  “我们是在一起了吗?”封重洺问他。
  其实卓情一直觉得他们是在一起的,他们这样整天动不动亲亲抱抱,这样都不算在一起那什么叫在一起?
  而且,他不和封重洺在一起的话,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对呀,”卓情倒是很奇怪封重洺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一边眉毛警觉地挑起来,“我们现在不算吗?”
  “算,”封重洺立刻说:“我们是在一起。”
  他和卓情十指相扣,又把他的手送到唇边,“我只是……不敢相信。”
  卓情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实话,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封重洺看着他,说。
  卓情心弦狠狠一动,他嘴巴翘起来,忍住不笑,“我才不要你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现在看封重洺,感觉这半个月稍微养起来的一点又下去了。
  “你快快养好身体,”卓情的手在他腹部游移一下,封重洺眼神微变,卓情笑开,明目张胆地勾他,“我喜欢有点肉的。”
  他们上一次做爱还是在“洞房花烛夜”,好几个月了,双方都没有释放过。这半个月来,虽然每晚睡在一起,也没有越过最后那一步。
  封重洺之前是不敢,怕卓情厌恶,一直收着自己,现在卓情主动送上门来,哪有再忍耐的道理。
  封重洺坐起来,气息有几分危险,“我已经好了,试试?”
  刚退烧就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卓情不理他,到厨房看他炖的补汤去了。
  封重洺还是喝到了卓情的补汤。
  一连几天,他被卓情喂得饱饱,脸色也好看许多。
  而卓情则是完全震惊的。他没有想到封重洺食量进化这么快,一大煲一天就能喝完。
  他暗自算了算,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的话,他可能就养不起封重洺了!
  封远之给的钱他大多存定期了,他每个月还会给阿嬤买东西,再加上这几个月的开销,身上所剩无几。
  但是这种情况他肯定不会和封重洺提的,于是,卓情想到了曾经给他承诺的宋老板。
  他没有经常和宋子昱联系,他们认识那么多年,不需要靠这些虚虚的东西维持。
  卓情直接一个视频给宋子昱弹过去了,宋子昱正在做饭,过了一会才接。
  他把手机倚在酱油瓶上,看也不看卓情,“啥事。”
  卓情看了眼身后闭着的房门,直接进入主题,“我和封重洺在一起了。”
  宋子昱不太意外,然后卓情的下一句就是,“你借我点钱。”
  宋子昱:“……”
  他是知道封重洺为了卓情逃婚,放弃身份地位跑到大南,说实话,卓情那种等级的恋爱脑,拒绝对方才奇怪。
  但宋子昱还是免不了呛两声,“封重洺把你钱都骗光了?”
  “是啊,”卓情点头,“我真怕他发现我其实是个穷光蛋,所以你快点借我。”
  宋子昱翻白眼,“多少?”
  卓情刚要回话,画面里突然出现另一个人。
  那人赤裸上身,穿着一件休闲长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跨上,从背后,动作娴熟而自然地抱住宋子昱。
  卓情眼睛都瞪圆了。
  他第一次见宋子昱露出如此慌张的表情,手啪地拍到手机上。
  视频挂断了。
  如果刚刚他没看错的话……
  草!
  卓情坐在小板凳上,身体里像有虫子在钻,浑身难受。
  他怎么不知道宋子昱比他还瞎呢。
  手机一响,宋子昱的转账过来了,两万块。
  卓情知道宋子昱没什么钱,这已经算巨款了,他本来很感动,现在怎么看怎么像抚恤金。
  卓情收了钱,打打删删,最后什么也没说,发了一个中指过去。
  他回到房间,封重洺见卓情神色如丧考妣,眼神询问他。
  卓情在床边坐下,抹了一把脸,“你知道宋子昱和薛珩吗?”
  封重洺倒是很淡定:“知道。”
  “你知道?!”卓情又坐不住了,“就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中。”
  “高中?”
  “这么早?我完全没发觉。”卓情一脸被背叛的表情,“宋子昱一点信儿没透给我!”
  封重洺觉得卓情一惊一乍的样子很可爱,指背在他的脸上刮了下。
  卓情被他弄得痒,歪了歪头,把他手抓下来握手里,“我什么都告诉他了,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封重洺想了想,说:“他们那个时候不算在一起,薛珩单方面……追求。”他其实想说骚扰。
  “行吧。”卓情勉强接受,毕竟不接受也没办法,“我就说之前我每次和宋子昱见面,他脖子上老有印呢,我还想他女朋友挺凶。草!”
  封重洺闷声笑,把卓情揽进怀里,亲他的额角,卓情也同样抱住他。
  这么多天汤喝下来,封重洺身体早就好了,甚至还有点补过了,两人才贴了一会都有点躁动。
  “卓情。”封重洺轻声念他的名字,从他的额角吻到他的嘴巴。
  卓情乖乖仰起头,张开嘴巴。
  封重洺的手已经伸到他衣服里,门忽然被撞开。
  小洺“汪”一声,从门外扑进来。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风叔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和他们的目光遥遥相对。
  六眼复杂。
  风叔:“……”
  卓情:“!”
  封重洺:“。”
  卓情立马从床边蹦起来,封重洺的手这才从他衣服里滑出去。
  风叔反应比他还快,卓情还没想好什么开场白,风叔的台词已经念了出来,“啊!今晚月色真美。”
  卓情:“……”
  小洺:“汪!”
  “小洺,过来。”风叔蹲下,小洺就蹭地一下跑过去,风叔一把把它捞怀里,“我们去看电视。”转身,关门。
  卓情觉得很社死。
  “这蠢狗。”他骂。
  或许是因为同用一个字的原因,封重洺耳后也不太得劲。
  他本来就不想住这,刚好有理由了。
  “想不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啊?”卓情没反应过来。
  “去周边城市逛逛吗?”封重洺笑着蛊惑他:“我们一起。”
  和封重洺一起旅游什么的,简直太吸引人了好吗?
  卓情根本不可能拒绝。
  卓情一开始想挑一两个地方玩一下,结果随便刷几个短视频,五六个城市都想去。
  他选择困难症犯了,眉头纠结地蹙在一起,封重洺伸手过去给他揉开,拍板,“都去。”
  卓情笑了。
  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卓情花了两三天做攻略,做完给封重洺看,封重洺主要检查时间上是否冲突,不会反驳卓情的决策。
  卓情拜托风叔帮他们照顾小洺,他们玩一圈就回来,风叔说他瞎客气,说小洺也算是他养的,让他们放心玩。
  万事俱备,两人已经到达高铁站候车,还差十五分钟检票的时候,封重洺的姑父打来电话。
  姑父几乎不主动联系他,封重洺接起电话。
  姑父声音有些憔悴,简单关心过封重洺便切入主题。
  他说姑姑生了,因为是高龄产妇,大出血,从鬼门关刚救回来,问封重洺要不要回来看看姑姑和侄子。
  这是难以拒绝的理由。
  但封重洺直觉没那么简单。
  况且……
  他和卓情的旅行。
  封重洺没有立刻回复,只说知道了,挂了电话。
  卓情问他怎么了,封重洺简单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想法复述给卓情。
  自从姑父答应姑姑把封远之从封长林手上救出来后,两人感情深不少,一年后姑姑成功怀上孩子。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两个月的事。
  封重洺神色颇深,卓情想了想,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对你姑姑有感情吗?”
  封重洺沉默很久,“……有。”
  “那我们就回去。”
  “但是……”
  卓情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我们以后的时间多的是,不差这两天。我也想回去了。”
  他把之前拒绝封重洺买房的原因说了,“我没打算在大南长住,我的家在岳市,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去的。而且……”卓情笑了下,“我觉得,封家,你迟早会回去的。”
  封重洺立刻严肃下来,和卓情表明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我知道,我没有怀疑你,这只是我的感觉,你适合那里。”卓情在他的掌心勾了一下,说:“我也更喜欢你做那样的‘封重洺’。”
  倨傲的,难以接近的,住在月亮上的封重洺。
  是他最初的心动模样。
  封重洺和卓情退了车票,踏上回岳市的飞机。
  四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岳市。
  顾雁的车已经等在出站口。
  卓情在飞机上就和封重洺说好了,他们下飞机就分开,封重洺先回去看看情况,而他要回家。
  他这半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和周青阿嬤说上几句话,好好吃一顿饭。
  封重洺对卓情回去见周青的行为提出异议。终于,封重洺吃了两年的醋,在今天得到解药。
  “我一生下来就是弯的,对女人没感觉的。”卓情笑出声,“我不会喜欢别人的。”
  这句话明显还有一句潜台词,封重洺接收到了。
  “我也喜欢你。”他说。
  突然被表白,当时卓情后脊梁就麻了。
  有顾雁在,他们简单对视一眼就分开了。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举动,卓情却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亲近。
  就好像是他和封重洺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线,是旁人看不到的。
  卓情踩上熟悉的楼梯,没拿毯子下面的钥匙,而是敲了门。
  “来了。”周青的声音。
  “吱——”门开了。
  温馨的灯光将他从头照到脚,在周青和阿嬤惊喜的目光中,卓情露出一个笑。
  “我回来了!”
  

第84章 接你回家。(正文完结)
  封重洺去医院看了封长竹,封长竹刚睡醒,正是有一些精神的时候。
  她没有姑父在电话里说的那么糟糕,笑着逗儿子,还让封重洺抱他,封重洺站在半米外看着,拒绝了。
  姑父把小孩抱走后,病房内只剩下这对姑侄。
  封长竹静静地看着封重洺,嘴角的弧度和封远之很像。
  良久,她叹了口气,说:“你要和你爷爷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封重洺在ICU躺了进三个月,在她眼里就只是“闹别扭”。
  封重洺表情依旧冷淡,像从前无数次姑姑和他吐槽姑父的时候,“姑姑有什么话直说。”
  “你爷爷得脑瘤了,两年多前查出来的,只有封长林一个人知道,所以他那时候才敢对老爷子有那么一出。”
  封长竹一连扔出几颗巨雷,但连一粒墙皮都没掀起。
  封重洺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她心口起伏了一下,道:“你知道你爷爷为什么没有处置你二叔吗?”
  “不知道。”
  封重洺有问必答,封长竹却被噎到,顿了下才说:“因为他想锻炼你,封长林,还有你那个没用的表弟,都是你爷爷给你选的磨刀石。”
  “你爷爷心里的继承人人选只有你,他为了让你坐稳董事长的位置,做了多少,你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寒他的心吗?”
  封重洺:“他可以有别人。”
  封长竹静默几秒,厌恶起他们封家人的冷血。
  “封重洺,你别告诉我,封氏你真的不想要。”她也懒得和他装了,“你什么都没有的话,你确定你的小男朋友会一直爱你吗?”
  封重洺眼神微抬。
  封长竹知道对方生气了,她毕竟是看他长大的,还是懂他的。
  “重洺啊,”她语气软下来,“回来掌管封氏有什么呢,你无非就是担心你爷爷还会给你指婚,你放心,他不会的。”
  封长竹:“你忘了他是一个多小气的人,他宁愿把封氏给自己养大、让他寒心的你,也不愿意给那对背叛过他的父子……”
  封重洺听累了,打断她,重复:“您直说。”
  封长竹和他对视半晌,道:“你爷爷病情加重,他已经后悔了,你主动服个软,回来接管封氏。我的儿子,你的侄子,做下一任继承人。”
  封重洺没有说话。
  “这是双赢啊,重洺。”她说:“你爷爷逼你结婚不就是想让封氏有后吗?你已经有你的侄子了,这不就是你的后代吗?”
  ………
  封重洺从医院出来,手机上,卓情给他发了新的消息,是一张图片,阿嬤给他做的夜宵。
  卓情:【你到家了没】
  封重洺没回,给他拨去电话,卓情没让他等。
  “喂,封重洺。”他的声音裹着笑意,封重洺的心情因此变好。
  和卓情在电话聊了一路,封重洺提出想见他,要不是顾雁坐在前面,他会直接说想和卓情睡觉。
  卓情的语气和声音都写着同意,但他拒绝了,“晚几天好不好,我想陪陪家里人。”
  封重洺有点不高兴,没回话,卓情感觉到了,哄他说以后的时间都是他的。
  但是卓情根本没哄到点子上,封重洺没和他计较。
  到家后他们就挂了电话,封重洺给卓情回复【到了】,随后去洗漱。
  睡觉前,他看了眼手机,卓情给他回了。
  卓情:【好滴】
  卓情:【别生气我爱你】
  卓情:【晚安】
  封重洺觉得他在耍滑,但还是回复了。
  封:【我爱你】
  封:【晚安,明天见。】
  和卓情约的是第二天的晚餐,下午的时候,封重洺收到封远之助理的电话,封远之想和他见一面。
  封重洺来到医院。
  这两年来医院的次数比从前二十几年加起来都多,不是为自己,就是为别人。
  大半个月时间,封远之的头发竟一下子全白了,眼尾的皱纹似乎也深了很多。
  他穿着医院的护理服,和许多个不得子女待见的老人一样。
  他问封重洺是不是后悔了,封重洺答没有。
  封远之坐在病床上,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良久没有说话。
  封重洺是他一手培养的,除了在情感方面,没有一个不让他满意。
  这些天,他经常想起那只被封重洺舍弃的铃铛,思考对于封重洺的某些要求是否过于严苛。
  “真不会结婚?”
  “不。”
  “封氏呢?”封远之问:“也‘不’?”
  封重洺不说话,封远之沉重地叹气。
  “交给你二叔,我不放心。”
  ……
  晚上,封重洺提前到达餐厅,没一会,卓情也到了。
  卓情问他怎么样,封重洺简略地说了。
  听完,卓情脸上有些担忧,“那你想回去吗?”
  封重洺思考良久,“我不知道。”
  卓情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封重洺握住卓情放在桌面上的手,“我很少有‘想’的情绪,只有‘应不应该’的划分。”
  “封重洺。”卓情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叫叫他,让他知道自己在。
  “从小到大,我只对一件事有过‘想’。”封重洺说。
  卓情心跳突然加快,他好像知道封重洺要说什么。
  “想要你。”他的目光似乎有魔法,卓情下腹立刻烧起来。
  他双腿并起来,小声地说:“我们走吧。”
  封重洺看出他的变化,故作不懂,“怎么了。”
  卓情却很直白,或者说是,他对封重洺永远坦诚,“我也想要你。”
  回到封重洺的公寓,他们发疯一样地做爱,两人像是把过去几个月错过的全部补回来。
  卓情第二天当然也承受了幸福的代价。
  封重洺重新回到封氏,卓情属于个人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他会在手机上和风叔聊天,风叔偶尔给他分享一些中年鸡汤,更多的是发小洺的照片。
  风叔知道他们留在岳市后,请求卓情把小洺留给他。
  卓情很舍不得,但他想到风叔只有一个人,或许比他更需要小洺,就点头了。
  封重洺看出他为这件事好几天提不起精神,说带他去宠物店再看一只,卓情拒绝了。
  他认为自己可能没有宠物缘,小乌龟是,小洺也是。
  他想起自己曾经的养老计划,怕是养宠物这项不得不删除了。
  但是,因为拥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他的养老计划也增加了一项。
  那就是——和封重洺一起变老。
  和封重洺的关系变化后,他们之间越来越紧密,卓情发现自己越了解对方,就越被他吸引。
  封重洺做事非有有条理,总是可以把所有事情安排得紧紧有条,卓情很多时候只需要躺着享受。(没有在说做爱的意思。)
  并且,他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他本身就特别会为人处事,在哄卓情高兴这件事上,只会更加不遗余力。
  封重洺几乎每天都会给卓情准备小惊喜、小礼物,比如花店最漂亮的那束花,又或者是封氏大楼顶楼晚霞的风景照。
  最让卓情感动的是,封重洺把他市中心那套房子卖出去的房子又买回来了。
  那里有很多他和封重洺的回忆,虽然不全是快乐的,但确实是他们感情重新延续的地方。
  卓情有信心,不,卓情和封重洺都有信心,未来可以在这里创造更多更美好的,属于他们彼此的回忆。
  他们再一次住进这里,这一次,没有人再睡客卧。
  当晚,封重洺把卓情压在主卧床上,做了他当时睡在客卧每天都想做的事情。
  日子渐渐安定下来,卓情有过那一年的辛苦经历,不再满足于曾经那种无所事事的日子。
  他认为,人必须要有目标,有盼头,才会越来越好。
  他想独立经营一间酒吧。
  他之前就在各种夜店游荡,后来落魄了也是去做的酒保,他认为自己对这行算得上了解。
  封重洺没有再像之前一样暗地里帮助卓情,他尊重卓情的一切决定,只要求卓情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让他知晓。
  卓情想做的事情就会立马去做,他联系上袁成,不仅是想和对方取经,更多的是想重新回到那个圈子,给自己的店揽生意。
  袁成一直把卓情当成亲弟弟,对他的想法表示大力支持。
  他在电话里和卓情开玩笑,“哪用得着你融入他们啊,现在谁不知道你和封重洺在一起,他们想巴着你都来不及。”
  卓情只笑不说话。
  又聊了两句,袁成感慨地说:“美梦成真了啊,卓情,恭喜啊。”
  卓情眼眶一酸,当下声音就变了,袁成听出来了,没拆穿他。
  卓情和封重洺一起落地岳市的那天,就已经被人偶遇,传开了。
  后来,他们同出入一个公寓,总是被不同的人撞见在不同的餐厅吃饭,酒吧开张的那天,还是封重洺给卓情剪得彩。
  岳市谁还不知道卓情和封重洺的关系啊。
  卓情的酒吧生意兴隆,无论是奔着喝酒来的,还是奔着其他目的来的,卓情都无所谓。
  封重洺是他的人,封重洺的就是他的,用封重洺去挣钱怎么了?别人想用还用不了呢。
  但是也有弊端。
  酒吧每天爆满,但凡有点来头的客人都要卓情去喝一杯,卓情有时忙起来回家比封重洺都晚,封重洺就会不高兴。
  他一不高兴卓情第二天就下不来床,还要被迫答应很多不平等条约,卓情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封重洺的口味有多变态。
  但他也愿意满足对方就是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日子就是这样过下去的。
  中秋节到了,中午他们一起吃了饭,晚上分开各自回家。
  卓情给周青和阿嬤买了房子,他本来提出的时候很忐忑,怕她们不接受,怕她们没有真的把他当成家人。
  但是阿嬤很高兴地就点头了,说:“小卓有出息啦。”
  吃完晚饭,躺上床,卓情给封重洺打电话,闲聊两句,封重洺和他提卓文单的事情。
  “让他待着吧,”卓情说:“他十九年前就该进去了。”
  周末的时候,卓情偶尔会和宋子昱约着见面。
  他们闭口不谈之前视频里的事情,宋子昱是心虚,一方面是因为卓情一直不喜欢薛珩,另一方面是自己一直瞒着对方,确实不地道。
  而卓情则是懒得说,他不想因为薛珩和宋子昱吵架,虽然他心里一直不舒服就是了。
  但他没想到,薛珩居然会主动和他破冰。
  薛珩的生日,在他酒吧过的,把他店里一整墙的酒都买了,给足了卓情面子。
  那天封重洺也来了,待一会就得走,他凌晨还有一个国际会议。
  卓情左边坐着封重洺,后边右边宋子昱,宋子昱的右边坐着薛珩。
  卓情向来就事论事,他和薛珩从前再不对付,今天薛珩来他的店,于情于理他都要主动敬对方一杯。
  更何况,就现在这个情况,左有恶狼,右有猛虎的,他和薛珩今后表面上肯定是吵不起来了。
  卓情执起酒杯,叫了薛珩的名字,和他摆在台桌上的酒杯碰了下,“生日快乐啊薛少。”仰头把半杯全干了。
  封重洺的大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卓情放下酒吧,冲他眨眨眼。
  薛珩还是从前那个性格,一点不能激。卓情明明没有和他比的意思,他硬是给自己酒杯加满,一口闷了。
  宋子昱没阻止,在他放下酒杯后,凉凉地扫他一眼,薛珩好半天没再敢碰杯子。
  封重洺到时间要走了,今晚店里人太多,卓情没法像往常一样给他送到封氏,而且他今天也喝酒了。
  他把封重洺送到车前,封重洺坐上车,卓情弯下腰趴在他窗口,为敬薛珩的那杯酒求饶。
  他这几天接连被罚,今晚要再回去搞,他非得死在床上。
  封重洺没说原不原谅他,倒是喝过酒的卓情格外黏糊,眼睛像是含了水,很容易让人犯罪。
  于是封重洺没有办法维持自己在人前的形象,伸手把卓情的头摁下来,微抬下巴,和他接了一个酒香四溢的吻。
  最后还是卓情惦记着旁边有人,把封重洺推开了。
  “快走。”卓情退后一步,向他摆手。
  封重洺很慢地将目光从他身上撕下来,对前头的司机说:“开车。”
  卓情再回酒吧就没什么心情了。
  之前封重洺没来的时候,他不觉得有什么,而封重洺来了一下后,他就觉得闹哄哄的酒吧哪里都不得劲。
  卓情和薛珩宋子昱说了一声,提前走了。
  他找代驾把车开到封氏楼下,坐在后面等,想给封重洺一个惊喜。
  等着等着,酒劲上涌,他缩在后座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卓情发现自己躺在封重洺的腿上。
  “呀!你发现我了。”卓情笑嘻嘻地说。
  他的酒意还没完全散去,把头埋在封重洺的腹部,有的没的地撒娇,“我想给你惊喜的,这下变成你给我惊喜了。”
  封重洺的手从他柔软的发丝间穿过,脸上是完全宠溺的笑。
  “什么惊喜?”
  卓情嫌他笨,从他身上爬起来,一板一眼地回答:“接你啊,接你回家的惊喜。”
  封重洺有些怔,“什么。”
  卓情觉得封重洺应该是年纪大了,变笨了,还耳背,显然他已经忘记了他们同岁的事实。
  但是卓情不嫌弃他,封重洺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他努力捋直自己不听话的舌头,告诉对方。
  “回家,封重洺,我来接你回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恩相遇,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