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却难得   作者:月昼   前任就是前任,前任是不可以变成小3的   简介:   装到装不下去的怨夫×一块固执难融的冰   江荆×谈蕴   两个不合适的人硬要在一起的故事(主要是攻硬要   /   分手第五年,我和江荆重逢在一个平常的秋天。   他身边有了新的人,我也不孤单。故事到这里应该体面结束,像电影结尾相爱后的轻声道别。   很久之后我知道,重逢不是偶然。   他带着怨恨回来找我,说尽冷漠伤人的话,说到最后,却是他自己先红了眼眶。   “他们比我好在哪里?”他问。   “谁都能留在你身边,为什么我不行?”   “我回来找你,不是为了再听你说一次算了。”   /爱是每一个不肯说爱的时刻   -   双初恋   分手期间攻一直单身,受有固定c伴   虚构娱乐圈,禁ky和三次贴脸   wb@十二月昼短夜长 第1章 最好是没有在一起过   “谈老师,今晚以宁姐的庆功宴,别忘了。”   助理推门进来,把我从浅眠中唤醒。   “赵老师今天也在,上次她想约咱咱没档期,今天你得亲自去说两句好话,给人家赔个不是。”   ……   我坐起来,薄毯从身上滑落。   章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今晚的局上都有谁,哪位和哪位交好、哪位和哪位面和心不和、哪位背后有金主开罪不起、哪位势头正猛可以适当笼络……我七七八八听着,感冒昏昏沉沉,听了也记不住。   “对了,记得吃药。我给你叫了饭,待会儿吃点。”——章珺终于说完了。   她年纪比我小,但为人处世比我周到圆滑得多,我在这圈子里这么多年了,有时候还要她提醒我怎么说话做事。   我疲倦地叹了口气:“非得去么?”   “当然了!”章珺毫不犹豫道,“以宁姐这次大杀四方,你功不可没。”   “那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跟我没什么关系……”   “得了吧,上次那谁给以宁姐化那个妆,我都不想说。”章珺撇撇嘴,说完话锋一转,双眼直勾勾盯住我,“今儿是夜场,你可不能再顶着一张素颜去了,答应我至少给自己遮一下黑眼圈,好吗?”   “……”   好的。   最近带病工作,连轴转了半个月,连章珺都看出我憔悴。即便如此,她还在乐此不疲地帮我接活儿。   我问她“你不累么?我工作你也要工作。”她答“多劳多得嘛。你多劳我多得。”   吃了饭和药,我勉强提起些精神,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头发懒得弄,随便戴了顶帽子。   想起章珺的嘱托,我对着镜子用遮瑕膏把黑眼圈遮了遮,又在唇上点了一点浅杏色的唇釉,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些。   反正大部分人只会看男明星和女明星,不会看我,我只要大致像个人就行了。   章珺左催右催,我们两个还是迟到了。   party已经开始,章珺把我送到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去面对娱乐圈的纸醉金迷。还好今天裴以宁在——我在圈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她知道我不太会应付这种场合,领着我打过一圈招呼,把该说的场面话说完,就放我一个人去沙发坐着了。   感冒药的药效缓缓来迟,我有些犯困。   “谈老师。”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从头顶传来,我抬起头,是之前打过一次照面的男爱豆。“好巧在这里遇到您,您一个人吗?”   我拿不准他是搭讪还是单纯打招呼,模棱两可地“嗯”了声。   刚好服务生来送酒,男爱豆从托盘里拿下两杯酒,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递给我一杯说:“我也一个人,不如我陪您坐一会儿吧。”   “不,我……”   我正要说我吃了药不能喝酒,裴以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把架住男爱豆的胳膊把人拉走:“去去去,别祸害你谈老师,谈老师生着病呢。”   “唉!裴姐!”男爱豆手忙脚乱地把酒杯放下,“我跟谈老师说两句话!”   “说屁,一边儿去。”   ……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裴以宁已经推推搡搡地把人弄走了,弄走之前不忘回头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歇着,不用管。”   ……这是什么节目?   夜场灯光晃眼,我愈发头晕。   男爱豆塞给我的酒还在手里,杯沿触及嘴唇,我嗅到酒味,手上动作停顿。   ——差点送进嘴里。   人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会变得像孩童,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还好我没有把酒当水喝掉,否则今天回去又要挨章珺数落了。   我放下酒杯,摸摸口袋,摸出一包烟。   但我好像又做了蠢事。   我没有带火。   正当我叼着烟像只愚蠢的鹌鹑一样发愣时,眼前光线被一道黑色的人影挡住,接着咔嚓一声,火光跃出,一只打火机递到我面前。   我习惯性低头点烟,“谢”字到嘴边,拿打火机的那只手闯入我视线。   几乎同时,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谈老师,好久不见啊。”   我身子一僵,嘴里的烟差点掉出来。   打火机又往前送了送:“不需要么?”   我把烟拿下来,说:“不了。忘了这里不让吸烟。”   话音落下,打火机“啪”一声合上,银色的金属方块在那人拇指和中指间打了个转,收入手中,插回口袋里。   我抬起头,就这样与江荆四目相对。   我知道他回来了,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面。   我和江荆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目光是冷的,唇角却挂着一抹笑。   “江总。”他笑我也笑,“好久不见。”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江荆的目光在我面前的酒杯点了点,“不对啊,谈老师现在应该如日中天、门庭若市才是。”   ——这么多年了,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我现在已经不会因为他说的话产生任何情绪了,他奚落我,我又不会少块肉。   或许因为没有在我脸上得到想要的反应,江荆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拿起桌上的空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冲我微微一举杯:“久别重逢,庆祝一下。”   奇了怪了,怎么谁都想跟我喝酒?   我没有回应江荆的邀请,就这样半笑不笑地看着他,说:“抱歉,江总,我不能喝酒。”   蓝色灯光映在他脸上,他的五官比几年前凌厉许多,为数不多的稚气都褪去了,只剩一张棱角分明的高傲冷漠的脸。   我看着他慢慢勾起唇角,点点头:“我忘了,谈老师酒量不好。”   “江总。”我们两个说话的时候,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从后面走过来,袅袅娜娜地停在江荆身旁,“在那边碰到傅总了,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江荆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我脸上又停顿三秒,方才不紧不慢转向女孩:“嗯。”   女孩看到我,眼睛一亮:“这位是谈老师吧?久仰谈老师大名,您好,我是舒旖。”   我不好再坐着不动,站起身主动伸出手:“舒老师,久仰。”   说“久仰”是真的。   甚至我是先听到她的名字,才知道江荆回来了的。   ——“舒旖你记得吗,去年爆火的小花,今年接了好几个本子都是女一。资源太好了吧!”   ——“你也不看看人家背后是谁。”   ——“谁?我记得她是玉振金声的艺人?”   ——“对啊,玉振金声是华誉的,华誉少东家亲自捧她,她能不红么?”   华誉少东家,不,准确说是华誉现任总裁,就站在我面前。   舒旖伸出胳膊,握住我的手:“一直想跟谈老师合作,希望以后有机会。”   我笑笑:“会的。”   “好了。”江荆抬手揽过舒旖,打断我们的对话,“走吧。”   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冷,我猜是因为我坐着不理他,却主动起身跟美女握手,他面子挂不住。   舒旖很听江荆的话,放开我的手说:“那我们先走了,回见谈老师。”   我点点头:“嗯,再见。”   两人从我面前离开,黑西装和粉色礼服裙的背影看起来很般配。   我坐回沙发,刚才没找到的打火机,这会儿从裤兜里摸了出来。   江荆应该不会再看我了,我从烟盒里把刚才那支烟重新抽出来,给自己点上。   淡青色的烟雾缓缓从指尖扩散,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无端想起五年前分手时江荆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问:“你想好了?”   我回答:“嗯。”   他很轻地笑了声,说:“我现在真希望,从来没有和你在一起过。”   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刺痛我。   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在一起的时间,但想到他这句话,我还是会像第一次听到那样,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心脏。   不是很痛,只是闷闷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死掉。   我不禁想如果我们再年长几岁,比如现在,在彼此都成熟的时候分开,最后会不会不那么难看?   年轻时总是冲动决绝,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要好聚好散。又一想以江荆的性格,再过几年、几十年,恐怕都是一样的。   所以最好是,没有在一起过。   --------------------   新文开咯,这本没有存稿,会写得慢一点,暂定隔日更。   谢谢大家的收藏订阅海星弹幕评论赞赏~ 第2章 你真的很不讲情面   我中途离席,章珺来接我。   章珺既是我的助理又是我的经纪人兼司机,偶尔还是我的保姆,我有次开玩笑说我离了她活不了,她大惊失色,双手合十念了十遍“男同远离我”。   很不给我面子。   今天一上车,章珺就看出我不对。   “你抽烟了?”她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你感冒还抽烟?!”   我说:“只抽了一根。”   章珺伸手过来摸我的头:“没精打采的,怎么了?”   我把她的手拿下去,答:“没什么。”   “真的么?你看起来不像没事。”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说,“我今天见到舒旖了。”   章珺问:“漂亮吗?”   “嗯,漂亮。”   “之前参加活动,我远远见过她一次,真的很漂亮。”   我不是很想和章珺讨论舒旖漂不漂亮的问题,便没有接话。安静了一会儿,章珺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城市的灯红酒绿在我眼前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我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一盏一盏划过的路灯,忽然不太想讲江荆的事了。   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躲不开也没必要躲。   章珺出声:“谈老师?”   我眨眨眼睛,垂下睫毛:“没什么。”   章珺把我送回家,明天难得没有工作,她叮嘱我睡前再吃一顿药,好好休息。   我摆手,敷衍说“知道了”。   回家发现灯亮着,玄关处的拖鞋少一双,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没有见过的鞋子。我走进去,浴室方向隐隐传来水声,磨砂玻璃门后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接着,水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拉开门走出来,头发滴着水,全身上下只有腰上围了一块毛巾。   我无奈:“你怎么来了?”   “珺姐说你感冒了,我来看看。”那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来,走到我面前,接过我的包随手扔到沙发上,然后毫无预兆地掐着我的腰把我抱起来,走两步抵到墙上。   年轻的肌肉炽热蓬勃,以一种不容分说的强势占据我的全部感知,我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的胸肌紧紧顶着我的身体。   但在那之前,我会先看到他的脸。——一张无可挑剔的年轻而卓越的脸。   我说:“放我下来。”   祁修宇摇头:“我们好久没见了。”   ——在他这里,“见”等于“做”。   “你最近在忙什么?比我都忙。”祁修宇用鼻尖蹭我的颈窝,问。   我说:“忙工作。不过明天可以休息了。”   “那我来得正好。”   “……我感冒还没好。”   “没关系,又不需要你动。”   年轻人箭在弦上是不会讲道理的,何况我们两个确实很久没见了。   我被他抱回卧室,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不抽烟,闻到我身上的烟味和陌生香水味有些不高兴:“你又去哪里厮混了?”   “你会不会管太多……啊,轻点……”   “我不能问么?”   他好像故意似的,专挑我受不了的方式横冲直撞,我被他弄得没办法,只好喘息着回答:“我忙得见你都没时间……还能去哪里厮混……慢、慢一点,修宇……”   听到我叫他的名字,祁修宇终于稍慢下来。   他弯下腰,捧起我的脸,泄愤似的咬我的嘴唇:“说得对,连我都不能满足你的话,世界上也没有别人了。”   “……”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另一张脸。   两个人在这方面似乎没有比较的必要,但我还是分神想了一会儿,当初的江荆是什么样的?   ……不记得了。   只记得和他上一次床我要缓三天。   “你在走神。”祁修宇不留情面地拆穿我,“是我不够卖力么?你竟然会走神。”   “不是……我只是感冒,太累了……”   “为什么生病还要工作,不可以休息么?”   “不可以……都是之前谈好的。”   他皱起眉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是……我可以养你。”   我笑了:“我们两个的关系,还是不要牵扯钱比较好。”   “谈蕴……”   我勾住他的脖颈,把他拉向我自己,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么久没见,别说废话了……”   ……   时针走过数字1,从我进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我出了很多汗,房间里潮湿闷热,祁修宇还没尽兴,我已经不行了。   他和江荆还有很大一点不同,我累的时候江荆会软硬兼施地哄着我继续,但祁修宇会停下。这大概就是男朋友和床伴的区别。   我靠在床头抽烟,祁修宇去洗澡,他一般不会在我这里过夜,以免第二天不小心被人看到。   但今天,他洗完澡没换自己的衣服,而是裸着上半身回到卧室,问:“你不去洗澡么?”   “我歇会儿。”我答。答完上下打量他一眼,问:“你还不走么?”   “用完就丢,我是个套么?”祁修宇走过来,把我夹在指尖的烟屁股抽走,摁进烟灰缸,“能下床么,我抱你去浴室?”   “……不用。”   我不知道祁修宇想干什么,看这样子,他今天好像不打算走了。   我洗完澡回到卧室,和他一起躺在床上,他告诉我说他下周要进组。   “说真的,你不可以跟我进组么?”他问。   我说:“我不跟组。”   “不会少你的钱。”   “不是钱的问题,跟组时间太长,会影响我别的工作。而且你的脸根本不需要我来化。”   “……谈老师,你真的很不讲情面。”   “我如果真的不讲情面,现在就应该把你踹下去让你滚蛋。”我把被子拉上来,翻身背对祁修宇,“好了,我很累了,睡觉吧。”   过了一会儿,一幅炽热的胸膛贴上来,把我拥在怀里。   “小气鬼……”   第二天一早,祁修宇的助理来接他。   助理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处理起这些事情来驾轻就熟。她来的时候我还没有醒,隐约听到外间窸窣谈话的声音。   “嘘,小点声,谈老师还在睡。”   “换件衣服吧祁哥,这件粉丝见过。还有帽子,记得戴上。”   ……   我起身下床,走到客厅,祁修宇已经换好衣服,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助理在一旁收拾东西。   听到脚步声,祁修宇抬起头,问:“你起来了?”   “嗯。”我走过去,“要走了么?”   “是啊。”祁修宇起身走到我面前,捧起我的脸,低头在我唇上啄了一口。“今晚有工作,明天我再过来。”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腻歪的,又不是在演偶像剧。我偏头躲开他的吻,说:“……你忙你的,不要耽误正事。”   助理适时提着包出现:“走吧祁哥,造型老师在等了。”   祁修宇不情不愿地放开我,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点头:“嗯,再见。”   原本今天能睡个懒觉的,被祁修宇坏了计划。两个人走了,我也睡不着了。   家里很乱,这半个月我忙得顾不上收拾,客厅的快递堆积如山,还有几十件穿过的衣服堆在沙发上,不知道祁修宇是怎样忍受这样的环境赖在这不走的。   我叹口气,开始收拾屋子。   章珺曾经建议我开一个自媒体账号,录一些拆箱视频和化妆品分享,女孩子都喜欢看,我认真考虑过,最后还是作罢。——我性格不讨喜,不像艺人面对镜头可以侃侃而谈,摄像机怼在我脸上,我只会僵硬得像一个人机。   经常合作的那几位艺人的粉丝在网上说我脸臭不爱理人,还说我“小牌大耍”、“不知道拽什么”。   我冤死了。   我把可以水洗的衣服塞进洗衣机,不可以水洗的装进袋子里,打电话叫洗衣店来取,然后把堆积的快递拆掉,垃圾收好,做完这一切,已经中午了。   章珺发消息问我起床没有,需不需要她送午餐过来,我回不用,我自己点外卖。   章珺:“今天下午你有安排吗?舒旖的经纪人刚才联系我说想来试妆,你看要么你下午来趟工作室?”   我:“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章珺:“我这不是在问你嘛,你不愿意我就推了,再约别的时间。”   舒旖大约不知道我跟她老板的关系,相反很有可能认为我跟她老板有交情,所以向我抛出橄榄枝。   我如果是聪明人的话,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不过……   想到舒旖的老板,我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章珺又在名为询问实为逼迫了:“你不愿意吗,你不愿意我就推咯?”   “……”   很明显她知道,这是一个我没办法拒绝的机会。   章珺:[猫猫头表情包]   我:“下午三点。” 第3章 你好像不太想见我   我两点五十到工作室,舒旖已经来了。   见过太多不管走到哪都乌泱泱领着一帮人的艺人,舒旖身边只有一个助理和一个经纪人,让我对她印象不错。   因为要试妆,她今天素颜过来。皮肤吹弹可破,甚至比昨晚在灯光下看到的全妆状态还要漂亮些。   我到的时候章珺正在陪舒旖聊天,加上舒旖的助理和经纪人,几个女生坐在休息室喝咖啡。   听到我进门,章珺先站起来,舒旖跟着起身,和我打招呼。我正要问她们是什么时候到的,一转头,目光停在休息室内间沙发上的身影。   啧。   之前听说他亲自捧一个女明星我还有点不相信,今天看来,连女明星试妆都要跟着,何止“捧”那么简单。   察觉我目光停顿,章珺主动说:“哦对,今天江总也来了。”   我点点头:“嗯,看到了。”   江荆好像后背长了耳朵一样,我们说完,他不紧不慢站起身,扣上西服外套,转身向我走来。   我摆出程式化的微笑:“江总。”   “谈老师。”江荆微笑点头,“又见面了。”   他今天人模狗样的,完全没有了昨天那副高高在上惹人厌烦的样子,礼貌得体的表情挑不出任何破绽。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不请自来,谈老师不要见怪。”江荆说。   我笑笑:“您客气了。”   “我回国不久,圈子里的一切都还不太熟悉,今天顺路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谈老师忙,不用管我。”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说:“既然这样,那您自便,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说完我便收回目光,领着舒旖她们去化妆间。前脚进门,江荆后脚跟进来,不用任何人招呼,他自己走到里面找了张沙发坐下,很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视若不见,站在舒旖身后,问:“有没有比较喜欢的风格或者想要尝试的妆面?”   舒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了想说:“我之前的造型都偏甜妹,有点腻了,公司准备让我往成熟明艳的方向转型,今天可以试试冷色系或者小烟熏妆吗?”   我点头:“没问题。”   舒旖五官长得很好,是个很让化妆师和造型师省心的美女。我给她敷面膜,她跟我搭话说:“谈老师好像不太爱讲话。”   我嗯了声。   舒旖笑了:“您本人比别人拍的视频里帅很多。”   这话不太好接,我打算笑一笑应付过去,只听身后传来某人幽幽的声音:“我刚认识谈老师的时候,以为他是艺术学校的模特,没想到他是美术生。”   我抬起头,化妆镜里能看到坐在后面的江荆。四目相对,他眼睛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舒旖一脸好奇地问:“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几年前在国外留学时候认识的。嗯……也不能说几年,快十年了。”   江荆说完,一旁的章珺向我投来惊讶的目光,舒旖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啊,冒昧问一句,谈老师今年……”   我答:“二十八岁了。”   说完这个数字,我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竟然真的快要十年了。   我和江荆十九岁那年认识,二十岁在一起,二十二岁我独自回国,一年后和他分手,到现在五年过去了。   读过很多关于时光飞逝的词句,但当岁月真的铺展在眼前这一刻,人还是会感慨时间弹指一瞬。   “我以为您只有二十四五岁……您看起来真的很年轻。”舒旖说。   我笑笑:“用‘你’称呼就好,‘您’字太客气了。”   敷完面膜,我开始给舒旖做妆前护肤,不再看镜子里的江荆。工作是很好的逼迫自己专注的方法,只要我全神贯注在手里这张脸,就可以忽略背后那道目光。   只是偶尔抬眼看镜子的时候,会发现江荆依然在看我,我随着他目光低头,注意到自己针织衫领口下一片小小的吻痕。   ——祁修宇的坏习惯。   我提醒过他几次,但他总不听,后来我也就由着他去了。   我弯腰够东西,起身的时候,随手拉了拉衣领,遮住那片吻痕。   江荆终于没再看我了。   化妆的过程对艺人来说既漫长又无聊,不能睡觉的话,就只能玩手机或跟化妆师聊天。   舒旖也一样,百无聊赖地左看看右看看,问我用的什么产品、怎么用。   我习惯了一边专注工作一边不过脑回答问题,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今天例外,今天总有一个人试图分走我的注意力。   虽然他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做什么,但就是有一种无形的气压以他为中心向周围扩散,让人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是他在那里,不是别人。   往玄了说,这大概是一种所谓的主角光环。   有的人生下来就要做主角的。   中间章珺进来送咖啡,递给我一杯冰美式,我放下化妆刷去接,一抬眼又撞上江荆的目光。   他冲我手里的咖啡轻轻一歪头,似乎在问我的口味什么时候从喜甜变成了嗜苦。   我淡淡回答:“年纪大了,要控糖。”   “啊?”章珺以为我在跟她说话,“什么?”   我收回目光:“没什么。”   舒旖微微一笑,替我回答:“谈老师应该是在和江总说话。江总总是这样,问问题的时候使个眼色让别人猜。”   我笑笑没有接话,只见江荆抬了下眉毛,反问:“我有么?”   “当然有。不了解你的话,还真猜不出来你要问什么。”   这话好像在说我了解江荆,又好像在说舒旖自己了解江荆,为了避免误会,我解释说:“其实也没那么难猜。”   在他们继续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之前,我换话题问:“今天有要出席的场合么?”   舒旖的经纪人回答:“没有,待会儿回去拍两组照片,就没别的事了。”   “好。”   整个妆化了两个多小时,定好妆之后章珺陪舒旖去隔壁造型间弄头发,我留下来整理自己的东西。   江荆坐着没有动。   偌大的化妆间只剩我们两个人,没有人说话,只有化妆品碰撞发出些轻微的响动。   我有点累,所以注意力不太集中,收拾着开始走神,手上动作也慢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荆冷不丁出声:“谈蕴。”   我转回头:“嗯?”   江荆很轻地皱了下眉头:“你是不是应该休息一下?”   这人说话总是这样,别人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他问“你是不是应该”。   如果是以前,连“是不是”都没有,只有“你应该”。   好像谁都要听他的一样。   但我现在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他拌嘴了,时间教会了江荆在自己的祈使句里加上“是不是”,也教会我平和,不要总跟犟种争高低。   我好脾气地回答:“收拾完就休息。”   “你生病了?”   ……不知道他从哪看出来的。我点头:“嗯,感冒。”   他又皱眉,但这次没说什么。   我把化妆台收拾整齐,回身问江荆:“你不去看看舒旖么?”   江荆的回答言简意赅:“不去。”   “……那你现在?”   “你好像不太想见我。”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昨天、今天,都很冷淡。怎么,分手就要当陌生人么?”   ——我就知道,他今天刚来时候那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是装的,三小时不到就原形毕露,开始说一些咄咄逼人的话。   “我以为五年没有联系的两个人,已经算是陌生人了。”我说,说完弯腰捡起沙发上的外套,对江荆点一点头,“我出去抽根烟,江总自便。” 第4章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十月下旬是这座城市最舒服的时候,秋高气爽,空气是干净而冷冽的,太阳却很温暖,下午三四点坐在院子里,阳光会像一条细腻的羊绒围巾把人包裹起来。   我工作室楼下那条路种满高大的银杏,每年进入十月中旬,叶子由绿转黄,整条街道都被金黄色占据,树上、地上,入眼之处金灿灿一片。   当初选择搬到这里也是为了这一街的银杏,那时我想,在这样的环境里,人没有理由不开心。   我站在一棵树底下抽烟。还是昨天那包,在我口袋里揣了一周都没有抽完,外壳被我捏得皱皱巴巴。   抽到一半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江荆走到我身边,没有说话。   我转头看他一眼:“有事么?”   他伸出手:“能给我一根么?”   我记忆里江荆是不抽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这种他以前嗤之以鼻的恶习。我把剩的半包烟和火都给他,他低头看了眼,问:“女士烟?”   “只有这个。”   ——再说我抽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   江荆最后还是接了,问人讨烟没有嫌弃的道理。他拿出一根叼在嘴里,低下头,一只手点火,一只手弯起来挡风,动作倒是很娴熟。   我说:“你以前很讨厌烟味。”   他轻笑:“十分钟前你还说我们是陌生人,你对陌生人的喜恶也这么清楚么?”   我反问:“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这么在意么?”   我以为这句话至少会堵得他哑口无言,没想到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说:“毕竟是你甩了我。”   说实话,我不太懂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我和江荆站在外面默默抽烟,日头西斜,头顶的银杏叶在夕阳下愈发黄得灿烂。江荆掐灭烟头,问:“你这几年一直在这儿?”   我回答:“嗯。搬过两次家,搬过一次工作室。”   “这么多年没见,其实应该问一句你过得怎么样,不过……”江荆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小楼,唇角勾起一抹笑,“看起来应该还不错。”   “现状比我对自己的期望好很多。你呢,应该也不错吧?”   “怎样算不错?”   他问住我了。   不过他好像也不打算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问完便没了后话。我们两个安静站了一会儿,我说:“回去吧,舒旖应该好了。”   我的工作室除了我,还有五个化妆师、三个造型师、两个摄影师,加上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一共三十多个人。所以我说“现状比期望好很多”是真心的,毕竟一开始我什么都没有。   白手起家的艰难不必向江荆赘述,他不会理解,他只会想如果当初我不离开他,我的人生会易如反掌,而我后来遭遇的所有不顺,都是自讨苦吃。   这倒也没错,我当然知道怎样的人生更容易,但两个人能否走下去,又不是这些东西决定的。   我回到休息室,手机上弹出祁修宇的消息:   “今晚好像可以提前收工,时间来得及的话,我去找你。”   我的腿现在都还有些酸痛,看到这句话,不禁又想起他昨天怎么折腾我。   我打字:“你不需要休息吗?”   祁修宇:“我又不累。”   “……”   算了,由他去吧。   我放下手机,一抬头,江荆又在用那种晦暗不明的目光看我。   奇了怪了,不去看舒旖,看我干嘛?   说曹操曹操到,舒旖弄好头发从化妆间过来,脚步轻快地走到江荆面前,转了个圈,问:“怎么样,江总,好看吗?”   江荆收回目光看她一眼,点头:“嗯。你喜欢就好。”   “我就说我更适合这种风格吧,公司非让我当甜妹。”   “公司有公司的规划。”   “好吧好吧……”   ……   江荆对舒旖还怪有耐心的,至少有问必答。   跟情侣同处一室让我感到不自在,我默默离开休息室去找章珺,章珺正在另一间会客厅和舒旖的经纪人约档期,我怕她拉我过去听她们谈事,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折返回到一开始的休息室。   前脚刚迈进门,江荆的目光向我投来:“你去哪儿了?”——审犯人一样的语气,果然是他。   我皮笑肉不笑地抬了下嘴角,问:“江总,我在我的工作室也要跟您打报告么?”   江荆用那种幽深的目光盯着我看了三秒,一哂:“当然不用,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不想去哪儿,我只想问他又发什么神经。但舒旖在这里,我不好开口。   还好章珺和舒旖的经纪人很快回来了,章珺客套说要请他们吃晚饭,舒旖的经纪人推脱说回公司还有事,改天一定。   就这么你来我往几回,吃饭的事不了了之。我和章珺送他们下楼,舒旖的保姆车停在楼下,江荆的车却不在。   我好奇:“你不一起走么?”   江荆反问:“一起去干什么?”   也是,玉振金声只是个小公司,江总平时办公一定还是回华誉。   我耸耸肩,还没说什么,章珺那个恨不得帮我拉拢整个娱乐圈的老鸨经纪人忽然开口:“江总一会儿有事么?不嫌弃的话,赏光一起吃个便饭吧。”   “?”   她嘴快得我想拦都没拦住,只见江荆若有所思片刻,问:“我想和谈老师单独吃可以么?”   “当然可以了!”章珺一口答应,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撞我,“谈老师今晚刚好没工作。您有忌口吗,我帮二位订饭店。”   “没有,我随谈老师,吃什么都可以。”   “好的好的。”   “……”   根本没人问我的意见。   我以前以为不当艺人就可以免去圈子里那些陪吃陪喝的陋习,结果必要时候还是会被当盘儿菜端出去讨老板欢心。   章珺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订餐厅,每当这时候,我就会生出一些阴暗的想象,比如我的事业做大做强,做到碾压华誉,到时候我就让江荆天天陪我吃饭,不给他好脸色看。   当然这只是想象,就像屌丝男幻想自己逆袭后被女神倒追一样,变为现实的概率约等于零。   我去陪江荆吃饭了,临走之前章珺终于做了回人,一脸诚恳地对江荆说:“谈老师感冒还没好,拜托江总别让他喝太多酒。”   江荆的表情近乎冷淡:“嗯,知道了。”   说要单独吃饭的是他,摆脸色的也是他。   什么毛病。   车门关上,狭窄的密闭空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江荆忽然问:“如果今天是别人叫你陪吃饭,你也去么?”   别人?我回答:“那要看对方我得不得罪得起。比如江总,我得罪不起,就只能来了。”   江荆的脸色变得更难看,我就爱看他这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故意说:“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窑子,不是么?”   他冷笑:“那我算什么,嫖客?”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他又问:“吃饭可以的话,别的是不是也可以?据我所知,窑子,给钱什么都可以。”   我无所谓地笑笑:“可以是可以,不过,给少了我不愿意,给多了又不值得。江总,我都快三十了,外面大把年轻貌美的,何必呢?”   “太容易得到的,我不稀罕。”江荆顿了顿,又想到什么,转头盯住我的眼睛,“当然了,你,我也不稀罕。”   我点头:“那就好。”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和你的小工作室,我没兴趣。”   说完他便不再看我,不给我还嘴的机会。我仔细回想了我们今天的相处,我好像也没有很把自己当回事,相反我足够礼貌客气,是他阴晴不定,一会儿人模狗样的,一会儿又黑个脸不知道给谁看。   好不容易到了餐厅,和他共同待在封闭的汽车里实在让我不自在。服务生把我们两个领到提前订好的位置。江荆坐下,随手拿起菜单翻了翻,说:“我第一次来,谈老师点菜吧。”说完他翻到酒水单,扫了眼,对服务生说:“一瓶加贝兰珍藏。”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章珺不让我喝酒,他偏要点酒。   “很少喝国内酒庄的葡萄酒,不知道怎么样。”江荆看着我,半笑不笑道,“谈老师可以喝酒吧?”   我微笑:“当然可以。”   “差点忘了,谈老师酒量很好。”   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我看着江荆,有些无奈:“江荆,这里又没有别人,有必要这么说话么?”   这是重逢后我第一次叫他大名,我看到他神情一滞,眉头很轻地蹙了下。   “你希望我怎么说话?”他脸上所剩不多的笑意渐渐消失,一双幽深的眸子映着水晶灯冰冷的光。“谈蕴,我们两个,还能怎么说话?”   气氛忽然变得僵硬,像上帝开了冷气。我开始后悔问这句,不问的话,我们至少还能勉强维持一下表面的和平。   我垂下睫毛,端起桌上的玻璃杯。   江荆冷笑:“没话讲了?当初说分手的时候,不是很理直气壮么?”   “江……”   我想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他却打断我:“怎么,又想叫我别再说了?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一有事只会闭口不谈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一个人回国、一个人做所有决定、一个人摸爬滚打到今天。看我像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很有成就感,是么?” 第5章 不后悔就好   “这么讨厌我的话,为什么还要我陪你吃这顿饭?”我放下玻璃杯,平静地看着江荆说,“为了报复我么?其实有很多别的办法。”   “报复你?我说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江荆一天换了八百个脸色给我看,换做别人,我应该早就忍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我对他哪里来的耐心和包容,我甚至想厌恶也好、报复也好,如果这样做能让他心里爽快一点,我可以不介意。   ——是愧疚么?   提出分手的那个人,理所应当愧疚么?   像负心汉理应被指责唾骂一样,我甩了他,哪怕时隔五年,我都要毫无怨言承受他的坏脾气?   这听起来既公平又不公平。   服务生来倒酒,短暂的让我从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脱离出来。   江荆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连装都懒得再装,直接端起酒杯一口喝尽,仿佛杯子里是水而不是酒。   服务生明显愣怔了一下,看看江荆又看看我,不确定道:“先生……?”   江荆没有看他:“我自己倒,不用管了。”   “好……”   服务生默默离开,我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小口,再看江荆,已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的神情有所冷静,幽幽地盯着我问:“你不说话,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发什么神经。   但我没有说出口,而是说:“我在想……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这话不像是夸我。”   “只是客观陈述。”   “你变了很多。”他审视我,像审视一件贴有危险品标识的物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坦然与他对视,回答:“你也说了,以前。”   “是啊,五年真是太久了。”江荆很轻地勾起唇角,“我猜你现在心里骂我是神经病。”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点点头:“猜对了。”   江荆轻嗤一声:“我也觉得我是神经病。”   说话时菜终于上齐了,我没什么胃口,江荆看来也是。不过他好像是渴了,短短一会儿已经是第三杯酒,我也倒了第二杯。   早说他奔着喝酒来,我们俩一开始就应该找一间酒吧。   江荆以前酒量一般,这些年似乎稍有长进,喝了三杯红酒,眼神都还是清明的。   酒精的作用只体现在他盯我盯得愈发不加掩饰,比地铁上盯女孩儿腿的流氓还要赤裸。   也不能这么类比,流氓的目光是猥琐而不怀好意的,江荆却微微皱着眉,让我觉得他在厌恨或防备我,又不得不看我,非要比的话,他更像茫茫大海上提防着塞壬的船员。   我有勾引他看我么?   我低头看了眼我自己,普通的一天,普通的着装,因为感冒,气色想必也不太好。至少相比江荆身边那位年轻貌美的女明星来说,完全没看头。   所以他看我干什么,想从我脸上找到什么东西?   我问:“江荆,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手看了眼时间,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桌上的菜没怎么动过,我叫来服务生打包顺便结账。江荆坐着没动,服务生走后,他缓缓开口:“你请别人吃饭也会打包剩菜么?”   我答:“当然不会。”   江荆面色稍霁,没再说什么,起身穿上外套。   他的司机在门外等,天黑了,气温降下来,江荆走到车边,说:“上车,先送你。”   我:“其实我可以自……”   话没说完,江荆用一道冷漠的目光打断我,我不禁后背一凉,只听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上车”,语气像一个绑匪。   “……”   我走过去,坐进车里。   “你家在哪?”江荆问。   我说了一个地址,江荆皱了下眉,问:“你住在那儿?”   我回答:“租的房子。”   他眉头皱得更紧,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没有问。   我其实知道他想问什么,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家底还算殷实,家里两套房子,一套父母住,一套留给我,都在西城不错的地段,距离我现在工作的地方开车半个小时,完全没必要另外租房子。   但后来发生的事我没有告诉过江荆,那时我已经决定和他分手,告诉他只会让我亏欠他更多。   所以他不问,我也没有接话,车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江荆问:“有过后悔么?”   后悔……?   我笑笑:“这几年过得像有人在身后追赶一样,没时间后悔。”   他轻笑:“不后悔就好。”   车子开到我家楼下,江荆先下车,扫视一眼,看不出满不满意。   我想告诉他租房也没那么惨,大部分年轻人都是租房的,何况我这里月租一万五,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房子了。   我从另一边下车,走到他面前,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早点回去休息吧。”   江荆抬头看了眼,问:“不请我上去坐坐么?”   我说:“太晚了,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又好笑又无奈:“这还用明说么?江总,两个谈过恋爱的成年人,你说有什么不方便?”   江荆眸色微暗:“我对你不感兴趣。”   “那更没必要上去坐了。”我对江荆摆摆手,终止这个话题,“我走了,改天见。”   我知道江荆站在原地没动,甚至一直到我上楼按开家里的灯,他的车还在楼下。   我家在九楼,从楼上看下去,他一身黑色西装站在深秋的夜风里,莫名显得萧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他和萧索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我和他上一次分别是在明媚的夏日,而现在,已经到了秋天。   秋天总是和离别有关,在这个季节重逢,就像一种讽刺的隐喻。   “看吧,你们错过了这么多。”——命运这样说。   我拉上窗帘去洗澡,洗完澡回来,楼下的车和人都不在了。   我应该欣慰,江荆的理智还在。要是他一直枯等着,我才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酒精的作用后知后觉,这些年我的酒量也见长,两杯红酒刚好让我精神放松,又不至于醉。我靠着沙发随便打开一部电影,低沉缓慢的英文对白令人昏昏欲睡,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想起祁修宇说他今晚也许会过来。   拿起手机,屏幕上有两条十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计划失败,今天不能提前收工了。[沮丧]”   “明天再去找你吧,今晚早点睡哦。”   我回:“好。”然后放下手机,重新将眼睛闭上。   又想到江荆。   他应该到家了,说“应该”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   想着,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我莫名有种预感,接起电话,听筒里果然传出熟悉的声音:   “喂,谈蕴。”   ——平静而冷淡,是江荆。   “什么事?”我问。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问:“你睡了?”   “没有。”我清清喉咙,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低哑,“有事么?”   “没事,今天忘了留电话。这是我现在的手机号,你存一下。”   我的脑袋不太清醒,听他这么说,我反应了一会儿,问:“之前的号码呢,不用了?”   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没有。”江荆终于开口,“还在用。”   我点点头:“哦。”   “你没有删掉我的号码么?”   “没有。”   我不仅没有删掉他的号码,也没有在任何社交平台拉黑他。   我相信他也没有。   即便如此,我们两个还是整整五年没有联络过彼此,足以说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靠手机维系的。   江荆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以为……算了,没事。以后打这个号码或之前的号码都可以。”   我想了想,我好像没有什么情况需要给他打电话。在我说出自己的疑问之前,江荆单方面结束今天的对话:“好了,你早点休息。我挂了。”   “……哦。”   他挂断电话,嘟的一声,手机恢复安静。   电视里还在播放着那部催眠的文艺片,江荆以前最爱看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记得那时候,我们两个常常在周五晚上依偎在客厅的小沙发看电影,江荆会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亲吻我,仿佛这也是电影的一部分。   习惯是很坏的东西,比如现在,我一个人看着同样的电影,会想起他嘴唇的温度。   早知道多谈几次恋爱了。我想。那样的话,就不会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只想起同一个人的名字。 第6章 我养的就是我的   日子平静而忙碌地过了几天,祁修宇去拍戏,我的生活愈发寡淡无味。   临走前他还是不死心,缠着我软磨硬泡很久,想把我也带进组。我说“实在耐不住寂寞的话,这两个月你可以找别人,但记得戴套。”   “真是狠心啊你。”祁修宇从身后抱着我,低头咬我的肩膀,“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找别人么?”   “不会。我没那么大的需求。”   我实话实说,他却不高兴了,掰过我肩膀逼我和他对视。   “仅仅是因为没有需求?”   我知道祁修宇想听什么。   人在肉体温存时总会有暧昧的错觉,但那只是错觉。   我说:“还有怕麻烦。”   他继续逼问:“没了?”   我想了想:“还有的话,我喜欢更稳定的关系,露水情缘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显然这个答案也不是祁修宇想要的,他拧紧眉头,说:“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在我之前,有过别人么?”   我说:“床伴?没有。”   他很敏锐:“不是床伴,别的,比如男朋友。”   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回答:“有过一个。”   “所以你是愿意和别人谈恋爱的。”   “以前愿意。”   “现在不愿意么?”   “我以为关于这个问题,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祁修宇沉默下来,眼里浮上淡淡的挫败和不甘。   我知道他不是想和我谈恋爱,只是年轻人的好胜心作祟,以为得到一个人的身体就等同于得到了那个人的心。   心。心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东西。   “我还有一个问题。”祁修宇倔强地拧着眉头,“我和你前男友,谁活更好?”   我笑了:“你。”   他神情一怔,不确定地问:“真的?”   “不然你以为,我们凭什么保持关系这么久?”   祁修宇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在这场莫名其妙的男人的战争中,他终于掰回一城。   我没有骗他,他在床上比江荆会得多,同样的年纪,江荆只会横冲直撞,毫无技巧,全靠硬件和蛮力。   祁修宇把我压回床上,嗵一声闷响,我摔进柔软的鹅绒被,他欺身而上,问:“明天要走了,再来一次可以么?”   我故意逗他,佯装要说不,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巴,低声恳求:“就一次,答应我吧。”   他的目光总是热得烫人,像他的身体,散发着令人不忍拒绝的温度。   对视许久,我轻轻点点头,吻了吻他的手心。   “……嗯。”   ……   这一次祁修宇没有在我这里过夜,他离开后,我躺在浴缸里想,如果接下来两三个月都不能见面的话,还真怪不习惯的。   不过他走之前说,会在休息日抽空回来。   人可真是欲望驱使的动物啊……   我的生活一切照旧,北方的秋天转瞬即逝,天冷之后,我愈发不爱外出,每天几乎都在工作室和家之间两点一线。   至于江荆,那天在我家楼下分别后便没再出现过,倒是舒旖后来又找过我两次,一次是出席品牌活动,另一次是参加时尚晚宴。   每次看到舒旖我都忍不住想,时间难道真的能改变人的性向么?江荆以前明明完全不喜欢女人。   还是说他其实只看脸?那我又是为什么,我的脸和女明星的脸没法比。   我生出一丝难以描述的嫉妒,不是嫉妒舒旖,而是嫉妒江荆。当年我被逼到想过结束生命都没有想过试着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他竟然可以做到。   就这样一段时间后,一场寒流让这座城市进入冬天。工作室楼下的银杏叶掉光了,整条街道变得光秃秃的,透着北方独有的干冷萧瑟。   这种天气早起工作比夏天痛苦十倍,尤其我的职业,常常凌晨三四点不到就提着大包小包出门,赶往摄影棚或艺人工作室,遇到比较重要的活动,一整天都要守着艺人随时补妆。   我跟章珺说再过几年我可能干不动了,章珺回答:“没关系,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你就开班带学生。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闲着。”   “对了,刚才以宁姐助理问我要咱俩的护照,订下个月去日本出差的机酒。”章珺说。   我点头:“你发过去就好。”   “这次应该可以留一两天休息和玩的时间,你有没有想玩想去的地方,我帮你做攻略。”   “没有,我只想在酒店睡觉。”   “好吧……”   差点忙忘了,下个月裴以宁要去东京参加一场活动,我得陪她去。   我时常羡慕章珺的精气神,出差这么累的事在她眼里就像玩一样。每次她和我一起出差,她一个女生推着箱子背着大包小包在前面健步如飞,我背着自己的包跟在后面,总会觉得很惭愧。   ——“比我弱小你无需自卑。”章珺是这样安慰我的。   今天收工早,忙完天还是亮的。我站在工作室一楼的落地窗前面,思考待会儿是在外面吃还是买点东西回去吃。   刚思考五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江荆的电话。   我接起:“喂?”   “谈蕴。”江荆的声音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叫完我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你感冒好了么?”   我回答:“嗯,好了。”   “你在哪,工作室么?”   “嗯。”   “吃过晚饭没有?”   “还没有。”   “最近很忙吗?”   “还好……”   ……   我不知道江荆想问什么,他的语气像章珺相亲过的大龄母单男程序员一样生硬,可他既不大龄也不母单,更不需要跟我相亲。   我问:“你有事么?”   江荆沉默了一下,回答:“没有。”   “?”   他说:“我刚好在你公司附近,突然想起上次你说你感冒了,所以顺便问问。”   “你在我公司附近……”我疑惑,“干什么?”   “谈事情。”   “哦。”   “谈完了。”   “……哦。”   他今天很奇怪,据我所知,他并不喜欢讲这种废话。   我们两个隔着手机各自沉默,约摸半分钟后,江荆生硬地开口:“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去接你。”   吃饭?   我问:“吃什么?”   “火锅可以吗?朋友说附近有家火锅店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江荆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好像不太自然。   他让我想起我们两个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隔三差五总会在家煮火锅。厨艺都不太好的两个人,火锅是最不会出错的食物。   纽约漫长的冬天,除了茫茫大雪和哈德逊河畔的金色夜景,最让我记得的只有餐桌上氤氲的热汽。   那时我时常会想,如果能永远和江荆在一起就好了。   听筒里又传出江荆的声音:“谈蕴?”   “哦,”我回过神,把语气调整成平常的样子,“好。我在工作室等你。”   “嗯。”   不到十分钟江荆就来了。他今天没带司机,开的是一辆我没见过的车。   我走到车边,犹豫坐副驾还是坐后排,只听咔一声轻响,副驾门从里面打开,江荆上身探过来推门,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戴着腕表的手。   “上车。”他说。   好吧。   我坐进去,关上车门,江荆问:“今天工作结束了?”   “嗯,结束了。”我回答。   “那走吧。我也忙了一天,很饿。”   他说的那家火锅店我应该去过,因为公司附近没有别的好吃的火锅。果然车子驶上熟悉的街道,正是晚高峰,我们两个毫无意外堵在主干道上。   江荆一边缓缓停车,一边用余光从后视镜里看我。   我察觉到,问:“怎么了吗?”   他忽然问:“你养过猫吗?”   猫?我摇头:“没有。”   江荆抿了抿唇,说:“我今天,捡了一只猫。”   “捡了一只猫?”   “嗯。早上出门的时候,在楼下花丛捡的,都快要冻死了。”   我虽然没养过猫,但对“江荆捡猫”这件事感到好奇。我问:“猫呢?”   江荆回答:“在宠物医院,打算吃完饭去接。”   “你打算养它么?”   “嗯……养吧。”   江荆的回答在我意料之外。据我所知他也没有养过猫,竟然就这样轻易接受了一只流浪猫。   前面的车终于动了,江荆收回目光,说:“既然是我捡到的,我就应该养它。养一只猫又不会很难。”   他说得有道理,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以为这个话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到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安静一分钟后,江荆忽然冷不丁开口:“至少猫不会突然跑掉。我养的就是我的。”   “?”   我怀疑他话里有话,转头看他,他却目不斜视,没再看我。   所以什么东西会突然跑掉?我么?   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五年了,他就算再记仇,也不至于每次见面都要内涵我吧?   我这么想着,愈发疑惑地盯着江荆,盯了一会儿,他终于忍受不住我的目光,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我想知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说。   江荆一滞,回避我的问题说:“你以前说话不这么直白。”   “因为上班久了发现,含蓄总是容易吃亏。”我没有忘记自己的问题,“所以是什么意思?”   江荆倒也很淡定,面不改色地说:“字面意思。想要一段稳定关系的话,宠物比人靠得住。”   经过一个路口,他向右打方向盘,顺便看我一眼:“不是么?” 第7章 是恨你的意思   今天工作日,火锅店人不算多,我们两个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江荆坐下来,掏出手机开始点餐。   他问:“鸳鸯锅?”   我说:“清汤吧。最近喉咙不舒服。”   “怎么了?”   “感冒之后一直这样。”   江荆口味清淡,我却喜欢吃咸的辣的,以前每次一起吃火锅,我都要在自己的蘸料里放很多辣椒油和牛肉酱。   他点好餐,把手机递给我,说:“看看还要什么。”   其实不用看,我们两个每次都吃那几样。我接过手机,随便扫了眼菜单,该点的江荆都点了。   正要还他手机,屏幕最上方弹出一个对话框:   “舒旖:江总在干嘛?吃饭了没?”   我目光一顿,不露声色地把手机递给江荆,说:“你有消息。”   “嗯。”江荆不甚在意,接过手机先下单,然后点开对话框,打字回复舒旖。   我一直默默观察他,从他手指的动作判断他跟舒旖聊了几句,结论是只有一句,因为他打了几个字就放下了手机。   目光相遇,我眼神里的意味深长被江荆发现,他微微一滞,问:“怎么?”   我笑笑:“没什么。忽然好奇你为什么回国。”   江荆答:“不为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国外。”   “回来还习惯么?”   “还好。”他站起身,问:“我去调底料,帮你一起?”   我点头:“谢谢。”   江荆朝小料台去了,手机还留在桌上,没有再亮起。   我捧着一杯热茶看他的背影,他今天依旧西装笔挺,入座后脱了外套,上身是一件黑色紧身高领毛衣,显得他整个人愈发修长笔直。后来我见过各种帅哥,包括炙手可热的年轻男演员和身价千万的顶级男模,都没有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江荆带给我的那种冲击,要不是我那时被他的脸和身材吸引,我们两个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没多一会儿,江荆端着两个碗回来了,我那碗只比他那碗多了香菜,没有辣酱。   我抬眉,表示疑惑。江荆说:“嗓子难受就不要吃辣了。”   “倒也没那么严重……”   “我给你点了菊花茶。”   “……行吧。”   锅开了,菜也上齐。我习惯先下香菇,便伸手去拿香菇,没想到江荆也同时。两只手尴尬地停在同一只盘子的两边,他顿了顿,说:“我来吧。”   我收回手,说:“好。”   热气缓缓升上来,江荆说:“我也很久没吃过火锅了。”   这句话听不出情绪,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陈述句。我想了想,问:“因为纽约的火锅不好吃?”   他轻笑:“不是,哪里的火锅都一样。”   怎么会都一样……川渝的、云贵的、北方的,等等等等,差太多了。就算是连锁店,开在纽约的也不如国内的好吃。   不过对于江荆这种对食物要求不高的人来说,可能确实是一样的,都是水煮菜。   “分手之后我就搬家了,所有家具都留在旧房子。新家没有锅,我一个人也懒得开火。”他平静地说,一边说一边将牛肉下进锅里,涮好捞给我,“有一段时间我刻意避免接触和你有关的东西,效果不太理想,因为最和你有关的是我自己。”   “江荆……”   “没错。是恨你的意思。”   “恨”这么沉重的字就这样轻飘飘从他嘴里说出来,语气平静到像在谈论吃饭喝水。我愣了愣,微微垂下眼帘,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江荆面色淡然:“既然告诉你,就说明都过去了。别想太多。”   是么……   我默默夹起碗里的牛肉,想了想,说:“抱歉。”   “现在才说抱歉,会不会太晚了?”   “如果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的话,不晚。”   “你以为我听到你说抱歉,心里会舒服么?”江荆莞尔,放下筷子静静看着我,“不如告诉我,你这几年像我一样,一直恨我,或一直想我,我也许会舒坦点。”   “……抱歉。”   “嗯,差点忘了,你甩的我,你不需要恨我。”   汤底咕咚咕咚冒泡,之前煮的香菇圆滚滚的浮在上面,江荆说完这句,无所谓似的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说:“吃饭吧,不说这些了。”   之后他真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顿饭吃得平淡而和谐,仿佛我们只是许久未见的普通朋友。吃完饭江荆很随意地拿起手机付了账,说:“下次你请我。”   下次……是什么意思?   我们两个结伴走出火锅店,外面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街道上缓缓流淌着一条金色光河。江荆双手插兜站在车子旁边,问:“你接下来有什么事?”   我回答:“没事了,准备回家。”   “要不要跟我去接猫?”   “猫?”   “嗯。我没养过,我怕自己应付不来。”   我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能去,便点头同意说:“走吧。”   半小时后,我们两个到达宠物医院,江荆说他在楼下捡到猫便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想必他家应该在附近。   这附近……我环顾四周,是这座城市最贵的地段之一,之前打算买房的时候我了解过,每一个楼盘我都高攀不起。   江荆捡的猫是一只三花,我们两个来之前,医生给它洗了澡、驱了虫、打了疫苗,我完全看不出它是一只流浪猫。   “小猫很健康,除了营养不良没什么毛病。”医生说,“要是有绝育打算的话,可以明年开春过来。”   江荆问:“我还需要准备什么?”   “第一次养猫么?饭碗水碗、猫粮、猫砂、猫抓板,这些基本就够了。别的像逗猫棒、猫草、化毛膏、梳毛刷什么的,看你自己需不需要。”   江荆抿了抿唇,看看笼子里的小猫,又看看医生,问:“这些东西这儿都有么?我一次买齐好了。”   医生欲言又止,将目光投向我,似乎觉得江荆这人养猫不靠谱。我没办法,主动解释说:“他第一次养猫,没什么经验。但他会学。”   医生点点头:“那留一个我的电话吧,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于是江荆留了医生的电话,买了所有猫需要的东西,大包小包提上车,最后回来接猫。   我在医院里等他,他回来提起笼子,顿了顿,对我说:“给猫起个名字吧。”   “起名?”我看看猫,然后指指自己,“我?”   “嗯。”   我想说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但江荆好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起就起。   “秋天捡到的三花猫,叫秋花吧。”我说。   “秋花。”江荆点点头,“嗯。”   一直安静的小猫终于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喊:“喵——!”   江荆低头问猫:“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小猫:“喵!”   我说:“它好像不喜欢。”   江荆问:“你听得懂猫语?”   “不是,是我突然觉得,‘秋花’好像有点土。”   江荆盯着我看了两秒,收回目光,淡淡地说:“我觉得不土。就叫秋花。”   小猫眼里的光熄灭了。   我们两个一起走出医院。深秋的夜晚比白天冷得多,整条街道的树叶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不足以遮挡月亮或寒风。我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裹紧大衣,对江荆说:“你带猫回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家。”   江荆说:“这么晚了,我送你。”   “不用了,猫还小,坐车太久它会不舒服,你带它回去吧。”   江荆低头看看猫又看看我,笼子里的小东西瘦弱无助,一副经不起舟车劳顿的样子。而我一个一米八的成年人,显然比它更能够照顾好自己。   “那好吧。”江荆说,“到家告诉我。”   我点头:“嗯。”   江荆带着猫走了,我自己顺着街道散了会儿步,到前面拦下一辆出租车。   这样的分别场景其实不太习惯,江荆有些莫名其妙的大男子主义,以前刚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约会他都坚持送我回家,后来同居,他更不论我多么晚在哪里干什么,都一定要亲自开车来接我。   所以没有人相信是我主动追的江荆,我身边的朋友都说江荆看起来像是那种我十点说分手,他十点零一分就会把我家门窗堵死逼我和他复合,否则烧炭跟我同归于尽的那种人。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不够了解江荆。江荆不会在分手后纠缠。   路上有一段堵车,司机已经习惯这样的路况,从容不迫地将音乐切换到听书。我本来就困,听着低沉缓慢的男中音愈发昏昏欲睡。快要睡着时,手机叮的一声,弹出一条消息。   江荆:“还没到家么?”   我点开对话框,懒洋洋地打字:“没,堵路上了。”   江荆:“我说送你你不听。”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便问:“猫呢?”   半分钟后,江荆发来一小段视频:“在喝水。”   视频里的小猫埋头在比它整只猫都要大的碗边上,啪塔啪塔地大口喝水,江荆叫它“秋花”,它理也不理。   我:“它果然不喜欢这个名字。”   江荆:“它只是不知道在叫它。”   我:“你叫它咪咪试试呢?”   又过半分钟,江荆再次发来一段视频。   这次视频里小猫没在喝水,而是好奇地在客厅走来走去,江荆叫了声“咪咪”,它停下脚步,扭头对江荆扬起脑袋:“喵——”   江荆接着又叫:“秋花。”   小猫走了。   视频戛然而止,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打字说:“你看吧。”   江荆:“它当流浪猫的时候一定有人叫过它咪咪,所以它记得这个名字。但是现在它不是流浪猫了。”   我:“别解释了江总,强扭的瓜不甜。”   消息发出去,江荆没有回复。我以为猫的事到这就结束了,一直到我回到家里,脱鞋换衣服准备洗澡,江荆又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一人一猫都在床上,江荆手里拿着一根撕开的猫条,挤出一点,伸到小猫面前。   江荆:“秋花。”   小猫不理,探起身来够猫条。   江荆把猫条拿远,小猫扑了个空。   这样重复几次后,小猫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江荆再叫“秋花”,它试探着回答一声“喵”,这一次,江荆没有再拿走猫条,它终于吃到了。   视频结束在小猫吃东西的画面,回到对话框,下面还有一条消息:   “扭下来才知道甜不甜。” 第8章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和江荆分手前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我一个人在国内,他在美国读书,异地状态持续将近半年后,某天我们两个在电话里大吵一架,江荆忍无可忍,不顾我阻拦,订了当天最早的机票回国。   那段时间,我们度过了对彼此来说都很煎熬的半个月。我往返于医院和他住的酒店,一面想办法向父母隐瞒他回国的事,一面因为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抗拒和他沟通。而江荆碍于他的教养和脸面,哪怕生气到极点,也不肯逼问或强迫我。   于是我们白天几乎毫无交流,江荆对我唯一的要求是每天晚上必须回他那里,整整半个月,我们两个像沉默的野兽一样在每个夜晚原形毕露,江荆把自己积攒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希望我在意志涣散时对他敞开心扉,但我始终没有。   半个月后江荆学校开学,我送他去机场。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多的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只有我们两个相对无言,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广播第三次催促后,江荆终于开口,问出了可能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说:“不是。”   他又问:“你还会回来么?”   我点头:“会的。”   ——那时我真的以为,我会撑过这段时间,回到江荆身边。   江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用力拥抱住我,说:“我等你回来。”   只是我们两个谁都没有想到,这次分别,整整五年,我们都没有再见面。   ……   我从梦中醒来,枕头湿了一大片。   我不是爱哭的人,也很久没有哭过,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因为一个梦流泪。   凌晨五点,窗外天还是黑的。我从床上坐起来,房间昏暗寂静,某一刻,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和江荆相隔地球两端的那些日子。   我仍然觉得恍惚,竟然就这样过去了五年。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我,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出那句宁愿从来没有和我在一起过,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就连他说恨我,我都不忍心回想第二遍。   静坐许久,我对着空白的墙壁苦笑。   “真没出息啊……”   以为自己彻底走出来了,却还是在独处的时候这么狼狈。   不知不觉天亮了,疲惫和困倦缓缓袭来,上午还有工作,我只能逼迫自己起床去冲咖啡。   这大约是这座城市最安静的时刻,微弱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我光脚踩在长毛地毯上,像晨昏交替时一缕无声游荡的鬼魂。   咖啡机开始工作,房子里终于有了声响。   冬天快要来了,连阳光也像雾气。   我捧着咖啡杯站在落地窗前,天蒙蒙亮,只有遛狗的人愿意这么早出门。   楼下有只撒欢的柴犬,我又想起江荆捡回家的那只猫。我想,也许我也应该养一只宠物。   再等等吧……等买了房子安定下来,工作不那么忙,就养一只小猫或小狗。   七点整,章珺给我打电话,说她到楼下了。   “陆总是今天回来么?”章珺问。   我想了想:“嗯,下午的飞机。”   “你不去接吗?”   我答:“没时间。”   “那我派人去接吧。你快点收拾下楼。”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我看了眼日历,陆培风确实是今天回来。   他这趟差一出就是三个礼拜,我都怀疑他是找借口偷摸出去玩了,毕竟他经常干这种事。   我提着大包小包下楼,章珺的车等在楼下,今天又降温了,冬天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提神效果远胜于我早晨喝的咖啡。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章珺从前排把一个纸袋递给我,说:“给你买的早餐。”   我接过:“谢谢。”   “你昨天下班去哪儿了?我想叫你一起吃饭来着,忙完下楼小陈他们说你已经走了。”   “我,”我想了想,说,“我和一个朋友去吃饭了。”   “朋友?”   “嗯。”   章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的朋友不多,经常联系的那几个她基本都认识。她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瞟我,问:“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   我没听懂:“什么情况?”   “你没发现你这段时间总是一个人发呆吗?”   “我,发呆?”   “嗯哼。”   我没发现我总是一个人发呆,但章珺说有,那应该就是有。   我发呆干什么?   “咳,算了……应该是我多想了,你根本没时间认识新的人。”章珺收回目光,说。   我默默咬着她带给我的油条,心道我虽然没时间认识新的人,但我有时间认识旧的人。   这事当然不能告诉她,否则她会说我吃回头草,丢人。   今天的工作在杂志社,负责某个女明星的封面妆容。圈子里的人并不都像裴以宁那么好相处,比如今天这位,出了名的挑剔难搞,原本下午就能结束的工作,硬生生拖到天黑。   我也没想到,早上章珺带给我的那根油条,会是我一整天唯一吃到的食物。收工后杂志社主编要请我们吃饭,我实在累得不想应付,便找理由婉拒了她,叫上章珺一起回工作室。   走出杂志社大楼,远远看见一辆车停在路边,我和章珺走过去,那辆车的车灯忽然亮起,打招呼似的闪了一下。   章珺说:“是陆总!”   话音未落,陆培风从车里下来,西装套长风衣,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走到我身边,先跟章珺打了招呼,然后拍拍我的后背,问:“吃饭了么?”   我说:“还没,忙了一天,累死了。”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陆培风说完,章珺很有眼力见儿地接话:“陆总你们去吧,我得把东西送回工作室。”   陆培风说:“一起吧。”   “不了不了,我车还在那边,你和谈老师去吧,我还有别的事。”   她都这么说了,陆培风只好点点头:“嗯,那好。今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章珺狗腿子似的赔着笑,从我手里接过化妆箱,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跟陆培风挥手道别,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培风收回目光,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说:“我好累,我想回家。”   他想了想:“那回你家,我给你煮面吃?”   “嗯。”   路上陆培风问了些家常,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他比我大两岁,小时候住在我家隔壁,高中随父母一起搬走。我的事他大部分都知道,我爸住院那年他帮了我很多忙,我能在这个圈子里站住脚也多亏有他,就连我现在的公司也有他的一半,——当初创办时,他出大部分的钱,我出人出力。   “章珺说你前几天生病了,严重么?”陆培风问。   我回答:“感冒而已,没事。”   “钱是赚不完的,别太累着自己。”   “我知道——”我拖着长音回答,“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他无奈笑了:“你有个屁。”   到家后我先进门,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新的拖鞋给陆培风,他看了眼鞋架上另一双拖鞋,不露声色地问:“你那个小男朋友最近不在么?”   我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OK,小*友。”   “他不小。”   陆培风:“……”   我贫够了,回答说:“不在,他拍戏去了。”   说完我把包丢在沙发上,问陆培风:“需要我帮忙么?”   陆培风回答:“不用,等着吃吧祖宗。”   不用就不用,正好我也不想干。   我躺在沙发上看陆培风在厨房忙碌,他脱了风衣和西服外套,衬衫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这么看他其实很适合过日子,他自己也不止一次开玩笑对我说,“要不咱俩凑合过得了”。   每次我都说,“你自己凑合吧,我可不凑合。”   二十分钟后,陆培风喊我洗手吃饭。   我磨磨蹭蹭起来去洗手间洗手,回到餐厅,他摆好餐具,盛好了面,——两碗汤底浓郁、色泽诱人的西红柿鸡蛋面。   陆培风说:“你家里竟然有西红柿,真稀罕。”   我拉开椅子坐下,说:“上次章珺买的。”   他叹口气:“我就知道。”   我们两个有段时间没见了,我一边吃面,一边跟他闲聊:“瑞士好玩儿么?”   陆培风撇撇嘴:“就那样,没什么意思。”   “看来是没遇到有意思的人。”   “我是去工作,不是去寻欢作乐。”   “你说这种话完全没有信服力。”   “……吃你的面吧。”   我又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眼陆培风,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哦对,还有件事。”   陆培风问:“什么?”   “江荆回来了。”   空气凝滞三秒,陆培风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情绪地“嗯”了声。   “他回来继承家业,听说华誉现在都是他的。”我说。   陆培风问:“你们见过面了?”   “嗯。见过几次。”   “几次?”   “工作上的事。”   陆培风不说话了,一段长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还没有放下么?”   这话问得太过直白和突然,我垂下眼帘,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小蕴。”陆培风很少这样叫我的小名,“离他远一点。”   我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一抬起头,对上陆培风幽深的目光。   “如果你们能在一起,五年前就不会那么轻易分开。”他说,“你和江荆,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9章 江总,稀客。   我和江荆,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   我们两个性格也不合适,我倔强沉默,他高傲偏执,其他情侣吵架、冷战、分手、纠缠、复合、周而复始,我们两个只需一句“到此为止吧”,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这些我都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陆培风回去之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陆培风说“离江荆远一点”,可是多远算远,相隔地球两端还不算远吗?   我的眼睛忽然很痛,不得不闭上。   想要一点尼古丁来抚慰自己,但身躯好像被钉死在了床上,连起身拿烟的力气都没有。   黑暗中兀的出现亮光,是手机在距离我一臂远的地方震动,我本想放着它不管,但震动声绵延不断,我只好撑着身子起来,用力伸长手臂将手机够到耳边。   “喂?”   “喂。”听筒里传出熟悉的声音,“谈老师,在干什么?”   是祁修宇。   我说:“没什么,躺着休息。”   “没有想我吗?”   “……”   “好吧……算我多问。可是我想你了,这么久你都不给我打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像一株茂盛生长的植物,把我从冬日的阴湿泥土里拖拽出来。我的心不由得稍稍软化,轻声问他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祁修宇呼吸一滞,再开口,声音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沙哑:“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会硬。”   “硬了么?”我故意问,“让我看看。”   “谈蕴!”祁修宇几乎咬牙切齿,“你成心的是不是?”   我笑了:“嗯。”   “你等着,我周末就回去找你。”   “好,我等你。”   祁修宇气哼哼地挂了电话,我猜他是去冲凉水澡了。   房间重新恢复安静,我的情绪变得比刚才平静很多,应该感谢他的电话。   很久以前医生对我说过,不要长时间一个人独处,要多出门、多晒太阳、多交朋友,和祁修宇也是那段时间认识的,那时他还是电影学院大二的学生,十九岁,会让人有负罪感的年纪。   一开始我们两个只是偶尔一起打羽毛球,一年多之后才滚到床上,然后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到现在。我知道我一直在从他身上汲取能量,他也知道。我问他介不介意,他只说他怕给的不够多。   后来我真的渐渐好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药物,还是因为夏天的阳光、运动过后的汗水、忙碌的工作、或是祁修宇。   我以为我会就此变成一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但江荆回来短短几天,某些时刻,我好像又回到一开始的样子。   迟钝、消沉、阴郁、倦怠,像一块阴雨天的苔藓。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在自己身上闻到发霉的味道。   我不想发霉。   第二天陆培风出现在公司。   他是个大忙人,一年到头都不会来公司几次。他一回来,工作室的气氛都变得严肃了,大家老老实实叫他“陆总”,和他说话都用敬词,这是我没享受过的。   今天的工作在晚上,上午没什么事,我便睡了个懒觉才来。我来的时候陆培风已经到了,章珺悄悄告诉我,陆总今天不太精神,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来的。   出于朋友之间的关怀,我拎了一杯咖啡上楼去找陆培风,他在自己办公室,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想什么。   听到我声音,他转回身,眉眼稍稍舒展:“你来了。”   “嗯。”我走进去,“我来给你送咖啡。”   像章珺说的,陆培风眼下有两片淡淡的乌青,我把咖啡给他,问:“昨晚没睡好么?”   他低头捏捏眉心,回答:“时差没倒过来,失眠了。”   “今天怎么不在家休息?”   “一个人在家没意思。”陆培风露出一个微笑,面容温和,“你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再来?章珺说今天上午没工作。”   “我睡饱了。”我说。   昨晚睡前我吃了一片药,一夜无梦,睡得很踏实。   陆培风笑笑:“那就好。”   我察觉到他情绪不高,不知道是不是与我们昨天的对话有关。   陆培风对江荆没什么好印象,哪怕在感情中是我辜负江荆,他都一直认为是江荆不对。   江荆回来了,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他当然不高兴。   为了让陆培风放心,我主动交代说:“对了,昨天忘了说。江荆现在有女朋友。”   陆培风皱了下眉:“女朋友?”   “嗯。是舒旖。”   “他喜欢女人?”   “不知道,也许吧……”   陆培风轻嗤一声,松口气的同时不自禁面露鄙夷。接着,他目光忽然停在我脸上,盯着我五秒钟之后,不确定地说:“舒旖……是今年宋导电影那个女一号么?”   我点点头:“是。”   陆培风眉头皱得更紧:“我怎么觉得,她和你长得有点像。”   “我?哪里像?”   “眉眼很像。”   第一次有人说舒旖和我长得像,我差点想要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看是不是真的像。   陆培风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我能理解他,一般人不会突然发现一个男性和一个女性长得像,而发现之后,就会越看越像。   “像就像吧。”我说,“人的口味总是固定的。”   “不要说这种话,你不是一盘菜。”陆培风严肃地说。   我耸耸肩:“好吧。”   陆培风看着我,看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和缓。   他的长相不算平易近人,相反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冷漠,所以公司员工都怕他,但现在也许是没睡好的缘故,他眼角不易觉察的细纹为他增添了几分平和,看我的目光也是柔软的。   “忙完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吧。”他说,“你需要休息。”   我点头:“嗯。”   “不要总想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和让自己不开心的人。”   “……我知道。”   他叹气:“你真的知道就好了。”   我要怎么告诉陆培风,想什么、不想什么,不是我能控制的。或许他说得对,我应该给自己放个假,去南半球某个小岛晒晒太阳,而不是在北半球的阴霾冬日,因为前男友的偶然出现自乱阵脚。   一整个白天我都待在工作室,开了一个会,做了一些零碎的工作。时间过得很快,下午章珺来叫我,说准备出发去摄影棚了。   陆培风刚好和我在一起,听到我们对话,他说:“我送你吧。”   章珺问:“会不会太麻烦您了,陆总?”   陆培风说:“没关系。”   “那我来开车吧。”   “好。”   我们三个一起下楼,章珺走在前面去拿车,我和陆培风跟在后面,继续聊刚才楼上没说完的话。   陆培风说他在瑞士买了一栋小别墅,春节假期带我去滑雪,我说之前滑雪摔骨折过一次,不敢再滑了,他说可以和他小侄子一起滑新手雪道。   我知道他故意奚落我,他小侄子只有六岁。   “那还滑什么雪,不如让我玩雪橇车。”我说。   陆培风一口答应:“好啊,给你弄一辆雪橇车。”   他一边说一边揽过我的肩,顺便揉了一把我的头发。我们两个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车停在路边,走到近处,那辆车的后排车窗突然降下来,我刚好看往那个方向,车里的人猝不及防闯入我视线。   是江荆。   江荆转过头,冷冷扫我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我身旁的陆培风。   我不由得身子一僵,仿佛刚才那道目光带着锋刃。只见陆培风脸上笑意淡去,二人对视片刻,江荆推门下车,脸色比回国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还要冷淡。   “谈老师。”他冷冷看向我,说   我从呆滞中回神,对他点一点头:“江总。”   江荆笑笑:“陆先生也在。真是,好久不见啊。”   陆培风大约是三人之中最坦然自若的一个。他对江荆微微一笑,说:“江总,稀客。”   江荆走过来,停在我面前半米处。   他周身浮动着一种隐隐的戾气,像一开始看我那道目光。我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明明那天一起吃饭看猫都还好好的。   我想了想,问:“江总,有事么?”   江荆牵起嘴角:“谈老师的围巾落在我车里了。”   围巾?   江荆说完,不紧不慢抬起左手,我这才看到他手里拎着一个手提袋。   “要不是等了一天,谈老师都没有联系我,我差点以为谈老师是故意的。”江荆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是冷的,“当然也有可能,谈老师在等着我主动。”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那天落了围巾。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围过围巾。   但是看手提袋里那条围巾,确实是我的。   “抱歉。”我接过手提袋,“我忘记了。”   “谈老师要出门么?”江荆上下打量我一眼,“看来我来得不巧。”   我说:“嗯,有工作。”   “陆先生也一起?”   陆培风微笑回答:“我送小蕴。”   在外面被叫小名依然是一件尴尬的事,我忍住回头瞪陆培风的冲动,故作镇定说:“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江荆的目光已经不单单是冷漠,而几乎变得阴沉,让人联想到冬季那些延绵不断的阴天。   他挡在我面前没有动,半笑不笑地说:“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不过谈老师,我大老远跑来给你送东西,你……”   他话音停顿,似乎在等着我表示。我只好说:“今天多谢了,改天请江总吃饭。”   江荆摇头:“不要改天,明天怎么样?”   “……好。”   他笑笑,侧身让开:“谈老师忙。明天见。” 第10章 你要看看猫么?   车子开出去很远,我仍然觉得有一道幽暗冰冷的目光在身后,像鬼一样跟着我。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想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没有真的被鬼敲过门。   沉默将近十分钟后,身旁的陆培风淡淡开口,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你的围巾为什么会落在江荆车上?”   他问完,前排后视镜忽然闪过一道精光,我知道是章珺又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我坦诚相告:“不清楚,也许是那天落下的。”   “那天?”   “嗯……那天和江荆一起吃饭,他开车。”   话音落下,前排传来章珺惊讶的声音:“原来谈老师你那天跟江总去吃饭了!”   “……是。”   章珺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只是吃了一顿饭,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章珺小声嘟囔:“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呀……”   陆培风再一次沉默下来,目光落在我放在座椅上的围巾,微微皱起眉头。这样的气氛中,章珺也不敢再多话,收回目光专心开自己的车。   我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把围巾落在江荆车上的。   最有可能是那天我围了围巾,吃完饭忘了重新围上,手里拿着上了车,然后到宠物医院的时候没有拿下来。   这种稀里糊涂的事,是我能干得出来的。   不过一条围巾而已,江荆何必亲自来送?   想到他看我的眼神和说的那些话,一个隐约的念头浮现在我脑海。   该不会,他真的以为我是故意的,他以为我想要再制造一次和他见面的机会?   那我也太冤了。   “到了,谈老师。”   章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转头看了眼窗外,熟悉的大楼,熟悉的街景。不出意外的话,再看到外面的天应该是明天凌晨了。   “我到了。”我转头对陆培风说,“你回去吧。”   陆培风点点头:“嗯。”说完看向章珺:“辛苦你,照顾好谈老师。”   章珺一口答应:“您放心。我应该做的。”   “好了,我们走了。”我推开车门,对陆培风挥挥手,“拜拜。”   走进大楼,等电梯的时候,章珺悄悄靠近我,小声问:“谈老师,陆总和江总是不是不对付啊?”   我问:“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他们……”   “没有。”我把她的话堵回去,“他们不熟。”   “哦……”   显然章珺不信,娱乐圈混久了,她很擅长察言观色,谁和谁好、谁和谁假好、谁和谁不好,她看一眼就知道。   但我也没骗她,陆培风和江荆确实不熟,他们两个为数不多几次见面,都是因为我在中间。   这样一想,男朋友和好朋友互相看不顺眼,应该算是我的责任。   今天跟以往一样,从我和章珺踏入摄影棚起,等待我们的就是十小时超长待机。期间我一共喝了两杯咖啡,抽了四根烟,眯了三十分钟,到凌晨收工时,我整个人潦草得像一条三个月没洗澡没剪毛的雪纳瑞。   托冬天的福,离天亮还早,让人有种收工回去还能睡一觉的安全感。我打着哈欠和章珺一起下地库拿车,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用手机回复两个小时前陆培风发来的消息。   陆培风问:“什么时候收工,我去接你?”   我回:“刚下班。章珺送我回去。”   本以为这个时间陆培风应该睡熟了,没想到半分钟后,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消息:   “这么晚才收工。”   我:“是啊,拍摄要全程跟着。”   陆培风:“今天白天还有工作安排么?”   我:“下午有个采访。你怎么还没睡?”   陆培风:“时差还没倒过来。”   我:“有这么难倒么……”   陆培风:“好了,知道你下班我就放心了。到家告诉我。”   我:“哦。”   回完最后一条消息,章珺刚好找到车,地库有点冷,我拢紧围巾加快脚步,手抓在围巾上,忽然想起因为这条围巾,我今天还需要和江荆吃一顿饭。   不知道他打算吃午饭还是晚饭,如果是午饭的话,那我没多少睡觉的时间了。   我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给江荆发消息:   “今天收工有点晚,我想回去睡一觉,晚上一起吃饭可以么?”   消息发出去,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刚扣上安全带,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大半夜的,会是谁?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江荆的电话。   他不至于也在倒时差吧……   我心里嘟囔着接起电话,听筒里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谈蕴。”   深夜的停车场,密闭的狭小空间,江荆的声音清晰得像他本人贴在我耳边说出来的一样,我不由得脊背一麻,余光看见章珺,她果不其然竖起耳朵,一副严阵以待偷听的模样。   我故作镇定问:“这么晚打电话,还没睡么?”   江荆的声音带着半睡半醒的慵懒低沉:“睡了,起来喝水,刚好看到你消息。”   “哦……”   “这么晚下班?”   “嗯,今天事情比较多。”   “谈蕴。”   江荆又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低低的,叫完便没了后话。我们两个隔着电话彼此沉默,在我以为他可能又睡着了的时候,他再一次开口:“你现在,要回家么?”   我点点头:“嗯。在路上了。”   “你,”江荆犹豫了一下,“要看看猫么?它刚好在我房间。”   猫?   我的脑袋懵了一瞬:“哦……好。”   江荆转到视频通话,屏幕里先是一片朦胧的昏暗,镜头移动,他按亮床头灯,柔和的暖黄色光线中,一只小猫窝在床边一块厚厚的圆形软垫上。   江荆说:“这是它睡觉的垫子。”   猫现在没在睡觉,而是揣着手趴在那里,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与江荆对视。   江荆用和刚才叫我一样的声音叫小猫“秋花”,猫抬起头,眨眨眼睛,回答:“喵。”   屏幕外江荆说:“它知道它的名字。”   我说:“是你用猫条哄骗的。”   “它很聪明。”   “嗯,女孩子是聪明一些。”   江荆沉默了一下,问:“它是母猫么?”   我惊讶反问:“你不知道?”   “不知道……忘了问医生。”   不怪江荆,他第一次养猫,没关注到性别是正常的。   我微微叹口气,说:“三花猫大多是母猫。”   江荆“哦”了声,自言自语:“难怪你叫它秋花。”   说完这句,我们两个再一次没了话。我和屏幕里的秋花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江荆说:“挂了吧,我要睡了。”   我点点头:“嗯。”   “到家早点休息。”   “好。”   江荆挂了电话。   夜晚会让人变得柔软,他没有了白天见面时的冷漠和锋利,而更像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记得他有凌晨起来喝水的习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每次他喝完水回到床上,会把我拥进怀里亲吻我的额头,偶尔不小心弄醒我,会小声说抱歉。   那时候的江荆几乎对我收起了全部爪牙,所有人都说他高傲、骄矜、难以相处,但在我面前,除了偶尔床上强硬,他几乎总是收敛锋芒的。   阔别五年后,现在的他,终于让我知道了那时别人眼中的他是什么样子。   这是不是代表,我在他心里也被划到了“其他人”的范畴。   我握着屏幕熄灭的手机,心里忽然一阵空落落的。章珺小心翼翼看我一眼,清清喉咙,问:“是江总吗?”   我点头:“嗯。”   “这么晚了,江总他……”   我知道章珺想问什么。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必要瞒她。   “我和江荆在一起过。”我说。   章珺瞪圆了眼睛,没想到我突然这样坦白。我接着说:“分手很久了。”   “分手,很久?”   “嗯。在你当我助理之前,我们就已经分手了。”   “那岂不是,最少,四年……啊,难怪你们两个,原来是这样啊。”   章珺一个人嘟囔,终于不再继续问我问题。   这个圈子里,四年时间和十个人交往并分手才是常态,至于四年前交往过的某任前男友,没有人会在乎。   更没有人像江荆这样,那么多年前发生过的事还拿出来翻旧账,装出一副成年人看淡一切的模样,实际心里拼了命的算计,我亏欠你多少,你对不起我几分。   算来算去,都是我对不起他。那又怎样,我如果打定主意赖账,他也拿我没办法。   “对了,还有件事。”我忽然想到什么,对章珺说,“这周末祁修宇可能会来,帮我把不紧要的工作挪一挪吧,我想休息一天。”   章珺转头看我,欲言又止:“谈老师,你还真是……”   我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我辈楷模!”   她又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到家后我给陆培风回消息,告诉他我到家了。陆培风回:“好,快睡吧。”   我也想睡,但睡前我得洗个澡。   既然江荆同意我跟他吃晚饭,那我今天就可以睡到中午再起。我看江荆也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恨我,他要是真恨我的话,就应该故意折腾我,勒令我必须中午出来跟他吃饭。   算他还有人性。我躺在浴缸里想。以他现在的身份想整我太容易了,但作为“人”的道德总是会战胜他作为“前男友”的报复心,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第11章 你很不想见我?   第二天下午江荆又跑到我工作室,我还在接受采访,章珺悄悄进来,在我耳边说江总来了。   作为一个总裁,江荆未免也太清闲,大事小事都纡尊降贵亲力亲为,让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助理、秘书或司机。   我小声对章珺说:“让他等一会儿。”   章珺点点头:“好的。”   对面的年轻编辑贴心地问:“谈老师,你有事要忙吗?我这边还有最后几个问题,很快就结束。”   我笑笑说:“没关系,我不忙。按照你原本的进度就好。”   半小时后,我们结束了采访。编辑和摄影师还要再拍一些工作室的素材,我让章珺领着他们去了,我自己下楼去找江荆。   章珺擅作主张把江荆安排在了我的私人休息室,我下去的时候,江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从我书桌上拿的杂志。   我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敲敲门框:“江总。”   江荆抬起头,见是我,淡淡应了声:“结束了?”   “结束了。”我说,“还没到饭点,江总怎么来得这么早?”   “公司太闷,出来散散心。”   “唔。”   “不进来坐么?”   他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在我的休息室,问我进不进去坐。   我走到江荆对面的沙发坐下,问:“你在看什么?”   江荆把手里的杂志立起来,封面朝向我,说:“你的采访。”   那是一本两年前的杂志,也是我第一次在媒体上露脸。江荆随手翻了几页,说:“你的团队好像有意把你推到台前。”   我坦然承认:“嗯,他们曾经试图让我靠脸吃饭。”   “曾经?”   “是啊,这碗饭没那么好吃,他们后来发现我还是更适合待在幕后。”   “你的脸并不差。”   “但我的性格不怎么样。何况我的工作性质,也不适合在台前招摇。”   江荆没有反驳,似乎也认同关于我性格差的说法。   ——其实也没那么差,顶多就是沉闷和无趣。只不过要看漂亮的脸,娱乐圈有太多更好的选择。   我摸摸口袋掏出一盒烟,问江荆:“介意我抽烟么?”   江荆反问:“如果我说介意呢?”   我脱口而出:“那你出去一下。”   江荆唇角微微抽动,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你抽吧。”   嘁,我心里轻笑。这时候装什么嫌弃?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抽烟。   我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青烟消散,随之一起的是我身体里的疲惫。   闭上眼睛,听见江荆问:“你的工作一定要这么昼夜颠倒么?”   我没睁眼,懒懒地回答:“嗯啊。你不是娱乐公司的老板么,多少也清楚这行的作息时间吧?”   “你身体不太好。”   稀奇了。   我掀起眼皮斜睨了江荆一眼,半笑不笑道:“没事,小毛病。”   江荆皱眉,因为我的不在乎面露不悦。我实在看不懂他,他难道不该盼我不好么,怎么我不爱惜身体,他还不高兴了?   我慢慢抽完一支烟,把烟屁股摁进烟灰缸,问:“江总今晚打算带我去吃什么?”   江荆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我以为你欠我人情,是你请我吃饭。”   我笑了:“那江总今晚想吃什么?”   江荆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我脸上,微微停滞。   我不确定地问:“我?”   “……”江荆移开目光,说:“你黑眼圈很重,累的话回去休息吧,改天再吃。”   我黑眼圈重?怎么可能,我为了上镜涂了遮瑕的。   我说:“我不累。就今天吃吧。”——省得还要再见一次面。   江荆很敏锐:“你把跟我吃饭当做一项任务么?”   嗯……   他继续追问:“你很不想见我?”   他已经有生气的苗头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一定又是不欢而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这几次见面,他总是不高兴。   我不想把气氛搞僵,只好说:“不是。我真的不累。”   江荆盯着我,想从我脸上分辨出真心还是假意,盯了五秒钟,他收回目光,轻飘飘丢下一句:“那去你家吃吧。” ?   等等。   为什么,突然要去我家?   我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就这样瞪着江荆,重复他的话:“去我家?”   “嗯哼。”江荆语气很淡,“上次你就没有请我上楼,”   “我为什么要请你上楼?”   “这是与人交往的礼仪。”   “不是,江总。”我被江荆这套莫名其妙的理论气笑了,“随便谁送我回家我都要请他上楼么?”   江荆面不改色地说:“首先你不应该随便让人送你回家。”   “……”   “其次,我也不属于‘随便谁’的范畴。”他顿了顿,冷冷瞥我一眼,“我要去你家,你很紧张?我以为过去的事,你已经不在意了。”   “不是,只是,我家很乱……”   “我不介意。”   “……”   他这样,我只好搬出最后的借口:“我不会做饭。”   江荆勾起唇角:“这么多年,厨艺都没长进么?”   我说:“我很忙,没时间做饭。”   “没关系,我不介意吃泡面。”江荆站起身扣上西装外套,不给我继续拒绝的机会,“走吧。”   回去路上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江荆只是好奇我的居住环境,毕竟他上次对我租房住的事情表示了不理解。   只是我不知道他更希望看到我过得好还是不好,以他的标准来看,我堆满快递的不到三十平的小客厅应该和杂物间没什么差别,而我的卧室,只能叫做“一个摆放了床和衣柜的房间”。   到家后如我所料,江荆站在玄关处,目光扫过我的客厅,微微皱起眉头。   我当没看见,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给他,说:“将就一下,没有新的了。”   江荆没说什么,默默换上拖鞋,走进去停在一堆快递旁边,问:“这些都是什么?”   我答:“护肤品,彩妆,各种其他东西。都是工作需要用的。”   “就堆在这里?”   “我习惯攒多点一起拆。”   江荆又看了两眼,淡淡移开目光:“这些纸箱,秋花会很喜欢。”   “秋花?”   “嗯。我给它买的玩具它不玩,它只对装玩具的纸箱感兴趣。”   “它是不是还喜欢玩塑料袋?”   “你怎么知道?”   “猫就是这样的。”我走进去,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它们有自己的娱乐方式,人类的一厢情愿它们并不领情。”   江荆转头看我,抬了抬眉毛:“你很了解猫?”   “章珺养了一只。”我说,说完补充,“章珺是我的助理。”   江荆说:“我知道。”   我走进厨房,江荆跟进来。   厨房算是这个家里为数不多干净整洁、没有使用痕迹的地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些速食面和包装食品,还有花花绿绿的酒。江荆眉头拧紧,用分辨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的语气说:“你喝很多酒。”   我满不在乎:“是啊,我还抽烟、熬夜、饮食重口、不爱运动。我的生活习惯你已经批评过很多次了。”   江荆哑然。   其实我喝酒的次数相比前两年少很多,他仔细看就会发现,冰箱里都是些啤酒和余量很多的基酒,我用来兑饮料喝。   找不到吃的东西,我又打开冷冻层,有一些肉类和海鲜。我想了想,问江荆:“炒点小海鲜,煮个意面怎么样?”   江荆点头:“你把食材拿出来,我来做。”   我看向他:“你?”   他歪了下头,用表情反问“那不然你?”   ……算了,他乐意做就做吧。   食材都是现成的,海鲜解冻冲洗一下就可以直接下锅。江荆穿上围裙在灶台边忙碌,我拎出一瓶白朗姆,问他:“喝点么?”   江荆回头看我一眼,点头:“嗯,好。”   于是我又找出果汁和冰块,刚好家里有江荆喜欢的葡萄汁,葡萄汁兑朗姆酒,怎么都不会难喝。   二十分钟不到,江荆就把两盘奶油培根意面和一盘辣炒小海鲜端上桌,他摘下围裙去洗手,我把餐具和酒杯摆好,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等他。   让客人上门做饭,听起来很不礼貌。我心里这样想着,江荆回来后,我主动客套说:“抱歉啊,请你吃饭还让你亲自下厨。”   江荆并不领我的情,拉开椅子坐下说:“没关系,更抱歉的事你也做过了。”   我一时没听懂:“什么?”   他抬眼看我,说:“提分手。”   “……”   “吃饭吧。”江荆拿起筷子,没有让我尴尬太久,“我也很久没做过饭了,尝尝怎么样。” 第12章 不介绍一下么?   江荆不太能吃辣,但今天的小海鲜是用辣酱炒的,应该是照顾我的口味。   他以前就这样,嘴上说我饮食不健康,行动上还是会纵容我,仿佛寄希望于我良心发现,能够自己主动改掉坏习惯。   他太高看我的自控力和良知了,我根本改不了。   我把一块小章鱼送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听江荆轻描淡写问:“好吃么?”   我点点头回答:“还不错。”   “我只会做这种简单的菜。”江荆说。   “我知道。”我对他抬一抬下巴,“你也尝尝。”   “嗯。”   不知道江荆饿不饿,我反正是很饿了,便不再跟他说话,专心吃自己的面。   饭桌上他出奇的安静,没有再跟我聊不合时宜的话题。吃完饭,我把餐具收拾下去,江荆站起身,把喝完的两只酒杯拿到厨房。   我说:“你放着吧,我来收拾。”   江荆放下酒杯,说:“嗯,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点头:“好。”   这顿饭实在是简陋,只用了三个盘子,两口锅,我站在厨房思考是自己洗碗还是把它们放进洗碗机,刚想了三秒,客厅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来我家?   我洗了把手去开门,想过是章珺,想过是陆培风,没想到一开门,一个黑衣黑帽黑口罩的高大人影扑进来,像只矫健的黑豹扑到我身上,用力把我抱紧。   凛冽的柑橘薄荷味钻进鼻腔,我吓一跳,随后反应过来:“祁……祁修宇?”   祁修宇摘下口罩:“是我。惊喜吗?”   他的眼睛亮亮的,咧开嘴露出一颗不对称的虎牙,我提起的心落下来,松了口气问:“你不是,周末才回来吗?”   “今晚的戏挪到下周了,我回来见你一面,明早就走。”   “……”   我正要说他这也太冲动了,身后不远忽然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谈蕴?”   我后背一凉,只见祁修宇抬头望去,脸上的笑意凝固在嘴角:“你是?”   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像一根尖锐的刺。与此同时,祁修宇放在我后背的手微微用力,以一种保护和防备的姿态把我按进他怀里。   江荆没有回答祁修宇的问题,短暂沉默后,又用那种半笑不笑的语气问我:“谈老师,不介绍一下么?”   祁修宇皱了下眉,缓缓松手。   我转身面对江荆,假装没看见二人之间的暗流,用平静的语气说:“他是祁修宇。”说完回身对祁修宇介绍:“这位是华誉总裁,江荆,是我的朋友。”   祁修宇面露狐疑:“朋友?”   “嗯。认识很多年了。”   江荆轻轻咂舌:“祁修宇……耳熟的名字。”   祁修宇依旧警惕地点点头:“你好。”   “我在这里,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江荆勾起唇角,嘴上这么问,语气却半点没有抱歉的意思,“看来谈老师这些年,并不孤单啊。”   这话说的,你不也有女朋友么?   ——我在心里暗暗腹诽。   自己风花雪月的时候容光满面,我不过是跟人睡个觉,至于摆脸色给我看?   这样想着,我对江荆的态度也冷淡起来,故意微笑对他说:“是啊。抱歉,是我没安排好时间,不知道小祁今天回来。”   江荆的脸色像吃了苍蝇:“那看来真是我来得不巧。”   祁修宇上前,揽过我的肩膀,问:“你们吃饭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吃吧。”   我转头看他:“你没吃饭吗?”   “没有呢,飞机上一直背台词,没顾上。”   我有些抱歉:“我们已经吃过了……”   “哦?在家吃的?”祁修宇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反而用轻松的语气跟我开玩笑,“稀罕啊,我以为家里的锅碗瓢盆只有珺姐来了才会用得上。”   “你吃什么,我给你点个外卖?”   “点个牛肉沙拉吧,经纪人不让我吃碳水。”   ……   我和祁修宇说话,江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决定好吃什么,我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人晾在那里,转头一看,江荆目光沉沉地盯着我,脸上为数不多虚伪的笑意也装不下去了。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面上尽力保持坦然,说:“江总,你看……”   江荆两颊的肌肉紧了紧,盯着我三秒钟后,缓缓勾起一个冷笑:“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走过来,停在我面前,一双眼睛像此刻窗外的夜色,冰冷而幽深:“谈老师,改天见。”   我微笑点头:“慢走。”   房门砰一声关上,我暗暗松口气,转回身,祁修宇收起笑容,看向我的目光复杂不明。   我:“……”   “人走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他问。   我装傻:“告诉你什么?”   “那位江总,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这里?”   “……”我微微叹气,“这好像不是你该问的。”   祁修宇毫不留情地说出三个字:“你心虚。”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我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肯让开,我们两个就这样僵持着,祁修宇眼里的愤懑渐渐变成倔强和委屈,好像我欺负他了一样。   我不打算纵容他探问我的私事,便摆出一张冷脸说:“祁修宇。”   祁修宇愣了愣神,睫毛轻轻一颤,垂下眼帘。   “去换件衣服吧。”我说,“外卖快到了。”   沉默片刻,他点点头:“嗯。”   祁修宇去换衣服,我站在客厅,有点想抽烟。   手伸到口袋里,想起祁修宇不喜欢烟味。他大老远跑回来见我,又因为江荆的出现搞得心情不好,也怪可怜的。   我叹口气,把掏出来的烟盒塞回去。   没多久,祁修宇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走到我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放在我的肩上。   “谈老师。”他声音低低的,情绪已不像刚才那样低落,“这么久没见,你一点也不想我么?”   说完全不想肯定是假的,我微微歪头,用自己的脸碰碰他的脸,说:“想了一点。”   “想我,还是想和我做?”   “有区别么?”   “当然有。”   “唔,我以为你每次说想我,都是想和我做。”   祁修宇不说话了,沉默大约半分钟后,他小声说:“有时候见你之前,只是想见你,但一见了你,就想做。”   我不禁失笑:“你还挺诚实的。”   “男人都这样,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你……”   “我怎么?”   祁修宇低下头,轻轻咬住我颈边的软肉:“你身上有香味。”   他的嘴唇是熟悉的触感,湿润温热,不算锐利的牙齿磨蹭着我的皮肤,像一只温顺的犬科动物与主人的嬉戏。   我觉得痒,微微偏头躲开,说:“你还没有吃饭。”   祁修宇低声问:“你和那个江总,刚才吃了什么?”   我回答:“意面,和炒海鲜。”   “你做的?”   “江荆做的。”   “看来你们不是普通朋友。”   “你又在打听我的私事了……”   祁修宇好像找到了从我嘴里套话的办法,一边亲吻我,一边将手掌从我衣服下摆探进去,缓缓抚摸我的身体。   “我只是担心,你们如果有什么,那位江总看我不顺眼,封杀我怎么办?他可是华誉的老板,我惹不起他。”   祁修宇语速很慢,带着低低的气音,听不出任何担心的意思。   我喘息着说:“他不会。”   “万一呢?”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他很听你的话?”   “祁修宇……”   祁修宇把我的身体翻过来,捧起我的脸,低头吻我的嘴唇:“别叫我全名,太没情趣了。”   这个吻极尽湿热缠绵,配合他不安分的手,有意勾引我。   我的意志力到底不够坚定,一边抓紧他手臂,一边欲拒还迎地躲避他亲吻。   祁修宇按住我的腰,把我按进怀里:“如果我今天不来,你会和他做吗?”   我摇头:“不会……”   “真的?”   “嗯……他本来,吃过饭就要走了。我们两个没什么……”   “可是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都是男人,我不会看错。”   “他……”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有些人就算是对前任也会有占有欲,就像狗一样,所有撒过尿的地方都当做自己的地盘。   江荆就是这种人。   咚咚咚,又一阵突然的敲门声打断我和祁修宇。   我趁机从祁修宇逼迫式的亲吻中逃脱出来,小声说:“我去开门。”   是祁修宇的外卖。来自我家小区外面的咖啡店。   我把外卖纸袋放在客厅茶几上,还没来得及问祁修宇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儿吃,一转回身,他又黏上来,抱住我的腰,低头啄吻我嘴唇。   “有的人吃意面,有的人只能吃冷冰冰的外卖沙拉。”他低声说。   我反驳得没有底气:“你不是不吃碳水么……”   “啧,我辛苦保持身材是为了谁?”   “为了你的事业。”   “真没良心啊谈老师……我的事业可不需要我全年保持八块腹肌。都是因为你,我身材变差的话,你就看不上我了。”   “也不完全是身材的原因……”   “唔……还因为我活好。”   祁修宇故意似的,一边说一边拱我,像条不安分的狗。我的小腿撞上沙发,分神了一瞬,只这一瞬,祁修宇按住我肩膀,把我整个人推倒在沙发,倾身而上。   “啊,”忽然猝不及防的失重,我的睫毛慌乱扑闪,勉强保持镇定问,“你,你干嘛,不吃饭了吗?”   祁修宇摇头:“不想吃冷的。想吃点热的。” 第13章 你想甩了他?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祁修宇就走了,我甚至觉得他压根就没睡。   他走之后,我继续睡自己的回笼觉,等待章珺打电话叫我起床。今天的工作很简单,给裴以宁化广告妆,我和裴以宁足够熟悉,她的脸我闭着眼睛都能化好。   想到裴以宁,又想到过几天要陪她去东京出差。   出差也不错,给自己放个小假。今年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偶尔会生出逃避的念头,比如“差不多得了,钱是赚不完的,没必要那么累”,但也只是想一想,工作来了,还是当牛做马一样的干。   怕什么来什么,今天到公司,章珺说有个大活找我。   “什么大活?”我随口问,“给春晚化妆么?”   “不是那种大,是那种大。”   “哪种大?”   “钱,很多。”   “哦?”我来了兴趣,拉开椅子坐下,问章珺,“什么活?”   章珺坐到我对面,把一叠厚厚的策划案递给我,说:“有个化妆竞技类的综艺,已经立项了,想邀请你当导师。”   当导师?   我下意识拒绝:“我不太行吧……”   “你怎么不行,你在业内的名气数一数二,你不行没人能行了。”   章珺说得信誓旦旦,像每一次怂恿我开拓新业务那样。我虽然心里有犹疑,但还是听她的话,拿起策划案翻了翻。   看起来是个大项目。   我问:“什么时候录?”   章珺回答:“年后,一共十期,两个月录完。”   我点点头,再翻一页,目光落在纸上“华誉”两个字。   “等等,这是……”   “哦,对,投资方是华誉。”章珺欲盖弥彰地清清喉咙,眼神稍有躲闪,“这项目老早就投了,应该跟那位江总没关系……吧?”   吧?   吧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策划案陷入沉思,看了一会儿,把它放回桌上:“让我再考虑一下。”   “好哦……”章珺也不勉强,“节目组挺有诚意的,导演跟我说,你没档期的话他们才考虑别人。”   我知道这是希望我尽快给出答复的意思,我叹口气,说:“我知道了。”   我和章珺收拾好东西出发去摄影棚,路上章珺看我犯困,问我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我“嗯”了声,说:“昨晚祁修宇回来了。”   章珺了然:“那他今天又走了?”   “一早走的。”   “哦……”   我低头捏捏眉心,想起祁修宇,心情有些复杂。   章珺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头,“只是觉得,我和祁修宇的关系,好像有点危险。”   “危险?”   “嗯。他现在越来越红了……”   “说明你眼光不错啊。”   “如果我是他的老板,我当然会这么想,但我不是。”   章珺不以为意地“嗐”了声,说:“你是他姘头也没问题,反正你俩都是男的,就算被拍到在一起也没事。”   我沉默不言,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章珺忽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我:“你想甩了他?!”   我无奈:“我们两个不是情侣,不存在谁甩谁这一说。”   “甩掉也是甩啊!”   “……”   我承认,章珺有一点戳中了我内心深处的幽暗想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我和祁修宇之间的关系生出了犹豫和躲避。也许是他明明应该做完就走却留在我家过夜那天,也许是他越来越密集的消息和电话,也许……总之他不再是一开始那样合适的“床伴”。   但人是复杂的,我仍然贪恋和他在一起时的快乐。何况就算是普通朋友,相识几年也会有感情,更别说有过肉体关系的人。   我没有对章珺承认我的想法,只说:“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不那么单纯了。”   章珺瞪大眼睛:“单纯的肉体关系吗,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关系?”   “有吧……”   她认真地摇摇头:“我不信。”   “……”   “虽然性不等于爱,但人没办法和完全不喜欢的人睡觉吧?”   我说:“你不懂男人。男人可以。”   章珺噎了一下,没话讲了。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可我觉得祁修宇挺喜欢你的……”   我怕的就是他喜欢我。   讲出去显得自恋,我担心一个靠脸闯荡娱乐圈的男明星喜欢我。   到摄影棚,裴以宁还没来,我跟品牌方的人还有摄影师打过招呼,先到化妆间整理自己的东西。   有两个也许是品牌方的女生也在化妆间,一边补妆一边聊着最近的八卦,我原本没打算听,直到她们口中出现舒旖的名字。   “听说舒旖的Lan***代言下个月就官宣了,可惜啊,我以为咱家能签下她的。得,跑对家去了。”   “Lan***能给她代言,我们家只能给她大使,她当然选Lan***了。”   “真好命,年纪轻轻拿一线彩妆代言。”   “可不是,她背后的大老板亲自跟Lan***总裁吃的饭。”   ……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舒旖的名字和江荆捆绑在一起了。好像圈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女明星和总裁,大家喜闻乐见。   我默默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只听章珺用胳膊肘碰碰我,小声说:“欸,谈老师。”   我抬眼:“怎么了?”   “你突然……不会是因为那个江总吧?”   “不是,和他没关系。”   章珺还想问什么,身后化妆室的门忽然打开,一道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和门外温热的空气一起进来:“我们家谈老师呢,又躲哪儿去了?”   真正的女明星来了。   我放下东西转回身,只见裴以宁一身墨镜长风衣十厘米高跟鞋,像刚从米兰秀场上下来一样,噔噔噔踩着猫步进来,摘下墨镜伸出食指轻轻一指:“宝贝,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浮夸的女明星。   我说:“你再迟到我就要买通稿说你耍大牌了。”   裴以宁不屑:“就你赚那点钱,你舍得给我买通稿?”   “……”   人被戳到软肋的时候是会失去语言表达能力的,我看着裴以宁,嘴唇翕张三次,没说出一个字来。   裴以宁噗嗤一笑,走过来勾住我的肩:“开工开工~”   她今天要拍口红广告,这种妆说好化好化,说难化也难化。化妆间里刚才那两个女生都出去了,只剩我和章珺,还有裴以宁的助理。裴以宁跟我聊着天,忽然问:“你最近好像跟舒旖合作蛮多的哦?”   我点点头:“嗯,两三次。”   她面露疑惑:“没听说你在玉振金声有人脉啊,怎么搭上线的?”   “就不能是我业务水平过硬,他们主动找我的吗?”   “不会吧?舒旖自己的化妆师用得好好的,工作室和粉丝都很满意,没必要突然换人吧?”裴以宁自言自语,“说起来,她这一路走得真稳啊,各种配置和资源都是最好的,连妆造都没出过错……”说着叹口气,好像想到了自己刚出道那几年的艰辛:“不像我,打拼了六七年才用上谈蕴。”   ……用上谈蕴。这话听起来有点怪。   我说:“我不是男模。”   裴以宁认真地点点头:“是啊,真可惜。”   “噗嗤。”裴以宁的助理在一旁笑出声。   因为大家很熟,她也不尴尬,笑完继续旁若无人地工作。章珺替我澄清说:“真的是对方主动来找谈老师的。”   “啊……”裴以宁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们家谈老师这么受欢迎吗?”   章珺当然不会说我和华誉老板的关系,我也不打算说。只见裴以宁的助理突然正色,压低声音问:“舒旖不会是想抢我们的人吧?”   “没必要。”裴以宁回答,“我和她又没有资源冲突,都不是一个年龄层的。再说,谈老师可不是随随便便会被抢走的人。”   说完,她忽然抬头看我:“怎么说,谈老师,今晚收工喝酒去?”   我点点头:“好。” 第14章 别躲我。   收工时已是深夜,裴以宁说她还叫了两个朋友,约在一家live house。   章珺把我的车开回去了,我坐裴以宁的车,路上裴以宁问我,认不认识陈让。   我问:“你今天叫的朋友?”   她:“嗯哼。”   “好像听说过,是……音乐制作人?”   “是哦,写词作曲全能。”   我从她轻快的语调中觉察出一丝不对。   “你又看上人家了?”   裴以宁对我抛了个媚眼:“没有~只是朋友。”   我懂。   暧昧对象。   混到裴以宁这个位置,男人就像唾手可得的玩物一样,高兴了不高兴了都可以找个来玩玩,我已经习惯她了。   但我没有料到,和那位音乐制作人一起来的,是江荆。   “你好,我叫陈让,这是我发小,江荆,华誉少东家。”   ——那位制作人说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听到“江荆”两个字。   闪烁的灯光很好的掩藏了我的情绪,我看着阴沉着脸站在那里的江荆,满脑子都是怎样礼貌而合理地从这个地方离开。   “江总。”我身旁的女明星已经游刃有余地伸出手去,“久仰久仰。”   江荆和裴以宁握手,勉强露出些友好的表情:“不请自来,抱歉。”   “怎么会,陈让说带朋友来,没想到是您,这可真是太惊喜了。”   “快坐吧。”裴以宁的暧昧对象主动招呼我们,“喝点什么?”   裴以宁嫣然一笑:“和你一样。”   我:“……”   真遭罪啊。   我来这儿干嘛呢?   我被裴以宁拉着坐下,半圆形的卡座,依次是我、她、陈让和江荆。不幸中的万幸,没让我挨着江荆坐。   只是这样,我和江荆难免有眼神交汇,中间隔着一张矮矮的茶几,一抬眼便能看到对方。   他脱了大衣,里面是一件看不出品牌的黑色毛衣,没戴手表或任何配饰,和旁边文艺青年打扮的陈让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   陈让对裴以宁说:“江荆在国外生活了十多年,今年才回来,这边没什么朋友。”   ——没什么朋友,但有女朋友。我在心里暗暗接话。   “这样啊。”裴以宁笑着说,“没关系,多出来玩几次就有朋友了。哦对,忘了给江总介绍,谈蕴,我的好朋友。”   话题突然扯到我身上,我收回目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江荆淡淡点了点头:“我们认识。”   裴以宁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认识?”   “嗯,上学时候认识的。”   “啊,想起来了,谈老师也是留学回来的。世界好小哦。”   裴以宁话很多,社牛到一般有她在的场合根本不需要我说话,她会像我的经纪人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仿佛我才是男明星。   我端起酒杯微笑点点头,试图这样蒙混过去,却见陈让也端起酒杯,说:“新朋友第一次见面,干一个吧!”   裴以宁当然应和:“干杯!”   台上换了歌手,灯光变成静谧的蓝色。   带着薄荷味的冰凉酒液顺着我的喉咙滑落进胃里,有一种冻泉般的冷冽,还好下午和裴以宁一起吃了份便利店盒饭,否则这么喝,回去一定要胃疼。   江荆忽然问:“你们吃晚饭了么?”   裴以宁回答:“吃过了,六点多的时候,和谈老师一起吃了盒饭。”   江荆点点头,不再问什么。   他情绪不高,神情也透着冷淡,不知道是不是跟昨晚的事有关。   台上的歌手开始唱一首抒情歌,我旁边那对暧昧中的男女沉浸在两人独有的氛围,只有江荆置身事外,不在听歌,也不在看谁,只是翘着腿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个喝空的酒杯。   我看了他一会儿,打算移开目光的时候,他忽然抬眸,我们两个的视线就这样在幽暗的蓝色灯光下相遇。   理智告诉我现在应该若无其事地转头看舞台,但我没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安静而迟缓地与江荆对视。   片刻,江荆放下酒杯站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我心里无端有种什么东西落下来一样的感觉,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昏暗中,耳边慢半拍的出现其他的声音。——音乐声,人们的谈笑声,酒瓶碰撞声,一股脑向我涌来。   我不禁分神了一瞬,难道我刚才,都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么?   过了一会儿江荆回来了,我正在陪裴以宁喝第三杯酒。他看了陈让一眼,陈让自然而然坐到他刚才的位置,顺便碰碰裴以宁的胳膊,示意她坐过去。于是我旁边的位置忽然空了出来,江荆走过来,问:“你坐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有裴以宁,我当然坐里面。   但当我挪了位置才迟钝地想起来,我明明可以拒绝。   江荆已经坐下,顺便把自己的酒杯够过来,给自己又倒一杯酒。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江荆瞥我一眼,说:“不用这么防备。”   防备,我有么?   “你男朋友,看着岁数不大。”江荆轻描淡写地说。   “他……”我发出一个字音,顿了顿,把“不是我男朋友”几个字咽下去,点头:“嗯,二十二岁。”   “还在上学?”   “毕业了。”   江荆很轻地笑了下,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灯光投下来,他缓缓摇晃手里的酒杯:“我早该想到的,你不会一直单身。”   我没有否认,默默端起我自己的酒杯。   江荆又问:“你们昨天在一起,今天怎么没带他来?”   我说:“他有工作。”   “哦,艺人很忙。”   他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掉,接着又倒一杯,我想了想,说:“慢点喝吧。”   江荆没说话,倒酒的手微微一滞。   “谈蕴。”他叫我的名字,“你……”   我等待他下面的话,等了很久,他却轻笑了声,说:“我家猫,会翻跟头了。”   ……猫?   江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打开相册,点进其中某段视频:“昨天陪它玩的时候,它忽然会翻跟头了。”   画面里的小猫比捡到它那天长大了不少, 身上的皮毛也变得光滑柔亮,江荆用一根逗猫棒逗它玩,它跳起来扑上面的羽毛,落地时翻了一个漂亮的跟头。   虽然小猫很可爱,也很有趣,但我不知道江荆为什么突然给我看他的猫。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有耐心养它,但是这段时间,我们相处还不错。”江荆语速很慢,低声说。   视频播放结束,回到开头那一帧。我看着屏幕里的猫,说:“很可爱。”   “可爱,活泼,善良。”江荆说,“如果它一直都这么可爱,这么乖,我愿意永远养它。但如果它某天变得凶残、暴躁,也许我就不会喜欢它了。”   酒精好像打开了江荆的话匣子,他垂下眼帘,笑了笑:“听起来是很错误的价值观,是么?但事实如此,有些人,对宠物的爱是有条件的。或者说,他们对世界上任何事物付出的感情,都是有条件的。如果没有得到预期的回报,或受到伤害,他们会停止自己的感情。”   周遭的环境不算安静,江荆的声音,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   他眼睛里有些晦涩不明的东西,闪烁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我的心跳忽然变乱。   “但是谈蕴,”江荆抬眸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牵起唇角,“谈蕴……”   后面那半句,几乎没有出声,像耳语般低喃。   我垂下眼睫,沉默几秒钟后,说:“你发现,人和宠物不一样,是么?”   江荆轻笑:“是。我发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你身上得到任何回报。”   “可是你说,你恨我。”   “我不应该么?”   “只是分手,我没有骗你的钱,没有骗你的感情,没有出轨。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情侣都会分手,大家都安然无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恨我。”   江荆不说话了。   我们两个之间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过了很久,江荆缓缓喝掉自己杯子里的酒,低声说:“我也不明白。但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台上的歌手已经唱到第四首,低沉沙哑的嗓音将此刻的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在我旁边,裴以宁和陈让也在低声耳语,我们之间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一边是浪漫约会,另一边是和前男友纠缠不清。   我站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   我需要一点尼古丁让自己清醒冷静,和江荆待在一起,我的情绪太容易被他带走。   外面的音乐声小了很多,洗手间没有人,我进去站在垃圾桶旁边,点燃一支烟。   每次和江荆独处,到最后我总是会有类似胸闷和呼吸不畅的感觉,以至于总想抽烟缓解。我本来烟瘾不大的,因为他,搞不好要更难戒了。   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我,我应该远离江荆。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回过身,是江荆。   我离开后他好像又喝酒了,眼睑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红色。他走到我面前,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我指尖的火光。   “躲起来抽烟。我让你感到烦躁么?”他问。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烦躁,我只知道他很难缠,连片刻的清净都不愿意给我。   我的沉默在江荆看来等同于默认,他眼神暗了暗,从我手里抽走香烟,自己含住,吸尽最后一口。   我睁大眼睛:“你干什……”   话没说完,江荆抬起我的下巴,低头封住我嘴唇。   唇齿相贴,一口浓烈的的烟雾渡进我口中,带着淡淡的酒味和薄荷味。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烟雾从我们两个的嘴唇缝隙中溢出飘散,模糊了江荆的脸。   “江……咳咳……”   我呛出眼泪,江荆按住我的头,深深吻进我的口腔。   “别躲我。” 第15章 接吻可以,别的也可以   这是一个像草药一般苦涩的吻,江荆丢掉烟头,捧起我的脸,像过去每一次接吻那样,用力含吮我的嘴唇和舌头,卷走我口腔里所剩无几的空气。   我逐渐呼吸困难,理智告诉我应该推开他,身体和意志却在沉溺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看到江荆的眼泪。   只有很轻的一颗,像幻觉一样,从他眼角飞快滑落。等我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江荆缓缓抚摸我的脸,说:“谈蕴……”   不记得这是他今晚第几次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低哑粗粝,双唇在我唇上流连,带来温热的吐息。我觉得痒,一种类似于高朝过后的酥麻从嘴唇向全身蔓延。明明我们只是亲吻,什么都没有做。   “谈蕴……”江荆低声喃喃,“我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你的名字了。”   他目光里那些危险而凶戾的东西不见了,只剩一片冬日的旷野,我直视他的眼睛,好像触碰到一片冰凉的雪。   “江荆。”   我想说话,只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他又低头吻住我。   这个吻更加缓慢,甚至称得上温柔,如同相爱时的耳鬓厮磨。我已经忘了想对他说什么,他吻我吻了很久,离开我的嘴唇时,低声问:“为什么不拒绝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拒绝他。   “谁都可以吻你么?”得不到我的回答,江荆继续问,“哪怕你有男朋友。”   ……“我听说,你们那个圈子很乱。”   ……“你和你男朋友,平时是怎么接吻的?”   说话时,江荆依然轻轻啄吻我的唇瓣,我看得出他极力压抑着什么,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藏不住他眼里的暗涌。   我轻声笑笑:“是。这个圈子很乱,随便谁和谁都可以接吻。”   “谈蕴。”这一次叫我的名字,江荆终于藏不住了。   “你不高兴么,你凭什么不高兴?”我问,“你只是前男友而已。”   对视中,我看到江荆目光里凝结的冷意。   看来他还是很在乎,前男友这三个字。   打破气氛的是一通电话,陈让打给江荆的。   “喂,你和谈老师人呢?”陈让的声音从听筒里扩散出来,里面音乐吵,他说话也很大声,“你们出去好久了!”   江荆垂眸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回答:“谈蕴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   陈让问:“那你还回来吗?”   “不了。你们玩吧。”   江荆挂断电话,我半笑不笑看着他,问:“谁说我要回去?”   “你不是说,谁都可以么?”江荆缓缓说,“接吻可以,别的也可以吧。”   他没有送我回家,而是叫司机开到一家酒店。   我确实有点喝多了,醉意后知后觉,走路像踩在云里。江荆连进房间都等不及,在电梯里就开始吻我。   我被他亲得头晕,想要推开,又分神想酒店都来了,似乎不该惺惺作态。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江荆把我推倒在床上,一边亲吻我,一边不太温柔地抚摸我的身体。   前奏似乎太长,我记忆里他并不是喜欢慢慢品尝的人,但今天,他一直在亲吻我,从嘴唇到喉结,到锁骨,到全部的身体。   最后是我先坚持不下去,催促他快一点。   江荆哑声说:“是你要的。”   谁要谁不要,在这一刻重要么?我抓住他的皮带,拽向我自己,喘息着问:“几年不见,你是不是不行了?”   江荆眸色微沉:“你试试就知道。”   ……   滴答,滴答。   时钟缓缓走过数字一,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昂贵的夜景。   建筑物里透出没有温度的灯光,像此刻的夜空一样冰冷。我披着江荆的白衬衫站在窗边抽烟,他站在我身后,双手扶着我的腰,低头亲吻我后颈的皮肤。   “休息够了么?”江荆低声问。   距离上一次结束,只过去二十分钟。   那些没来得及清理的东西,黏腻的留在我腿上。我怀疑江荆是故意的,故意不帮我擦干净,以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转回身,冲江荆的脸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你现在告诉我说,你三年没碰过男人、或女人,我都会信。”   江荆轻轻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我笑了,推开江荆走到床边,把剩下的半支烟掐灭在床头的烟灰缸,然后缓缓解开身上的衬衫。   只系了三粒纽扣而已,解到第二粒的时候,江荆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   “谈蕴……”   他声音里有除了欲望以外的东西,我不愿意细想是什么。   这一刻,只有欲望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我被电话叫醒,是章珺照例来叫我起床。   昨天忘了告诉她今天晚一点叫我,我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宿醉加上身上不知名的酸痛,我难受得像刚被人揍了一顿一样。   章珺敏锐地听出我声音里的疲惫:“谈老师,你不舒服吗?”   “我,嗯……昨天喝多了,头疼。”   “需要我带份早餐给你吗?”   “不用了,我不在家。”   “啊。那需要我去接你吗?”   “也不用,我自己打车。”   “哦……好。”   挂了电话,身后一具炽热的身体贴上来,扣住我的腰:“这么早,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将醒未醒时不设防的慵懒。我翻回身去,说:“是章珺叫我起床。”   江荆点点头,没有睁眼:“嗯。你那个助理。”   近在眼前的那张脸,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抛开前任的身份不谈,江荆是个很好的一夜情对象,从脸到身材,没有一处不赏心悦目。   ——我在心里为自己昨晚的冲动行为开脱,毕竟不是谁都可以毫无负担地和前男友睡觉。   就当是一夜情好了。我想。   但愿江荆不是那么睡不起的人。   本想再睡一会儿的,现在面对着江荆的脸,我怎样都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干脆起身去穿衣服。   我们两个的衣服都皱皱巴巴散落在地上,好在捡起来抖抖还能穿。我套上裤子和针织衫去浴室洗漱,过了一会儿,江荆从外面进来,眼底挂着两片淡淡的乌青,脸色不太好看。   “你要去哪儿?”他问。   我冲洗掉脸上的泡沫,一边擦脸一边回答:“回工作室。”   “这么早?”   “嗯。”   “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   “谈蕴。”江荆走过来,拦住我挤牙膏的手,皱着眉头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抬眼看他,不解道:“怎么了?”   他问:“你打算就这么走了?”   “?”   我盯着江荆看了十秒,确认他是真的在提问。   “昨天的事,”我想了想,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就当是酒后乱性吧,忘记比较好。我不想破坏你和你女朋友的感情,虽然现在说这些有点晚了。”   江荆皱眉:“什么女朋友?”   我心想这人真够不是东西的,外面跟人睡了一觉,就忘了自己的女朋友。   既然这样,我只好提醒他:“舒旖。”   江荆脱口而出:“谁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   “?”   江荆的神情和语气没有任何一丝遮掩或被拆穿的恼羞成怒,只有不解和震惊。我不由得生出动摇——难道是我搞错了?   面面相觑半晌后,江荆好像重新恢复了思考能力,盯着我问:“所以你以为,我有女朋友?那我们昨晚算什么?”   算什么……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我尽力保持镇定说:“算酒后乱性。”   “酒后乱性?”江荆气笑了,“所以我在你这里,只是一个喝多了可以随便睡一觉的一夜情对象?你跟我只是玩玩?”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酒后乱性”四个字延伸出这么多东西的,我或许应该解释,但这一刻我脑海里只有男人最常说的那句话: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我忍住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冲动,对江荆说:“我们两个昨晚确实喝多了。”   “喝多了……好,好。”江荆放开我的手,“哈”一声冷笑,“好巧,我也这么想。你以为我会在意么?”   我点点头:“不在意最好。”   江荆气得不轻,虽然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他用力抿了抿嘴唇,深呼吸一口气:“不过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没有女朋友,舒旖是我表妹。”   表妹?   我还没来得及认真咀嚼这句话,江荆逼近我,几乎是咬牙切齿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有男朋友还在外面跟人乱搞。” 第16章 昨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离开时,江荆在浴室里冲澡。   水流声像砸到地上一样,隔着一道玻璃门仍能听到劈头盖脸的哗哗声。我心里默默叹口气,帮江荆把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挂进衣柜。   想起他去洗澡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无所谓,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怎么能当没发生过呢……我的腰和腿现在都还在痛。   我回到公司,今天陆培风在。   “你昨晚又去喝酒了?”陆培风见了我问,“黑眼圈这么重。”   我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回答:“裴以宁叫我出去玩。”   “跟她都能喝多?”   “嗯……”   陆培风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我被他看得心虚,清清喉咙问:“你来这么早,有事么?”   “没事。”他说,“昨天阿姨给我打电话,聊了一会儿,她让我今晚去吃饭。你也一起吧。”   我下意识要拒绝,陆培风接着说:“她说你很久没回家了。”   “……”我沉默一下,说:“好吧。”   陆培风很懂得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两个各自去忙各自的,我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章珺刚好从外面进来,拎着给我买的早餐。   “欸,这么早?我听你电话里半睡不醒的,还以为你要晚点到呢。”她说。   ——要不是我对着江荆的脸睡不着,我确实应该晚点到。   章珺走过来问:“昨天那个通告,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无奈:“才过去一天。”   “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一天足够考虑了。”   “话是这么说,但昨天我喝多了。”   “以宁姐在,你怎么会喝多呢……”章珺自言自语,“她知道你不能喝太多酒的。”   我怕章珺回头找裴以宁对口供,发现我根本没喝多,赶忙岔开话题说:“今天下午我要早点走,有什么东西需要我看的话,尽量上午拿给我。”   “哦。”章珺终于不问昨天的事了,点点头说,“好的。”   一整个白天我都像平时一样,工作、吃饭、休息、工作,手机安静了一整天,我以为会有某个人的消息或电话,但没有。   我不禁想,难不成他真的生气了?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好像没有说错话或做错事。上床不是我强迫他的,他也爽到了,甚至比我更爽,为什么生气?   想不明白,算了,不想了。   五点钟,陆培风准时来叫我下班。   我其实是不情愿的,他应该也知道,但他对我的抗拒熟视无睹,反而十分热络地说:“我回国给阿姨带了礼物,正好今天拿给她。”   我说:“你知道么,最适合你的工作其实在居委会。”   陆培风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你现在骂人越来越高级了。”   我耸耸肩,转头看向车窗外,不再说什么。   记忆中的家早就没有家的样子了,这几年我借口工作忙碌,尽管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每年回家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其中至少有两次是和陆培风一起。他比我更像我妈的儿子。   到家后,一推开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陆培风扬声:“阿姨!”   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小了些,我妈一边答应着“来了”,一边走出来说:“最后一个菜,你们先坐。”   说完她看到陆培风身后的我,目光顿了顿,不太自然地笑笑说:“小蕴也回来了,菜马上就好。”   我点头:“嗯。”   陆培风比我会来事儿,洗了手钻进厨房:“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阿姨?”   “不用不用,你去坐着。”   “这汤要端上去么?我来端吧。”   “唉,小心烫。”   ……   两人在厨房里你推我让,热闹得像过年一样,我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客厅,一抬头,看见那张立在斗柜上的黑白遗照。   照片是那人生病之前拍的,虽然清瘦,但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他一向不苟言笑,拍照时亦是如此,学生都说他是整个学院最古板的教授。   恐怕他这一生,最不体面的两件事,就是临终前狼狈的病容,还有一个同性恋的儿子了。   事情过去这么久,我还是无法平静地与那张遗像对视。匆匆看过一眼,我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餐厅里,陆培风帮忙摆好餐具,正在给三个人盛汤。   看见我过来,陆培风笑着说:“今天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我妈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说:“你爸以前的学生送了一条家乡的火腿,炒菜炖汤都很鲜,今天你们带回去一些。”   我拉开椅子坐下,问:“他们又来看您了吗?”   “是啊,年年都来。”   有陆培风在,气氛比我一个人回家时融洽许多。我妈问:“最近工作很忙吧?”   陆培风点头:“是挺忙的,刚出了趟差回来。小蕴也忙,天天昼夜颠倒,我见他一面都难。”   “昼夜颠倒可不行。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陆培风笑:“这您得跟他说。”   我妈转头看我,欲言又止。   我接话:“工作性质,也没办法。”   如果是以前,她会忍不住念叨我应该听我爸的话,好好读书,读博,进高校。但现在她只会默默叹一口气,不会再评论或插手我的选择。   “吃饭吧。”陆培风出来缓和气氛,“边吃边聊。”   我很久没回家吃饭了,章珺有次问我,为什么家在市内还要一个人搬出去住,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有些人天生和父母不太亲密,哪怕家庭和睦、物质富足。   陆培风在和我妈聊这次出差的事,聊着聊着,话题拐到谈恋爱结婚上。   我妈问陆培风有没有谈女朋友,陆培风笑着说还没有。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结婚哦。”   “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嘛。话说回来,阿姨您还年轻,不打算再找一个吗?我帮您介绍。”   “这孩子,又开玩笑。你给我介绍,不如给小蕴介绍。”   “小蕴……”陆培风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小蕴还年轻呢,不着急。”   我想了想,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说:“对了,有件事。”   我妈问:“什么事?”   ——“江荆回来了。”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凝固,陆培风悄悄用手背碰碰我,提醒我不要乱说话。   我没有理他,继续说:“我们见过面了。”   和我预想中一样,我妈没有表现出惊讶或生气,只是淡淡“哦”了声。   我猜她早有心理准备,或者早就接受了事实,这些年就算没有江荆,我也没有接触过任何女孩子,相反,我身边一直有男人的事,她多少知道些。   她的性格不比我爸强硬和古板,当初家里闹成那样,要不是有她在中间斡旋,我可能早被逐出家门了。   安静了一会儿,我妈问:“他主动找你的么?”   我点头:“嗯。”   “这么多年,那孩子,也没结婚么?”   “没有。”   “唔。”她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对他的近况,也没什么了解。”   “既然这样,为什么特意告诉我呢?”   我想到会有这个问题,平静地回答说:“我只是想说,就算不是江荆,也会是别人,如果你们还是不能接受的话,我也很抱歉。”   我妈露出一个苦笑:“哪儿还有‘我们’?”   我愣了一下,垂下眼睫:“对不起。”   “你们父子两个,心都跟铁一样硬。”她叹气,“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我完全管不了你。就算我不接受,对你来说也无所谓。”   “还是有所谓的。”我摇头,“没有人希望父母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这句话说完,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知道我这样做其实有点自私,还有点道德绑架,好在这些年脸皮见长,倒也没那么愧疚。   我妈看了我一会儿,将目光投向客厅里那张遗照,淡淡地说:“你心里对我们还有怨恨,是吗?”   我摇头:“没有。”   “没有么?”   “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们。”我顿了顿,“我只怨恨过自己。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但我年轻、脆弱、不成熟,把事情搞得很糟。最后每个人都很痛苦,你、我爸、我、江荆,我对不起每一个人。”   陆培风皱眉:“小蕴……”   承认自己做错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我也是在江荆回来之后才逐渐意识到,当初我做错的事,对他、对我自己,对很多人,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我对该忍让的人没有忍让,对该坦诚的人没有坦诚。   气氛变得沉重,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我妈收回目光,像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长舒一口气说:“吃饭吧。”   我还想说什么,陆培风打断我,夹了一个鸡翅到我碗里,生硬地转移话题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吃阿姨做的鸡翅了。”   我妈对陆培风笑笑,说:“抱歉啊,培风,又让你听这些家务事。”   陆培风一哂:“嗐,见外了阿姨。”   “这些年多亏有你。小蕴这孩子,唉……”   “小蕴这不是好好的么,您不用担心。”陆培风笑着说,“我帮您看着他。”   “你工作也忙,不要耽误自己的事情。”   “我知道。”   ……   两个人聊了几句,餐桌上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如果陆培风不在,我和我妈会更没有话聊。   她知道我生过病,停药也不过是一两年的事,所以她会尽量不触碰我的情绪,久而久之,反倒让我们疏远了。   其实这样也好,大部分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适当保持距离,我们两个都会舒服一点。 第17章 你到底有多少个野男人?   我和陆培风吃完饭便离开了,我妈没有留我。   路上陆培风反常的安静,不像平时那样健谈。一直到走过两个红绿灯,他才状若无意地问我:“为什么要跟阿姨说江荆回国的事,你知道她不会愿意听到这个名字。”   我说:“江荆并没有做错过什么。”   “他当然没有,但这不重要。”陆培风叹气,“小蕴,你难道还想和他……”   “没有。”我打断陆培风,“你想多了。”   陆培风把我送回家,在楼下目送他车子离开后,我转身走向楼门,夜色昏暗,没注意到江荆的黑色跑车停在路边。   滴。   迈上台阶,身后的车忽然鸣笛,我回身看过去,车灯亮起,映出驾驶座里江荆的脸。   我有一瞬间愣住。   回过神来,江荆已经下车走到我面前,脸色阴晴难辨。   我问:“你怎么来了?”   江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哼笑一声,不紧不慢问:“陆总送你回来,怎么不请人家上去坐坐?”顿了顿,“是因为家里不方便么?”   我没听懂:“什么意思?”   “谈蕴,你到底有多少个野男人?”江荆抓起我的手腕,一用力,把我拉到他面前,“我也算其中之一吗?” ?   “你放开我。”   我的抗拒愈发引来江荆不满,他眸色一沉,掐起我下巴,低头吻住我的嘴唇。   我看不清江荆的脸,冬天的冷空气裹挟着他温热的吐息,一瞬间剥夺我的意识。我因为惊讶微微张开嘴巴,江荆趁虚而入,强势而汹涌地吻了进来。   没记错的话,他今天早上还在生我的气。   余光里有人朝这边走来,我推住江荆的肩膀,试图把他推远。   “放……唔!”   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音,江荆用力咬住我嘴唇,把我要说的话都堵回喉咙里。   我的舌头被他吸得发麻,嘴唇又痒又痛,眼看着要有陌生人发现,我又急又气,一冲动抬手挥向江荆的脸。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江荆明显愣了一下,我以为他会生气,甚至会还手,然而他只是微微停顿,接着按住我两条手腕,把我推到门和墙壁的夹角。   不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离开,那个偶然闯入的陌生人走远了。   江荆垂眸,幽幽看我一眼,大拇指擦去我唇上水渍,低声问:“怕什么,偷情这么见不得人么?”   我问:“你疯了?”   江荆不以为意地笑笑,捧起我的脸,再一次吻住我。   这个吻依然强势、不容抗拒。换气的间隙,他低声问我:“你家里有人在么?”   我被他亲得目眩头晕,喘息着问:“干什么?”   江荆低低地回答:“你。”   “……滚。”   “几年不见,会骂人了。”江荆轻笑,“反正你也不介意乱搞,再搞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要是我说有人呢?”   “去车里,我不介意。或者酒店,或者我家,随你。”   “江荆,你他妈……”   “对,我一定要。”   我怀疑他昨天根本就没尽兴,所以今天来找我算后账。   最后我们两个还是回了我家,得知我家里没有人,江荆把我推在卧室门上,冷笑着问:“既然家里没人,为什么不请那位陆总上来坐坐?”   “陆培风他不是……”   “够了。”江荆用一个吻堵住我的嘴巴,“我不想听你说别的名字。”   ……   今天还早,有足够的时间让江荆尽兴。   没有了酒精营造出的暧昧氛围,他的动作不再像昨天那样温柔缠绵,一些时刻我甚至感到痛和痛苦大过于快乐,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   江荆撑在我身体上方,挡住头顶的灯光。“很痛么?”他问,“我不记得你以前这么容易掉眼泪。”   是眼泪么?难怪我看不清他的脸。   江荆缓缓擦去我脸上泪水,问:“你和祁修宇是怎么做的?他也会弄哭你么?”   我摇头:“不……”   ——“他那么年轻,懂得怎么让你爽么?”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记得他好像很红,你们不怕被人发现么?”   ——“为什么不回答我,谈蕴?”   ……   我从来不知道,江荆可以在床上这么多话。   我连喘息都很困难,他却依然不知疲倦地问。疼痛让我的耐心变得少之又少,为了让他闭嘴,我故意回答:“他比你懂。”   江荆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我说,他比你更懂,怎么让我爽。”   昏暗中江荆的目光变得危险,我猜他也许是生气了,而他生气的后果,需要我来承担。   “谈蕴……”江荆声音低低的,语速很慢,“你故意这么说的,对么?”   我轻笑:“不是你想听吗?祁修宇比你年轻,比你活好,比你会照顾人……你经常让我不舒服,他不会。”   “我经常,让你不舒服?”江荆重复我的话,眼里的戾气忽然消退,变成一种阴雨天般晦涩的东西,“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也经常,让你不舒服么?”   我本意只是让他闭嘴,但他好像过度理解了我的意思。   江荆垂下眼睫,安静了一会儿,俯下身来捧起我的脸:“你和别人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更开心,所以你才和我分手么?”   我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说分手就分手?”   “我告诉过你的,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呵。”江荆很轻地笑了,然后忽然把我拉进怀里,用力咬住我肩膀。我吃痛轻抽一口凉气,却听他说:“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么?”   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江荆……”   “我根本不在乎。”他说,“你是疼还是舒服,我都不在乎。”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心话,江荆忽然把我整个人捞起来,让我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这样的姿势仿佛一对严丝合缝的榫卯,我霎时头皮一紧,一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不、江荆……”   有泪水从我眼眶溢出,我喃喃他的名字,听起来像哭泣或求饶。   江荆捧起我的脸,缓缓亲吻我。   我尝到自己泪水的味道,咸涩中带着一点苦味,江荆却说我是有香味的,他问我,那些人是不是都喜欢我身上的香气。   我很想问他,他说的“那些人”是指谁。   再后来的事我不记得了,一阵漫长的眩晕后,我彻底失去意识,晕倒在自己家床上。   我大约有五六年没有在床上晕倒过了。   后来我在浴缸里醒了一会儿,江荆帮我洗澡,让我靠在他怀里。   我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想着第二天的工作,半阖着眼帘哑声说:“明早……记得叫我。”   江荆没听清,俯下身来靠近我的嘴巴,问:“你说什么?”   我清清喉咙,尽力让自己声音清楚:“十点之前,叫我起床。”   说完我就又闭上眼睛睡了,极度的疲倦下我没有多余精力思考江荆会不会听我的话,如果他不听,最差的结果就是章珺闯入我家,把我们两个捉奸在床。   第二天江荆没有叫我。   章珺也没有来。   我一直睡到快要中午一点,睁眼时阳光透过窗帘直射到我脸上,我几乎瞬间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抓起旁边的手机。   预想中密密麻麻的消息和电话轰炸没有出现,手机屏幕安安静静,连章珺的消息都没有。   就在我怀疑是自己的网络或信号出了问题的时候,江荆走进来,刚洗完澡,腰上围着一块浴巾。   “你醒了。”他问,“有我能穿的衣服么?” ?   我盯着江荆看了三秒,一时没反应过来:“你……?”   “今天的工作我帮你处理了。”他说,“你可以继续休息。”   “什么叫你帮我处理,我……”   “你起得来么?”江荆淡淡打断我,目光落在我的腰和腿中间。我后知后觉感到一阵酸痛,刚才一心想着工作,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不适。   我试着动了动,大腿疼得像肌肉裂开了一样,完全起不来。   江荆看我一眼,心下了然:“躺着吧。”   说完他拉开我的衣柜,从里面给自己找衣服。还好现在是冬天,我有很多版型宽松的针织衫和休闲裤他可以穿,他找出一件灰色毛衣和一条米色长裤扔在床上,然后走过来,坐在我床边,说:“躺下,我帮你揉一揉。” ?   犹豫半分钟后,我听话躺回床上。   江荆:“翻身。”   “……”   我翻身趴好。   他对此经验丰富,时隔多年,手法依旧没有生疏。我渐渐放松自己的身体,余光瞥见江荆赤裸的上身,我问:“你为什么不先穿上衣服?”   江荆顿了顿,回答:“热。”   “哦……你说帮我处理工作,怎么处理?”   “我问了章珺,你今天的工作是在舒旖那边。舒旖没关系,她有自己的化妆师。”   “可是,”我叹口气,“随便放人鸽子,以后谁还敢找我啊……”   “不会有人知道。”   好吧。   我现在只能庆幸,还好是舒旖。   江荆帮我揉了一会儿,我的腿不那么痛了,躺在床上又生出困意。   将睡不睡的时候,江荆问:“你这几年完全不锻炼么?体力这么差。”   我喃喃:“我有锻炼……我有打羽毛球。”   “和谁打羽毛球?”   “祁修宇。”   江荆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掌心覆在我后颈上,意味不明地缓缓摩挲,像摸一只不听话的猫。我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想开口说话,只是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江荆拿开自己的手,俯下身来,亲吻我的脖颈和肩膀。   “谈蕴。”他低声说,“你实在可恨。”   我不明白我又哪里惹他不高兴。   不用工作的一天,我睡了一个很饱的饱觉。再醒来时江荆不在了,手机上有一条他的留言:“公司有事,我走了。”   我回了一个“嗯”,把手机放下。   又过十分钟,章珺给我打电话,问我休息好没有、晚上吃什么。   很奇怪,我才刚醒,她的电话就来了,我们两个应该还没有心有灵犀到这种地步。   我想了想,旁敲侧击问章珺,是不是江荆示意她的。   章珺心虚地笑笑,含糊道:“哎呀……江总也是关心你嘛……也没说别的,就是让我问问你吃饭了没有。”   奇了怪了,江荆为什么不自己问我。   我说:“还没吃。”   章珺问:“你想吃什么,公司附近那家江西菜怎么样?我买一份啤酒鸭和粉蒸肉给你带过去。哦对了,你是不是不能吃辣?”   我无奈:“……不用了,我点外卖。”   “那好吧……那你明天会来公司吗?明天的活儿可不能说推能推。”   “我知道,我会到的。”   章珺放下心来,说:“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我正要挂电话,章珺忽然又想到什么,阻拦我说:“等等等等,还有件事。”   我耐着性子问:“什么?”   “陆总今天在公司,江总打电话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他问了我一点你们两个的事。”   “我和江荆的事?”我说,“他知道的应该比你多。”   “主要是问今天……”   ——我明白了,陆培风恐怕知道了我和江荆厮混了一整天。   “没事。”我对章珺说,“他随便问问,没关系。”   “哦。”章珺终于说完了,“那我挂了,拜拜。”   放下电话,我后知后觉意识到,也许在章珺的视角里,我和陆培风也是有点不正当关系的。   而她正在帮她的渣男老板周旋在前男友、现男友和人在外地的出轨对象之间,苦心经营,不让她的渣男老板事迹败露。   真是辛苦她了……   我给自己点好外卖,起床去拉窗帘。   江荆穿走了我一身衣服,把自己换下来的也带走了,连吃带拿,很不客气。   我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房间里那些暧昧潮热的气味终于渐渐消散,我深呼吸一口气,冷空气灌进肺里,凉得我打了个寒颤。   又降温了,冷空气的味道,像江荆身上的古龙水味。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上一次酒后乱性情有可原,这一次我们两个居然在清醒的状态下又滚到床上。   我拿起手机打开日历,这周末和裴以宁去日本出差,刚好躲躲江荆。 第18章 我以前太听你的话了   我是在机场接到江荆电话的。   “喂?你不在公司么?”江荆开门见山。   我问:“有事吗?”   “上次穿走你的衣服,我给你送过来了。”   上次……?   哦,想起来了,在我家过夜那次。   两件衣服而已,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我说:“放在前台吧。”   江荆问:“你不在么?”   “我在机场。”   “机场?你要去哪?”   “去东京出差。”   回答完这句,江荆不说话了。   裴以宁坐在我对面,拉下半截墨镜冲我挑眉,用眼神询问我在跟谁报备。我回给她一个无奈的表情,问江荆说:“你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挂了。”   “谈蕴。”江荆忽然开口,“你真的是去出差?”   这话问的……我耐着性子回答:“当然。两个月前就定好的。”   江荆又不说话了。   我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出差而已,我每年都要出很多次差,他应该也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说:“嗯。知道了。”   我问:“那我挂了?”   江荆:“嗯。”   挂断电话,对面的裴以宁摘下墨镜,向我投来八卦的目光:“谁啊又是?”   我说:“没谁,一个朋友。”   “哟,一~个~朋~友~”她故意拖长音调,“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你认识。”   “我认识?”   “嗯,华誉的江总。”   “江总。”裴以宁顿了顿,“江荆?”   我点头:“嗯。”   “我听陈让说他不太与人私下来往的,上次一起喝完酒,我后来再想请他出来都没请动,你们两个居然是朋友?”   VIP休息室寥寥无人,裴以宁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她托着下巴,语气轻慢:“我听说啊,江荆这个空降的二世祖,和圈子里那些脑满肠肥的大老板玩不到一起,好多人暗地里盯着他,准备给他使绊子呢。”   我不露声色地问:“谁要给他使绊子?”   裴以宁笑笑:“那可是多了去了。”   没看出来,江荆这么招人恨。   裴以宁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说:“但是我觉得吧,比起那些老油条,江荆还算不错的。”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他是我前男友。”   “……”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我很少在裴以宁脸上看到如此明显尴尬的表情,她张了张口,试图重新组织语言,但失败。   我说:“没关系,分手很久了。”   “啊……所以,”裴以宁斟酌着问,“他就是陆培风说的那个,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内,害你抑郁的前男友?”   “……嗯?”   ——是江荆把我丢在国内的吗?   我终于知道陆培风为什么看不惯江荆了,原来在他眼里,我生病是江荆害的。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我说。   “还能有什么误会?”裴以宁撇撇嘴,“我可是看着你吃了三年药。”   “嗯,嗯……”   ——算了,我不解释了。   差不多到了该登机的时间,裴以宁重新把墨镜戴上,说:“一个男人而已,回头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我没说话。   往登机口走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江荆不久前的那个电话。   他在电话里的语气和反应很奇怪,似乎对我出差这件事表现出了不该有的敏感和紧张,联想起裴以宁说“他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内”,我模糊地意识到,江荆敏感的可能不是我出差,而是我没有预兆的忽然离开。   而且,又是机场。   我们之前的两次分别,都是在机场。   一次我把他一个人丢在美国,还有一次我送他走。   可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他会耿耿于怀到连我坐飞机出差都在意吗?   三个半小时的飞行后,我们一行人落地羽田机场。从机场再到酒店,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十一点多了。   明天有一整天的工作等着我,我匆匆洗过澡便准备上床睡觉,睡前看一眼手机,没有江荆的消息。   是我多想了吗?毕竟隔着手机,我也无法保证自己对江荆情绪的感知是对的。   他不找我更好。我放下手机,安心入睡。   第二天我工作整整一天,手机丢在章珺那里,到活动结束和裴以宁一起参加晚宴时才有空拿过来看一眼,除了一些工作消息和朋友们的闲聊,没有其他特别的信息。   “哦对,陆总下午给你打了一个电话。”章珺说,“当时你在忙,我问他需不需要叫你给他回个电话,他说不用。”   我不甚在意:“昨天落地忘了给他报平安,没事。”   章珺又说,这次压低了声音:“还有那谁,也给你打电话来着,我没接到。”   “那谁”在章珺这里,一般指祁修宇。   我说:“知道了。”   “你不给他回个消息么?”   “不用。”   “哦。”章珺结束了她的汇报。   连着两天,我都在陪裴以宁工作,第二天比第一天轻松一点,一个专访、一个杂志封面,裴以宁结束这边的工作,当天就要赶回国,而我和章珺还有两天的假期。   离开前裴以宁热情地给我推荐了几家温泉酒店,说很适合我这种全年无休的工作狂,我想了想反正也没有别的事,便让章珺帮我订了其中一家位于富士山河口湖的酒店。   章珺要留在东京购物,送走裴以宁后,我一个人坐车去富士山。   路上我查了章珺帮我订的酒店,是一家很有名很难订的酒店,不知道章大助理用了什么神通帮我订到的。   她不在我身边我怪不习惯,之前来日本出差都没有去过富士山,我坐在车上,默默复习“谢谢”和“对不起”的日语说法。   到酒店后一切顺利,章珺帮我订的房间有一整面墙的玻璃,能够一览无余地看到富士山。酒店有露天浴池,房间里也有私汤,像裴以宁说的,很适合我这种疲惫社畜。   我要了一瓶酒,换上浴衣,站在落地窗前欣赏此刻的美景。不知不觉太阳落山,蓝调时刻的富士山美得像一幅静谧的油画,人在这种环境下,退休的欲望总是格外强烈。   天渐渐黑了,万籁俱寂。   远处雪地映着建筑物的灯光,温柔而朦胧。我喝完一杯酒,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起,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刺眼的白光。   这两天我的手机都开着静音模式,还没有调回来。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江荆的电话。   “喂?”   “谈蕴。”江荆声音沙哑,透着隐隐的疲惫,“章珺说你去富士山了。”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在羽田机场。”江荆说,“你不在东京。”   江荆,在羽田机场?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却好像无法处理句子里的信息。   “你……”我顿了顿,“你到东京了?”   江荆:“嗯。”   “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 ?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江荆低沉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进我的耳朵:“我只是想试试,跟过来会怎么样。”   “我以前太听你的话了,谈蕴。”   “你让我等,我就等,你让我别跟着,我就不跟着。”   江荆很轻地笑了笑。   “我明明可以不听你话的,不是么?” 第19章 你很不想见我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从机场过来大约三个小时车程,算多一点,三个半小时,那么十一点左右,江荆就会到。   时钟越接近我估计的数字,我越是坐立难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好像“等待”这两个字,本身就包含期盼的意思。   敲门声响起那一刻,我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去。   起身去开门,明明已经做足了准备,江荆带着一阵陌生的冷空气进来时,我还是有一瞬的呼吸停滞。   “江……”没来得及叫出他名字,江荆的嘴唇堵住我的嘴巴。   他冰冷的手捧起我的脸,很用力地吻上来,与他皮肤的温度相反,他的呼吸是热的,甚至有些烫人。   一直吻到我呼吸急促,江荆终于舍得放开。   他问:“你喝酒了?”   我微微喘息着回答:“喝了一点。”   “工作结束,为什么不回国?我知道裴以宁今天回去。”   “她后面还有工作,我没有……”   “是么?”江荆目光很深,“我以为你躲我。”   他的直觉过于敏锐,我的心不由得一紧。   我从江荆的禁锢里挣脱出来,别开头说:“我躲你干什么?”   “那天之后,你不回我消息,也不主动联系我。”江荆说,“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我连你跑到日本都不知道。”   “我说了,我是工作出差。”   “工作是你失联和隐瞒行踪的理由么?”   他的语气不大中听,我有点不高兴,问:“我们两个的关系,我去哪儿需要告诉你么?”   江荆愣了一下,自嘲一般勾起唇角:“你当然不需要。就算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没有跟我报备的习惯,现在当然更不需要。”   他又开始扯以前。   如果是几天前,我也许会容忍他,或者对他好言解释,但今天我的心乱糟糟的,没那么多耐心。   “如果你大老远跑过来是来跟我翻旧账的话,那你走吧。”我推开江荆,转身往房里走,“我很累了,不想跟你吵架。”   “谈蕴!”   江荆抓住我手臂用力一拽,我失去重心,扑通摔到他身上。   他个子高,骨头也硬,我的脸刚好磕到他肩关节,一瞬间的疼痛让我两眼一黑,泪水直冲眼眶。   抬起头四目相对,江荆愣了愣神:“你……”   我抽抽鼻子,把眼泪憋回去:“你他妈……”   我很少说脏话,但现在我真的想骂他。   江荆的睫毛颤了颤,说:“抱歉。”   让他道歉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好像没搞懂自己应该道歉的点,继续说:“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我指门,“滚。”   江荆脸上出现一瞬间的错愕,仿佛不敢相信我对他说了什么。   我们两个就这样彼此僵持,他的目光渐渐暗淡,眉头拧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你很不想见我吗?”他问。   我回答:“不想。”   “理由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只有想见一个人才需要理由。”   空气静止了,这一刻的感觉似曾相识,在我们相隔两地那年,我好像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对江荆说这种冷漠的话,包括但不限于“让我一个人静静”、“你很烦”、“不要来找我,我现在不想见你”,等等。   那时的江荆比现在听话得多,我说不想见他,他就真的不来烦我。   后悔和愧疚涌上来,我移开目光,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放开我。”   江荆缓缓松手,依旧站在我面前。   我们两个离得很近,我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动,他深呼吸一口气,说:“你一点都没变。”   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事吧。我猜。   这么多年过去,我的性格还是同样的恶劣。   “我累了。”我说,“我们结束这个话题,可以么?”   江荆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继续说:“我不介意跟你上床,但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只到上床为止。如果你不愿意,那以后也没必要再见面了。”   这句说完,我看到江荆的瞳孔微微震颤。   “你想让我,当你的炮友……?”他唇角动了动,似乎想笑,“你把我当什么,送上门的免费的鸭么?”   “你可以选择不。”我说。   江荆好像终于生气了,眼里的光渐渐变得冰冷:“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睡觉?”   我用沉默表示回答。   “谈蕴,你现在二十八岁,不是二十岁,你以为我还会对你感兴趣?只是上床的话,我为什么不找别人?”   我说:“你可以去找别人。”   “谈蕴!”   见我想走,江荆再一次抓住我手臂。这次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用力拉扯我,而是咬着牙恶狠狠地瞪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我咬烂撕碎。   我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短暂目光交织后,江荆掐起我下颌,像狗一样咬住我的嘴唇。   几乎是瞬间,血腥味在我口腔中弥漫开来,我条件反射要推开他,他却先一步按住我手臂,我又想抬脚踹他,距离太近,我不仅没有踢动他,反而扯开了我身上的浴衣。   江荆目光暗了暗,半推半抱把我弄进房间,推倒在床上。   我挥手扇他:“滚!”   有过一次经验,江荆没有让这个巴掌落在自己脸上,而是半空中截住了我的手腕。   “你脾气更坏了。”他说。   我瞪他:“看不惯可以走。”   江荆冷笑:“我应该找什么东西堵住你的嘴。”   我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好在江荆笑了笑,接着说:“算了,我更喜欢听你神志不清的时候,哭着求我停下的声音。”   他俯下身来,掐住我的脸:“有人说过你叫得很好听么?他们跟你在一起,是喜欢你,还是喜欢和你上床?”   他好像以为这样可以刺激到我。   我不在意地笑笑,说:“那要问你自己,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为了什么?”   江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不再跟我多话,而是扯掉自己的领带,把我的双手反绑到身后。   “我今天可能会让你不舒服,谈蕴。”他说,“不想太疼的话,就不要再说我不爱听的话。”   ……   我应该是喝醉了,竟然不觉得有多不舒服。   剩下的半瓶酒,江荆嘴对嘴一口一口喂给我,撒了很多在身上,我猜他是故意的。   至于那条领带,早就在翻来覆去中扯掉了,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或逃走,江荆也发现了这一点。   ……   从床上到温泉,长途跋涉好像完全没有影响江荆的体力。   我们两个泡在温泉里,江荆低下头,轻轻咬我的脖颈。   “只是这样就不行了么?”   我用微弱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告诉过你,我很累。”   “我以为那是拒绝我的借口。”   “我这两天,只睡了几个小时……”   “所以你留在这儿,真的是度假?”   如果不是翻白眼也需要力气,我一定会冲他翻一百个白眼。   江荆从我的沉默中得到回答,终于不再问废话。   耳边清净了,我闭上眼睛,靠在江荆身上。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异乡的深夜,热的温泉,白的雪。如果我和江荆没有刚才的争吵,这将会是我人生中值得铭记的一个夜晚。   我感到困倦,快睡着的时候,江荆把我抱出浴池,说:“回床上睡。”   我喃喃问:“你还不走么?”   江荆一滞,没好气道:“你真把我当鸭?”   “不是……”   我不是把他当鸭,而是昏昏沉沉中忘了我们在酒店。   “我以为,这是在我家。”我说。   江荆语气更差:“在你家就要赶我走?怎么,怕有人回来?”   算了,我不解释了。   江荆把我放回床上,动作不太温柔:“你失望吧,现在只有我。” 第20章 困住人的,只是遗憾么?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对我来说,假期的意义在于“休息”。最理想的度假状态应该是远离城市和人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酒店,手机关机睡到自然醒。窗外最好还有一些平时看不到的景色,雪山或草原。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床上没有一个碍事的男人。   我是被江荆弄醒的。   睁眼看到他伏在我身上,我的脑袋一瞬间嗡的炸开。他显然知道我会生气,提前用双手按住我膝盖,好让我没办法气急了踹他。   “江荆……!”沉睡转醒,我的声带只能发出低哑的声音,“滚下去!”   江荆瞥我一眼,无动于衷。   “你……啊!”   再想说什么,他用动作迫使我闭嘴。   半个小时后,江荆终于结束了,我也完全清醒了过来。   从外面的太阳判断现在应该是中午,江荆冲完澡回来,走到床对面的沙发坐下,一副吃饱喝足的懒散模样,问:“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我说:“闭嘴。”   “你的脾气越来越坏了,谈蕴。”也许是刚刚获得满足的缘故,江荆并没有因为我态度差而表现出不高兴,“明明我听他们说,你性格很好,大家都愿意跟你相处。”   我懒得理他,翻过身面对窗外。   窗外的天蓝得透亮,富士山近在眼前,像漫画里的场景。   人面对这样的画面很难生得起气来,我发了一会儿呆,心情渐渐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江荆重新回到床上,在我身旁躺下,环住我的腰把我捞进怀里。   我问:“你又上来干嘛?”   他摇摇头,回答:“不干。”   “……”   他还好意思说我脾气越来越坏,我都没说他越来越不要脸。   江荆问:“你在看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的吐息轻拂在我肩窝,像故意的一样。我微微偏头躲开,说:“没看什么。”   “订机票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订了,明天下午。”   “这么快。”   “后天有工作。”   江荆顿了顿:“你很缺钱么?”   我没好气:“江少爷,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没有不缺钱的。”   江荆不说话了。   我猜他可能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但我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谈论过于深入的话题。   所以我的提议其实很不错,只发展肉体关系就够了,再聊下去一地鸡毛,没有必要。   后来我又睡了一会儿,江荆难得安静,没再折腾我。   冬天的晴天很适合睡觉,阳光晒热的鹅绒被是这个世界上最舒服的东西,如果不是需要吃饭,我会一直睡到太阳落山。   江荆陪我一起睡,我们两个就这样在床上度过一整个白天。   傍晚时酒店送来晚餐,起床吃过饭,我和江荆去室外的汤池泡温泉。   这是我第一次泡露天的温泉,之前有一次,我们订好温泉酒店原本都打算要去了,临行前我突然得了流感,行程便搁置下来,再后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泡温泉的计划不了了之。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次流感差点要我半条命,流感引起的肺炎和心肌炎让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痊愈之后,偶尔学习或工作劳累,心脏还是会隐隐作痛。   江荆应该是和我想到了同样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仔细想想,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没多久。很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想做的事也都没做。”   我问:“你在弥补过去的遗憾么?”   江荆微微一滞:“什么?”   “昨天你在电话里说,你以前太听我的话,我不让你跟着,你就不跟着,所以你想知道跟过来会怎么样。”我看着江荆的眼睛,平静地说,“让我给你的猫起名字也是,我们计划过一起养一只猫。还有上次去我家给我做饭,这次一起泡温泉,这段时间发生的很多事,都像是你在弥补我们过去的遗憾。”   ——这些话昨天就想说,到今天才有机会讲出来。   江荆的睫毛颤了颤,眉心慢慢拧在一起。   他问:“你这么想?”   “嗯。”我淡淡回答,“我能理解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新的生活,我也有。人不应该被遗憾困住。”   沉默着对视许久,江荆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像是自嘲。   “你觉得,困住人的,只是遗憾么?”   他走到我面前,水汽氤氲弥漫,他的眉眼潮湿,瞳孔像墨一样漆黑。   “还是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只有遗憾?”   我张了张口:“江荆……”   他轻笑:“我也很希望,只有遗憾。但是这么久过去,我还是恨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恨我,不像上次那样云淡风轻,而是深深地注视着我,毫不掩饰自己那些像水草一样缠绕的幽暗情绪。   我出于本能想要逃避。   逃避之前,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恨我?”   江荆说:“如果你像我一样等过一个等不到的人,你也会恨。”   “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我会问一句“至于么”,但听江荆亲口说出来,我没办法说出质疑。   恨是没有出口的,它甚至没办法随着人的消失而消失。   江荆抬手,抚摸我的脸,问:“你现在还觉得,只是遗憾么?”   我垂下眼帘,回答:“至少是有遗憾的。”   “当然有遗憾,很多遗憾。”   我能感觉到江荆在控制情绪,不让自己表现出太尖锐的东西。他的性格从来算不上好,温柔、平和这些词都跟他没有关系。几年过去,他底色里那些冷的东西愈发放大了,连我都时常会感觉到他的不近人情和高高在上。   让他坦露心迹,大约是很难的事。   “回去吧。”江荆低声说,“泡太久你心脏会不舒服。”   回到房间里,我看见手机上有一个来自裴以宁的未接电话。   江荆去吹头发,我给裴以宁回拨过去,几秒钟的铃声后,裴以宁接起电话:“喂?谈老师~刚怎么不接电话?”   我说:“刚才在外面泡温泉。”   “你去泡温泉了?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   “嗯,还不错。”   “有艳遇吗,独在异乡,没找个男人来玩玩?”   “……没有。”   “唉,好吧。”裴以宁有点失望,“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了,问问你的假期怎么样。”   我的假期……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但这些状况也没办法对裴以宁讲,我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就那样吧,一直在睡觉。”   我们两个又聊了几句,过了两三分钟,江荆吹完头发回来,看见我在打电话,他微微皱了皱眉。   刚好裴以宁说:“不聊了,我去忙了,等你回国再约。”   我笑笑:“嗯,好。收工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我发现江荆不太友善的目光。   在我开口之前,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问:“男朋友么?”   “……”   “只打电话,不开视频,看来他很信任你。”江荆走过来,停在我面前,“偷情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   我差点脱口而出“你有病”。   江荆十分笃定自己的猜想,仿佛我除了跟男朋友打电话不会有别的社交。我懒得解释,就这样面不改色地迎上他的目光,问:“你不高兴?”   江荆愣了一下,嗤笑:“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点点头:“唔。我以为你嫉妒。嫉妒我有一段彼此信任的健康的关系。”   江荆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站起身推开他,“我去吹头发。” 第21章 他要脸,我不要。   第二天下午,我和江荆一起回东京,然后坐同一班飞机回国。   单独相处两天并没有让我们的关系得到改善,相反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回去路上一直冷着脸。   正好我也懒得搭理他,我们两个像陌生人一样,他在飞机上看书,我蒙头大睡,落地后公司派车来接我和章珺,江荆坐上另一辆车,扬长而去。   江荆走后,章珺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我:“你和江总,今天怎么一起来机场?”   我说:“他去日本度假,碰巧遇见的。”   “……啊?”   我知道章珺不信,但无所谓了。   回到公司,我马不停蹄开始工作,之前那个综艺节目的导演又来催章珺,问我考虑好了没有。   章珺放下手机,欲言又止地看我:“谈老师……”   其实我应该打个电话问问江荆这件事,但他现在好像在跟我冷战。   我问:“他们请的嘉宾,有我认识的吗?”   章珺想了想:“目前定下来的有一位以宁姐同公司的师妹,哦对,主持人张勤老师,您和他关系不错。”   我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跟那边的负责人约个时间,我们见面谈吧。”   章珺:“好。”   我承认我被他们开的价诱惑到了。钱给到位,也不是不能去抛头露面。   再说送上门的曝光,不要白不要,有更多的热度,我就能赚更多的钱,就能更早的退休,去住昂贵的温泉酒店。   唯一让我犹豫不决的是作为投资方的华誉,如果这个节目是为了捧他们自家艺人,那我拿钱办事,免不了要听他们差遣。   以我对江荆的了解,他不是没有假公济私或公报私仇的可能。   我一白天都在考虑这件事,顺便问了几个做综艺节目的朋友。   他们都认为我可以接这个活,还说我那个位置一般都是给关系户的。   ——关系户?   ——我?   我心情复杂地干完一天的活,傍晚收工,我回休息室换衣服,等待章珺收好东西叫我一起走。结果没等来章珺,等来陆培风。   陆培风敲敲门框,站在门口说:“小蕴。”   我闻声抬眼,以为他这个时间出现是要叫我吃饭,然而他表情严肃,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笑。   “怎么了?”我问。   陆培风微微皱眉:“有个人,想见你。”   ……   半小时后,我和陆培风到达一家位置隐秘的私人会所。   得知谁要见我,我一路上都没有和陆培风说话,他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头到尾沉默少言。   到了会所,陆培风带我进去,把我领到一间雅间门口,停下来说:“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点头:“嗯。”   “小蕴……”陆培风欲言又止。   我问:“还有事么?”   “你,”他顿了顿,“应付不来的话,给我打电话。”   我一哂:“放心。”   陆培风转身离开了,我站在原地,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雕花黄杨木门。   四周很安静,我知道这里随便推开一扇门进去,都能见到某个行业顶级周刊上的常客。   我即将见到的那位也是。   我推开门,一架精雕细琢的黄花梨屏风挡在眼前。绕过屏风,偌大的房间中央是一张八人座的圆桌,主位上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听到我进来,他抬眼,神色平淡:“你同意来,我很意外。”   我笑笑:“我为什么不同意呢?”   他没有起身,就这样对我点点头:“坐吧。”   我拉开椅子坐下。   “还需要自我介绍么?”他问。   “当然不用。”我看着他的眼睛,微笑回答,“江总。”   ——江峰。   如果不是和他儿子谈过恋爱,我这辈子不会跟他这个身份地位的人有任何交集。   这其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们的存在对彼此来说,恐怕早已成为一根经年累月卡在喉口的刺。   江荆总说他恨我,但我想比起他爸,他对我称得上宽容。   “江荆上周末去了日本,据我所知,同样的时间,你刚好也在那里。”江峰看来不打算跟我迂回,开门见山道。   我坦然承认:“是,我有工作。”   “我知道。”江峰点头,“但江荆没有。——你说,他去干什么?”   “江总。”我不禁失笑,“这种事情,您不该问自己儿子么?腿长在他身上。”   江峰皱了下眉,目光透出冷意。   我心里无比清楚他今天叫我来干什么,我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江荆。   “不过既然您问我。”我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江荆是去找我没错,追到东京,又追到富士山。至于找我做什么,那是我个人隐私。”   江峰勾起唇角,用一种轻蔑而讥讽的语气说:“你想说,都是江荆主动?可惜,我不在乎你们私生活如何,我只想告诉你,江荆会有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体面的家庭,而他的妻子,不会是你。如果你想继续和他保持这种关系,说实话我不介意,在我眼里,你只是我儿子用来解决生理需求的一样工具。”   我点头:“唔,是么?专门把工具约到这里,浪费您宝贵的时间,您看起来不像是不介意。”   说完这句,对面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男人到底还是露出了厌恨的表情,他看着我,像一只穷凶极恶却只能被关在玻璃罩里的狼。   至于那层玻璃罩是什么,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儿子。   “你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么?”江峰问。   我愈发觉得好笑:“您当然可以,您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我不知道江荆他爸对我有什么误解,在他眼里,我似乎应该畏惧他,应该他说一句“离开我儿子”,我就立马打包行李滚出江荆的世界。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五年前那次胜利,给了五年后的他拿捏我的信心。   江峰说:“没记错的话,你有一份不错的事业。”   我问:“您在威胁我?”   江峰笑笑:“当然不是。只是提醒你,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儿女情长更重要。”   我实在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但令人厌烦的是,大多数高高在上的中年人都爱这么说话。   我对江荆他爸所剩无几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我同意来见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听他又是讥讽又是教训我。   我说:“这里没有别人,您不用跟我绕弯子。我和江荆五年前就分手了,分手原因您功不可没。我不打算吃回头草,但如果您还想拿过去那一套对付我,我只能说您找错人了。”   我一边说,江峰的表情一边愈发难看。某种程度上讲,他和他儿子生气的方式大差不差,都是黑着脸、目光阴沉。但江荆就算生气,也比这老头赏心悦目得多。   话说到这里,我也没必要再讲什么体面,干脆胳膊一抱摆出副无所谓的模样:“您以为您能拿捏住我爸,是因为他害怕江家的权势么?不,是他要脸。”   江峰皱了皱眉。   我笑笑:“我不要。”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江峰说。   “不不,”我连忙打断,“我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在惹毛姓江的男人这点上,我一向无师自通。只见江峰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为了防止真把他气死,我主动宽慰说:“江总,其实我不明白你今天找我的理由。你都说了,我和江荆只是玩玩,他拿我解决生理需求,我也拿他解决生理需求,仅此而已,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这么友善,江峰还是被气到了:“你!”   我摊手,表示我说了我不要脸。   “我原本还想和你好好谈谈,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江峰说。   “既然不谈了,那我就先走了。”我站起身,“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第22章 滚,别跟着我   过去的事我并不愿意回想,可拦不住总有人要跳出来提醒我。   从饭店出来,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不想回家,便说了一家常去的酒吧的名字。   在江峰面前表现得没皮没脸、天不怕地不怕,实际心里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所谓,尤其在提起我爸的时候,心脏某处会有一些熟悉的隐痛,像埋在身体里的沉疴。   好在我后来学会面对这些隐痛了,也接受了人不一定要与过去和解。至于处理疼痛的方式,药物、酒精、多巴胺,都是不错的选择。   到酒吧时间还早,除了我只有寥寥两三个客人,我找到吧台角落的位置坐下,跟调酒师要了一杯菜单上没喝过的酒。   “今天这么早。”调酒师与我寒暄,“最近工作不忙么?”   我笑笑:“也忙,忙里偷闲。”   调酒师用纯饮杯倒了一杯威士忌给我:“尝尝,新到的酒。”   我拿起酒杯,对他举一举杯:“谢谢。”   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驻唱歌手也走上舞台,抱起自己的吉他。调酒师去照顾别的客人,我坐在角落,自己一个人发呆。   ——江峰这人,这么大岁数,还不如自己儿子懂事,连饭都不给吃。早知道我进去就应该先点十个八个菜,吃饱了再跟他干架。   想到这里,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刚好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我掏出手机,江荆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姓江的男人。   我食指一划挂了电话,十秒钟后,屏幕再次亮起,还是江荆。   我接起:“喂?”   江荆:“你挂我电话?”   “……”我喃喃一句“有病”,把手机拿下来,再次按下挂断。   调酒师走过来,看见我面前的空酒杯,不太赞同地歪了下头,问:“今天是来买醉的吗?喝得有点心急哦。”   我没有否认,指指面前其中一个酒杯,说:“再来一杯这个吧。”   调酒师耸耸肩:“OK。”   几分钟后他给我一杯新的酒,还有一小碟坚果,似乎是提醒我喝慢一点。   我剥开一粒杏仁放进嘴里,一旁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   还是江荆。   没记错的话,江荆应该在跟我冷战,冷战期间这么不依不饶地打电话合适吗?   我按下接听,慢悠悠地把手机拿到耳边:“喂?”   “谈蕴。”   江荆这次学聪明了,没再像个大爷一样一开口就说“你敢挂我电话”。   我问:“有事么?”   江荆说:“你一整天没联系我。为什么?”   “啊?”我愣住了,“我为什么要联系你?”   “出于基本礼貌,你不该问问我有没有安全到家么?”   “?”   我可能是喝酒喝傻了,有点跟不上江荆的思路。他要是没安全到家,江峰今天会杀了我。   我想了想,问:“那你安全到家了吗?”   江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微微一滞:“你喝酒了?”   “?”   这都听得出来?   江荆又问:“你在哪?”   我抬起头环顾一周,说了酒吧的名字。   江荆挂了电话。   我实在有些一头雾水,但联想到江荆阴晴不定的性格,我又释然了。——我无法总是理解江荆做事的逻辑或动机,像江荆无法理解家里的猫一样。   今天的歌手是新来的,我没见过,发呆的时候不自觉多看了一会儿。调酒师走过来,开玩笑问:“总往那边瞥,看上人家了?”   我收回目光,无奈笑笑:“之前那个呢,不干了吗?”   调酒师回答:“说是参加选秀去了。成了当明星,成不了回来继续上班。”   “哦……”   看来娱乐圈的诱惑真的很大。   我低头抿一口酒,调酒师拍拍我的肩,又去别处忙碌了。   不知不觉,我面前摆满一排空酒杯。   这些年酒量见长,喝这么多竟然还没完全醉。我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不想回家,也不想继续喝。   台上的歌手下去休息了,背景音乐变成一首舒缓的爵士乐。我在这样的音乐中迷离恍惚,忽然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走到我身旁,挡住我眼前本就昏暗的光线。   我以为是来喝酒的客人,便没有理,等了一会儿,男人既不坐下也不叫调酒师,我心里疑惑,抬起头,撞上一双黑曜石一样漆黑深邃的眼睛。   我醉了。我好像看到江荆了。   男人开口:“谈蕴。”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认识我?”   他皱眉:“你喝了多少?”   我微微侧身,向他展示我面前的酒杯。“一二三四……六七杯。”   “你一个人,喝这么多酒?”   “是啊。”我有点不高兴了,“关你什么事?”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抓起我的手腕:“跟我走。”   “喂!”我把手抽出来,做出防御的姿态,“我认识你吗,你有没有礼貌?”   “你不认识我?”他气笑了,“你昨天还跟我上床,今天就不认识我?谈蕴,你的演技未免太拙劣了。”   我们两个的争执终于把调酒师吸引过来。调酒师一脸警戒地盯住我面前的男人,问:“这位先生,您……?”   “我来找人。”他说。   调酒师又看我,悄悄问:“你们认识吗?”   我正要说“不认识”,对面那个男人抢我的话:“我是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前男友。”   我摇头:“我没有前男友。”   男人更加生气:“谈蕴,你别太过分了!”   他生气的样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江荆?”   唔,好像真的是江荆。   但他丝毫没有因为我认出他而高兴,反而冷哼一声,说:“不装了?”   我摇摇头:“我没装。”   见我们真的认识,调酒师放下心来,默默从这里离开。   江荆居高临下盯着我,说:“一个人喝得烂醉,打算钓男人还是钓女人?来的是我你很失望吧。”   “我……”我想了想,“我不喜欢女人。”   “哼,那是要钓男人的意思。难怪装不认识我,原来是我妨碍到你了。”   我其实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什么男人女人,乱七八糟的。   我问:“你来干什么?”   “我不来,等着你今晚去和别人鬼混么?”   我摇摇头:“我会自己回家。”   江荆显然不信我说的话,我用我不太清明的脑袋想了想,自从他回来,他好像总是不信我,真话不信,假话也不信。   为什么?就因为我偶尔对他撒谎,他就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有些愠恼,转过头不再看江荆。面前的酒杯是空的,我没东西喝,只能恶狠狠地剥杏仁。   “谈蕴。”江荆叫我。   我没理。   他说:“你喝多了,跟我走。”   我转头瞪他:“你烦不烦?”   江荆愣了一下。   “我不想看见你。”我说,“别来烦我。姓江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见。”   江荆的眉头微微蹙起:“姓江的人,还有谁?”   我自知失言,重新扭回头去:“没谁,随便说的。只有你。”   江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按住我的肩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别烦我。”我甩开他的手,一股无名火起,“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知道分手是什么意思吗,分手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这辈子永远不要再见面!你成天缠着我有什么意思,你找不到别的人能跟你睡觉吗?”   喝醉酒的缘故,我的语速不算快,声音也没什么气势。我看见江荆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目光里有一些我无法分辨的东西。忽然又想起今天那个试图用权势逼迫我低头的男人,江荆和他有相似的眉眼,这一刻令我反感。   我站起身,用力推开江荆的肩:“滚。别跟着我。” 第23章 我不想再见到你   冬夜寒风透骨,骤然从温暖的室内到室外,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吹得我头痛欲裂。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来的时候没开车,这一片又是出了名难打车的地段。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路边走,走出几步,身后一个人追上来,抓住我的手臂。   “谈蕴!”   我回过头,江荆用力把我拽到自己身边,厉声呵斥:“喝成这样你一个人要去哪!”   我试图甩开他:“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想管你?!”他也生气了,“你以为我愿意像条狗一样到处跟着你?!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钱是不是!”   空气安静了几秒,我看着江荆,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别的,他眼眶红得滴血。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冷笑,“是我求你跟着我的吗?是我求你在我身边阴魂不散的吗?我只是和你谈过恋爱而已,我做错了什么,要你们三番五次来提醒我,这些年我失去的比我得到的多多少!”   江荆怒吼:“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吐息交织成白雾,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疲惫和厌倦,像一团沉重的黑云压向我。   我甩开江荆的手,说:“算我对不起你。你放过我吧。”   “谈蕴!”   我转回身:“要我再说一次吗,我们分手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江荆瞳孔发颤,仿佛被这句话钉死在原地。   “谈蕴……”   一辆出租车经过,我招手拦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次应该真的结束了吧。   我和江荆。   我回到家,走出电梯,声控灯应声亮起,照出家门口一个蹲在地上的黑色人影。   刚才在出租车里,一路开着热风,吹得我头昏脑涨,以至于我站在电梯口看了很久,才勉强辨认出那是谁。   我走过去,问:“怎么等在这里?”   面前的人抬起头,应该是蹲久了,神情有些困顿。他看见我,眼睛一亮,蹭的站起身,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你终于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珺姐打,她说你一下班就回去了。本来我想进去等的,但是忘带钥匙……”   我皱了下眉:“被人看见你怎么办?”   祁修宇有些委屈地扁扁嘴:“想见你,没想那么多。”说完他注意到我的脸色,问:“你喝酒了?”   我疲倦地点点头:“嗯,喝多了。”   “今天有应酬吗?这段时间为什么都不理我……”   “工作忙。”   “我不信,以前又不是没忙过。你就是故意在躲我。”   我听得头大,语气也不由得变冷:“我今天很累,不想讨论这些事。你回去吧。”   祁修宇睁大眼睛:“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回来见你的。”   “但是我很累,而且我喝多了,不舒服。”   “我进去给你煮点东西吃。”   “不用,我不想吃。”   “谈老师……”祁修宇的语气软下来,“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还是我拍戏太久没陪你,你不高兴了?”   说完,他把我抱进怀里,小声说:“我赶飞机饿着肚子,让我进去吃点东西吧。”   我不回应祁修宇的请求,他也不肯松手,我们两个就这样站在家门前,他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像一床温暖的被子把我包裹起来。   我觉得累,也觉得困倦。   “修宇。”我低声说,“我今天真的很累。”   祁修宇说:“我知道,我不闹你。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对不起。”   “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祁修宇捧起我的脸,吻了吻我的额头,“让我陪你待一会儿,好吗?”   叮。身后不远响起轻微的电梯开门声。   我无端生出预感,慢慢转回头,只见江荆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我和祁修宇的方向。   我张了张口,然而江荆重新按下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门后的人消失在我的视线。   祁修宇低声问:“是因为那个人吗?”   刚才那一幕,他看到了。   我没有说话,祁修宇用力抱紧我,说:“是因为他,你才这么难过吗?”   难过……我难过吗?   我只觉得酒精在胃里翻涌,带着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而精神上的疼痛,好像并不那么显著,或者已经麻木了。   我垂下眼睫,说:“进去吧。”   出差几天没回家而已,家里变得空荡冷清、死气沉沉,祁修宇脱下外套去厨房做饭,厨具叮叮当当响起来,终于有了些人气。   我醉得难受,把自己扔在客厅沙发上,沙发靠近窗户,无意间望向楼下,一辆熟悉的黑车停在路边。   路灯刚好照出车牌和驾驶座上的人影,我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收回目光。   执着是好事么?我不知道。   祁修宇叫我吃饭。   他煮了两碗加荷包蛋和午餐肉的泡面,还有一杯给我解酒的热牛奶,我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说:“抱歉,家里没什么吃的。”   祁修宇笑笑:“你知道我最喜欢吃泡面了,要不是来找你,经纪人平时都不让我吃。”   我提不起兴致聊天,只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祁修宇抿了抿嘴唇:“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会做饭,我还会赚钱,会逗你开心,我什么都会。”   我说:“我不需要谁来伺候我。”   “这不是伺候。”祁修宇连忙解释,“这是,照顾。是心甘情愿的。”   “祁修宇。”我叹气,“让我静一静好吗?”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拿起自己的筷子:“哦……好。”   吃完饭我去洗澡,洗完澡路过客厅,江荆的车依然停在楼下。   奇怪的是,我的心几乎毫无波澜,仿佛车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医生曾经对我说,这种麻木往往是创伤后的抽离,是身体的自保机制。那时我想,我的身体还怪聪明的。   祁修宇去洗澡,看见我站在这里,问:“你在看什么?”   我收回目光,回答:“没什么。我先去睡了。”   十分钟后,祁修宇回到卧室,我已经躺下了。   他站在床边,委屈地问:“连被子都要分开盖吗?我说了我不会做什么。”   我背对着他,淡淡回答:“不愿意的话,你可以回家去睡。”   “我不。”祁修宇掀开被子躺上床,隔着两层蓬松的鹅绒被抱住我,“我就要在这睡。”   他身上有沐浴后新鲜的柑橘罗勒味,像一种人类的猫薄荷。我暂时原谅了他如此近距离的靠近,抱了一会儿,他问:“你可不可以转过来?”   我说:“我不喜欢左侧睡。”   “那我去那边。”   “祁修宇。”我翻身面对他,“安静睡觉好么?”   四周光线昏暗,祁修宇望着我,眉眼一点一点耷拉下去。   “哦,好。”他小心翼翼凑近,吻了吻我的脸,“晚安。”   酒精的作用,我入睡很快。   我的床睡两个人略微有些拥挤,早上醒来的时候,祁修宇从背后抱着我,腰上搭着我被子的一角,而他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宿醉醒来,我头疼得厉害,睁开眼睛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头昏脑胀。   祁修宇随我醒来,睡意惺忪地哑声问:“你醒了,你好点了吗?”   我摇摇头:“头疼。”   他撑着手臂起身,人都还不太清醒,就下床穿上拖鞋去给我倒水。   两分钟后,他端着一杯温水回来,说:“喝点水,我去给你热牛奶。”   我坐起来,接过水杯,问:“你今天不用赶飞机么?”   祁修宇说:“不用,我今天下午回去。这部戏快拍完了。”   我点点头:“哦。”   “你呢,今天有工作吗?”   “嗯,上午要去工作室。”   祁修宇想了想,问:“那中午可以一起吃饭么?”   我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我去工作室找你。”   “祁修宇……”   “又没关系,你工作室天天有艺人去。”   他说得有道理。我想了想,勉强同意:“中午再说。”   祁修宇去给我热牛奶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昨天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可以照顾我。   那是一句算不上隐晦的告白。   可是我需要一个男朋友么?   理智告诉我祁修宇是一个绝佳的恋爱对象:热情、坦率、细心、真挚。和他在一起,我每一天都会过得开心。   但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说,我做不到。   一觉醒来后,这个声音愈发的清晰。   我做不到。   我不喜欢他。   ——是很单薄的理由,却是这个单薄的理由替我做了人生中大部分决定。   ——喜欢、或不喜欢。   我不喜欢他。 第24章 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厨房里传来打火的声音,我下床穿上拖鞋走过去,祁修宇蹲在冰箱面前,从里面翻翻找找,找出一袋速冻包子。   我倚着门框,问:“你在干什么?”   祁修宇抬起头,说:“你饿吗?我做早餐给你吃。”   我问:“你一个人住的时候,也会自己煮东西吃么?”   祁修宇脱口而出:“当然。”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撒谎。”   “我……”祁修宇关上冰箱站起来,小声辩解,“我平时忙啊。不忙的时候,我当然愿意自己做饭。”   锅里的水咕咚咕咚沸腾起来,他面色复杂地看我一眼,转身回到灶台。   面前的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和家居裤,头发没做造型,软软地耷拉着,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当初我和江荆分开的时候,江荆也不过是祁修宇现在的年纪。   “你不是好奇,我和那个江总的关系么?”   我突然的声音打破沉默,祁修宇背影僵了僵,没有回头。   我平静地说:“我和他在一起过。是正式的那种在一起,谈恋爱、同居。我追的他。”   ——咣当。祁修宇不小心碰掉手边的筷子。   我说:“说这种话听起来有点矫情,但是,我不会再有同样的心力去进入一段新感情了。你很好,是我不值得。”   祁修宇弯腰捡起筷子,缓缓站起身。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他背对着我,低声说,“我不在乎你喜欢过谁,我也不在乎你能不能百分百投入下一段感情。”   我淡淡打断:“我在乎。”   祁修宇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双眼通红。   “我哪里比不上他吗?”他声音颤抖,“在一起这么久,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在我开口对他说这些话之前,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那么多个于欲望中沉溺的时刻,我没有一点喜欢上他吗?   好像没有。   与每个人初识伊始,我都在心里为他们划分好位置。而祁修宇,从始至终都不在“恋人”的选项。   我说:“抱歉。”   祁修宇怔怔望着我,一颗硕大的泪水滚出眼眶。   “谈蕴……”   “这样的关系不值得你付出感情。”我说,“就到此结束吧。”   我回到房间,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一段关系的结束总是会让人失落,哪怕提前做好了准备,这一刻真正到来时,还是会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人的心脏角落挖走一块。   我听到外间祁修宇离开的声音。   十分钟后,章珺打电话给我,说九点整来接我去工作室。   我出去洗漱,路过餐厅,祁修宇给我热的牛奶还摆在餐桌上。   我顿了顿,转身走向餐桌。   牛奶杯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包子在蒸笼里。趁热吃。”   抬眼望去,厨房燃气灶上立着一口锅,祁修宇是等包子蒸好才走的。   我都二十八岁了,却还要一个二十二岁的人叮嘱我吃早餐。   江荆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我上课的时间比他自由,常常等我醒来他已经去学校了,早餐留在餐桌上,外加一张纸条:“吃的时候用微波炉叮一下。”   在一起两年,我亲眼见证江荆煎的鸡蛋越来越完美,到最后堪比大厨。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早餐有这么大的执念,一定要自己做,而不能像别人一样,路过咖啡店买一块三明治。   后来我问江荆,江荆说只是为了让我一醒来就能看到他的留言。   “我必须是每天第一个跟你说话的人。”他说。   我不理解。   思绪飘回,我看着桌上的纸条,心情有些复杂。   牛奶杯还是温热的,我就这样站在这里,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喝完,然后去洗漱。   九点整,章珺准时来接我。   我每次宿醉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委婉地问:“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好久没见你这么频繁酗酒了。”   我问:“我有么?”   章珺点点头:“这一两个月,你喝了很多酒。”   嗯……我自己好像没发现。   “烟也抽得多了。”章珺叹气,“如果压力很大的话,后面的工作我帮你挪一挪,你先休息一段时间。”   我说:“不用了,不是工作的原因。”   “那是……”   章珺看着我,几番欲言又止,就差把“需不需要帮你去精神科挂个号”问出来了。   我无奈:“我没事。”   到工作室,今天陆培风在。   他知道我见完江峰心情不会好,所以没有一到公司就来烦我,而是等我处理完一些工作,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才一个人来休息室找我。   我靠在沙发上抽烟,陆培风敲门进来,问:“小蕴,吃饭了吗?”   我抬眼,回答:“还没有。”   陆培风问:“那要一起去吃午饭吗?”   “我还不饿。”我掐灭烟头,说,“先坐吧,我有话想问你。”   陆培风走进来,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我们两个面对面坐在沙发,他清清喉咙,问:“昨天江峰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说,“倒是我把他气得够呛。”   陆培风微微皱眉:“你说什么了?”   “我臭骂他一顿,让他有本事弄死我。”   “小蕴……”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会替我兜底的。”我故意这么说,看陆培风的反应,“要不是有你,江荆不在的这么多年,够江峰弄死我八百回了。”   陆培风的眼神暗了暗,但没有反驳我说的话。   我就知道,看江峰昨天那副恨不得吃了我的表情,我这么多年安然无恙,应该有陆培风的功劳。   我问:“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认识江峰?”   这次陆培风选择坦诚:“我爸和他是朋友。”   “唔,那你夹在中间很难办吧?”   “还好,我和他差了辈分,很少有往来。”   我点点头,叹气说:“他太抠门了,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愿意给我一张支票叫我离开他儿子。”   陆培风问:“他给你支票,你就会离开江荆么?”   “他没给我支票,我和江荆最后也还是分手了。所以说,还是商人精明。”   陆培风笑笑,笑意很淡,仿佛只是为了配合我并不好笑的玩笑。   “那你恨他么?”他问。   “江峰?”我抬眼,半笑不笑地看着陆培风,“恨啊。你知道的,癌症病人保持好心情很重要。如果不是他,我爸也许能多活几天。”   陆培风沉默下来,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祁修宇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我有些疑惑,我以为他不会再联系我了,至少在我们刚闹掰的现在,他不应该联系我。   我接起电话:“喂?”   “谈老师。”电话里祁修宇的声音有种刻意的故作轻松,“我们约好今天一起吃午饭的,你还记得吗?”   我愣了一下:“你……”   “我在你工作室楼下。你在忙吗,我可不可以进来找你?”   ——等等。   我仔细回想了今早和祁修宇的对话,我的意思应该表达得很明白,结束我们的这段关系。   我耐着性子说:“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   祁修宇小声:“重新做回朋友也不行么?”   我沉默。   “我知道,你不想再跟我保持那样的关系,我也接受。但我们不至于连朋友都没得做吧?偶尔一起打球也不可以吗?”   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招数,用一种让人心软的语气小声恳求。   想起早上的牛奶和纸条,我心里生出动摇,祁修宇有所察觉,一鼓作气说:“你亲口答应今天和我吃饭的,我早上没吃东西,中午也没吃,我要饿死了。”   “……”   我有些心烦意乱,抬起头,撞上陆培风的目光。   他坐在那里静静看我,眼神里有一些复杂不明的东西。   一定要选一个人一起吃午饭的话,我不太想选现在的陆培风。   我对电话说:“你进来吧。我在二楼休息室。”   放下手机,陆培风盯着我看了几秒,问:“是祁修宇?你们吵架了?”   我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嗯,但是我和他约好今天一起吃午饭。”   陆培风笑笑:“没关系,你去吧。”   “抱歉。”我站起身,“其他的事,改天再聊吧。”   --------------------   周四入v,有7000字更新,谢谢老婆们支持正版ovo 第25章-v1 江总,好巧   我和陆培风一起走出休息室,迎面碰见刚走楼梯上来的祁修宇。   祁修宇不认识陆培风,只知道那是我公司的合伙人。他看见我,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看见我旁边的陆培风,收起笑容礼貌地点点头:“陆总。”   陆培风微笑:“来找谈老师?”   “是,和谈老师约了午饭。”   祁修宇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打理得干净清爽,显然好好回去收拾了自己。   我看得出他开屏,陆培风当然也看得出。   陆培风拍拍我的肩,说:“那你们去吧。下午还有工作,不要贪杯。”   我说:“我不喝酒。”   陆培风放我走了,祁修宇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不曾在意陆培风看他时饶有深意的目光。   我问祁修宇:“你这样打扮,不怕粉丝认出来吗?”   祁修宇满不在乎:“认出来就认出来咯,演员也要吃饭啊。”   算了,随他吧。   祁修宇的车停在楼下,是一辆没见他开过的跑车。说实话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一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至于他的家庭、他的成长经历、他的喜好和偏爱,我一概不知。   成年人的交往大多如此,大家都很忙, 只想各取所需,没那么多时间精力探索别人的内心世界。肉体满足之后,精神便也可以忽略了。   祁修宇似乎和我想到了同样的东西,他一边开车一边说:“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载你兜风吧?”   我点头:“嗯。”   “难怪你不喜欢我,我们两个见面就上床,在你心里,我跟一根按摩棒没什么区别。”   “……”   这话未免也太糙了。   我说:“照这么说,你也不应该喜欢我。”   祁修宇愣了一下,小声反驳:“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了解你啊。”   “哦?”我转头看他,“你了解我?”   祁修宇脱口而出:“当然。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以宁姐攒的局,我跟朋友一起去。那天你心情不太好,蔫蔫的,以宁姐托我照顾你,然后你问我,会不会打羽毛球。”   说实话我不记得了,吃药那两年,我的记性很差。   “我就是被你那时候的样子骗了,你枕着胳膊趴在桌上,像只懒洋洋的猫。我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抵挡住一只猫的诱惑?”回忆起过去的事,祁修宇佯装恼怒地哼了声,“过了很久才回过味来,我是被钓了。你不一定是真的猫,我是真的傻狗。”   我说:“我没想过要钓你。”   祁修宇看我一眼:“我知道啊。你没钓都钓到了。也怪我反应慢,你睡了我之后说当炮友,我还挺高兴,后来想明白我其实不想当炮友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成这样了。”   前面红灯,祁修宇把车停下来,深深望向我:“你只把我当炮友,所以你对我这个人不感兴趣。但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的性格、你的爱好和事业,我全都在意。”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以为我们俩是各取所需么?   祁修宇故作轻松地笑笑,接着说:“你说你谈过一段正式的恋爱,我一点都不意外。怪就怪我出场太晚了,如果我早生几年,赶在他前面,你说,我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红灯变绿,我移开目光,沉默没有回答。   很多事无法归结到简单的先来后到,就算他先于江荆出现,我也无法保证,自己会选择他。   二十分钟后,我们两个到了餐厅,是一家四合院式的私房菜,院子里小桥流水、绿植掩映,仿佛从冬天到了春天。   祁修宇很懂得见好就收,路上说完那些话,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到餐厅时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看起来就像随便跟朋友出来聚个餐一样。   我问祁修宇:“你经常来这儿吃饭么?”   祁修宇点点头:“这里私密性好,不容易被打扰。”   我们两个一边聊天一边随服务员往里走,穿过一条长廊,从对面走来两个人,我正在听祁修宇说话,却见祁修宇面色一滞,脸上的笑意僵在唇角。   我随他停下脚步,抬眼看去,只见江荆站在我们几步远外,身旁是一个我没见过的年轻男人。   我被那个男人吸引住目光。   身材清瘦,长相斯文白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有种医生或老师的气质。   祁修宇先开口:“江总,好巧。”   江荆面无表情,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知道他昨晚在我家楼下等了多久,看他皮肤苍白、眼窝凹陷、双眼布满红血丝的样子,说整晚没睡我也是信的。   祁修宇不露声色地揽住我的腰。   江荆愈发阴沉,盯着祁修宇看了几秒,目光转向我,轻笑:“好巧。”   我点点头:“江总。”   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我也沉默不言。气氛一时冷淡而僵硬,祁修宇看看我又看看江荆,面不改色地问:“江总约了朋友吃饭么?”   江荆收回目光:“嗯。”   “谈老师下午还有工作,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祁修宇微微一笑,“告辞。”   说完,祁修宇牵起我的手,示意服务员引路。   我跟上他们的脚步,与江荆擦身而过时,他身旁那个年轻男人向我投来一道漠然的目光。   只一瞬,我从那道目光里分辨出隐隐敌意。   然而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思考这是不是错觉,回过神来,祁修宇已经拉着我走远了。   离开江荆和那个人的视线,祁修宇松开我的手:“抱歉。”   我垂下眼睫,摇摇头:“没事。”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祁修宇的不高兴写在脸上,“好不容易跟你一起吃顿饭,坏人心情。”   我说:“没关系,刚巧碰到而已。”   祁修宇犹豫了一下,问:“你,还好吗?”   “我?”   “嗯。我猜,你现在应该不想见他。”   “我没事……”   祁修宇叹气:“算了,不管他们。”   我想了想,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搂我的腰?”   祁修宇脸一热,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想你丢面子啊!喂,我可是男明星诶!”   他这样虚张声势,反倒有种只属于年轻人的笨拙可爱,我笑笑,说:“你站在我身边,我就很有面子了,大明星。”   我本意是缓和气氛,没想到说完,祁修宇却忽然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对我笑了。”   “?”   “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谈老师,多笑一笑吧。”   “……”——我成天忙得像狗一样,还有前男友时不时给我添堵,我笑不出来。   祁修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朋友之间也可以接吻?你的嘴巴看起来真的很好亲。”   我收起笑容,回答:“没有这种可能。”   “那我追你吧,当你男朋友就可以亲你了。”   “……祁修宇。”   祁修宇见好就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OK。”   虽然他胡说八道,但多亏他,我的心情轻松了一点。   江荆身边的人是谁,说到底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不应该在意。   我和祁修宇吃完饭,他把我送回工作室。   我下午还有工作,祁修宇闲人一个,非要赖在我的休息室午睡。   “我休息一会儿就要去赶飞机了,你忍心赶我走吗?”祁修宇对我软磨硬泡,“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不能这么狠心吧?”   他仗着自己年纪小,肆无忌惮地撒娇,我被他磨得没办法,无奈妥协说:“那你就在休息室,不要乱跑。”   祁修宇用力点头:“我知道。你去忙吧,一会儿助理来接我去机场,不用管我。”   我想了想,祁修宇不是会乱来的人,就把他扔在休息室自己去忙了。   没想到一个小时后,我在工作间隙拿起手机,一刷新,刷到祁修宇发的朋友圈:   “舍不得北方冬天的阳光。”   配图是一张自拍,他躺在我的沙发上,盖着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毛毯,右手遮挡在眼前。午后阳光透过指缝,他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慵懒。   一般人不会认出那是我的休息室,只有我认得出。   显然,祁修宇是发给我看的。   很幼稚。   再一刷新,裴以宁评论:“舍不得的只是阳光吗?”   祁修宇回了个可怜的表情。   我退出朋友圈,裴以宁给我发消息:“祁修宇又溜回去找你了?”   “溜”这个字,用得很微妙。   我回:“嗯,昨天来的,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裴以宁:“这小孩儿,缠上你了?”   我:“嗯……”   “我把他朋友圈截图发给陈让了。”   “干嘛?”   “让他不经意分享给江荆看啊,气气你那个黑心前男友。”   看来裴以宁信了陆培风说的,我和江荆分手是江荆的错。   我问:“这样不太好吧?”   裴以宁:“没事儿。你敢说祁修宇发这张照片没有秀的意思?他巴不得给人看呢。”   ……行吧。   又没发床照,看就看吧。   不过我猜江荆不会被这种程度的照片气到,裴以宁想得太乐观了。   一转眼到了年底,我变得很忙,从日本回来后,几乎每一天的工作都是满的。忙碌的生活让我无暇顾及我和江荆的关系,而他好像也主动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一连很多天,我都没有见到他。   我想他也许终于死心了,他发现五年过去,我仍然自私、冷漠、恶劣,比从前更甚。我不仅漠视人的感情,也漠视人本身,我轻浮、随便、帷薄不修,以他的高傲,他一定无法忍受。   就这样也好。   他看清我、远离我,对我们两个都好。   时间过得很快,再一次听到江荆的消息,是圣诞节前夜,裴以宁叫了几个朋友到家中做客,陈让也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以宁和陈让已经突破暧昧期,处在最上头的时候。我不知道裴以宁打不打算给这个男人一个名分,目前看来似乎不。   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陈让提起江荆。   “他最近也没忙什么,好像一直和一个年轻医生在一起。我去他家找他两次,那个医生都在。”   裴以宁问:“什么医生?”   陈让耸耸肩:“我不知道。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岁,他说他是医生。”   “江荆病了?”   “没有吧?我看他好好的。”   ……   两人说着话,裴以宁看向我,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谈论那位“医生”时,我第一反应是那天跟在江荆身旁的那个年轻男人。   陈让看来不知道我和江荆的关系,没心没肺地继续说:“估计是谈恋爱了吧,谁家医生这么年轻?而且他在江荆家也没穿白大褂。”   我默默端起酒杯。   裴以宁眼珠一转,说:“欸,你给江荆打个电话,问他来不来玩?我们人多热闹。”   “啊……?”陈让没反应过来,“现在吗?这么晚了,他不一定愿意出门。”   “你问问嘛。”   裴以宁一边说一边看我,见我不抗拒,她愈发一个劲的撺掇陈让。陈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置身事外地看着陈让拨通电话,他跟电话那头的人聊了几句,把手机拿下来,捂住听筒问裴以宁:“江荆说他有个朋友在,能一起带来吗?”   裴以宁下意识往我这边看,我微微一滞,移开目光。   “当然可以。”裴以宁笑着回复陈让。   接着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陈让放下手机,说:“他们大概半小时到。”   ——江荆口中说的“朋友”,我猜,是那个医生。   今天是平安夜,以前上学的时候有圣诞假期,我和江荆会出去旅行、约会。回国工作之后,平安夜变成一个普通的工作日,甚至比别的工作日更忙,今天要不是裴以宁提前约我,让我空出时间,我可能现在还在工作室忙碌。   而江荆,应该不需要像我这么忙。   裴以宁端着一杯酒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幽幽叹气:“可惜啊,小祁今天不在,老陆也不在。”   我抬眼,问:“怎么,现在这个玩腻了?”   裴以宁“噗嗤”一笑:“别这么刻薄,我们好着呢。我就是想看热闹。”   “看谁的热闹,我么?”   “嗯哼。”   “你想多了。”我点燃一支烟,淡淡地说,“不会有热闹。”   裴以宁仰头喝掉半杯酒,又叹一口气:“真没意思。”   我也觉得没意思。   喝酒没意思,摇色子没意思,纸牌游戏没意思。   平安夜,更没什么意思。   今天在的都是我和裴以宁最熟悉的朋友,酒过三巡,大家东倒西歪,逐渐没了正形。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起的,裴以宁起身去开门,我从窗户望出去,一辆黑色轿车等在大门外。   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那是江荆的车。   裴以宁去而复返,大门缓缓开启,那辆车驶入进来,消失在我的视野盲区。   我收回目光,只见裴以宁粲然一笑,对我眨眨眼睛:“江总来咯~” 第26章-v2 江总是直的吧?   我第二次见到江荆身旁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跟上次见面时的打扮并无多少区别,不过是黑色西装外套换成灰色大衣,仍然戴着一副斯文的无框眼镜,与人打招呼时露出礼貌而温柔的微笑。   不是我感兴趣的类型,不确定江荆喜不喜欢。   裴以宁家的客厅是下沉式的,朋友们围坐在一起,除我之外都热情地起身招呼江荆。我懒得理,扭头望向窗外,把抽完的烟头按进烟灰缸。   耳边传来他们他们的寒暄,从中得知,年轻医生叫方意扬,实际年龄比他的脸看起来大一点,二十九岁,在纽约工作。   纽约……   听到这两个字我顿了顿,不由自主回头望向江荆。   他神情淡漠,脸上挂着只用于社交场合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察觉我目光,我看他的同时,他也转向我,视线相遇,他很轻地皱了下眉。   陈让把江荆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方意扬自然而然跟过来,坐在江荆的另一侧。   在他们来之前我们正在玩大富翁,我不擅长玩游戏,玩了两把都是第一个破产,新的两个人加入进来,裴以宁终于提议换个别的玩。   “玩国王游戏吧~”裴以宁莫名其妙地冲我抛媚眼,“新朋友半生不熟的时候最好玩了。”   其他人没有异议,我也没有。这种纯靠运气的游戏,应该不会让我输得太难看。   游戏开始,第一局我拿到国王牌。   加上我一共八个人,我说:“那简单一点吧,红桃A和黑桃K做十个深蹲,慢的人罚酒。”   “不是哥们,”裴以宁瞪我,“不行你去小孩那桌。谁要看深蹲啊?”   陈让默默放下自己的牌:“我是红桃A。”   裴以宁立马变脸,对陈让莞尔一笑:“做吧宝贝,我爱看。”   “……”   陈让输了,罚了一杯酒。   玩了几局场子热起来,终于让裴以宁拿到国王牌,她单手掐腰站在那里,慢悠悠地说:“都是朋友,我不为难大家。我想看黑桃J用嘴巴叼一颗葡萄喂给红桃J。”   我低头看自己的牌,黑桃J。   裴以宁从我的表情判断出我是其中一个倒霉蛋,幸灾乐祸地说:“红桃J呢?”   就在我做好准备罚酒的时候,另一张沙发上的江荆轻飘飘丢下自己的牌,红桃J。   眼下的场面恐怕是裴以宁最想看到的,她眼睛都亮了,强忍着嘴角上扬的冲动,把一盘葡萄端到我面前,说:“选一颗吧~谈老师。”   我犹豫。   “不做罚酒三杯哦。”   余光瞥见江荆,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不出愿意或不愿意。而他身边的方意扬,脸色不太好看。   我慢慢拽下一颗葡萄。   裴以宁心满意足地让开,回身问江荆:“葡萄需要剥皮吗,江总?”   江荆淡淡地说:“不用。”   是同意的意思了。   我们两个从他进门到现在都还没有说过话,也几乎没有眼神交汇。江荆在社交场合往往有一套合群的伪装,即便我不理他,他和我的朋友们相处得也很和睦。   我拿着葡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江荆抬眸看我,淡漠的眼神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第一次在夜场重逢那天。   周围人除了方意扬都在起哄,我咬住葡萄倾身靠近江荆,微微歪头,寻找将葡萄喂给他的角度。   江荆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直到我快要碰到他的嘴唇时,他睫毛颤了颤,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的反应,抬头往前一迎,接住葡萄的同时,嘴唇碰到我的嘴唇。   裴以宁激动尖叫,其他朋友也纷纷吹口哨鼓掌,其实这样的触碰对我和江荆来说无关痛痒,但在众人目光下,还是有一些隐约的羞耻。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直身子,不经意间看到方意扬,他正在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我,像某种动物打量自己的天敌。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游戏继续,屁股还没坐热,下一局又抽到我。   这次我的惩罚是抱着另一个倒霉蛋的脖子喝一杯酒。   裴以宁故意叹气:“完蛋了,这把又是直男劫。我们谈老师对直男的吸引力,像肉包子对狗。”   另一个被选中的倒霉蛋口无遮拦:“给谈蕴当狗老子愿意。”   裴以宁“嘁”了声,话锋一转问江荆:“欸,江总是直的吧?”   江荆脸色不太好看:“以前以为是。”   裴以宁意味深长:“哦……”   我端起酒杯走向那位倒霉蛋,只想快点完成游戏。   多年的朋友不需要扭捏,他大义凛然地对我张开双臂,我环住他脖颈,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分开时,他的耳朵和脖颈红成一片。   “你喷的什么香水啊,怪、怪好闻的……”   我无奈:“神秘深渊。回头送你一瓶。”   裴以宁嗤笑:“喝昏头了吧,还以为是香水呢?”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把空酒杯放回茶几上。   下一轮国王牌回到我手上,为了不让他们说去小孩那桌,我拿出提前想好的惩罚:“红桃Q单膝跪地对红桃K求婚。”   我存了点私心,想赌一把裴以宁和陈让,没想到大家亮出各自的牌,红桃Q是江荆,红桃K是方意扬。   不明就里的朋友开始起哄,只有裴以宁向我投来一道复杂的目光。我靠在沙发上,不紧不慢抽出一支烟,事不关己地看戏。   ——真能让我为江荆的新恋情添砖加瓦的话,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只见方意扬有些为难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江荆:“ 你……”   江荆问裴以宁:“罚几杯?”   裴以宁没反应过来:“啊?”   “不做的话,罚几杯,三杯吗?”   陈让在一旁惊讶:“这就要罚酒了?那我刚才和老赵隔着纸巾亲了十秒钟算什么?”   江荆回答陈让:“算你脸皮厚。”   三人说话时,方意扬的目光渐渐黯淡,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然后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温和地对江荆说:“我替你喝吧,你最近不能喝太多酒。”   江荆瞥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冷淡的目光替自己做出了回答。   方意扬愣了一下,垂下睫毛:“我只是担心你。”   江荆说:“不用。”   裴以宁回过味来,嫣然一笑:“敢不听我们国王的话,这酒必须亲自喝。来吧江总,喝吧。”   说完,她给江荆面前倒上三杯酒,江荆二话不说,一杯接一杯一饮而尽。   我默默旁观这一幕,江荆虽然酒量不差,但这么连着喝三杯,还是有点上脸。   方意扬递给他一杯果汁,温声说:“喝点水。”   江荆接过,没有说话。   游戏继续,之后几轮都没我的事,我乐得看热闹。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我歪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大家也都玩累了,裴以宁叫了蛋糕和炸鸡,陈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吉他,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给我们听。   他唱《Last Christmas》。   几个朋友跟他一起唱。   我有点恍惚,回国后第一次过平安夜,每次不经意看到江荆,都有种现在是几年前的错觉。   裴以宁走过来,在我身旁的沙发坐下,递给我一杯酸奶:“宝贝,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摇摇头,靠在她膝盖上:“没喝多少。”   裴以宁摸我的头发,问:“那今天开心吗?”   我仰起头,对她笑笑:“开心。谢谢你。”   裴以宁弯下腰来,凑近我耳朵,轻声说悄悄话:“那谁,在看你呢。”   不用想也知道,“那谁”是江荆。   我忽然起了坏心思,用只有我和裴以宁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你亲我一下。”   裴以宁愣了一愣,随后心领神会,用食指勾起我下巴,在我脸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不小心视线相遇,我们两个都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   裴以宁笑得花枝乱颤,边笑边嗔怨:“你真的坏到家了,谈蕴。”   我也笑:“谁让他要看的?”   “他不会报复我吧?”   “不好说,他小心眼的很。”   “?谈蕴!”裴以宁掐住我的脸,佯装恼怒,“你就这么不顾朋友死活?”   我一脸无辜地与她对视:“你又没吃亏。”   “……”   裴以宁咬牙。   “坏东西!” 第25章 你讨厌我吗   我们在裴以宁家玩到后半夜。   几天后的跨年夜我和裴以宁都有工作,今天便算是共同庆祝这一年的结束。裴以宁让我今晚就留在她家,我看看她身后的陈让,说:“不了吧,我还是不打扰了。”   裴以宁说:“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要么让陈让送你吧,他没喝酒。”   我正要推让,江荆走过来,说:“司机来接我,顺便送谈蕴。”   方意扬仍然跟在江荆身旁,喝了点酒,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红。我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停顿片刻,问:“不太方便吧?”   江荆说:“顺路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   裴以宁一口替我答应:“那麻烦江总了。千万要把我们谈老师安全送到哦。”   江荆点点头:“不麻烦。”   从始至终方意扬都不表态,一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模样。我喝多了,没有多余的心思揣摩他们两个,干脆一言不发装醉。   司机把车开到别墅门口,江荆走在前面,拉开后排车门,回头对我说:“上车。”   我没多想,就这样坐上去,江荆跟在我身后上车,留方意扬一个人,只能坐前排。   车门关上,江荆吩咐司机:“走吧。”   夜色深沉,汽车安静行驶在凌晨四点无人的街道。以我今天对方意扬的观察和推测,这种时刻,他一定会说什么。   果然没多一会儿,他温声开口:“江荆,你还好吗?你今天喝了很多酒。”   江荆说:“没事。”   方意扬问:“头不痛么?”   江荆:“不。”   连我都听得出江荆没心思聊天,方意扬当然也听得出。他笑笑,说:“那就好。”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我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靠着座椅闭上眼睛,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车里的空调调高了几度。   从裴以宁家到我家,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就到了。   江荆叫醒我时我刚睡着,他喊我名字,我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问:“干什么……”   江荆说:“到家了。”   “嗯……知道了。”   酒精的作用让我很难快速清醒,我摸索着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就往下迈,差点一脚踩空。   “啊。”   “谈蕴!”   江荆从另一侧开门下车,绕过车屁股跑过来,慌忙把我接住。   我抓着他手臂勉强站稳,摇摇头说:“没事。”   “你怎么醉成这样?”   我?我也不知道……在裴以宁家还好好的,一定是因为车上太热了。   我推了推江荆,嘟囔说:“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江荆说:“我送你上去。”   “不、不用……”   “听话。”   他半拖半抱地架着我,像架着一个半身不遂的瘸子。我们两个就这样艰难地往前移动,江荆发现我左右腿打结,干脆弯下腰把我横抱起来。   不得不说,他抱着我,我们两个走得快多了。   到电梯口,江荆把我放下来,我半醉不醒地靠在他身上,他没好气问:“要是今天别人送你回来,你也这么靠着别人么?”   我摇头:“我自己会走。”   “你走给我看看。”   “走就走……”   我嘟囔着站直身子,朝电梯的反方向走,刚走出两步,江荆拉住我手臂,一把把我拽回来。   我摔进他怀里,他身子僵了僵,说:“电梯来了。”   进到电梯里,江荆问:“你带钥匙了吗?”   我摸摸口袋,语速很慢地回答:“带、带了。”   “嗯。回去把门锁好。”   “没关系……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叮,电梯到了。   我比刚才清醒了一些,勉强可以自己走。江荆要扶我,我躲开他的手,说:“你回去吧。我到家了。”   江荆依然跟上来,似乎是不放心。   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凌晨四点,我家门口,唯一可能对我有危险的只有他本人。   我打开门,江荆站在门外。   我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江荆微微皱眉,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问我:“你到底有多不想见我?”   我不太能理解他这句话。我醉成这个样子,他现在问我什么我都听不懂。   他问:“你讨厌我吗,谈蕴?”   讨厌……我摇头:“不。”   “那为什么,不想见我?”   “为什么……”我皱起眉头,感到困惑。   就这样四目相对,过了很久,我垂下睫毛,小声嘟囔:“我想睡觉,我好困,让我回去睡觉吧,江荆。”   江荆神情一滞。   我实在困得站不住了,他再不让我进去,我会倒头睡在地上。   “我真的好困,江荆……”   江荆终于开口:“嗯,回去睡吧。”   “谢谢你。”我对他摇摇手,“你也,早点休息。再见。晚安。”   江荆走了,好心地帮我关上了门。   我踉踉跄跄回到房间,把自己扔在床上,睡死过去之前,我想到什么,摸到手机给裴以宁发过去一条语音:“我到家了。”   裴以宁秒回:“江荆没留下陪你吗?”   江荆……留下陪我?   我回复:“没有……他回去了。”   裴以宁:“没用的男人。”   是说谁?我还是江荆?   怎么裴以宁说话,我也听不懂了。   江荆当然要回去,还有人在车里等他。   我忽然想到陈让说,他每次去江荆家,那个人都在。   也许同居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本都要睡着了,想到这里,胃忽然一拧一拧的疼起来,接着一阵剧烈的翻涌,我爬下床跑进厕所,抱着马桶“哇”的一声吐出来。   胃疼,胸腔里另一个器官也疼。   吐完,我的酒醒了大半。   现在我倒是有点确定,裴以宁那句话是在说我了。   我去浴室漱口,镜子里的人萎靡憔悴,像街边醉倒的流浪汉。   岁月到底在人脸上留下了痕迹,我记得我以前,会比现在好看一点。   我摸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给裴以宁发消息:“下次去打针可以带我一起吗?”   裴以宁回一个问号过来。   我:“我好像变丑了。”   裴以宁:“男人跑了你知道哭了。”   ……什么意思?   我没有哭。   不过我现在是有点想哭,不是因为变丑了,也不是因为男人跑了,是我太困了。   我回到卧室,这次没有奇怪的念头打扰,终于安稳入睡。   随便吧。   随便江荆和谁在一起。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年底我忙得飞起来,尤其元旦假期,几乎48小时连轴转。人在这种状态下会忽略一切情绪,变成一个麻木旋转的陀螺,等到我终于能够喘口气,新的一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今年春节比较早,陆培风问我过年回不回家。   我说:“应该会回家吃年夜饭,你呢?”   陆培风笑:“我爸妈今年在新加坡不回来,我也不打算去,这不是在找谁家能让我蹭顿饭么。”   我听出他的意思,说:“那来我家吧,我妈应该很欢迎你。”   陆培风笑意更甚:“却之不恭。”   陆培风最近也忙,他爸妈去新加坡养老后,国内的几家公司都交到他手上。跟我商量好年夜饭的事,他就又消失了,不知道去哪家公司看财报。   我难得能休息,坐在休息室的落地窗前晒太阳,晒了一会儿,放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电话:“喂?”   “喂,”听筒里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是谈蕴先生吗?我是方意扬。” 第26章 你根本就还在乎他   二十分钟后,我和方意扬坐在街角的咖啡店。   他今天没穿西装,穿了件柔软宽松的米色毛衣和白色羽绒服,看起来像大学生。不怪我猜错他的年龄,近了看,他的皮肤状态很好,说二十岁我都信。   “抱歉,突然找你。”方意扬坐在我对面,语气一贯的温和,“没耽误你工作吧?”   我说:“没有,今天不忙。找我有事么?”   方意扬笑笑:“也没什么事。回国之后人生地不熟,时常想找人聊天,又实在没有朋友。总听江荆说起你,所以冒昧来打扰。”   “江荆跟你,说起我?”——我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嗯,我们每次见面,他都会说起你。大言不惭的讲,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已经从他口中听说过百分之七十的你了。哦对,上次的自我介绍不太完整,我是江荆的心理医生。”   江荆的,心理医生?   江荆有心理医生?   我怔怔看着方意扬,他坦然与我对视,说:“是的。说起来应该感谢你,我能够认识他,都是因为你。”   比起他们认不认识,我更在意的是……“江荆怎么了,为什么需要心理医生?”   方意扬的眼神变得复杂,就这样打量着我,反问:“你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吗?” ?   他从我的表情和反应中得到回答,微微皱了皱眉,说:“照理说,患者的隐私,我不应该告诉你。但你也算当事人。”   “当事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心理医生,是因为我么?”   “当然是因为你。你也很难相信吧?分手而已,他用了五年都没有走出来。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对你心存敬畏,像抗生素敬畏它杀不死的细菌。这五年对江荆来说痛苦煎熬,对我何尝不是呢?”   方意扬话里有刺,我听得出来。   但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和他争论高低。   我问:“他现在好了吗?”   方意扬轻笑:“他如果好了,我不会突然回国,出现在这里。”   我仔细回想方意扬出现的时间,似乎是在我见完江峰和江荆大吵一架之后。   那天我的语气很不好,我对江荆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见我呆怔,方意扬问:“很难理解么?你在伤害他的时候,应该想过他会痛苦。”   我想过……   我知道自己恶劣,伤害他的时候我也痛苦,所以希望他更痛苦。   只是我想错了,我以为先走出来的人会是江荆。   方意扬的脸色更加复杂,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淡淡一笑:“算了,我今天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们聊聊吧,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抬眼望向他,理智一点一点回到身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说,“你是心理医生,治好他是你的工作。”   方意扬愣了一下,笑了:“是啊,治好他是我的工作……可是如果他没病呢?你能说,执念算一种病么?”   我哑然失声。   “如果他病了,我的专业当然可以治好他。但他没病,我只能一遍一遍听他讲你和他的事。”方意扬看着我,目光渐渐冷下来,“我们医生最害怕这种人,他太聪明了,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要他愿意,他有的是办法忘了你,和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但他偏不。”   我心里很乱,像有一团理不清的线堵在那里。   过了很久,我问:“是他找你的吗?”   “不,是我找他的。”方意扬放下咖啡杯,换了个打算久坐的姿势靠在座椅上,“不瞒你说,我是孤儿,是江荆的父亲资助我上学。我自己争气,拿到全额奖学金在美国读书,毕业留下来工作。五年前江先生找到我,让我为他儿子做心理疏导,我就是那时候认识江荆的。”   回忆起过去的事,方意扬的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怅然:“你大概没见过那样的江荆,消沉、萎靡、失魂落魄,那时他已经有抑郁症的征兆,甚至有躯体化症状,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就会变得棘手。”说完,他笑笑:“到那时候,就真的需要医生了。”   抑郁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谁来评判,我都是伤害了江荆的人。而在方意扬的视角,他应该是江荆的救世主。   我感到无力。   “你今天来找我,也是为了让我离开江荆么?”我问。   “也?”方意扬很敏锐,“江先生找过你了?”   我没有否认。   方意扬露出一抹玩味的表情:“为什么不告诉江荆?”   “用什么身份告诉他,分手五年的前男友么?”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想笑,“你和江峰,好像都把我看得太重要了。我们分开这五年,江荆难道有比现在好很多吗?”   方意扬皱眉:“他原本就快要好了。”   “然后呢,现在让我怎么办,再跑到另一个国家么?”   “不用那么麻烦,你只要让他死心就好了。你对他说过那么多狠话,却不肯说一句‘我不爱你了’,是为什么呢?”   “你又在用什么身份问我?”   “我以为你看得出。”   看来在方意扬心里,我不仅很重要,我还很聪明。   可惜,我只能看出他讨厌我,和江峰一样希望我消失,我还看出他喜欢江荆,喜欢到按捺不住,要亲自找江荆的前男友示威。至于别的我看不出来,比如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睡过没有、睡过的话睡了多久。   我忽然有点同情江峰,千挑万选了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试图治好自己儿子的同性恋,最后不仅没治好,反倒引狼入室。   方意扬问:“你笑什么?”   嗯?我笑了吗?   我抿了抿唇,说:“没什么。江峰应该不知道你对江荆的心思吧,你不怕他知道么?”   方意扬面色一沉:“你威胁我?”   “你误会了,我工作很忙,没工夫告状。”   “他早晚会知道,我不怕。”   “唔。”我点点头,“看来你很喜欢江荆。”   不知道哪个字触碰到方意扬敏感的神经,他忽然怒视我,声音提高两度:“我当然喜欢他,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他!我愿意为他放弃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的事业、我的人脉、我的尊严,而你呢,你只在乎你自己!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跟他在一起?你根本就不配!”   咖啡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都看向这边,方意扬自知失态,恨恨的闭上嘴巴,仍然怨毒地盯着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也许吧。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批判我也没有用。”   方意扬压低声音,说:“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他每次跟我见面只谈论你,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分走他的注意力。再这样下去,我会比他更先疯掉。”   我问:“你是心理医生,也不能控制自己吗?”   “如果心理医生这么神通广大,我会先想办法让他忘了你。”   “他忘了我就会喜欢你么?”   方意扬愣住,面色愈发扭曲。   我觉得很没意思。   我不在意方意扬那些怨恨、厌恶和嫉妒,我只在意如果江荆身边唯一能说上话的心理医生怀揣着这样阴暗的私心,那他怎么可能好起来?   但我没有资格指责方意扬,因为江荆的敏感、偏执、阴郁、易怒,都是我造成的。   每当我以为我对江荆的伤害只有这么多了的时候,都会发生新的事让我明白,不,还有更多。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相处?他在看到我的时候,会想起过去每一天的痛苦煎熬,就像我在看到他的时候,也会想起我经历和失去的一切。   我说:“我也希望他忘了我。”   方意扬冷笑:“你说这种话,跟那些王子公主说想当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我笑笑:“没有区别。都是这一刻真实的想法,也都是违心的假话。”   “所以你根本就还在乎他。”   “不在乎的话,我不会来见你。”   方意扬再一次被激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但你们已经分手了!你们分手了!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你不是早就不要他了吗,他回来找你,你像踢走一条狗一样踢开他,你现在说在乎他,你装给谁看!”   我像踢走一条狗一样踢开江荆……我有对他这么坏么?   方意扬气得呼吸急促、双手发颤,全然没有了平时温柔和善的模样。他这幅样子,我也不想再继续和他聊下去,站起身说:“我想你应该冷静一下,我还有工作,先回去了。”   “谈蕴!”   方意扬在身后叫我,我没有理,一转身,视线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与我四目相对。   江荆……   我张了张口,却听身后的方意扬站起来,短短几秒钟调整好自己的声线,用恰到好处惊讶的声音说:“江荆,你怎么来了?”   江荆没有回答,目光从我移向方意扬,又回到我身上。   我走过去,推开江荆:“借过。”   “谈……”   玻璃门在身后关上,一起隔断的还有江荆没来得及叫出口的我的名字。   他来这里,总不会是来找我。 第27章 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   咖啡店到我工作室只隔半条街,我走回去,江荆没有追出来。   他或许是方意扬叫来的,或许是自己来找方意扬的,都跟我没有关系。   回到工作室,章珺来找我,说那个综艺节目的制片人下午带合同过来。   我到底是接了这个通告,章珺帮我争取到了更高的报酬,不接对不起我自己。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章珺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最近太累了。”   “坚持一下,过年就可以休息了。”章珺拍拍我的肩,“每年年底都是这样,忙得人想吐。”   我提起一口气和她开玩笑:“连你都会忙到想吐么?我以为只有我想吐。”   章珺皱皱鼻子:“拜托我也是人。”   我们两个在我休息室聊了会儿天,那个制片人带着助理过来了。签合同很顺利,签完章珺邀请他们留下一起吃晚餐,制片人推脱说回去还有工作。   正好我也提不起兴致,便没多强求,他们离开后不久,陆培风从外面回来,刚好他也没吃饭,便叫上我和章珺去公司附近的火锅店吃火锅。   饭后,章珺回工作室,陆培风送我回家。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这么早回家,陆培风说我再不休息,黑眼圈就要掉到下巴上了。   我无端想起今天下午见到的方意扬。   他比我还大一岁,脸却保养得很嫩,想必工作轻松,不用像我一样昼夜颠倒。   我问陆培风:“我看起来像多大?”   陆培风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的脸,像多大岁数的?”   “脸?”陆培风仔细端详,回答,“也就二十多岁,怎么了?”   我问:“我看起来不显老么?”   “你才二十多岁。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   陆培风沉思:“那是被谁嫌弃你的年龄了吗?不应该啊……”   “没有,你别猜了。”我打断陆培风,“我只是在考虑你要不要做医美。”   “唔。”陆培风不疑有他,点点头,换话题说,“最近好像没看到祁修宇。”   “嗯……他也很忙。”   “这么久不联系,你倒也真放心他。”   “他又不是我男朋友。就算是男朋友,他有自己的工作,忙的时候不联系也正常。”   陆培风笑笑:“但你知道么,大部分人嘴上说,‘你忙,不用管我,工作重要’,实际上心里还是会期待,对方时刻记挂着自己,就算忙碌也抽出时间见见面、聊聊天。当然你不用这样对待祁修宇,他不是你男朋友。”   我怀疑陆培风在暗示我什么。   因为我就是那种一忙起来不给人消息的人。   我说:“如果大家都忙的话,打扰对方工作也不好吧?”   陆培风挑了下眉:“你不信问问祁修宇,他一定很愿意被你打扰。”   陆培风应该不是真的想让我去问祁修宇,他只是在教我一些恋爱经验。   关于“给恋人安全感”这个课题,我好像一直做得不太好。——或者这里的“恋人”可以替换成“江荆”,我只谈过他一个男朋友。   到家后我先去洗澡,然后回房间看了会儿书,准备早一点睡觉。   手机安静得反常,没有任何人的消息。我也说不上来我在等什么,但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马上要睡着时,一阵尖锐的铃声响彻在房间,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摸到手机,屏幕上显示江荆的名字。   蓦然从困顿中惊醒,我有些茫然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慢慢按下接听。   “喂?”   电话里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问:“江荆?”   “嗯。”江荆声音低低的,“你睡了吗?”   “还没有。”   “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抱歉。”   他平时不会对我这么客气,我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江荆微微停顿,像是为了证明他没事一样,稍提起气来,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低沉,“今天,方意扬找你,说了什么?”   一开口就问方意扬……从江荆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我莫名的不舒服,甚至有一点烦躁。   “他没有告诉你么?”我的心情写在语气里。   “他说,只是聊天,我不相信。”   “他说的没错,是聊天。”   “聊什么?”   “随便聊聊。”   “谈蕴……”   江荆欲言又止,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我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理智告诉我无论江荆和方意扬是什么关系都与我无关,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些在黑暗中疯狂滋生的想法。   ——我们分开的五年,他会对方意扬剖开自己的心吗?他因为我受到的伤害,是由另一个人来治愈的吗?   ——那现在呢,是否就像方意扬说的,他就快要走出来了。如果不是我再次出现,他们会有可能在一起,直到他慢慢忘记我,开始新的生活?   ……   我想得胸闷,像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口。过了很久,江荆低声问:“我们可以见面吗?”   我长舒一口气,问:“现在?”   “嗯。你家里……有人在吗?”   “没有。你来吧。”   “好。”   放下电话,我坐起身,按亮床头灯。   柔软的暖黄色光线驱走房间里的黑暗,我摸到床头柜上的烟盒,下床走到窗边。   江荆来的时候,我在抽第三根烟。   敲门声响起,我放下烟灰缸去开门,江荆站在门外,一身黑色羊绒大衣,带着冬夜微微的寒意。   我侧身,说:“进来吧。”   江荆沉默地跟进来,卧室里烟雾还未散尽,他皱皱眉,什么也没说。   我走到床边坐下,示意一旁的单人沙发:“坐吧。”   江荆坐下来,到底是没忍住,问:“为什么又抽这么多烟?”   我回答:“工作忙,压力大。”   说完我抬眼看他,问:“有什么话一定要见面说?”   江荆张了张口,跟电话里一样,哑然失声。   沉默着对视许久,我主动说:“我今天见了方意扬。”   他点头:“我知道。”   “他和我聊了一些你们之间的事,我没有想过你会需要看心理医生,对不起。”   “我没有。”江荆脱口而出,似乎有些急切地反驳,“我没有那么严重。不是你的错。”   他显然不那么有底气,说话时睫毛轻颤,目光微微闪躲。这样反倒让我确定,方意扬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理会江荆的否认,继续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应该知道,不见面对你对我都好。”   “不是!”   江荆再一次否认,我等着他讲理由,他却好像说不出话来了。   我胸口闷闷的,下意识摸到旁边的烟盒,紧紧攥在手心。   江荆低下头,倔强地重复:“我没病,我不需要医生。我只是,我只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心里轰的一声。   “你以为我听不出你的敷衍和厌烦吗?那段时间,每次给你打电话,最多十分钟你就要挂断,我想和你开视频,你也总有各种理由拒绝。其实你只要说一句你不喜欢我了就可以,但你偏不说,偏要让我等。”江荆抬起头,紧紧咬着牙,“折磨我好玩吗?最可笑的是,你都那样对我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你。我想你想得要疯了,可是我不敢找你,我怕你讨厌我,怕你看不起我。我受够你的冷言冷语了,谈蕴。”   灯光映在他眼里,有一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像是泪水。   “你现在心里在嘲笑我对吗?我嘴上这么说,实际还是回来找你了。然后呢,你叫我滚,你说你不想再见我。”江荆唇角抽动,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我的心难道就不会痛吗?”   我张了张口,“对不起”三个字在嘴边,却好像发不出声音。   灯光下,一颗泪水从江荆眼眶滑落,缓缓流过他脸颊。   “你又要说‘我们不合适’么?你又要说,分开对你对我都好,你又要说,求我放过你。”他很轻地笑了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想的究竟是我们不合适,还是你不爱我了?”   我喃喃:“不是……”   “可是我感觉到的就是,你不爱我了。不管我再找你多少次,你都不会再爱我了。”   “江荆,我不是……”   “那你还爱我吗?”   时间好像按下暂停,我望着江荆,哑然失声。   我还爱他吗?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我早已经用“不合适”三个字麻痹自己。我默认了我们永远不会再在一起,也就不需要再考虑爱不爱的问题。   我没有想过他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会像现在这样红着眼睛问我还爱不爱他。   长久的沉默中,江荆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苦涩的沙哑:“我就知道,再问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他站起身,低垂着眼帘:“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放弃得那么容易,就好了。”   我开口:“江荆……”   “我走了。以后我……会尽量控制自己,不来打扰你。”   “不是,江荆。”   我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起身,拉住他手臂。   视线交错,我从来没有见过江荆这样的表情,痛苦、隐忍、倔强、委屈……还有像潮水一样汹涌的悲伤和难过。   他说过那么多遍恨我,但这一刻,他眼里唯一没有的东西只有恨。   “还要,再说什么吗?”他低声问。   我垂下眼帘:“对不起。”   江荆笑了:“你对我,只有对不起三个字了么?”   我不知道。   有一些话在嘴边,我说不出口。   江荆低头,目光落在我抓他衣袖的右手。   我察觉他的意图,更用力地攥紧他手臂:“不要走。”   ——我知道,如果今天让他走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不走,留下来做你见不得人的第三者么?在你寂寞的时候陪你上床,你不需要了就像条狗一样蹲在旁边等着?”江荆用自嘲的语气,笑容却只有苦涩,“你到底要怎么样,谈蕴?”   我摇摇头:“你不要走。”   他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地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听你的?”   “江荆……”   我抬起头,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江荆脸上出现一瞬间的失神,随后移开目光:“你又要骗我么?又要像五年前那样,哄着我等你,最后再把我一脚踢开么?”   “我不是,对不起……”   “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   我们两个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他固执地想听那句话,我口不对心,一团乱麻。   僵持很久,江荆眼里出现失败的沮丧和黯然:“是你叫我滚,又叫我别走。我和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有什么区别?”   我摇摇头,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腰:“别走。”   江荆的身子僵了僵,但没有拒绝。   他比我高一点,这样拥抱着,我的视线全部被他占据。我能感受到他的挣扎,然而最后,他还是微微垂眸,很轻地拥抱住我。   “谈蕴……”他轻声喃喃,“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   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该怎么办。   夜深了,江荆的体温渐渐变成我的体温。他抱着我,不动也不说话,仿佛想要就这样把我嵌入他的身体。   他今天应该不会走了。   我了解他的脾气,无论他生多大的气,只要我主动,拥抱或亲吻,他一定会原谅我。   这样做有点卑鄙。   倘若他有天回过神来,发现我对付他的手段如此容易,我想他一定会讨厌我。   “江荆。”我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问,“要做吗?”   江荆皱了皱眉,说:“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但是明天我还有工作,如果要做的话……”   “不做。”他打断我,语气有些生硬。   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江荆低下头,面色缓和了些:“上床睡觉吧,今天不做。”   “唔。”我垂下眼睫,“好。” 第28章 你和我没有我们的家   我和江荆的关系再一次变得不清不楚,他一连几天在我家睡觉,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睡衣。但只是睡觉,不做别的。   春节临近,公司的各项工作都进入收尾,我也变得不那么忙,有时早早回家,会和江荆一起吃晚饭。   每次他来之前,都问我“今天家里有没有人在”,我回答“没有”,他便不再多问什么。   我一直没有告诉江荆我和祁修宇的关系不是他想的那样,那天晚上错过了最适合解释的时机,后面他不问,我也找不到机会提起。   ——就这样将错就错吧。我想。不解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个不存在的“男朋友”,对江荆来说本就相当于不存在。   这天公司临时有点事,所有人都留下加班,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头昏脑涨地出去透气,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这条路上一向人不太多,冬天树叶掉光更显得冷清,我站在街边发呆,不远处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车忽然发动,毫无预兆径直向我冲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路面骤然照亮,我转过身,车头已到眼前,刺眼的灯光瞬间将我的大脑照得一片空白,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吱呀一声闷响,车子重重停在我身前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庞大的车身轰然落回原处。   惊吓来得后知后觉,我的心扑通扑通在胸腔里狂跳,声音震耳欲聋。   等到眼睛适应车灯的亮光,我看见驾驶座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死死握住方向盘,阴森地盯着我。   是方意扬。   几秒钟的对视后,他开门下车,走到我面前。   我问:“你疯了?!”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冷冷盯着我,问:“江荆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么?”   “关你什么事?”   “你们不是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吗,为什么你还缠着他不放!”方意扬好像真的疯了,眼睛红得像滴血一样,“一边说不想再见到他,一边若即若离地吊着他,你这样和当婊子立牌坊有什么区别!” ?   这下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拳挥过去,方意扬半空中截住我的手臂,狠狠甩开。   我不知道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我被他甩得踉跄两步,勉强站稳,他走上前,恶狠狠拽起我衣领。   “我就应该杀了你。”   我现在更加确定,他疯了。   刚才开车冲上来那一瞬,他一定动了撞死我的念头。   我用力推开他,正要说什么,章珺从里面出来,看见这一幕,慌忙跑上前问:“谈老师!”   我回头,说:“去叫保安。”   章珺一个急刹停住脚步,看看方意扬又看看我,犹豫着应了句“好”,转身跑回去叫保安。   我对方意扬说:“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你就只会逃避!”方意扬再一次走上前抓住我手臂,“报警啊!你看我怕不怕?”   我气笑了:“我逃避什么?我和江荆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对你有什么好交代的?”   “这五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那又怎么样,你觉得付出得不到回报,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找我。”   方意扬怔住,张了张口,哑然失声。   如果他敢对江荆说这些话,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闭嘴!”   他恼羞成怒地拉扯我衣襟,用尽全身力气推我肩膀,这次我没站稳,重重摔倒在地。   扑通。   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我狼狈地倒在地上,手掌撑了一下地面,擦破一大片皮。   方意扬站在我面前喘着粗气,还不解恨,抬脚向我踹过来。   “住手!”   忽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那人摔上车门,三步并两步跑来,一把推开方意扬。   “你干什么!”   我抬起头,是江荆。   他下手不轻,方意扬被他推出两米多远,踉跄着差点摔倒。   我从来没有见过江荆这么着急的样子,他慌忙把我扶起来,回身冲方意扬怒吼:“你他妈干什么!谁让你来这儿的!”   方意扬堪堪站稳,一脸失魂落魄地问:“江荆,你、你怎么来了……”   “是我他妈在问你,谁让你来的!”   这时章珺也带着保安出来了,我怕引起骚动,拉拉江荆的袖子说:“算了吧。”   章珺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开口:“谈老师……”   我回过头,对她摆摆手:“没事了,你们进去吧。”   “啊……可是……好吧。”   章珺犹豫着左右看看,到底还是听话带着保安回去了。门外只剩我和江荆,还有方意扬。   我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头发弄乱了,衣服拉扯得歪歪斜斜,手还擦破了皮。江荆站在我身前,眼神恨不得要杀人。   “江荆。”方意扬稳住心神,一脸恳切地问,“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他根本不会和你在一起,你看不出来吗?”   江荆冷冷回答:“不用你管。”   “江荆!这些年你被他伤害得还不够吗?你说回来找他一次就死心,现在呢,你又在干什么?”   “我说过,这是我和谈蕴的事,不用你管。明天你就回美国,这里不需要你。”   “你、你要赶我走?”   “不想走,等着警察遣返你吗?”江荆走上前,恶狠狠地抓起方意扬的衣领,咬牙切齿,“我提没提醒过你,不要再打扰谈蕴?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什么狗屁心理医生吗?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方意扬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江荆:“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我这些年的付出算什么?你整天魂不守舍、因为他痛不欲生的时候,是谁陪在你身边,你都忘了吗?”   “付出?”江荆冷笑,“雇佣关系而已,你以为非你不可吗?我只需要一个听我说话的人,是谁都无所谓,用你只是因为你话少。现在跟我讲付出,你没收钱吗?”   方意扬怔住,仿佛没想到江荆会这么绝情。   江荆丢开他,说:“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江荆!”   方意扬还想挽留,江荆头也不回地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臂:“走。”   我心情有点复杂。   我一点也不想旁观他们吵架,尤其不想听方意扬那些类似于表白的控诉,让我觉得不舒服。   江荆拖拽着我回到工作室,章珺焦急地等在门口,一看见我,她立马跑上来:“谈老师,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   江荆问:“有碘伏么?”   章珺点头:“有,有,我去拿。”   她小跑着走了,江荆把我领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帮我把擦破那只手的袖子挽上去。   “对不起。”他说。   我叹口气:“不用道歉,和你没关系。”   “不,不是因为我的话,他不会来找你。”江荆微微皱起眉头,像生气又像埋怨,“你平时对付我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别人欺负你你不还手?”   “我正要还手,你就来了。”   “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   江荆把我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冲掉灰尘和小沙粒,那片擦破的皮肤露出血肉原本的颜色。   水温冰凉刺骨,我的手越来越红。   江荆问:“凉吗?”   我点头:“嗯。”   他关掉水龙头,说:“回去涂药吧。”   我们两个回到休息室,章珺已经把碘伏拿过来了,看见我的手,她气愤地问:“那人是谁啊!就让他这么走了?”   江荆的脸色不太好看,我打圆场说:“一点误会,没事。”   “可是他推你!”   我心想他还打算撞死我呢,但这话绝对不能当着江荆的面说。   也许是注意到我和江荆之间别扭的氛围,章珺撇撇嘴,说:“那、我先出去了,麻烦江总照顾谈老师。”   江荆淡淡点头:“嗯,好。”   章珺离开后,江荆拿起我的手,默默帮我上药。   他眉骨很高,在眼窝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我看了他一会儿,问:“所以,方意扬真的是你的心理医生?”   江荆皱眉:“我没病。”   “那为什么需要心理医生?”   “我……”江荆张了张口,哑然失声。   我移开目光,淡淡地说:“他说,这些年都是他陪在你身边。”   “你信他说的?”江荆露出一个苦笑,抬起头望着我,“我身边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才会让他听我说一会儿话。”   “所以,”我顿了顿,“你们没有上过床?”   江荆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和别人上床?”   我撞上他目光,哑口无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没有影射我的意思,但现在安静下来,我看到他脸上浮现一抹后知后觉的尴尬。   他重新低下头,说:“我不是说你。”   我假装若无其事:“嗯,我知道。”   上完药,江荆把药瓶收起来,问我:“还痛么?”   我摇摇头:“没事,擦破皮而已。”   “这几天小心一点,不要让那些化妆品碰到伤口。”他叮嘱完,似乎意识到这很难做到,叹口气说,“算了,随便你。”   我问:“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   江荆回答:“我打电话你不接。”   “嗯?”我掏出手机看了眼,“哦,刚才开会静音。”   “我不来的话,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   “……”   就算我否认,江荆恐怕也不信,所以我干脆不回答。   江荆皱眉:“我就知道。”   我岔开话题:“一会儿我还要开个会。你……”   他问:“开完会呢,还有什么事?”   “没事了。”   “那我等你。”   “……好吧。”我站起身,“那我去开会了。”   江荆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去吧。”   我觉得有点别扭,可能是和江荆太久没有过这种相安无事的相处,他最近情绪稳定得像是演的。   开完会已经很晚了,章珺和我一起下楼,在楼梯上小声问:“谈老师,今天的事需不需要报警啊?我看那个人怪吓人的。”   我摇摇头:“先不用。”   章珺又问:“那、你和那个江总,在一起了吗?”   我说:“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想了想:“别告诉陆总。”   章珺正色,仿佛接了一项天大的任务:“我明白!”   江荆在休息室,我回去找他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入冬之后他喜欢穿过膝的黑色大衣,此刻大衣盖在他身上,他微微曲着腿,露出一截包裹在黑色袜子里的脚踝。   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原因,他最近好像瘦了点。   我走过去,站在沙发旁边,没有叫醒他。   江荆睡得不沉,眉头轻蹙着,睫毛偶尔微微颤动。   不知道是默契还是听到了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睛。   见是我,他目光一滞,伸手拉住我手腕。   我开口:“江……”   “荆”字还未落下,江荆手上忽然用力,我猝不及防,扑通摔进他怀里。   只一眨眼的功夫,我们两个位置互换,他把我压在身下,幽幽地盯着我的脸:“谈蕴。”   “你……干什么?”   江荆不回答,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就这样看了我很久,他俯下身,嘴唇轻轻碰到我的嘴唇。   一瞬间温热的触感令我恍然失神,我睁大眼睛,江荆柔软的舌头侵入我的口腔。   “唔……”   他闭上眼睛,像每一次亲吻那样,捧起我的脸,缓缓舔吻吮吸。   我推住他肩膀,断断续续地说:“门、门没关,江荆……”   江荆睁开眼睛,目光很深:“没关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一般不会有人来我的休息室,但我仍然觉得紧张。   亲吻的间隙,江荆探进我衣服下摆,一边抚摸,一边在我唇边呢喃:“你的身体绷得好紧,为什么?”   我仰起脖颈,想要躲避,他却扣紧我的腰。   “谈蕴……”   “不要、这里有人……回家好不好?”   “家,”江荆笑笑,“谁的家,你和我没有我们的家。”   “江荆……”   “我现在就想做,不行么?” 第29章 你今天,去我家吧   我怀疑我疯了,竟然会允许江荆在这里胡闹。   万幸他总算是听话锁上了门,顺便拉好了窗帘。我说去里面卧室,他把我推倒在沙发上,说:“没关系,弄脏我给你换新的。”   “你,”我又生气又拿他没办法,“你属狗的,这么急色?”   江荆满不在乎地笑笑,故意像只不听话的大狗一样蹭我的脖颈:“你第一天认识我?”   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是他最近安分守己,让我放松了警惕。   我推住江荆肩膀,妄图做最后的挣扎:“我明天还有工作……”   “我知道。”他不紧不慢扒我的衣服,“就一次,很快的。”   “不要、不要在我脖子上留痕迹……”   “没关系,明天穿高领毛衣。”   ……   我拦不住江荆。他把毛毯垫在我身下,握住我两只膝窝,分开我的双腿。   我紧张得浑身发颤,他却云淡风轻地问:“这条毯子很漂亮,什么时候买的?”   我分神低头看了眼,回答:“前年……在米兰出差,买的。”   江荆点点头:“唔。那弄脏了好可惜。”   他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没有半分怜惜的意思。我紧紧攥住身下的毛毯,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力咬紧牙关。   “咬着牙做什么?”江荆问,“人都走了。”   我摇摇头:“不……”   ——有值班的保安,还可能有去而复返的同事,更有可能,工作狂章珺都还没走。   “怕人听到么?”江荆自问自答,“我和你的关系,这么见不得人?”   “不要说了……”   头顶灯光晃眼,我的理智在溃散边缘摇摇欲坠,江荆再刺激我,我可能真的会失控。   我无法让他闭嘴,只好按住他脖颈,仰头向他索吻。   至少接吻的时候,他没办法再说那些不中听的话。   江荆的吻从我嘴唇往下,流连过喉结和锁骨,停在心脏的位置。   胸腔下的心跳密集如鼓点,淹没了那些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呜咽。我的手指插入江荆浓密的发丝,微微抓紧,低声呢喃他名字。   江荆说:“是我。”   我闭上眼睛:“我知道……”   我知道是他。   心跳不会骗人。   他把我捞进怀里,很轻地咬我。我蹙起眉头,自言自语:“骗子……”   江荆问:“我骗了你什么?”   “你说,很快。”   “还不够快么?”   像故意似的,他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动作。我失声惊叫,想要捂住嘴巴,他却按下我的手,说:“叫吧,我喜欢听。”   “混蛋、江荆……”   “骂人也很好听,谈老师。”   他这样称呼我,愈发提醒这是在我的工作室。我紧张得浑身发抖,江荆把我拥进怀里,轻轻拍我的背。   “有这么害怕吗?都要哭了。”他半是安抚半是戏谑,“不会是没在这里做过吧?”   我摇摇头:“没有……”   江荆愣了一下,重复我说的话:“没有?”   我很想甩他一巴掌。   除了他,谁敢在我工作的地方胡来?   江荆了解我,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他。他停了一下,忽然像疯了一样把我按回沙发,提起我的脚踝。   我头皮一麻,泪水夺眶而出:“江荆……!”   ……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结束了。   我加班加了一晚上,又被江荆这样折腾,他再不停下,我一定会脱力晕死过去。   江荆把我背回里面卧室,放在床上,俯下身帮我脱掉身上汗水浸透的衬衫。   我以为他又要做什么,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踹他:“滚。”   江荆挨了我一下,面露羞恼:“我帮你换衣服!”   他好像真的不是要动手动脚,我放下防备,重新闭上眼睛:“好饿……”   从中午到现在,我一口东西都没吃过。   我的肚子很配合的咕噜一声,江荆动作停滞,说:“你休息一下,我们去吃饭。”   我自言自语:“要不是你,换个别的男的,活烂、不听话、还不给吃饭……白给我我都不要。”   江荆耳朵很灵,立马反问:“我活烂?我这次做得不好么?”   “这次……”   好像比前几次好一点,但我太紧张了,不能全身心投入。   最后我模棱两可地说:“勉勉强强……”   江荆问:“你以前为什么不说我活烂?”   以前当然是因为没试过活好的……但我猜这么说江荆一定会生气,所以我装没听到。   江荆好像自己回过味来,沉默着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你以前,不舒服的时候,为什么也不说?”   说实话,以前并没有觉得不舒服过。   也许因为那时候我太喜欢他了,和他在一起,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可以让我忽视一切。   后来有了对比,我才恍然大悟,江荆活不好。   得不到我的回答,江荆撇一撇嘴:“算了,不问了。”   他站起身:“我去给你找衣服。”   我很累。又饿又困。   江荆给我拿衣服回来,我趴在床上快睡着了,他不太温柔地把我架起来,给我套上一件T恤和毛衣。   “困成这样还能吃饭么?”他问。   我勉强睁开眼睛,回答:“没关系,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想吃什么?”   “嗯……随便。”   江荆想了想:“涮肉?”   我点点头:“好。”   于是我们两个去吃涮肉,我在车上又眯了一会儿,到吃饭的地方终于清醒了些。   等位等了二十分钟,总算是吃上饭。店里人很多,我们两个坐到位置,第一盘肉刚下进锅里,还没来得及捞出来,江荆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家里阿姨打电话过来,说秋花好像生病了,一晚上吐了三次。   江荆皱起眉头:“它吃什么了?”   我放下筷子望过去,江荆开了免提,只听电话里阿姨焦急地说:“没吃什么呀,就是平时吃的东西……哎呀,好像又吐了。”   江荆说:“我现在回去带它去医院,帮我把它的航空箱找出来。”   阿姨连忙答应:“好,好。”   江荆放下手机,一抬头,与我四目相对。   “你……”   我说:“我跟你去吧。”——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猫,现在让我留下吃饭我也没心思吃。   江荆露出歉疚的表情,我说:“没关系,先带秋花看病要紧。”   我们两个屁股还没坐热,就这样急匆匆离开餐厅。回去依然是江荆开车,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他家楼下。   阿姨把秋花放进航空箱里提下楼,江荆简单问了几句情况,马不停蹄的载着我和秋花去宠物医院。   航空箱放在我腿上,秋花精神不太好,恹恹的趴在里面,不动也不出声。   我低下头,手指伸进去轻轻碰一碰它的脑袋,低声安慰:“没事的,马上就到医院了。”   江荆把秋花养得很好,皮毛光滑柔亮,比我上一次见它时圆润了许多。不过它好像不记得我了,抬起头没精打采地看我一眼,又趴回去。   江荆皱眉:“它一直好好的,从来没生过病。”   我安慰说:“别担心,田园猫不那么容易生病的。上次体检的时候,医生说它身体很健康。”   “我不应该把它的金锁摘掉。之前给它买了一个金锁,它戴的好好的,前几天听别人说猫戴这些东西会不舒服,就给它摘掉了,摘了这才几天,它就生病了。”   “江荆……”   “猫又不傻,它不舒服的话,自己会想办法让我知道。”江荆的神情透出些许焦虑,“我忘记把它的金锁放哪儿了,今天回去我找找。”   ……   我一直以为,江荆把秋花当宠物养,现在看来,秋花好像比宠物重要得多。   它像江荆的精神寄托。   江荆一个人也很孤独吧。   方意扬说他很长一段时间消沉、低迷、郁郁寡欢,以至于需要看心理医生。   他自己也说,这些年他身边只有他自己。   我想了想,问:“你这么喜欢秋花,为什么之前没想过养一只宠物?”   江荆一滞,垂下眼帘:“我担心我养不好。秋花是偶然捡到的,所以我才会养它。”   宠物医院到了。   我抱着秋花的箱子下车,江荆走在前面,帮我拉开医院的玻璃门。   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他把秋花从箱子里抱出来,抱进里屋,放在一张像手术台一样的桌子上。   “都长这么大了。”医生还记得秋花,“小姑娘有点胖哦。”   也许是因为母猫脸小,路上我都没发现它这么圆滚滚。   江荆把阿姨讲的话复述给医生,医生听完,问了江荆几个问题,然后给秋花检查身体。   我们两个等在旁边,医生里外检查过一遍,说:“没事,就是最近吃太多,它的肠胃受不了了。”   江荆肉眼可见的松一口气。   医生哭笑不得地摘下手套,说:“它才半岁大,不能这么喂。我给它开点药,从今天开始控制食量吧。”   ——所以,秋花吐,不是因为生病了,而单纯是,吃多了。   我转头望向江荆,江荆的表情很复杂,愧疚和心疼之中夹杂着些许无措和尴尬。   他把秋花抱起来,说:“可是,它会饿。”   医生无奈:“肥胖带来的糖尿病、脂肪肝和心血管疾病,可比饥饿难受多了。”   江荆微微皱眉,沉默半晌,说:“我知道了。”   无论怎么说,虚惊一场总是好事。   离开医院,江荆没有把秋花放回航空箱,而是自己抱着。就这样走到停车场,他忽然想到我,回身停下脚步。   “你今天……”   “要么我……”   我们两个同时开口,我顿了顿,说:“你说。”   江荆犹豫了一下,说:“你今天,去我家吧。” ?   我用表情表示疑问。   “这么晚了,你饭都没吃。”江荆说。说完补充:“我家里只有我和秋花。”   我还没有去过江荆家,反倒是江荆,这段时间总在我家。   我想了想,点点头:“好。”   --------------------   连载过半了,给大家抽个小礼物   wb@十二月昼短夜长   这本从开文到现在一直糊糊的,很感谢大家支持正版qaq 我们小谈和小江已经很难了希望大家不要在评论区和弹幕吵架了哦 第30章 你都不在乎   秋花在医院吃了一次药,到家时精神好多了。   不知道它是认出了我还是压根不怕生,我抱着它,它乖乖的一动不动,两只白色的小爪子搭在我胳膊上,好奇地左右观察。   江荆说,它脾气好得不像一只野猫。   我随口接话:“如果有人愿意把我养在大房子里,给我吃好吃的、陪我玩、还有专门的阿姨照顾我,我脾气也会很好。”   话音落下,江荆投来一道欲言又止的目光,我忽然意识到,我开出的条件,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我耸耸肩:“开玩笑的。”   江荆眼里闪过一抹懊恼和失望,我装没看到,问他:“有拖鞋么?”   他打开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毛绒拖鞋给我:“是新的。”   我无意扫了眼他的鞋柜,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江荆现在的家很像我们几年前在纽约住过的那套房子,同样的大平层,同样的能看到CBD夜景的大落地窗,连装潢风格都有相似,柚木色地板、深色胡桃木家具、黑色皮沙发,越看越觉得熟悉。   我站在客厅陷入沉思,江荆走过来,说:“阿姨煮了宵夜,来吃点东西吧。”   我回过神,点点头:“嗯。”   来回折腾一晚上,吃饭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我困得不行,吃完便去洗澡睡觉,躺在床上没多一会儿,黑暗中一只沉甸甸的小东西跳上床,踱步到我面前。   我睁开眼,一张小猫脸凑在距离我的脸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秋花:“喵——”   我:“……”   我们两个四目相对,江荆忽然推门进来,带来一阵潮湿的沐浴露香味。   “秋花。”江荆对猫说,“下来。”   秋花无动于衷。   江荆走到床边,上半身越过我的身子,弯腰把秋花捞起来:“去你自己的房间,我们要睡觉了。”   秋花大声抗议:“喵——!”   江荆:“不行。”   ……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江荆现在听得懂猫语了。   我翻身面对江荆,问:“它平时在你床上睡吗?”   江荆回答:“从来不。它都在自己窝里睡。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可能,是好奇吧。”   “它又不是没见过你。”   “但它没见过我在你床上睡觉。”   趁我们说话的时候,秋花从江荆怀里跳出来,又跳回床上。江荆看见,猛地弯腰伸手去抓,然而没抓到,反倒被秋花虚晃一下,差点一踉跄栽在我身上。   眼看着他整个人砸下来,我下意识闭紧双眼,江荆慌乱中撑住床沿,扑通一声,两只手臂把我圈在中间。   我睁开眼睛,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轻拂在我脸上。   我提起的心慢慢落回去:“你、没事吧?”   江荆眨眨眼睛:“没事。”   这时,秋花跳上我的身子,不紧不慢踱步到我胸口的位置,挡在我和江荆中间。   江荆腾不出手抓它,咬牙切齿:“秋花!下来!”   秋花不仅不听,反而就这样卧下,把我当成他的窝。   我说:“它好像知道哪里舒服……”   “它当然知道。”江荆更生气,“小小年纪不学好。”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家长教育失职。”   “你说我吗?难道要我教它,不要躺在陌生男人胸口?”   我点点头。   江荆深呼吸一口气,撑着床直起身,再一次把秋花抱起来:“你先睡,我把它放回去。”   说完他不再给秋花第二次逃跑的机会,就这样不容分说的把猫抱走了。   五分钟后,江荆去而复返,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反锁房门。   我问:“让猫在这儿睡不可以吗?我对猫毛不过敏。”   江荆说:“不行,它太胖了。”   “你今天还说它不胖。”   “它才半岁大,就有八斤重了。”江荆没好气回答,上床关掉床头灯,“你不是早就困了吗,快睡吧。”   “哦。”我闭上眼睛。   黑暗中人的感官变得灵敏,江荆翻身、靠近,先是一条胳膊搭在我腰上,我不抗拒,他便把我整个人捞进怀里。   我的后背贴上他的胸膛,他微微低头,嘴唇有意无意碰到我的皮肤。   我说:“江荆,这样睡很热。”   江荆不大高兴:“猫趴在你身上你都不嫌热。”   “它那么小一只。”   “但它体温比我高。”   “……”   我说不过他,闭上嘴巴睡觉。   又过了一会儿,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江荆很轻地吻了吻我的肩膀,低声喃喃:“谈蕴。”   他好像只是为了叫一声我的名字,并不打算说什么或做什么,我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他的下文,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   凌晨两点,一阵急促而持续不断的拍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隔着一道门板和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声音听起来重得发闷,我神智不清,一时忘了自己在江荆家,直到身旁的人按亮床头灯。   灯光刺眼,我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问:“谁……”   江荆说:“没事,我去看看。”   他起身下床,打开卧室门,外面拍门的声音愈发清晰。我睡意全无,挣扎着坐起身。   江荆家这种一梯一户、私密性极强的高档住宅,不是业主连电梯都上不来,怎么会有人半夜拍门……   这样想着,我心里冒出一些不好的猜测,连忙穿鞋下床。   秋花比我和江荆先起来,我追着江荆出去时,它正在门厅那里,警惕地盯着门的方向。   “江荆。”我叫住江荆,“先别开门。看看是谁。”   江荆回过身,看见我,面色和缓了些,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他走到门厅,我跟过去,只见监控屏幕里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趴在门外,锲而不舍地一下一下拍打自己面前厚重的大门。   只一眼,我便认出那是方意扬。   “他怎么来了……?”   再看江荆,面色铁青的盯着监控屏幕,一言不发。   我想了想,问:“要么,我先进去?”   我实在不想掺和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更何况方意扬这个人,我也算怕了他了。   江荆说“不用”,然后打开门。   骤然失去着力点,方意扬扑通一声从门外摔进来。江荆皱着眉头后退一步,冷眼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人,问:“你来干什么?”   方意扬抬起头,明显喝多了,面色潮红,眼神浑浊而迷离。   “我来找你啊……”他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我又没有朋友、又没有家人……除了来找你,我还能去哪呢……”   江荆问:“你怎么上来的,谁给你开的门?”   “我?”方意扬指指自己,慢悠悠地说,“当然是、江先生呀……我跟他说,你最近、精神不稳定,他怕你出事,自然就、想办法,让我进来了……”   “你!”   “我怎么?不许我撒谎么?”   方意扬一边笑着,一边撑着墙壁站起身。   这时,他终于看见江荆身后的我。   我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只见下一秒,方意扬笑意凝固在嘴角,不可置信地盯住我,然后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抬手指着我厉声怒喝:“你为什么在这里!”   江荆一把拦住他,他又转头质问江荆,声音尖锐而嘶哑:“江荆!他为什么在这里!”   秋花冲到我前面,拱起脊背冲方意扬哈气。   我怕猫应激,连忙蹲下把它抱起来,一边拍抚它的脊背,一边安慰说“没事”。江荆已然失去耐心,用力甩开方意扬,不耐烦道:“这里是我家。”   “那他呢,他算什么!”方意扬仍然指着我,“你醒醒吧江荆!他给你一点好脸色,你就忘了他过去怎么对你的了吗?这个世界上,男人女人多的是,为什么非要是他!为什么非要是他!”   “方意扬!”江荆怒喝,“你有完没完!你在我爸那儿胡说八道我都没跟你算账,你现在还敢来我家里撒泼?”   “我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什么了!你失眠、抑郁、焦虑,是我编的吗!你吃那些药是假的吗!你要是没事,至于忍到现在才回来找他!?哈……哈哈哈,江荆,你骗骗自己就算了,我是心理医生,你骗得了我么?”   “你闭嘴!”   方意扬声音提高三度:“你怕他知道吗?我偏要说!你以为你见到他就没事了,你以为你在他身边就没事了,但你回国这段时间,你有好起来哪怕一点么!根本没有!你还不承认吗,全都是因为他,和他在一起,你永远都好不了!”   我可能是没睡醒,方意扬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懂。   是江荆有事瞒着我,还是方意扬喝醉了口不择言?   我扭头看向江荆,他沉默着站在方意扬面前,眼底阴云密布。   方意扬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轻笑一声,问:“说不出话了?我真不理解你,江荆,你为什么一定要自讨苦吃?”   江荆冷冷回答:“我愿意。”   方意扬笑了:“你愿意……那他愿意吗?你这么缠着他,他是喜欢你还是烦你,你看不出来么?”   “江荆。”我打断他们的对话。   江荆回过头,我抱着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先回去睡了。”   难得有一些轻松的时刻,再听下去,我一定会不舒服。   江荆也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微微皱眉,说:“好。”   我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秋花一直乖乖趴在我怀里,好在是没有应激。这场闹剧中唯一开心的人,不,猫,应该就是它了,它终于能够在人类的床上睡觉。   我躺回床上,秋花卧在我枕头旁边。   它似乎想扮演一个机敏警惕的小猫保安,奈何太困了,卧下没多一会儿便开始眯着眼睛打哈欠。   我摸摸它的脑袋,说:“睡吧,花花。”   门外隐约有争吵声,方意扬的声音居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方意扬讨厌我比喜欢江荆更多,好像但凡今天江荆身边是另一个人,他都不会这么发疯。   为什么?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终于渐渐平息,江荆推门进来,回手锁上房门。   秋花已经睡着了,我坐起身,靠在床头。   江荆走过来,低声说:“抱歉。”   我问:“方意扬呢?”   “保安带走了。明天一早就送他走。”   “明天我也回去吧。”   “谈蕴。”   “本来今天过来,就是因为猫。”   “谈蕴。”江荆拉住我的手,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他说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摇摇头:“我没有放在心上。”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我知道。”   江荆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不是不介意他的隐瞒,只是如果算账,我隐瞒他更多,倒不如就到此为止。   安静很久,江荆垂下眼帘:“也是,你都不在乎。”   “江荆……”   “先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起床,家里已经没有方意扬来过的痕迹了。   他忽然出现,好像只是为了在我心里埋下一根刺,告诉我江荆这些年的痛苦都是因为我。   而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在未来漫长的年月中,这根刺一定会在某一时刻,趁我不备狠狠刺痛我一下,无论那时我和江荆还有没有在一起。   我起床去洗漱,江荆跟着我到浴室,站在我身后。   他昨晚应该没睡好,一夜过去,脸上冒出一层短短的胡茬,显得人有些憔悴。   我问:“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江荆摇摇头,走上前,从背后抱住我:“你今天又有工作么?”   他裸着上半身,几乎把我整个人包裹起来。我心跳蓦地一滞,故作镇定说:“嗯,要跟一场品牌活动。”   “我送你。”   “不用,我打……”   “谈蕴。”江荆轻声打断我,沉默片刻,固执而生硬地重复,“我送你。”   我抬起头,对上镜子里他的目光。   “……嗯,好。”   --------------------   这次是真的下线了!我就是常常忍不住写一些无脑工具人补药骂我(T^T 第31章 今天我不会来找你了   路上江荆情绪不高,我也没有主动找他说话。   一直到我公司楼下,他终于开口:“晚上我来接你。”   我无奈:“江荆……”   “忙完给我打电话。”   像是怕我拒绝一样,说完,他侧身帮我解开安全带,说:“晚上见。”   我按住他的手:“江荆。”   江荆动作一滞:“还有事么?”   我说:“今天我要忙到很晚。”   “嗯,我知道。”   “你不用来接我了,我回自己家。”   江荆顿了顿,说:“没关系,回你家也可以,我来接你。”   “一定要我讲清楚吗?”我又无奈又有点生气,“你回你自己家,不用来接我。”   也许是我的语气有些生硬,说完这句,车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江荆问:“是……祁修宇回来了吗?”   我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连我都没有想到祁修宇,他怎么会想到……   “不是……和他没有关系。”   江荆微微蹙眉:“那是,为什么?”   相对无言半晌,我转头望向窗外,问:“回国这段时间,你过得开心吗?”   江荆怔了怔,意料之中的,沉默没有回答。   我知道他过得不开心,之所以不开心,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我。   我轻叹一口气,准备下车。江荆忽然开口:“我一个人在美国的时候,也不开心。”   我开门的动作一滞。   “一定要开心才可以么?不开心又能怎么样?”江荆垂下眼帘,露出讥讽似的轻笑,“那天晚上是你叫我别走,你忘了吗?如果你觉得太频繁的见面让你腻烦,你可以直说,而不是找这种可笑的理由。”   “江荆……”   “下车吧。今天我不会来找你了。”   他别开脸,不再看我,单方面宣布结束今天的对话。   我开门下车,车子缓缓开远,消失在视线尽头。   昨夜下过一点小雪,空气很凉,我在公司楼下站了一会儿,一抬头,陆培风站在二楼落地窗前,静静看着我。   视线交汇一瞬,我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公司。   陆培风从楼上下来,我和他在楼梯转角处相遇。   我点点头:“早。”   “小蕴。”陆培风叫住我。   我问:“有事么?”   “章珺说昨天有人闹事,你没事吧?”   “没事,没伤到我。”   “是什么人?”   “是……”我不确定章珺有没有告诉陆培风江荆也在,便含糊其辞地回答,“一个喝多了闹事的,没关系。”   “唔。”陆培风点点头,“没事就好。”   我问:“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上午有个会。”   “那你忙吧,我也去工作了。”   “小蕴。”陆培风第二次叫住我。   我回过身,他走到我面前,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看得出他有话对我说,但我不想主动问,就这样僵持半晌,陆培风叹口气,问:“你和江荆,又在一起了吗?”   “又”。   我从这个字里听出一丝责备和不悦。   我说:“没有。”   陆培风说:“但你们这段时间,总在一起。”   “玩玩而已。”   “你不是会随便玩玩的人。”   嗯……我不是么?   我看着陆培风,有点想笑,笑不出来。   “这是什么表情?”陆培风面露无奈,“我只是不希望,你和他再扯上关系。”   我问:“为什么?”   这次陆培风答得很快:“他不合适。而且江峰那关他过不了。”   这两点,倒是说得都没错。   我耸耸肩,用不在乎的语气回答:“我没打算和他在一起。至于江峰那关怎么过,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   我都这么说了,陆培风应该看得出,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面色和缓了些,说:“阿姨最近养了一只小狗,你知道么?”   “我妈?”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   “她发了朋友圈,你可能没顾上看。是一只小比熊,很可爱。”   “唔……养条狗挺好的,给她解解闷。”   “我买了一箱宠物零食,过年一并带回去。”   我点头:“嗯,好。”   陆培风笑笑:“那你去忙吧。注意休息,不要太累。”   陆培风离开后,我掏出手机,点开朋友圈,往下刷了很久,终于刷到我妈前两天发的几张小狗的照片。   是一只雪白的比熊幼犬,圆脑袋、圆身子、圆眼睛,标致得像货架上的玩偶。   我一张一张翻着照片,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还生出一丝莫名的羡慕。   有一只小狗,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今天早上从江荆家离开时,秋花眼巴巴送我到门口。   昨天夜里趁我睡着,江荆又把它抱了出去,江荆说它三四点会跑酷,影响我休息。   所以实际上,秋花在我床上的时间只有那么一小会儿,难怪我早上要走的时候,它一直跟在我身后。   但我不能带走它,它是江荆的。   江荆像他承诺的一样,今天一天都没有联系我,晚上也没有来接我。   我收工已经很晚了,章珺送我回家,在车上感慨说她好久没接送过我、还以为自己要失业了。   “工作轻松一点,不好么?”我问。   章珺摇头:“不好不好,拿钱不干活,我心里不踏实。”   到我家楼下,章珺问:“明早我来接你?”   我点头:“嗯。”   “看来这男的没什么毅力嘛。”她撂下一句,趁我没反应过来,一脚油门跑了。   这男的……是指江荆么?   春节临近,城市反而越来越空,公司里好多同事陆续请假回家,大家都在为过年做准备。   我没什么要准备的,仍旧按部就班工作,章珺家在本地,也陪着我勤勤恳恳上班下班。一些平时不需要我和章珺做的杂活,因为负责的同事放假了,最近都落到我俩头上。   大年三十当天,我和章珺还在帮师傅卸货、搬东西、打扫卫生。   忙到太阳落山,总算把乱糟糟的工作室变得里外一新,章珺丢完垃圾回来,对我说:“谈老师,你不是还要回家吗,快去洗澡换身衣服吧。”   差点忘了,今天我要回家吃年夜饭。   陆培风约好六点来接我,只剩不到半小时。我放下抹布去洗澡,告诉章珺忙完早点回去,不用管我。   章珺说:“知道了,我整理完这点东西就走,新年快乐呀谈老师~”   我对她笑笑:“新年快乐。”   夜幕降临,不知道哪里有人悄悄放烟花,我洗完澡出来,窗外刚好有金灿灿的烟花升空。   电话铃声在这时响起,是陆培风。   “喂?小蕴,我在楼下了,你好了吗?”   “嗯,我好了。”我一边套毛衣一边回答,“马上。”   “不急,我等你。”   挂了电话,我弯腰穿上鞋子,然后从衣架上拿下外套,穿的时候,衣领下面忽然冒出两根白色的猫毛。   这件外套我有段时间没穿了,没记错的话,上次穿它,是去江荆家那天。   秋花用它的方式给我留下了礼物。   我忽然有点内疚,陆培风都知道给我妈的狗买礼物,我却没给秋花买过什么东西。   不知道它喜欢什么,玩具它有很多,零食的话……医生让它减肥。   我想了想,想到江荆提过的金锁。   我拿起手机,给江荆发消息:“秋花的金锁,找到了吗?”   等了一分钟,江荆回:“你想和我说话不用找这种借口。”   我:“……”   江荆:“找到了。说吧,什么事?”   我:“没事。新年快乐。”   江荆:“嗯。新年快乐。”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放下手机,以免江荆误以为我没话找话。   下楼,陆培风的车等在外面,我提着大包小包出去,他下车帮我打开后备箱,说:“早说这么多东西,我进去帮你拿。”   “没多少,我自己可以。”我说,说完放好东西,按上后备箱,“走吧。”   陆培风叫住我:“小蕴。”   我回过身:“嗯?”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走过来围在我脖子上。   “过年了,穿点喜庆的颜色。”陆培风对我笑笑,“新年快乐。” 第32章 只有给猫的礼物吗   今年好像放松了对烟花的管制,一路上时不时看到有人放烟花。   我逐渐被节日的气氛感染,心情变得明朗起来。路上陆培风跟我聊天,说我妈一定做了一大桌好吃的等着我们。   到家果然,还没见到人,先闻到菜的香味。   一只巴掌大的小狗蹦跳着从里面跑出来,一边汪汪叫一边绕着我和陆培风转圈,陆培风弯腰摸了一把它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妈从厨房出来,笑着回答:“它叫来福。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说了什么都不用买的。”   “没多少阿姨,这些是小蕴买的,这是我给小狗买的。”   ……   陆培风和我妈寒暄,我和狗面面相觑。   ——这样一只标致得像ins博主会养的狗,名字居然叫来福。   看来我给秋花起的名字也不算特别土。   路上堵了会儿车,到家刚好是饭点。陆培风进厨房帮忙,我洗干净手,把买的酒拿出来,倒一杯放在我爸的牌位面前。   外面有烟花声,电视里也很吵闹,整个世界好像只有我和我面前的黑白照片是安静的,我看了他一会儿,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又一年过去了。”   照片里的人沉默不言。   “我妈很好,不用担心。”我说,顿一顿补充,“我也……很好。”   陆培风从厨房出来,在餐厅叫我:“小蕴,吃饭了。”   “嗯,来了。”   我飞快藏好自己低落的表情,对照片笑笑:“就这样吧,我去吃饭了。新年快乐。”   三个人和一只小狗的年夜饭,配合着电视里吵吵闹闹的节目,倒也还算热闹。   我妈看我喜欢来福,问我要不要抱回去养,我想了想,说:“算了吧,我没时间遛狗。”   陆培风问:“小蕴明年不是打算买房子么?”   “嗯。”我点点头,“还在看呢,想买一个带院子的,但郊区别墅都太远了。”   “市区联排呢?”   “有点贵……”   我和陆培风讨论房子的事,我妈思索片刻,说:“在市区买吧,钱不够我这里有。”   我笑笑:“不用了,我自己存了不少。而且我年后接了一个综艺,尾款下来就能在市区选一套大点的房子了。”   “哦?”陆培风好奇,“什么综艺,没听你提过。”   “网综,选拔化妆师的那种,我去当导师。”   “这么厉害,都能当导师了。”   “当然。”——当然我不会说,这个项目是江荆的公司投的。   吃完饭,我和陆培风看电视,我妈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拿出她的钩针给来福织围脖。   她手上这条已经快要织好了,红蓝黄三色相间的花边小围脖,像白雪公主的配色。我想到秋花,问:“妈,你织的这个,好学吗?”   我妈问:“你学吗?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我起身坐过去:“我试试。”   我妈很了解我,编织而已,对我来说确实不算难。   她问:“你学这个做什么?”   我随口答:“江荆养了一只猫,我想给他的猫送件礼物。”   话音落下,空气忽然凝固了一瞬,陆培风投来一道晦暗不明的目光,我视若无睹,专注在自己手里的针线。约摸半分钟,我妈终于回过神来,不太自然地点头说:“唔,喜欢这条的话,就把这条拿去吧,我重新给来福织一条。”   我点点头:“我先试试我能不能织好。”   我记得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流行过一阵给自己暗恋的人织围巾。我没有暗恋的人,但我同桌有,那段时间她把围巾带到学校,自习课上悄悄地织,我笑她恋爱脑,她很不屑地说我懂个屁。   现在我懂了。我愿意给小猫织围巾。   我妈从屋里又拿出一套钩针,陪我一起织,我手里这件最难的部分她已经织完了,所以我织起来上手很快。   看我越来越得心应手,她想到什么,问:“对了,那只猫多大了呀?别织小了。”   “它……”我放下毛线,用双手比了比,“这么大,七八斤的样子。”   “七八斤啊,那要再织长一点。”   我又拿起围脖,用手指比出一个长度:“这么长?”   “嗯,差不多。”   继续织了一会儿,我妈状若无意地问:“你和那孩子,一直有联络么?”   我抬眼:“江荆?”   “嗯。”   “有的。偶尔见一面。”   “他回国之后,在做什么?”   “管理家里的公司,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   “哦……”   我们两个正说着,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陆培风帮我递手机,目光停在屏幕上,顿了顿,说:“是江荆。”   我拿过手机,接起电话:“喂?”   江荆的声音透着冷淡:“谈蕴。”   我问:“什么事?”   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你人在哪?”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一头雾水地回答说:“在我妈这里,吃年夜饭。”   “所以你没有打算见我的意思?” ?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见他?   我想了想,我们两个今天唯一的交流,是我问他秋花的金锁找到了没,难道他认为那是想见他的意思么?   那这期间的三个小时,他不会一直在等着我找他吧……   得不到我的回答,江荆愈发的不悦:“那你吃完了么?”   “吃完了。”我说,“你呢?”   “我在家。”江荆回答完,自言自语小声抱怨了句,“我哥我姐都回来了,烦死了。”   我知道江荆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看来他说的“在家”,不是在他和秋花的那个家。   江荆说:“我去找你,我想出去透透气。”   “可是……”   “不行么?”   我抬起头,看看我妈,又看看陆培风,我妈默默移开目光,似乎是应允的意思。   “好吧……”我对电话说,“我发你地址。”   挂断电话,我想了想说:“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陆培风皱皱眉头:“小蕴。”   “应该很快就回来。”   陆培风还想说什么,我妈说了句“外面冷,穿好衣服”,他只好作罢。   给秋花的小围脖还剩最后一截了,我妈问:“需要我帮你快一点织好么?”   我说:“不用,他开车过来也要一点时间,我可以织完。”   半小时后,江荆在楼下打电话,我刚好把围脖织好。   我妈把大衣拿给我,犹豫了一下,问:“不叫他上来坐坐吗?”   我回答:“不了。”没说理由。   我妈看了眼斗柜上那张黑白照片,叹口气,说:“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对她和陆培风挥挥手:“那我走了。”   冬夜萧瑟,哪怕是热闹的过年也无法完全驱散寒冷,从楼门口到江荆车里,短短一段距离,我小跑着过去,带了一身寒气。   关上车门,空气骤然变得温暖,凝结在我睫毛和发梢上的吐息融化成水汽,我扭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江荆,问:“这么晚要去哪?”   江荆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想好。”   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据我所知,他的两位哥哥姐姐和他同父异母,各自比他大了七八岁,他和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   我想了想,说:“我给秋花准备了新年礼物。”   江荆抬眸,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什么?”   我从大衣口袋里把刚织好的围脖掏出来,说:“我亲手织的。”   江荆神情一滞,从我手里拿起围脖,顿了顿,问:“你亲手织的?”   “嗯。刚织好的。”   他展开围脖,两只手分别提起两头,悬在面前端详,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我:“只有给猫的礼物吗?”   “……”   江荆从我的表情里得到答案,很轻地皱了下眉头,似乎不肯相信:“真的只有给猫的?”   我心虚地低下头:“嗯……”   江荆把围脖收起来,说:“谈蕴。”   我抬起头:“嗯?”   江荆倾身,揽过我的肩,两片温热柔软的嘴唇吻住我的嘴巴。   车里灯光暧昧,他的眉眼近在我眼前,两扇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每次接吻时,他闭上的眼睛都让我想到晨昏交替时温柔又冷冽的天际线。   我主动勾住江荆的脖颈,回应他的亲吻。   “你想要……什么礼物?” 第33章 你身边太拥挤了   江荆开车带着我,二十分钟后驶出市区,看起来像是西山的方向。   除夕夜,路上只有零星的车辆,约摸又过了半小时,视线尽头出现一片错落的别墅区。   我猜,江荆有房子在这里。   猜得没错。   车子停在其中一栋别墅前,江荆下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抱出一个巨大的纸箱。   我裹紧大衣跟着下车,问:“那是什么?”   江荆回答:“是烟花。”   他开车一个小时,带我来郊区放烟花。   我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建筑,问江荆:“这是你的房子吗?”   “嗯。”江荆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但我没来住过。”   他把烟花抱到庭院一角的空地,问我:“带火了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江荆皱了下眉头,说:“你以前抽烟没这么凶。”   我随口接话:“我以前也不用天天熬夜上班啊。”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回答,“一开始喜欢,不过工作嘛……做久了都那样,偶尔有热情,偶尔也很烦。”   “我以为你会当画家。”   “我画画其实一般……”   “我觉得很好。”   我笑了,走到江荆面前,问:“你忘了我专业课成绩很差么?”   远处忽然有烟火升空,照亮江荆的眼睛。我在他眼里看到我自己,就这样视线交错,他微微低头,一个吻落在我唇上。   先是凉的,雪一样的触感,然后变成温热的、被太阳晒烫的水。   身后烟火不断,映照着夜空明如白昼,空气中有淡淡的焚烧后的烟尘味,江荆拥抱住我,愈深地吻进来。   我们两个有些日子没见了,他好像跟我赌气一样,那天之后便没再联系我,而现在,我在他的亲吻中觉察到心口不一的想念。   他不肯说,但我知道。   “江荆……”吐息交织成白雾,我望着他,问,“你想我了吗?”   江荆回答:“不想。”   ——我就知道。   我笑起来,笑弯了眼睛,江荆面露愠恼,问:“你笑什么?”   我摇头:“没什么。”   “你明明是笑我。”他恶狠狠地用拇指和食指掐起我两腮,低头咬住我的嘴唇,又是一个漫长而缠绵的吻。   原本是来放烟花的,我们两个却一直在玩亲吻的游戏,装烟花的箱子放在旁边,都没有打开过。   只有这种时刻我可以放松下来与他相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空旷、昏暗、举目无人,会让我有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江荆两个人的错觉。   在烟花爆炸声中,我甚至久违的体会到“幸福”,——一种自从我和江荆分开后,我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眼眶忽然一阵酸胀,江荆捧起我的脸,吻了吻我的眼睛,问:“很冷吗?要不要进去?”   我摇摇头:“还没放烟花。”   箱子看着大,其实也只够装两个大号的烟花,还有一把仙女棒,江荆让我点,我抽出一支烟点燃,趁机猛吸一口,问:“都点了吗?”   江荆点头:“点吧。”   我弯下腰,依次点燃两根引线,火花像蜿蜒的小蛇一样向前移动,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好像突然停机了,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簇小小的火花。   “谈蕴!”   江荆的声音唤回我的意识,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脚下一空,江荆卡着我的腰,把我夹在胳膊下面单手抱起来,跑到几步外放下。   “发什么呆!”   他呵斥我,我眨眨眼睛,回过神来,转回身,刚才点燃的烟花砰砰砰几声巨响,向天空投射出五颜六色的绚烂烟火。   有丝线状的烟花垂坠下落,像一面金色的雨幕,我看呆了,江荆揽过我的腰,将我拉到他身侧。   这样浪漫的时刻,其实应该接吻,但我好像被那一丁点的幸福冲昏了头脑,连拥抱和亲吻都忘记了。   还好江荆记得。   他掰过我的脸,用一个吻夺走我的注意力。   我顺从地张开嘴巴,江荆一滞,汹涌而急切地吻进我的口腔。   我想,就这样放纵自己一天吧,不要再拒绝江荆。   江荆低声问:“进去吗?”   我点点头:“嗯。”   回到房子里,江荆等不及去卧室,在客厅就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半推半就,挡住他的手,问:“有酒吗,我想喝一点。”   江荆不悦:“就你难伺候。”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听话去给我拿酒,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瓶红酒回来,我接过酒瓶,说:“你不许喝,你还要送我回家。”   江荆顿了一顿:“今天还要回去么?”   “当然了。”我笑笑,“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呢。”   “好吧……”   我拔出瓶塞,对着瓶口猛灌一大口,江荆还在因为我要回家而闷闷不乐,我拉住他衣领把他拽过来,主动吻上他的嘴巴。   “但是可以给你尝一下。”   他一怔,随后扣住我的腰,猛地用力,把我按进怀里。   夜深了,窗外的烟花连绵不断,隔着厚厚的玻璃,变成遥远而沉闷的声响。我闭上眼睛,耳边是江荆沉重的呼吸,他缓缓亲吻我的脖颈,低声问:“不可以留下来么?”   我问:“除夕夜,你不用回家吗?”   江荆说:“我很多年没回家了。”   他很少谈论他的家庭,哪怕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聊家里的事。我只知道他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还有一个亲生的弟弟。他母亲家庭背景不一般,江峰看中这点,三十年前抛弃原配和江荆的母亲在一起。   出于利益的联姻本就不含多少感情,江荆从小不喜欢自己的家庭氛围,尤其不喜欢他爸,所以他很早独自出国,除非必要,几乎不和家里联系。   江峰当然是看重江荆这个儿子的,不然也不会在背后使那些下作手段,但江峰不敢把事情放到明面上做,毕竟他忌惮江荆的母亲,害怕江荆因此与他离心。   商人的精明便在于此,他拿准我这样往上数三代都是教书育人的知识分子家庭,不会为这种事不顾脸面。现在我爸不在了,照理说我可以撕破脸,但……   我望着江荆,他眼睛湿漉漉的,映着灯光,像浸在水里的黑色琥珀。   但我不忍心他像我一样为难。   他追问:“不行么?”   我笑:“你刚才还说不想我。”   “我只是……懒得再开一个小时车。”   “那我要是必须回去呢?”   江荆沉默了一下,微微垂下睫毛。我噗嗤笑出声,勾起他下巴,问:“江总,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还是这么听话?”   江荆好像没听懂。   我说:“这里荒郊野岭的,我喝了酒不能开车,你不送我,我能怎么办?”   这次江荆终于听懂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愠恼地皱起眉头:“谈蕴。”   “先松手,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我挣脱出来,够到茶几上的手机,江荆在我身后,小声嘟囔了句“我妈就不会管我回不回家。”   我笑笑,没有接话。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出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小蕴。”   “妈……”我看了眼江荆,话到嘴边,又有些不自在,“我今晚,不回去了。”   几秒钟的沉默后,我妈语气如常:“唔,好,知道了。”   “风哥回去了吗?”   “还没有,在这儿陪我聊天呢。”   “那你帮我告诉他一声,让他不用等我了。”   “嗯,知道了。”   放下手机,我转回身,猝不及防撞上江荆幽深的目光。   “风哥是谁?”他开口,语气很别扭,“陆培风吗,他在你家?”   我避开江荆的目光:“嗯。”   江荆一把抓住我手臂:“大过年的,他在你家干什么,他自己没有家吗?”   我解释:“他父母不在国内,所以来我家过年。”   “谈蕴。”江荆用力,把我扯进他怀里。我本就衣衫不整,这样一推搡,身上唯一一件衬衫也掉落在肩膀下面。   江荆无计可施,只能恨恨的盯着我。   我不想破坏今晚得来不易的温馨旖旎的气氛,好声好气地解释说:“你知道的,陆培风和我认识二十多年了,我们只是朋友。”   江荆仍然不高兴,我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我都答应留下来了。”   江荆微微皱眉,用力把我拥抱住。   “谈蕴。”   “嗯……”   “你身边太拥挤了,我不喜欢。” 第34章 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在这栋孤零零的仿佛与世隔绝的房子里,我和江荆度过他回国以来最没有矛盾的一晚。   某些时刻我甚至有我们相爱着的错觉,一起躺在宽敞柔软的沙发上,我枕着他手臂,和他盖同一条毛毯,偶尔亲吻,偶尔聊天。快要睡着的时候,他低声问我要不要回床上。   我问:“过十二点了吗?”   江荆回答:“早就过了。”   那就好……算是一起守岁了。   我说:“你背我。”   江荆抱怨:“几岁了还要人背。”   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听话地行动,在我面前半蹲下来,把自己的后背给我:“上来吧。”   我坐起身,慢悠悠爬到他背上。   房子很大很空旷,江荆背着我,穿过客厅和一条长长的走廊,回到卧室。   我和他开玩笑:“你的新床就这么让我睡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江荆说:“你睡我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处男。”   嗯?   我一时没听懂,过了一会儿回过味来,江荆的意思是我连他这个新的身子都睡了,更别说一张床。   我嘁了声,说:“好像谁不是处男一样。处男我还不喜欢呢,第一次痛死人。”   江荆说:“你追我的时候荤段子不离口,我以为你很熟练,没想到你只会打嘴炮。”   他揭我短,我不甘示弱:“我追你的时候你装性冷淡,结果呢,每次上床恨不得*死我。”   江荆噎了一下:“我没装性冷淡。”   “那就是不喜欢我。”   “……”   江荆不说话了,我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瞪他:“真不喜欢我?”   “不是……”江荆迟疑着,声音低了下去,“只是一开始觉得,我应该不喜欢男人。”   哦,好吧。   我理解他。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直男的十九岁大学生。   我闭上眼睛,躺回江荆怀里,低声问:“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我用了“讨厌”这个词,代替他说过的“恨”。   江荆沉默,过了很久,回答:“讨厌你。”   他说:“太多人喜欢你了,所以我讨厌你。”   我有点困,半醒不醒地喃喃:“你好不讲道理啊……”   江荆说:“嗯。”   该死的男人……我在被子下面踢他,他用双腿钳住我的腿,把我搂进怀里:“睡觉吧。”   一夜无梦,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宁的觉。   大年初一我不用工作,但要去给爷爷奶奶拜年,然后陪我妈去疗养院探望生病卧床的外婆。上午起床后,我问江荆今天有什么安排,他想了想,说:“去给外公拜个年,没了。”   我点头:“嗯,我也要去拜年。”   “时间还早,不急。”江荆搂着我,把我重新按回床上,“再睡一会儿。”   一夜过去,阳光穿透冬日清冽的空气,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射进来,洒满整张床。被子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我挨着江荆,他身上也很热,热到都快要出汗了,也不肯放开我。   我没有睡意,就这样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问:“你在看什么?”   我说:“你的婴儿肥不见了。”   江荆蹙眉:“我没有婴儿肥。”   “有的,以前有一点。”我抬手,捏捏他的腮,“这里,以前有一点肉。”   江荆垂眸看我,过了很久,平静地说:“你和我分手那年,我不到二十三岁。现在我二十八岁。”   嗯……那是很久了。   我问:“我有变化吗?”   江荆笑笑:“瘦了点,皮肤更白了,气质也不太一样了,还是很好看。”   他的脸近在咫尺,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说这种让人脸热的话。   他倒是很坦荡,仿佛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又说:“你一直都很好看。”   “好了,”我不自然地清清喉咙,“我知道。”   “谈蕴。”   江荆温热的手掌覆在我脸颊,漫长对视后,他微微低头,吻住我的嘴唇。   我问:“要做吗?”   江荆摇头:“不做,一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们两个赖床赖到接进中午,什么也没做,就这样拥抱着躺在床上,偶尔说几句话,偶尔亲吻。很难得,今天没有人打电话催他,也没有人打电话催我。   我是因为家里没剩什么人了,而江荆,据他解释,他这几年一直不在家,家里人都习惯了。   回去依然是江荆开车。天亮了我才看见这栋房子的全貌,比黑夜里看起来更大更奢华,坐进车里,我随口问了句房子的价格,江荆回答给我一个比我预想中更离谱的数字。   “好像我买完没多久契税就降了,现在买的话,能省几百万。”他轻描淡写说。   几百万……   江荆问我:“你喜欢这套房子吗?”   会有人不喜欢吗……   我暗暗腹诽,面上不露声色:“嗯,周边环境挺好的,离市区也不远。”   “从这里到你公司,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   这话听起来像在暗示我什么,虽然我上下班的时间经常错开早晚高峰,不用担心堵车的问题,但我也买不起这里的房子。   江荆又说:“你可以住在这儿。”   我摇头:“不了吧……章珺接送我上下班,会仇富的。”   江荆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   一个小时后到我家小区,我给我妈打电话说自己不上楼了,她直接下来,我开车带她去给爷爷奶奶拜年。   车子停在楼下,等了几分钟,楼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开门下车,江荆随我一起。   “妈。”我叫了声。   江荆走上前,手里提着从车里拿下来的茅台和燕窝礼盒,到我妈面前,礼貌地微笑说:“阿姨新年好,我是谈蕴的朋友,我叫江荆。”   我妈愣了一下,随后露出客气的微笑:“是小蕴的朋友啊,新年好。”   江荆递上礼物:“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一点见面礼,祝您新年快乐。”   我妈比我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她接过礼物,笑笑说:“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上去坐坐吧。”   “不了阿姨,我家里还有事,改天再来看您。”   ……   江荆不知道我家的事,也不知道我妈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乐得看他装乖,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看戏。   等他们寒暄完,我不紧不慢开口:“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们也该走了。”   江荆说:“那我走了,晚点联系。”   我挥挥手:“拜拜。”   目送江荆离开后,我妈把她手里的礼物交给我,慢慢收起笑容,用不经意的语气说:“第一次见面就送这么贵的东西。你爸在的话,一定不肯收。”   我心想江荆这是装普通朋友才送这点,不然他恨不得把自己开的车留下。   “我爸在的话,他也没有上门的机会。”我说。   我妈点点头:“那你今天,是专门领他过来给我看的吗?”   “……”   我没回答,我妈轻叹一口气:“你的心思太明显了。”   我说:“我只是想给你们看看,他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   “是不是吧,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我接受,那孩子家里,可以接受吗?”   江荆家里……大概不可以。   我妈从我的迟疑中得到答案,淡淡移开目光:“以后不要再让他来了。”   --------------------   这章比较短,晚点还有一章。   年前这段时间我有点忙,这个月或者下个月要参加一个封闭的培训,到时候可能请一周左右的假,提前跟大家说声不好意思。 第35章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一天过得很快,去看望爷爷奶奶,二老岁数大了,都不怎么说话,大伯和姑姑说,爷爷昨晚唯一说的一句话,是叫我爸的小名。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对他们来说几乎致命,印象里自从我爸过世之后,爷爷奶奶一下子就有了老态,原本还算康健的人,近几年如枯木朽株,生命力肉眼可见的流失。   从大伯家出来,又去疗养院看望外婆,外公过世很多年了,外婆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靠各种药物和医疗仪器维持着生命,好在头脑还算清醒,能和我妈说一会儿话。   我小的时候曾经极度畏惧死亡,有时候想到家人某天会离开自己,会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悄悄地哭。长大虽然变得坚强了,但还是会刻意回避关于衰老和死亡的话题。   直到前几年我爸过世,眼睁睁看着他被疾病折磨,从一个健康的人变得骨瘦如柴、最后在病痛中离去,我终于能够直面家人有一天会离开的现实,不只家人,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一个人,早晚都会离开。   回去路上,我妈一直望着窗外出神,我没有出声打扰她。   快到家时,她冷不丁开口:“你今晚还出去么?”   我愣了下,回答:“还不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想出去玩就去吧,不用一定在家陪我。”   “嗯……”   ——其实我没打算出门。   江荆这会儿恐怕还在他外公家,虽然他自己说他在家里不受重视,但从他一回国就接手华誉来看,不重视是假的。   他不来找我,我便没有出门的必要。大过年的,朋友们回家的回家,出去旅游的出去旅游,这时候就算有人约我出去玩,大概率也是喝酒,倒不如在家躺着。   刚到家没一会儿,手机响起来,我以为会是谁约我喝酒,没想到是很久没见面的祁修宇。   我接起电话,听筒里传出祁修宇朝气蓬勃的声音:“谈老师,新年快乐!”   我笑笑:“新年快乐。”   “我昨天去录晚会了,你有在电视上看到我吗?”   昨天?   “嗯……昨天我没看晚会……”   “朋友圈也没刷吗,喂!”   “昨天消息太多了,可能没刷到……不过恭喜。”   “哼,好吧,原谅你了。你在家吗,好不容易放假,有没有出去玩?”   “没有,我在家休息。你呢?”   “我带爸妈去马代度假,现在在机场呢。”   “那玩得开心。”   “谈老师……”祁修宇不自然地清清喉咙,用故作云淡风轻的语气问,“这么久没见,你有没有一点想我呀?”   要是平时,我肯定直接说“不想”了。不过新年第一天,祁修宇难得休假,我不好扫他的兴,只好模糊地“嗯”了声,说:“偶尔想。”   “那我度假回来可以去找你吗?年后我暂时没那么忙。”   “嗯,等你回来再说。”   祁修宇那边大概是要准备登机了,又说了两句,他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我退出对话框,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江荆的消息:“今晚要在外公家吃饭,家里人都在。”   我点进去,回复:“嗯。”   江荆:“结束可能很晚了,我就不去找你了。”   我:“好,知道了。”   江荆:“?为什么又这么冷淡”   又?   我哪里冷淡……   就在我莫名其妙的时候,江荆撤回上面那条消息,说:“没事。”   我想了想,说:“你最近,好像有点怪怪的。”   江荆反问:“我有么?”   我:“嗯……”   ——说不上来哪里怪。总之有点怪。   江荆说:“别多想了,我去吃饭了。”   我回一个“哦”字,放下手机,忽然想通江荆怪在哪里。——他最近,太“平静”了。   不是冷淡或沉稳,而是不悲不喜的那种平静,偶尔有不平静的苗头,他会控制自己,不让情绪发作。   好像就是从那天在我家对我说完那些话开始。   他对我不再有怨恨之类尖锐的情绪了,发泄不满也点到即止,我提的要求他不拒绝,而我拒绝他,他也不固执强求。   这样的状态相处起来好像是和谐舒服的,实际上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压抑笼罩在江荆周身。   我拿起手机,点开江荆的对话框,犹豫片刻,又把手机放回去。   算了,他在家庭聚餐。   改天再说吧。   之后几天,我都没有见到江荆的面。   大年初二,他随家人回他外公的家乡祭祖,初五那天回来,我已经开始上班了。而复工第一天,我就去香港出差,我们两个刚好错开。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追到我出差的地方,只说让我忙完回去告诉他。   ——懂事得让我有跟祁修宇对话的错觉。   我也确实很忙,忙到想客气一句“你过来吧,我不忙的时候陪你”都不敢,怕他万一真的过来,我抽不出时间陪他。   工作结束那天,我订了最早的机票。   这次出差依然是章珺陪我一起,我们两个在深夜的机场等飞机,她买了咖啡,坐在我旁边玩手机。   我有点累,想着一会儿上飞机睡一觉,便没要咖啡,只要了一杯热牛奶。广播里播放着飞机晚点的通知,我看一眼时间,心里默默计算明天天亮之前能不能到家。   叮,手机上一条好友请求弹出来。   这两天新认识的人都加的是工作号,我的私人号很少有人知道。对方ID头像看不出身份,我想了想,点下通过请求。   几乎同一秒,三十多张照片一股脑发过来,最后跟着两条视频。   我滑到窗口顶部,第一张照片是我和祁修宇站在窗边接吻的合照,拍照的人明显是偷拍,隔着一扇窗户,只拍出大致的人影。   往下翻,所有照片都是类似的内容。——我和祁修宇,或接吻,或搂抱的亲密合影。   时间跨度长达一年。   而最下面的视频,光看封面也知道是什么内容。   我打字:“你是谁?”   对方不回复。   看起来不像卖照片的狗仔,狗仔应该去找祁修宇。   我盯着屏幕,忽然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耳机里响起刺耳的铃声。   直觉对方和刚才的照片有关,我看着那个电话号码,直到铃声快要结束,我按下接听,没有说话。   耳机里传出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照片收到了吗?”   ——江峰。   看来他仍然对上次见面没打压到我的事怀恨在心,时隔这么久,终于想到新的手段。   我说:“收到了。”   江峰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我因为厌恶皱起眉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不要再纠缠江荆。你朋友的事业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也不想他因为你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吧?”   “你威胁我?”   “是。”   我应该生气的,但被江峰恶心了太多次,我现在反而生不起气来了。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丝毫不觉得意外。   我用平静到冷漠的语气说:“江总,你以为只有你手里有照片么?比起一个小演员的事业,您儿子的名声才更重要吧?”   江峰不屑地笑笑:“你可以试试,你手里的东西有没有人敢帮你发。”   “你……”   “对了,不要试图找江荆求助。你是聪明人,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嘟”的一声忙音,电话被挂断。   我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章珺问:“谈老师……?”   她应该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以她的敏锐,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事。   我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刚才收到的那些照片。章珺接过手机,面色逐渐凝重。   我说:“你联系一下祁修宇的经纪人,和她碰个面。”   章珺立马点头:“我明白。”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毫无疑问,江峰会说到做到。   最后那句话是我恐吓他的,我手里没有任何和江荆的亲密照,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发出去。原本以为江峰会有所忌惮,但我忘了,我的力量在他面前,宛如蚍蜉撼树。   我重新拿起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祁修宇,发去一条消息:“你最近在忙什么?”   祁修宇秒回:   “你终于想起我了。”   “我不忙,在家休息呢。”   我:“那明天见个面吧,我有话和你说。” 第36章 我已经离开过他一次了   我一夜没有阖眼。凌晨落地,到家时天蒙蒙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告诉祁修宇直接来我家。   ——虽然我家也不见得安全。   江峰给我看的照片,有一些就是相机架在对面楼偷拍的。   我放下行李,走过去把窗帘拉上。   做完之后才觉得可笑,我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竟然让一个有头有脸的商业巨鳄,用上监视和偷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祁修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坐在客厅沙发抽烟,面前的烟灰缸堆满歪歪扭扭的烟头。   不用想也知道我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祁修宇前脚踏进门,后脚就察觉到我不对。   “你怎么了?”他走过来,眉头紧锁,“发生什么事了,抽这么多烟?”   我抬起头,勉强牵起唇角:“你来了。”   祁修宇一怔,在我面前蹲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摇头,把烟头按进烟灰缸,拿起一旁的手机,翻到今天那个人发来的照片。   “有人给我发了这些。”   “什么?”祁修宇接过手机,只看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谁发给你的?”   “江荆他爸。”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瞒他。   “江荆、他爸?什么意思……”   祁修宇显然没反应过来,我解释说:“总之,有人用这些照片威胁我,如果我不听话,他们就要毁了你的事业。”   这次祁修宇听懂了,他“啪”一声把手机拍回茶几上,问:“谁敢威胁你!”   “一个你和我都惹不起的人。”   “屁,什么人我惹不起?拿这几张破照片就想威胁我,有本事当面来找我,我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   “修宇。”我叹口气,“这件事其实和你没有关系,把你牵扯进来,我很对不起。”   祁修宇火气上来,根本不听我的话:“都拿我威胁你了,怎么和我没有关系!还毁了我的事业,狗屁,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   我原本就焦躁不安,祁修宇一炸,我的心更乱了。   他发完脾气之后,空气安静下来,我蹙起眉头沉默不言,祁修宇慢半拍的回过神,察觉到我情绪,慌里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吼你,你别生气。”   我抬起头,静静看他:“我还没有告诉你,他们要我做什么。”   祁修宇小心翼翼:“什么……?”   “离开江荆。”   一阵漫长的沉默。   祁修宇的表情变得复杂,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都没说什么。   我低头笑笑,说:“只要我离开江荆,这些照片就不会传出去,你的事业也不会受到威胁。”   祁修宇张了张口:“可是……”   我问:“你不也希望我离开他吗?”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祁修宇垂下眼睫,低声说:“我更不希望你不快乐。”   我的心蓦地一滞。   祁修宇说:“我当然希望你离开他了,但我希望的是我赢过他,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而不是你为了保护我,被迫离开他。我是个男人,我不要那样的保护。”   我低下头:“对不起……”   “不,我享受了和你在一起的快乐,就应该承担现在的风险。就算要说对不起也该我说,是我太大意了,防狗仔偷拍本来应该是我的责任。”   “我不想连累你。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别担心,会有办法的。”祁修宇给我一个安慰的拥抱,“我感觉你状态不太对,你应该好好睡一觉,不要焦虑,有事情对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谈蕴,你真的没事吗……我有点担心你。”   “没事。”   “大不了我不当演员了,我回去继承家业,谁还不是个富二代了?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不管最后什么结果,都不是你的错。”   ……   祁修宇说了很多,喋喋不休。   事到如今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曾经经历过一次的挫败和痛苦,好像再一次唤醒我的身体记忆,哪怕理智告诉我现在的我有能力反抗、不会再任人宰割,身体仍然控制不住胸闷、头痛、焦虑惶恐,像五年前每一天那样。   只有抽烟能让我得到片刻舒缓,一旦停下,我又会想吐。   祁修宇低声问:“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我摇头:“下午还有工作。”   “没关系,到时间我叫你。”   我只好说实话:“我睡不着……我可能需要吃点药。”   祁修宇沉默,过了一会儿,问:“你上一次生病,也是因为这个人吗?”   我没有回答。   他又问:“既然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解释听起来苍白无力。——我没有和他在一起,我也没有斩钉截铁地离开。   祁修宇欲言又止,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睡一下吧。”   我站起身,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祁修宇帮我拿起手机,皱了下眉,不情不愿地递给我:“是江荆。”   我接起电话:“喂?”   “谈蕴,”江荆问,“你回来了吗?”   听他的口吻,应该对江峰做了什么完全不知。我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嗯,回来了。”   “在家么?”   “嗯。”   “我、可不可以过去?”   我抬头看了眼祁修宇,说:“今天不太方便。”   江荆一滞:“……哦。”   “我最近,有点忙……可能没有时间。”   江荆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现在我反而有点庆幸当初没有对他解释清楚,否则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要找什么理由拒绝和他见面。   我挂了电话,祁修宇皱着眉头说:“我不理解,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回答:“告诉他的话,明天这些照片就会满天飞。”   祁修宇追着我到卧室,说:“让他们发,我不怕。”   我没理他,弯腰拉开床头抽屉,找到一瓶安眠药,倒出一片,掰成两半,就着矿泉水吞下其中半片。   “我睡了,两个小时后叫我。”   祁修宇犹豫:“只睡两个小时吗?”   “嗯,下午有工作。”   “好吧……”   他终于听话出去了,我躺在床上,药物的作用,很快生出睡意。   吃安眠药睡着和被人一棍敲晕没什么区别,我直接睡死过去,祁修宇叫醒我时,我有种自己刚闭眼不久的错觉。   好在身体得到了休息,头不那么痛了,胸闷心悸的感觉也好了一点,只是有点低血糖,起来的时候,差点两眼一黑。   祁修宇敏锐地察觉到,扶住我问:“你不会从昨天到今天都没吃东西吧?”   他不问,我自己也没有意识。我看着他发了几秒钟的呆,说:“没有,吃不下。”   祁修宇恼怒地皱起眉头:“就这点小事,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你连饭都不吃了?走,我带你去吃饭。”   我被祁修宇拉起来,换衣服出门,下楼塞进车子副驾。他今天自己开车,我提醒他戴帽子和口罩,他赌气说:“不戴,谁爱看谁看。”   我叹气:“修宇……”   祁修宇噎了下,面色稍稍缓和:“你睡着的时候,我和经纪人打了个电话,她让我别慌,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问:“她有说打算怎么办吗?”   祁修宇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她要先和公关团队开会。总之你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不知道祁修宇是不是安慰我。   他的经纪人我不太熟,只听章珺提过,好像是位很有手段的资深前辈。   不管怎么说,在处理舆情和危机公关方面,他们总比我有经验。   吃完饭,祁修宇把我送回工作室,章珺看到我们一起来,一脸忧心忡忡。   我对祁修宇说:“你回去吧,我去忙了。”   祁修宇给我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随时联系。”   我点头:“嗯。”   他走后,章珺问我:“那个微信号还有给你发东西吗?”   我摇摇头:“没有。”   章珺松一口气,说:“我联系了祁修宇公司那边,他们没收到任何威胁,这人就是冲你来的。”   ——显而易见,是的。   章珺又说:“这不就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嘛,要是祁修宇因为这件事凉了,他后面的资方和那些品牌方不得恨死你啊!”   ——恨死我都算轻的。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算是彻底不用混了。   安静片刻,章珺犹犹豫豫,试探着开口:“谈老师,要么你就,离开那个江总吧?”   我没有说话。   她小声自言自语:“我看不出来他好在哪里,除了有钱。但是钱再多又有什么用,你又不花他的……”   我说:“我已经离开过他一次了。”   章珺怔住。   窗外的积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融化了,变得薄薄一层。   季节更替总是悄无声息,我不过出趟差回来,冬天好像就要过去了。   “上一次我也这么劝自己,爱情而已,又不是必需品,我的家人、我的事业、我自己,全都比他重要。”我望着窗外,很轻地笑笑,“到现在我也不敢说,我当初的选择对不对。”   章珺小声:“谈老师……”   “‘好在哪里’这种问题,你问我,我也答不上来。”我转头看她,说,“一定要他很好,才可以和他在一起吗?就不能因为是……”   因为是……   话到嘴边,我心口一窒。   章珺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没什么。”我说,“去工作吧。” 第37章 为什么我不行?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和江荆见面。   算上他年后陪外公回乡祭祖和我出差的几天,我们已经十多天没有见过面了。我几乎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每天只靠安眠药获取短暂的睡眠,其余时间不分白天黑夜,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见律师、见祁修宇的经纪人,比五年前那一次更加焦头烂额。   这样的状态,就算可以和江荆见面,我也不想让他看到。   祁修宇一有空就来找我,他说是他经纪人允许的。   我说:“我以为你的团队恨死我了。”   祁修宇反驳:“嗐,圈子里的破事你还见得少吗?我不嫖不赌不偷税,已经很省心了。”   我提不起精神和他聊天,他也看得出来。难得有片刻休息时间,我回到休息室,他跟进来,闷闷地说:“你最近瘦了好多,脸都快要凹进去了,没有人告诉你吗?”   我想说除了他谁还顾得上看我的脸,刚要开口,他走过来,说:“好了我知道我很烦,我不烦你了,你休息吧。”   我叹口气,欲言又止。   祁修宇推着我肩膀,把我推到沙发坐下:“休息休息。”说完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目光一顿,问:“诶,你那条毯子呢?”   毯子……   哦,想起来了,江荆弄脏的那条。   送去干洗店洗,取回来之后一直放在衣帽间,忘了拿出来。   我回答:“在楼上衣帽间。”   祁修宇问:“你要盖吗,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我躺一会儿就起来。”   “哦,好吧。”   我枕着抱枕躺下来,祁修宇坐在我身旁。安静不到一分钟,他又忍不住开口:“你最近,要不要抽空看一下心理医生?”   我说:“我没事。”   “可我总觉得你现在很像我刚认识你时候的样子。”   “……过去太久,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他无奈叹气,然后像是想要安慰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件事情结束,我们去打羽毛球吧。”   我点点头:“嗯,好。”   “你这两年太忙了,比我都忙。这样下去身体会累垮的。”   ……   我没再接话,祁修宇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他说我的状态像几年前,我自己倒是没觉得,上一次我失控崩溃、自暴自弃,这次我至少在想办法解决问题,至于焦虑和失眠,那是我控制不了的。   下午的时候,祁修宇的经纪人又和我见了一面。   事到如今,已经不单单是我和江峰之间的矛盾,而变成两方资本的博弈。祁修宇的公司决不允许他因为这种事翻车,就算我现在和江荆分开,那些照片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也是隐患,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祁修宇的经纪人说,他们现在做了至少四套预案,到时候可能会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   我问:“对方态度怎么样?”   祁修宇的经纪人回答:“比较强硬。不过我们也不怕。”   “抱歉……给你们添这么大麻烦。”   “不要这么想,谈老师。问题来了解决问题,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章珺说的祁修宇经纪人的专业和资深所在,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的团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宣泄,相反一直在积极解决问题。   章珺说:“看来以后谈恋爱还是要找咖位大的,换个小艺人,现在只能躺平认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好裴以宁在旁边,她哼了声,说:“要我说就别找圈里人,一点隐私都没有。”   我最近工作和裴以宁接触很多,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她虽然碍于身份不能插手,但她牙尖嘴利,在我面前把江峰骂了个狗血淋头,勉强让我心情好了一点。   送走祁修宇和他的经纪人,天已经黑了,我回到工作室,准备和章珺出发去摄影棚。   今晚有个活,忙完估计又是半夜,章珺给我买了一杯加五泵糖浆的焦糖玛奇朵,当作是我这一晚的热量来源。   她说我是一款新能源人机,虽然续航差、动力弱,但只需要少少的能源就可以启动,非常省钱。   我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夸我的。   收工比预计早半小时,附近的酒吧刚刚开始热闹,我和章珺走出杂志社大楼,春寒料峭,迎面而来的西北风吹得我浑身一哆嗦。   章珺说:“又降温了。明天记得加衣服哦,谈老师。”   我点头:“嗯,知道了。”   一阵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江荆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这几天忙昏了头,我不太记得多久没和他联系过了。章珺走在前面去拿车,我接起电话,问:“喂?”   “谈蕴。”江荆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你在干什么?”   “我……”我犹豫了一下,回答,“我工作刚结束。”   “准备回家么?”   “嗯。”   电话里沉默几秒,江荆说:“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我说:“我最近很忙。”   “今天呢?不是已经收工了吗?”   “今天……”   我不想骗江荆说家里有人,就在我思考该怎么说的时候,江荆问:“家里不能见,外面也不能见么?”   我很少听到他用这种语气问我问题,生气、委屈、消沉、失望,几乎瞬间让我说不出任何强硬的话。   就在我沉默的时候,江荆说:“你抬头,看前面。”   我抬起头,夜色昏暗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车停在路边,在我看到它的同时,车灯亮起,对我闪了一闪。   我呆住:“你怎么……”   “我想见你一面。”   我站在原地陷入纠结。江荆又说:“我下去找你也可以。”   “不用。”我脱口而出,顿了顿,“我过去。”   挂断电话,我想了想,给章珺发去一条语音:“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章珺回:“啊,怎么了谈老师?”   我说:“没什么,突然有点事。”   “哦……”章珺听出我不想说,便也不多问,“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我走过去,停在那辆车旁边。   车窗漆黑一片,只映出我自己的脸,如果不是刚才车灯亮过,我不会发现它停在这里。   “咔”的轻响,车门从里面打开,我抬手,在半空微微一滞,拉开车门。   带着淡淡檀香气味的温热空气驱走我身旁的冷风,我坐进车里,车门关上,驾驶座上投来一道晦暗不明的目光。   没有任何迂回或寒暄,江荆开门见山:“我不来找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见我?”   “……”我稳了稳心神,回答,“我最近真的很忙。”   “是么?我以为你又打算甩了我。”   他的语气不太好听,我无奈,说:“没有……你不要总是这么想。”   车里安静几秒,江荆叫我:“谈蕴。”   我转过头,他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心口一紧,像有一块石头忽然压下来。   江荆说:“不要骗我,我知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借口。”   我张了张口:“我……”   “我还有哪里让你不满意吗?”   “没有……你没有哪里让我不满意。”   “那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说了,我工……”   “我也说了,不要骗我。”   江荆步步紧逼,我本就紧绷的神经面对他的追问,愈发的紧张焦躁。   “这件事,以后再说好吗?”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我今天很累,我想回去休息。”   “谈蕴!”   江荆按住我手臂,我转头看他,黑暗中他眉头紧锁,僵持着不肯罢休。   我疲倦叹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江荆气笑了,“这段时间你和祁修宇在一起,有关心过我在干什么吗?我莫名其妙被安排相亲,所有人都逼迫我,因为这件事,我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你说我想怎么样?”   我皱了皱眉:“相亲?”   ——忽然想起江峰曾经对我说过,“江荆会有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体面的家庭。”   原来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家就已经开始打算了。   江荆说:“我没有同意。”   想到江峰我有点恶心,语气也不自觉变得冷淡:“现在不同意,以后呢?你不可能永远不结婚。”   “我为什么不可能!”   空气静下来,四目相对,我看着江荆,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里很暗,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路灯投下一点昏黄的光线,照出江荆棱角分明的轮廓。这段时间没有见面,他似乎过得不太好,我在他脸上看到疲倦和焦躁,困兽一般,愤恨而不甘地望着我。   我的心忽然一拧一拧的疼。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睡好还是因为别的,江荆的眼眶有一点泛红。我抬起手,顿了顿,掌心覆在他脸颊,很轻地抚摸他眼下的皮肤。   “江荆……”   江荆神情一滞。   我低声:“不说这些了好吗,我们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么?”   江荆目光更深:“你认为,我们那样的关系叫‘好好的’?”   我没有听懂。   “其他人不在,我才能分到你身边的位置,像做贼一样的见面,你认为很好吗?”   “我……”   “如果只是这样我也认了,但是现在,你连让我见一面都吝啬,一句工作忙就想打发我。”江荆说着,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我今天不来找你,你还打算晾我多久?”   我似乎应该辩驳,但我说不出话。   我在躲他,他看得出来,我自己也知道。就算用再多的语言解释,也没办法掩盖这个事实。   江荆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变成夜色般的死寂。   我们之间陷入漫长的沉默,车里空气是温热的,我却感觉不到温暖。   像积雪压在身上,冰冷、沉重、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和钝痛。很久以前的想法再次侵入我的脑海——我们两个,也许真的不合适。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荆终于开口:“我不明白,为什么。”   他垂下眼帘,摇摇头,“他们比我好在哪里?谁都能留在你身边,为什么我不行?”   为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轻而易举得到圆满,我却不行。   两个我在身体里争执,一个说,再坚持一下,这次一定不要放弃。   另一个说,好累,放弃吧,趁这个机会,放过他吧。   ……   “要么,”我轻声开口,“算了吧,江荆。”   江荆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半晌,嘴唇微微颤动,露出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表情。   “什么叫、算了?”   我不忍与他对视,移开目光说:“算了就是,算了。”   “我不要算了!”他忽然怒喝,一把抓过我手腕,把我拽到他身前,“我回来找你,不是为了再听你说一次算了!”   我抬起头,撞上江荆蓄满泪水的双眼。   他浑身颤抖,想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眼里却只有害怕被抛弃的惶恐不安。   我好像又一次伤害了他。   “你收回刚才的话。我不要算了……”他落下一大颗眼泪,“为什么突然这样,为什么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又突然说算了?”   我的心脏隐隐抽痛,连呼吸都觉得难过。   “因为,太累了……我们两个都不快乐。”   他摇头:“我不累。”   “江荆……”   “我不累。”他固执地重复,“我不累……半个月见一面,你都觉得累吗?”   半个月……   我过得浑浑噩噩,不曾注意我们已经这么久没见过面了。   江荆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他以前很爱面子的,连分手都要说狠话,现在却愿意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我抬起手,犹豫着,轻轻擦掉江荆眼角的泪痕。   “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江荆把我拉进怀里,用力拥抱住我。   “你说气话是不是?你根本没想和我分开。”   “算我求你……”   “你可不可以,再喜欢我一次?” 第38章 我的猫想你了   我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江荆下了多大的决心对我说这句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他说出口的这一刻起,我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对他那么狠心。   我的计划、我的理智、我的自我保护,全都变得摇摇欲坠。   唯一最后的防线,是不看他的眼睛。   江荆的眼泪滑过我脖颈,从温热变得冰凉。   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隐忍着不肯发出声音。   我抬起手,试着抚摸他后背,“对不起”三个字在嘴边,又想起他不喜欢听。   最后我说:“上次分手的时候,你明明很干脆。”   江荆说:“人会变。”   车里温暖安静,他身上有我熟悉的淡淡柏木香气,像雨后森林的薄雾。我拥抱着他,过了很久,他的情绪终于渐渐平息。   我说:“江荆……”   “不要拒绝我。”江荆声音低哑,带着砂砾般的艰涩,“……求你。”   我心口一窒:“让我想一想,好吗……现在我不能回答你。”   “多久?”   “我不确定。”   江荆哑声问:“你是不是又在像之前那样敷衍我?”   “不是敷衍。”   “我不明白。”江荆摇头,“喜欢、或不喜欢,为什么要想?”   我抬起头,车窗外夜色浓重,不远处的酒吧门口,两个年轻人瑟瑟发抖地站在路边抽烟。   这样的夜里,有人依偎着拥抱本该是幸福的事,但是为什么,我和江荆都这么难过。   江荆问:“谈蕴?”   我垂下眼帘,恍惚中喃喃自语出心里话:“喜欢就可以在一起吗?”   “什么意思……?”   我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随口说的。”   江荆还想追问,我说:“我该回去了。”   他沉默,过了一会儿,问:“一定要回去吗?”   “嗯。”   “不回去可不可以?就一次。”   “江荆……”   “你对我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残忍?”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不会疼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残忍”这个词。   原来在他心里,我这么可恶。   我说不出重话,也不想他看出我心软。   就这样僵持很久,江荆低声说:“我的猫想你了。”   没来由的,我心跳停滞。   “你来过一次,家里留下你的气味。以前它从来不上床,但是最近,它喜欢卧在你睡过的地方。”   “你抱过它,它记住你了。”   “你还没有见过它围那条围脖的样子。就算不想我,你也不想它吗?”   “谈蕴……”   ……   江荆的声音带着哭过后沉闷的鼻音。他好像知道这样我会心软,我不回应,他就一直说。   最后我问:“是猫想我,还是你想我?”   我以为他会嘴硬,但他低声回答:“猫想你,我也想你。”   “江荆。”   “嗯。”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不会允许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不在乎。”   “如果他们要把你赶出家门,或者以死相逼呢?”   江荆摇头:“不会以死相逼,他们的命比我重要得多。赶出家门,我不在乎。”   “可是,值得么?”   “值得。”   我有点羡慕他。   不会有人逼迫他,更没有人会把他赶出家门。   “送我回去吧。”我说,“改天我再去看猫。”   江荆愣住:“谈蕴……”   我缓缓推开他:“我想自己静一静。”   他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我也没那么容易心软妥协。我们彼此都知道。   他问:“一定要回去吗?”   我点头:“嗯。”   沉默良久,江荆低下头:“好。”   回去路上,我们两个一言不发。   夜深了,小区里只剩几盏路灯还亮着。车子无声的停在我家楼下,我开门,江荆按住我的手:“谈蕴。”   “还有事么?”我问。   他望着我,路灯映出一双潮湿的眼眸,这么久了,他的眼眶还是红红的。   “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他问。   我不知道他指什么。   对视片刻,江荆倾身过来,吻住我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甚至有些微微发苦。江荆闭上眼睛,很深地吻进来,我终于明白,原来他想要一个吻。   “什么时候可以没有别人?”江荆温热的吐息轻拂在我唇上,“我讨厌你身边所有人。每一个,我都讨厌。”   他的情绪时常让我捉摸不透,比如现在,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任性的埋怨。   “江荆……”   “我也讨厌你。”他放开我,慢慢退回驾驶座。“回去吧,很晚了。”   我犹豫一下,问:“你呢?”   他说:“我回家,猫还在等我。”   “那,我走了。”   我开门下车,这次江荆没有拦我。   家里空落落的,没有江荆想象中的“别人”。   我打开灯,走过去拉窗帘,从窗户往下看,江荆的车缓缓开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手机很安静,没有消息或电话,看来今晚我和江荆见面,江峰还不知道。——想到这我忽然有点想笑,明明是普通人,却体会到了做顶流和做贼的感觉:一边偷偷摸摸见面,一边防着偷拍和监视。   不公平的是,我没有赚到顶流的钱,却要承担和顶流一样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到公司,章珺说陆培风回来了。   陆培风年后回新加坡陪了父母几天,然后去了趟欧洲,我没有跟他讲过江峰的事,不过章珺说,他已经知道了。   我回到办公室,陆培风在里面等我。   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舟车劳顿的疲惫之外,还覆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阴沉,见我进来,他问:“江峰威胁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没必要牵扯我,没必要告诉江荆,没必要连累祁修宇……那什么有必要,自己扛着吗?”   陆培风看来是真生气了,他以前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可气的,本来就和他没关系的事。   我说:“告诉你,你只会劝我和江荆分开。”   陆培风愣了一愣,反问:“你不应该和江荆分开吗?”   ……我就知道。   我走过去,说:“分不分开,也是我和江荆之间的事。”   陆培风皱眉:“谈蕴……”   “你不用再劝我了。”   他欲言又止,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懊恼又无奈:“那你有办法应付江峰么?”   我直觉不应该把这段时间的筹划告诉陆培风,便说:“还在想办法。”   陆培风说:“需要我的话,随时找我。”   “嗯。”我点点头,“谢谢你。”   上午还要见律师,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和陆培风闲聊。   有一些打算我不仅没有告诉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知道会说我疯了。   ——我想,如果最后到鱼死网破那一步,我就把所有事情揽下来,无论如何保住祁修宇,我自己该退圈退圈、该赔钱赔钱。   现在唯一要计划的是,怎样把我的损失降到最少,毕竟我没那么多钱可以赔。   有这样的打算,我心里反而轻松了一点。   也可能是最近吃的镇静药起了作用,想到最初几天的焦虑恐慌,我都觉得那个人不是我。   ——说到底,那只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罢了。   我不信江峰还能整垮我一次。   我这样安慰自己。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和律师一谈就是三个小时,从办公室出来,我头昏脑涨,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上刚好有一条江荆的消息。   一张秋花的照片。   照片里秋花戴着我织的围脖,江荆说:“它瘦了一点,现在戴正好。”   我把照片保存起来,打字问:“它的金锁呢?”   江荆回:“收起来了。”   我没再回复,过了一会儿,江荆又发来一条消息:“我今天可以见你吗?”   今天……我想了想,回:“今天我很忙,晚上有一场品牌活动,结束会很晚。”   江荆问:“CH***L那场?”   我:“嗯。”   手机安静下来,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复的时候,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消息:“知道了。” 第39章 是我的错觉吗?你还爱我   晚上的活动是一场春夏新品发布会,这次我不是化妆师的身份,而是受邀嘉宾。忙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稍稍喘口气。   陆培风和我前后脚到,我差点忘了他也受到邀请,主办方知道我们的关系,特意把我们的座位安排在一起。   嘉宾陆续到场,不一会儿裴以宁也来了,毫无疑问坐在第一排最中间。我和陆培风坐在她身后第二排,入座之后,我发现自己左手边空着一个座位。   裴以宁微微侧身,和我说话:“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晚到一会儿呢。”   我说:“下午不忙,我就早点过来了。”   裴以宁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我全身,赞许地点点头:“穿得很漂亮哦。”   我无奈笑笑:“挨着你镜头多,当然要重视一点。”   她还要说什么,表情忽的戛然而止,我顺着她目光抬眼,只见一身西装革履的江荆穿过人群走过来,面不改色地坐在我身旁的空座。   裴以宁眨眨眼睛,挤出一个笑容:“嗨,江总。”   江荆点点头:“好久不见。”   我转过头,问:“你怎么来了?”   江荆说:“品牌方邀请。”   “……?”   当着裴以宁的面,我不好拆穿他。这时我右手边的陆培风微微倾身,越过我,对江荆说:“江总,好巧在这里遇见。”   嘉宾席光线昏暗,江荆刚才一定没有看到陆培风,只见他皱了下眉,说:“陆总。”   “江总一个人来?”   “是。”   “我陪谈老师一起。”陆培风笑笑,“多亏谈老师,也是让我挤进了时尚圈。”   陆培风说这话明显不安好心,然而这么简单的招数,还是成功把江荆气到了。   江荆冷着脸说:“挤不进去的圈子,可以不必勉强。”   “……”   这话过于直白和不客气,陆培风的表情一时僵在脸上。   我借着调整坐姿把他们两个视线隔开,说:“看秀。不要说话了。”   今天的秀平心而论是好看的,奈何我身旁那个人让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不露声色把手伸过来,在黑暗中抓住我的手。   我试着抽了抽,没有抽动。   江荆的骨架比我大一些,总是能够轻而易举把我的手掌包起来。怕我挣脱,他一开始用很大的力气,后来慢慢放轻,从抓握变成平常的牵着。   说是平常,又不平常,因为我们两个很久没有牵过手了。   就算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经常牵手,在江荆看来,牵手有点幼稚。   他用指尖轻轻戳动我的掌心,像勾引,也像催促。   我懂他的意思,他想让我也牵他。   周遭的黑暗和拥挤的座位给我久违的安全感,我慢慢曲起手指,给江荆回应。   江荆用余光看我,我别开脸,装作视而不见。   然而肌肤的亲昵无法忽视,我以为他会有接下来的动作,但他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牵着我,像我们偶尔在路上见到的偷偷谈恋爱的高中生。   偏偏这时候,裴以宁回过头和我讲话。   “我觉得这次配饰都蛮好看诶,刚才的帽子和项链,你看到了吗?”   我像做贼被抓一样浑身一僵,冷汗差点下来,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江荆更紧的握住。   裴以宁疑惑:“谈蕴?”   “啊,哦。”我回过神,眨眨眼睛,“我光看衣服了,没注意配饰。”   裴以宁有点遗憾:“好吧……没关系,晚宴的时候还能近距离看一次。”   说完她便转回身去了,我松口气,在座位下面恶狠狠捏了一下江荆的手。   江荆稍稍偏头,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紧张什么,她不知道我和你有一腿么?”   我既无奈又无语:“江荆……”   “还是你旁边那位不知道?”   我转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他。   本以为江荆会收敛,却见他目光一滞,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半晌,说:“你今天,很好看。” ?   他一句话,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问:“你化妆了吗?”   我回答:“化了一点……”   “我还没见过你给自己化妆。”   “平时不需要。”   “是不需要。你本来就很好看了。”   我怀疑江荆今天吃错药。   他说完这句,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面上浮上一抹尴尬,随后清清喉咙,转回头去,说:“没事。”   发布会之后还有一场晚宴,品牌方那边刚好有认识的人过来找我聊天,让我短暂的从江荆和陆培风中间脱身出来。   宴会厅里男男女女穿着精致漂亮的礼服,在闪烁的灯光下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我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差点被我误以为是江荆女朋友的舒旖。   她后来很少找我,我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一开始不过都是江荆的安排罢了。   舒旖也看到我,远远挥了挥手,走过来向我打招呼:“谈老师。”   我对她笑笑:“好久不见。”   “江总呢,他也来了,没和您在一起吗?”   “刚才在这里,我和林总监说话,他好像被谁叫走了。”   “哦……他今天来都没告诉我,刚才在外面碰见,我才知道他来了。”舒旖自言自语,说完对我露出一个略带歉疚的微笑,“不好意思啊谈老师,这段时间工作忙,一直没找到机会跟您解释。”   我说:“没关系,我都知道了。”   “一开始我也蒙在鼓里呢,虽然是一家人,但我和江总前几年联系不多,我都不知道他和您的关系。”   我想了想,问:“你家里其他人,知道吗?”   舒旖正色:“不知道,这您放心!不过……”她微微皱了下眉,“可能早晚要坦白的吧。”   我问:“怎么了?”   “外公想扶持他往更高处走。”舒旖隐晦地说,“我们家我这一辈,现在还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   往更高处走……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结合江荆说的家里想安排他的婚姻,我总算明白江峰为什么想尽办法也要拆散我和江荆。   江荆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已婚的身份,而我的存在,是他前途的阻碍。   我问舒旖:“这种事应该需要保密吧,为什么告诉我?”   舒旖轻叹一口气,说:“因为家里只有江荆哥支持我当演员,我当然要站在他这边了。您可不能出卖我啊。”   我说:“不会的。”   晚宴上人多眼杂,不适合说太多,舒旖跟我聊了几句就去别处应酬了,我端着酒杯,左右没看到江荆,便想去外面透透气。   知道的越多,心里越是烦闷。想起除夕那天江荆来找我时闷闷不乐的样子,想必刚在家里经历了不愉快的口角。   如果不是舒旖告诉我,他一定不会主动说。   当然我没比他好在哪里,我隐瞒的事情更多。   我找到一扇不起眼的侧门,推门出去,外面是一间小院子。   元宵节刚过,一轮圆月悬挂在天上,散发着绒绒的光。我环顾一周,没看到禁烟标识,便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还没来得及点燃一支烟,身后的门再一次推开,一个人走过来,二话不说,伸手抽走我叼在嘴里的烟。   我回头,江荆站在我身后,面容冷淡。   “又躲起来抽烟。”   “……”我转移话题问,“你去哪儿了?刚才在里面没看见你。”   江荆回答:“我找陆培风有点事。”   “找他什么事?”   “没什么,问几句话。”江荆说完,投来一道晦暗不明的目光,“你紧张什么?”   “我?”我说,“我没紧张。”   “是么?”他走近,停在距离我的脸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微微垂眸,看着我的眼睛,“你这个朋友,好像一直都不喜欢我。”   距离太近,我莫名想躲。江荆看出我的意图,一把扣住我的腰,让我没办法动弹。   “昨天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昨天……他提昨天我才注意到,他今天气色不太好,眼下有两片淡淡的乌青,再仔细看,眼睛里有几道明显的红血丝。   我说:“暂时还没有。”   一天过去,江荆冷静了许多:“没关系,我可以等。前提是你不故意躲我。”   我不可能不故意躲他。   我低下头,避开江荆的目光,说:“把烟还我。”   江荆说:“不还。”   我叹气,还想说什么,江荆打断我的话:“以后我在的时候,不会让你抽烟。”   我抬起头看他,哑然失声。   对视片刻,江荆眼神里的冷淡慢慢融化,变成月光一样幽暗朦胧的东西。   “你知道么,你这个人真的很可恨。”他低声说,语速很慢,“每次你说的话、做的事,都让我觉得你不爱我了,但是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又会想,你好像还有一点爱我。”   “是我的错觉吗,谈蕴?你还爱我。”   --------------------   明天要去封闭培训了,冲动开文的时候没想到这两个月会这么忙,抱歉大家,请一周假,27/28号恢复更新 第40章 不是你的错觉   他昨天问我,“你可不可以再喜欢我一次?”   今天问,“是我的错觉吗?你还爱我。”   真的好笨,他都没发现我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他。   我看着江荆,心想这种笨蛋,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那么久?   ……算了,不说他了,我也不聪明。   我不回答,江荆就这样静静看我,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我的避而不谈,有时会因此生气,但今天没有。   “你总是喜欢用沉默解决问题。”江荆平静地说,“这非常恶劣。”   我认同他的说法。   他说:“不过我也不怎么样,我的脾气也很坏,只是你不说我罢了。”   这句我更认同,我点点头:“嗯。”   江荆抬了下眉毛:“什么意思?”   我说:“我一般都在心里骂你。”   “骂我什么?”   “不告诉你。”   江荆佯装生气,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不过我不吃他这套,他装了一会儿没意思,捏住我的脸说:“你知道么,你每次这样冷冰冰的不说话,我就只想__你。”   “……”   “我真是要被你逼疯了,谈蕴。”   今晚月色很好,像一层柔柔的薄纱笼罩在江荆身上,一墙之隔是纸醉金迷的名利场,而墙外只有我们两个,一间安静无人的院子,一轮圆满的月,他穿着像参加婚礼一样精致隆重的西服,我也认真打扮了自己,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适合对他说那句话。   我问:“你想听吗?我的真心话。”   江荆愣了愣神,眉心微微蹙起:“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变得像羽毛一样轻。我想,既然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努力,那么最后如果还是坏的结果,我也该认了。   这样想着,我对江荆露出微笑:“我还爱你。”   时间静止了。江荆睫毛颤动,先是震惊和恍惚,随后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你说、什么……?”   “我还爱你。不是你的错觉。”   “谈蕴……”   “祁修宇不是我男朋友,和你分手之后,我没有谈过恋爱。”   这种时候似乎不应该说别人的名字,但我怕现在不说,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江荆用力抿紧嘴唇,低下头,一颗硕大的眼泪啪嗒坠落下去,他似乎笑了,笑着笑着变成哽咽,而后抬手遮挡在自己眼前,害怕我看到他的狼狈一样,唇角抽动,一边笑一边哭泣。   “江荆。”我轻轻拥抱住他,“对不起。”   江荆摇头,很用力地回抱住我,低哑的嗓音带着轻颤:“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谈蕴。”   恨就恨吧……   我也恨我自己。   他问:“你知不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我低声:“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有男朋友,我也没有说过,我不爱你。”   江荆哑然失声。   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会轻易原谅我自己,然而他只是紧紧抱着我良久之后,低声问:“你想逼我离开,所以才不告诉我,是么?”   “江荆……”   “你以为这样的招数对我有用?”江荆苦笑,“我不会再让你赶走我第二次。”   初春的风带着雪融后的冷冽,但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温暖,我拥抱着他,不自禁埋头在他肩膀,想起我们曾经度过的很多个寒冷又温暖的春天。   分开这些年,我连对季节变换的感知都变得迟钝,春夏秋冬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日复一日的工作、疲惫的身体、麻木的心。   只有江荆回来,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春天的风,好像才重新有了意义。   我抱紧他,深深呼吸有他的空气。   很多的疲惫和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降落点,我忽然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着,我轻声笑笑。江荆问:“你笑什么?”   在我回答之前,他又说:“你在笑我吗?我其实没有哭,我只是……掉了几滴眼泪。”   我抬起头,看见他红红的眼睛。   奇怪,年轻的时候不爱哭,现在到了成熟稳重的年纪,反而这么容易掉眼泪。   我说:“我知道,我没有笑你。”   江荆皱眉:“又骗我。”   我靠回他身上,自言自语:“我好累啊,江荆……为什么我才二十八岁,但是好像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人生难道真的这么漫长吗……”   “只有不快乐的时候,才会觉得漫长。”江荆低声说,“你太累了,你该休息了。”   “我可以休息么?”   “嗯。”   有他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们走吧。”我抬起头,“这里没意思。”   江荆问:“去哪?”   “随便去哪。去做你刚才想做的事。”   ……   我们两个溜出宴会厅,没有告诉任何人。   江荆拉着我的手奔跑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我的心怦怦直跳,好像在和他私奔。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直到车子驶上一条熟悉的路,我转头看他,他问:“今天我可以去你家吗?”   小心眼的男人……   我问:“你不怕我家里有人了?”   前面红灯,江荆把车停下,转头看我,微蹙着眉头。   我没来由有点紧张,漫长的对视后,信号灯由红变绿,江荆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再说这种话,我会让你下不了床。”   啊,这样啊……   我想了想,点点头:“你不怕我家里有人了?”   ……   江荆说到做到,一进门就开始扯我的衣服,到卧室时,我身上只剩一件衬衫。   他双膝跪在我身子两侧,不紧不慢摘掉我的手表、手镯、项链和戒指。而他自己衣冠楚楚,皮鞋都还在脚上。   我伸手抓住他的领带,问:“你不会真打算让我下不了床吧?”   江荆瞥我一眼,说:“十六天。”   “什么十六天?”   “上次到现在,十六天。”   “……什么意思?”   他低头摘自己的手表,边摘边说:“你可以算算,一周三次,你欠我多少次。”   说完他把表往床头柜一扔,倾身而上,按住我两只手臂:“当然这是最保守的算法。”   “等等……江荆……”   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过他会直接,没想过他会这么直接。   我痛得头皮发麻,江荆俯身拥抱住我,故意咬我的嘴唇。   “谈蕴……”他声音低低的,“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再等不到你那句话,我会疯掉。”   人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最容易坦诚,房间没有开灯,借着门外昏暗的光线,我看到江荆眼睛里隐忍而汹涌的痛苦和欲望。   我想和他说话,但一开口,只有沉重的喘息和暧昧的低哼。   江荆问:“很痛吗?”   我摇摇头:“胀……”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敷衍安慰:“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趁着还清醒,我摸到扔在床上的手机。   我当然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在江荆看不到的背后,我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给我打过电话的号码,拨打出去。   电话接通,我把手机扣在床头。   江荆没有注意我的动作,他仍然拥抱着我,缓慢而用力。   “江荆……”我勾住他脖颈,望着他的眼睛,“不痛了,快一点……” 第41章 我不是小三   江荆嘴上说那些重话,但最后我求他停下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我不记得做了几次,只记得第三次的时候我已经有点撑不住,江荆哄着我继续,拿准了就算硬来我也不会生他的气。   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我也不知道,我很希望江峰多听一会儿,虽然他的心理素质不至于被气出个好歹,但只要能刺激到他一点,我就很满意了。   江荆去厨房倒水,我挣扎着爬起来,摸到床头手机,没有消息和电话轰炸,说明暂时没事。   凌晨四点,大部分人都还在沉睡,我找到章珺的对话框,给她发消息:“天亮联系一下祁修宇工作室,准备公关吧。”   放下手机,江荆刚好进来。   他倒是精神很好,一副吃饱喝足的懒散模样,看见我起来,他问:“怎么起来了?”   我重新躺回去,说:“没事,看看时间。”   “还早。”   江荆把水杯放在我床头,弯下腰来,很自然地亲了一下我的嘴巴。这种亲昵的小动作只有我们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才会有,我看着他,眨眨眼睛,一时忘了说话。   江荆没有察觉,顺手拍拍我的屁股说:“往那边躺躺,我换张床单。”   “……哦。”   “床单在哪?”   “衣柜左边,最下层抽屉。”   江荆换床单,我躺在床上,腰和腿酸得厉害,只能曲起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   不知不觉有了睡意,江荆换好床单,躺上床,从背后抱住我。   我喃喃:“你不困吗?”   他摇头:“不困。”   说话时,他像狗一样嗅了嗅,然后低下头,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皱起眉头:“别乱动……”   江荆低声问:“所以这些天,你不找我的时候,家里没有别人?”   我说:“没有。”   “以前呢?”   “一直都没有。”   “所以……”江荆顿了顿,“我不是小三。”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本该是有点滑稽的,但他说得认真,听不出任何玩笑的意思。   我问:“你以为你是吗?”   沉默很久,江荆点点头:“嗯。”   他说:“那天,我追到你家,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在楼下等了一夜,凌晨回家的时候,开车撞了家里大门,所以我爸连夜把方意扬叫回国。……他们以为我需要心理医生。”   江荆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语速缓慢。   “那时我真的以为,你永远不会再爱我了。后来去找你,我做好最后见你一面就离开的打算,但你又对我说,别走。……你真的很会折磨人,谈蕴。”   说到那天,江荆苦涩地勾起唇角,笑意化作淡淡的低落和难过。   “你不爱我,也不让我走,我能怎么办……我用了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接受,但是我能感觉到,留在你身边,我的心在一点一点死掉。”   “我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你,我嫉妒得要疯了。”江荆从背后抱住我,抱得很紧,“不要让我嫉妒,不要让我做第三者,可以吗?”   ……原来那段时间,我感知到的他的平静,是心如死灰。   我的心又酸又涨,一拧一拧的疼。我知道他不是会轻易袒露脆弱的人,一定是很难过很难过,才会允许自己对我说他的痛苦。   我转回身,环抱住江荆。   “对不起。”   江荆摇头:“你还爱我就够了。”   他亲吻我额头,喃喃自语:“你还爱我就够了。”   天快亮了,我和江荆相拥着入睡。   我心里藏着别的事,始终睡不安稳,醒来时不到七点,手机上有一条章珺的消息:“明白。”   她起得好早……   我看了眼身旁的江荆,他刚睡着不久,睡得很沉。我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离开卧室,走进厕所把门关上。   不动还好,一动浑身都疼,尤其大腿,像碎了一样。   我用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坐在马桶上,找到章珺的电话,拨打出去。   铃声只响了三秒,章珺接起电话:“谈老师。”   我问:“怎么样了?”   “我们这边先放了几个烟雾弹出去,佟姐在跟对方交涉,看下一步怎么办。”   “消息能压得下去么?”   章珺肯定:“能。”   我稍稍放下心来,点点头说:“辛苦你盯紧点,这件事过去给你放假。”   章珺笑笑,用轻松的语气安慰我:“放心,一定办好。”   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机忽然又亮起来,这一次,屏幕上显示江峰的的名字。   他打给我我不意外,唯一有点意外的是,他能忍到现在。   我深呼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谈蕴。”江峰声音冷淡,“我以为你吃过一次亏,能学得聪明点,看来是我高估你了。挑衅我会有什么下场,你是真的不明白么?”   我笑笑:“江总,现在才打电话,是怕坏了您儿子的好事吗?”   江峰冷声:“不知廉耻。”   “您说江荆?嗯……他是比以前更爱说荤话了。”   “这几年我不动你,是看在陆家的面子,别以为我真不敢把你怎么样。”   “那你来吧,想怎么整我,尽管来。”   “你……”   “发照片是吗?发,现在就发。”话已经说到这里,我干脆破罐破摔,“照片不够,我还可以给你几段视频。你以为我像我爸一样好对付吗?我告诉你,我不在乎。”   提起我爸,我没忍住情绪有一点激动,讲话声音也不自觉提高。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江峰说:“你就没想过,你跟我撕破脸,这辈子还有机会进江家的门吗?”   “狗屁!”我站起来,压着声音冲手机怒吼,“谁稀罕进你们江家的门!我有手有脚自己赚钱,你最好把江荆也赶出来,我养得起他!”   这句话说完,门外忽然响起噔噔噔的敲门声,江荆在外面问:“谈蕴?”   我浑身一僵,大脑发出指令之前,身体先做出反应,蹭的挂了电话。   我不确定刚才的声音,江荆有没有听见。   我的心怦怦直跳,走过去开门,江荆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眉头:“你在跟……”   在他问出完整的句子之前,我扑过去,用力抱住他:“江荆……”   江荆一怔,缓缓抬手,把我拥进怀里:“怎么了?”   “没事……你怎么起来了?”   “我在睡梦里,忽然感觉你不在了,然后就醒了。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在,跟章珺……”   “什么事?”   “工作上的事,没什么。”   江荆的语气带着犹疑:“一大清早,什么工作这么急?”   我说:“我的工作你知道的,不分早晚。”   他好像是信了,又好像没信,总之没再继续追问。就这样拥抱着很久,我低声说:“江荆。”   “嗯?”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穷,你必须陪我过没钱的日子……”   江荆打断:“我愿意。”   “……我还没说完。”   “我愿意。”江荆说,“我赚钱养你。”   “……”   好像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我忽然想笑,虽然不知道笑什么,就是莫名其妙想笑。如果不是此刻真实的感受着江荆的体温,我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从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天,到现在,都是我浑浑噩噩做的梦。   于是我真的笑起来,笑得肩膀发颤。   “谈蕴……”江荆察觉到我不对,问,“怎么了?”   我抬起头,想说没事,一张口,眼泪却先掉下来。   毫无预兆的,像晴天忽降大雨,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咬紧牙关浑身发抖,从流泪变成无声的痛哭。   江荆慌了神:“发生什么事,为什么……”   我摇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只有泪水簌簌落下。江荆重新拥抱住我,用力抱得很紧:“不哭了,没事,没事的,我在这里……”   ……   奇怪,我明明刚才是在笑的……好像积攒多年的痛苦和委屈终于冲垮身体最后一道防线,分开这些年我没有哭过,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在江荆面前哭。   我抱紧江荆,泪水浸透他的上衣。他一遍一遍的安慰我,拍抚我的后背,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止不住流泪。   我到底在哭什么?   一些无法抑制的冲动在我身体里疯狂蔓延,我挣开江荆回到卧室,跪在地上,把一个巨大的纸箱从床底拖拽出来。   纸箱里是我这些年吃完的全部药瓶,差不多有两百多个。我把纸箱提起来,哗啦一声,药瓶倾洒一地。   江荆应该认识这些药。我不想再瞒他。   他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我,我抬起头,想要对他露出笑容,努力很久,只有眼泪落下来。   “谈蕴……”   江荆走过来,不敢相信似的,半晌没有动作。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答不上来。   他缓缓跪下,拥抱住我,轻得像是一用力就会把我碰碎,   “为什么宁愿生病吃药,都不肯回头找我?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一句话,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对不起……”   “我以为你过得很好。我什么都不知道。”江荆一点一点抱紧我,声音微微发颤,“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恨的人。”   我闭上眼睛,泪水漫湿脸颊,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那些已经过去的痛苦,原本应该永远封存在我的身体里,直到某一天随着漫长的年月消减,变成不小心碰到也不会再痛的疤痕。   但是江荆回来了。   他回来我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我自己撑不过去。 第42章 睡一会儿吧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泪源源不断,仿佛不会枯竭。只是哪怕哭到抽搐也只有无声的流泪,无法嘶吼出声,好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声带。   这样的状态让我恍惚之中回到了我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太过于逼迫自己“独立”和“坚强”,以至于失去了哭出声的能力。   江荆陪我坐在地上,在一地药瓶中间,他抱着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   他没再问什么,我也没有说。哭过之后疲倦袭来,我呆呆望着窗外从昏暗到明亮的天,脑海中空白一片,不想思考,也不想动。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房间里的安静。   我迟缓地看向一旁手机,是章珺的电话。   大概是照片的事……   江荆问:“接吗?”   我点点头:“嗯。”   他把手机拿给我,我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喂?”   “谈老师……”章珺的语气有一点奇怪。   我问:“怎么了?”   “事情好像解决了,不过,怪怪的……原本都谈崩了,对方死不松口,佟姐那边也已经开始公关,放了很多假消息出去。但是刚才,对方突然打电话说,照片不发了,谈个价格卖给佟姐。”   不发了……?   我愣住,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最后会是对方主动松口。   难怪章珺一开口的语气那么奇怪。   我哑声问:“你和佟令仪在一起吗?”   章珺回答:“嗯,我们正在开会。谈老师,你声音听起来好沙哑,不舒服吗?”   “没事,有点感冒。”   “哦……”章珺半信半疑,“没关系,你休息吧,这里我盯着。”   “真的、确定没事了吗?”   “看起来是这样,我们现在也不敢大意,先拿到照片再说。”   “好……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我放下手机,脑袋昏昏沉沉,想要思考一些事,但一团乱麻。   江荆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回答:“工作上的事。”   这个电话的打断终于让我止住了眼泪,我靠着江荆的肩膀,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任何精神。   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到身体。   想着又要看心理医生、又要吃很多的药,我抱紧江荆,一颗心被消沉的情绪占据,他察觉我的低落,把我揽进怀里,轻轻亲吻我的额头。   江荆总是不会说那些安慰人的话,比如“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或者“难过就哭出来吧,有我在”,他只会抱紧我,用拥抱和亲吻告诉我他还爱我。   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比如当初分手的时候我就已经病了,我说我会回去找他是真的,后来撑不下去也是真的。再比如吃那些药让我变得没有情绪,我以为我好起来了,其实只是麻木和冷淡。还比如……   还有很多。我说江荆笨嘴拙舌,我自己比他更是。   “睡一会儿吧。”江荆低声对我说,“有电话我帮你接。”   我还想逞强,可是实在疲倦,最后只能听话闭上眼睛,点点头:“嗯。” 第43章 等我回来   醒来时,我躺在床上,江荆不在身边,家里只剩我一个人。   手机上有一条江荆发来的语音:   “公司有点事,我回去处理一下,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陪你去医院。”   听起来语气如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感到一些不安。   我回复江荆:“知道了。你先忙,我没事。”   江荆回,这次是文字:“我尽快解决。”   我放下手机,想了想,起身下床,去厨房找吃的。   睡了一觉,精神平稳多了,甚至有了饥饿的感觉,看一眼时间,也没睡多久,也就两个多小时。   我找到一个冻起来的面包,把它放进微波炉加热,等待的时间,我回卧室拿手机,给章珺打电话。   电话接通,章珺说:“喂?谈老师。”   我问:“怎么样了?”   章珺回答:“拿到照片和视频了,刚签了协议,我现在准备回工作室。”   我想了想,说:“顺便来接一下我吧,我也去公司。”   “你不休息了吗?”   “不了,我没事。”   “哦,好,那你等我,我大概二十分钟到。”   章珺总是很准时,说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   我换了衣服,戴了一副欲盖弥彰的墨镜,遮住自己红肿的眼睛。章珺没多问,大概以为我是熬夜熬出了黑眼圈。   下周要开始录之前签的那个综艺,这几天工作不多,章珺特意提前把时间空开,让我休息和准备。   当初没想到会突然遇到这么多焦头烂额的事,也算是歪打正着,否则我不敢想以我现在的状态,要怎么处理复杂庞大的工作。   下午约了制片人和导演见面,我要先看一看昨天发给我的台本。到工作室,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工作,我回到休息室,打开台本,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没忍住拿起手机点开江荆的头像。   不知道他忙完没有……这么久也不给我一个消息。   我犹豫着,点开语音通话,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三秒,按下拨打。   一直到铃声结束,江荆都没有接电话。   是在开会所以手机静音么?   我没多想,放下手机继续看台本。看了一会儿,章珺进来,说:“谈老师,张导他们来了。”   我合上电脑站起身:“嗯,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录综艺,也是第一次在节目里扮演重要角色,看得出对面的导演和制片对我不是很放心,许多细节都千叮咛万嘱咐。   我有点不太能集中注意力,靠着职业素养逼迫自己认真听他们说话,几个人开会从下午四点开到天黑,中间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开,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了。   江荆一直没回我的消息。   送走导演和制片人,我回到休息室,手机安安静静放在桌上,像坏了一样。   那些事情发生之后,我让章珺把我休息室和办公室的窗帘都换成了厚厚的遮光隔音窗帘,此刻关上门,窗帘紧闭,房间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我无端生出几分焦躁不安,   想给江荆打电话,但上一个电话他还没有回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坐在沙发上,望着对面的墙壁发呆。   我心里清楚自己应该找点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看台本、比如工作,但身体好像被钉死在了沙发上,想动动不了。   就在我的焦灼快要到达顶峰的时候,忽然,房间里所有灯和电器同时熄灭,一瞬间伸手不见五指,整个房间陷入浓稠的墨汁一般的黑暗。   我的心噌一下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的心跳在黑暗中震耳欲聋,随后我慢慢反应过来,好像是停电了。   工作室搬来这么久,这是第一次遇到停电。   门外有隐约的说话声响起,隔着一道门,听起来模糊而嘈杂,我扶着沙发站起身,忽然噔噔噔几声敲门,章珺在门外问:“谈老师,你在里面吗?”   我回答:“我在。”   “停电了,好像是总闸那边出了问题,我叫人去看看,你别担心。”   “嗯,知道了。”   章珺跑远了,我的一颗心落回胸腔,正要重新坐回去,一抬头,忽然发现前方墙壁上有一个闪烁着的微弱的红点。   很奇怪,那个方向,应该没有电器才对。   我慢慢摸索着过去,试着抬手,寻找红点的位置,却摸到一层玻璃画框。   这里是一幅画。   忽然,咔的一声轻响,房间里所有灯光重新亮起,电器恢复运转,我被头顶射灯刺得眯了一下眼睛,重新睁开,眼前是一幅复刻的《睡莲》。   刚才黑暗中的红点,就隐藏在画里。   遥远的记忆缓慢地涌上来,没记错的话,这是搬家那天,陆培风送给我的画。   二十多度的房间,一阵凉意从我脚下蔓延至头顶,仿佛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我。亮灯之后,小红点不见了,我把画框取下来,发现后面连着一根线。   一端延伸至画框里,一端消失在墙壁之后。   是什么……   自从工作室搬到这里,房间里的一切布置我都没有动过,更别说一幅好端端挂在这里的画。   画框下面立着一张窄窄的边柜,刚好挡住那根线,我把线拔掉,手抖着拆开画框,在画布和背板的夹层,一个U盘大小的监控摄像头藏在那里,像一只死掉的黑色的昆虫躯壳。   我一瞬间全身发麻。   也就是说,将近三年时间,我在这间休息室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屏幕后面的某一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咚咚,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我一激灵,手里的摄像头咣当一声掉回柜子上,只听章珺在门外说:“谈老师,电闸修好了。”   我稳住心神,扣倒相框盖住摄像头,说:“你进来一下。”   章珺推门进来:“找我有事吗?”   我问:“陆总今天在吗?”   “陆总?”章珺想了想,“他不在诶,这两天都没见到他。”   “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我有事找他。”   “现在?”   “嗯。”   “好。”   章珺重新关上门出去,恶心和恐惧缓缓袭来,我一阵头晕目眩,撑着柜子勉强站稳。   无法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就好像每天用来喝水的水杯,拧开盖子,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虫卵。   更恶心的是,这个水杯我用了二十年。 第44章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   陆培风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沙发,拆开的画框和摄像头摆在面前茶几上。   他推门进来,我抬眼望过去,视线交错,他正要开口,目光停在我面前的茶几。   我清楚地看到,他微微皱了下眉,随后恢复如常,快得像我的错觉。   他走过来,像平时那样,用最普通不过的语气问:“章珺说你找我,什么事?”   我没心思拐弯抹角,忍着恶心说:“我在你送我的画里发现摄像头。是你干的么?”   “摄像头?”陆培风面露疑惑,然后低头看了眼茶几上的画框,问,“这幅画?”   “你一定要演这种拙劣的戏吗?”   “演什么戏……小蕴,你怀疑我?我们每天都见面,我没有必要在你休息室里装监控。”   “陆培风!”我一拍桌子站起来,咬着牙死死盯着他。   分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得陌生得令人害怕。   空气一瞬间凝固,陆培风怔住,就这样看着我,眼神诚恳而无措,看了很久,轻轻摇头:“不是我。”   我恍然生出一丝动摇。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不是他。不说一起长大的情谊,六年前我爸突发重病,是他跑前跑后找最好的医生,后来我精神不好,连后事都是他帮忙操办的。在我事业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他帮我牵线搭桥,介绍人脉,又出钱帮我成立工作室,如果没有他,我不会这么快走到今天的位置。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无条件信任他。   我看着陆培风,此刻的痛苦,远远超过江峰用照片威胁我的百倍。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连呼吸都感到艰难。   陆培风拧紧眉头,依然是那样有口难辩的无助神情。   就在我以为也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误会了他的时候,忽然间他眉眼舒展,低下头笑了:“你也说过,你会相信我。为什么这次不信了?”   我怔住:“陆培风……”   陆培风低头摘下眼镜,动作不紧不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碰那幅画呢?”   “真的是你……为什么……”   “你工作忙,我工作也忙,我们两个见面的时间太少了,我想多看看你而已。”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而不是监视我。”   “不,小蕴,电话不够。”陆培风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顶,“我想时时刻刻看到你。看到你我才能安心。”   他的表情过于完美和温良,温良得仿佛自己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相反,我的反应才是大惊小怪。   “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以为江峰这次放过你,是因为你的手段足够强硬?”陆培风微笑着,眼神流露一丝怜悯,“我说过,你和江荆不合适。除了他,你和谁谈恋爱,和谁上床,都没有关系。听话,把画挂回去,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感到一阵恶寒。   刚才那种想吐的欲望再次出现,我拼命忍住,问:“你和江峰,有什么勾结?”   陆培风说:“你只需要知道,我永远不会害你就够了。”   “那江荆呢!你也不会害他吗?”   这一次,陆培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就这样望着我。许久,他的眉心慢慢舒展,再次露出那种温柔和煦的微笑。   “你仰起脖子喘息的时候,真的很漂亮。”   我愣住,随后反应过来,我和江荆在这张沙发上做过。   “你!”   恶心变成愤怒,我狠狠一巴掌挥过去,陆培风截住我的手腕,说:“好了,再闹就不好看了。”   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愈发激怒我,我气得浑身发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陆培风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牢固。   “小蕴。”他把我拉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深呼吸,冷静。你的神经太紧绷了,这样容易出问题。”   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手心。   “为什么是你,我那么相信你……”   “我道歉,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介意。原谅我好吗?”   ——嘴上说道歉,语气仍然轻描淡写,令人恶心。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陆培风。   “滚!别碰我!”   “小蕴……”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   陆培风蹙眉,说:“你问。”   “我爸当初,是怎么知道我和江荆在一起的,江峰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江峰是什么人,他想查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回答我前半句!”   空气骤然陷入沉默。   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我不愿意相信。   陆培风目光里的温柔,在我的逼视下,变成我没有见过的冷漠。   他走过来,停在我面前,垂眸看着我。   “如果是我,你会恨我吗?”   轰隆一声巨响,仿佛一座大厦崩塌。扬起的灰烬和尘土中,我看不清陆培风的脸。   我甚至发不出声音,只有一颗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视线中的一切在我眼前颠倒,我的头重重砸在地板上。   陆培风慌忙伸手,但没有接住我。   整个世界都变成混沌和黑暗。   愤怒、痛苦、失望和难过都消失了,我闭上眼睛,彻底失去所有意识。 第45章 过去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每次想要醒来的时候,都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按着我,用温柔却不容置否的声音说:“再休息一下吧,你需要休息。”   我不想休息。   我需要的不是休息。   但冰凉的液体推入血管,我只能被动放松精神,继续沉睡。这种感觉很熟悉,在我焦虑抑郁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偶尔也需要注射药剂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想知道江荆怎么样了,我直觉他不在这里,那么他在哪里?   又过了很久,药物的作用过去,我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窗外是傍晚灰蒙蒙的天,病房里没有开灯,大片大片死气沉沉的纯白。   我睁眼,环视左右,陌生的环境,除我自己空无一人。晕倒前的记忆慢慢涌现出来,我心口一紧,挣扎着坐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了太久,全身都没有力气。   好在手机还在身边。   我从床头拿起手机,毫无意外的停电关机。这时,房门从外面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   陆培风一身西装革履,见我醒来,眼神一顿:“小蕴,你醒了。”   我问:“这是哪儿?”   他像平时那样露出温和的微笑,回答:“是医院,你生病了,需要静养。最近的工作我帮你处理,不用担心。”   “我不需要。”   我下床穿上拖鞋,勉强撑着床沿站起身,推开陆培风,然而当我拖着无力的身子走到门口,我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没有拦我。——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保镖,在我打开门的同时,他们挡在我面前,用眼神警告我退后。   我转回身,只见陆培风气定神闲地走过来,说:“我说了,你需要静养。”   “你想关着我?”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手段,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问,“你关我能关多久?”   陆培风说:“我只是不放心你。等你身体好起来,我会让你出院。”   “我没病!”   “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陆培风皱起眉头,眼神流露出真切的无奈和心疼,“一段健康的关系应该是让你变好,而不是损耗你的生命。”   “我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放我出去。”   我伸手推人,陆培风拦着我的腰把我拖回病房,重新关上房门。   “放手!”   “冷静,小蕴。”他无奈叹气,打开自己的手掌,“我猜,你现在需要这个。”   我低下头,看见他手里的充电器。   “给他打电话吧,如果他愿意来接你,我就放你走。”   ……   窗外天色渐暗,陆培风留下那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   昼夜交替仿佛只在一瞬,我站在昏暗中,过了很久,慢慢蹲下来,把充电器插入墙上的插口。   屏幕亮起,寥寥几条消息来自祁修宇和裴以宁,没有江荆。看了眼上方时间,原来只过去不到三天,我还以为我昏迷了一个世纪。   想到陆培风刚才怜悯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那句话,我忽然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我找到江荆的电话拨出去,一直到铃声结束,都没有人接听。   接着我打了第二个、第三个……同样没有人接。   天完全黑了,整个房间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光,打到第五个的时候我明白,这个电话可能永远也打不通了。   恐惧和失望袭来,我强迫自己冷静,转头打给章珺,万幸,章珺接了我的电话。   “谈老师,你终于醒了吗!吓死我了!”——章珺一开口就是这句,看来陆培风没有隐瞒我昏迷的事。   我说:“我没事了,你可以来医院接我吗,我想出院。”   “我,可是……”章珺犹犹豫豫,声音渐弱下去,“可是,陆总……”   我明白了。   章珺小声说:“对不起啊谈老师。”   我摇摇头,就这样坐在地上,望着窗外的黑暗说:“没事。”   “不过我可以去医院看你。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我带给你。”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需要。……这几天我不在公司,有人找过我吗?”   章珺应该明白我说的“有人”是指江荆,她犹豫着,像是怕刺激到我一样,小心翼翼地说:“没有。”   “……嗯。”   “对了,那个综艺,原本是明天开始录,因为你突然生病住院,陆总和节目组那边沟通,推后了一周。”   “沟通……”我笑笑,“几十个人的节目组,这么好沟通吗?”   章珺的语气透出心虚:“陆总是这么说的,我猜应该没那么容易……”   “如果我一周之后还是回不去呢?”   “节目组说,最多只能等一周。”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   我曲起腿,抱住自己的膝盖,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原因,我没有崩溃绝望,连对陆培风的愤怒都是迟钝的。   我开始回忆过去的事。那时我忽略了很多细节,因为和父母关系僵硬,很多话都是陆培风在中间转达,我对他从来没有过任何怀疑。   在我精神状态最不稳定的时候,他一边安慰我,一边劝说我和江荆分手,时隔多年,我不确定当初他的话我听进去了多少。   当然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最后的决定是我自己做的,怨不得任何人。   我在一片黑暗中静坐到深夜,手机放在旁边,没有任何人找我。   就在我以为会就这样等到破晓的晨光时,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手机在黑暗中亮起,一个陌生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我盯着那个号码,几秒钟后,迟缓地按下接听:“喂?”   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听筒里传出熟悉的低涩沙哑的声音:“……谈蕴。”   我愣住,攥紧手心。   “谈蕴,是你吗?”   我点头,然后想起江荆看不见我:“……是我。”   “我的手机被拿走了……我偷了佣人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别担心我,我没事……”江荆说着,声音微微发颤,“你还好吗……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手机,被拿走。   我的大脑缓缓开始运转,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江荆说:“我被软禁在家。”   难怪,难怪陆培风那么自信我找不到他。   我忽然觉得很荒唐,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两个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然要像犯人一样被关起来。   江荆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的鼻音:“我很想你。”   像深夜里一盏微弱的火把,驱走我周身冰凉的冷寂。我握紧手机,额头抵住自己的膝盖,说:“我也很想你。”   他说:“过去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全都查清楚了。……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我还,对你说那些难听的话。你为什么不骂我,你应该说,江荆,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恨的混蛋。”   听得出他想安慰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我甚至想象得到他说话时候的样子,红着眼睛,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在黑暗的房间,他一个人,被内疚和后悔的潮水淹没。   我配合他露出笑容,不小心鼻子一酸:“江荆,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恨的混蛋。”   江荆低声说:“我是。”   一颗眼泪落下来,洇透我膝盖的布料。我说:“骗你的。你不是。”   江荆问:“你又哭了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出来的。我抿了抿嘴唇,说:“没有。”   “不哭,没事的,我一定会回去找你。”他轻声安慰我,“我不在这几天,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我点头:“嗯。”   江荆的声音染上苦涩的笑意:“我不信,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对不起啊……那天我什么话都没来得及对你说。我骗了你,我不是回公司处理工作。”   “嗯,我猜到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会消失这么久。   只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契机让他知道这些事,我以为会到我们垂垂暮年,我的生命已经波澜不惊的时候,再像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把过去的事讲给他听。   “其实一点也不难查,是我太固执,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江荆说,“我说恨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难过吗……好像有一点。   我在江荆的声音里听到心疼,很奇怪,他责备我、憎恨我、冷落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太大的触动,而当他心疼我,我的心却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冰糖,轻轻一敲就碎了。   好在就算是碎裂,也还是甜的糖,不是伤人的玻璃。   我说:“我不怪你。”   江荆轻声问:“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因为……我经历过的事情,不想让你再经历一次。那时候我想,我的家已经不完整了,不能让你也一样,我一定要保护你……听起来是很愚蠢的英雄主义,是么?”我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后来你回来,有些话,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如果我不回来,我们就这样结束,你甘心吗?”   “我,没关系……”   江荆沉默,过了很久,回答:“我不甘心。”   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就算是你真的不爱我了,我也不会甘心。”   “所以,你回来找我了。”   “嗯。”   “那如果,我真的不爱你了呢……”   “我就像之前那样,当小三,或小四。”   我不知道江荆说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哄我,我想了想,说:“可是当小三,你会不快乐。”   “谈蕴……”江荆低声叫我的名字,“你不在我身边,我才是世界上最不快乐的人。”   ……   我坐在地上,上半身靠着床头柜,把自己蜷缩在墙和柜子的夹角。   夜深了,万籁俱寂,连电话里一点沉闷的鼻音都清晰可闻,仿佛江荆就在我身边。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我想。至少此刻还能听到江荆的声音。接下来不管发生再糟糕的事,都不会比我们分开的五年更坏了。   “江荆……”我轻声叫他名字。   江荆回答:“嗯。”   “我……”   我犹豫要不要把自己被陆培风关在医院的事告诉他,却听他说:“外面有人敲门,他们好像发现我偷手机了。”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怎么办?”   “没事,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江荆安慰我,“别担心,他们不可能一直关着我。等我解决了这里的事,就回去找你。” 第46章 这样的家我宁愿不要   电话挂断,病房里再次恢复寂静。   无论如何,江荆没事。我回到床上,精神缓缓放松下来,终于生出睡意。   第二天上午,陆培风来看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两个已经闹到这一步,他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云淡风轻地继续与我相处。我坐在床上,他走过来,把自己带来的保温桶放下,说:“阿姨知道你醒了,一大早煲了人参乌鸡汤,给你补身体。”   他了解我,如果他不说这汤是我妈煲的,我一定会扬手打翻它。   我冷冷瞥他一眼,问:“为什么我妈不自己来看我,你把她也关起来了?”   我这么说,陆培风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笑回答:“你最近精神不稳定,阿姨担心触动到你的情绪。”   “你跟她说的,你说我精神不稳定?”   “我说的也是实话。”   话音落下,门外忽然一阵吵嚷,我回头望去,还没来得及分辨是谁的声音,忽然嗵一声巨响,房门一脚踹开,裴以宁出现在门后,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还有躲在一旁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章珺。   我愣住,只见裴以宁踩着高跟鞋大步走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扬手“啪”一巴掌甩在陆培风脸上。   陆培风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脸上瞬间浮现几道鲜红的手印。   “你他妈联合外人对付谈蕴,你还是不是人!”裴以宁怒喝。   陆培风抬起头,后知后觉地用大拇指摸摸嘴角,低声笑了:“对付?对付他的是江家。我是在保护他。”   “滚!老娘不跟你废话。”裴以宁推开陆培风,一把拽起我的胳膊,“跟我走。”   “裴以宁!”陆培风也动了气,伸手挡在裴以宁身前,“放开他!”   “你什么意思,我你也敢拦?我把话放在这儿,今天我就要带他走,有本事你连我也关起来,我看你敢不敢!”   “你带走他然后呢?你以为现在是我不让他和江荆在一起么!”   “你和江峰爱他妈谁谁,关老娘屁事!”   “你跟江家作对,你疯了!”   “我就跟江家作对怎么了,老娘混到今天就是为了想跟谁作对跟谁作对。别让我说第二遍,滚!”   裴以宁拉着我就走,全然不管陆培风的阻拦,她带来的保镖和陆培风的保镖在门外僵持,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裴以宁一把推开挡在最前面的人,那人愣了愣,到底没敢跟裴以宁动手。   我就这样被带出病房,一直到进电梯,裴以宁才松开我。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有点懵,慌乱中唯一记得抓走的只有手机。   章珺在最后时刻跟进来,电梯门关上,裴以宁没好气瞥我一眼,问:“发什么呆,脑子坏了?”   “……”   她现在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包括我。   我说:“没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以宁看了眼章珺。   章珺立马挺直后背,说:“我没有。”   我低下头说:“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裴以宁打断我:“别道歉,要不是陆培风骗我说他会帮你,我一早就出手了。妈的,越想越气,江荆他要是个男人,现在就应该站出来,我不信你都快被他爹整死了他还坐得住!”   “他……”   我欲言又止。   裴以宁应该还不知道江荆被家里软禁的事,我想了想,问:“你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裴以宁烦躁回答:“随便吧,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们一起离开医院,陆培风和他的手下没有追出来。上车之后,裴以宁的手机铃声响起,我以为是陆培风,却听她接起电话,不耐烦道:“说了多少遍别再烦我,又有什么事?”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裴以宁眉头微微舒展,不确定道:“你知道江荆在哪?”   ……   “行,我知道了。”   “以后再说,我现在没空。”   “挂了。”   她放下手机,我问:“是谁?”   裴以宁回答:“陈让。”   “你们……”   “没什么,回头跟你说。”   “哦。”   看来她又玩腻了。倒也不意外。   裴以宁转头看我,问:“江荆在龙湖,你去找他吗?”   龙湖……那应该不是他的房子,是江峰家或他外公家。我预感不太好,说:“我们不一定进得去。”   裴以宁说:“先去了再说。”说完吩咐前排司机:“掉头去龙湖。”   如我所料,车子开到门口,我们就被保安拦下了。   这种地方就算是裴以宁也不能说进就进,她正要想办法,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江峰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   我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听筒里传出江峰一如既往居高临下的声音:“你胆子很大,看来还是栽的跟头不够多。”   我问:“江荆呢?”   “你想见他?”   我没有回答,江峰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那你就进来吧。”   说完他挂了电话,只见前面的保安拿起手机,似乎是接到什么指令,终于从车子旁边让开,对我们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从大门进去,入眼是一片巨大的中式园林式的别墅区,车子按照陈让给的地址一直往里开,终于看到绿植掩映中最高大的那栋别墅。   驶到近前,别墅大门缓缓开启,章珺把车开进去,停在建筑门前。   我说:“我自己进去吧。”   章珺不太放心:“谈老师……”   “没事。”我对章珺说,然后看向裴以宁,“今天谢谢你。你们回去吧。”   裴以宁皱起眉头,叮嘱说:“别逞强。”   “嗯,放心。”   我开门下车,初春阳光和煦,风里有微微的冷意,迈上台阶,我才发现自己穿的还是医院的衣服。   算了……没关系。   门厅处一名管家等在那里,见我也不多话,只说“请随我来”。   我被带到一间会客室,管家微微躬身,说:“宋老先生和江先生在里面。”   宋老先生……江荆的外公么?   我听说过他大名,但没想到有一天会见到本人。推门进去,里面的装潢和外面一样庄重华贵,远处的沙发上,一位满头灰发的老者坐在主位,江峰坐在他左手边。   二人似乎正在喝茶,听见我进来,老人微微抬眼,用波澜不惊的目光上下扫视我一眼,道:“进来吧。”   我余光瞥见江峰,他显然不如江荆的外公沉得住气,脸色不太好看。   我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说:“我来找江荆。”   老人头也不抬,声色平静:“你来晚了,江荆已经走了。”   “……走了?”   “我给过他机会,他自己不珍惜,那就没必要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我没太听懂,转头看向江峰,只听江峰冷冷道:“江荆今天回美国。这个时间,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   他说完,老人从沙发站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   “谈蕴……哪个蕴?”   我回答:“蕴藉的蕴。”   老人点点头:“不错的名字。我知道你父亲,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不过很难想象,谈家如此家风严谨,为何会教养出你这样离经叛道的后代?”   我说:“同样的疑惑我也有。江荆温柔、感性,而他的家庭竟然冷漠、自私、利益至上。”   “温柔、感性……”老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我的亲外孙,我竟然不知道他温柔感性。”   江峰走上前,对老人说:“您何必与他多费口舌。”   老人缓缓叹了口气:“只是想看看,是怎样的人值得江荆如此。”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必为他可惜。他走了,还有江彻在。”   没猜错的话江彻应该是江荆的弟弟。江峰这么说倒应了那句自私冷漠,老人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复杂,正欲开口,外面忽然一阵轰隆咣当的声响,什么东西被推翻砸倒,接着响起人体撞击和奔跑追赶的声音,夹杂保安的阻挠和怒喝,在一片混乱中,我捕捉到一缕熟悉的声音:   “滚!放开我!谈蕴在哪儿!”   江荆……?   我回过身,声音转眼到近处,门口已经出现保安踉跄着抵挡的身影,他们显然拦不住,也不敢真的下狠手,只见一名保安被撂翻在地,接着第二个保安在推搡中绊倒,江荆跌跌撞撞摔进来,勉强站稳,一脚踢翻最后一个试图阻拦他的保安。   我呆怔在原地,几天不见,江荆好像变了个人,瘦削、憔悴、眼窝深深凹陷,扭打中他的外套被扯坏,头发一缕一缕散在额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像一头从囚笼中拼死出逃的困兽。   四目相对,他微微愣住,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微弱的光亮。   “谈蕴……谈蕴!”   江荆扑过来,我想过去找他,还没迈出脚步,身后江峰抓住我手臂用力一拽,把我拉扯到后面,与此同时,门外又有两个保镖追进来,一左一右制服住江荆,将他按倒在地。   江荆冲江峰怒吼:“放开他!”   从始至终,江荆的外公冷眼旁观,连眼神都不曾有过触动。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本以为家人之间就算感情淡漠也还是家人,所以我努力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江荆,希望他有一个完整的家。现在看来,我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徒劳,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冷漠的家人。   江峰冷冷瞥了眼保镖,问:“怎么办事的,这么多人连一个人都拦不住?”   底下的保镖大气不敢出,只见江荆外公终于露出一丝厌烦的神情,手背冲外摆了摆手,说:“都出去吧。”   保镖们面面相觑,最后小心翼翼放开江荆,各自退出会客室。   江荆撑着地板站起来,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血迹,对江峰说:“放开他。”   江峰手上用力,五指深深掐进我肉里,老人瞥他一眼,他才松开我。   江荆走上前,把我从江峰身边拉走,拉到自己身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江峰问。   江荆回答:“我知道。”   江峰皱起眉头:“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们才更让我失望。”江荆的目光从江峰移向自己外公,眼神从未有过的狠戾,“你们有什么手段冲我来,在背后对付谈蕴,只会让我瞧不起你们。”   老人缓缓开口:“看来你把自己,排除在这个家之外了。”   “这样的家,我宁愿不要。”   “江荆!”江峰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给我闭嘴!”   江荆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说,这样的家我宁愿不要。”   江峰还要说什么,老人摆摆手,说:“你年纪不小了,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财富、身份、地位,不出三年,你就会后悔。”   江荆无动于衷,漠然道:“那就走着瞧。”   说完他拉起我的手,果断而决绝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47章 谈蕴永远都不会输   江荆的车停在门口,没有人敢拦他。   上车之后我才发现,他比我看到的还要狼狈,脱掉外套之后,他后背衬衫的布料甚至洇出血迹。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车子驶离别墅,江荆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一阵沉默后,他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是我吓到你了吗,还是他们吓到你了?”   我说:“没有,我没事。”   那些建筑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江荆靠着路边停车,马路安静空旷,初春的风拂动头顶枝叶,投下深浅斑驳的阴影。   江荆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相顾无言,我在他眼睛里看到失而复得的心疼和苦涩。   “你怎么这么傻?”他哑声问,“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不怕回不去么?”   我摇摇头:“我来找你。”   “谈蕴……”江荆拉住我的手,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我好像在做梦。”   我到现在都以为,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一个混乱的梦,梦里无数双手拖拽着我的脚踝,阻止我走向江荆。   我回抱住他,他浑身瑟缩了一下,我这才发现,他衬衫下面裹着厚厚的纱布,而那些血,是从纱布下面透出来的。   我问:“你的伤怎么回事?”   江荆回答:“我爸打的。”   “他打你?”   “嗯……长这么大,第一次打我。”   鲜血洇透布料,扩散出淡淡的血腥味。我的心一揪一揪的疼起来,声音不自觉微微发颤:“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   “他叫我和你分手,我不答应。”江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怎么答应嘛,你都没和我在一起。”   “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想把我送回美国,我从机场逃出来。”江荆埋头在我颈窝,声音低低的,“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回去找你,这次谁赶我都不走了。”   “江荆……”   “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好。”   “你说过爱我,你不可以再抛弃我。”   “我……”   我原本想说那不是抛弃,但语气中的犹豫让江荆误解了我的意思,他用力抱紧我,说:“不要拒绝。”   于是我只好安抚他:“我再也不会抛弃你。我保证。”   车身搭建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拥抱着江荆,他身上的尘土和血腥味钻进我鼻腔。我抬起手,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抚摸他的后背,窗外阳光炽热,晒烫他后颈的皮肤。   一切安宁得仿佛幻觉。   江荆没有告诉我他是怎么被带到机场、又是怎么从重重安保中逃出来的,也没有问我身上医院的衣服是怎么回事,我们就这样安静拥抱着,他靠在我肩膀,过了很久,一颗温热的眼泪滑入我衣领。   “对不起。”他声音很轻,“都是我不好。”   我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还好,还好我最后知道了。如果我不查,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一辈子?”   “我以为,我自己可以解决。”   “什么都自己解决,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是……”   江荆抱紧我,说:“你瘦了好多。我真该死,我都没有发现你生病了。”   我想说我没事,但我现在这副样子,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于是我岔开话题,问:“我们现在去哪?”   江荆抽了抽鼻子,假装低头揉眼睛,用我的肩膀抹掉自己脸上的泪痕。   “回家。”   -   半个小时后,我和江荆回到他在市区的那套房子。   秋花一只猫在家,江荆说,最近这段时间都是阿姨在喂猫,他也好久没有见到秋花了。   我问:“如果你今天被绑回美国,秋花怎么办?”   江荆把跑到门口迎接他的猫抱起来,说:“我有很多办法让飞机飞不了。”   他举着猫递给我,问:“你要抱抱它吗?”   秋花脖子上还套着那条我给它织的围脖,我从江荆手里接过它,摸摸它的头,说:“它好乖。”   江荆说:“它只让你和我抱。”   我抱着猫,跟着江荆回到卧室,他去给我找衣服,我坐在沙发上,紧绷这么多天,总算能稍稍缓一口气。   秋花一动不动的趴在我腿上给自己舔毛,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它吓一跳,从我腿上站起来,跳到沙发上。   我掏出手机,是陆培风的电话。   江荆去衣帽间还没有回来,我想了想,食指一划挂了电话。   三秒钟后,陆培风又打进来。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今天江家发生的事,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电话铃声锲而不舍,我有点烦躁,干脆关机。刚把手机放下,江荆拿着衣服推门进来,走到我面前,说:“我的衣服你穿可能有点大,先将就一下。”   我点点头:“好。”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住院?”   我不想骗他,便避重就轻地回答:“可能是太累了,那天在办公室晕倒,陆培风把我送到医院,昨晚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醒来不久。”   “难怪,瘦了这么多。”江荆微微皱眉,“所以今天,你是从医院跑出来的?”   “……嗯。你别担心,我没事了。”   “你这个样子说没事,一点也没有信服力。”   “真的没事……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江荆犹豫了一下,慢慢转过身,脱掉自己的衬衫。   短短一会儿,他后背洇出的血愈发的多。想到他就这样带着伤和那些保安撕扯扭打,我的心狠狠的一揪。   “痛吗……”   江荆闷闷地回答:“去找你的时候顾不上痛,现在有一点。”   “流了好多血,纱布都浸透了……家里有没有止血药?”   “有,我去拿。”   江荆拿来药箱,背对我坐下。我从药箱里找出一把剪刀,剪开那些带血的纱布,有过心理准备,看到伤口的一瞬还是触目惊心。   ——三道深深的鞭伤,有的地方已经结出了血痂,有的地方还鲜血淋漓。   江荆察觉我动作颤抖,安慰说:“没事,看着吓人而已,没多疼。”   我小声:“我爸都没有打过我。”   哦不对,也打了。   打了我一个巴掌。   沉默片刻,江荆低声说:“你爸的事……对不起。虽然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但是还是,对不起。”   我摇摇头:“不怪你。”   “如果我早点察觉,原本可以阻止。”   “江峰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知道,你不会察觉的。”我说,“况且,他查出胃癌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江荆还想说什么,在他开口之前,我打断他说:“好了,不要动,我给你涂药。”   他张了张口,到底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上完药,包上新的纱布,江荆拿着我们两个换下来的衣服去洗衣房。我抱着猫到客厅,现在是秋花的午休时间,它懒洋洋的,卧在我旁边晒太阳。   我也有一点困倦,大概是情绪透支后的疲惫。午后阳光晒得人浑身暖烘烘,我靠着沙发,不知不觉阖上双眼。   有人把我抱起来,抱回卧室。   我心里记挂着江荆的伤,握住那人的手臂喃喃说:“小心伤口……”   “没事。”江荆把我放回床上,温声说,“你在我就不痛。”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来不及想很多,我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时天是黑的,房间里一片昏暗,角落某处散发着幽幽的光亮。我揉揉眼睛,坐起身,江荆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我醒来都没有发现。我安静看了他一会儿,问:“江荆?”   江荆抬眼,紧绷的眉眼慢慢舒展开来:“你醒了。”   “嗯,你在做什么?”   他放下电脑走过来,说:“没什么,处理公司的事。”   “公司的事?”   ——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被赶出家门了。   我的想法都写在脸上,江荆解释说:“我有两家公司在加州,是我自己的。”   “哦……”   江荆面露狐疑:“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失望。”   他竟然听得出我的失望,我只好承认说:“是有一点失望。我以为我可以养你了。”   说完,我补充:“我没开玩笑。”   面面相觑半晌,江荆面色复杂地站起身,把电脑拿过来,打开某个页面放到我面前:“这是我在美国的资产。”   我扫了一眼,看到一些不普通的数字。   “和你分开这几年,我不是什么都没做。”江荆说,“而且,我没有被赶出家门,是我自己放弃了那个家。”   “没有被赶出家门?”   “我是这一辈唯一靠自己做出事业的,他们怎么舍得把我赶出家门?”江荆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淡笑,“我不愿意配合他们的安排,那天大吵一架,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所以我爸才会动手打我。我对江家的家产不感兴趣,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们一起回美国,加州阳光很好,你会喜欢。如果你不愿意走,我就陪你留下来,把工作转移到国内。”   他说完,房间安静下来。   我茫然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眼电脑屏幕,问:“这些,是你自己赚的吗?”   江荆点头:“不过,启动资金算是家里的。”   我垂下眼帘:“哦。”   “你说你愿意养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真的。”江荆的语气变得和缓,望着我,露出怅然而苦涩的微笑,“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有我们两个,我会觉得,吃软饭也不错,你开心的时候,多给我一点零花钱,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哄你开心,再跟你骗一点零花钱。”   想到他的两家公司,我说:“但是这个愿望,好像很难实现了。”   江荆轻蹙了下眉头:“我不想隐瞒你,也不想你有经济上的压力。如果你之前很多犹豫,是在担心我和你在一起过得不好,我希望你以后,不用再有这些担心。”   我想了想,问:“那华誉呢?”   江荆回答:“我接手的时候,华誉内部动荡,党争激烈,他们摆平不了,才让我空降。”   “哦……”   “华誉现在还在我手里。”   我还以为,江峰有多大的本事,原来江荆根本不怕他。   我们像黑暗中绑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困兽,固执地往自己认为对的方向挣扎,不管不顾绳子另一头还捆着对方。   江荆坐下来,握住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愣了愣神,随后想起来,他说想带我回美国。   “我的公司在LA,你不喜欢加州的话,我们回纽约也可以。去哪都好,离开这里。”   “我……”我低下头,想了很久,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我不想走。”   江荆的手僵住。   我说:“我的家、我的朋友、我的事业都在这里。我不想离开。而且现在走掉,会让我觉得我输了。我没有输。”   我抬起头看着江荆,忽然眼眶酸涨:“这次我挺过来了,我没有输。就算他把那些照片发出去我也不怕,我的律师、我的公关团队都准备好了,只要他搞不垮我,我就没有输。”   “谈蕴……”   江荆皱起眉头,我的脸映在他瞳孔里,除了心疼,里面没有别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疼我,直到一颗温热的眼泪从我眼眶落下,滑过我皮肤。   江荆把我拉进怀里,轻轻抱住:“没关系,你不想走,我陪你留下。你没有输,没有任何人可以搞垮你,你永远都不会输。”   ……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安慰我,我越是控制不住想要流泪。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痛恨自己的软弱和固执,我被那团阴影笼罩,明明是害怕的,却一意孤行,想要一个人冲破它,证明我自己可以。   江荆抱紧我,说:“谈蕴永远都不会输。” 第48章 我要的是我的自由   我休息了两天,在江荆家,手机关机,没有任何人的打扰。   这样的生活偶尔过过也不错,吃饭、睡觉、撸猫、发呆,原本还有点工作赚钱的斗志,在得知江荆不需要我养之后也没那么急切了,我甚至都觉得我不再需要看病吃药,有江荆和猫在就可以。   第三天下午,江荆跟我说他晚上要回江家。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坐在沙发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回家……干什么?”   江荆回答:“谈判。”   谈判?   江荆说:“我决定要争一些东西了。”   我看着他,四目相对,他神情平静又淡漠,不像是开玩笑。   我问:“为什么,你说过你不感兴趣。”   江荆说:“以前不感兴趣,现在想明白了,我不能站在原地等着你来依靠我。”   “你的伤还没好,现在回去,不会出问题吗?”   “上次我没有防备。这次不会了。”   我想了想,说:“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那好吧。”   江荆沉思片刻,说:“其实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我?”   “嗯。”   我第一反应是拒绝。   然而“我不想见江峰”几个字到嘴边,鬼使神差的,我的喉咙像被卡住。   江荆看出我犹豫,缓和语气说:“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   他嘴上这么讲,实际我看得出,他希望我和他一起去。   我收回目光,许久,长出一口气:“我陪你去。”   ——这次我没有输,我不应该再有畏惧。   傍晚时分,我和江荆驱车前往龙湖。到的时候天色将暗,整栋建筑安静伫立于夜色中,被周围古树簇拥着,像一个不近人情的旧贵族。   车开到近前,大门缓缓开启,院子里站着两排保镖,清一色人高马大,看不出哪些是江家的,哪些是江荆的。   江荆把车停下,我和他开门下车。上次见过的那名管家站在门口,对江荆微微一躬身:“少爷。”   江荆没理,走过来把手搭在我后背上,说:“进去吧。”   管家说:“请跟我来。”   时隔三天而已,上次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恍惚。管家领我和江荆到二楼书房,推门进去,第一眼没有看到江峰,而是看到一位背对我们站在窗前,穿一身西服套装,盘着头发的女士。   视线再往里,才看到江峰坐在窗户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江荆说:“妈。”   那位女士转回身,精致的五官和淡漠的神情与江荆如出一辙,她看了我们一眼,说:“进来吧。”   我直觉书房里的气氛不太对,从我们进来到坐在书桌前,江荆的父母看都没看过对方一眼,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陌生人。   江荆也不多话,开门见山问:“我昨天发给你们的东西,你们看了吗?”   他母亲淡淡回答:“看过了。不过还是想听你当面讲一讲,你的想法。”   江荆说:“我想让我爸亲自在谈蕴父亲墓前道歉。”   话音落下,我猛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江峰压着怒气说:“我看你是疯了。”   “华誉现在在我手上,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和你签对赌协议,保证华誉三年内市值翻倍、年利润增长300%,做不到,我名下所有资产转移给你们,我自己滚回美国。”   江峰怒而拍桌:“我不同意!”   “不同意也可以,我现在退出华誉,和江家断绝关系。我希望你们明白,是华誉需要我,不是我需要华誉。”   “江荆,你……”   江峰气得不轻,还想说什么,旁边江荆的母亲面无表情地伸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按回去。   “目的呢?”江荆的母亲问,“赌上全部身家,只为要一个道歉?”   “当然不是只为了道歉。”江荆面容冷静,从容不迫地看着谈判桌对面自己的父母说,“我要的是我的自由。”   空气安静下来,在来之前,我没想到江荆所谓的“谈判”是直接扔两颗炸弹在桌上。   那我的作用是什么,是给江峰添堵吗?   一阵沉默后,江荆的母亲说:“给我看看你的筹码。”   江荆把自己带来的一叠文件递过去,然后打开电脑,把电脑屏幕也转过去。   原来他这几天,是在准备这些东西。   江荆的母亲低头看文件,不再多言。我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东西,然而她面上喜怒难辨,仿佛没有情绪。   一旁的江峰倒是将阴沉写在脸上,毕竟江荆的直接忤逆对象是他,他很难不动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江荆的母亲从文件中抬眼,不过不是看江荆,而是看我。   我脊背一僵,原本应该紧张,但因为她和江荆过于相似的眉眼,我又紧张不起来。   她若有所思:“谈蕴……”   我点点头:“您好。”   “抱歉,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场合。”   她的语气没有恶意,我便也礼貌回答:“您客气了。唐突打扰,我也很抱歉。”   “你和江荆是大学时期认识的吗?”   “是,他在哥大,我在附近的纽大。”   “能考到纽约大学,也是很优秀的孩子。”她笑笑,似乎是从进门到现在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笑意很淡。“我姓宋,我叫宋筝。”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顺着她的话叫一声“宋阿姨”吗,还是应该叫“宋女士”?   此刻我无比希望章珺在我身边,她不在,我的社交能力瞬间被打回原形。   还好江荆的母亲不打算为难我,说完这句,便转头看向江荆。   “你的筹码,我认为不太够。”   江荆面色坦然,回答:“当然不够,因为这不是全部。”   对面二人一起抬眼,江峰微微皱了下眉。   江荆说:“最重要的筹码在你们面前,是我。”   这句话说完,江峰眉头皱得更紧,而宋筝,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眉眼舒展,反而没有了开始的冷淡。   “我承认,你自己的事业做得不错。”宋筝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以一种不怒自威的姿态说,“但是国内国外是两套游戏规则,你凭什么有自信自己在这里也能成功?”   “凭我六个月解决了华誉十年的沉疴。”江荆面不改色,“并且,这只是我顺手做的,我回国的主要目的,是追回谈蕴。”   “……”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到场了。   我一直对江荆缺乏信任,我不了解他的事业、他的成就,我对他的记忆停留在六年前那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所以他说这些话,除了给父母听,也是给我听。   他想告诉我,他值得依赖,他可以与我分忧。   宋筝面露无奈:“你这不是谈判,你这是威胁。”   江荆说:“你们也可以开你们的条件,除了和谈蕴分手。”   江峰说:“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找个女人结婚。”   江荆一口回绝:“不可能。”   “你坚持的意义是什么?不和女人结婚,难道就能和男人结婚了吗?”   “与结婚无关,这是我对伴侣忠诚的义务。”   “你……”   “你们不够了解谈蕴,我今天结婚,他明天就会甩了我。”   江峰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扔:“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不谈了吗?”江荆满不在乎道,“那我回去了,你们准备收拾华誉的烂摊子吧。”   “江荆!”   “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我之所以愿意坐在这里和你们谈,是因为谈蕴的家人和事业在这里,他不想轻易放弃,否则我大可以和他一走了之。你们的手再长,伸得到天涯海角吗?还有,我劝你们不要再动别的心思,如果谈蕴失去家庭、失去事业,那正好,我最后的顾虑也没有了。”   ……说到底,还是威胁。   我现在也不知道商人重利算不算是好事了,如果我这样跟我爸说话,我爸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甩我一个巴掌然后把我扫地出门,而江荆的父母,至少会思考一下利害轻重。   谈判桌上再次陷入无声的对峙。我看得出江峰和宋筝并不齐心,江峰一心想捏死我,宋筝却不那么在意我和江荆的关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筝终于淡淡开口:“所以,你一点也不肯让步?”   江荆回答:“我认为比起我许诺的条件,我提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有两点,一,亲自给谈蕴父亲道歉,二,不再干涉我的自由。”   一说到“道歉”两个字,江峰的脸色立马变得阴沉。   他咬牙切齿道:“人已经不在了,道歉有什么用?”   江荆说:“作用就是,让你知道你错了。”说完,他看着江峰的眼睛,问:“认错很难吗?”   火药味充斥在整个书房。   最后是宋筝先打破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问:“道歉是你的要求,还是你和谈蕴共同的要求?我只听你说,还没有听过谈蕴表态。”   说着,她目光投向我。我面不改色地回答:“我认为,我父亲需要一个道歉。”   ——我当然不能告诉对面的两个人,什么道歉不道歉的,在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   要是这么说了,江荆一定会再也不理我。   江峰的脸色愈发难看。   宋筝站起身,说:“我知道了,让我们考虑一下。”   看来这场谈判告一段了。   我和江荆跟着起身,江荆拿回自己的电脑,说:“你们慢慢考虑,一周内给我答复。”   “等一等。”宋筝说。   她绕过长桌,走到江荆面前,表情和语气比起刚才稍有缓和:“听说你爸打了你,伤怎么样了?”   江荆微微皱了下眉,回答:“没事。”   宋筝叹气:“可以不要对自己的母亲这么僵硬吗?”   这一次,江荆终于不再是冷漠和敌意的态度,他垂下眼睫,低声说:“我想你会希望我幸福。”   宋筝神情一怔。   江荆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妈妈。” 第49章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离开时夜色深重,整栋建筑灯火通明,像来时那样伫立在夜色中。   江荆情绪不高,一直没有说话,我想,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一定也不愿意和自己的父母这样对峙。   “其实……”我想了想,开口打破车里的安静,“我可以不要那个道歉。”   江荆摇摇头,用平静但不容置否的语气说:“一定要。”   我不明白,他解释说:“我爸那个人,一定要让他彻底低头,他才会死心。”   “他那么在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会低头的。”   “他会。”江荆说,“他没有别的选择。”   我沉默下来,车里再次变得安静,江荆似乎想要缓和气氛,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下周是不是要开始录那个节目了?”   我点点头:“嗯。”   “不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吗?”   “不用,我休息够了。陪我回家拿点东西吧。”   江荆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投去一道疑问的目光,只见他低头清清喉咙,用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你准备要和我同居了吗?”   “?”   “那我让阿姨帮你准备一些日用品吧,睡衣、拖鞋、洗发水、沐浴露、剃须刀……你用什么牌子,回头列一张清单给我。哦对,家里的床,你睡得还舒服吗?我的枕头对你来说好像有点高,我记得你比较喜欢睡软的枕头,……”江荆目视前方,一边开车,一边面不改色地说。   他越是这样一本正经,我越生出坏心思。我不紧不慢打断他,问:“谁说我要和你同居?”   江荆愣住,面露茫然。   “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在一起不一定要同居。”我说,“我只是暂时住在你家而已,那天你接我回去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回自己家。”   江荆愠恼地皱起眉头:“谈蕴,这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该说的话吗?”   我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一个负责人的男人?”   “……”   江荆哑口无言。本以为他会不高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说:“好吧,你没说过。没事,你暂时不想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我会重新追你。”   我忍着笑意问:“你知道怎么追人吗?”   江荆问:“我这几个月不是一直在追你吗?”   “?”   “……”   我的沉默可能刺痛了江荆的自尊心,他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   车停在楼下,我走在前面,江荆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上到九楼,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出去,一转身,看见家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还是一身黑的打扮,黑色头发、黑色棒球帽、长度到小腿的黑色羽绒服,已经很努力把自己穿成了普通人的样子,修长的身形和完美的比例还是让人一眼认出他是谁。   他站在我家门口,似乎想要敲门,似乎又在犹豫,就这样抬起头,望着上方的空气发呆。   我走过去,问:“修宇?”   祁修宇缓缓转头。果然是他。   他看见我,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露出光亮:“谈老师。”接着,目光扫到我身后的江荆,笑容凝滞在嘴角。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祁修宇犹豫了一下,微微低下头,“你手机关机,我担心你,刚好今天有空,就想过来看看。顺便,有点东西想给你。”   我回头看了眼江荆,江荆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祁修宇问:“我可以进去吗?”   我想了想:“嗯,进来吧。”   我打开门,原本是祁修宇离我更近,然而江荆长腿一迈,几乎前脚贴着后脚跟上我,把祁修宇挤到后面。祁修宇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不情不愿地跟在最后。   我说:“坐吧。喝点什么?家里好像只有果汁和气泡水。”   祁修宇说:“我不喝,不用客气。”   那好吧。我坐下来,问:“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祁修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卷在一起的牛皮纸袋,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叠照片和一张相机内存卡。   “这些,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吧,你来决定怎么处理。”   是上次那些照片。   我顿了顿,说:“你处理就好了。”   “珺姐说你生病住院了,刚好那几天我在上海出差,抽不出身。回来之后我想去医院看你,他们说你已经出院了。”祁修宇看着我,眉心微蹙,“我很担心你,原本以为你身边有人照顾,结果听珺姐说,你住院的时候,江荆没在。”他说着,瞥了眼一旁的江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那些照片摆在茶几上,江荆看到之后,本就脸色难看,听祁修宇这么说,眉眼愈发的晦暗。   “这是我和谈蕴之间的事。”   祁修宇冷笑:“可是谈蕴出事的时候,你在哪?你什么都不做,未免赢得太容易了吧?”   我试图阻拦祁修宇:“修宇……”   “让我说。”祁修宇打断我的话,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我只是喜欢你,都不敢说我有多爱你,我都知道心疼你,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尽力保护你,他呢,他的爱只是嘴上说说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荆站起身,打断我的解释,对祁修宇说:“照片的事,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你所有指责我都接受。”   祁修宇也站起来:“你是应该道歉,但不是对我,是对谈蕴。要不是你,他根本不会遇到那些事。你回国之后,他整个人变得多糟糕你看不出来吗?凭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因为他喜欢你吗!”   空气安静下来,江荆显然没那么多心力争吵了,他低下头,良久,低声自语:“他喜欢我……”   祁修宇攥紧拳头,冷冷道:“他喜欢你,你满意了?”   “好了。”我听得头大,站起身对祁修宇说,“没别的事,你早点回去吧。”   祁修宇愣了愣神,转头看向我,面对江荆时的戾气变成费解和委屈:“谈蕴……”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已经没事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可是,珺姐他们都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住院,你到底怎么了?”   我缓和语气,说:“那几天休息不好,太累晕倒了。好了,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你要休息了吗……”   “我回来拿点东西,也打算要走了。”   祁修宇看看我又看看江荆,问:“你们一起?”   “嗯。”   空气再度沉默,祁修宇神色黯然,垂着眼帘许久,说:“知道了。那我走了。”   我说:“路上小心。”   祁修宇关上门离开,一如既往的,比江荆好对付得多。   我转回身,一抬眼,对上江荆深涩的目光。   “没事了。”我走过去,用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去收东西,你等等我。”   然而我越想揭过这件事,越是很难揭过去。擦身而过的瞬间,江荆伸手拉住我的手臂:“谈蕴。”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江荆缓缓松开手,就这样垂眸看我,良久,低声说:“对不起。”   我知道他为什么道歉。   “祁修宇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说。   江荆摇摇头,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说:“他好像很喜欢你。”   “他……”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过去太久,不记得了。”   “谈蕴。”   我试图敷衍江荆,他却再一次握住我的手腕,平静而固执地说:“我想听。”   四目相对,我哑然失声。   今天经历的事,让我们两个都很疲倦。江荆眼睛里有淡淡的红血丝,他看着我,说:“那些照片,其实对你来说,根本不那么重要。如果传播出去,毁掉的只有祁修宇的事业。你那么在意,有没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他?”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而他自己心里好像已经有了答案,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对他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却交给你了。”他勾起唇角,笑意苦涩,“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我会是最爱你的人。但他刚才有句话说的没错,我爱你,但我好像什么都没做。”   我摇摇头,心里有一万句反驳的话,说出口却只有一句单薄的“不是的”。   江荆艰难地露出笑容,试图掩藏自己的情绪:“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我低下头,慢慢回答,“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和你分手第二年,我状态很差,医生建议我多去户外运动,然后,认识了祁修宇,他经常陪我打羽毛球。”   “他那么喜欢你,没有想过追你吗?”   我摇头,又点头。   江荆抬起手,在半空顿了顿,轻轻抚摸上我的头发:“那你,”   说完这两个字,他喉头一哽,仿佛后面的话很难说出口。   我们就这样静静看着彼此,良久,他长出一口气,问:“那你,心里有一点点,他的位置吗?”   房间里陷入沉默。   我说不上来自己这一刻的感受。理智告诉我,我可以理解江荆的耿耿于怀,但是情感上,我不明白。   最后我问:“你不是说,就算我有男朋友,你也会和我在一起吗?现在我回答是或者不是,会改变你的想法么?”   江荆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我望着他的眼睛,努力忍住喉咙里的哽咽,说:“五年前那一次放弃,是我不对,我软弱、逃避。但是这一次,我努力过了。如果你真的介意,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第50章 你明知道我有多信任你   江荆握紧我的手臂,脱口而出:“我不介意。”   一阵对视后,我按住他手腕,慢慢把他的手拿下去,说:“这件事,你和我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考虑清楚。我不希望你说了不介意之后,依然一直耿耿于怀。”   “不是……”   江荆急切地想反驳,但说了“不是”之后,又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他当然说不出来。   因为“不介意”根本是假话。   我勉力牵起嘴角,对江荆露出安慰的笑容:“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最难解决的事都已经解决了,我一个人没事的。”   “对不起。”江荆低声说。   他在为他的介意道歉,至少他是诚实的。   我笑笑:“这段时间你也很累,今晚早点休息。”   “……嗯。”江荆点头,然后抬起手,把手里的东西给我,“这些,你收好。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毁掉。”   我低下头,后知后觉发现,他一直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里,紧攥着祁修宇给我的照片。   最上面一张,已经攥出了深深的折痕。   我接过照片,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知道了。”   江荆微微倾身,拥抱住我:“对不起。让我自己调整一下。”   我摇摇头:“没关系。”   “这段时间,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嗯。”   “那你,今晚早点睡。”   “知道了。你回去吧,别担心我。”   “……嗯。”   江荆缓缓松开我,在我额头落下一个轻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吻,低声说:“我走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江荆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   周遭重新恢复安静,我的心像一颗浮起又下落的尘埃,缓缓落回到地面。   视线随之下落,停在手中的照片。   没有人愿意看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亲吻缠绵的画面,换做是我,我不一定会比江荆冷静。   也有可能,他的冷静是假装的。像我一样。   我转身回到卧室,打开灯,走到窗边。   夜空黑漆漆的,江荆的车停在楼下。我望着那辆车,过了很久,它一动不动。   他在想什么呢……   我们就这样隔着黑夜彼此相望,江荆也许终于发现,他不走的话,我就不会回去睡觉,又过了一会儿,车子缓缓发动,一点一点驶离我的视线。   终于我看不到他了。   我拉上窗帘,回到房间,把自己扔在床上。   躺下没多久,身旁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我以为是江荆,拿起手机,屏幕上却显示一个我不想看到的名字。   陆培风。   我盯着屏幕,在铃声结束前最后一秒,按下接听。   “喂?”   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陆培风很轻地笑了笑,说:“我以为你这一次也不会接电话。”   我问:“什么事?”   陆培风问:“你回家了吗?”   我心下一沉,从床上坐起来:“你监视我?”   陆培风愣了一下,无奈笑了:“只是猜测,不要紧张。”   我无法信任他说的话,仍旧这样警惕地环顾四周。陆培风大概也猜到我不信他,叹了口气,说:“江家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我很担心你。”   我冷冷回答:“不用。”   “小蕴,你一定要这样对我说话吗……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还有一起长大的情谊。”   “情谊?你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不觉得恶心么?”   电话里陷入一阵沉默,再次开口的时候,陆培风放软了语气,几乎是哄着说:“监控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你不喜欢的话,以后我再也不会了,好吗?”   我说:“你知道不只是监控。”   “还有,我把你关在医院吗?那是为了让你好好治病,你知道我不会害你。”   “你一定要装傻吗陆培风?那天你亲口承认,五年前的事,和你有关。”   电话那头,陆培风哑然失声。   他可能以为我忘了,但那天发生的一切、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牢牢记着。   “你明知道我有多信任你。”我望着面前空白的墙壁,说。   陆培风低声笑笑:“我当然知道。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你认定对的事,就会一直做下去,你相信的人,会永远无条件的相信。我有时候觉得你这样很好,勇敢、执着、矢志不移,有时候又痛恨,是谁教你的,爱一个人就要爱一辈子?”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和江荆分开?”   “因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是你最信任和最依赖的人了。只要他不在,其他的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陆培风,你有病。”   我骂他,陆培风丝毫不生气,反而笑了笑:“都到这时候了,你对我还是连句重话都没有。好了,早点休息吧,还有什么话,我们明天见面说。”   “我……”   我还想说什么,陆培风单方面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出嘟的忙音,他心里非常清楚,我无法拒绝和他见面,因为我的事业,甚至生活,早已经与他牢牢捆绑在一起。   我忍住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攥紧拳头。   第二天上午,我自己开车去工作室。   短短几天发生这么多的事,对我来说生活天翻地覆,而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过平常的一瞬。整个公司运转如常,工作室里的气氛也毫无变化,仿佛我只是像平时那样出了一个短差。   章珺说陆培风在楼上等我。   一夜过后我冷静了许多,今早起来,我联系律师草拟了一份合同,而现在,我带着这份合同敲开陆培风办公室的门,走进去把手里的A4纸丢在他办公桌上。   陆培风抬眼,看看我,又看看合同,唇角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这是什么意思,要跟我分家了?”   我说:“叫散伙比较合适。”   “有必要么?”   “有。”   陆培风叹了口气,站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   他今天戴了一副薄薄的金丝眼镜,目光隐藏在镜片之后,晦暗难明。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都想压制对方,但都没有成功。   最后陆培风说:“你这个决定很不理智。”   我问:“怎样算理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与你共事吗?”   “共事……”这两个字在陆培风舌尖滚了一遭,随后笑了,“没记错的话,这么多年,我极少参与你的工作。你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概括为‘共事’,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逃避更本质、更深层的东西?”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陆培风话锋一转:“那天你急着去找江荆,阿姨给你炖的鸡汤,你没有喝吧?” ?   我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陆培风微笑看着我,我在他目光中察觉一丝胜券在握的同情,随后慢慢听懂了他话里有话。——我和家里关系缓和,离不开他在中间修补。比如那天的鸡汤,如果他不说,我一定忘了。   “你要怎么跟阿姨解释,从今往后,我消失在你的生活?”陆培风问。   “监控的事还不够吗?”   “她知道的话,会很伤心吧?无论是为你,还是为我。”   ……我无法否认。   陆培风用他一贯的温柔语气循循善诱:“小蕴,我们各退一步好吗?闹成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摇摇头:“不好。”   如果是以前,我也许会被说动,但现在,我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了。   “桌上的合同,你抽空看看,具体细则我们再商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   我不想再多说,说完这句便打算转身离开。刚迈出一步,陆培风抓住我手臂,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回身,冷冷回答:“大不了倾家荡产。反正江峰威胁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说完,我抽出自己的手,摔门离开,陆培风跟出来,在身后急切而愠恼地喊我的名字:“谈蕴!”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向楼梯,他快步追上来,再一次试图拉我的手臂:“等一等!”   我甩手,正要说什么,忽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楼梯底下,江荆推开玻璃门,从外面进来。   他也看到了我,四目相对,我停下脚步,身后陆培风还保持着拉我衣袖的姿势。   “谈……”   陆培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荆的目光从我移向我身后的陆培风,不易觉察地皱了下眉头。   我问:“你怎么来了?”   江荆重新看向我。   一夜不见,他眉眼多了几分疲惫。   “我来找你。”他说。   我快步走下楼梯,到江荆身边,这次陆培风没有跟上来。   “到我办公室说吧。” 第51章 我想跟你,借一点钱   休息室里那幅画已经不见了,墙壁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没有消失,走进去,仍然像粘液一样附着在我的身体。   我保持面色平静,不让江荆看出我的异样,说:“正好,我有事找你。”   江荆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   我抿了抿嘴唇,难得的感到一丝窘迫。   一阵相顾无言,江荆终于有所觉察,面露疑惑:“怎么了?”   “我……”我想了想,说,“我想跟你,借一点钱。”   “借钱?”   “嗯。”   江荆的眼神变得复杂,有一点不理解,还有一点不高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觉得,“借”这个字,太生分了。   我不想他误会,主动解释说:“因为是不小的数目,而且是公事,所以是借。”   江荆撇撇嘴,问:“借多少?”   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回答:“两千万。”   他好像还是不高兴,故意用冷淡的语气问:“干什么用?”   我说:“我想买下陆培风手里的股份。”   说完这句,江荆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先是眉心微微舒展,然后小幅度地抬起一边眉毛:“哦?”   我点头:“嗯。”   “行,我知道了。”他爽快答应,“最晚后天上午,钱打到你账户。”   我说:“那我写个借条给你。”   他又皱起眉头,不过这次没有反驳:“随你。”   解决了钱的事情,我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同时为我先前的不自量力感到后悔。——江荆如此财大气粗,我竟然想过要赚钱养他。   拿人手短,我对江荆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下来:“对了,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江荆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回答:“没事,路过看看。”   路过……   熟悉的不太高明的借口。   我没拆穿他,点点头说:“哦。”   他问:“你今天忙吗?”   “不太忙。”   “什么时候开始录那个节目?”   “后天。去上海。”   “上海?”江荆再度皱眉,一个人喃喃自语,“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我主动交代说:“一周只录两天。”   “连着两天吗?在那边过夜?”   “嗯。”   江荆眉头皱得更紧。   我试图缓和气氛,说:“没事,我都习惯了。三月开始,马上各种电影节、时装周,每个月都有几天在出差。”   然而我的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江荆,他瞥我一眼,脸上的表情还是沉闷。   我抿了抿嘴唇,思索片刻,转移话题:“今年房租到期,我想把工作室搬走,换一栋更大的房子。”   江荆情绪不高,声音低低的:“嗯。”   我问:“你觉得,有没有比较合适的位置?”   这次他终于提起注意力,想了想,说:“我托人帮你问问吧。我很多年没回国了,现在的房产市场,我不太了解。”   “嗯……我预算不多。”   “我知道。”江荆说,“有什么要求?”   “要独栋,使用面积一千平以上。位置不要太偏,周边环境安静一点。最好有院子或类似现在的街景。”   “知道了,我帮你找。”   “那麻烦你了……”我看看时间,说,“那个、约的艺人要到了,我得去工作了。”   没说几句就要走,江荆的不满写在脸上:“工作多久结束?”   我答:“大概三个小时吧。”   他看了眼手表,说:“那我去趟公司,一点半回来接你一起吃饭。”   我老实答应:“好。”   我和江荆一起离开休息室,一出门,迎面碰到章珺。   章珺停下脚步,不太自然地跟江荆打招呼:“江总,早。”   江荆点点头:“我走了,辛苦你照顾谈老师。”   章珺挺直脊背,回答:“应该的,您客气了。”   江荆离开后,章珺暗自松一口气。   我问:“怎么了?”   她摇头,小声回答:“没什么。发生这么多事,忽然看到江总,有点紧张。”   我看向窗外,江荆的车缓缓掉头,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没事,以后看习惯就好了。”   ……   第二天上午,江荆的两千万打进我账户,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有一句“钱打给你了。”   我不想拖太久,拿到钱便去找陆培风,这次没有废话,只给他两个选择:一是把手里的股份卖给我,我按照估值的1.5倍收购;二是准备和我打官司,最后必然是同样散伙的结果,但他拿不到那么多钱。   陆培风问:“一定要闹到这一步吗?”   我回答:“一定。”   陆培风终于没了昨天的气定神闲,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最后,问:“你打官司的钱从哪来,江荆给你吗?”   我说:“借给我的。”   陆培风笑了:“你们之间,还需要谈借这个字么?”   我没有回答。隔着一张桌子,陆培风深深望着我,说:“这就是我最怕看到的结果。你不需要我了。”   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一直需要谁。”   “不。”陆培风打断,“如果没有江荆,你会一直需要我。”   “做这些假设没有意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找你了。”我站起身,“这件事我委托了律师,明天开始我要忙工作了,你和律师谈吧。”   ——某些时刻我其实很佩服自己,比如现在,我竟然冷静地和陆培风谈钱,而不是上去给他一拳。   我离开陆培风的办公室,章珺在门外等我,看她紧张的表情,她好像很害怕我和陆培风打起来。   “没事了。”我说,“走吧,去摄影棚。”   明天上午要去上海出差,今天有个杂志拍摄的活,时间很赶。   去摄影棚路上,章珺可能想调节气氛,忽然说:“对了谈老师,有个八卦。”   我问:“什么?”   “今天要合作的艺人,你还记得吗,从出道到现在三四年了吧,全都是男主剧和高奢代言,据说背后有个很厉害的金主。不过最近,听说他和金主闹掰了,闹得挺难看的,金主现在完全不管他,后续资源跟不上,他可能要凉了。”   章珺一边说一边叹气,我想了想,问:“顾曲?”   她点点头:“嗯。”   我对顾曲为数不多的印象,停留在他惊为天人的脸和“他很红”。至于他有金主,我还真不知道。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八卦,然而一到摄影棚,我便察觉到异样。——照理说顾曲这个咖位的艺人,不管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一片,端茶倒水的、伺候更衣的,和皇帝出巡没什么区别。而今天整个摄影棚乱七八糟,主编、副主编一个都没来,我想找艺人休息室都找了好半天,问了三个人才找到。   看来章珺说的“可能要凉”,已经不是八卦,而是共识了。   我敲开休息室的门,里面比外面安静许多,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女生领我们进去,顾曲一个人坐在靠墙的单人沙发上,听见我们声音,抬眼点了点头,说:“谈老师。”   他气色不太好,黑眼圈很重。   “抱歉久等了。”我说。   “没关系。”顾曲站起身,神色淡漠,“开工吧。”   --------------------   忙完了,开始日更。   同背景的预收文主角浅露一下脸,写那本的时候应该会有联动~ 第52章 你分给我的时间很少很少   一下午,顾曲身边只有那个小助理尽心尽力的忙前忙后,其他杂志社的人,都把敷衍写在脸上。   忙碌间隙,章珺在我身边小声说:“看吧,没人罩着就是这样。”   我说:“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娱乐圈了,还没习惯么?”   “这两年没带艺人,还真有点不习惯。”   ……   我和章珺聊天,顾曲的小助理跑过来,说:“谈老师,珺姐,你们要不要喝咖啡?我去给顾老师买咖啡,顺便一起。”   章珺连忙回答:“我去买吧。”   “不用不用,我买就好。你们喝什么?”   “那……我要冰美式,谈老师要热的焦糖玛奇朵。谢谢你。”   “不用谢,那我去啦。”   小助理又跑远了,章珺收回目光,小声说:“他们好像都没给顾曲准备下午茶。说糊也还没糊呢,真不怕人翻红啊?”   我说:“没资源的话,再翻也不会比他以前更红了。”   “那倒是……”   棚里的拍摄暂告一段落,小助理还没回来,顾曲一个人从灯光下走来,章珺连忙迎上去,递给他一瓶水说:“顾老师辛苦了,回休息室歇会儿吧。”   顾曲接过水,点点头:“嗯,谢谢。”   他说完,正要转身往休息室去,目光与我交错,微微一滞。   我愣了下,露出程式化的微笑说:“顺便回去补个妆吧,小吴去买咖啡了。”   我们前脚回到休息室,小吴后脚提着咖啡回来,推开门说:“抱歉抱歉,耽误了一会儿。”   我正在给顾曲的鼻翼补粉,因为怕弄皱衣服,我们两个都只能站着。小吴放下咖啡,说:“下一组拍摄还要半小时,顾老师要么先把衣服换下来吧?”   顾曲回答:“不用麻烦了,我不累。哪一杯是我的?”   小吴把一杯冰拿铁递过去:“这杯。”   “谢谢。”   噔噔噔,有人敲门。   小吴跑过去开门,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女生端着托盘进来,说:“给谈老师和顾老师准备了下午茶~”   托盘里是四杯咖啡和几块小蛋糕,小吴接过托盘道谢,女生笑着说:“不客气。那我就不打扰啦,拜拜~”   房门重新关上,小吴端着托盘回来,小声嘟囔:“都是甜的,明知道顾老师要控糖……”   顾曲听到,说:“没关系,我不饿。你们吃吧。”   我看了眼他手里的无糖燕麦拿铁,说:“你都这么瘦了。”   他笑笑:“靠脸吃饭,也没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里一闪而过一抹低落,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吴在旁边不敢作声,默默把咖啡和蛋糕都端到远处的桌子。   收工时天色已晚,今天拍了三套造型,从上午十点多拍到晚上十点多,我和章珺提着大包小包,疲惫地走出摄影棚等电梯。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谈老师!”   我回头,小吴在远处冲我招手,顾曲跟在她身后,换了便装,戴着口罩,差点认不出。   二人走过来,我问:“你们也要回去了吗?”   小吴点头:“嗯,先送顾老师回家。”   顾曲拉下口罩,对我说:“今天谢谢您。”   我笑笑:“不客气。”   ——我猜他是在为我和章珺今天对他的照顾道谢。说是照顾也算不上,不过是今天现场太乱,造型师、服装师、场务……全都没有条理,所以我和章珺做了许多额外的零碎工作,都是为了更快收工罢了。   要是以前,顾曲还红的时候,绝对轮不到我去“照顾”他。   我们几人一起走出大楼,在门外分别时,顾曲叫住我:“谈老师。”   我问:“还有事吗?”   “我……”他犹豫了一下,“可以加您个联系方式吗?”   “啊,当然可以。”我掏出手机,“我加你。”   顾曲微微垂下眼帘:“谢谢。”   一辆保姆车停在门口,互相加过联系方式,顾曲就和小吴一起离开了。   我收回目光,正要叫章珺走,一扭头,不远处另一辆车,一个熟悉的人影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后背倚靠车门,静静地看着我。   “……”我把到嘴边的“我们走吧”咽下去,对章珺说:“你先走吧,江荆来接我了。”   “啊?”章珺闻声抬头,看到江荆,“……哦。”   我走向那辆车,江荆目光跟随着我,在我快到他面前时,他站直身子,拢了拢大衣。   我问:“怎么过来不说一声?”   “我怕打扰你工作。”江荆说,说完有意无意的往顾曲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那是谁,艺人吗?”   我点点头:“嗯,一个演员。”   “你们刚才……在加微信?”   “嗯。”   我回答完,隐约闻到空气里有微微的醋意,于是又解释说:“他加我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他最近事业出了点问题,可能整个团队都要换人。”   江荆皱起眉头:“谁啊?”   “顾曲。你认识吗?”   “有点耳熟。不记得了。”   “哦……他出道只有三四年,你在国外,可能没听过。”   我解释完,江荆反而更不高兴了,刚才还只是皱眉,现在连嘴角都向下撇:“他一个男的,找你干什么?”   “虽然我合作的女艺人多,但也不是完全不接男艺人的活……”   “上车吧。”江荆闷闷不乐,“我送你回家。”   比起以往收工的时间,今天还算早,回去路上灯火通明,甚至有一段堵车。   江荆车里放着他喜欢的音乐,舒缓低沉,在这样的声音里,我的精神放松下来,靠着座椅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江荆轻轻扣住我搭在自己腿上的手,五指挤进我的指缝,慢慢握紧。   他的手很大,覆在我手上,用大拇指摩挲我小指突出的关节,我微微曲起手指,回应他的动作。   江荆低声问:“你睡着了吗?”   我喃喃:“没有。”   沉默一会儿,他问:“那个顾曲,找你真没别的事?”   我摇头:“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江荆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总是会想起,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你身边没那么多人,所有时间都是我的。但是现在,你分给我的时间很少很少。”   我想了想,说:“可是,我追你的时候,你说过我烦来着。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我们彼此有自己各自的生活。”   “有么……?我不记得我说过你烦。”   “有。我记得。”   我睁开眼睛,车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江荆的表情,只看到他映着灯光的琥珀一样的双眼。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说,语速很慢,“分手的时候你说,宁愿从来没有和我在一起过,后来你又说,不稀罕我,对我没兴趣,还说,恨我。”   久违的,我生出一点失落的情绪,声音也低弱下来,变成喃喃自语:“你怎么这么坏啊,江荆……”   江荆沉默不语,过了很久,说:“那些都是假话。”   “假话更可恨。你是故意的。”   “我……”江荆哑然失声。   前面的车缓慢地动了,一整条街道的光河重新流淌起来。江荆不得不收回目光,换挡跟上去。   我别开脸不看他,把头转到另一边,重新闭上眼睛。   这次江荆没有再出声打扰,我就这样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到家时刚过十一点,我睡得不沉,半睡半醒中听到江荆叫我的名字:“谈蕴,到家了。”   “嗯……”我揉揉眼睛,一时不太清醒,“到哪个家……”   车里安静了几秒,江荆回答:“到你家。”   我坐起身,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醒过来:“哦。那,我回去了。”   “谈蕴。”江荆拉住我的手。   我转过头,四目相对,他眉心拧在一起,好像有话想说。   我问:“怎么了……”   他说:“我送你上楼。” 第53章 这是什么意思,江总?   江荆把我送到家门口,我拿钥匙开门,他站在我身后,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   “不进来吗?”我回头问。   江荆想了想,垂下睫毛:“不了。你明天还要早起赶飞机,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哦……”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点失望。昨天晚上他送我回家,也没有进我家的门。   还在介意那些照片吗……   那干嘛还要送我上楼,干脆连面都不要见好了。我恶劣地想着,语气透出不悦:“那你早点回去吧。我要准备睡觉了。”   “嗯。”江荆好像没看出我不高兴似的,把我搂向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晚安。”   ……又搞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小动作,没记错的话,我还不是他男朋友。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不受控制地被他的吻抚平情绪,低着头回答说:“晚安。”   江荆放开我:“进去吧。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早,章珺来家里接我,和我一起出发去机场。   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落地上海,节目录制在下午两点,我和章珺没回酒店,直接赶去录制现场,到了之后马不停蹄地化妆、换衣服、对台本,我只来得及给江荆发条消息报平安,在现场每个人都健步如飞地忙碌,搞得我也莫名的紧迫。   江荆回复我的报备:“知道了。”   我回:“有点紧张。”   江荆:“不用紧张,我是金主。”   “……”   简单的四个字,打消了我所有顾虑。   现场的环境没有电视里看起来那么舒服,很热、人很多、头顶的灯亮得像是悬挂着一个太阳。工作人员把我领到我的座位,除我之外的其他三位导师都已经就位,看我们的配置,我应该是最不需要活跃气氛的那个。   台下导演拿起对讲机:“各自就位准备开始。”   一台摄像机缓缓移动到我面前。   我清清喉咙,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导演:“《我是化妆师》第一场,action。”   ……   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节目一录就是八个小时。   收工后我累得够呛,节目组派车送我和章珺回酒店,明天同样的时间,还要再录八个小时。   回酒店的路上,我想给江荆打个电话,刚拿出手机,前排的章珺探过头来:“谈老师,明天上午我几点去叫你呀?”   我想了想,回答:“十一点吧,我们出发前先在酒店吃个饭。”   “okok,这家酒店的brunch好像很有名,今天时间太赶了,明天我们可以在酒店拍点美美的照片。”   “拍照?”   “嗯哼,把你的社交账号捡起来。”   ……   说着话,车子停到酒店门口,是一家我没住过的超五星酒店。   我自言自语:“虽然但是,也太奢侈了。”   章珺倒是很乐观:“管他呢,给咱订就住呗。”   走进酒店大堂,侍应生迎上来帮章珺接过行李,章珺跟我挥挥手,说:“我回房间啦,明早见谈老师。”   我点点头:“嗯,明天见。”   旁边另一位侍应生说:“谈先生晚上好,我带您回房间。”   “哦,好。”我收回目光,“谢谢。”   “不客气。请随我来。”   我跟着侍应生进电梯,他按下楼层,我看了眼,问:“我的房间在那么高层吗?”   侍应生微笑回答:“是的。您预定的房间在52层。”   52层……应该是套房吧?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江荆这位金主的偏心程度,想过是套房,没想过是总统套房。   侍应生带我到门口,帮我打开门,微笑说:“有什么需要请随时联系我们,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我一边想着早知道是总统套房,就该邀请章珺上来拍照,一边从侍应生手里拿回自己的包,点点头说:“谢谢。”   经过一上午的舟车劳顿和八小时不停歇录节目,我已经身心俱疲,就算是总统套房也无心参观,只想进去洗澡睡觉。——这样的想法终结在我推门进去的第一秒,一脚踩在厚厚的玫瑰花瓣上。   脚下异样的触感令我下意识低头,只见地毯上铺着一层红色的玫瑰花瓣,从门口一直延伸至房间深处。   再一抬眼,一进客厅的圆桌上摆着一束巨大的心形花束,玫瑰桌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从圆桌蔓延到地上,花瓣铺洒一地。   我有些呆住。   工作的疲倦令我反应迟缓,我小心翼翼踩着玫瑰花瓣走进去,走到桌前,发现花束上插着一张卡片:   “工作辛苦了。”   ——总不会是酒店为我准备的吧?   茫然抬头,落地窗外夜景璀璨,外滩的标志性建筑几乎近在眼前,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房间某处忽然响起一阵温柔的钢琴声,我循着声音走过去,推开一扇紧闭的门,只见一间同样铺满厚厚玫瑰花瓣的卧室里,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琴凳上,认真地弹奏钢琴。   是江荆。   我知道江荆会弹钢琴,以前我们住的房子里有一架立式钢琴,江荆偶尔会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弹奏应景的曲目,他说,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浪漫才能。   我站在门口,听他弹完一整首曲子。   琴声结束,江荆站起身,扣上西装外套,转身面向我。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和他视线交错,江荆似乎有点不自在,清清喉咙,故作镇定问:“你喜欢吗?”   我点头,不紧不慢:“这是什么意思,江总?”   “是,一个惊喜。”   我抬起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刚才那张卡片:“‘工、作、辛、苦、了’?”   江荆抿了抿唇,愈发的不自在:“这个,不重要。”   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给你的礼物。”   我没想到还有礼物,接过盒子问:“是什么?”   江荆说:“打开看看。”   盒子很小,我第一反应是戒指。   然而当我在江荆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打开盒子,我看到红色的天鹅绒布上,放着一枚精致的钥匙。   “你说,想换工作室,我买了一栋房子给你。”江荆说。   等等。   “买了……一栋房子?”   我好像听不懂中文了。   “嗯。那天回去路上,我说我会重新追你。虽然后来,你说要我回去冷静一下……我冷静了一天觉得,我们不能不明不白的重新开始,至少,我应该认真追你一次。”   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   我和江荆之间,追不追的,我以为都是玩笑话,没想到他当真了。   见我不说话,江荆说:“没关系,不用立刻给我回复。”   我抬起头,很多话想问,欲言又止,最后选了一个最不重要的:“你今天,什么时候过来的?”   “比你晚一班飞机。我想亲自布置房间,给你一个惊喜。但是好像,有点土,你不要嫌弃。”   “没有,我不觉得土。”   “我拍照问裴以宁,她说,你更喜欢绿玫瑰。……下次我知道了。”   我没忍住扬起唇角:“还有下次吗?”   “当然。”江荆脱口而出。“你追我追了两个月,那我至少也要追两个月吧。”   “可我没有送过你大房子。”   “你把自己送给我了。”江荆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十九岁的、像一个春天一样忽然降临在我生命的谈蕴。”   我感到脸热,微微移开目光。   “你走了之后,我好像一直生活在阴天里,搬家到很多阳光的加州也没有用。”江荆走上前一步,很紧地拥抱住我,“但是现在,你感觉到了吗?冬天过去了。”   他的胸膛温暖炽热,衣襟上还沾着玫瑰香。   我们分开在一个冬天。   冬天过去了。 第54章 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   窗外夜色浓重,在距离地面两百米的高空,我听到江荆的心跳,藏在他胸膛之下,剧烈而汹涌。   从过去到现在,他总是我最好的充电站,这样拥抱着,我身体和精神的疲倦一扫而空。   良久,江荆低头,嘴唇碰到我额角,低声说:“今晚早点休息吧。”   我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你准备这么多玫瑰花,是为了让我早点休息?”   他脸上一闪而过一丝窘迫,说:“我知道,你明天还有一整天的工作。”   我说:“工作在下午。”   我想这样的暗示足够明显,江荆重新垂下睫毛看我,仿佛第一次谈恋爱那样,问:“那、今天,可以吗?”   我望着他眼睛,点点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   ……   浴室里有很大的圆形浴缸,躺在浴缸里,能看到黄浦江璀璨的夜景。   江荆从身后抱着我,低下头,缓慢而痴迷地亲吻我后背的骨骼。水面上厚厚的玫瑰花瓣掩盖了水里的亲昵,在闪烁的灯光和摇晃的烛火中,我的意识有一些恍惚。   “江荆……”我喃喃他的名字。   江荆回应我:“嗯。”   他掐着我的腰,让我转过身,面对面坐在他身上。我抱住他脖颈,说:“轻一点……”   “我没用力。”   “浴缸里、为什么会有玫瑰花瓣……还有,蜡烛……”   “是我准备的。”江荆声音低低的,带着沉重却性感的气声,“用得到最好,用不到也没关系。”   “所以你也想,为什么不说……”   “我怕你太累。”   他扣住我的腰,忽然坐起身,水面下的身体如钉死的卯榫般紧紧契合,我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仰起脖颈,发出短促的尖叫。   江荆亲吻我,喃喃低语:“谈蕴……”   我摇头:“不行、这样,不行……”   “行的。”他缓慢地,一点一点抱紧我,“你说的,我怎么样都行。”   ……   夜深了,我在极度的疲惫中昏睡过去。   整个房间充斥着淡淡的玫瑰香气,连梦里都有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我梦到和江荆一起坠入玫瑰花园,无数的花瓣像云朵一样铺在我身下,江荆牵起我的手,为我的无名指套上一枚戒指。   是婚礼吗……我梦到了和江荆的婚礼。   那应该真的是梦了。   我在梦里有一点想哭,大约是面对婚礼的本能反应。我想,如果现实世界里和江荆结婚的话,我也一定会哭的。   第二天上午,章珺的电话把我从沉睡中唤醒。   我们约好十一点吃饭,所以她尽职尽责地准时在十点钟叫我起床,好留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自己。   电话是江荆接的。   我睁开眼,江荆已经拿起我手机,放在自己耳边:“喂?”   ……   “嗯,是我。”   “谈蕴还在睡。”   “知道了,我叫他起来。”   我含糊不清地问:“谁啊……”   江荆放下手机,回答:“章珺,叫你起床。”   他没穿上衣,被子搭在腰上,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我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胸肌和腹肌,满足地眯了迷眼睛。——在顶奢酒店的总统套房,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身旁躺着一副美妙的肉体,这个世界偶尔对我还是挺好的。   江荆按住我的手,问:“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是鸭子。”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对鸭子是什么表情?”   江荆噎了下,哑口无言。   “鸭子白给我摸我都不摸。”我的指尖在江荆腹肌上慢慢划过去,又摸回胸肌,最后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起床了。”   然而脑袋刚离开枕头,江荆一翻身按住我肩膀,嗵的一声,我又摔回床上。   他倾身而上,问:“摸完就想走?”   “?”我眨眨眼睛,“难道,要付钱吗?”   江荆从上到下打量我,好像真的在思考要不要让我付他钱。   最后他说:“钱就不用了,不过,你要给我一点能让我开心的东西。”   我想了想,冲他勾勾手。   江荆将信将疑地弯下腰来,我仰起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巴,说:“我昨晚,梦到我们结婚了。”   江荆身子僵住。   “是很美好的梦,我会永远记得。”   “其实,我们可……”   江荆想说什么,我捂住他的嘴巴,摇摇头:“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需要你给我额外的承诺。”   他慢慢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我的指尖,良久,抬手握住我的手,吻了吻我的掌心。   “你这样很犯规,谈蕴。”   我问:“什么?”   “你知道怎么用一句话让我开心,我在你面前,好像是透明的。”他坐起身,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却好像望着全世界最难得的珍宝,“不过没关系,不管是真话还是哄我的,我都很开心。”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江荆的。   对于突然出现的打扰,他有点不高兴,我示意他接电话,他拿起手机看了眼,面无表情地点了挂断。   我问:“是谁?”   “陈让。”江荆说,“他失恋了,总是烦我。”   “哦……”我趁机爬起来,推开江荆,“我去洗个澡,等下章珺要来了。”   我还记得章珺说要拍照,洗完澡之后,我给自己挑了一身好看的衣服,顺便卷了卷头发。   江荆不用打扮自己,比我快得多,我从浴室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客厅喝咖啡了。   距离十一点还有十分钟,江荆对我招招手,我走过去,他放下咖啡杯,搂住我的腰。   我问:“你今天回去吗,还是等我明天一起?”   江荆说:“我今天就要回去了,公司最近很多事。”   “华誉?”   “嗯。”   看来华誉还在江荆手里,他没骗我。   江荆看出我想什么,说:“放心,到我手里的东西,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说完停顿了一下,补充:“不是我的东西,我现在也想争一争。”   我叹气:“别太累到自己。”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江荆说,“工作累的时候记得休息。但是,不许抽烟。”   “……”   “章珺已经被我招安了,你抽烟的话,她会告诉我。”   我觉得这很无理,反驳说:“我又不用生孩子,为什么不能抽烟?”   江荆一脸平静地问:“你想给我生孩子吗?”   “?”   “那更不能抽烟了,说不定未来医学发展,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我受不了江荆胡说八道,刚好这时,章珺在外面敲门:“谈老师?”   我推开江荆,说:“我去开门。”   章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我打开门,她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像做贼一样,问:“早啊,你和江总,好了吗?”   我说:“进来吧。”   地毯上还铺着昨晚的玫瑰花,章珺推开门,一脚踩在花瓣上,惊讶出声:“哇……”   随后紧接着一句:“不愧是年近三十的总裁,有够老派。”   年近三十明明还很年轻……也就娱乐圈这种把人耗材的地方,会觉得三十岁“老派”。   我说:“我也快要三十了。”   章珺立马滑跪道歉:“sorry,不是说您老的意思。”   她可能不知道江荆在客厅,说完一抬头,沙发上的江荆与她四目相对。章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江总,早。”   江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早。”   章珺赔着笑说:“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和谈老师,您吃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江荆说:“不了,你们去吧。我要去公司开个会。”   “在上海吗?”   “嗯。”   “好羡慕哦,工作这么忙都要抽出时间给谈老师准备惊喜,谈老师一定幸福死了!”   如此明显的谄媚,竟然也能取悦到江荆,只见他眉梢微微挑起,脸上露出那种明明朕心甚悦但要装作不在意的表情,说:“算不上什么惊喜。”   章珺回过头,冲我挤了挤眼睛。   难怪皇帝身边最怕奸臣,我现在有点怀疑江荆说他“招安”了章珺,极有可能是章珺主动卖主求荣。   我无奈道:“那我们走了。”   江荆点点头:“去吧。明天回去带你看房子。” 第55章 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今天到录影棚,总算没那么手忙脚乱。化好妆做好造型,还有一点时间再看看台本。   导演路过,与我搭话:“谈老师,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我回答:“休息很好。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订那么贵的酒店。”   导演笑笑,说:“您和小章的酒店是单独订的。江总拨的款。”   ——果然。   自从我提了一嘴想要养江荆,他就恨不得每时每刻向我证明他有钱,生怕我再为生计担心。   开始我还有点挫败感,我们两个的收入差距太多,除非发生什么意外,这辈子我应该很难实现养他的愿望。   不过现在我想开了,他养我也不错,人不需要每时每刻都有胜负欲。   今天录节目的时候,录影棚格外的热。   我的座位在导师席最边上,靠近通风口的位置,本该是比较舒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录制到一半开始,空气越来越闷热,加上头顶明晃晃的灯光,我甚至感到头晕冒汗。   中间休息的时候,章珺给我补妆,问:“谈老师,你不舒服吗?脸色好差。”   我摇摇头:“有点头晕,可能是低血糖。”   “啊。”章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你等我,我去拿巧克力!”   她急匆匆跑远了,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台上导演还在和选手沟通细节,台下观众席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因为只是停下来稍作调整,所以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章珺从后台跑回来,拿了巧克力和水,跑到我面前:“谈老师,你还好吗?”   我睁开眼睛,摇摇头,余光忽然瞥见台下导演席一道熟悉的身影。   ——江荆一身西装笔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一堆摄像机和乱糟糟的设备中间,目光越过人群,找到我的位置。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今天要回去吗?   我呆呆望着江荆的方向,他太过显眼,身后观众席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   “谈老师,你看什么?”章珺随着我的目光回头,“咦,江总?”   我站起身,本想叫江荆的名字,忽然一瞬间心慌手抖,接着眼皮抽搐、耳鸣冒汗,想伸手扶住一旁的座椅,却在做出动作之前两眼一白,直挺挺向前倒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我看见江荆大步跨上舞台,冲到我面前,接住我的身体。   “谈蕴!”   整个世界暂停了几秒钟,变成一片空白。   从晕厥中醒来时,我枕着江荆的手臂,上半身在他怀里,下半身平放在地上。头顶灯光刺眼,我全身几乎被汗水浸透。   “谈蕴,谈蕴?”江荆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导演、制片人、嘉宾、章珺……闹哄哄的。见我醒来,所有人脸上都出现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有江荆,依然眉头紧锁。   我的目光慢慢聚焦到江荆脸上,对他低声说:“我没事。”   “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只是低血糖……我休息一下就好。”   江荆抬起头,一脸阴沉地看向导演和制片人。   导演为难道:“江总……”   我按住江荆:“我真的没事,不是逞强。”   导演连忙接话:“后面的环节不多了,我们尽量加快。今天可以先不录备采。”   江荆皱了皱眉,重新看向我,仍然不肯松口。   我无法向他解释为什么好端端一头栽倒,也无法证明醒来后真的觉得完全没事了,只好拉拉他的袖子,用尽量柔软的语气说:“我真的没有逞强。我答应你,工作结束就跟你去医院。”   僵持许久,江荆终于开口:“现在先去后台休息。”   我点点头:“好。”   一旁的导演如释重负,连忙招呼身后的人:“来扶一下谈老师。”   “不用了。”江荆说,说完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我带谈蕴去休息,你们尽快安排后面的环节。”   在场的人都很有眼力见儿,一个也没跟上来。回到休息室,江荆把我放在沙发上,端来一杯温水,脸色仍然不大好看。   我想起章珺那副狗腿子嘴脸,试着模仿说:“今天多亏你了。”   江荆眉眼舒展,似乎有一点受用。   我又说:“要不是你接住我,我一定会狠狠摔一跤。”   江荆“哼”了声,脸色明显好看多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晕倒前一秒,真的感觉要死掉了,但是醒来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了。”   江荆蹙眉,看着我说:“不太像低血糖,还是要去躺医院。”   我转移话题问:“你今天不是要回去吗,怎么又过来了?”   “我开完会,顺便来看看你。”江荆说,“这应该叫,探班?”   我笑了笑:“哪有人空着手探班的?”   “要带东西吗?我不太清楚你们的规矩。”   “至少要请节目组喝个饮料吧。”   “哦。”江荆点点头,“下次知道了。”   他倒是还挺虚心好学的。   我又问:“那你几点飞机?”   江荆回答:“今天不走了,等你结束,我陪你去医院。”   “我没……”   “不行,必须去。”   “……哦。”   之后的录制,不知道是不是迫于江荆的压力,整个节目组紧绷着一根弦,进度加快了许多。   当然江荆也很懂事,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最后请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和观众的晚饭。   录制结束,他直接把我带去医院。   我觉得他小题大做,明明就是低血糖而已。结果到了医院,检查过后,医生告诉我说是“迷走神经性晕厥”,发病原因是精神紧张、工作高压、生活习惯不良、等等。   医生还问我,这是半年内第几次晕厥。   我心虚回答,“第二次。”   “上次是什么情况?”   江荆在旁边,我不想说太多细节,只能省去和陆培风争吵的过程,说是长时间熬夜和一时情绪激动后突然晕倒,昏迷了两三天。   医生建议我再做一个更详细的检查,排除一下心源性病因。鉴于我有肿瘤家族史,就算这次检查没问题,以后也要定期体检,不能大意。   江荆听着我和医生的对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医院出来,他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直到上了车,他终于开口:“上次晕倒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情绪激动?那天你不是和陆培风在一起么?”   “我……”   我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却听江荆用严肃而不容置否的语气说:“我希望你说实话,谈蕴。我认为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隐瞒。”   “……”   他不像之前那么好糊弄了。   其实想想就知道,我突然和陆培风闹掰,甚至不惜打官司,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江荆先前之所以没有追问,恐怕也是相信工作上的事我有自己的想法,无需他插手。   而现在,不单单是工作的事了。   车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他直勾勾盯着我,不给我逃避的机会。   我心里挣扎很久,试探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先不要生气,好吗?”   江荆眉头紧锁,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嗯。”   “事情是这样……”我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休息室里有一幅画,是陆培风前几年送给我的。那天我回公司,发现画框后面,藏着一个摄像头。我找陆培风对峙,他承认,是他干的。”   江荆睁大眼睛,放在方向盘上的拳头用力攥紧。   我看他一眼,继续说:“那段时间休息不好,我一气之下,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陆培风派保镖看着我,不许我出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江荆忍着怒意问:“所以,是陆培风把你关在医院?”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还有家里的事要处理,已经够焦头烂额了,我不想你为我担心。”   “不想我担心是你隐瞒的理由吗!”江荆有点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透出冷意,“摄像头……哈,至少三年了吧。这么大的事,不报警就算了,也不告诉我。你想怎么处理,包庇他?原谅他?”   “我没有原谅他。”   “但你也没打算追究,不是么!”   我就知道告诉江荆会是这个反应,无奈叹气说:“你答应过我不生气的。”   “你还答应过我有事不会再隐瞒我,你做到了吗!”江荆到底没忍住,声音高了一个度。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移开目光,自嘲般的冷笑了声,“你总有你的理由,这次是为什么,为了你们二十多年的亲情和友情?那我又算什么,多管闲事的外人?”   “不是……你不要总是这么想。”   江荆攥了攥拳头,转回头,用怨怼而失望的目光盯着我:“你只知道叫我别多想,但你有给过我一点安全感吗,有信任过我吗?上次的事你不告诉我,我认了,这次呢,这次跟我的家庭无关,你也不告诉我,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我低下头,睫毛颤了颤:“对不起。”   江荆笑了,不知道是笑我还是笑他自己:“又是对不起。”   我清楚自己的隐瞒不对,但是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车里安静下来,过了很久,江荆终于慢慢压下自己的情绪,用平静到冷淡的语气说:“他对你的心思,连我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你竟然没察觉。”   “我一直把他当成是家人。”我拉住江荆的手腕,诚恳地、努力向他剖开自己的心,“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我不想原谅他,也不想真的让他因为这件事去坐牢,不管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感到爽快,你能明白吗?”   江荆皱了下眉头,面容仍是冷淡。   “就当是你真的这么想,你完全可以告诉我。”   “对不起……事情发生之后,我心里一团乱麻。”   “你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难道就不一团乱麻吗!”他再次露出那种痛恨和烦乱的表情,像一头躁怒到极点却只能用头去撞铁笼的狮子,“你现在让我觉得,就算我们死了一起躺在棺材里,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我!”   我的辩解脱口而出:“有秘密很正常,你难道就没有秘密吗?”   江荆斩钉截铁:“没有。”   “……每个人都有秘密。”   “我对你没有。”   他的回答超过我预期,以至于我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哑口无言。   最后,我别开脸,毫无底气地说:“一辈子这么长,总会有的。”   “不。”江荆说,“我不会,我可以发誓。”   “江荆……”   “你再骗我一万次,我也还是这句话。”江荆看着我的眼睛,“我就是这么不值钱,反正我在你这里,早就没有原则了。但是你,谈蕴,你的原则,什么时候可以为我让一次步?” 第56章 你别不要我   爱一个人一定要爱到放弃原则吗?   或许不止原则,还有事业、家庭、自我……等等。无数与爱情有关的作品都在传达一个主题,真爱应当超越一切。   听起来没错。   但是爱,为什么一定要站在那些东西的对立面?   我望着江荆,话在嘴边,说不出他想要的承诺。   而我的沉默,好像给了他答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认真回答我。”他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我在你心里,究竟排在什么位置?”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容易得多。我垂下眼睫,回答:“是最重要的人。”   江荆恍然愣怔了一瞬。   “我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仅有的两次,我鼓起勇气,都是因为你。”   想到以前的事,我不自禁露出一个苦笑。   “我们两个好像常常吵架,有时候我都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吵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抓着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不放,像是我爱不爱你、我有多爱你,之类的。可能你也不明白我,动动嘴皮子的事,为什么不愿意。”   我抬起头,看着江荆,说:“这次是我不对,我为我的隐瞒道歉。我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事情发生之后下意识的隐瞒,但是,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在乎你。我很在乎你,我比在乎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在乎你。”   江荆深深皱起眉头,望着我半晌,哑声问:“你说这些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爱我?”   沉默良久,我缓缓点了点头:“嗯。”   他眼里闪过一丝震颤,随后很轻地笑了:“你总说我们不合适,以前我不明白,我觉得有爱就够了。所以我回来找你,想尽办法证明你还爱我,不用爱很多,爱一点就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这些话,我心口忽然隐隐作痛。我强忍着,用平静的语气问:“那现在呢,你发现,光有爱是不够的吗?还是你终于认同了,我们不合适。”   “不。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不合适。”江荆摇头,“是我变得贪心了,我发现,爱一点不够,要爱全部。”   我紧绷的心弦慢慢舒展,恍然惊觉,我好像比自己认为的更在乎江荆。   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逼你那么紧。还有、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我没想到他会道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以往我们吵架,要么吵着吵着吵到床上,要么冷淡结束,各自生闷气,好像很少会向对方心平气和地道歉。   我有点不习惯,僵硬地回答说:“没关系……”   江荆说:“明天回去,先去医院做检查。”   我点头:“好。”   “回酒店吧。”他叹了口气,“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还是昨天那家酒店,今天没有玫瑰花,有酒店准备的水果和欢迎花束。   江荆有一点工作要处理,我便先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在客厅和卧室没有找到他,找去书房,发现他坐在书桌前面办公。   我敲敲门框,站在门口说:“我洗好了。”   江荆从电脑屏幕中抬眼,“嗯”了声,说:“我马上。”   “那我先回房间。”   “好。”   以前没发现,江荆工作也这么忙。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发现江荆的手机放在床头,忘了锁屏。   电脑上同步登着他的微信,消息也会显示在手机上,我本想帮他锁屏,拿起手机,刚好一条消息弹出来:   “赵律:对方是外籍的话,不太好办。”   赵律。   外籍。   我几乎一瞬间想到陆培风。   陆培风是新加坡籍,江荆这时候找律师,很难有别的可能。   短暂的内心挣扎过后,我点开那位赵律的聊天框。   他接着又发来一条:“这倒也不是最大的问题。主要是,这类自诉性案件,必须要当事人亲自出面。您刚才说,当事人手上几乎没有证据留存。”   江荆:“他不想起诉。”   赵律:“这……”   江荆:“不过,未来或许会改变主意。我希望到他想走法律程序的时候,我们不会束手无策。”   赵律:“我明白了。我现在开始着手准备。”   江荆:“嗯,麻烦你。”   对话结束了。   不多一会儿,外面响起脚步声。我赶忙锁上屏幕,把手机放回去。   刚刚躺好,江荆出现在门后:“你睡了吗?”   我从被子里抬起头,回答:“还没有。”   “我去洗个澡,很快。”   “好。”   十五分钟后,江荆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回到房间,上床关掉床头灯。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问:“你定了明天哪一班飞机?”   江荆回答:“和你同一班。”   “你的工作呢?”   “能线上处理的都线上处理了,处理不了的明天回去再说。”   “哦。”   “别担心。”江荆像安慰小孩子那样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我应付得来。”   我倒也不是担心,只是……   第二天落地后,江荆直接把我带去医院。   他很清楚,如果他不管我,我会一直拖着。因为我打心眼里不觉得偶尔晕倒是什么大事,昨天医生也说了,这种病没什么危害,也没什么治疗手段,只能靠我自己改善生活习惯、多多锻炼身体。   但江荆把医生说的那句“要排除心源性病因”听进去了,并且发散思维,联想到了前几年那场流感带给我的后遗症。   他固执地认为,我心脏有毛病。我只好把手上工作推后,跟他去医院。   从做检查到拿到结果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几乎把所有能检查的项目都做了,最后医生说,我没有病,只是体质不太好,加上常年超负荷工作、生活习惯不健康,导致心脏负担较重。   江荆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   “我说了我没病。”我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对江荆说,“现在能放我走了吧?”   江荆说:“你没听医生说么?你平时工作太多、休息不够,生活习惯不健康。”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你……”   江荆还想说什么,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自他的上衣口袋。   我说:“你的电话。”   江荆不悦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接起:“喂?”   ……   “今晚,暂时没有安排。”   “怎么了?”   “嗯,好吧。那晚上见。”   挂了电话,我问:“谁啊?”   江荆回答:“陈让,约我晚上出去坐坐。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我还有工作。”   “……”   “我已经老实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   “那好吧。”江荆不情不愿地答应,“忙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好。”   我和江荆在医院门口分别,江荆去找陈让,章珺来接我回工作室。   坐进车里,我问:“陆培风今天在吗?”   章珺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陆总吗?今天不在。”   也不奇怪。   陆培风本来就很忙,之前都很少出现在公司,也就最近几个月,来得比较频繁。   我想了想,说:“近期除了红毯和晚宴这类的大活,不要帮我接别的工作了。”   “哦,好的。”章珺答应了,然后问,“你要休息吗,谈老师?”   “嗯……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让我多休息。”   章珺不疑有他,点点头说:“唔,休息一下也好。三月巴黎时装周,可有的忙的。”   巴黎时装周……我应该会出个长差。   这次要提前告诉江荆,省得他再气势汹汹地跑出国抓我。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一晃眼一晚上过去,我忙完手头的事,抬头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手机安静了一晚上,很奇怪,江荆竟然没有联系我。   就算他和陈让吃饭,也该早就吃完了才对。我划开屏幕,想了想,给他拨去一个电话。   几秒钟的铃声后,江荆接起电话:“喂……”   只一个“喂”字,我便听出他醉得不轻。   “谈蕴……”江荆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粘稠的沙哑,“是你吗?”   “是我。”我问,“你在哪儿,喝酒了吗?”   “嗯……我和陈让,在酒吧、喝了一点……你来,接我好不好……”   “哪个酒吧?”   “哪个酒吧?不、不知道……”   听筒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江荆和身旁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在问“这是哪儿啊”。   又过一会儿,他重新拿起手机,告诉我一个酒吧的名字:“我在,这儿。”   “我知道了。”我说,“你在酒吧等我,我去接你。”   江荆很听话地回答:“好,我等你……嗝……”   我挂了电话,问旁边收拾东西的章珺:“你有看到我的车钥匙吗?”   章珺愣住:“车钥匙?”   我很少自己开车,她茫然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回答:“呃……好像在你办公桌上。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吗?”   我回答:“江荆喝醉了,我去酒吧接他。”   “哦……我去帮你找找。”   章珺跑去给我拿钥匙,我低头看了眼手机,刚好叮的一声,弹出一条语音消息。   江荆:“我好难受啊,谈蕴……”   接着又是一条:   “我想吐……呕……”   “……”   失恋的人不是陈让吗?   怎么江荆喝成这样?   我点开对话框,原本想打字,想到江荆现在不一定认得字,改为发语音:   “你先喝点水,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去接你。”   江荆:“你怎么还没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耐着性子安抚他:“我没有不要你。”   “我……呕……你别不要我,谈蕴……” 第57章 别总是伤他的心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酒吧附近那条街堵车,我太久不开车,有点手生,被人加塞了三次。等我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江荆和陈让在角落的卡座,我推门进去,远远看见江荆闭着眼睛歪倒在沙发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二人面前的茶几摆满喝空的酒杯。   陈让坐在江荆身旁,虽然也有醉意,但醉得不那么厉害。看见我,他软绵绵地招了招手,说:“谈老师,这里。”   我走过去,问:“你们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没喝多少,都是江荆喝的……”陈让摸摸脑袋,有点心虚,又有点无奈,“本来是想让他出来陪我坐坐,开解开解我,谁能想到,给他喝上头了……”   我的目光移向里面的江荆,他两扇浓密而潮湿的睫毛随着呼吸颤动,嘴唇微微翕张,从偶尔的口型判断,好像在喃喃我的名字。   陈让叹口气,问:“你要带他回去吗?”   “嗯。”我点点头,“有人来接你吗?我顺便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一会儿叫代驾。”陈让说,说完欲言又止,“谈老师……”   “嗯?”   “江荆他……”陈让还是吞吞吐吐,不知道想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一口气,站起身,郑重地用双手握住我的胳膊:“江荆他,挺喜欢你的。”   我没太明白。   陈让喝多了酒,语速很慢:“这几年,他一个人,过得不容易。今天晚上,他跟我说了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他真的挺喜欢你的,他很喜欢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就是,对他好一点儿……别总是,伤他的心。”   我伤他的心……   余光里,江荆面色潮红,难受地皱着眉头。   我说:“嗯,我知道了。”   陈让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抿紧嘴唇,长出一口气。   “谢谢、多谢你。”   “那,我带他回去了。谢谢你照顾他。”   “好。”   陈让让开位置,我走到里面,弯下腰,摇摇江荆的手臂:“江荆。”   “嗯……”沙发上的人半睡不醒地应了声,没有睁开眼睛。   “醒醒,我来接你了。”   我抚摸他的脸,摸到一点汗水,这次,他终于缓缓掀起眼皮:“嗯……”   “是我,我来接你回家。”   江荆的眼神混沌而迷蒙,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梦呓般的低声喃喃:“谈蕴……我以为你、你不来了……”   “我堵了会儿车。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你?”   他点头,撑着沙发起身:“我自己,可以……”   然而起到一半,他又扑通一下摔了回去。我连忙伸手搀扶,他却挡住我的手,逞强似的说:“我没事,我没醉……”   陈让说:“你来之前,他刚吐过,这会儿估计还不太舒服。”   我皱起眉头,担忧地看着江荆。   他一向很有自控力,从来没有醉成这个样子过。   我坐下来,手放在江荆后背,轻轻拍了拍。   江荆低声:“谈蕴……”   “嗯,我在这儿。”   他靠过来,慢慢靠在我肩膀:“对不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却听他说:“我留了,一张……你和祁修宇的照片,对不起……”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   “我以为,我每天看、每天看,看得多了就会,不在意了……但是我还是,好难受……”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江荆一点一点红了眼眶,声音颤抖哽咽。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回来找你……我知道,我不应该在意,你和谁上过床……但是我,我真的很害怕,你心里有别人,哪怕有一点,一点点也不行……”   江荆额头抵在我的肩膀,紧紧攥住我后背的布料。   “还有,陆培风……你为什么不恨他,是因为、你们一起长大吗……”   我摇摇头:“我没有不恨他。”   喝醉的江荆似乎听不懂我说什么,仍然自说自话:“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全部你的爱……为什么,不能,什么话都,都对我说……”   ……   我终于明白,陈让为什么让我对江荆好一点,不要伤他的心。   原来我以为吵一架就可以过去的事,会让他难过这么久。   我轻轻拍抚江荆的后背,让他靠在我身上,低声安慰他。良久,江荆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抬起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还给你……我不要了。”   我本以为,他藏起来的照片,至少会有一些亲密的内容,却没想到,照片拿到手中,竟然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合照。   画面里,我和祁修宇并肩从一家饭店出来,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只有我看祁修宇的眼神带了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江荆望着我,目光潮湿:“我可以、对你提要求吗?”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前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   “可以。提什么都可以。”   “你能不能、从现在的房子里搬出来……就算不搬去我家、也可以,只要,不住在那里,就可以。”   “嗯。”我点头,“好。”   也许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容易,江荆怔怔地看着我,忘了说话。   “我答应你。”我说。   他终于听懂了,垂下眼睫,慢慢问:“那、搬去我家,可以么?今天。”   我点头:“好。”   江荆倏地红了眼眶。   “那、多爱我一点呢,可不可以……”   酒吧喧闹嘈杂,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说这句话时声音里的颤抖和哽咽。   我说:“我很爱你,江荆。我会更爱你。”   “那……”   他还想问什么,张了张口,好像是忘了,又好像得到了最重要的承诺,别的都不重要了。   最后他低下头,说:“我跟你回家……”   我扶着江荆从沙发起身,他仍然醉着,靠自己站不稳,大半的重量都压到我身上。   回身看到陈让,我才想起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陈让迷迷糊糊地问:“你们要回去了吗?”   我回答:“嗯,我先带江荆回去。”   “哦。”他迟缓地点了点头,“真好……”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嗯,好。”陈让站起身,接着又想到什么,拉住我的衣袖:“那个,谈老师……”   “嗯?”   “你、你能不能联系到,以宁……”他低着头,声音渐渐小下去,“我有些话,想对她说。你可不可以,帮我打个电话?”   裴以宁吗……   以我对裴以宁的了解,陈让这种人夫型的纯良文青,可能会短暂吸引她的注意力,但无法真的抓住她的心。   我有点同情陈让。尤其是他眼睛红红的看着我和江荆,眼神流露出羡慕和失落。   犹豫片刻后,我点点头:“嗯。但我不保证,她愿意见你。”   陈让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又慢慢黯淡下去:“……嗯。”   我掏出手机,给裴以宁打电话。   据我所知她这两天在休息,这个时间,多半在外面玩。   几秒钟的铃声后,电话接通,裴以宁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喂,谈老师?”   “嗯,是我。”我犹豫了一下,“你还没睡吗?”   “没有哦,我在打牌。怎么了,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江荆在外面喝多了,我来接他,陈让也在。你和陈让……分手了吗?”   裴以宁不甚在意地应了声:“嗯哼。”   “他、也喝多了。我要带江荆走,他一个人在酒吧,我不太放心。要么……你来接他一下?”   “你顺便送送他呗?”   “我开江荆的跑车,没多的座位。”   “那给他打个车?或者叫代驾?”   “……”我硬着头皮说,“他喝醉了,我不放心。而且,他一直念叨你……他说,想见你。”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不知道裴以宁有没有相信我说的话,如果她真心不想见陈让,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飘飘道:“行,我知道了。你发我个地址。”   我点头:“嗯,好。”   裴以宁挂了电话。   陈让一脸忐忑地问:“她怎么说?”   我想了想,回答:“她让我发地址,应该是要来接你了。”   “真的吗!”陈让喜出望外,“谢谢,谢谢你。”   我叹口气,拍拍他的手臂:“那我带江荆先回去了。”   “好,开车小心。”   我和陈让说话时,江荆始终安安静静靠在我肩上,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架着他离开酒吧,到外面找到我的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塞进副驾。   江荆歪在座椅上,迷迷糊糊地呢喃:“谈蕴……”   我坐进驾驶座,打开车灯,上身探过去给江荆扣安全带。   “谈蕴……”   江荆抬起一条胳膊,搂住我的后背,然后抬起另一条,把我圈进怀里。   “到家了吗……”他问。   我回答:“还没有。”   江荆似乎感到不满,埋头在我颈窝,蹭了蹭,温热的吐息和淡淡的酒气喷拂在我皮肤。   我说:“好了,我要开车了。”   江荆摇头,声音闷闷的:“我喜欢你……”   我身子僵住。   “我喜欢你,谈蕴……”   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还好江荆喝醉了,对此毫无察觉。我微微低头,轻声问:“那你,爱我吗?”   江荆说:“我爱你。”   他闭上眼睛,睫毛触碰到我的皮肤:“我爱你……” 第58章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说完这句话,江荆就睡着了。   我知道他喝多了喜欢睡觉,但没想到,睡得这么快。   回去路上,我一个人开车,江荆安安静静睡在副驾,一路上不吵不闹。   到小区门口,保安不认识我的车,将我拦在门外。我推推副驾上的江荆,说:“醒醒,江荆。”   江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嗯……”   我把车窗降下来,保安看了眼,打开大门。   江荆喃喃:“干嘛……”   我说:“没事,快到家了。”   “我家……?”   “嗯。”   他慢慢坐起身,神情茫然地望向窗外,望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看我:“你答应、搬去我家,不是骗我的……”   难为他,醉成这样,还记得说过的话。   我说:“不是骗你的。”   江荆眨眨眼睛,垂下睫毛,就这样一直发呆到车子开进地库。   我问:“你好点了吗,自己可以走吗?”   他摇摇头:“你扶我。”   于是我先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递出自己的手臂:“抓着我的手,慢一点。”   江荆仍然垂着眼帘,抓住我手臂,缓慢地下车,再次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到我身上。   他比我高,肌肉也比我多,我搀扶他有些吃力。我们两个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走进电梯。我撑住电梯里的扶手,想休息一下,却见江荆埋头在我肩膀,说:“谈蕴……”   我:“嗯?”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有么?我只是扶了他一下。   江荆声音低低的,带着潮湿的醉意:“你说爱我,你还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每次你对我很好的时候,接下来,都会发生不好的事……这次也是吗……”   “不会了。”我温声安慰,“不会再有不好的事。”   江荆抱紧我:“你保证。”   “嗯。我保证。”   叮,电梯停下来。   我拍拍江荆的后背:“到家了。”   第一个跑出来迎接的又是秋花。   它好像闻到了江荆身上的酒气,跑过来又跑远,最后站在两米外的地方,盯着江荆哈气。   江荆不睬它,嘟囔着说:“我想睡觉……”   我问:“你不洗澡吗?”   “嗯……洗、洗也可以。”   其实话问出口我就后悔了,江荆醉成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自己洗。   我拖着他到客厅,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去浴室放水。没多一会儿,门外丁零当啷一阵乱响,夹杂着秋花的喵喵声,我回过头,只见江荆跌跌撞撞推开浴室门,趔趄着扑进来:“谈、谈蕴……”   我连忙起身接住他。   他太沉了,我还没站稳,便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扑通一身闷响,我压在江荆身上,他搂着我,用自己的身体垫在我身下。   “江荆!”   我吓一跳,连忙撑着地板起身,还好,他只是摔了一跤,没有磕到什么地方。   “唔……好痛……”江荆躺在地上喃喃。   我试图把他拉起来,他躺着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重的山。   我又气又急,扔开江荆的手:“你这……”   想骂人,但忍住了。   “为什么、凶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   “谈蕴……”   江荆拉住我的裤脚,一拽,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上那条宽松的睡裤就这样被拽下去,卡在大腿中间的位置。   我一个头两个大,想把裤子提起来,江荆却变本加厉,又去拽另一边裤脚。   我连忙弯腰保护自己的裤子:“江荆!”   “睡觉、好不好……我好困……”   “不行,你还没有洗澡。”   “那洗澡吧,洗澡……”   “你先松手。”   ……   我们两个在浴室拉扯,秋花跑进来,围着我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焦急地喵喵叫。   江荆眯着眼睛:“谁在叫,你吗、谈蕴……你变成猫了……”   我说:“不是我,是秋花。”   “没关系,你变成猫,我养你……”   “你现在脱了衣服,去浴缸里,我就让你养我。”   “脱衣服,哦……”   江荆终于放弃拉扯我的裤子,听话坐起身,慢慢脱掉自己的上衣。   他后背的伤全部结痂了,有的地方已经生出新的血肉,有了疤痕的模样。我不由得心软,蹲下来,接过他手里的衣服,问:“伤口还痛么?”   江荆好像没听懂,怔怔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垂下眼帘:“嗯。”   我叹口气,说:“先洗澡吧,水要凉了。”   到浴缸里,江荆终于不乱动了,也可能是累了。为了方便,我脱掉衣服,和他一起坐进浴缸。   江荆耷拉着脑袋放空,像一株被太阳晒蔫的植物。我帮他涂沐浴露,听见他喃喃说:“它怎么,不动……”   我问:“什么?”   “和你一起洗澡,它怎么、不动,奇怪……”   我顺着江荆的目光低头,视线落在他两腿之间。   那里安静沉睡着,江荆用手碰了碰,毫无反应。   “它坏了……”   我愣住,而后忍着笑意:“嗯,它坏了。”   江荆轻轻皱眉,抬起头,茫然无措地望着我:“那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故意回答:“不好说呢。”   江荆张了张嘴,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我怕他真的哭,赶忙安慰说:“骗你的,没有坏。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不知道江荆信没信,只见他再次低下头,盯着看了一会儿,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   我问:“你要做什么?”   “我给,林楷打电话……帮我预约,医生……”   ——林楷是江荆的助理。   我哭笑不得,拿过一旁的毛巾,盖在江荆脑袋上,说:“好,你擦干净回卧室等我,我去给你找手机。”   江荆点点头:“嗯……”   我打赌他过一会儿就会忘记手机的事,于是不紧不慢地在浴室敷了一片面膜,等待十五分钟后,回到卧室,江荆果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卧室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掀开被子,上床躺到江荆身旁。   睡梦中的江荆从身后黏上来,把我拥进怀里:“谈蕴……”   他洗过澡,身上的酒气变成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又被体温烘烤,变成一种温暖而诱人的气味。   又过了一会儿,秋花跳上床,睡到我脚边。江荆今天喝醉酒,给了它可乘之机。   “睡觉吧。”我对一人一猫说,“晚安。”   第二天上午,酒醒后的江荆忘记了前一晚上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包括他自己在酒吧喝到吐、回家后和我一起洗澡,发现那里没反应,要看男科医生。但他也记住了一部分,比如我同意搬来和他一起住、我说爱他、我保证以后对他坦诚。   总之就是,忘记了所有丢脸的,而记住了所有对自己有利的。   我问:“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宿醉过后,江荆神色倦怠,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说:“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头好痛。”   “……起来吃早饭吧,阿姨煮了粥。”   今天早上我是被秋花跑酷弄醒的,而江荆一直睡到自然醒,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眼下有两道淡淡的黑眼圈。   江荆坐在餐桌前,见我打哈欠,问:“你没睡好吗,是不是因为我?”   我点头:“嗯。”   他露出愧疚的表情:“下次我不去和陈让喝酒了。”   说起陈让,“不知道裴以宁有没有去接他。”我随口说,“你这个朋友,没看出来,这么死心眼。”   “他毕竟没谈过恋爱……”   “?”   大龄处男吗……   也是让裴以宁遇上了。   见我惊讶,江荆十分平静地问:“二十八岁没谈过恋爱,很奇怪么?”   我说:“倒也不是奇怪……只是在娱乐圈,比较罕见。”   江荆撇撇嘴,用五官表达对娱乐圈的嗤之以鼻。   “对了,你今天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我们去看房子吧。”他说。   我想了想,回答:“下午有个活,大概五点结束。”   江荆点点头,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他看了眼,眉头不易觉察地蹙了蹙,然后接起电话:“喂,妈?”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江荆的眉心越拧越紧。   “人怎么样了?”   “好,我现在过去。”   放下手机,他站起身:“我去趟医院。”   我跟着起身:“怎么了?”   江荆的看着我,脸色凝重:“我爸出车祸了。”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叮的一声,我手机上弹出一条热点消息:   “上午9时许,**高速**路段发生连环车祸,截至目前已造成2人死亡8人重伤……”   再抬起头,江荆已经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等等,”我叫住江荆,“我……”   我原本想问需不需要我陪他去,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不该说。   江荆看出我的犹豫,安慰说:“没事,你在家等我。”   “……嗯。”我点点头,“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   明天休息 第59章 生死有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电视里关于车祸的报道。   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我痛恨江峰到恨不得他代替我爸去死,甚至会有一些阴暗的念头,认为他车祸是活该、是上天有眼。   但我又不希望他真的死了。如果他死了,江荆一定很难过。   临近中午,江荆终于给我打了电话。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彻在空旷的房间,我不由得一激灵,转头寻找声音来源,找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江荆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我没来由的紧张,深呼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听筒里传出低涩的声音:“谈蕴。”   “怎么了……还好吗?”   “不太好,还在抢救。”   也就是说,还活着……   我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江荆主动开口:“我没事,别担心我。”   “……嗯。”   “下午有工作的话,你先忙工作。”   “你呢?”   “我在这儿等抢救结束。”   “嗯,你也别太担心。”   “我知道。生死有命。”江荆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沙哑,“如果真的……救不回来。我也有准备。”   ——生死有命。   六年前,同样的安慰,我听了许多。   我想,江荆应该会比我坚强。事发突然,等到他感觉痛苦的时候,可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一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收工时刚过五点,夕阳铺洒一地,为整座城市镀上一层暖色。   我推开工作室的门到外面透气。北方春天的空气仍然挟带阵阵寒意,太阳西沉,愈发冷得明显。   江荆下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脱离生命危险了,转到了特护病房,还没有醒。”   当时我在工作,没看手机,忙完之后想回复他,一句话删了又改,最后只回了一句“好的”。   我坐在树下的长椅,掏出手机,想了想,给江荆发消息:“你还在医院吗?”   几秒钟后,江荆回复:“嗯。”   “我收工了。方便打电话么?”   这条发出去,屏幕上弹出江荆的电话。我按下接听,把手机举到耳边:“怎么样了?”   江荆说:“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情况不太好。”   比起上午,他的声音里多了更多的疲倦,还有几分绝处逢生后的松懈。我想了想,问:“那现在,醒了吗?”   “还没有。医生说,48小时醒不来的话,可能会变成植物人,就算醒来,很大概率会偏瘫。”   植物人、偏瘫……   可能是我太恶劣了,我竟然觉得,这是不错的结果。   我问江荆:“你要继续在医院等么?”   江荆回答:“我想出去透透气,你可以来接我吗?”   “嗯,地址发我,我开车过去。”   去医院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江荆有三个兄弟姐妹,江峰突然倒下,江家一定会一团乱麻。江荆尤其和那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不和,如果他们盯上江荆手里的公司,有意排挤他,失去了外公的支持,他未来一段时间一定会过得焦头烂额。   我不为江峰可惜,我只担心江荆。我们两个好日子都还没过几天,现在的我好像惊弓之鸟,害怕所有突如其来的变故。   到了医院,找到休息室,推门进去没看到江荆,先看到一位眼熟的高挑的女士背影。   她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仍旧是黑色西装和优雅的低盘发,只一眼,我便认出是江荆的母亲宋筝。   宋筝闻声回头,我猝不及防撞上她目光,脱口而出:“阿姨好……我来找江荆。”   她见是我,疲惫而紧张的神情稍有舒缓,点点头说:“江荆去拿报告单了,进来坐吧。”   “……我在这儿等他就好。”   宋筝穿了高跟鞋,和我差不多高。我们两个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半晌,她开口问:“江荆他爸爸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拿不准她的意思,点点头:“嗯。”   她露出很淡的微笑,说:“看着自己痛恨的人落到这个下场,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   就算我否认,她也不会相信。   好在她不打算逼迫我回答,淡淡移开目光说:“没关系,和你同样想法的人有很多。因果报应,有时候不得不信。”   为什么,听她的语气,她好像并没有多么难过?   气氛再一次变得僵硬,宋筝笑笑,换了话题:“这段时间,你和江荆在一起吗?”   “嗯。”我点点头,诚实回答,“我搬去和江荆一起住了。”   “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阻拦你们了。”   “您……”   “江荆最需要母爱那几年,我对他缺少关心,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对我有埋怨。这段时间,我时常想起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明明,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我只期望他幸福快乐,而现在,他比我预想中成长得好很多,我似乎,不该再对他有更多的要求。”   宋筝望着我的眼睛,目光流露出只属于母亲的温柔。   “江峰做的那些事,我代他向你道歉。如果他还有机会出院,我会和他一起,亲自去你父亲墓前赔罪。”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我身后的房门再一次推开,江荆拿着报告单走进来,我回过头,刚好遇上他的视线。   江荆脚步顿住:“你来了。”   我说:“嗯,我来接你。”   “等我一下。”   他走过去,把报告单交给宋筝。   宋筝说:“既然小谈来了,你就先走吧,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江荆点点头:“我爸醒来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   江荆回身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走吧。”   房门关上之前,我用余光回看,宋筝仍然静静站在那里,望着我和江荆的背影。   天已经黑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初春的夜寒意袭人。   我和江荆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他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很久,他问:“带烟了吗?”   我摸摸口袋,掏出皱皱巴巴的半包烟,和打火机一起递过去。   江荆不许我抽烟,这半包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   他接过烟盒,抽出一根,想了想,问:“你要么?”   我问:“我能吗?”   江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无奈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我的话?”   我小声:“我是被你念叨怕了。”   身后的医院大楼灯火通明,照出江荆朦胧的轮廓,我就着他的手点燃嘴里的烟,深吸一口,淡青色的烟雾随着吐息弥漫,愈发模糊了江荆的眉眼。   我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江荆望着前面,回答:“搬去加州之后,一个人太寂寞了。”   “没想过、培养一点别的爱好么?”   “有。开公司、赚钱。忙的时候,就不那么想你了。”   现在说起那时的事,他好像终于释怀,不再像刚回国的时候一样,那么怨恨和咄咄逼人。   “我现在很庆幸,赚了足够多的钱。”他转头看我,在昏暗中望着我的眼睛,“比方说,遇到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以不用担心分不到家产,变成一个落魄富二代。那时候,就真的需要你养我了。”   他似乎想让气氛轻松些,牵起嘴角笑了笑。我配合他露出笑容,说:“那我也愿意。”   “我爸他……是个很有野心、很会伪装的人。在我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商人重利,不至于那么坏。”江荆垂着眼帘,语速很慢地说,“我没有感受过那种、温馨的父爱和母爱。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妈生了我弟弟,她对弟弟的关心,比对我多得多。”   “江荆……”   我搭住江荆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轻轻握了握。   他点了烟,却只是夹在指尖,任由那一点火光在夜风中颤动,许久,抬起头,轻轻笑了笑:“快要三十岁的人,还在耿耿于怀小时候的事,很可笑吧?”   我摇头:“不,不是。”   “你好像也很少讲,自己家里的事。”   “我没什么可讲的……我家很普通。我爸以前是大学教授,我妈是退休医生。”   “他们对你,一定很严格吧。”   “嗯。小时候犯了错,会让我罚站、面壁思过、写检讨书。”   江荆笑笑,抬手摸摸我的头发:“难怪,长大后的谈蕴,这么叛逆。”   一阵风迎面吹来,把烟雾吹进我的鼻腔,我低头咳嗽,江荆掐灭手里的烟头,说:“起风了,回去吧。”   …   第二天上午,我陪江荆一起去医院,江峰还是没有醒来。   站在特护病房的巨大玻璃窗外,我静静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总是傲慢可鄙的人,此刻面容模糊,氧气罩遮住半张脸,头部和露在外面的手臂,包裹在厚厚的纱布之中。   痛快吗?倒也不。   看着江峰,我想起我爸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浑身插满针管,一动不能动的躺在病床上。不同的是,胃癌晚期患者要痛苦百倍,止痛药和镇定药几乎无法起效,偶尔清醒的时候,他只会反复重复三个字,“让我死”。   痛苦的回忆侵入脑海,我胃里忽然一阵翻涌,快步转身离开病房。   江荆跟上来:“谈蕴。”   我走进洗手间,撑住水池,弯下腰剧烈干呕。江荆跟进来,扶住我的手臂,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过了一会儿,那阵恶心的感觉稍有减缓,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哪儿不舒服,还好吗?”江荆问。   我说:“没事……突然有点恶心。”   “下楼让医生看看。”   “不用,就是、想到以前的事,条件反射,不太舒服。”   这次江荆终于听懂了。   沉默片刻,他说:“我陪你去休息。”   “嗯。”   还是昨天的休息室,今天宋筝不在。   我坐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问:“阿姨呢?”   江荆回答:“去见律师了,现在很多事需要她出面。”   “哦……”   “你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要么、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摇摇头:“没事。我在这儿休息一下就好。”   话音落下,护士敲门进来,问:“江峰先生的家属在吗?患者醒了。”   我和江荆一起转头望去,江荆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我也跟着起身,江荆回头,向我投来一道欲言又止的目光,我说:“我没事,我想去看看。”   到病房,江峰病床前站着一位医生和两名护士,江荆进来后,他们自觉让开,医生说:“患者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意识不太清醒,还需要观察。”   江荆点点头,说:“谢谢医生。”   我没有去床前,而是站得远远的。一是不想靠江峰太近,二是怕他原本没事,一看见我,当场气死过去。   他可以死在任何地方,唯独不能死在我和江荆面前。   不过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江峰现在,连江荆都不一定认得。   他虽然睁着眼,但眼球几乎不动,眼神也极其浑浊,想起医生昨天说,“就算醒来,很大概率会偏瘫”。   江荆站在床边,迟疑许久,低声叫了句:“爸。”   床上的人无动于衷。   医生安慰说:“患者头部受伤严重,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江荆的表情,只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了攥,然后对医生说:“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慢慢转回身,视线交错,我在他眼睛里看到几分落寞和无措。   毕竟是亲生父亲,再怎么样,他心里一定是难受的。   “我出去,给我妈打个电话。”江荆哑声说。   我点点头:“嗯。”   我们两个一起离开病房,到走廊里,不远处的电梯忽然叮的一声,本以为是宋筝来了,抬眼看去,却见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生急匆匆跑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三步并两步跑到江荆面前,抓起江荆的胳膊:“爸醒了?!”   爸……?是江荆的弟弟么?   我仔细看了眼,男生的五官确实和江荆有几分相似。   江荆点点头,说:“在里面。”   “我进去看看。”   男生松开江荆,头也不回地跑向病房,等到他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后,我收回目光,问:“那是江彻吗?”   江荆回答:“嗯,他昨天下午也在。”   “哦。”   “走吧,先回去吧。”   回到休息室,江荆给宋筝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房门再次推开,江彻沉着脸走进来,看了眼江荆,说:“哥。”   说完,他余光瞟见我,顿了顿,转过头来。   刚才走廊里匆匆一眼,我本以为他是个年轻版的江荆,现在面对面看,才发现他和江荆长得并不一样,气质也大不相同。   江荆在同样的年纪,像杯冰镇矿泉水一样干净纯粹,而眼前的男生,眉眼之间透着股远超同龄人的敏锐和老成。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你就是我哥的男朋友吗?”   我站起身,对他点点头:“你好,我叫谈蕴。”   他没说话,仍旧这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我,直到江荆出声打断:“江彻。”   这一句带着警告的意味,江彻撇撇嘴,移开目光。 第60章 我早就忍够你了   江荆一整天都在医院,我还有工作,中午和他一起吃完饭便一个人去工作室,还是和昨天一样,收工后回医院接他。   这几天没那么忙,收工才六点多,到医院的时候刚过七点。江荆发消息说他在病房,让我先到休息室等他一会儿。   可以想象江峰醒来后病床前会有多么门庭若市,光子女就有四个,江荆的哥哥姐姐还都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   加上探病的亲友、医生律师,江荆在医院应付一整天,恐怕早已经身心俱疲。   来的路上,我给江荆买了一盅梨汤,用保温壶装着。上楼到休息室,没看见他,倒看见江彻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我敲门进去,江彻抬眼,问:“你来找我哥吗,他在我爸病房。”   我点点头:“嗯,我知道。我在这儿等他。”   我把梨汤放到茶几上,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江彻瞥我一眼,说:“我知道你,你是裴以宁的化妆师。” ?   我问:“你是裴以宁的粉丝吗?”——除了粉丝,谁会关注某个艺人的化妆师是谁?   江彻额角青筋很明显的跳了下,说:“不是。偶然刷视频看到的。”   “唔。”我点点头,“我以为你们都不喜欢刷视频。你哥就不刷。”   “……”   “不是说刷视频不好的意思,我自己也刷。”   江彻还想说什么,江荆从外面推门进来,打断我们的对话。   我闻声回头,从沙发上站起身:“你回来了。”   “嗯。”江荆原本没有表情,看见我,勉强扫去眉眼间的疲倦和低沉,问,“等很久了吗?”   “没等很久。”我说,“我给你带了梨汤。”   “梨汤?”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桌上的小小保温桶。   我说:“我想你可能没吃晚饭。”   “是还没吃,忙得没顾上。”   “那你要喝一点吗?”   “好。”   江荆挨着我坐下,拧开保温桶,温暖甜蜜的梨香丝丝缕缕飘散出来,他拿起勺子,忽然想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抬起头,目光投向沙发另一头的江彻。   四目相对,江彻愣了愣神,双眉不自觉微微收紧。   江荆问:“谈蕴带了梨汤,你要喝点么?”   江彻别开脸:“我不喝。”   意料之中的回答。江荆安心收回目光,换了更温和的语气问我:“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尝一点?”   我想了想,把保温桶拧下来的盖子递过去:“那我喝一点吧。我和章珺一起吃过晚饭了。”   江荆一边给我倒梨汤一边问:“吃的什么?”   “公司附近那家越南粉。”   “这么清淡?”   “嗯……”   ……   我和江荆说话,对面的江彻忽然站起身:“我去病房看看。”   说完,他也不管我和江荆是否回复,就这样头也不回的带上门走了。   砰。   房门关上,我和江荆面面相觑。江荆淡淡地说:“不用管他。”   我收回目光,默默端起自己的碗:“哦。”   梨汤还是刚出锅的温度,有些烫口,我和江荆小口小口、慢慢地喝完一壶汤,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暖了起来。   江荆问:“那我今天要一个人吃晚餐了吗?”   我想了想:“嗯……我陪你吃一点也可以。你想吃什么?”   “还没想好,回去看看阿姨做什么。”江荆站起身,把保温壶收起来,“回家吧。”   我们两个一起离开病房的楼层。江峰醒来后,江荆的精神终于不像昨天那样紧绷,他牵着我的手,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推开医院的玻璃大门。   还未走下台阶,昏暗夜色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我刚好往那个方向看,一抬头四目相对,我与那人同时停下脚步。   ——陆培风。   他穿着一件过膝的黑色大衣,围着厚厚的格子围巾,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这几天没见到他人,听章珺说,他去美国出差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培风脸上露出一抹惊讶:“小蕴。”   我还没说话,江荆忽然走上前,用力一拳砸在陆培风脸上。   皮肉撞击发出巨大的闷响,江荆下了重手,陆培风猝不及防,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没等站稳,江荆大步上前抓起他衣襟,把人拽到面前,咬牙切齿道:“陆培风!”   说完又是狠狠一拳,这次打在小腹,陆培风的五官痛苦地拧在一起,几乎整个人蜷缩起来,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   我出声制止:“江荆!”   江荆回头看我,神情仍有戾色。   “住手!”   江荆攥了攥拳头,没有松开陆培风,也没有继续打下去。   陆培风缓过劲来,抹了把嘴角,笑笑:“这是替谁打的,小蕴吗?”   “你还敢提谈蕴的名字,”江荆再次抓起陆培风的衣领,问,“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我干了又怎么样,你难道希望我忏悔吗?哈。”   “陆培风,你这个畜生!”   “江荆!”我连忙上去拉开江荆,把他拉到我身后,问陆培风:“你来这儿干什么?”   陆培风撑着大腿,缓缓站起身,说:“听说江总受伤住院,我赶回来探望。你呢小蕴,你在这里,是为了看仇人的惨状吗?”   江荆再次冲上前:“陆培风!”   我拦住江荆,他力气大,险些把我带倒。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按住他手臂,说:“别冲动,江荆!”   陆培风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暴怒的江荆,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浅笑:“生什么气呢?我说实话而已。”   我回头怒喝:“你闭嘴!”   陆培风怔住,微微皱起眉头。   好不容易按住江荆,他喘着粗气,恶狠狠盯住陆培风。陆培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迹,脸上笑意淡去,变成森然的冷意:“我劝你,不要插手我和谈蕴之间的事。”   江荆说:“我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么?”陆培风走上前一步,冷冷看着江荆,“我早就忍够你了。”   我一把推开陆培风:“你想干什么!”   陆培风皱眉,不敢置信似的,抬眼看向我:“你为了他,和我动手吗?”   “你敢碰江荆一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这样……是会让哥寒心的。”   “你算什么哥,少恶心我了陆培风。”我冷声道,“你想把我当成你养的宠物,我告诉你,你做梦。”   “宠物?哈,你见过哪个人类,陪伴在宠物身边二十多年,对宠物予取予求?我都能忍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扪心自问,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不必江荆多么?”   “感情不是多少衡量的,少自我感动了。既然你回来,那就抽时间看看合同,趁我最近工作不忙,早点把事情解决。”   我拉起江荆的手,离开之前,最后对陆培风说:“进去让医生看看你的脸,看完最好再去精神科挂个号。我现在发现,陆培风,你才是最有病的人。”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拉着江荆离开,走出去很远,仍然能够感受到陆培风的目光,像萧索的夜风,紧紧跟随我,直到消失在夜色尽头。   “为什么要拦我?”   坐进车里,一直沉默的江荆终于出声。   我说:“再不拦你,陆培风就要还手了。”   “让他尽管来。”   “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我无奈叹气,“你后背的伤还没好全,打起来撕坏伤口,痛的是你。”   江荆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问:“你是担心我、不是担心他吗?”   我转头瞪他:“我当然是担心你。”   或许是我语气太凶,江荆愣了愣神,慢慢垂下眼帘:“对不起。”   他一道歉,我又不禁心软,转回头说:“不是责备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让律师处理就够了,我不想再和陆培风纠缠,更不想把你牵扯进去。”   “嗯,我明白……”   “回家吧。”   我和江荆一路无话,到家后,他去洗澡,我抱着秋花坐在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发呆。   ——陆培风并不是打不还手的人,他白白挨了江荆两拳,原因是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清楚归清楚,我并不感动。他希望我心软也好,对我存有愧疚、想借江荆的手惩罚自己也好,都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我低下头,手放在秋花脊背上,无意识地缓缓抚摸。   江荆的声音打断我的走神:“我洗完了。你现在洗澡吗,还是睡前再洗?”   “嗯?”我抬起头,慢半拍听懂江荆的问话,“哦,我现在洗。”   江荆走到我面前,挡住我头顶的光线:“你在发什么呆?”   “没有……”   他弯下腰,直勾勾盯着我,仿佛想要用目光穿透我的心。我一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江荆洗完澡总是不吹干头发,此刻他发梢挂着细小的水珠,睫毛也湿漉漉,我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抚摸到他的脸颊。   江荆愣了愣神,耳朵慢慢地红了。   “你干嘛……?”   “没什么。忽然觉得,你在我身边,很不真实。”   “那你摸到了吗?我是真人。”   “你当然是真人。”我没忍住笑了,“我还不至于发昏到,把真实的世界当成是幻觉。”   我放下秋花,从沙发站起身,轻轻亲吻了一下江荆的嘴唇:“好了,我去洗澡了。” 第61章 十分之一也足够让我痛死了   第二天上午,陆培风约我在公司见面。   我早已经做好了与他和解无果、最终走到法庭上的准备,然而我走进办公室,坐到他办公桌前,等待我的却是一份无偿赠与合同。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陆培风说:“翻开看看。”   我打开合同,——陆培风要把自己所持全部股份,无偿赠与到我名下。   我问:“为什么?”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我说过,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江荆昨天那一拳在陆培风颧骨的位置留下一片淡淡的淤青,他没有刻意掩盖,只戴了一副细框眼镜,此刻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复杂而幽深。   我说:“我不需要你的赠与。”   陆培风平静地说:“本来一开始,就应该全部都是你的。我不想让你觉得欠我人情,所以才拿走一半股份。”   “你知道我不想欠你人情,现在更不应该这么做。”   “小蕴,你确定要跟我算账么?”陆培风似笑非笑看着我,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算得清么?”   “以前的算不清,这一笔必须要算。”   我的态度不肯软化,陆培风也不松口,我们两个就这样面对面的僵持。良久,陆培风摘下眼镜,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   “你以为,我真的舍得伤害你吗?”   他垂眸看我,双瞳像幽深的湖泊。   “这么多年,如果我想对你做什么,我有很多机会。你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越来越有恃无恐,不是么?”   我摇头:“不,我没有这么想过。”   “是吗?”陆培风笑笑,“事到如今,我还是不舍得伤害你。只是,我不想你用江荆的钱来和我谈判。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第三个人的名字,股份我给你也好、不给你也好,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好,都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明白吗?”   “钱是我借的,我会还他。”   “你是在告诉我,你和江荆的关系还没有到不分你我的程度,我还有机会么?”   “……不。”   “那就收下吧。最后一次,再听我的话一次,好吗?”   ——我不明白陆培风。   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认识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弄懂过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些我熟悉的东西,比如以往的耐心、温柔、诚恳……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一样。   陆培风说:“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变得不认识了?”   他轻而易举看透我的心,我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其实我从来没有变过,小蕴,只是有的东西,时间越久,越不容易隐藏。”陆培风垂下眼帘,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结束在这里,对我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我不用再牵挂你了,不用再想,要如何在你身边扮演一位无害的兄长。”   我问:“这么多年,你演得不累吗?”   陆培风摇摇头:“演戏演久了,就不觉得自己在演了。”   “我不理解……”   “不需要你理解,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还想问陆培风后不后悔,话到嘴边,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   他的性格,从不为已经发生过的事后悔,   记得小的时候,我父母工作忙,时常加班,有时我放学回家,家里没人,便会去隔壁陆培风家写作业。   陆培风从小品学兼优、性格温和,我父母很放心我和他在一起。他于我而言,一直扮演着一位兄长一样的角色,他的性格、还有立身处世的方式,潜移默化中影响了我许多。   比如,永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就是我性格里和他最像的一部分。   陆培风说:“签字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想,你应该也厌烦了和我纠缠。”   我确实厌烦。   但不知为何,事情这样结束,我一点也不觉得畅快,相反有很多不甘心。   陆培风看出我心中所想,说:“不必觉得亏欠。当初我只投入两百万,而现在,我手里的股份价值超过两千万,投资成功带给我的欣慰和满足,比钱重要得多。如果你一定要和我算账,把我的本金还给我好了。就当这个公司,从来没有过我的参与。”   他这么说是为了让我安心接受他的赠与,我知道。我更知道,收回两百万是他最后的底线。   我拿起笔,顿了顿,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前,抬起头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陆培风笑笑:“你担心我纠缠你?”   “不是。”   “我打算回新加坡。说实话,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应该早就走了。”   “……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吗?”   “还算康健,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想了想,说:“代我向他们问好。”   “嗯,我会的。”   我收回目光,在“受赠人”的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   “股权变更的合同,还有一些别的需要你签字的文件,我尽快让章珺准备好拿给你。”我说。   陆培风问:“不可以你亲自拿给我吗?”   “没这个必要了。”   “我就知道。”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一如既往这么狠心,我就放心了。”   我站起身,离开之前,陆培风拉住我的手臂。   “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他问。   我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我还有一句话想说。”陆培风缓缓松手,望着我,眸色深沉,“我想让你知道,对我的信任并不是你的错,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要责备自己。”   我低下头,良久,缓慢地点一点头:“嗯。”   “抱歉做了让你伤心的事,我想,你应该不会原谅我了。那就这样吧,怨恨我,记住我。”   起风了,窗外的银杏树枝在风中簌簌摇晃,我和陆培风一起下楼,一路无话。   江荆的车在门外。   我知道他今天会来,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见陆培风,他说,他先去一趟医院,然后去公司找我。   陆培风推开工作室的玻璃门,江荆刚好从车里下来。   二人各自停下脚步,看向对方的目光挟带隐隐敌意,谁都没有先开口。我走下楼梯,走到江荆面前,说:“你过来了。”   江荆收回目光,神情缓和了些:“嗯。谈完了?”   “谈完了。”   陆培风慢慢走上前,停在距离江荆两步远的地方:“江总。”   江荆抬眼,皱了下眉头:“什么事?”   “没什么,不用这么紧张。”陆培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江荆说,“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你。”   江荆说:“我倒是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结局?”陆培风笑了,“不不不,不要这么早下定论。虽然以后我不在小蕴身边,但人生这么长,或许还会有对他更好、更爱他的人出现。如果你把他最爱你的那一刻当做结局,我保证,未来你一定会后悔。”   “以后你不在……?”江荆皱了下眉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在他的人生中落幕了。我不想对你说恭喜,但是恭喜,他爱你比我想象中更多。”   陆培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最后将目光转向我。   我和他已经无话可说,半晌相对无言,他笑笑:“代我向伯母问好。”   我没有回答。   陆培风走了。   他说我心狠,我时常也这样觉得,但是昨天晚上睡前,躺在床上和江荆说话的时候,我问江荆我是不是一个非常冷漠狠心的人,江荆却说,我只是对自己狠心罢了。   我问江荆:“我对你难道不狠心吗?”   江荆说:“比起你对自己,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说完他又补充:“当然这不是允许你对我狠心的意思,十分之一也足够让我痛死了,我不要。”   ……   江荆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好了,走吧。”   “嗯?”我抬起头,慢半拍的回神,“去哪儿?”   “去看房子,拖了好几天了。”   “你爸他……没事了吗?”   “今天可以靠着床头坐起来了,神志比昨天清醒。不过,左半边身体神经坏死,完全失去知觉,医生说,后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看来,还是没有躲过偏瘫的厄运。   如果意识清醒的话,这对江峰来说,可能比死了还要难受。   不过对于家人,活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江荆对此早已经做好心理建设,讲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十分平静,不过我还是按照习俗安慰了他:“别太难过。”   “嗯。”江荆点头,“我没事。”   “阿姨呢、还好么?”   “我妈也很好。”   “嗯……”   “好了,不说这个了。”江荆故作轻松地对我笑笑,“难得你今天没有工作,走吧,我们去看房子。” 第62章 得到爱也好难   日子平稳的过了几天,我没再去过医院,听江荆说,江峰能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了,这已经是超出预期的好结果。   命运真是奇妙,给了趾高气昂的人最没有尊严的结局,他在对我咄咄逼人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不久后的自己会因为一场车祸,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过最近我没有多余的功夫关心江峰的死活,下周我妈生日,除了我爸去世头两年,每年我都会回家陪她吃饭、给她过生日。   今年比较特殊。今年陆培风不在。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她说陆培风的事,最近偶尔打电话,也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比如我的工作、她养的狗。她没有问过我和江荆怎么样,或许已经猜到了,或许是不愿说。   日子一天天临近,这天我订花的时候被江荆发现,他没有当面问我给谁订,而是在晚上睡觉之前,用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知道吗?百合花对猫有毒。”   我:“?”   “我们家养猫,要小心一点。而且我不太喜欢百合花,百合花的气味太香了。”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半晌,我忽然灵光一闪——今天给我妈订的花,是百合。   我问:“你看我手机了?”   江荆目光躲闪,心虚地说:“不小心看到的。”   “……那不是给你订的。”   “不是给我,那是给谁!?”   “我妈……我妈喜欢百合。”   江荆愣住,张了张口,没说出一个字。   我又无奈又好笑,实在不能理解江荆是怎么觉得一束粉色百合是送他的。   随后,他解答了我的问题:“我以为……你想跟我,百年好合。”   “……”   这太离谱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江荆调理好了自己,低头清清喉咙,恢复平时的语气说:“没事了,是我多想了。”   既然说到这儿,我正好告诉他生日的事:“这周六我要回家,陪我妈过生日。”   江荆点点头:“哦。”犹豫片刻,又问:“阿姨她,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吗?”   我回答:“大概知道。”   “她同意么?”   “她……”   我的迟疑给了江荆答案。   他眼底闪过一抹早有预料的失落,垂下睫毛说:“我理解。如果阿姨不接受,我可以不出现在她面前。”   我叹口气,说:“这件事,需要一点时间。”   “嗯,我知道。那,周末我送你回家。”   “好。”   转眼到周六,我带着蛋糕和花,还有礼物,一早从家里出发,准备早点回去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   江荆把车开到我家楼下,打开后备箱帮我拿东西,我提着蛋糕、抱着秋花下车。   ——带秋花回家是临时起意,早上出门的时候,它一直在门厅喵喵叫,江荆说要不把它带上吧,让它去替老父亲挣一些好感。   于是我就把秋花带上了,想着如果它在路上表现出不适,就让江荆带它原路返回,如果它接受良好,我就把它带回家。   现在看来,它是一只十分随遇而安的小猫。   江荆把花和礼物从后备箱拿出来,问:“你一个人拿得了么?”   我掂量了一下,回答:“让秋花系上项圈自己走吧。”   说完,我抬起头,忽然看见不远处我妈一手牵着来福,一手提着买菜的帆布包,好像刚遛狗回来的样子。   四目相对,她脚步顿住,目光在我和江荆之间停滞片刻,抬脚向我们走来。   我说:“妈。”   江荆随着我声音抬头,动作一滞。   我妈已经走到近前,江荆无处可躲,手足无措地问好说:“阿姨好。”说完立马补充:“我来送谈蕴,送到就打算走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我妈看了眼我怀里的猫,又看了眼江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微微叹了口气:“不进来坐坐吗?”   江荆犹豫:“我……”   “难得来一次,留下一起吃饭吧。”   说完,来福立马在地上摇尾巴:“汪,汪汪!”   秋花听到狗叫,摆出战斗姿态,冲来福哈气:“嗷——!”   我连忙拦住秋花,以防它跳下去找来福打架,身旁的江荆悄悄伸手到我背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拽了一下我的衣服,向我求助。   我一边观察我妈的脸色,一边试探说:“要么,你就留下吧?一起吃个饭,下午再回去工作。”   我妈不予置否。   江荆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说:“那好吧……谢谢阿姨。”   一进门,江荆放下东西就钻进厨房,洗了手开始择菜。我妈跟进去,还没说什么,江荆抢先道:“没关系阿姨,让我来就好,平时在家我也经常干活的。”   我觉得他有点用力过猛,但我妈好像还挺吃这套,就这样由着他忙活去了。   我不放心猫和狗,留在客厅看着它们两个。   狗倒是很乖,热情好客,站在我脚边拼命摇尾巴,猫就不那么友善了,凶巴巴瞪着狗,偶尔哈一声气。   我拍它一巴掌:“不许哈气。”   秋花:“喵……”   我妈从厨房出来,问我:“一直抱着猫不累么?”   我回答:“我怕它欺负来福。”   说完,我瞟了眼厨房的方向,问:“江荆他……”   “在洗菜。”我妈淡淡地说,“这孩子,和他家里人很不一样。”   “你不讨厌他吗?”   “我为什么要讨厌他?从始至终,我只是觉得,你们不应该在一起。”   “……对了,有件事。江峰出车祸了,前几天**高速那起很严重的连环车祸,他在其中一辆车上。”   我妈沉默了一下,问:“人怎么样?”   “伤得很重,终身偏瘫。”   一阵漫长的沉默,我妈移开目光,平静地点点头:“哦。”   我站起身,把猫放下,说:“我去看看江荆要不要帮忙。”   她点头:“嗯,去吧。我帮你看着猫。”   事实证明秋花是仗势欺人,我放下它,它反而老实了,既不乱叫也不哈气,变得文静起来。   我走进厨房,江荆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剥葱,听见我声音,他回过头:“你怎么进来了?”   我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说:“我来看看,你吹的牛要怎么收场。”   江荆的脸垮下来:“你救救我吧,我做饭很难吃的。”   “怎么救你?我做饭也很难吃。”   “你找个理由把阿姨带出去,我叫厨师来做。”   “遛狗也遛了,买菜也买了,你这是在为难我……”   “那怎么办啊……”   我压住上扬的嘴角,幸灾乐祸说风凉话:“我妈好不容易允许你进门,你可千万别搞砸了。”   “……”   江荆还想说什么,表情忽然凝滞,我顺着他目光回头,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她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说:“好了,你们出去等吧。”   江荆连忙道:“我可以帮忙,阿姨。”   “那、小江留下帮忙,小蕴出去吧。”   我看看二人,心下了然:“好。”   不用我干活,我乐得清闲,从酒柜里拿了瓶陈年汾酒,倒上一杯,放在我爸的遗照面前。   “好久没回家了,今天我妈生日,跟您喝一杯。”我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多事情都解决了,我竟然也能够坦然面对照片里那双眼睛,然后发现,那双眼睛似乎没有我记忆中那样严厉。   我对照片笑笑,说:“说起来怕您生气,我和江荆,还是在一起了。”   “您想骂我,就托梦骂吧,但是这次,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和他分开了。”   秋花跑过来,跑到我脚边,用脑袋顶我的腿。我弯腰抱起它,举到我胸膛的高度。   “对了,我和江荆一起养了一只猫。孩子可能不会有了,就给您看看猫吧。”   照片里的人仍是静默不言,记忆里我总是仰望他,而如今,他变成一张薄薄的黑白照片,我要垂下眼帘,才能与他对视。   “爸……”我望着他,露出苦涩的微笑,“爱一个人好难,得到爱也好难……你就让我一次吧。” 第63章 你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   饭桌上四个座位,我和江荆、我妈、来福,没有秋花。因为秋花不愿意乖乖坐在椅子上,江荆给它挖了一点奶油,让它自己去客厅吃了。   我和江荆一起唱了生日快乐歌,然后我妈许了愿望,一顿饭吃得平淡安宁,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厨房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总之最后坐在餐厅,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自然许多,不像一开始那样陌生和局促了。   饭后,江荆找借口说公司还有事,要回去一趟,我知道他是想给我和我妈留一点时间说话,便和他约好晚点来接我。   江荆离开后,我回到家里,来福和秋花都在午睡,忽然少个人,安静得有点不习惯。   我妈从房间里出来,问:“你要睡一会儿吗?”   我摇头:“不了,我不困。”   “小江走了吗?”   “嗯。”   安静片刻,她微微叹了口气:“今天我和他在厨房的时候,他说,希望我同意你们在一起。”   “他这么说?”   “嗯。他还说,一定会对你好,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他当成是第二个儿子。”   ——江荆会说这种话,是我没想到的。   我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坐吧。”我妈淡淡收回目光,“坐下说。”   我走进去,坐到沙发上,问:“他还说了什么?”   “问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都是闲聊。”我妈说,而后话锋一转,“你呢,你今天,是不是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什么……?”   “你和培风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今天早上,他打电话问候我,我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他顾左右言他,就是不回答。”   果然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这个名字。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躺在地毯上的秋花:“我和陆培风……绝交了。”   我妈轻轻皱了下眉头:“为什么?”   午后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晒得秋花张开肚皮。   沉默许久,我回答:“他做了一件我不能原谅的事。我和他,这辈子都没有再和好的可能了。”   我知道我妈大概没办法理解我,过去这些年,陆培风替我做了许多本该我来做的事,我不够听话懂事、不够成熟、不够孝顺,对她来说,陆培风可能更像她的儿子。   “对不起。”我说。   她问:“为什么道歉?”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应该更希望陆培风是你的儿子吧。”   虽然我心里早就认同这句话,但说出口,还是有一点失落。   空气安静下来,良久,我妈问:“你这样认为吗?”   我点头:“嗯。”   “你想错了,我没有这样想过。你爸爸也没有这样想过。”   我抬起头,望着她,她的眼神和表情告诉我,她不是在说假话安慰我。   “你说、真的吗……”   “嗯。我理解你为什么这样想,我也是在你爸去世之后才开始反思,我们对你,是不是太严厉了?”我妈说着话,目光变得柔和,“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但我和你爸,很少夸奖你。”   “妈……”   “我不知道你和培风之间发生了什么,既然你已经有你的决定,作为母亲,现在支持你,希望还不算晚。”   莫名的,我忽然鼻子一酸。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了。”她对我露出微笑,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我,最后只是落在我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几个月我好像总是流泪,因为伤心、难过、绝望、愤怒、崩溃……只有这次,是因为自责。   过去几年,我被消极的情绪裹挟,不敢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甚至逃避自己的家。   我总是忘记,我的逃避会伤害到爱我的人。   我哽咽着说:“我从来没有怪你不支持我。我不是不想回家,也不是不想见你。我只是,我……”   “我明白。”我妈仍然对我微笑,笑容里多了几分惆怅和欣慰,“我都明白。我不怪你。”   “我和江荆在一起,你也不怪我吗?”   她摇摇头:“你幸福就好。”   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幸福。   秋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许是看到我在哭,它跳上沙发,跑到我身边,小声地喵喵叫。   我抱起它,埋头在它柔软的皮毛里,轻声说:“我没事的。”   我妈说:“江荆是个沉稳细致的孩子,你和他在一起,总好过你自己孤零零的,让我不放心。”   我愈发鼻酸,红着眼睛说:“江荆他很好,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会喜欢他的。”   我妈笑笑:“就算是爱屋及乌,我也会喜欢他的。”   我不敢相信,有一天我竟然会从我妈口中听到这句话。   命运从未有过如此慷慨,慷慨到令我惶恐。我抱紧秋花,小猫身上那股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气味钻进我鼻腔,告诉我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我的幻觉。   我又想到什么,抬起头问:“那我以后,还可以带江荆回家吗?”   她对我露出无奈的笑容,回答:“随时可以,这是你的家。”   就算我是世界上最贪心的人,到这一刻,我也该满足了。   我垂下睫毛,说:“谢谢你,妈。我是真心的。”   “真的想谢我,就多回家看看吧。”   傍晚时候,江荆来接我。   还好我的眼睛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我妈在厨房煮粥,我在旁边,给秋花和来福切胡萝卜。听到敲门声,我跑去开门,江荆带了点水果和点心,进门放下东西,把我紧紧抱住。   我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他回答:“想你。”   一下午没见而已……   我有点不好意思,故意说:“小心我妈看到。”   江荆倏地松手,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我妈的影子,反倒听见厨房里叮当忙碌的声音。   “你骗我。”他懊恼地皱起眉头,再一次抱住我,“看见就看见,都允许我进门了,还不让我抱一下吗?”   话音落下,身后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一句:“小江来了吗?”   江荆身子一僵,松手已经来不及了。   我妈可能也没想到他进门一直抱着我不放,问完那句话之后,整个人没了声音。   江荆缓缓放开我:“阿、阿姨。”   四目相对,到底是我妈比较冷静,若无其事地说:“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   江荆面上故作镇定,回答:“谈蕴说您喜欢吃这家点心,刚好路过,我就买了一点。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你有心了。”我妈微微一笑,“进来洗手吧,准备吃饭了。”   在我妈看不到的身后,我对江荆投去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江荆恶狠狠瞪我一眼,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洗手收拾碗筷了。   吃过晚饭,我和江荆陪我妈出门散步,顺便遛狗。   昨晚下了点小雨,今天小区里的草坪都冒了新绿,风里有了春天的气息。江荆原本还和我一前一后,隔着一臂远的距离,走着走着走到我身边,悄悄牵住我的手。   天色昏暗,他就这样藏在大衣衣袖下勾我的手指,一会儿又捏我的手心。   很幼稚。   我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干嘛?”   江荆回答:“没干嘛啊。”   “那你捏我干什么?”   “捏你都不可以吗?”他说,“你在家不是这样的。”   “你都说了在家。”   前面迎面过来一只小狗,看起来像是来福的好朋友,我妈停下脚步和小狗的主人打招呼,那位阿姨看见我,问:“这是您儿子吗,梁医生?”   我妈笑着回答:“是啊,是我儿子。”   我把手从江荆手里抽出来,微笑说:“阿姨好。”   江荆也跟着问好:“阿姨好。”   “欸?那这个是……”   我妈顿了顿,坦然回答:“是我干儿子。”   “哎哟,真好,两个儿子都一表人才。”   ……   两个大人在前面聊天,我和江荆等在后面。不知不觉路灯亮起,在人身后拖下长长的影子。江荆微微弯腰,与我耳语:“阿姨说我是她干儿子。”   我说:“我听到了。”   “我有名分了。”   “……别胡说八道。”   “我认真的。”江荆唇角含着一抹笑意,面对面望着我的眼睛,“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他很少有这样明显的笑容,眉眼弯弯的,仿佛回到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我和他在一起,总是快乐的。   江荆问:“你说,阿姨今天愿意承认我是干儿子,明天会不会就愿意承认我是女婿?嗯……不对,不是女婿,那叫什么,儿婿?也好,什么都好,我不挑。”   我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总是得寸进尺,很不容易满足。”   “我当然不满足了。难道你满足吗?”   我……   我不好意思说,其实我很满足。   都不需要我妈多么接纳江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没有人歇斯底里地阻挠,我就会很满足。   江荆从我的反应中得到了回答。   他看着我的眼睛,眸光融入夜色,变成此刻朦朦胧胧的温柔的月光。   “你承认吧。”他说,“你其实很爱我。”   我说:“我没有不承认。”   “居然答得这么干脆……我要说什么都忘了。”   “你就说,我也很爱你。”   江荆说:“我也很爱你。”   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容易听我的话。   我心里想什么,嘴上便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   江荆面露一丝疑惑:“我有么?”   “嗯哼。”   “但是……听你话有什么不对?”   “倒也没什么不对……”   “一个家里,总要有一个人听另一个人的话吧,难不成,你愿意听我的话么?”   我想了想:“那还是你听我的话好了。”   江荆哼了声。   我妈和那位阿姨聊完天,互相道别过后,回身对我和江荆说:“不早了,我们也回家吧。”   江荆立马不理我,殷切地跟上前去:“好啊阿姨,我来牵来福。”   经过短短一天的相处,来福已经对江荆产生极大的信任,都不用绳子拉它,就这样乖乖跟着江荆走了。   江荆回头对我说:“连来福都很喜欢我。”   我说:“它是狗。谁对它招手它就会跟谁走。”   “来福不是那么随便的狗。”我妈插话,不知道是认真解释还是故意的,“它确实很喜欢小江。”   “听到了吗?很、喜、欢、小、江。”   “嗯。”我忍着笑意,“我也很喜欢小江。”   原本还耀武扬威的江荆,在听到我当着我妈的面说这句话的时候,立马愣住,磕磕巴巴地想解释,又说不出话。   我妈无奈叹气:“知道了,知道你喜欢。”   --------------------   再甜个两三章,就该完结了 第64章 和我结婚吧,好吗   江峰出院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以后的事了,万幸,保住了一条命和一副完整的四肢。   听江荆说他性格变了很多,变得迟缓、寡言少语、锐气尽失,像一夜间老了二十岁。出院那天江荆去医院接他,我没有去,傍晚的时候在手机上看到报道,配图中江荆推着江峰的轮椅,其余几个子女跟在身后。媒体用十分矫揉造作的遣词说,“二公子接班已成定局”。   ——这种争权夺势的继承人大戏,我都当八卦看。   第二天下午,华誉召开媒体发布会,宣布江荆正式继任首席执行官。   我也在场,在台下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望着台上闪光灯下的江荆。他平静而淡漠,站在话筒后面,不疾不徐地讲述华誉未来几年的规划,无数镜头对准他,台下正襟危坐着华誉全部的高层,而江荆的母亲,宋筝,也站在台上,站在江荆的身后。   江荆今天的领带,是我打的。   我并不会打领带,甚至从来没有为自己打过。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江荆穿好西装,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把手中的领带递给我,说:“我想你帮我系。”   我说:“可是我不会。”   “我会,我教你。”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系?”   江荆垂眸看我,目光温柔:“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希望可以戴着你亲手系的领带。”   早上的我还不知道,江荆今天要召开继任CEO的发布会。我问:“什么事这么重要?”   江荆神秘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邀请函给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将要更进一步的跨入谈蕴向往的自由生活。”   思绪飘回,我望着台上的江荆,目光落在他深蓝色的领带。   他亲手教我怎样将一条领带系得平整漂亮,而现在看来,那个结打得似乎还不够完美。   我抬起头,目光从领带重新回到江荆的脸,他似乎快要讲完了,淡漠沉静的脸上终于浮现浅浅的笑意。   “感谢各位今天的到场。相信华誉会有更好的未来,诸位也是。”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跟着人群一起鼓掌,视线相遇,江荆微微停顿,一整天波澜不惊的目光终于透露几分真实的情绪,扬起唇角,对我点点头。   我说:“恭喜。”   后面是媒体采访环节,在场一多半的记者都起身跟上江荆,迫不及待地挤到前面。江荆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下离开发布会现场,背影消失在我视线尽头。   我收回目光,发布会还在继续,不过后面的内容都没人关心了。   发布会结束是一场晚宴,江荆给我发消息说让我先去宴会厅,他采访完就过去。   我坐电梯上楼,电梯门开,刚好在外面碰见江荆的弟弟江彻。   刚才在发布会现场他也在,不过他坐我前面,我看不见他的脸。本以为江荆接手华誉他会不高兴,现在看来,他脸色还算平静。   他也看到了我,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走出两步,他却叫住我:“谈蕴。”   很久没有被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人叫过大名了……   我回过身,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问:“有事吗?”   江彻走上前:“刚才在里面怎么没看见你?”   我说:“我坐在后面。”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来。”   “你呢,你怎么也在?听你哥说,你没有在华誉任职。”   “我没有任职,但我有股份啊。”江彻笑笑,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干嘛这么警惕,怕我抢我哥的东西?”   “……不是。”   “不用不好意思承认。”   江家人似乎是祖传的说话不留情面,就算我真的如江彻所说,怕他抢他哥的东西,以我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把这话拿到明面上讲的程度。   我无奈叹了口气,问:“你好像不太喜欢我,为什么?”   江彻愣了下,笑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男嫂子。”   “有区别么?”   “你担心我目的不纯,我也担心你目的不纯。我哥有多喜欢你我看的出来,但你,你在娱乐圈那种地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你想骗他太容易了。”江彻收起笑意,目光变成一种冷淡的审视,“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还有,低调一点,别阻碍我哥的前途。”   ……原来是来敲打我的。不愧是跟在江峰和宋筝身边长大的孩子,跟他爸简直是如出一辙。   不过看在他是江荆弟弟的份上,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对江彻笑笑,说:“放心,我和你哥是一家人,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好。”   我的重音落在“一家人”,江彻果然被我气到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连气性大这一点,都和他哥一样。   “你哥在里面等我,我先进去咯。”我对江彻挥挥手,“对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叫我谈哥、谈蕴哥、或嫂子也行,这样礼貌一点。”   “你……”   ——你什么你。我在心里哼了声,你哥那张冷脸我都不怕,我还怕你?   我走进宴会厅,一眼看见人群最前面被人簇拥着的江荆。他仍是那身挺拔利落的黑色西装,手里端着半杯香槟,站在几个明显比他年纪大的华誉高管中间,让人不注意到他都难。   我本想先在旁边等一会儿,江荆却抬头看到了我。   他目光停顿,冲我稍稍歪了下头:“谈蕴。”   周围人随着他的目光一起回头,忽然许多双眼睛聚焦在我身上,我没法办装作视而不见,只好摆出平日里用于社交场合的微笑,走过去问:“采访结束了吗?”   “结束了。”江荆对我伸出手,两侧的人自动让开,我拿不准他的意思,试探着将自己的手递出去。   他牵住我的手,把我拉到身边:“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谈蕴。” ?   不仅其他人没反应过来,连我都是措手不及。   “江、江荆……?”   江荆揽过我的肩膀,坦然自若地说:“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正好今天都在,让大家认识一下。”   我心里叫苦不迭,面上点头微笑:“我叫谈蕴。”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道:“谈先生好。”   “江总人中龙凤,谈先生也是一表人才。”   “谈先生瞧着年轻,不知在哪里高就?”   “嗬,那可真了不得,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啊。”   ……   这些老油条夸起人来情真意切、句句肺腑,我都怀疑再夸下去,他们会祝我和江荆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那江荆一定会非常乐意听。   人都到齐了,晚宴开始。   江荆走上宴会厅最前面的舞台,拿起话筒,台下人见状,纷纷停下交谈,转向舞台。   “大家晚上好,首先感谢大家参加今天的晚宴。”江荆说。   台下纷纷鼓掌。   “今年是华誉成立的第三十五年,在场很多人,既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可以说没有诸位,就没有华誉的今天。”   “这场晚宴不是为了庆贺我接任总裁,而是为了感谢大家多年来的坚守和付出,在我心里,在座每一位不仅是前辈和伙伴,更是我的家人。”   “说来惭愧,我正式参与华誉的事务不过半年,很多地方仍有欠缺。未来工作中,希望各位能像我父亲在时那样,继续将华誉当成自己的家,为之同心戮力。”   台下响起更热烈的掌声。江荆顿了顿,话锋一转:   “最后,请允许我在这个场合宣布一件事。”   他目光投向我,我心跳蓦地一滞。   “我想向大家介绍我的爱人,谈蕴。我知道,在座很多长辈一直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借此机会我想向大家宣布,我和谈蕴将在今年完婚,希望届时,能请大家喝一杯喜酒。”   如果说刚才只是小范围的震动,那么现在,全场上百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像追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江荆继续说:“我和谈蕴十年前在纽约读书时相恋,中间分开几年,重逢后再次走到一起。他是我一生唯一的挚爱,也是我坚信能够一起走到生命尽头的伴侣。坦白说,宣布这件事之前,我犹豫很久,但最后我还是认为,我应该和我的爱人光明正大站在一起。我也希望,能够得到在场所有人的祝福。”   全场掌声雷动,无论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至少行动上,都表达了对江荆,也就是他们新的leader的支持。   江荆从舞台上走下来,走到我面前。   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一刻,都变成了无声的相视一笑。笑他深思熟虑后的勇敢,也笑我几番退缩后的笃定。   他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住我。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和他能够在万众瞩目中公开我们的关系,我闭上眼睛回抱住他,轻声问:“你这样,不会影响你自己和公司的形象吗?”   江荆说:“我争取到今天的位置,就是为了这一刻。”   嗯……掌握权力的人可以改写游戏规则。   我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了。江荆向一旁的助理点头示意,助理明白他的意思,走上台拿起话筒,将话题引开。   周围人懂事地四散开来,留给我和江荆二人世界。   我问江荆:“谁答应要和你结婚了?”   “我话都说出去了。”江荆理直气壮,“你忍心看我被人笑话吗?”   “有人敢笑话江总吗?”   “都在心里悄悄笑话呢。”江荆牵住我的手,下巴放在我肩膀上,“答应我吧,和我结婚吧谈蕴。”   他声音低低的,像傍晚时金色的夕阳,而我的心变成阳光下晒得松软的雪,轻轻一碰就轰然坍塌。   “我不想当你男朋友了。”江荆说,“和我结婚吧,好吗?” 第65章 宝贝   江荆喝了几杯酒,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今天心情好,一个接一个到他眼前献殷勤。然后他们发现,夸江荆事业有成,他可能不会有太大触动,但如果说他和我般配,再说几句珠联璧合、天赐良缘之类的,他一定十分满意,仿佛自己喝的是喜酒。   晚宴结束,江荆已经有了醉意。我和他一起离开酒店,上车后,他靠在我身上,说:“你还没答应,要不要和我结婚。”   我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惦记这件事?”   “我当然记得了,你不答应我,我会一直记着。”   “我发现你越来越贪心了,江荆。”我故意用严肃认真的口吻说。“我答应了你结婚,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办婚宴?办了婚宴,你是不是还想把我的名字写进你家家谱?”   江荆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   “我还想,过年的时候,和你一起给长辈拜年。还想四十岁之前,和你领养一个小孩。还想,百年之后和你合葬……”   ——越说越离谱了。我打断江荆,说:“你想要的太多了。”   “多吗?”江荆反问,“我又不是要长生不老,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我只要这么一点点,我已经很容易满足了。”   城市华灯初上,道路两旁闪过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他看着我,眼神笃定而认真,几乎快要将我说服。   我说:“当你得到这些,你又会想要别的。”   江荆摇摇头:“先让我得到这些。”   看来他没醉,他很有逻辑和原则。   回到家,房门在身后关上的下一秒,江荆把我推在门上,圈禁在双臂之间。   他醉得比刚才更明显了,低头捧起我的脸,一边亲吻我,一边用低涩沙哑的声音问:“和我结婚好吗,谈蕴?”   我推住他肩膀:“你先放开我……”   江荆不满意我的抗拒,垂眸幽幽地盯着我,盯了一会儿,忽然弯腰,把我整个人扛起来,扛到肩上,大步走向沙发。   “江荆!”我惊慌道,“放我下来!”   ——扑通一声,我的身体摔进柔软的沙发里。江荆倾身而上,挡住我头顶的光线。   “和我结婚吧。谈蕴。”   “江荆,你喝多……唔……!”   没说完的半句话堵在喉咙里,江荆俯下身来,吻住我的嘴唇。   他吻得没有章法,忽轻忽重,一边吮吸啃咬,一边用舌头探入我的口腔,掠夺我所剩不多的氧气。   我开始心跳加速、头昏脑涨,江荆的手掌伸进我衬衫下摆,揉捏我的腰和小腹,我感到痒,身体不自然地后退蜷缩,他却按住我,不许我动。   “和我结婚好吗……”   江荆不知道第多少次问这个问题。   而我现在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作恶的手,他解开我的纽扣,手掌慢慢抚摸到我后腰。   我的身体骤然紧绷,说出口的话变成短促的喘息:“江、江荆……”   “和我结婚。”江荆低头亲吻我的脖颈,“答应我,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我想听你叫我老公。如果你不答应,……”   如果我不答应……他会怎样?   我等着他后半句话,他却不说了。   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江荆的目光像下过雨的夜色,潮湿而深重。他抚摸我,褪掉我身上所剩无几的布料,俯下身亲吻我皮肤的每一寸,从胸膛吻到腰腹,再吻到……   我仰起脖颈,指甲几乎要抓进沙发里。   “不要、不……”   江荆没办法出声回应我,但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   颅内有烟花绽开,整个世界都变成令人着迷的绚烂。   江荆在最后一刻放开我,等到我享受过漫长的爽快,他拽着我双腿将我拖到身前,抓来一个软垫,垫在我身下。   “如果你不答应我,”他跪着,一粒一粒解开自己的西装外套,“我会想办法让你求我,主动叫我老公。”   ……   ……   我不知道江荆着了什么魔,一定要听那两个字。   我故意不遂他的意,想告诉他威胁对我没用。但后来一切都脱离我的控制,我想停下已经来不及了。   江荆借着酒意,疯了一样折腾我。   我趴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全身脱力,连手臂都支撑不起来,他拦着我的腰,俯身亲吻我的后颈和肩膀,像狗一样轻轻啃咬。   “和我结婚好吗?”他低声问。   我闭上眼睛,被汗水浸透的发丝黏在额头上,我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拂开。   我喃喃说:“你太过分了……我会讨厌你的,江荆……”   “你不会讨厌我,你会爱我。”江荆一边说话,一边更紧地锲入,“我今天做得不好吗?你明明很舒服。”   “闭嘴……”   “答应我吧,和我结婚。”   ……   半晌,我点头,有气无力:“我答应你。”——本来我也没有抗拒过,和他结婚。   江荆动作一顿,猝不及防卡着我的腰将我整个人翻过来,我瞬间头皮发麻,泪水夺眶而出。   “江荆……不行、不……”   换成面对面的姿势,他望着我,问:“你是不是应该叫我点别的?”   我已经顾不上什么面子什么气节,现在只要他肯放开我,让我叫什么都可以。   我攥紧江荆的手臂,咬牙忍住眼泪:“老公……”   “还想再听一次。”   “你别太过……啊!……老公……”   江荆终于满意了,俯下身来,擦去我眼角的泪痕。   “我爱你。”   “我讨厌你……”   “你不讨厌我,你爱我。”   ……   我快要不行了,江荆还想要继续。   皮沙发躺着不舒服,出了汗总是会黏住我的皮肤。江荆背着我回到卧室,我想洗澡,他不许我洗。   “明天再做好吗?”我好声好气和江荆商议,“我好累……明天再做吧,老公……”   江荆掀开被子,把我放到床上。   他半裸着上身,灯光下充血的肌肉线条清晰、生机蓬勃,如果是平时,我很愿意多看几眼,但现在,我只觉得畏惧。   他说:“你这句老公,目的性太强了。”   “我是真心的。”   “真心什么?”   “真心愿意和你结婚。”   为了让我看起来可信,我勾住江荆的脖颈,主动亲吻他。他抱起我,托住我后背,低头回应我的亲吻。   吻着吻着,他又压着我回到床上。   “再叫一句老公听听。”   我说:“老公……”   江荆终于满意了。   我抱紧他,埋头在他胸膛,闭上眼睛。江荆抚摸我单薄的脊背,又抚摸我潮湿的发梢,用抚摸秋花的手法,摸得我昏昏欲睡。   我小声喃喃:“不要摸了,我出了好多汗。”   江荆说:“出汗也是好闻的。”   “让我睡一下,睡一下再去洗澡……”   “不洗也没关系,我帮你擦干净。”   他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又吻鼻尖。过了一会儿,用低低的声音说:“宝贝。”   尽管快要睡着,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跳还是有一瞬间的停滞。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这么叫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总是不好意思这么叫了。”   江荆一边说,一边很轻地吻我。   “可能是因为,你变了太多,变得成熟、独立,所有人都叫你谈老师,而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你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你说,时间怎么这么快……你自己头也不回地走到28岁,把我留在你23岁的冬天。”   他语速很慢,说起过去的事,像讲一篇遥远的睡前故事,低沉、缓慢、羽毛一样拂过我的耳朵。   “我第一次跟着别人叫你谈老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他明明是我的谈蕴,我为什么要这么叫他?然后,你叫我江总,我气死了。”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低低的气音像一声叹息。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酸酸涨涨的,想要回应他,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凭借本能,更亲密地贴近他。   “还好,还好我追上你了,从23岁追到28岁,现在你又是我的宝贝了。”   江荆低下头,亲吻我的额头,说:“宝贝。”   --------------------   明天我要出门,最后一章可能周五/周六更,大家新年快乐! 第66章 走向有彼此的未来(完)   我在江荆的温柔低语中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听他说夜里下了点雨,早上醒来,楼下几株晚樱都开了粉白色的花。今天我的新工作室开业剪彩,新雨添新绿,是个好兆头。   章珺从早上七点就开始给我打电话,新工作室成立后我给她升了职,她现在正是工作热情最高昂的时候,如果不是迫于江荆淫威,她甚至想拉着我走出内娱、勇闯日韩、进军欧美。   江荆一句话驳回了章珺的野心:“你们谈老师舍不得让我一个人在家。”   昨晚太累了,早上醒来我还是很困。一困就有起床气,江荆给我端来一杯咖啡,又去衣帽间给我找衣服,我幽幽地盯着他忙碌,盯了一会儿,冷不丁开口:“江荆。”   江荆动作停下,一脸不解地看向我:“什么事?”   “我讨厌你。”   “怎么又讨厌我了?”他走过来,双手捧起我的脸,左看右看,在我嘴巴上重重亲了一口,“没睡好?还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捏捏。”   说完他坐下来,把我的腿放在自己腿上,两只手按摩我腿上的肌肉。   我捧着咖啡杯,还是生气:“你昨晚太过分了。”   “我喝多了嘛。”江荆觍着脸说,“好了,不生气了,我给你道歉。今天开业大喜,不兴生气啊。”   不知道他跟谁学的,哄人哄得越来越熟练了。   我在床上又赖了半个小时,直到章珺给我打第三个电话:   “起床了吗谈老师,千万记得穿紫色啊,大师说你今年要穿紫色。”   我的起床气消得差不多了,喝完了咖啡,腿也被江荆按得舒服,懒洋洋地回答说:“知道了。”   “江总和你一起来吗?让江总打一条红色的领带哦,大师说红色旺夫。”   我笑:“嗯……好。”   挂了电话,我抬起腿,用脚趾戳戳江荆的手臂:“听到了吗,章珺让你系红色领带。”   江荆无奈:“听到了听到了,谈老板。起床吧。”   我和江荆路上堵了会儿车,万幸没错过章珺找人算好的良辰吉时。一到公司她就开始念叨我,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操心,自打和江荆在一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正要说什么,只见道路尽头缓缓驶来一辆熟悉的黑色加长林肯,车还没停稳,保安便开始清场开道,十足的女明星做派。   来的也确实是女明星。   先是保镖下车拦人,再是助理下车撑伞,最后才是裴以宁款款从车上下来,把墨镜推到头上,微笑着向两边的媒体和粉丝打招呼。   她走到我面前,和我轻轻拥抱了一下,说:“祝贺。”   我笑笑:“谢谢。”   “从今以后,尽是坦途了,谈老师。”   人都到齐了,章珺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在我耳边悄悄说:“谈老师,今天收到的花篮,有两个没有署名。”   她指了指旁边靠墙的一排花篮,我随她走过去,每个花篮上都立着一张卡片,写着祝福语和签名,只有最中间最大的两个花篮上的卡片,什么都没写,一片空白。   章珺喃喃:“花店忘记了吗……”   我抽出卡片,看了眼,说:“陆培风送的。”   “陆培……陆总?你怎么知道?”   “除了他,没有别人了。”我把卡片插回去,“好了,不用管了,准备剪彩吧。”   新工作室用我自己的名字命名,从筹备开始,一切都是我亲力亲为。   今天除了裴以宁,舒旖和顾曲也来了,前者虽然和我合作不多,但是是江荆的表妹,代表华誉和玉振金声来。后者是我成立新工作室后第一个签了长期合作的艺人,一开始存了私心,想在他低谷时期赌一把,接触过后觉得,就算他糊也没关系,那张脸摆在那儿就很给我长脸了。   剪彩仪式隆重盛大,结束后安排了一个餐会,招待今天到场的媒体和艺人。   忙了一上午,总算能歇一会儿。   江荆走过来,递给我一杯饮料,换掉我手里的香槟。我顺势用我的杯子碰一碰他的杯子,说:“开业大吉。”   “开业大吉。”江荆说,“谈总。”   我笑:“谢谢江总。”   “累不累,出去休息一下?”   “好。”   我和江荆一起离席,到外面透气。公司进门处挂着几面电视,不间断播放着各种娱乐新闻和时尚信息,路过时,一个熟悉的名字钻进我的耳朵。   “新电影讲的是一个关于初恋的故事啊,那我想问问修宇,你还记得自己的初恋吗?”   “记得。不过……我的初恋是一段单恋。”   “哦?可以给我们讲讲吗?”   ……   我停下脚步回头,屏幕里似乎是一段电影频道的采访。不久前的情人节档,祁修宇的新电影票房大卖,带着他的事业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坐在一张吧台椅上,拿着话筒,想了想,说:“我的初恋,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给我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虽然最后我们没能在一起,但我还是很感谢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对面的主持人面露遗憾:“啊……或许大部分人的初恋都是无疾而终的吧,就像电影里讲述的那样。那借这个机会,修宇有没有什么话想对自己的初恋、或者对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说呢?”   导播切换到近景,祁修宇的脸出现在屏幕中,他抬起头,望向自己面前的镜头。   “我希望他永远幸福,希望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也祝愿每一位观众朋友都能够找到真爱。”   ……   采访还在继续,我转回身,默默垂下眼帘。   很久没见,祁修宇换了新的发型,让我觉得有一点陌生。过去那些日子好像一阵风一样经过我的生命,曾经吹散过笼罩在我头顶的阴霾,也像风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我走出公司,门外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棵高大的梧桐,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江荆牵住我的手,将我从走神中拉回。我抬起头,对他笑笑:“怎么了?”   江荆说:“你答应和我结婚了。”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面面相觑,他又说:“我也是你的初恋,我还是你的老公。你怎么算都该是我的。”   这次我听懂了。   我又无奈又好笑,点点头说:“嗯,我是你的。”   江荆愣了下,眼里闪过一抹不相信我就这样答应的怀疑。   “昨天晚上你说那些话,我听到了。”我说,“这些年我很少后悔,包括你一开始回来找我的时候,我也觉得,生活应该各自往前,我们之间就这样了。但是昨天听你说那些话,我忽然特别特别后悔,我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和你在一起,也后悔这些年闭着眼睛往前跑,一刻也不肯停下想你。现在想想,五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舍得的。”   我对江荆露出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然而他还是觉察到了我声音里的低涩,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住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   春天快要过去了,风里有阳光和泥土的气息,一切都是崭新的。   只有江荆,从时间长河里溯流而上,重新走到我身边。   我回抱住他,闭上眼睛。   是幸福吧?这一刻的感觉,好像找不到另外的形容词。   和他在一起,幸福轻而易举。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秋花想让我摸它,我怕它勾到我的衣服,没有摸,你说,它会不会记恨我?”我问。   江荆想了想,回答:“会吧。你不摸它,它一整天都会不高兴。”   我问:“那怎么办?”   “晚上回家给它开个罐头就好了。”   “今天可以让它上床睡觉吗?”   “不行,它最近掉毛很严重。”   “江荆……”   “叫老公也没用。”   我噎了一下,小声:“你昨天不是这样的。”   江荆说:“不能太惯着猫,让它上床一次,它就会想上第二次。”   “好吧……”我想了想,“那我们明天带猫去洗澡梳毛吧,它好久没洗澡了。”   江荆点头:“好。”   我又问:“洗完澡可以上床吗?”   他无奈说:“……我们的床上一定要有一只猫吗?”   “我只是觉得,秋花抱起来很舒服。”   “你在暗示什么?”   “……没有。”   ……   午后阳光和煦,晒得我眯起眼睛,我和江荆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好久。   江荆说:“该回去了,人都还在里面。”   “好吧,”我叹气,“回去当谈老板。”   “嗯,回去当谈老板。”江荆笑笑,重新牵起我的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再当谈蕴。”   身后的建筑仍然伫立在春天的微风和阳光中,我和江荆一起,牵着手,转身走回去。   走向我们有彼此的未来。   ——完——   --------------------   完结了,谢谢大家。   平行世界他们会一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