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家猫会后空翻by满楼招
　　简介
　　高岭之花纯情校草攻×重度社恐但内心戏极其丰富受
　　江翎×许昼
　　1.
　　许昼养了只很聪明的猫。
　　猫是他意外捡到的，下着雨，猫躲在花园泥地里，怪可怜的，许昼心软把流浪小猫绑架回家，洗洗干净才发现猫橘毛绿眼长尾巴，还挺好看。
　　更重要的是猫很聪明，会自己开饮水器倒猫粮冲厕所还爱看电视。
　　闲着没事干甚至会表演两个后空翻。
　　2.
　　学校里的年级第一叫江翎，高岭之花帅哥学神，许昼偷偷暗恋他很久，最近忽然发现江翎开始接近他。
　　虽然许昼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但还是很高兴地张嘴咬钩了。
　　3.
　　重度社恐的许昼在学校不太敢和人交流，就算喜欢江翎喜欢到并肩走路一会儿都能回家抱着猫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一小时，但站在江翎面前还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所以表白被一拖再拖。
　　4.
　　可是江翎人很好。
　　江翎给他带早饭、教他写题、还带他克服障碍和其他同学交朋友。
　　而且还和他心有灵犀，他前一天晚上抱着猫念叨想吃的东西，江翎第二天就会带给他。
　　5.
　　于是在许昼抱着猫重复念叨江翎真好喜欢江翎一百遍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在某个下午拦住了对方。
　　“可以邀请你来我家吗？
　　我家猫会后空翻。”
　　小甜饼猫校园暗恋HE甜宠


第1章 
　　1.
　　九月的天气还带着盛夏的余热，尤其是正午，学校里的树叶都被晒得打卷。
　　餐厅里人挤人，更是要比外面还热上几度，大家一边抱怨着学校早早关掉空调简直没人性，一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找空位。
　　“诶，那张桌子就一个人！”
　　有人注意到了某个角落，刚想拍拍同伴，但看清楚后又迟疑道：
　　“呃……等等，还是算了，那儿坐的好像是许昼。”
　　刚准备过去的几人集体脚步一顿，齐齐往后退了半步。
　　2.
　　许昼，人不如其名，虽然名字里带了个“昼”字，但本人看起来却和“热情”“开朗”“小太阳”扯不上半点关系，反而更像是某种昼伏夜出的阴暗生物。
　　过大的校服显得他格外瘦削，脸色过于苍白，衬得人有点病气，漆黑的头发对于男生来说有点长了，而且也不算太整齐，凌乱的额发总是把眼睛也挡住一半，他又常常低着头，只露出微抿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
　　见过许昼的人都毫不怀疑，如果这人出现在动漫里，那背后一定冒着一团蓝黑色的半永久阴影，一出场还会被配上某种阴森低沉的BGM，走的是标准幽灵风。
　　大家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尤其是在一群青春洋溢热火朝天的高中生里，许昼这样的异类实在不是大家乐于结交的对象，所以许昼总是独来独往，上学放学，吃饭散步，都是形单影只的。
　　偶尔也会有同学觉得他这样可怜，主动和他搭话，但只会得到许昼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和冷漠僵硬的单音节回答。
　　时间一长，大家都在背后议论他是个莫名其妙的孤僻怪人，也就没人想再和他有什么接触了。
　　3.
　　找位置的几个同学最后很走运地在离许昼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张空桌子。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有关许昼的事，时不时还悄悄瞥过去一眼。
　　但话题中心的许昼对此毫不知情，他正在认真和餐盘里的红烧大虾作斗争。
　　费劲地剥开虾壳，众人口中冷漠的阴郁少年嘴唇动了动，无声骂了句：
　　“我靠。”
　　这虾穿的是壳还是紧身衣，为什么这么难剥？难剥就算了为什么这么难吃？难吃就算了至少要做熟啊。上了一上午课还要吃这种东西，简直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食堂阿姨掌勺大叔你们有点太作恶多端了，好好一条虾命就这么冤死了，还是说其实你们是在做善事，把这些虾放生到油锅里了？阿弥陀佛下次请让它们多在锅里畅游一会儿好吗?
　　如果吐槽能够文字化，许昼的世界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弹幕塞满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餐盘看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弃了那几只难以下口的红烧大虾，开始一边夹小青菜吃一边思考关于下周远足野餐的事。
　　4.
　　组织秋游是一中建校以来的惯例，周一开大会时教导主任特地在演讲台上激情澎湃地宣扬了这个活动的悠久历史和珍贵意义，让大家领略金秋时光，争做美好青年。
　　但许昼不打算去。
　　倒不是他不想响应号召争做美好青年，纯粹是因为参加秋游要四人组队，而他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有。
　　如果想要参加的话，那就意味着他要找个队伍加入，要主动和别人说话，要向别人介绍自己，还要面露微笑展现友好……
　　许昼单是想想就觉得呼吸不过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估计会像七十度沙漠表面的烫脚蜥蜴一样仓皇出逃。
　　而等着别人来邀请他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许昼慢吞吞地嚼着一根小青菜，心想有队伍邀请他的概率估计和他今天突发奇想把这盘红烧大虾都吃下去的概率差不多。
　　他正想着，身前忽然笼罩过来一片阴影。
　　许昼茫然抬头，就见一个长得膘肥体壮目露凶光的男生站在面前，对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盯着他看：
　　“喂，你，秋游和我们一组！”
　　5.
　　许昼: ?
　　大虾显灵了?
　　6.
　　李吉想，要不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四个人，他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和这个阴森森病恹恹的家伙说话的。
　　更别提主动邀请这人来自己队伍里了。
　　但现在时局逼人，坐在餐桌边抽了足足两根茴香小油条后，李吉最终还是决定放下身段，勉为其难邀请许昼来他们和他们一起。
　　“你听明白没有？”
　　见许昼不说话，李吉“啪”地一声把一张纸拍在桌上，不耐烦的看了看手腕，“快点把手续办好，我赶时间，还得去所里办点事。”
　　许昼的目光跟着移到这人手腕上，嘴角不着痕迹抽了抽，这大哥的表怎么是画上去的，还画了个法拉利的标……
　　他接着又低头看那张纸——《秋游组队申请表》。
　　许昼陷入了深深的迟疑。
　　这算是邀请吗？真的算是邀请吗？大概应该也许是吧。但眼前这人看起来好像不太正常，算了，不应该计较那么多，毕竟也是同学伸出的橄榄枝，虽然这橄榄枝像是从歪脖子树上砍下来的……不过反正他过几天也没有什么要干的事情，再者，听说秋游会去野生动物公园好像还很有趣，还是先答应下来好了。
　　在脑内以“去与不去”飞速构思出五千字议论文的许昼小幅度深呼吸一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唰唰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好。”
　　而后，他攥着笔，心想总得向新队友表示一下友好，于是十分艰难地主动开口：
　　“同学, 你是？”
　　7.
　　李吉不可思议瞪着许昼。
　　三年了，从高一到高三，他跟许昼已经当三年同班同学了。
　　许昼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李吉要发怒了，“你看看我这身段，你看看我这脸蛋，男明星巅峰时期也就跟我平分秋色，你居然不知道我叫什么？！”
　　8.
　　许昼抱歉地认真端详了这人一会，思索片刻，猜测他嘴里说的男明星应该是猪猪侠。
　　不过许昼承认，认不出来同学的确是他的错，因为他重度脸盲，而且学校里还人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看起来简直跟同一批流水线上的产品差不多。
　　因此，在猪猪侠报出自己的名字是李吉后，他一边低头扒拉大虾，一边认真默念了好几遍。
　　9.
　　仍旧不太高兴的李吉揣好那张纸，转身朝厕所的方向走了。
　　走到一半，他又忽然想起来还没跟许昼交换联系方式，也没约好集合地点。
　　他转身又回去，“喂，后天中午在校门口西边超市和我们碰头。”
　　许昼茫然地从虾堆里抬起头。
　　“同学, 你是？”
　　10.
　　李吉: ???
　　李吉: !!!
　　11.
　　该死的脸盲。
　　第二次艰难交涉结束后，许昼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痛恨这个脸盲人眼里的世界。
　　他再也无力对付那盘夹生大虾了，只好学食堂阿姨做善事，把它们都放生垃圾桶。
　　但洗干净手准备离开时，许昼忽然在周围同学的聊天声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诶，门口那是谁，江翎吗？”
　　许昼立刻抬头向餐厅门口望去，一个早已在心里烙印了千百遍的身影就撞入了他的视线。
　　嘈杂的人声一点点褪去，周围安静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在许昼的目光里放慢，只余砰砰砰的心跳声在他耳畔响起，缓慢而郑重。
　　其实，他也不是谁都认不出来。


第2章 
　　12.
　　江翎是许昼为数不多能靠脸认出来的人之一。
　　至于到底为什么，许昼也不明白，他曾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江翎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得简直是惊心动魄别出心裁废寝忘食出类拔萃。
　　浓颜系冷白皮宽肩窄腰眉眼凌厉。
　　站在人堆里，那就好比是黑白哑剧里出现了个五彩斑斓的，平面动画里出现了个3D建模的，一堆像素点里出现了个4K高清的。
　　以至于这人能突破脸盲症的生理性限制，堂而皇之地在许昼的视线里占据了经久不息的中心位置。
　　许昼又想，其实也不只是在视线里。
　　13.
　　许昼第一次注意到江翎同样是在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刚开学后的九月，天热得人心烦，学校还偏偏要大张旗鼓搞校运会。
　　凭借一副看起来风吹就倒的身板和无人想起的超低存在感，许昼成功躲过了所有项目的抓壮丁环节。
　　结果还没高兴多久，学校就发通知，运动会期间不得擅自离校，也不能无故请假，没项目也要在观众席上全程陪跑。
　　班里同学大多都挤在不大的遮阳棚下，没人和许昼挨着，就算看过来也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态。
　　许昼纠结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坐过去，一触及那样的眼神，又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觉得自己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好了。
　　尽管他早已能做到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但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下去。
　　最后许昼坐在离班里不远不近的地方，没遮阳棚，中午三十多度的天，差点把他晒成木乃伊。
　　14.
　　日光刺眼，场上比赛的人在有点近视的许昼眼里都只是一个个挪动的小点，他午饭吃得有点多，坐在观众席上时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晕碳状态。
　　一晃眼，身前忽然暗了下来，像太阳一瞬间被云盖住似的。
　　许昼愣了一下才茫然抬头，而后就见眼前站了个穿着蓝色球衣的男生，对方额发汗湿，原本冷白的皮肤泛着运动后的红，虽然呼吸还有些不匀，但目光却很冷静。
　　对视的短短半秒里，许昼发现这人瞳孔很黑，显得就很冷漠的样子，眉目间也笼罩着一种很淡的疏离感，可脸颊上居然有若隐若现的酒窝，即便是他这个重度脸盲症患者来看，对方长得也有点太不错了。
　　不过，这人站这里干什么?
　　相比于爱美之心，许昼的社恐还是占上风，他飞快避开这人的目光，浑身局促到好像有虫子在爬，要和人对话交流的预感像教导主任抓违纪学生的手电筒光圈一样笼罩住他。
　　短短几秒——对于许昼来说极为漫长，那个人终于开口道：
　　“你好，可以坐你身边吗?”
　　15.
　　许昼的第一个念头是： 这人声音真好听。
　　第二个念头是： 啊？等等，我去，他说什么来着？坐一起？和我？他要和我坐一起？为什么和我坐一起？他不知道大家都讨厌我吗？更何况这里也没有遮阳伞啊他不怕晒吗？难道他是什么传播和平与友爱的校园小精灵，还是说他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要过来接受惩罚?
　　一瞬间，许昼脑子里冒出无数个疑问，铺天盖地的问号刹不住车，简直能把操场堆满。
　　但尽管如此，在别人看来，他只是顿了一下，然后不太自然地、生硬地点了点头，很低地应了一声：
　　“…嗯。”
　　16.
　　刚参加完两场比赛的江翎又热又累，但大概是由于肾上腺素与多巴胺的分泌，他的精神倒是比平时更活跃一些。
　　不远处遮阳棚里的同学喊着他的名字冲他招手，但他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没有坐过去。
　　遮阳棚下人太多，江翎不太喜欢和人挤在一起，更何况是在这种大家都出了汗黏糊糊的情况下，坐在人群里简直是一场灾难。
　　所以他下场之后，把观众席环视了一圈，毫不犹豫地选定了这个男生身边的空位。
　　有风吹过，闷热粘滞的空气终于流动了一点。
　　江翎看向身边的人，出于礼貌发问： “你要喝水吗？”
　　刚刚过来时，一路上有不少人给他送水，江翎大多数都没接，最后只拿了两个后勤同学给的。
　　目光落到身边男生泛着红晕的苍白脸颊和略微干燥的嘴唇上，他没太犹豫，递过去一瓶
　　"这个给你。"
　　对方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又看他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最后才慢吞吞接过了那瓶水，而后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江翎: “……”
　　江翎不自觉摸了下自己的脸。
　　他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这人怎么一副不愿意看他也不愿意理他的模样?
　　还是说他贸然坐过来，打扰到对方了?
　　17.
　　把那瓶冰水握到手里时，许昼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是因为晕碳还是因为中暑，那种晕眩感愈发强烈。
　　好帅。
　　偷偷看一眼。
　　好帅。
　　偷偷再看一眼
　　冰凉凉湿漉漉的瓶身紧贴着他的手心，温度降下去，可心里却仍然像被艳阳照着一样。
　　许昼刚刚那点被同学排挤带来的失落很奇妙地消失了，就好像洇湿的衣服在大太阳下被晒干一样，变得干燥温暖。
　　他与人交流的能力基本为零，主动攀谈的技能点更是从来没点亮过，现在就只敢低着头看两人的影子，反复夸赞这位帅哥同学真是人美心善。
　　地上的影子动了动，对方侧过身，靠过来了一点。
　　18.
　　操场上的赛事不知进行到了哪一步，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
　　震耳欲聋的欢呼里，江翎稍稍俯身，垂眸询问，语气很礼貌：
　　“我有打扰到你吗?”
　　低沉悦耳的嗓音响在许昼耳畔，他睫毛一颤，瞳孔放大，像是被美杜莎盯上一样僵在原地，血液迅速涌到耳尖。
　　许昼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人靠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了。
　　大脑里仿佛有一堆小人儿在毫无头绪地乱跑，一边拍着冒红光的控制台一边大叫：
　　高温！高温！失控！失控！
　　他强自镇定下来，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有点变调的“不”字。
　　说完后，许昼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回对话应该告一段落了吧?
　　他悄悄抬眼看过去。
　　对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仍旧是那副冷淡自持的高岭之花模样，只是唇角不明显地弯起了一点，酒窝也浅浅的显露出来。
　　“那就好。”
　　19.
　　直到运动会过去后很久，久到操场上的树叶从盛绿变成枯黄，又落到地上被雪覆盖。
　　与江翎坐在一起的那个午后仍然会带着一点被阳光晒透的干燥香味，在许昼梦里反反复复出现。
　　以至于偶尔许昼自己也会怀疑，这可能只是一个幻想出来的梦境，而非真实发生的过往。
　　但真真假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已经成功占据了他的视野中心。
　　对许昼来说，看到江翎就等于在一堆一模一样的花里看到了独一无二的一朵。
　　20.
　　许昼被江翎吸引的不只是视线，还有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开始在学校里留意这个人。
　　他知道了对方就是上学期刚转学过来就拿下年级红榜第一的超级学神，是学校表白墙上长期占据最大版面的公认校草，是人群里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淹没，走到哪里都像是站在闪光灯下的熠熠发光的人。
　　和这样的人相比，许昼想了想，觉得自己习惯待着的人群中的角落好像更阴暗了一点。
　　21.
　　人也是有趋光性的吗?
　　许昼不是人类学家，但关于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觉得肯定是有。
　　不仅有趋光性，还有盲目的趋光性，和那些不撞路灯不罢休的飞蛾没什么两样。
　　比如他，就总是不自觉跟着江翎走。
　　江翎去餐厅三楼，许昼就会默默更改掉自己计划好的午饭内容也跟去三楼。
　　江翎放学去地铁站，许昼就也走在对方身后，上同一趟地铁，和江翎坐在同一车厢的两端。
　　……
　　于是跟随江翎这件事不知何时变成了许昼日常生活里行事准则的一部分。
　　不说话没关系，不能并肩走也没关系，这样不远不近就已经很好了，能看着背影就已经很好了。
　　许昼乐在其中地想，我们社恐就是这样子的。
　　22.
　　就比如现在，餐厅门口的江翎踏出大门，许昼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23.
　　日头正好，整个世界都被晒得白亮亮，路边灌木蒸腾出草木的气味，影子变成短短的一截，像只小黑狗一样跟在人身后。
　　许昼很有技巧地跟在江翎身后，永远保持着五步左右的距离，对方走他也走，对方停他也停，对方偶尔回头，他立刻蹲在地上假装看蚂蚁。
　　多么精湛的演技！
　　多么敏锐的观察力！
　　多么稳定的心理状态！
　　看着眼前一无所觉的江翎，许昼简直要给自己出色的“假装顺路”技能颁发锦旗。
　　但正当他考虑锦旗要写什么字时，前面的江翎忽然停下来了。
　　24.
　　诶?
　　停下来干嘛?
　　许昼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就见江翎走到路边贩售机，投币，拿饮料。
　　哦，天太热，买饮料喝。
　　许昼给自己超强推理能力点了个赞，蹲在地上开始假装系鞋带，估摸着对方买好了，他抬头看过去，却见江翎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漆黑的眼瞳带着一点惯有的凉意。
　　25.
　　一罐桃子味的冰镇汽水被轻轻放在了许昼面前的地上。
　　许昼这才发现刚刚江翎买了两瓶饮料，其中一瓶已经打开了，另一瓶给了他。
　　凝结在易拉罐上的水珠啪嗒啪嗒滑落到地上，深入水泥的微小孔隙中，很快就在烈日下消失不见。
　　太阳光太强烈，许昼仰头也看不清江翎的表情，只能听到那道熟悉的嗓音：
　　“前面是宿舍楼了。”
　　江翎申请了宿舍，中午会在学校午休，但许昼从没在学校住过，那栋宿舍楼显然没有一间属于他。
　　许昼的心短促地跳动了几下，有点僵硬地想，大事不妙，江翎这是发现他在故意跟着他了吗?
　　可江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淡声道：
　　“饮料给你喝，回去午休吧。”


第3章 
　　26.
　　那天中午许昼午睡没睡好，整个下午都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
　　他有点不安地想，被江翎发现是在故意跟着他，大概是会被讨厌的吧?
　　可江翎还给他买了饮料，也许是不讨厌?
　　许昼想不明白，笔尖机械地抄写着英语单词，眼神却开始放空。
　　他眼前冒出来两个小江翎，一个长着蝙蝠翅膀头上一对小犄角手拿一把魔鬼叉子，另一个长着羽翼头顶光环胸前带着十字架。
　　两只小江翎站在他的英语习题册上各执一词分庭抗礼。
　　恶魔小江翎大喊： “你总是跟踪我，跟踪技巧还那么拙劣，我早发现了，我讨厌你！”
　　天使小江翎微笑： “我没有生气，不然我为什么给你买汽水，我不讨厌你。”
　　恶魔小江翎再接再厉： “我给你买汽水是因为我品德高尚人美心善，不代表我就不讨厌你！”
　　天使小江翎坚定不移： “我发现你跟踪但是没有阻止过，就代表我不讨厌啊。”
　　……
　　两个小江翎语速越来越快，吵得越来越凶，最后混战起来，把许昼脑袋里搞得一团乱麻。
　　许昼干脆把脸埋在手里，痛苦地思考，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为什么这么复杂啊！
　　要是大家都是猫或者狗就好了。
　　摇一摇尾巴就知道是开心，炸毛就知道是生气了。
　　27.
　　由于天使小江翎和恶魔小江翎的混战占据了许昼的英语课堂测试时间，许昼非常成功地拿下了不及格的分数，被老师勒令重新写一遍。
　　他只好把什么天使恶魔猫猫狗狗都先抛到一边，埋头苦写。
　　等到终于写下最后一个单词，教室外的天已经只剩最后一点黯淡的橙色，周围几乎完全黑了。
　　吃完晚饭准备回来上晚自习的住校生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都坐到了位置上，教室里人声嘈杂，间或能听见几句：
　　“快下雨了吧？”
　　“好像是吧，天阴下来了。”
　　28.
　　许昼今天没带伞，如果下雨势必会被淋湿。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窗外，匆匆忙忙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拎起书包就往外走。
　　教室外，雨前的潮湿气味已经很浓郁，高空的风卷着树尖撕扯，树叶哗啦啦落在路上。
　　许昼一边往地铁站跑一边默念：
　　“等我到家再下雨等我到家再下雨……”
　　但很不走运，这场带着最后一点盛夏余韵的暴雨还是在他踏入小区大门的那一刻落下了。
　　起先只是稀稀落落的几滴，但转眼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闷雷声骨碌碌从天边滚过。
　　抬头看看气势磅礴的雨幕，低头看看落汤鸡一样的自己，奋力跑了一路还是白跑了的许昼沉默了。
　　他在心里冲老天比了个中指，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但在踏进楼道口时，脚步又忽然顿住。
　　“喵……”
　　他听到了一道微弱的猫叫声。
　　29.
　　接着手机手电筒的灯光，许昼在小花园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费劲扒拉了半天才找到那只扯着嗓子叫唤的猫。
　　人湿透了，猫也湿透了，一人一猫身上不是雨水就是泥，像俩流浪了几百天的乞丐。
　　许昼的手机也成功进水关机了，手电筒闪了最后一下光就一命呜呼。
　　茫然的许昼尝试重启，但手机再也没给他一点反应，像祺贵人一样死在这个雨夜里。
　　许昼: “……”
　　他捏紧猫的后脖颈，把猫抱进怀里，伸手在猫脸前指了一下，“你记得还我个手机。”
　　30.
　　抱着猫打开家门的那一刻，许昼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明明就是放学回个家，结果搞得跟九九八十一难取真经一样。
　　泥浴雨浴的一人一猫进到浴室里，总算洗了个正常的热水澡。
　　猫很乖，坐在洗手池里仰着头等许昼给它洗澡，胳膊搭在池子边，一声也没叫，身无二郎腿心有二郎腿，百分百的少爷风范，看起来就差一杯热红酒了。
　　许昼有点想笑，一边给它顺毛一边问：
　　“猫爷，这个力度还合适吗？”
　　猫矜持地抖了抖胡须： “喵。”
　　许昼: “……”
　　不是，这猫好像真把他当搓澡工了。
　　等到任劳任怨的搓澡工小许把猫身上的泥洗干净，裹在毛巾里擦干，拿吹风机吹蓬松后，他才发现这猫原来还是只长得不错的猫。
　　绿眼橘毛长尾巴。
　　胸前还有一撮倒三角形的白毛。
　　“哦豁，挺有餐桌礼仪，还自备餐巾呢。”
　　许昼“啪”地开了个鱼罐头，倒在小盘里给猫吃。
　　31.
　　空荡荡的客厅里，猫吃得津津有味，人看得津津有味。
　　许昼趴在地毯上，盯着洗干净澡后漂亮的猫认真欣赏了一会儿，想摸出手机拍照片，但拿出来才想起手机已经被雨给淋坏了。
　　他戳戳猫： “你欠我个手机。”
　　猫埋头苦吃。
　　“你有家吗？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一直流浪的？”
　　猫埋头苦吃。
　　“……一盒鱼罐头够你吃吗？不够我再给你开一盒？”
　　猫: “喵。”
　　许昼： “……喂，所以前两句不搭理我是故意装没听到的对吧。”
　　猫埋头苦吃。
　　32.
　　任劳任怨的送饭工小许又给猫开了一盒鱼罐头。
　　33.
　　客厅大阳台上的窗户开了一点缝隙，潮湿的泥土味与雨水味灌进来，偶尔还有一缕凉丝丝的风。
　　大水晶灯从挑高的复式住宅天花板上洒下冷冷的光。
　　许昼蹲在地上看猫吃饭看累了，干脆仰面躺在地毯上，看灯是冷的、墙是冷的、地板也是冷的。
　　他早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许昼很轻地笑了两声，翻个身，把脸埋进猫暖乎乎的皮毛里，猫用爪子按了一下他的头表示抗议，但最后也没跑开。
　　“不搭理我也没关系。”
　　他刚刚洗澡时把过长的头发扎了个小揪揪，露出来了乌黑水润的眼睛和被热水蒸红的唇瓣，皮肤泛着一层莹润的白，此时唇角带着明显的笑意，平日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气就消失了大半。
　　许昼把吃饱的猫抱在怀里，心情很不错，“反正不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34.
　　许昼是上小学之后才发现自己没办法和别人正常交流的。
　　他父母都是科研人员，志同道合相敬如宾，一个研究天上星星一个研究地上猩猩，一样的智商高情商低早六晚九不着家，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有二十五个都在跟自己的研究打交道，养儿子跟养狗似的。
　　自许昼有记忆起，爸爸妈妈只会在早上和晚上短暂出现一下，而后，家里就像现在这么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出于安全考虑，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所有家具都做了防撞软包，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上蹿下跳，累了就趴在地上和玩具恐龙、玩偶兔子、窗帘上的小红花说一会儿话。
　　父母在墙上安装了定时投喂的喂食器，和宠物那种差不多，到点儿了就会掉出来一些按照儿童成长营养需求表搭配好的饮食。
　　小许昼总是对这个机器充满了敬意，拿到食物后会虔诚地叽里咕噜道谢半天。
　　但喂食器不会搭理他。
　　就像玩具恐龙、玩偶兔子、窗帘上的小红花不会搭理他。
　　35.
　　在那种无聊的环境下，拥有强大的自我娱乐精神的许昼很快进化出了两个适应性技能。
　　分别是： “自言自语”技能x1、“喋喋不休”技能x1
　　简单来说，许昼就是个不需要回应的话痨。
　　他不在乎有没有人搭理他，他跟玩具说话、跟家具说话、跟窗户边偶尔停落的鸟说话。
　　最多的时候，还是跟自己说。
　　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哄自己、自己逗自己玩。
　　年幼的许昼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36.
　　许昼的两位大科学家父母统一认为他们是天才，他们的孩子也一定是天才。
　　而天才就是与众不同超乎寻常的。
　　幼儿园教的那些什么一加一鹅鹅鹅只是普通低龄人类的课程，许昼作为他们的儿子当然不应该在这些东西上浪费时间。
　　于是许昼成功失去了踏进幼儿园的机会。
　　他的一天被分成了两半，上午看他妈妈准备的中子星白矮星超新星入门视频，下午读他爸爸准备的大猩猩黑猩猩红猩猩科普绘本。
　　两位人中龙凤信心满满要再培养出一位龙凤。
　　但很遗憾，许昼和这四个字毫不沾边，等到上小学后参加入学考试就给了他爸妈一个大惊喜，三门考试总分2分，白卷子上亮着红通通的大零蛋。
　　37.
　　科学家妈和科学家爹作为学霸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自然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是个考试考零分的蠢材，但很快又发现，他们更接受不了的是，许昼别说优秀，就是连正常都做不到。
　　因为他好像认不出别人，也没办法和人正常说话。
　　38.
　　小学开学那天的场景许昼现在都还记得。
　　校门口的人乌央乌央，每个人都在说话，很挤，很吵。
　　他的手被爸爸攥住，爸爸掌心的汗水沾到他皮肤上。
　　第一次见那么多人，许昼恍惚地站在原地，他的视线没办法聚焦，说话声变成了刺耳的电波声，恐惧感像山一样压着他身上。
　　他就像一只没有做过社会化训练的猫，对每一个陌生人都报以最大的惧怕，以至于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想回到熟悉的环境里。
　　可爸爸紧攥着他的手，偏要他进到学校里去。
　　老师弯腰和他打招呼，同学热情地朝他挥手，站在门口的校长和蔼可亲。
　　许昼胆怯地看过去，陌生的五官在他眼里分散又重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脸。他对人没有任何认同感，他不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他不知道要怎么对话。
　　他想逃走，可在外人面前连哭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39.
　　后来许昼被父母带着看了很多个医生。
　　但每个医生说的话都大差不差：
　　“心理原因造成的社交障碍和识别障碍，没有太好的办法，慢慢观察吧。”
　　于是科学家妈和科学家爸只好痛苦地放弃再培养一个天才的念头，他们把对许昼的期待从“人中龙凤”降低到了“当个正常人就行”。
　　许昼无所谓，他缩在自己的蜗牛壳里，在自己的安全区舒适圈内挺开心地长大了。
　　40.
　　十七岁的许昼仍然保持着自言自语与喋喋不休的习惯。
　　他和流浪狗说话、和虫子说话，和刚买回来的面包都能聊上半个小时。
　　只是在人面前仍旧一言不发。
　　他偶尔也会觉得有一点寂寞。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猫了。
　　41.
　　荣升为有猫一族的许昼在家里兴奋地转了两圈，像老狒狒举辛巴一样把猫举起来。
　　他眼睛亮晶晶，和猫对视：
　　“吃饱喝足了，咱们来聊天吧？”
　　猫: “……”
　　许昼热情不减，强行把猫搂到怀里： “看来你很同意这个安排，我们真是志同道合，你想聊点什么？”
　　猫: “……”
　　许昼的目光落到客厅桌上被端端正正摆着的那个粉白易拉罐上，下午思考了半天有关江翎的事立刻重新回到他的脑海。
　　他抱着猫摇晃，“我觉得你一定想听听关于这瓶设计优美口味独特具有极珍贵历史意义的汽水的故事，这就说来话长了，你且听我细细道来，这汽水的主人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温柔善良人美心善。”
　　“我很喜欢他，不过，他好像要讨厌我了。”
　　猫: “……喵？”


第4章 
　　42.
　　拥有猫的第一晚，许昼和他唯一的听众聊到凌晨三点才睡。
　　谈话内容以“江翎”为主题，向下分设了“江翎有多好”和“江翎会不会讨厌我”两个部分。
　　谈话人许昼强调，要坚持贯彻“江翎同学人美心善”的思想指导，深入研讨“江翎同学到底有没有讨厌我”的问题，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实事求是具体分析。
　　搞好统筹结合，强化责任担当，努力在“喜欢江翎”道路上创造新辉煌。
　　等慷慨激昂的讲话发表完毕，许昼甚至还给自己鼓了三分钟的掌。
　　鼓完掌还满怀期待地看向猫。
　　猫: “……”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
　　43.
　　猫困了。
　　但许昼还很精神。
　　他强行把猫晃醒，在床上打滚，滔滔不绝道： “怎么办怎么办，你觉得他到底有没有因为我故意跟着他而讨厌我啊？或者说他可能根本就没注意过我这种透明人，反正我在学校也很没存在感，又或者是他早就开始讨厌我了，因为大家都讨厌我，哦这样想的话，他不讨厌我才很奇怪吧？等等，可是江翎又和别人不一样，他在我心里像个天使一样，猫，你知道什么是天使吗？就是那种布灵布灵……”
　　猫打了个哈欠，不耐烦了。
　　它用爪子一把按在许昼脸颊上，用了点力，小猫温热的肉垫贴在许昼皮肤上，软软的。
　　许昼果然闭嘴了。
　　猫很满意，它又打了个哈欠，把自己缩成一团，挤在许昼怀里，尾巴尖扫了扫许昼的脸。
　　意思是别担心了，睡吧。
　　许昼眨了眨眼，心里也像是被猫用尾巴扫了一下，那些纠结的情绪被一下子扫开，困意慢慢涌上来了。
　　“好吧，猫。”他抱紧怀里的猫，“晚安。”
　　44.
　　熬夜谈话的后果就是许昼第二天困得要死，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苍白了几分，阴沉沉的，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整个人看上去像个背后灵一样充满了怨气。
　　他晃悠悠飘进了教室，书放在桌上，人趴在书上。
　　嘈杂的早读声让他睡得不太安稳，想到家里的猫，许昼又挣扎着揉揉眼睛，从衣兜里掏出晾了一晚上勉强能开机了的手机，艰难地在屏幕失灵的情况下买了一堆猫粮猫窝猫砂盆猫玩具之类的东西送到家里。
　　猫身上没有猫牌，小区群里也没人发布丢猫信息，很显然猫是一只流浪猫，许昼决定要领养它。
　　只不过家里没什么养猫需要的用具，今天早上时间又太紧，连猫厕所都是他临时从家里大花盆中挖出来土放纸盒里做的简易版。
　　许昼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猫能心领神会那是厕所。
　　至于吃的，这倒不是问题，他走之前给猫开了个罐头……等等，许昼忽然坐直身体，惊恐地想起他好像忘了给猫放水！
　　45.
　　担心猫一上午不喝水会被渴死的许昼最终还是逃课回了家。
　　他匆匆推开门，在客厅里看了一圈，却没见猫的影子。
　　“猫？”
　　他一声声喊着，心想不会跑二楼去了吧?
　　正打算上去看看，脚刚踏上楼梯却听到一楼卫生间里穿来冲水的响声。
　　许昼的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
　　46.
　　家里还有别人？是谁?
　　他爸妈最近都在出差，不可能这个时候回来，难道是入室盗窃?
　　许昼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他放轻脚步，一点点挪到厨房岛台边，想拿个菜刀防身。
　　只不过手还没握上刀把，卫生间的门就开了。
　　紧张到汗毛竖起的许昼屏住呼吸，而后就看到——
　　猫走了出来。
　　47.
　　……什么情况?
　　刚刚在里面上厕所的是猫?
　　许昼下意识看向自己早上做的那个简易式猫厕所，果然没有用过的痕迹。
　　他茫然了。
　　48.
　　然而更让他茫然的是，猫看了他一眼，随即就若无其事自然而然地甩着尾巴去吃饭。
　　吃渴了就从桌上扒拉下来一个纸杯，用头顶着放到家里饮水机下面，一爪子拍到开关上。
　　潺潺水流哗啦啦流到杯子里。
　　一时间，许昼开始分不清这到底是饮水机的水声还是他脑子里的水声。
　　是他终于疯了吗?
　　49.
　　谁跟他说的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
　　50.
　　许昼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得镇定一下。
　　根据常识判断，猫是不可能会用冲水马桶和饮水机的，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切根本不符合唯物主义哲学与生物学。
　　他刚刚准备拿菜刀的手向下挪，拉开了储物柜，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糯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洒了过去。
　　“不管你是谁，都给我从猫的身上下来！”
　　正吃饭的猫被突如其来的糯米雨吓了一跳，一个后空翻跳到了沙发上。
　　猫: “……喵！”
　　51.
　　咦，不怕糯米?
　　许昼没有掉以轻心，仍旧用审视地目光盯着猫：
　　“急急如律令，退！”
　　“妖魔鬼怪快离开！”
　　“阿瓦达啃大瓜！”
　　猫忍无可忍，过来揍了他一拳。
　　52.
　　经过两个小时的漫长测试，许昼最后终于确定——
　　猫好像就是一只猫。
　　只不过比一般猫要更聪明一点而已。
　　不是猫妖，也不是猫猫侠。
　　53.
　　许昼很好奇猫的智商到底有多高，他从桌上干果盘里翻出来个花生：
　　“你会吃花生吗？”
　　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咔”一下把花生咬开了。
　　许昼点点头，决定要增加一些难度。
　　他拿出数学书，“会三角函数吗？sin30度等于几？”
　　猫: “喵？？？”
　　又拿出淋雨的手机，“会修手机吗？”
　　猫: “喵？？？？”
　　又指指厨房，“会做烧花鸭烧子鹅卤鸡卤鸭酱鸡腊肉吗？”
　　猫直接扭过头不看他了。
　　许昼大失所望地叹口气，也没有很聪明嘛。
　　54.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如果被发现翘课的话会很麻烦，于是许昼安顿好猫之后又匆匆回了学校。
　　数学课百无聊赖，许昼咬着笔头写完一张测验卷，不会的题都选A，因为A长得高高瘦瘦，看起来和江翎有点像。
　　想到江翎，许昼又开始有些走神，祈祷今天还能再遇到就好了。
　　55.
　　他运气很好，祈祷应验了。
　　56.
　　拥挤的餐厅里，许昼坐在角落的空桌子旁，看到江翎端着餐盘朝四周看着，像是在找座位的模样。
　　有不少同学都邀请他坐一桌，但江翎都只是摇了摇头，淡声道谢拒绝。
　　许昼认真地抬头偷偷注视，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穿着千篇一律的蓝白校服，可江翎偏偏就和别人那么不一样。
　　他想，如果一会儿江翎能面对着他坐就好了，最好不要太远，这样他就可以看着江翎的脸吃饭。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秀色可餐。
　　许昼在心里为自己出色的文学素养鼓掌，但下一秒，他的祈祷第二次应验了。
　　江翎转过头来，望向四周寻找的目光在和他对视那一秒停驻。
　　许昼怔住，心跳慢了半拍，他还没来得及像平常那样躲避视线，而后就见江翎一步步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
　　一直，走到他的桌前。
　　57.
　　许昼习惯性地躲避，只是在视线移开之前，他仍注意到了江翎眼下也泛着些乌青，显得人眼窝很深，平添了点冷漠，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怎么回事?
　　江翎昨天也熬夜了吗?
　　他的心砰砰跳着，握着餐具的手攥紧，社交障碍带来的心理压力像山一样压住他。
　　他不明白江翎站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可下一刻对方就开了口。语气意外的温和：
　　“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许昼手里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58.
　　午饭时间是高中生们为数不多的放松时间，餐厅里大家都和自己的饭搭子聊得欢快，只有角落里许昼和江翎这一桌异常沉默。
　　江翎不是话多的人，许昼在外更是个木头，纵使心里语速能达到每分钟稳定输出一百字，表面也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俩人面对面坐着，刚刚还说“秀色可餐”的人现在头都不敢抬一下。
　　59.
　　看起来正在埋头苦吃的许昼脑子里正掀起一场风暴。
　　我去我去这到底是走了什么运啊啊啊江翎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和他不超过三十厘米啊啊啊啊！
　　江翎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吃饭是因为他找不到位置坐吗不可能吧刚刚明明那么多人都在邀请他可是他都拒绝了！
　　这说明他就是想和我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难道他是觉得我一个人太可怜了所以特意过来陪我吃饭吗这倒是真的有可能毕竟江翎就是这么品德高尚！
　　不过他和我吃饭的话大概也许应该可能代表着他不讨……
　　60.
　　许昼心里的高速输出被打断了。
　　桌对面的江翎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却带了些温和。
　　像是无意闲聊般，这人提起：
　　“许昼，人一般都不会和讨厌的人吃饭的，对吧？”
　　61.
　　许昼不知所措地抬眼看江翎，愣住了。
　　他第一个念头是： 江翎居然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是——不讨厌他。


第5章 
　　62.
　　江翎的那句话让许昼一整天都处于飘飘忽忽的喜悦之中，走在水泥路上都好像踩在棉花糖里。
　　就连周边的同学都能察觉到这位背后灵的阴气好像散开了几分。
　　许昼仍旧是低头垂眼，苍白阴郁的模样，但实际上心里疯狂刷过的弹幕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好不容易忍到放学回家，他以光速上楼开门抱猫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一气呵成。
　　这普天同庆的仗势，猫差点被他吓得炸了毛。
　　“报——！大事太妙了！”
　　许昼终于不用再忍了，把脸埋在猫身上一顿乱拱，一副捡到五百万彩票的模样，语气兴奋：
　　“江翎说他不讨厌我诶！”
　　63.
　　猫原本整齐光滑的皮毛被许昼搞得乱糟糟，它忍无可忍地把爪子按在许昼脸上把人推开才制止了许昼还想和他再跳一曲华尔兹的闹剧。
　　“抱歉抱歉抱歉。”
　　许昼赶紧把猫端端正正放在桌上，殷勤地拿小梳子出来给猫梳毛，脸上仍旧带着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原本过于白皙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粉色，乌黑的眼睛也弯起来，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猫甩了甩尾巴，“喵”了一声，大猫有大量原谅了他，抖抖耳朵继续听他念念叨叨。
　　64.
　　许昼用手指戳猫，“他今天和我一起吃饭诶！”
　　猫不屑于搭理。
　　许昼把猫抱到自己脸前，“我们离得超级近，只隔着一张桌子诶！”
　　猫甩尾巴轻哼。
　　许昼笑了，屡教不改二次再犯又把脸埋在猫的橘色绒毛里，“完了，我好像更喜欢他了，好喜欢啊！”
　　猫将要炸起来的毛忽然顺了下去，很勉为其难的样子，用头蹭了一下许昼的脸。
　　“……喵。”
　　65.
　　在滔滔不绝长篇大论陈述了半个小时对江翎的喜欢之后，许昼喝了口水，忽然沉默下来。
　　一人一猫窝在沙发的角落，客厅台灯暖黄的光被调暗，像薄薄的毯子一样裹在许昼和猫身上。
　　原本欢快的氛围一点点消散开，许昼很轻地叹了口气，把猫抱紧，声音低下去一些：
　　“如果我能更勇敢一点就好了。”
　　如果在外面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自如地和人聊天说话就好了。
　　如果和同学社交能不紧张不抗拒就好了。
　　如果能像江翎一样耀眼优秀受欢迎就好了。
　　那样也许就能和江翎走得更近一点，关系更好一点了吧?
　　他拎着猫后颈把猫放在自己胸口，和猫对视：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猫没出声，绿眼睛映着他的倒影，许久才轻轻的喵了一声，而后用头顶蹭了蹭他的手心。
　　“好吧。”
　　许昼重新弯起眼睛，心里那点沉闷感在猫咪毛茸茸的触感中消失不少。
　　“至少还挺讨猫喜欢。”
　　66.
　　第二天就是秋游的日子，上午学校没安排课，方便大家做准备。
　　许昼从没参加过这种集体活动，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大清早就起来给自己做便当。
　　人中龙凤父母常年不在家，所以他很早就掌握了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因为不喜欢家政人员上门，更是早早学会了做一手好饭。
　　炸了海苔、煎了鱼肉、卷了寿司。
　　切了满满一大盒水果，还烤了杏仁味小蛋糕和黄油小饼干。
　　考虑到也许同学之间会有互相分享的环节，许昼还特意把饼干分装了好多小份，整整齐齐包装起来。
　　67.
　　猫闻到香味开始在厨房乱转，一会儿巡视一下水池一会儿视察一下岛台，本想趁许昼没发现叼走一块三文鱼寿司尝尝，结果刚悄悄摸摸走过去就被许昼一把抱下岛台，指着它教训：
　　“那个放了芥末，你不可以吃。”
　　猫勃然小怒，呲牙哈气，炸毛炸得像个毛团。
　　许昼没忍住笑了，蹲下给猫顺毛，“我马上做饭给你，煮三文鱼粥怎么样？”
　　猫立刻坐好，头高高抬着，矜持地扬起下巴，“喵。”
　　68.
　　做寿司剩下的三文鱼还剩下不小一块，被许昼全拿了出来切碎，和胡萝卜、豌豆一起放到锅里煮。
　　汤里还加了羊奶，鱼肉和奶的香气在火舌舔舐下很快被激发了出来。
　　猫甩着尾巴坐在许昼脚边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锅看。
　　其实最开始时许昼是打算给猫吃猫粮的，但那时家里还没准备什么猫咪用品，大晚上下着雨也不好去挑，就只好先给猫炒了个没放盐的牛肉炒饭。
　　本以为猫可能会不爱吃，结果炒饭放凉端出去，许昼还没招呼猫上桌呢，就看到一道橘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碗边，毫不犹豫地哼哧哼哧埋头苦吃。
　　那碗有点高，猫扒拉着碗沿，吃得太忘我，差点没掉进去。
　　许昼那时还以为猫是太饿了。
　　结果第二天买回来猫粮，猫挨个儿口味闻过去，一粒也没下口，姿态矜持到和昨天那个饿死鬼简直判若两猫。
　　“怎么不吃饭呢？不饿？不可能啊，明明昨天看着食量不小啊。”
　　许昼第一次养猫，没经验，一边愁眉苦脸地上网搜索，一边试图把饭塞到猫嘴里。
　　猫“呕”了一声，愤怒地跳到桌上，用爪子晃了晃昨天吃饭的那个大碗。“什么意思……”
　　许昼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试探道： “你想吃我做的猫饭？”快被人类笨死的猫终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喵！”
　　69.
　　许昼查了猫咪食谱，又试着给猫做了鸡胸肉粥。
　　猫果然很满意，吃得很大口。
　　第一次做饭给别的人……别的猫吃，对方就这么给面子，许昼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从此之后就开始潜心苦练厨艺，争取给自己的饭搭子猫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猫饭！
　　70.
　　煮好的三文鱼粥盛到碗里，等到放凉的差不多了才端到猫面前。
　　原本等得昏昏欲睡的猫立刻猫躯一震，埋头在大碗里大快朵颐。
　　这个碗对猫来说有点太大又太高了，吃起饭来很不方便，原本许昼是打算给它换个浅点的盘子的，结果猫不同意，猫对这个碗情有独钟，就喜欢这样吃饭。
　　许昼也没办法，只好随猫。
　　71.
　　猫吃饭的时候，许昼就坐在旁边整理自己那堆下午要带去秋游的东西。
　　黄油小饼干们被装在漂亮的丝带扎口小玻璃纸袋子里，整齐挤在一起，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模样。
　　和同学社交这件事还是让许昼有点发怵，仅仅是想到就已经开始呼吸困难喉头
　　梗塞。
　　他沮丧时会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也没办法做到主动和人交流，正常社交沟通。
　　但也会有极偶尔的时候，许昼看着同学们一起玩闹，手挽手肩靠肩，也会有点抑制不住的向往和羡慕。
　　他的心理医生说这是个好现象，鼓励他勇敢点迈出第一步。
　　但许昼总是在是否要踏出自己世界的那条线上犹豫，就比如此刻，明明都把饼干准备好了，临走时又忍不住问猫：
　　“我真的要带上吗？大家会想吃吗？反正大家也不喜欢我，万一没有人想吃我的饼干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家说话……”
　　猫睁着圆眼睛看他，安慰一般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72.
　　许昼还记得之前在学校餐厅遇到的那个要和他组队的家伙叫李吉，对方约好了和他在学校门口西边超市前碰头。
　　背着沉甸甸大包小包的许昼一边往超市走一边头疼。
　　在人山人海中辨认出来只见过两面的李吉对他来说无异于在一把豆子里挑出来前两天见过的那颗。
　　这未免有点太困难了。
　　但还好，许昼今天运气不错，还没走到超市门口就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一愣，循着声音望去——
　　超市门口站着三个人。
　　73.
　　“你怎么这么慢?”
　　李吉来得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急吼吼朝许昼大幅度招手。
　　他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和他虎背熊腰身材形成鲜明对比的瘦小男生，另一个是带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的兔牙男生。
　　李吉拿着个墨镜，两手端正地给自己戴上，自认为姿态潇洒地在超市前的塑料凳子上坐下，拿出根烟放在嘴里，低沉道：
　　“你来迟了，我分分钟几百万上下，耽误得起吗？”
　　许昼: “……”
　　上次就发现这人不太正常，现在看果然不太正常……
　　他观察了一下李吉身边两位，那个瘦小男生看着很机灵，主动开始介绍：
　　“我叫毛奥，是老大的手下，这边这个叫张百卷，也是老大的手下，前两天因为仰慕老大的威名死乞白赖投靠过来的。”
　　他指着张百卷说完又看着许昼补充了句： “就跟你一样，哈哈。”
　　许昼: “……啊？”
　　仰慕？威名？死乞白赖？投靠?
　　李吉添油加醋把一锅饭添得只剩下油和醋了吧！
　　迫于社交压力，许昼不想开口反驳，只好抬头悄悄看了张百卷一眼。
　　对方正捧着本比他饭盒还厚的英文词典念念有词，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看来也是被李吉主动拉进这个小队的。
　　许昼深吸了一口气，审视自己的几个队友——
　　一个吉吉国王 (自封的)
　　一个毛毛 (显而易见的)
　　一个人中龙凤预备版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许昼眼前一黑，开始思考自己参加秋游是不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选择。
　　74.
　　还有二十多分钟才集结出发，现在大家都在和朋友们嘻嘻哈哈，凑在一起聊天或拍照。
　　学校允许秋游时不穿校服，绝大多数人都换了自己的衣服，包括吉吉毛毛和龙凤。
　　许昼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可以靠衣服认人，这样就不会出现找不到队友的情况。
　　他平时总是低着头，极少正视别人，也不喜欢和人对视，现在只是因为想要记住几个队友的衣服才抬头观察了一会儿。
　　结果这一观察就让李吉误认为他也想来一根。
　　“别客气嗷，出去打听打听，这一带谁不给我个面子。”
　　李吉冲毛奥抬了下手，毛毛立刻心领神会，掏出纸盒，递到许昼和张百卷面前。
　　“来来，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大哥会罩着你们的。”
　　许昼僵住，一个“不”字在嗓子里卡了半天，他扭头看向张百卷，可张百卷居然毫无抗拒地拿出一根塞到嘴里了。
　　啊？不是？人中龙凤你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好学生不应该和这种东西划清界限，坚决不能同流合污吗?
　　你你你怎么还接了！还这么熟练！
　　许昼在心里目瞪口呆，他鼓起勇气想摇头拒绝，结果定睛一看——
　　盒子里是一排白巧克力棒。
　　他僵住，再抬头，刚刚没看清，果然李吉嘴里叼着的也是半根巧克力棒。
　　75.
　　……不是，有病啊这些人?
　　吃个巧克力怎么戏都这么多?
　　许昼闭了闭眼，攥紧了书包带，开始考虑自己现在扭头回家的可能性有多大。
　　果然。
　　选择和这群奇形怪状的家伙组队参加秋游就是个惊天动地的错误。
　　76.
　　面无表情其实在发怒的许昼自认为恶狠狠地把巧克力棒嚼碎，甜蜜的味道充盈口腔，尾端的一点融化在他手指上。
　　许昼皱着眉想去找湿巾擦干净，转身去翻自己的背包，可一抬头——却看到一身白衬衫的江翎正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77.
　　巧克力的甜味腻在许昼舌尖，经久不散，他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苍白的脸颊泛起一点不明显的红晕。
　　算了。
　　他低下头想，来参加秋游，好像也不完全是错误选择。


第6章 
　　78.
　　下午一点半，各班的校车已经在校外集结完毕，教导主任开始拿着他那个全损音质的大喇叭催促大家排队上车。
　　许昼和江翎中间隔着好几队人，踮着脚抬头看也不太能看得清，许昼又不太习惯在人群之中把自己的脸露出来，只好失望地低下头，心想怎么离得这么远。
　　不过，能和江翎一起参加这个活动已经足够幸运了吧，这怎么不算是一起出来玩呢?
　　说不定一会儿到了目的地还能碰到，对了，他还可以把他做的黄油小饼干分给江翎吃！江翎上次说了不讨厌他的，应该也不会拒绝他的小饼干吧？那就太好了，看来这次秋游也不算那么糟糕……
　　79.
　　“喂。”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许昼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肩，他面无表情抬头，根据黑色盘金龙的上衣判断出来这是李吉。
　　吉吉国王很嫌弃： “磨磨唧唧的。”
　　毛毛附和： “就是！”
　　吉吉国王撇嘴： “看你那小身板风吹就倒，还背那么多东西。”
　　毛毛附和： “就是！”
　　许昼不自觉攥紧衣角，周围的空气仿佛粘滞住，越来越喘不过气，和别人交流本来就会让他有点焦虑，更别说是这种指责的语气。
　　他想说什么，可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昼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心想他果然没办法正常融入大家，难道秋游刚开始他的队友就要抛弃他了吗？那他怎么办？他要失去给江翎送饼干的机会打道回府和猫一起抱头痛哭了吗?
　　他脑袋里一团乱麻，可肩上却忽然一轻。
　　……诶?
　　他身边的李吉动作豪迈地捋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比巴卜纹身，一把拎起了他的包，单肩背了过去。
　　这位露着水笔手表与泡泡糖纹身的大哥深沉道：
　　“不用谢，我们这种在道上混的都看重义气，为兄弟两力插刀也不算啥。”
　　毛奥鼓掌附和： “大哥说得对！”
　　顺手帮许昼拎了一个袋子。
　　张百卷也抬头，默默扶了一下眼镜，“纠正一下，李吉，那叫两肋插刀。”
　　也帮许昼拿了一个包。
　　原本前胸后背左胳膊右胳膊都负重的许昼一下子只剩下了手里的小零食袋子，瞬间轻松不少，连平时总是弯着的背都好像挺直了不少。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三人，黑沉沉的眼睛亮起来一点，胸口小幅度加速起伏了几下，过了好几秒才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声若蚊呐的： “谢谢。”
　　好像融入人群也不是那么可怕。
　　至少，他眼前这群奇形怪状的队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
　　80.
　　秋游目的地在近郊的一片山地，有清澈的溪水和矮矮的山。
　　原本繁茂的绿地已经开始呈现出泛黄的态势，但并不显得颓败，反而看起来暖洋洋的。
　　平时被关在学校难得透口气的高中生们宛如脱缰的野马飞速占领了各个山头，扫兴的年级主任还在提着大喇叭让大家回去以后写作文，但没人搭理，只好又提着喇叭悻悻走了。
　　于是大家欢呼鼓掌，当即席地而坐，大摆宴席起来。
　　81.
　　草地上很快长出一块块五颜六色的野餐布，“撕拉撕拉”拆零食包装的声音不绝于耳。
　　许昼拎着自己塞满了黄油小饼干的袋子，望着班里同学们的位置犹豫了半天，往前迈一步，又退回来，往前迈一步，又退回来，往迈走一步，又……
　　然后他被愤怒的吉吉国王往人群的方向推了一下。
　　“去一边跳舞去，没看见我铺野餐布呢！”
　　许昼一个踉跄，往前了好几步，“……抱、抱歉。”
　　82.
　　周围人来人往的感觉对许昼来说不太好，他浑身都紧绷起来，手指紧抓着那个袋子，站在和大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飞速思考——
　　他们好像的确在分零食吃所以我现在过去是可以的吧会显得很奇怪吗?
　　我要怎么走过去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表情什么动作啊啊啊！
　　如果不说话直接把东西递给他们会不会不太好啊啊啊！
　　会有人想要吃我做的饼干吗万一大家都不喜欢怎么办我到底应不应该过去啊！
　　83.
　　野餐布边刚好能注意到许昼的一对早恋小情侣面面相觑。
　　女生往后躲了一下，疑惑道： “那是许昼吗？他在干嘛？为、为什么要一脸冷漠地朝我们这个方向看？好可怕。”
　　她男朋友脸上的笑也僵住，挠了挠头，“好像是哈，怎么感觉那哥们阴气沉沉的，有种做什么生死攸关大决断的纠结感，他不会要暗杀我们吧？”
　　女生瑟瑟发抖，“我第一次见许昼就感觉他好像电影里那种阴冷苍白，寡言残忍的少年杀人狂，咱们明天不会上社会频道吧？”
　　男生面露惊恐，“真的啊，他手里还拎着东西，不会是斧头或者电锯吧，诶我靠，他他他他走过来了！”
　　这对苦命鸳鸯对视一眼，当即泪眼汪汪地拥抱在一起：
　　“你不要过来啊！”.
　　84.
　　许昼根本没注意到那对苦命鸳鸯。
　　他在以毫米丈量自己和人群的距离，悄悄的，挪一点，再挪一点，很好，这个距离刚好够他伸手把东西塞过去。
　　心理医生建议他慢慢来，许昼想了想，虽然他有想要融入大家的意向，但是现在让他主动和别人交流有点太困难了。
　　分享食物一般是示好的行为，他把零食分给大家大概也能达到友好社交的目的吧?
　　85.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中，低着头，动作可疑，行事诡异的许昼同学拎了一袋东西，像放炸药一样自认为悄无声息地塞到了大家的野餐垫上，然后立刻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愣了三秒，立刻面露恐慌地以袋子为圆心退出了一个半圆。
　　“许昼这是在干什么？他平时不都离我们远远的吗?”
　　“完了，他不会是看我们不顺眼，要杀了我们吧?”
　　“这是什么？炸药吗？”
　　勇敢的体委上前戳了戳袋子，确认不会炸后小心翼翼打开来看。
　　大家一眨不眨盯着他，屏住呼吸，“是什么？”
　　体委神情严肃，审视了袋子里的东西两秒，很专业地下结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饼干。”
　　还抱在一起的苦命鸳鸯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投毒吗?”
　　86.
　　短短十分钟。
　　关于许昼的传言已经从“少年杀人狂”变成“苗疆蛊毒圣子”再变成“伪装成高中生的金牌杀手”了。
　　那袋被做成小猫形状的黄油小饼干被大家谨慎地放在野餐布边边上，敬而远之，没人敢碰一下。
　　87.
　　回到吉吉毛毛人中龙凤身边后，许昼一分钟要往小饼干的位置看三次，看一次，就要在心里叹一口气。
　　……没人吃他的饼干。
　　要知道，那可是无敌可爱超级美味精心烘焙猫猫头黄油小饼干啊！
　　居然能有人拒绝。
　　许昼整个人都失落下来，头顶简直要冒出来一朵乌云，滴滴答答地掉雨点。
　　果然，大家讨厌他，也讨厌他的无敌可爱超级美味精心烘焙猫猫头黄油小饼干。
　　88.
　　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轻轻拍了拍许昼的肩。
　　沉浸在伤心中的许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转头却撞入来人那双漆黑如同深水般的眼睛中。
　　是江翎。
　　89.
　　江翎背着光站在许昼身后，侧身替他挡了一下山间的凉风。
　　江翎问： “要不要一起吃饭?”
　　许昼愣愣地抬头，碎发从额边散开，露出那双透着点茫然的漂亮圆眼睛。
　　他没听清，或者说他听清了，但是很难理解也很难相信在秋游的这么多人里，备受欢迎的江翎会抛下自己原本的队友而特意跑来和他吃饭。
　　这怎么可能呢？这是在做梦吗?
　　他最近在有关江翎的事上好像有点太走运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显灵了，大恩大德大慈大悲的神君仙女报上名号，他回去就三叩九拜烧高香！
　　90.
　　见许昼久久不回答，江翎干脆稍微弯下腰，拨弄了一下他被风吹乱的额发，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可以吗？一起吃东西。”
　　这回许昼倒是彻底听清了，也理解了，就是紧张得说不出话，简简单单一个点头的动作也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江翎没在意他僵硬的神情，又转头看向那奇形怪状三人组，礼貌开口道：
　　“你们是许昼的队友吗？许昼和我一起，可以吗?”
　　吉吉、毛毛和龙凤当然没意见，立刻点了点头，整齐划一，气壮山河。
　　三人目送大名鼎鼎的帅哥学神一手拎包一手拉走了他们那个仿佛生长在潮湿角落的阴暗哑巴队友，许久才面面相觑，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早起的喳，吃到了最新鲜的瓜。
　　李吉咳了一声，“真人不露相，这家伙人脉还挺广。”
　　毛奥蹲在地上抖搂东西，“师父去做驸马了，还取什么经，快快分行李，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回我的高老庄。”
　　91.
　　许昼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很迟钝的人，记不住别人的长相，没办法感知别人细微的情绪，也掌握不了社交分寸。
　　但每每站到江翎边，却又根本不是这样。
　　来自江翎的一切，哪怕再微小，他也能感察到。
　　对方这些天里的示好和结交意图太明显，似乎并不能完全用人美心善概括过去，所以许昼为数不多动脑子的时候，也会觉得有一点奇怪。
　　就比如此刻。
　　自从被江翎拉住手腕时他就已经心脏加速血压飙升神飞天外从宇宙大爆炸一口气历数到三体人降临，直到微凉的山风吹过他的脸颊，他才稍稍镇定下来，低头尽量让稍长的碎发盖住自己通红的耳尖，开始思考江翎为什么要特意来和他一起。
　　一时间，许昼的脑海里冒出来个辩论台，辩论手各就各位，聚光灯唰地打亮。
　　穿西装打领带的一号辩论手举起“霸总文学论”的牌子，有理有据道： “根据我多年潜心研究《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经验来看，像江翎这种长得帅成绩好家世优越的人之后显然会成为霸总，而霸总往往不能抗拒可怜小白花的吸引，他现在显然是被凄楚孤单惹人怜爱的许昼吸引了！这就是——爱！”
　　许昼头上登时冒出来一团黑线，什么小白花，他根本不像花啊！顶多是根草吧！不对，好像草也不贴切，他明明是不能晒太阳的阴暗角落的蘑菇吧……
　　穿校服青春洋溢的二号辩论手举起“青梅竹马论”的牌子，得意洋洋： “一号辩友的理论毫无根据，探究原因应该溯源，依我来看，江翎和许昼显然是青梅竹马，儿时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可惜许昼早早把一切都忘掉，只剩下江翎还想要挽回昔日的情谊……太感人了呜呜。”
　　许昼沉默： “……看似很有道理，实则毫无道理，我连幼儿园都没上过，哪来的儿时伙伴, pass。”
　　一身亮灰色太空服的三号辩手举起“外星来客论”的牌子，“显而易见，江翎太完美了，这么完美的人有很大概率是外星人，他一定身负什么探知地球秘密的任务，要从最好骗的许昼身上下手，许昼你可不要当球奸啊，你……”
　　三号辩手还没说完就被搭档, 许昼两眼发黑: “pass！pass！pass!”
　　最后一位辩论手轻咳一声，举起了“渣男养鱼论”的牌子，“其实，最合理的情况明明是江翎发现了许昼在暗恋他，感觉有意思，所以偶尔逗一下给个好脸就当养鱼了。喂，许昼，你可要把持住。”
　　许昼一个头两个大，混乱思维卷成一团乱麻线，从这儿滚到学校把教导主任缠绕三百圈再滚回来都理不完。
　　算了，算了。
　　许昼有气无力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不如直接问一下好了。
　　92.
　　于是，刚刚铺好野餐布的江翎一抬头就发现许昼正在看他。
　　稍垂着头，眼睛被细碎的发丝和长长的浓密的睫毛挡住，淡红色的嘴唇紧抿着，一副紧张僵硬仓皇无措的样子。
　　江翎就忍不住想去拨开他的额发，想去看那双明明在家里会弯起来的亮晶晶的眼睛，可还没碰到，许昼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
　　“……为什么?”
　　许昼开口，声音很低，因为有点紧张，嗓子还有些哑。
　　他现在还不太能在和人交流时说出长句子，就问了这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要特意来找我?
　　这简直不能说是病错句了，缺主语缺谓语却宾语，就那么一个孤零零的词。
　　可江翎就是明白了。
　　他很轻地弯了一下唇角，这是许昼第一次看江翎笑，他原本黑沉沉的眼睛亮起了一点点，盯着对方唇角的那一点弧度心脏砰砰直跳。
　　而后就听江翎说：
　　“如果是朋友的话，一起吃饭很正常的吧？”
　　93.
　　许昼完全愣住了，一个字一个字解析那句话的意思，然后一
　　他在心里放了一百发礼炮！
　　感谢秋游感谢草地感谢教导主任感谢花花草草小鱼小鸟感谢脱落酸草履虫大气层季风环流太阳黑子！
　　此时此刻，许昼觉得自己需要拿出小手绢，一边擦眼泪一边摆正话筒，面对闪光灯侃侃而谈：
　　谢谢，谢谢大家，如果不是大家的支持，我是不会拿到“和江翎成为朋友”这一大奖的。
　　……
　　至于为什么……管他为什么呢！
　　就算江翎是外星人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知道什么人类秘密。
　　至于江翎是渣男在养鱼那更无所谓，反正怎么看他都不会亏。
　　所以，许昼毫不犹豫地张嘴咬钩了。


第7章 
　　94.
　　江翎和许昼选的位置离人群有一段距离，同学们的笑闹声隐隐约约，更明显的反而是山间风吹过树梢，叶浪滚动的声音。
　　午后暖融融的光线柔软，橘黄色，像猫的皮毛，许昼拘谨地坐在野餐布的一角，他在和人社交时很容易进入过度紧张的状态，但好在江翎并不是话很多的人，礼貌而有分寸，许昼觉得身上无形的压力减小了不少。
　　餐盒、水杯、零食、水果……
　　两人埋头整理一通，忙了半天才把带来的东西都差不多在野餐布上摆好，大功告成的许昼已经出了点汗，他脱掉外套，随手拿旁边掉下来的大树叶给自己扇了扇风。
　　好渴……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江翎发问，“要喝汽水吗?”
　　这人像是想起来什么，在包里翻了翻，掏出来个很眼熟的粉白色易拉罐，就是上次送给许昼的那种。
　　“差点忘记了，特意带给你的。”
　　沉甸甸的易拉罐握在手心，带着一点凉意，许昼顿了一下，被“特、意、带、给、你”五个大字砸的头晕目眩，只觉好像有支穿着红绸衣服的乐队敲锣打鼓，正不顾他死活地在他脑海里疯狂演奏《好日子》。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许昼脑子里铺开了一张巨大的黄历——
　　十月十三，诸事不忌，宜野餐、宜喝饮料、宜谈恋爱。
　　诶……等等，宜谈恋爱?
　　95.
　　在自己精神世界里上天入地撒泼打滚一番才终于冷静下来的许昼最后小小声对江翎说了声谢谢。
　　他攥着那个易拉罐悄悄往自己包里塞。
　　开玩笑，这可是江翎 (重音) 特意 (重音) 带给他 (重音) 的饮料，当然是要拿来收藏了！
　　上次江翎给许昼的那瓶汽水许昼也没喝，拿回家后抱在怀里念念叨叨对猫大肆炫耀了半个小时，又大半夜在家里捣腾他爸妈的酒柜，把那什么茅台罗曼尼亨利贾叶都堆到小角落里，空出来中间一大片地方放他的水蜜桃味汽水。
　　猫对此很是不理解，用头顶着易拉罐跑去找许昼提醒他喝掉，许昼却重新把汽水放回酒柜，深沉地叹了口气：
　　“猫，你没有喜欢的猫，你不懂。”
　　头顶的毛被易拉罐瓶底压出来一个圆圈的猫： ……喵?
　　96.
　　但很遗憾，许昼没能获得他的第二件藏品，因为他偷偷把汽水往包里塞的动作被抓包了。
　　江翎像是早知道他要干嘛，眼疾手快地重新把那罐汽水拿出来，拉开拉环倒进纸杯一气呵成。
　　“现在就喝，不用留着，以后我再给你买。”
　　清新的桃子香气散开，杯中炸开一个个小气泡。
　　许昼双手握着杯子，怔怔点头，听话地埋头喝了一大口，凉凉甜甜的味道一直淌到心里。
　　97.
　　打开餐盒，寿司和杏仁小蛋糕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许昼原本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有信心的，可一想到他的黄油小饼干一个人都不想吃，又瞬间失落下来。
　　原本想把餐盒推到江翎面前的动作也犹犹豫豫起来。
　　可下一秒，对面的江翎却主动问道：
　　“都是你自己做的吗？好厉害。”
　　许昼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把餐盒摆到江翎面前，点点头，小声道： “是，都是。”
　　说完，他在心里天人交战几秒，艰难地主动开口邀请：
　　“你……要尝尝吗？”
　　98.
　　小蛋糕蓬松柔软，寿司鲜美可口。
　　江翎很诚心地夸赞，“都很好吃，特别厉害。”
　　分享得到正向反馈，许昼感觉自己的心也像小蛋糕一样蓬松起来了，恨不得当场再做百八十个小蛋糕天女散花普天同庆。
　　他自认为自己的表情冷静正常若无其事，实际上脸颊的红晕早就散开，乌黑的眼睛也水润润，一扫平日的阴郁。
　　江翎被他这样盯着，不太自然地稍稍偏了下头，可唇角却不自觉弯起一点。
　　被夸奖会很开心吗……
　　于是江翎想了想又道，“是真的很厉害，能把饭做好也是很不简单的。”
　　“你看，你做的蛋糕软硬适中，寿司整齐好看，粥也……”
　　两个人都愣住了。
　　许昼迟疑: “……粥？”
　　他今天没做粥啊。
　　不对，做倒是做了，但那是在家给猫做的啊。
　　两人对视几秒，江翎的表情很镇定。
　　“我是说，蛋糕和寿司做的这么好，如果做粥也一定很好喝。”
　　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的许昼想了两秒，了然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差点要以为江翎真的是外星人了。
　　99.
　　松了口气的江翎决定换个话题，目光落到许昼已经空了的包里，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状似无意地发问：
　　“你做的东西这么好吃，大家肯定也都会喜欢的，有做多一点分给大家吗？”
　　提到这件事，许昼原本轻飘飘的心一下子摔到地上，沉默片刻才闷声道：
　　“……有的。”
　　他忍不住又向人群看去，那袋黄油小饼干正孤零零地躺在一边，没人打开。
　　他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拔了两根地上的草，声音更闷了一点：
　　“但是没有人想要。”
　　他头顶那点滴滴答答掉雨点的乌云又冒出来了，可下一秒，江翎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要再去试试吗?”
　　100.
　　拎着两盒杏仁小蛋糕，许昼硬着头皮跟在江翎身后，心想这种显而易见会被拒绝的事还要梅开二度实在是太糟糕了。
　　可江翎牵着他的手腕诶。
　　他低头看，对方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环握着他的袖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许昼能清晰地感觉到江翎手心的温度。
　　于是落荒而逃的冲动一下子就被克制住。
　　101.
　　大概是怕许昼太紧张，江翎犹豫了一下，先挑了对许昼来说相对熟悉的奇形怪状三人组。
　　李吉、毛奥和张百卷正在举杯痛饮，喝完还要学英雄好汉把酒碗砸到地上。
　　虽然他们砸的是纸杯，而且最后还要捡回来继续用……
　　毛奥抬头： “咦，师兄，驸马回来了。”
　　许昼： ……？驸马是谁啊！
　　他拎着手里的蛋糕，嗓子像是被堵住了，说不出话，犹豫来犹豫去，他的手腕被轻轻捏了一下。
　　转头，他对上江翎鼓励的目光，心中那股沉重的压力似乎被分散了些，终于磕磕绊绊道：
　　“我…做了一些蛋糕。”
　　他越说声音越小，“要、要尝尝吗？”
　　102.
　　奇形怪状三人组： “蛋糕？”
　　奇形怪状三人组： “蛋糕！”
　　几人在许昼的注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同强盗般飞快拆开了纸盒，每人都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因为不太了解许昼的手艺，大家第一口吃得都小心翼翼，然后，他们集体愣了三秒，爆发出一阵雄浑壮阔的惊叹声。
　　李吉一口接一口，感叹道： “这真是你自己做的吗？比买的还好吃啊！”
　　毛奥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许昼你也太厉害了！”
　　张百卷合上英文词典, 一边吃一边背, 看起来很陶醉: “delicious, d-e-l-i-c-i-o-u-s”
　　许昼紧攥的手一点点松开，紧绷的心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原来这就是和人正常社交的感觉吗……
　　最后被李吉敬了三杯冰红茶的许昼飘飘然地走了。
　　103.
　　奇形怪状三人组对许昼来说至少不算完全的陌生，但其他同学他的确一个都不认识。
　　而且大家也的确无视了他的小饼干。
　　所以越走近人群，许昼就越紧张，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心又悬起来，脚步也越来越沉重，走得比蜗牛还慢。
　　江翎站在他身前，无奈地转头和他对视，而后就看到——
　　许昼稍稍低着头，目光躲闪，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仿佛有对耷拉下来的小狗耳朵。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江翎一下子又说不出来了。
　　好吧，算了。
　　他想，那边人的确是太多了，许昼今天能主动说这么多话已经够好了。
　　于是江翎伸出手，重新牵住许昼。
　　“不用怕，跟在我旁边，我替你说，好吗?”
　　104.
　　“哎，你看你看，许昼好像又向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好像是哦，他要干嘛?”
　　高中生们一阵恐慌，苦命鸳鸯紧紧贴在一起，男生咬牙道：
　　“你们不懂，凶手都喜欢再次回到案发现场。”
　　大家瞬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不要过来——诶等等，许昼旁边的那个是谁？好像是江翎啊。”
　　105.
　　主席台常客，月考红榜第一名位置的半永久拥有者，“拥有追求者最多”比赛中获得了超过99%人好成绩的帅哥学神，纵使不是一个班的，绝大多数人也对江翎有所耳闻。
　　所以此刻也就越发感觉不可思议，江翎怎么会和许昼有关系呢?
　　这两人一个光风霁月三好少年一个阴暗冷漠疑似杀手。
　　明明就不是一个画风的啊！
　　106.
　　更不可思议的是，接下来，他们看到江翎牵着许昼，走到他们身边，然后拿起了那袋被人敬而远之的饼干，像新人牵手发喜糖一样拆开分发给众人。
　　“这是许昼同学亲手做的，分享给大家。”
　　众人愣愣看着江翎，机械地伸手接过，而后又看到许昼悄悄从江翎身后冒出来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看着大家。
　　……杀手好像还有点可爱哈。
　　107.
　　最后许昼抱着一堆大家交换给他的零食走了。
　　大家都很喜欢他的无敌可爱超级美味精心烘焙猫猫头黄油小饼干！吃完都说好！
　　许昼彻底心满意足了。
　　他第一次收到这么多来自别人的礼物，简直想仰天长笑。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夕阳已经要完全落下去，橙红色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迎着落日余晖，许昼的脸颊被晒得暖洋洋。
　　他抿了抿唇，转头认真看向江翎，目光也被晒得暖洋洋，平日里总是垂下的眼睛似乎弯起来了一点。
　　他说，“谢谢你。”
　　更喜欢江翎一点了。


第8章 
　　108.
　　结束秋游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许昼立刻卸下了在外迫于社交压力做出的阴暗寡言不苟言笑的模样，脱下外套扎起头发一蹦三尺高，音响开到最大声，抓起正在喝水的猫就开始激情澎湃地跳华尔兹。
　　“猫！”
　　他深情呼唤，“好久不见！”
　　猫： ……明明就一下午没见好吗?
　　许昼不知悔改，仍旧用脸逆着猫的毛蹭，“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怎么样?”
　　猫一个闪身躲开他，抖抖耳朵： “喵——”
　　语调上仰，意思是很好。
　　许昼笑了，也学着猫那样拉长音调：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过得特别好。”
　　他的眼睛弯起，卧蚕显得很饱满，长而浓密的睫毛扇动着，很高兴的模样。
　　“我很久没有——不，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许昼重新把猫抱进怀里，看着猫圆溜溜的绿眼睛，脸上仍带着笑，可神情认真了几分，他说：
　　“我最近每天都很开心，是因为江翎。”
　　“我好喜欢他，我更喜欢他了。”
　　109.
　　许昼几乎从不在外面笑，有人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空白，呈现出一种刻板的冷漠。
　　所以也就没人和他说过，其实他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弯起来的时候，像晴夜里的澄亮的月亮。
　　猫看过，江翎也看过。
　　110.
　　睡不着。
　　江翎第三十七次抚平自己睡衣袖子上的褶皱时，他叹了口气。
　　睡不着。
　　明明白天已经很累了，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却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来许昼和他对视、向他道谢时的神情。
　　于是他又忍不住第三十八次抚平自己睡衣上的褶皱。
　　他有一点强迫症，但大多数时候都能控制得很好，只有心里有放不下的事情时才会比较严重。
　　江翎漫不经心地想，他能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可闭上眼，脑海里又出现许昼的脸。
　　这一次不是在道谢，而是抿唇笑着，很认真的模样，像在说更喜欢他了一点。
　　111.
　　江翎这下是彻底难眠了，睡衣上的褶皱也没有耐心再看。
　　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他觉得燥热起来，耳朵都是烫的，只好翻来覆去，又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做错了事?
　　许昼更喜欢他了……但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112.
　　江翎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太一样——他总是招致一些超自然的东西。
　　游荡的冤魂、凶恶的野鬼、沾上就很难甩掉的邪祟……
　　儿时的江翎并不懂那些孤魂野鬼是什么，也不明白这些东西为什么总是缠上自己，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觉得阴风阵阵格外可怕，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
　　天长日久，阴气侵袭下，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江翎差点没活下来。
　　父母焦头烂额，求医无门后就开始求神拜佛，最后还真意外找到了一位大师。
　　大师捋着胡子看了八岁的江翎片刻，伸手按在他眉心，面色凝重。
　　江家父母立刻吓白了脸，颤抖着声音问：
　　“大师，不会没救了吧？”
　　高深莫测的大师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江翎，问他：
　　“小朋友，你喜欢狗还是喜欢猫啊？”
　　113.
　　大师说，世间的一切生灵都有魂魄，草木有二魂，动物有六魄，人则有三魂七魄。
　　对人来说，魂魄少了就体弱愚笨，魂魄多了就聪明强壮。
　　但江翎的问题是，他的魂魄有点太充沛了。
　　充沛到十里八方的孤魂野鬼都想过来浅尝一下。
　　如果放在千百年前，这就是妥妥的修仙天才，五年筑基十年结丹，别人骑着火箭都赶不上那种
　　但可惜生晚了，现在是末法时代，灵气少的可怜，别说修仙了，就连练点防身小法术都困难。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江翎多的灵魂分割掉，封存起来。
　　于是大师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狗还是喜欢猫？”
　　114.
　　八岁的江翎想了想，犹豫道： “猫吧。”
　　大师点点头，拿起江翎书包里的水彩笔就是一番大画特画，最后画出来一只歪歪扭扭的大胖猫。
　　大胖猫橘毛绿眼睛线条潦草，看起来在炸毛，最后涂色的时候橘色水彩笔没水了，胸口还留下一块三角形的空白。
　　“怎么样？好看吧？”
　　大师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剪下来，在江翎面前晃了晃。
　　已经初具审美的江翎沉默片刻，很艰难地才点下了头。
　　115.
　　大师把那个橘猫纸片贴在了江翎额头上，念了念咒，吹了口气——
　　“嘭”的一声，一只大橘猫就从天而降，落到了江翎身上。
　　猫看人，人看猫，一猫一人面面相觑。
　　小江翎伸手： “你好。”
　　猫伸爪子： “喵喵。”
　　116.
　　于是江翎就这样走上了养猫的道路，只不过这只猫不能完全算是宠物。
　　猫是他灵魂被分割出去的一小块，虽然比一般猫要聪明点儿，但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完全的独立自主意识，和江翎的关系与其说是主人与宠物，其实更像是主体与分身。
　　猫看到听到感知到的一切，江翎同样能看到听到感知到。
　　原本这也没什么，猫的日常无非就是在家里飞檐走壁跑跑酷，祸害一下爸爸的鱼妈妈的花，偶尔偷偷拿沙发磨爪子罢了。
　　十年来，江翎已经习惯了，原本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直到有一天，他的猫跑了。
　　117.
　　猫一言不发地从纱窗坏掉的地方钻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也没回来。
　　118.
　　江翎不明白猫为什么要跑，他找了一晚上没找到，灵魂只能感应到猫在某个湿漉漉的花园里淋雨。
　　然后，一道光打来。
　　猫被人抱在了怀里。
　　那人的怀抱很温暖，声音也好听，猫温顺地趴在他胳膊上，抬头——
　　江翎看到一双格外熟悉的眼睛，在夜雨中像是两颗被打湿的星星。
　　他的心很突兀地跳了一下，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许昼的眼睛。
　　119.
　　在此之前，江翎从来不知道许昼居然这么……活泼?
　　明明在学校时总是面无表情板着张脸，一有人靠近就皱眉，一句话也不说，可在家里居然能抱着猫滔滔不绝念叨三个小时不带停的，简直判若两人。
　　而猫就好像个全息音响，三百六十度立体播放许昼那些碎碎念，江翎想不听都做不到，只好也跟着熬到半夜。
　　他有些出神地想，原来许昼把头发撩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许昼还会做饭。
　　原来许昼……喜欢他。
　　120.
　　没错，初见那天晚上许昼念念叨叨的三个小时里，两个小时三十分钟都和江翎有关。
　　什么人美心善和谐友爱给他送饮料啦。
　　什么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成绩好啦。
　　什么昨天喜欢今天更喜欢明天还喜欢。
　　…
　　江翎不是没听过人告白，他从小收到的表白数都数不清，但问题是，他真没有听过这么漫长、热情、不容拒绝的告白。
　　一闭上眼就是许昼在念叨喜欢喜欢喜欢。
　　……眼睛亮闪闪的，怪可爱的。
　　不仅在说喜欢他，还在担心自己会被他讨厌。
　　江翎就又想，他的确早就注意到了许昼经常跟着他，但明明没有讨厌……算了，找机会解释一下吧。
　　121.
　　那天许昼三点半才睡觉。
　　江翎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失眠的江翎暗暗发誓，一定要尽早把猫抓回来。
　　122.
　　作为灵魂主体，江翎对猫其实是有一定控制能力的，比如说在家的时候可以使唤猫给他接水或者关灯。
　　但是离得远就不太行。
　　现在猫在许昼家，他们的灵魂联结几乎要断掉，江翎在心里命令猫快点回家，可猫甩甩尾巴吃许昼做的香香猫饭，根本不搭理他。
　　试了好几次的江翎终于明白，这招行不通。
　　所以……现在唯一的方法好像只有和许昼搞好关系，借着朋友名义去许昼家做客，再趁机把猫偷走了。
　　123.
　　于是那天，江翎选择了和许昼一起吃饭。
　　中午餐厅的拥挤人潮里，他朝着许昼走过去，能看到许昼愣愣地抬头看他，明明是很冷漠的神情，可一联想到在家时许昼的样子，他又觉得许昼现在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实在有点可爱。
　　于是江翎说了，“许昼，人一般都不会和讨厌的人吃饭的，对吧?”
　　意思是不讨厌你，不要乱想了。
　　看着许昼微微睁大眼睛，表情一片空白，江翎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唇角。
　　……如果真的做朋友，好像也不错吧。


第9章 
　　124.
　　按照江翎最初的计划，他应该和许昼搞好关系，去许昼家里做客，顺便借机带走猫。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在学校和许昼一起吃饭，在秋游时邀请许昼共餐，还带许昼一起去分饼干……
　　他以为许昼会开心，他们会成为好朋友。
　　事实上许昼也的确很开心，但有没有成为朋友存疑，因为许昼回家，对猫说的是——
　　更喜欢他了。
　　125.
　　许昼喜欢他，江翎一直都知道。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留意到过这个人总是跟在他身后，会悄悄看他，会走他走过的路。
　　那时他没有太在意，直到听到许昼亲口和猫说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喜欢他。
　　可江翎对于“喜欢”这种事一直持不在意的态度，他没喜欢过谁，也没办法理解，总觉得这种事情就像感冒一样，可能偶尔就是会进入到这样一种状态里，但要不了多久就又会痊愈，所以不必在意。
　　可是许昼喜欢他，并且因为他的接近，现在更喜欢他了。
　　于是江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计划里的致命缺点——
　　这岂不是在明知道许昼喜欢自己的情况下给了许昼没有承诺的希望?
　　这和那些吊着别人的恋爱道德为零的人有什么区别。
　　许昼会很伤心的吧?
　　想到那双像湿漉漉星星的眼睛，江翎心口忽然沉闷了一下，无论如何，他并不想让许昼不开心。
　　126.
　　江翎决定，在他想出来新的把猫带回来的方法之前，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再太亲近许昼了。
　　或许可以先拉开距离一段时间?
　　就像感冒会痊愈一样，等到许昼“痊愈”了，他们也许可以真的成为朋友。
　　127.
　　那天晚上许昼又很晚才睡，他在家里收拾秋游回来的背包，猫坐在一边看。
　　寿司和蛋糕盒子都空掉了，水果还剩下几块，猫在一边偷吃。
　　许昼： “……你是不是吃火龙果了？”
　　红爪子猫心虚摇头： “喵。”
　　许昼只好拿湿巾给它擦爪子，嘟嘟囔囔： “算了，猫好像可以吃火龙果。”
　　他给猫擦完爪子又继续去整理，拿出来个什么，提醒道：
　　“火龙果没关系，但这个东西很重要，你可不能偷吃。”
　　猫凑过去想看看什么好东西，结果就看到许昼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空易拉罐。
　　和家里酒柜那个一模一样。
　　只不过一个是满的一个是空的。
　　许昼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很得意的模样，把瓶子怼到猫眼前炫耀： “是江翎给的诶！”
　　猫: “……？”
　　他说完就又去压缩他爸妈藏酒的生存空间，把那些瓶子都挤在角落里，最中间又空出来一个位置，给空汽水瓶子。
　　放完还不忘叮嘱： “猫，你别偷拿哦。”
　　猫愤怒地叫了一声： “喵！”
　　谁稀罕啊！
　　128.
　　许昼收拾完东西，洗了澡，又抱着猫在酒柜前欣赏了半个小时他的藏品。
　　等到真正上床睡觉时已经是零点之后了。
　　睡前例行的聊天环节里，许昼半眯着眼睛，卧室暖黄色小台灯的光洒在他脸上，皮肤呈现出一种牛奶般的质感。
　　猫舔了一口他的脸颊。
　　许昼微微睁眼，“干嘛？你饿了吗？”
　　他下床给猫开了个罐头，坐在地毯上一边看猫吃一边琢磨，“我也有点饿了。”
　　“要是明天早上能吃到学校门口的生煎包就好了，猫，超级好吃的哦。”
　　许昼说完就又皱起眉，“不过早上人太多，要吃的话至少要早起半小时排队。”
　　“美味的生煎包”与“珍贵的睡眠时间”被许昼放在了天平两端，他认真对比片刻，最后还是忍痛放弃了生煎包。
　　129.
　　晚睡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许昼忙忙碌碌慌慌张张乱七八糟生死时速。
　　他一手刷牙一手给猫热了猫饭，最后洗脸拿包穿校服一气呵成，匆匆和猫说了声再见就夺门而出，甚至忘了给自己带个面包当早点。
　　学校七点三十后算迟到，许昼成功在七点二十八到了校门口，他忍不住往几米外的生煎包店看了一眼，那股诱人的香气飘出好远，当然，排队的人也排出好远。
　　可恶！
　　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最想吃的早餐！
　　他卡着点刷脸进了学校，痛定思痛，在内心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早起。
　　……诶，等等，他好像在学校里也闻到了生煎包的香味。
　　还越来越浓了，是饿出幻觉了吗?
　　许昼茫然地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许昼。”
　　他转过身，看到江翎就站在身后，一身普通蓝白校服也能穿得很好看，脸上是一贯的礼貌但冷淡的神情，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上面是生煎包店的 logo。
　　咦？这么巧吗？原来江翎也喜欢美味生煎包啊真是太有品味了，而且居然能成功排队买到一定起的很早吧，果然好吃的东西大家都喜欢吃，能被江翎喜欢的东西会变得更好吃，看来明天一定要早起了这样就能和江翎吃一样的早餐了，真是太……
　　下一秒，许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被打断。
　　对面的江翎伸直手臂，把保温袋递到了他面前。
　　“给你带的早餐。”
　　江翎垂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当是和昨天寿司的交换。”
　　130.
　　明明说好了不能再做会让许昼误会的事……可是一想到许昼说想吃生煎包时可怜巴巴的样子，江翎又觉得睡不好，就好像猫的尾巴尖在他心上反复反复地扫。
　　于是在做了一整晚有关买生煎包和不卖生煎包的梦后，江翎最终还是起了个大早。
　　算了……最后一次。
　　送完这次早餐就和许昼拉开距离，他保证。
　　131.
　　生煎包的温度透过袋子传到许昼的手心上，在稍冷的早晨显得格外温暖，许昼盯着那个包装袋看了足足三秒，他没什么表情，因为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世界上！到底！为什么会有江翎这么好的人啊！
　　许昼的脑神经在此刻高速运转，迅速思考着自己到底说点什么才能在暗恋对象面前表现得好一点，根据他多年来看小说漫画经典影视作品的经验来看，他现在当然应该四十五度角仰起脸看江翎，一边微笑一边说太谢谢你了，你对我真好，下次我也给你带早餐，对了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好吗——这简直是完美回答，道了谢还夸了人，表达了好感还很矜持，拉进了距离还不暧昧，约了午饭还约了下次早饭。
　　他简直是个诡计多端八面玲珑玩弄人心的恋爱天才！
　　于是许昼说干就干，仰脸看向江翎，结果对视三秒，一鼓泄气，只很小声说了句：
　　“……谢、谢谢。”
　　132.
　　痛心疾首的许昼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句。
　　许昼啊许昼，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怒你不争，哀你不幸！
　　你是我带过唯一一届许昼里最差的一届许昼，下次和江翎相处可不能再这么失败了。
　　他攥紧早餐袋，额发忽然被人轻轻拨弄了一下。
　　江翎低头凑近了点，认真看他几秒：
　　“总是挡着眼睛会不舒服吧？这样会好一点。”
　　回想起刚刚许昼抬头时那双乌黑漂亮的圆眼睛，江翎下意识多了句：
　　“你的眼睛很好看。”
　　话说完江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他顿了一下，稍拉开了点距离，沉默。
　　许昼也顿了一下——
　　咦，好像也没有很失败?
　　133.
　　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破自己的誓言。
　　明明说好在许昼“痊愈”之前不能再多做这种会让他误会的事情，可今天上午不仅没忍住给许昼带了早饭，还没忍住夸了他眼睛好看。
　　江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再次发誓，下次，下次绝对要和许昼保持距离。
　　对，为了抵消掉早餐和夸奖可能会给许昼带来的误会，还应该更冷淡一点。
　　134.
　　吃到了暗恋的人送的美味生煎包，许昼一上午的心情都很不错，脑子里锣鼓喧天循环播放《好运来》。
　　尽管看起来还是平常那种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看上去就是有些细微的差别，就好像虽然都是生长在晚上的阴暗蘑菇，但他从小喷菇悄悄变成了阳光菇。
　　就连周边的同学都在暗自嘀咕，说许昼最近好像阳间了许多。
　　许昼以为这份开心能一直保持到放学回家和猫分享，但实际上，他的好心情在体育课上就戛然而止了。
　　135.
　　周三的体育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许昼在的班和江翎他们班一起上。
　　上课时日头正亮，大家又饿又累，被晒得蔫巴巴，一个个像地里可怜的小黄花菜。
　　许昼体能太差，最开始上学时又很抗拒体育课上需要团队合作的运动，人中龙凤爸妈对他的要求已经一降再降，所以他最后拥有了不上体育课的特权。
　　别人排队跑步时，他就漫游在操场上，这边走走那边看看，然后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坐下，看江翎和朋友打篮球。
　　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洒在他脸上，他稍稍眯眼，不太适应，但没有躲开。
　　许昼感觉到一种鲜少出现的放松，往日里常常出现的那种，仿佛被压在深水下的压抑与窒闷消失了大半。
　　他低头轻轻捏起一只离群的小蚂蚁，放回蚂蚁大部队里。
　　也许他应该试着往阳光和人群里多走一步了。
　　136.
　　在下课之前，许昼在操场贩售机前转了三圈，求神拜佛似的，纠结又纠结，犹豫又犹豫，最后攥了攥拳，终于大手一挥买下一瓶冰水。
　　江翎以前也给他买过汽水，江翎说他们是朋友，江翎早上还给他带了早餐……于情于理，他给江翎送水，也很正常吧。
　　好！这是正常人的正常社交！是迈向正常康庄大道的正常第一步！
　　许昼深吸一口气，瓶身冰凉，沁着水珠，可放在他手里就好像很烫，他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在心里给自己打草稿。
　　打个招呼的事，很简单的，就说江翎同学请你喝水就可以了。
　　他嘴唇微动，把这句话在嘴里反复地念，下定决心不能再像早上那样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念到第二十五遍时，下课铃声响了。
　　江翎拎着校服外套向他的方向走来，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
　　许昼的心一瞬间加速到最快，他脑海中空白了一瞬，要干什么来着?
　　哦对要给江翎送水。
　　很简单的，先打招呼，再把水递过去就可以，江翎说谢谢，他再说没关系。
　　这就是简简单单的正常人的正常社交。
　　轻而易举。
　　137.
　　然后许昼向前一步，鼓足了勇气出声打招呼，可第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江翎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擦肩而过关系的普通同学般，极冷淡地冲他点了下头，而后就转过了脸。
　　正常社交未半而直接崩殂，许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那样卡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怔怔站在那里，许久才想起来手里的冰水，因为长久攥在手心，左手已经被冻得有点发麻了。
　　……江翎为什么那样?
　　是不开心吗？还是他做错什么了?


第10章 
　　138.
　　江翎突如其来的冷淡态度对许昼来说就好像是个掉进热水杯里的冰块。
　　虽然他的确被这个冰块冰到了一下，热情低落了点，但没多久就把这种硬邦邦冷冰冰的讨厌东西融化掉了，又很乐天派地觉得也许江翎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吧。
　　大概明天就好了。
　　偏心的大法官许昼在自己心里升堂会审，被告方江翎的罪名是“态度冷漠、前后不一”，按照当朝律法本该判个三至六个月绝交，但大法官许昼翻一翻旧账，立刻就敲下锤子喊无罪释放。
　　因为江翎说他们是朋友。
　　许昼以前没交过朋友，他猜测朋友之间就是这样的，包容一些，是应该的。
　　139.
　　晚上回到家的许昼只短暂地和猫拥抱了五分钟，完全没有走平时一回家就要扯着猫唱歌跳舞聊天旋转交流三小时感情的流程。
　　猫对此还颇为不适应，踮着脚在客厅里绕了两圈，见许昼真的很安生，只好跑去厨房看许昼在干嘛。
　　“喵。”
　　猫仰着头站在厨房岛台上，想看看许昼是不是在给他做猫饭，结果却看到许昼在烤蛋糕，顿时大失所望。
　　它愤怒地跑来跑去，又愤怒地叫了一声，试图用愤怒引起许昼的注意。
　　“喵！”
　　蹲在烤箱前贴脸观察的许昼这才发现猫来了，他过来把猫抱在怀里，又重新蹲在烤箱前盯着那些旋转的小蛋糕看。
　　暖烘烘的光照在许昼脸上，他的皮肤白，此刻就呈现出一种焦糖色调的金黄，笑起来时看起来甜滋滋的。
　　他把脸在猫身上蹭啊蹭，弯着眼睛道：
　　“猫，江翎今天给我带早餐了，就是我昨晚上和你说的那个特别特别好吃的生煎包，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好?”
　　猫不想回答这种话，敷衍地甩了甩尾巴。
　　许昼完全不在意，又继续念叨：
　　“要礼尚往来的吧，我烤蛋糕给他吃，他今天好像不开心，我有多放一点糖。”
　　140.
　　小蛋糕一直到深夜才烤好，柠檬巧克力口味，被许昼认真地装在纸盒里，还扎了丝带，看起来很漂亮。
　　丝带是之前某次买东西时礼品盒上带的，亮闪闪带着小星星图案，就是太长了，许昼拿着剪刀剪了半天，还把自己的手扎破了一个小口，他没在意，继续研究那个丝带，系出来了一个最好看的蝴蝶结。
　　猫叼过来张纸巾给他擦手，许昼这才把手上那几滴血珠擦掉，他揉了揉猫的头，心情很不错地去收拾厨房了。
　　141.
　　厨房收拾干净后，在香甜的糕点味道里，许昼抱着早就已经呼呼大睡的猫上床睡觉，在梦里练习了一整晚该如何把蛋糕送给江翎。
　　在许昼的梦里，他一点也不怕人，拎着蛋糕大摇大摆就进学校了。
　　见了江翎也一点都不紧张，非常有霸道总裁范地把盒子往人桌上一放，“啪”地一声。
　　“这是特意做来送给你的，吃甜食会让人开心，我特意给你多放了糖，你不信的话猫能作证。”
　　于是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猫立刻应和地叫了一声。
　　许昼摸摸猫的头，看向江翎：
　　“所以下次不开心的话就来找我吃蛋糕吧，不要再对我冷脸了。”
　　江翎点了头。
　　江翎说好。
　　142.
　　醒来后许昼足足回味了五分钟这个合理且美好的梦境，并且深深相信这是个预示梦。
　　可惜，他忘记了梦和现实总是相反的。
　　就比如今天，他并没有能一点也不怕人地大摇大摆进学校，而是和平时一样低头沉默像幽灵一样。
　　他也没有能像霸道总裁似的送出蛋糕，是紧张了半天才悄悄把蛋糕递到了江翎手边。
　　而江翎也没像梦里那样点头说好。
　　143.
　　那个扎着漂亮蝴蝶结的纸盒被对方挡了一下，原路退回，拒收的意思很明显。
　　江翎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要比平时还冷上一点，似是有些不耐般按了按眉心。
　　“谢谢，我不收别人送的早餐。”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多留一秒钟。
　　学校浓绿的杉树下只剩下了僵直站在那里的许昼。
　　144.
　　“别人”两个字重重砸在许昼身上，砸得他头晕眼花，恍惚间还听见了什么噼里啪啦的声音。
　　缓了会儿才意识到，哦，是心碎掉的声音。
　　他拎着那盒蛋糕，头垂得更低，脚尖碾过地上的小石头子，好半天才准备回教室去。
　　……今天，江翎的心情还不好吗?
　　偏心的大法官这次没什么底气敲下锤子了。
　　145.
　　美味的巧克力柠檬小蛋糕最后的归宿是落入猴手——回去路上许昼碰见了吉吉毛毛二人组。
　　因为严重脸盲的原因，失魂落魄的许昼最开始根本没认出来这两人，还是被毛奥连叫了好几声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怎么搞的，你怎么看上去一副死气沉沉的鬼样子？”
　　李吉自认为是个义薄云天为兄弟两力插刀的人，见许昼这样立刻摩拳擦掌，“不是说我罩着你吗？谁欺负你了，不给我面子啊！”
　　毛奥符合，“就是！”
　　备受打击而精神恍惚的许昼幽幽开口： “江翎。”
　　吉吉毛毛二人组摩拳擦掌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啊？”
　　魂不守舍的许昼摇了摇头，没说更多话，想起来他们上次好像很爱吃蛋糕，于是把手里的纸盒递过去，又转身像幽灵一样飘走了。
　　光看背影都能看得出来他现在头顶阴云密布，该配上个二胡拉的BGM了。
　　146.
　　回到班里时早读刚好开始，许昼伸手去课桌抽屉里掏语文书，指尖却碰到个长长扁扁的塑料盒。
　　什么东西?
　　他盛眉拿出来看——
　　是一盒创口贴。
　　147.
　　精神沮丧的许昼一直到中午也没能从死气沉沉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所有人都立刻争先恐后往外跑，奔向食堂的速度个个都能破百年来校运会短跑记录。
　　许昼被人群挤在最后，端了自己的餐盘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慢慢吃，一边吃一边又忍不住想起来早上的事，嘴里的饭菜立刻变得味同嚼蜡起来。
　　可恶，以前吃饭的时候想起江翎明明胃口都会更好的。
　　秀色可餐变成了秀色可恶。
　　他忽然有点气闷，吃了一大口饭。
　　148.
　　许昼闷闷不乐地扒拉着今天难吃的饭菜，吃到一小半时，他若有所感地抬头，然后就刚好看到了那个害他吃饭味同嚼蜡的人。
　　罪魁祸首江翎仍旧是那副在人前冷淡疏离的神情，但即便是这样也好看得很，穿着校服站在人堆里像鹤立鸡群。
　　他正端着餐盘，不经意偏头时目光刚好和许昼对上，两人隔着人潮遥遥相望，像上次一样。
　　许昼一下子紧张起来，咬紧了嘴里的勺子，心脏一下一下重重跳着。
　　可这一次，江翎没有走过来。
　　甚至连敷衍冷漠的点头都没有了，对方就好像见到了陌生人般，直接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另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
　　仿佛从头到尾都没留意到许昼这个人。
　　许昼的勺子“啪”地一声掉到餐盘上。
　　他原本已经碎成小碎片的心这次彻底变成粉末状了。
　　149.
　　江翎明明说过，如果是朋友的话，一起吃饭是很正常的。
　　……
　　许昼头顶的乌云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他再也没有心情吃东西，沉默而格格不入地处在这个喧闹的世界里。
　　他想，所以现在，他们不是朋友了吗?
　　他不明白正常的社交是什么样子，猜测着原来友谊的时效期这么短暂。
　　过期的牛奶会让人生病，过期的药物会让人中毒。
　　那过期的朋友呢?
　　江翎对他也是有害的吗?
　　150.
　　那天许昼从早晨一直情绪低落到放学，整个人像是漏气的气球人，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身上那股阴沉沮丧的情绪。
　　气球人许昼像幽灵一样慢吞吞飘回了家，开门后就像是彻底漏完了所有的气，软塌塌靠着墙面坐在玄关的小软凳上，开始一言不发地掉眼泪。
　　听见开门声的猫原本卧在窗台上摇尾巴，等着许昼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凑过来和它贴贴，抱着它和他讲一天的见闻，但左等右等尾巴都摇累了也没等到人来。
　　猫眉头一皱，觉得大事不妙。
　　它立刻跳下窗台登登登跑到玄关，凑到许昼脸前，结果猝不及防被一大滴眼泪砸湿了头顶的毛。
　　猫这回倒是没炸毛，它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看了许昼片刻，伸出爪子轻轻勾了勾许昼的袖口。
　　“喵。”
　　声调拉的很长，像是安慰。
　　许昼啪嗒又是一大滴眼泪，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压不住了，一边抽噎一边俯身抱起猫往家里走。
　　简直是仰天大哭入门来。
　　151.
　　许昼很少哭得这么伤心，他脸皮薄，一哭起来眼眶鼻尖全是红的，长睫毛湿溺溻，看起来可怜的要死。
　　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急的在茶几上反复横跳，叼来一堆巧克力给他。
　　结果许昼瞬间哭得声音更大了。
　　他把猫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顺手把猫举起来擦眼泪。
　　“江翎还没你通人性，我讨厌他。”
　　猫一愣，茫然地“喵？”了一声。
　　但许昼把脸埋在猫温热的皮毛间，又小声抽噎着补充了一句：
　　“怎么办啊？可是我还是好喜欢。”


第11章 
　　152.
　　江翎那天晚上又没睡着。
　　他穿着睡衣坐在桌前，蹙眉把卷子翻得哗哗响，心烦意乱，一个多小时一道题也没写出来。
　　明明笔尖在纸上算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写出来的都是许昼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满脑子都是许昼湿漉漉的眼睛和哭得泛红的脸，手不自觉地捻着卷子角，似乎是想帮人擦眼泪却做不到。
　　153.
　　那张卷子最后还是被照原样收了起来，江翎在桌前默默坐了片刻，从抽屉拿了个日记本出来。
　　他是个很自律且有规划的人，习惯于提前给自己安排好平时的计划，这样可以让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所准备游刃有余。
　　例如昨天，他就在日记本上写下了——
　　“和许昼拉开距离计划”
　　下附一行小字： 此计划旨在通过调整对许昼的态度，让许昼不再深陷没有意义的早恋之中，早日“痊愈”，待他迷途知返后，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
　　计划第一天的安排分了三栏，分别是：对许昼恢复普通同学的社交态度、不和许昼聊天、不和许昼吃饭。
　　江翎面无表情地在每一栏后面都打了个对勾。
　　最下面一栏是计划反思。
　　笔尖停顿，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写下：
　　“结果： 失败。
　　原因： 实施第一天，我后悔了。”
　　154.
　　江翎仍能很清晰地想起来他没有和许昼打招呼时对方怅然失落的表情。
　　也记得中午餐厅里许昼一个人低着头，孤零零吃饭的身影。
　　许昼的眼泪是温热的，落在猫的绒毛里，像一片小小的湖，哭的时候声音很低，好委屈。
　　江翎想起来一点，心里就不舒服一点。
　　他并不是想这样的。
　　他只是不愿意许昼再因为他的行为误会，在单恋路上越陷越深，但他并不希望许昼哭，也不想许昼伤心。
　　更不想，许昼讨厌他。
　　155.
　　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江翎揉了揉眉心，又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可比做卷子困难多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又想起来许昼孤单落寞的身影，至少不能让许昼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
　　156.
　　江翎一直不太明白许昼为什么在人前总是显得阴沉冷漠，拒绝交流。
　　明明在家里就会说很多话，也会笑得很开心，一副很活泼的样子。
　　他没办探究这种奇怪性格的成因，但就目前来看，许昼的确有想要融入大家的愿望。
　　江翎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多一些朋友对许昼的性格有好处，而且……如果有了更多朋友，许昼大概也就不会这么在意他了吧。
　　到时候许昼会认识更多有趣的人，会有更喜欢的对象。
　　届时，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157.
　　这一晚。
　　抱着猫的许昼窝在大床的一角，哭累了睡着，脸上泪痕未干。
　　猫咪用尾巴扫了扫他的眼角。
　　江翎闭眼，默念了句晚安。
　　158.
　　不出意外，许昼第二天又起晚了。
　　他匆匆忙忙刷牙洗脸，在收拾东西的间隙里抽空给猫开了个罐头，然后背着书包就飞驰下楼。
　　小区门口距离地铁站大概有三、四百米距离，按照许昼远低于平均高中生的身体素质与奔跑速度，他得跑个三分钟，而且还会跑的气喘吁吁。
　　不过今天迫于迟到可能性的压迫，许昼选手第一次跑出了二分五十八秒的好成绩。
　　他刷卡进站，手撑在膝盖上小口喘气，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饭还跑了这么一场早操而眼冒金星。
　　可恶，什么一碰就碎的饼干体质，等回去就把蛋白粉当饭吃！
　　许昼默默在心里吐槽一通，结果猛地站直身又是眼前一黑。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之前手腕被人一下握住，许昼不习惯和人有任何肢体接触，他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可抬眼一看却愣住——
　　江翎?
　　他怎么在这里?
　　159.
　　“还好吗？是低血糖吧。”
　　江翎看许昼站稳才放开自己攥着人家手腕的手，眉头微微蹙起，“没吃早饭吗？”
　　许昼没说话，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跑进三分钟上天给他的奖励，天降暗恋对象?
　　他心里下意识就要自动播放《好运来》，但他也没忘记昨天这人还冷冰冰不搭理他，《好运来》刚开了个头就被他“啪”地一下把停止键锤烂。
　　许昼一向是个别人向他走近九十九步他愿意走出一步，别人要是远离他一步他就要飞速撤退十万八千里的人。
　　虽然看在他喜欢江翎的份上可以给这十万八千里打个折，但是现在，他做不到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昼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里的神色，他抿了下唇，避开江翎的目光，继续不说话。
　　他有点搞不懂江翎这是在干什么了。
　　昨天不是还冷冰冰不理人吗？为什么今天又变得像以前一样。
　　不会真的是被外星人伪装的吧?
　　160.
　　许昼思维发散，迅速开始在心里权衡究竟好江翎是外星人还是坏江翎是外星人。
　　在他掰着手指头细数究竟哪个江翎更像人一点儿的时候，他们等的地铁终于到了。
　　早高峰，站台上的人群蜂拥而上，这趟赶不上的话肯定就会迟到，可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许昼犹豫了半秒，他的手腕就又被握住。
　　江翎尽量隔开他和人群的接触，拉着他几步进了车厢，又按着他在唯一的一个空位里坐下。
　　人潮拥挤而吵闹，电话声、谈话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许昼稍稍仰头，刚好和站在他身前的江翎对视。
　　对方像是才意识到要放开他的手，松开后在校服口袋里找了一下，朝他摊开手心——
　　是一块巧克力。
　　“先吃一块糖。”江翎晃了晃另一个手里一直拎着的纸袋，“我给你带了早餐，等到学校拿给你。”
　　161.
　　说话时，江翎仍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可目光和语气都足够温和。
　　许昼愣愣地看了他几秒，眼睛稍稍亮起来，好熟悉的配方，好熟悉的味道。
　　此时此刻，许昼要眼泪汪汪地呐喊——这是谁！这不就是他人美心善温柔善良传播校园和平与友爱的小精灵！
　　果然！坏江翎才是外星人假冒的！
　　162.
　　大法官敲下锤子，严肃宣判——
　　江翎给人带早餐，江翎好。
　　外星人假冒江翎不理人，外星人坏。
　　163.
　　巧克力甜腻的味道融化在口腔，糖分传递，许昼原本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很多，眼前冒的星星也消失了不少。
　　他把那片塑料糖纸揉得哗啦哗啦响，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江翎终于率先开口，声音很轻，带着歉意：
　　“许昼，抱歉，昨天我对你态度很差。”
　　他垂眸看许昼，漆黑的瞳仁清晰映出许昼的模样，“是因为……”
　　江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是因为怕你再继续喜欢我所以才故意要拉开距离？那未免有些太过分。
　　可在他犹豫措辞的短短几秒里，许昼闷声开口，补全了那句话：
　　“……是因为，我的性格很差吧。”
　　许昼说完就垂下睫毛，巧克力已经吃完，只剩下微苦的余味。
　　他认为自己的逻辑很正确——因为他的性格很差，不爱说话没法交流，所以才没有人想要和他做朋友。
　　可下一秒，江翎稍稍俯身靠近他。
　　像是怕车厢吵闹说话听不清，这人凑的更近，指腹按在许昼的脸颊上，让人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许昼，不要这样说。”
　　江翎皱着眉，漆黑的眼睛认真注视着许昼，“对你态度不好完全都是我的错。”
　　“你不要说自己性格很差，现在明明是我在征求你的原谅。”
　　这句话对许昼的攻击力堪比派十只猫在他面前翻肚皮摇尾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声音却越说越小：
　　“……什、什么原谅。”
　　“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带早餐。”
　　江翎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低声问：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第12章 
　　164.
　　一直到出了地铁、进了学校、接过江翎的早餐走进教室，许昼都保持着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那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从左脑传到右脑，再从右脑传到左脑，回声回声再回声。
　　许昼还记得说话时江翎看向他的目光，深黑的眼瞳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们靠得那么近，几乎连有几根睫毛都能数清……按照传统电影电视剧小说漫画的一贯套路，这种画面接下来明明就该——
　　停！
　　许昼揉揉自己发烫的耳朵，深呼吸一口，勒令自己的脑子不要再想下去了。
　　他趁还没开始早读打开了那个牛皮纸早餐袋，里面是一瓶牛奶和一份三明治。
　　很好，他要把这个牛奶瓶和那两个汽水易拉罐一起放在家里酒柜收藏起来。
　　等等，江翎刚刚好像说以后每天都给他带早餐……看来是时候把他爸妈那些乱七八糟的酒都扔到杂物间了。
　　对了，江翎还说什么来着?
　　刚刚一路都被那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搞得心不在焉，许昼努力回想了一会儿，埋头吃三明治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他想起来了。
　　江翎说，中午一起吃午饭吧。
　　165.
　　对于许昼来说，得到来自暗恋对象的午餐邀约不亚于十一岁那年得到了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他原本的阴沉情绪一扫而空，精神大振，连早读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点，一边之乎者也一边展望四个小时后的美好午餐，整个人从阴暗小喷菇变成能生产15阳光的小阳光菇又变成能生产25阳光的大阳光菇。
　　上午是两节联排课，两个小时数学两个小时英语，本来是大睡特睡的搭配，但许昼眼也没闭一下，从早晨到中午都精神奕奕。只等放学铃一响他就往外走，路过后门边上的仪容镜时还顺便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肤色，阴沉沉的表情，盖过眼睛的头发和面无表情的脸。
　　看起来像什么反派角色……
　　许昼的脚步顿了一下，又想起来上次江翎说……
　　“你的眼睛很好看。”
　　166.
　　短短两分钟，班里的同学如同饿虎扑食已经飞速走完。
　　空荡荡教室里只剩下许昼一个，他站在仪容镜前和自己对视了片刻，然后试探地伸手，把自己的头发往上撩了一点。
　　咦？这样看起来好像是不会显得那么阴森森了，看东西也会清楚很多，似乎还挺不错的，不过没有头发挡着看起来好不习惯，而且这样不小心和别人对视的概率岂不是会大大增加，万一视线对上要怎么办，想想就好可怕，不行不行还是恢复原样算了……
　　许昼还是不太习惯自己能坦然地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正视别人，他抬手就想把自己刚撩上去的头发扒拉下来，可才刚碰到发丝，手指就被人轻轻的挡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江翎站在门边，认真打量了他两秒，眼里带了点少有的笑意。
　　“这样很好看。”
　　167.
　　愿意把头发撩起露出眼睛似乎是应对社交障碍的正向意愿，江翎本来就觉得许昼需要更多朋友，现在当然是选择鼓励。
　　他帮许昼把撩乱的发丝梳理了几下，但因为发质偏软，总还有碎发从额边滑下。
　　江翎只好放下手，温声询问： “会觉得不适应吗？”
　　许昼又忍不住垂下眼睛拒绝对视，他点了点头，但隔了两秒，又补充了一句：
　　“……但还好。”
　　还好就是不讨厌的意思。
　　江翎很轻地弯了一下唇角，“没关系，慢慢来。”
　　正午的光照进来，许昼的发丝被照出来一层金棕色，江翎又想到自己刚刚碰到许昼头发时的触感，是光滑温热的，他不自觉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忽然萌生出来一种与“在街边看到超级可爱又超级胆小的流浪猫”大差不差的心情，很想再摸一下，但又怕把对方吓到，只好暂且忍了。
　　不过不管怎样，今天许昼愿意撩起来头发就是有进步的表现，而江翎是一个一向支持赏罚分明的人，
　　于是他说，“我买小发卡给你戴。”
　　168.
　　小发卡?
　　小发卡！
　　许昼微微睁大眼睛，脑子里平底炸起一朵蘑菇云，云散掉，噼里啪啦落下来一堆五颜六色的小发卡，塑料的金属的毛茸的编织的……哗啦哗啦将他淹没。
　　他脸红红红心跳跳跳，一边徜徉在发卡的海洋里一边茫然地想，这是能随便送的吗？朋友之间的正常社交是这样的吗？这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上个月还完全不熟的高冷学神暗恋对象这个月就要给他买小发卡。
　　合理吗？这合理吗！
　　果然好江翎才是外星人假扮的吧！
　　169.
　　好在许昼是个任凭内心惊涛万丈表情犹能岿然不动的成熟高中生。
　　他在脑子里迅速幻想了一遍小发卡的颜色款式材质，然后矜持地转移话题，小小声问：
　　“你、你怎么在这里？”
　　江翎闻言就垂眸看他，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忘了吗？我们说好中午一起吃饭。”
　　“我当然是在等你。”
　　170.
　　许昼深吸一口气： “……”
　　他心里第二朵蘑菇云也炸了。
　　好江翎，你是外星人也没关系了，现在我是降临派。
　　171.
　　餐厅里人很多，吵吵闹闹，许昼和江翎进去时刚好碰到几个看起来已经吃完饭的男生往外走。
　　对方似乎和江翎认识，隔着好远就挥手打招呼。
　　“江翎，江翎！好巧，正好有事跟你说呢。”为首的那个男生几步小跑过来，“咱们社团下周五A31试飞，你记得来——”
　　他话还没说完，视线落到许昼身上，立刻惊讶道： “诶，这是谁?”
　　忽然被点名的许昼吓了一跳，他还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交流，下意识就往江翎身后躲，手指也不自觉攥住了江翎的袖口，他习惯性地低下头，可却忘了头发刚刚被撩上去一些，现在没有能挡眼睛的东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清晰显现出一丝慌
　　乱。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只局促的小动物，有种让人想抓一把的可怜。
　　江翎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调整社交障碍要循序渐进，倒是也没多说什么，任由许昼拽他的袖口。
　　他替许昼开口，“七班的许昼，我朋友。”
　　“哦哦。”
　　那男生挠了挠头，也没在意许昼的冷漠态度，大大咧咧冲许昼笑道： “我叫周树，先走了，你要是感兴趣就周五和江翎一起来玩啊。”
　　许昼这才悄悄从江翎身后探出半个头，鼓足了气壮山河的决心，然后小小幅度点了点头。
　　172.
　　两人午餐吃的是学校里深受广大师生追捧的美味拌面。
　　在学校大部分食物都难以下口的情况下，劲道顺滑鲜香入味的拌面算得上是少数的美味了。
　　虽然每次都要排长队，但许昼在有时间的情况下还是乐此不疲地排了一次又一次。
　　只是这拌面唯一的缺点就是里面放了胡萝卜片——而且还是那种水煮的半生不熟沾了酱汁又甜又咸的胡萝卜片。
　　许昼一想到那种口感就浑身难受。
　　他从小就不爱吃这种兔子口粮，甚至还一度觉得自己的天敌就是胡萝卜，吃一口就会死掉的程度。
　　偶尔在家不想做饭点外卖，如果不小心点到了有胡萝卜的饭菜，许昼会当机立断拿清水涮涮然后丢到猫的碗里，还要哄骗猫说这能补充维生素A，是对猫好的东西。
　　次数多了，聪明的猫都习以为常，甚至会在见到他碗里有胡萝卜时自动扒拉到自己碗里了。
　　就好像现在江翎这样。
　　许昼忽然抬头： ……?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173.
　　许昼眼睁睁看着江翎拆开筷子、把筷子伸到他碗里、夹走他碗里的胡萝卜片。
　　动作那叫一个浑然天成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两人对视。
　　两人愣住。
　　两人沉默。
　　174.
　　他们面面相觑，江翎的动作足足顿了三秒才缓慢地放下筷子，他盯着许昼，语气郑重：
　　“其实，我特别喜欢吃胡萝卜。”
　　许昼的脸颊一点一点红透了，他愣愣点头。
　　“哦……哦。”
　　哦哈哈原来是因为江翎特别喜欢吃胡萝卜啊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能自然而然互相吃对方的饭了！
　　可恶到底为什么江翎能这么来去自如地掌握他们的社交距离啊。
　　这就是正常人的社交天赋吗？等等不对，好江翎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他是外星人。
　　他来地球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第13章 
　　175.
　　餐盘里的小胡萝卜片仿佛是在明晃晃地对两人目前的尴尬处境进行全方位的嘲笑。
　　江翎捏了捏鼻梁，动作很快地把它们都吃掉，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对了，刚刚那个叫周树的男生是航模社团的成员，我们会自己造无人机，很有意思。”
　　他看向许昼，“你呢，有参加学校的社团吗？”
　　许昼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江翎很有耐心，放轻声音又问：
　　“为什么不喜欢和大家一起玩？”
　　这个问题江翎已经疑惑很久了，他最开始留意到许昼时只觉得这人阴沉又内向，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完全不合群，本以为是许昼本身性格如此，但是后来从猫的视角来看，许昼在家本就就不是那个样子，明明活泼开朗好动话多……那看来许昼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在人前表现出来自己的本身性格而已。
　　他无意去打探许昼的隐私，只是总忍不住想多帮这个人一点。
　　176.
　　江翎问完后，许昼沉默了很久，久到江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犹豫着抬起头，漂亮的黑眼睛里有些局促和躲闪：
　　“因为……”
　　许昼声音很小，但还是尽量完整地说了一个很长的句子： “我、我在和别人交流时会很紧张，所以，所以很难开始一段友谊。”
　　一种受心理和情绪影响的社交障碍。
　　江翎微微颔首，又想，可许昼对待猫猫狗狗可完全不是这样，什么紧张不紧张，见猫第一面就能抱着猫带回家，洗澡喂饭聊天抱着睡觉滔滔不绝聊天。
　　所以这是只针对人的社交障碍?
　　他斟酌着措辞还想再问，可还没开口，就又听许昼低声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脸盲很严重，认不清大家。”
　　177.
　　话音落下，江翎很轻地盛了下眉，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这还是许昼第一次和除了医生之外的人讨论这些事，而且对方还是他暗恋对象，看江翎不说话，许昼的手立刻死死攥住衣角，心上就像插了个哆啦A梦的竹蜻蜓，高高悬在天上飞啊飞的，总觉得下一秒竹蜻蜓就要失灵然后啪叽从天上掉下来变成肉酱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说话了？！皱眉？皱眉是什么意思啊啊啊？他该不会觉得我是什么精神病或者中二病吧？或者说他不信我脸盲？可是我真的脸盲啊！还是他觉得我又社恐又脸盲毛病太多，准备撤回对我的朋友邀请？靠！早知道就不和他说实话了，真诚是必杀技，完全真诚是杀必啊，我现在应该说点什么补救一下，要不就说我是骗他……
　　“许昼, 许昼。”
　　完全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的许昼同学完全没有听到江翎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直到对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江翎，满心忐忑地咽了下口水，等着迎接来自江翎的嫌弃与指责。
　　可意外的是，对方的切入点是他完全没考虑到的那方面。
　　江翎眼里带着笑意，问他：
　　“可是为什么，你能认出来我？”
　　178.
　　许昼那颗被挂在竹蜻蜓上的心在高空以战斗机的速度转了两趟之后打着圈儿地悠悠落下了。
　　他心跳扑通扑通，张口又闭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说： "您好亲亲，这边为您解释一下，我在脸盲的情况下还能认出来您有两个原因，主观上是因为我喜欢您，客观上是因为您实在太帅了”吗?
　　许昼满脸通红，衣角都快被自己拽烂了。
　　179.
　　好在江翎并没有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又或者是因为看出来了许昼的窘迫，他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
　　“没关系，不用太在意，紧张或者是脸盲并不影响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还是想鼓励许昼主动去尝试社交，不急不缓道：
　　“大部分同学都很好，稍加接触，大家都会愿意和你交朋友的。”
　　许昼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头要低到盘子里，隔了好几秒才小声道：
　　“就…就像你这样吗？”
　　180.
　　江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昼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看他，脸上的红晕未褪，声音带着一点颤颤的尾音，大概是因为不习惯直视，目光不自然地躲闪着：
　　“就像你这么好吗？”
　　好到愿意在素不相识的时候给他买汽水，愿意在没人搭理他的情况下和他交朋友，愿意秋游时帮他送饼干，愿意在学校和他一起吃饭，听他说话……
　　许昼觉得自己的心口发热，像是有一只毛茸茸的猫窝在上面，细小柔软的猫毛扫来扫去蹭来蹭去，给他平添了一点以前绝不会有的冲动。
　　这股冲动促使着他直视眼前的人，目光不要再游移，不要再怕，也不要再犹豫。
　　他看过很多关于正常社交的书，他知道，接纳好意后的道谢是必要的社交礼仪。
　　于是许昼小小地深呼吸了一次，他看向江翎，认真道：
　　“谢谢你，主动和我说话，谢谢你这么好。”
　　181.
　　两人之前并不是没有对视过，但这次格外不同。
　　江翎第一次这样面对面见到许昼没有躲闪的目光，因为头发被撩上去，那双眼睛就没有受到任何遮挡，乌黑湿润，像雨里的星星，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脸红红的，耳垂也红红的，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唇，双手握拳攥着衣角，看起来有种鼓足勇气的忐忑。
　　世界好像一瞬间被按下暂停键，周围人都停止，声音也消失，江翎心里忽然冒出来个很不合时宜的念头——
　　许昼好像真的有点太可爱了。
　　182.
　　很久——又或者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终于回过神，暂停的世界重新向前。
　　消失的声音回拢的第一秒，江翎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
　　江翎有预感，他今晚可能又要睡不着。
　　183.
　　午饭吃完，江翎回了宿舍，路过学校贩售机还没忘给许昼买饮料。
　　学校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空荡荡，日光明亮，许昼抱着他的新藏品慢悠悠往家走，顺便回味这顿吃得精彩绝伦的午饭。
　　风把月考红榜的成绩单吹得哗啦作响，许昼停下脚步认真欣赏了一会儿江大学神优秀的成绩，又欣赏了一会儿旁边二寸照片上江大学神优秀的脸。
　　以前他也经常这样看江翎的照片，甚至萌生出过趁没人注意把照片偷走的念头，但由于晚上做梦梦到他偷了照片后警察叔叔开着坦克包围学校要把他缉拿归案，他吓醒了，所以没敢。
　　他还记得梦里警察叔叔宣判他的罪名时说：
　　“大胆！江翎的照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你意图私自占有，罚你吃胡萝卜五十年！”
　　醒来后被吓了一身汗的许昼深以为然。
　　警察叔叔说得没错，他那时也的确是那么想的，虽然很喜欢江翎，但他从没想过要和江翎发生什么，没想过去追，甚至没想过去主动和江翎说话。
　　他与人交流的勇气与能力早就不知道扔到哪个小角落了。
　　可现在有点不一样了，许昼想，江翎现在可是主动成为他的朋友了。
　　184.
　　许昼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人。
　　他觉得，只是朋友不够。
　　他还想再靠近一点。
　　这些以往没有的勇气，永远也不可能生出来的勇气，是江翎给他的。
　　185.
　　风还在继续吹着，许昼的目光从江翎的照片上移开，再度落到了成绩单上。
　　第一的排名后跟了一个好高的分数。
　　许昼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他得很努力才能显得不和江翎差得太多。
　　早恋果然影响学习态度。
　　比如说他现在居然开始想为了靠近江翎而努力学习了。
　　186.
　　于是这天中午许昼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回了教室摩拳擦掌准备和卷子大干一场。
　　明亮的光从窗外照进来，秋日微凉的风把窗帘吹得很好，安静的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接触纸张的细微簌簌声。
　　赶在下午上课之前，许昼刚好做完了一张数学卷。
　　他长舒一口气，挺胸抬头，合上笔盖的那一刻，有着战士收刀入鞘的骄傲！
　　瞥一眼答案。
　　错。
　　错。
　　大错特错。
　　187.
　　许昼愤怒地把卷子揉成一团意图销毁，想来想去准备带回家让猫吃掉。
　　188.
　　因为中午没回家，许昼下午放学总感觉格外想念猫。
　　而且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现在就像个被人充分摇晃的汽水瓶，再不发泄一下就要炸了。
　　等电梯、上楼、按指纹、开门。
　　许昼以最开速度冲进家门，书包往玄关一扔，整个人跟国家队体操运动员一样一步三跳地飞快窜到猫面前，举起猫就开始转圈。
　　猫刚喝完奶，差点被他给转吐。
　　猫愤怒大叫： “喵！”
　　许昼给了它一个深情拥抱，然后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
　　“猫你绝对想不到今天发生了什么，江翎今天像个游戏NPC一样莫名其妙刷新在咱们家楼下地铁站，而且还给我带了早饭，他说要我原谅他之前对我态度不好的事，让我不要讨厌他！我靠我怎么可能讨厌他我快喜欢死他了比懒羊羊喜欢青草蛋糕孙悟空喜欢仙桃华妃喜欢欢宜香还要喜欢好吗！对我态度不好的是坏江翎，我这人善恶分明当然不会讨厌好江翎，不过好江翎似乎是外星人变的，没关系这不重要。中午他还等我吃饭，夸我头发撩上去好看还说要给我买小发卡！猫啊你知道小发卡是什么吗？你根本不知道不过没关系这不重要，然后他还替我吃了胡萝卜就像你一样，我上次不该说他没你通人性的，他还……”
　　猫： 全麦无糖面包尖叫. JPG
　　猫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几次三番插嘴未遂，最后只好愤怒地一爪子按在许昼嘴唇上，用肢体语言表示“闭嘴”。
　　189.
　　被捂嘴的许昼安静了三秒。
　　然后实在忍不住，搂着猫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一个无敌可爱的弧度。
　　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大笑的时候，唇边是有个小梨涡的。
　　“完了我好喜欢他啊，好喜欢好喜欢。”
　　190.
　　兴致勃勃的许昼干脆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把家当成明星大舞台，拿着遥控器当麦克风，开始对着观众尽情展示自己的告白。
　　时不时还要和观众互动，“接下来邀请一位幸运观众倾听我即兴为江翎创作的爱情诗三首！”
　　“噔噔噔噔——就是你了！”
　　被指到的唯一的观众•猫： ……这里还有别人吗?
　　191.
　　虚假的唯一观众： 猫。
　　真实的唯一观众： 江翎。
　　192.
　　被迫通过灵魂分神听了许昼一小时倾情告白后，江翎缓缓舒了口气，把一字没写的卷子盖在脸上试图给自己物理降温。
　　他原本冷白的皮肤浮现出一层褪不掉的绯色，甚至还有越来越深的趋势。
　　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喜欢江翎”、“想和他谈恋爱”、“超级无敌喜欢他！”……争先恐后往他耳朵里钻。
　　许昼，许昼还真的挺……挺活泼的。
　　江翎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闭眼，回想着许昼大笑时的小梨涡，没留意自己的唇角也弯起了一点。
　　193.
　　这么活泼的人在学校当透明人实在是不应该，这样长久下去对许昼的心理健康也没好处。
　　江翎想了想，觉得要帮许昼缓解社交障碍，首先就要带许昼多认识一些朋友。
　　于是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和许昼的对话框。
　　194.
　　还在家里激情澎湃演讲的许昼忽然听到自己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
　　他有点疑惑，因为平时根本没人会给他发消息。
　　垃圾短信吗？还是他的人中龙凤爸妈?
　　许昼放下遥控器麦克风，打开社交软件，然后就猝不及防地看见新消息来自今天刚刚加上的江翎。
　　对方问他：
　　“许昼，周五要和我一起去航模社团玩吗？”


第14章 
　　195.
　　收到消息的那一秒，许昼震惊，许昼愣住，许昼深吸一口气，捧着手机像新登基的皇帝捧着传国玉玺。
　　他郑重地坐下，郑重地举起手机，郑重地把猫抱过来。
　　“猫，你给我念念这行字，我好像眼花了，看见江翎约我了。”
　　猫: “……喵喵喵？”
　　你看我像认字的吗?
　　许昼满意地点点头，举起猫仰天长笑，“喵桑，没错，就是这样，真的是江翎约我耶！”
　　他迅速站起身化身跳跳虎在家里虎虎生威五分钟，满头大汗激情澎湃把那句话感情充沛地朗诵了三遍，再坐下点开江翎的头像签名朋友圈对话框反复巡视。
　　“这难道不算约会吗？这不就是约会吗！”
　　他啪啪打字，“看我怎么八面玲珑舌灿莲花高情商回复钓他上钩！”
　　196.
　　——“许昼，周五要和我一起去航模社团玩吗？”
　　——“好的。”
　　197.
　　学校周五一整个上午都是社团活动时间，对于拥有不参加社团特权的许昼同学来说，这个上午他通常会用来大睡特睡。
　　但这次他特意起了个大早，顺手还把被窝里的猫也拎起来，放到洗漱台边看他梳妆打扮。
　　洗脸时的水珠溅了猫一身，猫很愤怒地冲许昼呲牙。
　　许昼擦干脸： “一大早就这么开心？不过我也是，早上好。”
　　猫: “……”
　　198.
　　为了洗脸时不把额发弄湿，许昼平时会顺手扎个苹果头。
　　就比如此刻，他顶着小揪揪严肃注视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猫，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打扮一下什么的？”
　　因为对外貌辨认度很低，许昼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过自己长了张很不错的脸，他皮肤很白，眉毛生得漂亮，睫毛黑而浓密，唇红齿白，是很标准的浓颜系。
　　尤其是那双总是不和人直视的眼睛，其实圆而有神，薄薄的眼皮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如果带一点笑意，就会显得顾盼生辉。
　　猫懒洋洋喵了一声，晃晃尾巴，意思是不用。
　　可惜许昼总是曲解它的意思，眼下就点点头，拿起青蛙王子面霜认真涂了一层。
　　199.
　　虽然被江翎说过头发撩起来好看，但考虑到今天还会见到其他人，许昼犹豫一下还是选择了平日里习惯的发型。
　　稍长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那双漂亮眼睛。
　　他穿好校服，面无表情抿着唇，看一眼镜子，觉得自己还是这样看起来顺眼。
　　只是大家好像都觉得他这样很阴间……
　　许昼只好把猫抱在脸前，唠唠叨叨，“猫，我这样很阴沉吗？可我本身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大家讨厌我怎么办呢？”
　　200.
　　在家准备出门的江翎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许昼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超级无敌可爱啊。
　　得想个办法告诉他。
　　201.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等到学校的时候许昼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一想到一会儿要和陌生人交流他就浑身僵硬，在校门口犹犹豫豫，仿佛有一睹无形的墙在挡着他的脚步。
　　许昼焦虑的快要啃指甲了。
　　然后，有人从他身后走来，很轻地揉了下他的头发。
　　“怎么不进去呢？”
　　江翎没问他是不是害怕，而是牵住了他的手腕，“我们一起，走吧。”
　　202.
　　从校门口到社团活动楼的十分钟路程里，许昼的注意力几乎全程都放在江翎握着他手腕的手上。
　　对方的指腹贴着他的皮肤，温热酥麻的触感自此传递，许昼整条胳膊都不敢动，胡思乱想外星人会不会把脉。
　　如果好江翎是外星人的话，把脉发现他很虚不会看不起他吧?
　　想到这里，许昼忍不住偷偷抬头观察江翎的表情。
　　倒是没观察出来什么，但他发现今天江翎没穿校服，换了件浅灰色的卫衣。
　　这样的浅色衬得人温和了点，对方额发被风吹得稍微有些散乱，平添了很多少年气，和平时穿校服时是不一样的两种感觉。
　　许昼收回目光，在心里细细回味了一下，但还是好帅。
　　203.
　　偷看一眼。
　　帅。
　　再偷看一眼。
　　还是帅。
　　再偷看一眼。
　　更……被发现了。
　　204.
　　偷窥未遂且被抓获的许昼当即红了一张脸，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完了不会被当成变态吧？江翎会不会生气？生气了要怎么办啊啊啊！
　　此时此刻许昼觉得自己就好像偷油吃下不来的鼠鼠一样慌里慌张，他又焦虑的想啃指甲了，但在啃指甲之前，他隐约好像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然后江翎放开他的手腕，捏着他的脸颊抬起了他的脸。
　　“为什么看我？”
　　江翎低头注视他，很有耐心地等待回答。
　　许昼觉得自己的脸有越来越烫的趋势，他目光游移，睫毛扇动，逼着自己挤出一句小小声的：
　　“因为…好看。”
　　205.
　　男的夸男的好看很奇怪吗？应该也不是很奇怪吧？正常社交工具书里没教这个啊。
　　许昼纠结着盛眉，脸颊仍是红彤彤的，抿唇时唇角的小梨涡也浮现出来。
　　他等着江翎的回答，然后就听到对方放轻嗓音道：
　　“你也很可爱。”
　　206.
　　啊?
　　啊。
　　啊！
　　207.
　　许昼的动作僵住，他脑子里，第三朵蘑菇云也炸了。
　　外星人的破坏力果然很强。
　　他终于知道江翎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了。
　　不会就是为了观测人类体温过高心跳过快的吧！
　　你也很可爱你也很可爱你也很可爱……
　　爸爸妈妈，我可以安详地逝去了。
　　208.
　　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许昼被人牵着手带到了航模活动教室外。
　　在进去之前，江翎提醒道：
　　“里面有其他同学，但大家人都很好，不用太紧张。”
　　许昼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一字一顿：
　　“我、不、紧、张。”
　　这可是江翎和他的第一次约会，他必须表现得泰然自若才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不就是几个陌生同学吗？反正又不能吃了他，哼哼哈嘿，他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209.
　　门打开，一张乱七八糟堆满了航模材料的长桌旁坐了四个人，此时齐齐闻声抬头。
　　离得最近的周树打招呼： “诶，江翎你来了。”
　　“来得正好，咱们再调试一遍就去下面试飞。”
　　其他人发现他身后的许昼，立刻瞪大了眼，几个人还是第一次见江翎和谁关系这么亲近，马上围上来七嘴八舌讨论。
　　“咦，你带了人来？谁啊？你朋友?”
　　“快快快给我们介绍一下。”
　　而刚刚还说自己不紧张的许昼同学一个大退步和左平移，就把自己藏在了江翎背后，看起来暂时没打算出来。
　　210.
　　“我朋友，他比较怕生。”
　　江翎往后握住了许昼的手腕，安抚地拍了拍他，小声问：
　　“可以和大家打招呼吗？”
　　许昼这才慢吞吞从江翎肩头冒出来半个脑袋，小心翼翼飞快扫视了一眼对面的四个人。
　　“……我是许昼。”
　　211.
　　这家养小宠物的架势让对面四人齐齐沉默了半秒。
　　梳着高马尾的社长姐先反应过来，满眼羡慕地看着江翎： “靠，好可爱！你从哪里搞来的，我也要！”
　　许昼之前见过的那个叫周树的男生“啊”了一声，笑眯眯道： “我记得你，许昼，上次遇到你们一起在餐厅吃饭。”
　　旁边染着红头发的男生立刻跳脚，瞪着许昼大声道： “什么？！你们一起吃饭过！我还没和江哥一起吃饭过！”
　　他吱哇乱叫搞得人很烦，最后一个矮矮小小看起来比大家小几岁的女孩扶了下眼镜，拍了拍他的肩权当安慰： “好了好了，许昼是江翎的朋友，吃个饭很正常，你又不是江翎的朋友。”
　　红毛哥的心瞬间噼里啪啦碎成了一片。
　　大家都笑起来，教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212.
　　许昼这人社交能力为零，但观察力还算正常，正巧今天大家还穿了不一样的衣服，这让他辨认起来方便了很多。
　　高马尾咋咋呼呼的是社长姐，笑眯眯态度很好的是周树，看起来很崇拜江翎的是红毛哥，最小但很有安慰人天赋的是小孩姐。
　　他长舒了一口气。
　　很好，也没有多困难。
　　213.
　　大家聊了几句又坐回桌边研究那个航模，人人兴冲冲，一句接一句。
　　大概是怕冷落许昼，偶尔大家也会把话题给到他，这种时刻对许昼来说无异于在千人大会上搞击鼓传花，最后花还好死不死偏偏落到他怀里。
　　衣角被他攥得皱皱巴巴，常常是纠结半天才能说出来一个字，完全没有在家对着猫时口若悬河能说会道的模样，整个人恨不得缩在小角落里。
　　简直是弱小、无助、又可怜。
　　214.
　　见许昼一副很拘谨的模样，江翎有点不放心他是否能接受这种程度的社交，悄悄压低声音问他还好吗。
　　许昼轻轻点了点头。
　　江翎思索几秒，忽然道： “面对人才会脸盲紧张的话，把大家当成动物会让你轻松点吗？”
　　许昼微微睁大眼睛。
　　咦？好像……可以试试。
　　215.
　　社长姐热情活泼跑来跑去，是只忙忙碌碌乱飞的花蝴蝶。
　　红毛哥对着他总是一副臭脸，和那头红毛对比鲜明，是火烈鸟。
　　小孩姐是高一跳级上来的，矮矮的，但看起来很聪明，是小水獭。
　　周树这人很不错，阳光开朗，一看就是只大金毛。
　　许昼反复打量四个人几遍，航模社团秒变动物园开会，花蝴蝶左飞右飞，火烈鸟吱哇乱叫，小水獭抱着块木头比比划划，大金毛笑得傻乎乎。
　　刚刚那点挥之不去的紧张感忽然消失了不少。
　　作为端坐在动物群里唯一的灵长类，许昼莫名生出一种百兽之王的荣耀感，悄悄松了口气。
　　216.
　　桌上那一架被命名为A31的无人机在几人的摆弄下终于经过了最后的调试，被拿到楼下小操场上试飞。
　　今天风挺大，大家的头发都被吹得乱糟糟，许昼的眼睛没了遮挡，他很不适应地眯着眼看那个按下遥控后平稳飞上天的A31。
　　他虽然不太懂怎么制作航模，但是也大概明白这种小飞机能飞起来就算成功，看着A31在操场上转了半圈，立刻在心里为江翎放了三发礼炮热烈庆祝试飞成功，还要带着他的八十米厚滤镜对暗恋对象大夸特夸。
　　好厉害好厉害，成绩好长得帅还会造飞机，晚上就趁着夜黑风高把校门口校长的雕像敲掉换成江翎的，嘻嘻。
　　这么一通夸下来，许昼连带着看A31都觉得眉清目秀了许多。
　　哎呀不愧是江翎造的，这飞机可太飞机了，看这机翼长得那么对称，看这颜色涂的那么均匀，飞的那么稳，一看就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掉——
　　217.
　　啪。
　　A31中途故障，光荣阵亡。
　　218.
　　许昼呆住了。
　　不是，怎么真掉下来了？他在心里立 flag也算毒奶吗?
　　219.
　　社长姐红毛哥小跑着捡回了A31的残骸，几人围在一起皱着眉嘀嘀咕咕，许昼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好在心里跟着唉声叹气。
　　他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正拿着机翼检查的江翎，对方垂着眼，眉头很轻地盛起，目光不似之前看他时温和，带上了些严肃的冷意。
　　靠，江翎严肃的样子也好帅……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许昼晃晃脑袋，他想，朋友如果遭遇失败情绪不佳，按照正常社交礼仪来说的话，是要安慰的吧?
　　许昼没什么安慰别人的经验，也没什么被人安慰的经验，但他一点不带怕的。
　　安慰人嘛，简简单单。
　　不就是要语气温和目光体贴善解人意温柔解意，在对方失落沮丧的情况下像一个带着圣光的天使一样出现，然后给对方一个温暖的拥抱，抚摸着对方的脸，语气温柔地告诉他，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简简单单，说干就干！
　　220.
　　于是在众人捧着A31的残骸回楼上活动室时，许昼深吸一口气，拽住了江翎的袖口。
　　江翎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轻声问： “怎么了？”
　　两人本就走在大家后面，这短短几秒，社长姐红毛哥他们已经进了电梯，小操场的风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许昼放松了不少，他一点点抬起头，额发被风吹开。
　　刚刚准备好的台词和动作明明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可现在一和江翎对视，他脑子里又一片空白。
　　应该干什么来着？对，拥抱，要抱一下。
　　可许昼抬起手，在半空停滞了半天，最后还是只牵住了对方的衣袖。
　　“没、没关系。”
　　他结结巴巴，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好在江翎很有耐心，终于听到了那句完整的：
　　“我可以陪你再造新的飞机。”


第15章 
　　221.
　　操场的风又大起来，卷着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秋日里干燥的植物香气在透明的风流里翻滚。
　　许昼的眼睛像一汪清凌凌的潭水，江翎的目光落入潭水中，心跳不规律了一瞬。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自己的胳膊就已经不自觉抬起，伸手揉了揉许昼的头。
　　他唇角挑起来一点，低头和许昼对视：
　　“许昼，谢谢你。”
　　其实航模试飞实验里试飞失败是很家常便饭的事，他们几个早就习惯了，就像做错了道题一样，没人会因为这个伤心沮丧。
　　但许昼怎么这么可爱?
　　明明不敢说话，还要鼓起勇气告诉他，说要陪他再造新的飞机。
　　222.
　　“对了。”
　　看着许昼被风吹乱的额发，江翎像是想起来什么，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来个小盒子，“我有东西给你。”
　　许昼犹豫了一下才接过，苍白的指尖按在那个漂亮的黄色小礼盒上，没立刻打开，而是先抬头看江翎，目光里带了点迟疑：
　　“是什么？”
　　“上次答应你的小发卡。”
　　江翎稍稍俯身靠近，替他拢了一下凌乱的发丝，低沉的嗓音在距离许昼耳边响起，“都是我自己挑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如果不想在学校戴也没关系，可以在家里戴。”
　　许昼动也不敢动，僵硬地站在那里，好不容易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嗯”。
　　223.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许昼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放两块吐司上去都能变成烤面包片。
　　这种情况明明应该落落大方和人道谢的，但怎么回事，他脑子里的中枢系统好像一看见江翎就罢工，又开始高温失控。
　　江翎身上的洗衣液香味丝丝缕缕钻入许昼的鼻腔，他几乎觉得有点晕眩，心跳聒噪地越来越急促，他捏紧手里的小盒子，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的落叶堆里。
　　江翎弯腰，手贴着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那样低头会不舒服吧。”
　　脸颊滚烫的温度与掌心相贴，周遭的气氛似乎也被这样的热意渲染、融化，变得热气腾腾、黏黏糊糊起来。
　　许昼抬眼和身前人对视，差点被现在这股扑面而来的暧昧大浪砸死，他攥紧了拳，好不容易期期艾艾地打算说点什么。
　　但还没开口，两人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来自红毛哥的怒吼——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谁让你们离那么近的！”
　　许昼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半步，抬头往楼上看，就见活动室阳台上挤了四个看热闹的人头。
　　社长姐、小孩姐和周树都是一副八卦脸，唯有江翎的忠实迷弟红毛哥在破防大吼。
　　“许昼你给我离江哥远点，我！不！允！许！”
　　224.
　　许昼沉思。
　　火烈鸟拒同担?
　　225.
　　社团活动结束后，那个暖黄色盒子许昼没忍住在地铁上就拆开了。
　　里面装了一大堆小发卡，都超级可爱。
　　有织线毛绒小花、亮晶晶水钻、还有小草莓。
　　许昼差点在地铁上做出一套空中转体正翻侧翻三百六十度，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些小发卡搞个珠宝陈列柜。
　　正构思陈列柜的设计方案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江翎： [到家了吗？发卡喜欢吗？]
　　许昼在心里疯狂翻滚。
　　当然喜欢啊！可爱的小发卡我亲亲亲！简直是喜欢得废寝忘食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噼里啪啦！
　　许昼: [嗯。]
　　226.
　　猫发现今天许昼回家后格外安静。
　　没有像以前那样拉着他跳舞，也没有乱跳乱叫，进门后撸了它两把就直奔书房，在桌上摆开书拿出笔，坐得很板正。
　　猫疑惑地睁大眼睛，围着许昼转了三圈，咬咬他的裤腿，“喵?”
　　许昼把猫挪开，一脸严肃：
　　“猫，不要打扰我，我现在是一位时间紧任务重的高三生。”
　　他必须努力学习逆流而上才能靠近他品学兼优的暗恋对象。
　　一想到江翎，许昼就好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从没感觉过自己学习的劲头这么充足！
　　他三下五除二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过长的额发用小盒子里的草莓发卡夹起来。
　　好！
　　他摩拳擦掌一鼓作气！
　　许百草，就是现在！
　　他郑重地打开书包，然后在包里掏出了一团——
　　上次大错特错但还没来得及销毁的数学卷。
　　227.
　　卷子上明晃晃的14仿佛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嘲笑。
　　许昼的脸色一瞬间像KTV的灯光一样变幻莫测，刚燃起的斗志在此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可恶！现实居然这么残酷！
　　他还记得上次月考红榜上江翎的数学考了141。
　　好江翎果然是外星人吧，不然都是地球人的话，凭什么他才只能考14啊！
　　他少了的那个1呢?
　　他1呢？!
　　228.
　　许昼的学霸之路就这么死在了第一步。
　　他抱着猫大哭诉苦，还趁机把眼泪都蹭到猫身上。
　　猫几番挣扎也没能逃脱成为毛巾的命运，只好垂头丧气地一边舔毛一边听他鬼哭狼嚎。
　　“猫，怎么会这样，数学好难呜呜呜，要是能成绩更好一点就好了呜呜呜，我好喜欢江翎，好想和江翎去一所大学啊呜呜呜。”
　　他眼泪花花愁眉苦脸地反复翻阅那个皱皱巴巴的卷子团，鼻尖和眼眶都红通通的，乌黑的瞳仁湿润，长睫毛被眼泪打湿成一缕一缕，头顶还戴着个亮晶晶小草莓发卡，除了可怜之外，看起来实在有点可爱。
　　于是猫原谅了这人拿它当毛巾的重大过错，好心地舔了舔他的脸当做安慰。
　　229.
　　经过反复摸排自己的学习情况之后，许昼对他和江翎目前的差距有了个清晰的认知，并且抹了抹眼泪很乐观地表示，其实也没有差多少——才怪。
　　他差不多只能考到江翎分数的一半。
　　江翎考七百他考三百的话，以后江翎上顶尖大学他上魔法学院吗?
　　许昼同学长吁短叹，觉得自己必须更努力一点了。
　　230.
　　许昼同学从小成绩就不太好，倒不是因为他智商上有什么问题，只是他在学校会因为社交压力而学不进去，坐在同学之间会让他很慌乱无措。
　　他的人中龙凤爸妈也曾经想过让他退学在家另找家教老师辅导，但这个计划实施了三天就被中断，因为许昼见到家教老师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藏在家里的各个角落不敢出现，一个小时的课程有五十九分钟都是捉迷藏时间。
　　况且心理医生也不建议许昼再脱离正常社交环境，让他在学校里像其他孩子一样长大才是最好的。
　　于是人中龙凤爸妈只好放弃了拥有一个人中龙凤儿子的念头，不再过问许昼的学习情况，儿子能正常长大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就这样，许昼同学这么多年来都像学校编外人员一样自由自在没人管地长大了，以至于高三这年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拿下光辉闪耀的14分数学卷。
　　当然，那是在以前。
　　现在决定要靠近江翎之后，许昼同学为自己认真制定了一整套严苛的学习计划，具体表现为：
　　以后中午吃完饭，他要取消回家午休的时间，留在空荡荡的教室给自己加练！
　　231.
　　“所以，猫，以后中午我就不回家了哦。”
　　许昼有点不放心，搂着猫像托孤一样絮絮叨叨，“我早上给你准备好饭，你中午记得吃，渴了就喝水，不要把自己饿死。无聊你就看电视，我知道你会用遥控器，闲着没事干不要总是睡大觉，也得锻炼锻炼身体，要不我给你买个手机吧？想我了就给我打电……”
　　猫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许昼，人类这是要一去不回了吗?
　　232.
　　许昼在这件事上行动力点满，说干就干，列出来复习计划的第二天就准备好了相应的学习资料带到学校。
　　吃完中午饭后，他没像以前那样向校门口走去，而是加快脚步回了班里。
　　最近天气转凉，连下了好几天的秋雨，风吹到人身上都凉丝丝的，天色也很暗淡。明明是中午，日光却昏黄昏黄的，空荡荡的教室里蒙着一层像尘埃一样的光，窗帘被风吹得鼓起。
　　这种空无一人的环境让许昼觉得很舒服，他正襟危坐打开书，拿出那张可怜兮兮只有14分的数学卷开始女娲补天式一点点更正错题，一边写一边嘀嘀咕咕：
　　“我报路长嗟日暮，零和负数无对数。白首方悔读书迟，正切函数角不直……”
　　他学得云里雾里时，身边的窗户忽然被人敲响。
　　许昼一愣，抬头看去，却看到江翎站在窗外走廊上，深黑的发丝微微被风吹乱，垂眸问他：
　　“怎么中午不去休息？”
　　233.
　　许昼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到桌上，虽然已经近距离看过江翎很多次，但他每次都会被对方的脸硬控那么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风太冷，江翎的校服领口往上拉了一些，扣子系到最后一颗，搭配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有种很吸引人的禁欲感，可偏偏这样的人目光又只落在他身上。
　　许昼刚刚的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了个彻底，心又开始乱跳，他抬头看向江翎。
　　正切函数角不直……
　　角不直……
　　诶，什么不直来着?
　　他不直还是江翎不直?


第16章 
　　234.
　　外面的风又大起来，学校里的银杏树叶被风卷着从窗缝溜进教室，刚好落在许昼的肩上。
　　江翎顺手给他摘下来，“在做卷子？”
　　“啊……是。”
　　许昼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到自己那14分的卷面上，脸立刻烫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把卷子收走。
　　对于江翎这种数学考141都算发挥失误的人来说，看到他考14分该不会觉得他智力上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让江翎看到，不然他在江翎面前为数不多的好印象也会摇摇欲坠的。
　　可许昼收卷子的动作实在是太眼迟手慢了，果然，不出意外地被人拦住。
　　他眼睁睁看着江翎推开窗，拿起那张卷子，审视几秒后微微蹙了下眉。
　　许昼的心就一下子悬起来，他抿唇看向江翎。
　　完了……他不会觉得我是弱智吧?
　　他妈妈让他跟弱智玩吗?
　　许昼嚅嗫着想解释点什么，然后就见江翎拿着那张卷子绕过后门，直接进来坐在了他身边。
　　“有什么不明白的题吗？我给你讲讲看。”
　　235.
　　讲题时，两人自然而然离得极近，肩膀和肩膀几乎都要靠在一起，许昼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洗衣液香气。
　　江翎的嗓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他脸颊一点点变红，很难集中精神到题目上，总盯着两人碰到一起的衣袖分神。
　　然后就被江翎屈起手指轻敲了下额头。
　　“认真听。”
　　被对方淡淡的目光扫过，许昼愣了一下，脸更红了。
　　236.
　　江翎不愧是年级第一的学神，讲起题来思路格外清晰，还能穿插着相关知识点，许昼不由自主被他带着思考，原本一团乱麻的思绪居然真神奇地被梳理开。
　　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像十分钟那么快，等卷子讲完，许昼当即在心里狠狠感叹了一番，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和数学握手言和的趋势。
　　这都得感谢善良聪明的好江翎！
　　这下他真的是无比坚定的降临派了！
　　想到这里，许昼无意识揉搓着卷子角，抬眼看向对方，小声道： “谢谢你。”
　　他说话时脸上热度不减，甚至在江翎的注视下还有越来越烫的趋势。
　　许昼的皮肤本来就很白，这样一来红得就很明显，配上那双极有欺骗性显得人很乖的圆眼睛，简直是……
　　江翎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
　　“没关系，下次我还可以给你讲。”
　　他稍微加重了语气，“因为我们是朋、友。”
　　所以不要再这样脸红了。
　　……好可爱。
　　237.
　　“……朋友?”
　　许昼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长睫毛忽闪忽闪，很快又抿唇低头，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江翎僵滞一瞬，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也许不该这样强调的?
　　在明知道许昼喜欢他的情况下还刻意用“朋友”两个字点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可是如果不这样强调，任凭许昼越陷越深也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到底应该怎么办？他只是不想许昼伤心而已。
　　238.
　　这边长吁短叹的江翎根本没有想到，低头不说话可怜兮兮的许昼已经在心里为他们的伟大友谊放了一百发礼炮了。
　　朋友诶！
　　江翎又说他们是朋友诶！
　　他第一个朋友就是暗恋对象诶！
　　许昼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去订制两个绶带，左右交叉挂在肩上，左边写“我和江翎是好朋友”，右边写“江翎和我是好朋友”，然后在街上抬头挺胸游行一周。
　　朋友是什么？按照社交书籍上写的，朋友就是两个互相欣赏的人凑到了一起，可以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玩。
　　就像他和江翎，一起在学校吃午饭，中午在空教室做卷子，周五一起去航模社团。
　　原来这就是有朋友的感觉……好开心。
　　239.
　　许昼觉得有朋友和没朋友的生活比起来真的变化很大。
　　尤其是这个朋友还是他喜欢的人。
　　他总觉得自己原本的生活状态像是藏在一道日光照不到的阴湿裂缝里，他从黑暗处窥探着别人洋溢着欢乐的生活，看够了再孤零零缩回自己的小角落里。
　　但江翎来了之后，光就照进来了。
　　他的小角落一点点变得明亮温暖，一切都有了回应，他不用再和花、云朵、面包说话。
　　240.
　　秋雨越下越急促，树叶从金黄变成枯黄，又打着转儿地落下，清晨的路上开始铺上一层薄薄的新雪。
　　从秋天到冬天，那些充满了新奇与温暖的不同寻常渐渐变成了许昼生活中规律的一部分。
　　中午江翎会在教室门口等他一起去吃饭，给他讲错题，带他去航模社团玩。
　　晚上回家许昼会把猫抱在怀里揉搓，唇角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好开心啊，猫。”
　　警戒心极强的猫当即就弓起身体随时准备逃跑，以防许昼一个兴起又拉着它转圈跳舞。
　　但这次许昼没有。
　　许昼只是用脸蹭了蹭它的皮毛，弯着眼睛轻声道：
　　“好幸运。”
　　“能遇见江翎真好。”
　　241.
　　许昼现在走在学校路上完全不像之前那样孤孤单单像个飘来飘去的幽灵，他甚至有了几个能打招呼的人。
　　比如说被他手艺收服的吉吉国王与毛毛、偶尔和他交流一下学习经验的张百卷，还有航模社团里热情开朗的花蝴蝶社长姐、小水獭小孩姐和大金毛周树。
　　拒同担的火烈鸟红毛哥不太爱搭理他，每次看到他和江翎一起出现就会气呼呼像只红温的河豚，但是走在路上迎面碰见也会极其别扭地朝他挥一下手然后飞速逃窜。
　　许昼想，江翎说的没错，果然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原先去航模社团时的紧张感一点点消失，他开始喜欢和大家一起玩了。
　　242.
　　自从上次A31惨烈牺牲后，航模社团的几人就要赶在十二月比赛前在原先的基础上尽快设计出新的无人机，时间紧迫，有时候周六日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大家也会凑在一起紧锣密鼓地研究新飞机，许昼不太懂这些，但也会过去帮忙干点不太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儿，或者给大家带点吃的。
　　这周五他在家烤了香香的小南瓜派，一个个手掌大小，色泽金黄，放在纸盒子里也能飘香好远。
　　猫意图偷窃，幸好许昼眼疾手快，和猫几番斗智斗勇才把南瓜派完整地带到活动教室里。
　　一推开门，桌边的几人闻声抬头朝他看过来，鼻子很灵的社长姐立刻兴奋地从座位上原地弹射到门口。
　　“许小昼，你又给我们带吃的啦？”
　　许昼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和人靠这么近，稍稍往后躲了一下，把包装盒递过去，小声道：
　　“是南瓜派。”
　　“哦吼！太好了，我们辛辛苦苦的高中生就该吃点小甜品。”
　　社长姐灵活地转了个身，像花蝴蝶一样四处给大家分发南瓜派去了。
　　此起彼伏的道谢声让许昼有点害羞，他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砂纸和零件开始埋头打磨。
　　前段时间新无人机的设计图已经定稿，现在是制作阶段，他会帮大家点例如打磨零件、调颜料之类的小忙，不过做的并不算很熟练。
　　“这样会更省力一点。”
　　旁边的江翎观察了一会儿，干脆站到他身后，攥着他的手腕教他更轻松的姿势。
　　因为靠得很近，许昼几乎能感觉到江翎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动，对方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许昼有那么一瞬间失神，耳朵尖很没出息地红透了，还好藏在头发下不太明显。
　　许昼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盖过耳朵和眼睛的长头发……
　　但下一刻，他的额发就被人轻轻撩起。
　　江翎站在他身后，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个毛绒小花发圈，目光定定看向他：
　　“这样会挡眼睛吧，我帮你扎起来，好吗？”
　　许昼逐渐睁大眼睛： ……啊?
　　这是在梦里吗?
　　江翎说要给他扎头发？！
　　今天梳头发明天岂不是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了?
　　这不太合适吧这不太合适吧这不太合适吧。
　　嘻嘻。
　　243.
　　高岭之花学神拿着那毛绒小花发圈并不显得违和，神情温和而有魅力，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看着他，许昼在糖衣炮弹的攻势下晕晕乎乎就点了头。
　　对方的扎斗发的手艺并不算好，很青涩，像是怕弄疼他，动作小心翼翼的。
　　那朵粉蓝色的毛绒小花在许昼头发上绕了三圈，最后扎起一个非常可爱的苹果头。
　　对自己目前状态一无所知的许昼茫然抬头，没有遮挡的圆眼睛眨了眨，他犹豫着看向江翎，却见对方退后半步认真打量了他几秒，然后眼里蕴出些笑意。
　　“这样很可爱。”
　　也不枉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小花发圈就想买下来看许昼戴上。
　　终于找到机会了。
　　244.
　　江翎……说他可爱?
　　许昼艰难地理解了一下这句话，世界里仿佛被布灵布灵的小仙子撒了无数闪闪的亮片，到处都亮晶晶，仔细看，每一片上还都写着“百年好合”，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久违的《好日子》又锣鼓喧天地响起了。
　　可爱可爱可爱我要把这个发型焊死在头上好吗什么毛绒小花我要让我爸妈把它们这个厂子买下来一天戴一个当定情信物啊啊啊！
　　许昼的心脏又不受管教开始砰砰乱跳，他睫毛颤动着，抬眼和江翎对视，脸颊红得让人想咬一口。
　　“很……很可爱吗？”
　　他越说声音越小，江翎就重新站过来，手扶在他椅背上俯身凑近，很认真地看他。
　　“嗯, 是很……”
　　周围的气氛似乎一点点暧昧起来，许昼疑心自己头上都要冒粉色爱心泡泡了。
　　但爱心泡泡下一刻就被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震碎：
　　“住手！你们在干嘛！”
　　红毛哥从桌子的另一端以一种极其灵活的姿势窜过来，好像只看到自己家香蕉被偷了的猴子，怒目圆瞪扫视他们俩。
　　“你们俩离这么近干什么？”
　　火烈鸟又进入了红温状态，三下五除二拿起砂纸就把许昼面前的零件唰唰唰打磨完了。
　　他长舒一口气，姿态潇洒地拍拍手，“好了，我替许昼干完了，江哥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教他了。”
　　江翎: “……”
　　红毛哥说完又看向许昼，“下次有什么事叫我，我、教、你。”
　　许昼: “……”
　　245.
　　虽然听起来是很凶的威胁语气，但许昼能感觉出来红毛哥对他从来都没有恶意。
　　也许朋友之间就是有这么多不一样的相处方式呢。
　　许昼点点头，仰脸看向红毛哥，那双乌黑水润的圆眼睛注视着对方，模样很乖地点头。
　　“好。”他小声道谢。
　　“谢谢你。”
　　他很诚心地想，谢谢你，愤怒的小鸟。
　　火烈鸟就一下子顿住，目光落在扎着小花苹果头的许昼脸上几秒，他察觉自己被许昼盯着，又开始红温。
　　“喂, 搞什么……”
　　他这次说出的话一点气势都没了，反而连转身的姿势都透着慌乱，匆匆看了许昼一眼就移开目光，手忙脚乱道：
　　“下次有事就找我，别去烦江哥。”
　　246.
　　围观了这一场短暂闹剧的社长姐、小孩姐和周树齐齐露出了吃瓜吃到饱的表情。
　　当事人江翎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瞥了红毛哥一眼，嘴角原本带着的笑意消失了点。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低头重新拿了零件打磨的许昼身上，嗯，蒙尘的明珠也是明珠，总会招致其他人喜欢。
　　这很正常，这就是他想要的。
　　让许昼一步步走回正常人的世界，接受大家的喜爱。
　　许昼这么可爱，这本就是许昼应得的。
　　247.
　　那天回家时下了雪，许昼踩在薄薄的新雪上，鞋底发出吱呀吱呀声。
　　他来时没戴围巾，江翎就把自己的给了他，还带着一点江翎身上的味道，很香、很柔软。
　　许昼把滚烫的脸埋进围巾里，低着头看雪。
　　然后他的手腕忽然被身旁人牵住。
　　江翎那双深黑的眼睛望向他，温声问：
　　“总是扎头发也不太方便吧，会讨厌把头发剪掉吗？”
　　“不讨厌的话就试试吧。”


第17章 
　　248.
　　“猫，你说我要把头发剪掉吗？”
　　回家后的许昼在客厅背手踱步了半个小时，面色凝重到仿佛要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把正在吃饭的猫捞到臂弯里，一边薅猫背上的浮毛一边嘀嘀咕咕。
　　“剪……”薅一把毛。
　　“不剪……”再薅一把毛。
　　“剪……”又薅一把毛。
　　“不剪……”
　　猫怒了，张牙舞爪地从他怀里挣扎出去。
　　人类该不会打算把它的毛拔完再做决定吧！
　　它是橘猫！不想当无毛猫！
　　249.
　　剪头发对许昼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去理发店和 Tony老师沟通实在太可怕了，他也没办法接受一直有人站在他身边触碰他。
　　所以这些年许昼一直都是自己剪头发的，稍微长一点的头发会让他很有安全感，像是自己被遮挡住了。
　　……可江翎说，他把头发撩起来会很好看。
　　许昼在穿衣镜前犹豫不决踱步第五十圈，一边想一边拿小梳子把猫的毛都逆着梳了一遍。
　　在猫愤怒的叫嚷声中，他终于下定决心：
　　“猫，陪我去趟楼下理发店。”
　　250.
　　“您——好, 欢迎光临！”
　　大概是因为家在高级住宅区的原因，就连楼下随便找的一家理发店都装饰的金碧辉煌，光门口迎宾就站了六个，神态热情洋溢，说话中气十足，许昼左脚刚迈进去就被六人齐刷刷的鞠躬吓得差点落荒而逃。
　　他抱紧怀里的猫，僵硬地朝迎宾小哥迎宾姐姐们点了点头，迅速逃窜至大厅区域。
　　结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撞上了个妆容精致穿着深v衬衫做了粉红美甲的 Tony老师。
　　Tony老师露出个标准的笑，语速很快，抑扬顿挫，“您好这位顾客，想选择什么服务呢，深层滋养？造型定制？美容美发烫染护理……”
　　许昼茫然地抱着猫。
　　等等，理发店不是剪头发的地方吗？怎么回事这位潮男提供的服务怎么没有一个是和剪头发有关的啊！难道他要主动开口交涉吗？说什么怎么说不行完全开不了口啊！有点太困难了不然还是先逃跑吧……
　　他思绪混乱，可对上镜子里的自己，许昼抿了抿唇，原本想逃跑的心又不那么坚定了。
　　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已经走到了这里，和陌生人交流只是正常社交的必要环节而已。
　　他想要剪头发并不完全是因为江翎。
　　也是因为他自己，想要走出那道阴暗的小裂缝，想要走到大家身边去。
　　许昼抬起头，犹豫问道：
　　“我、我想剪头发，可以吗？”
　　251.
　　“噢~，剪头发，当然可以。”
　　Tony老师带着许昼到镜子前坐下，猫被放到了旁边的宠物暂居小屋。
　　“想要剪什么样的发型呢？”
　　许昼紧张到快把他的衣角捏烂了，“……就、剪短就可以。”
　　Tony老师点点头，涂了细闪透明唇膏的嘴唇弯起，剪刀在手里转了一圈，“好，那我就自主设计了。”
　　该说不说，Tony老师作为店里的金牌理发师真是有两把剪刀的，手里动作不停，嘴上的话也不停，情绪价值拉满。
　　碎发一簇一簇落下来，他语气夸张：
　　“天呐，发质真好，皮肤也真好，你看起来好小啊，是还在上高中吗？哦才十七岁，弟弟你长得太可爱了，眼睛又圆又大，睫毛也超级长，原先那个发型一点都不适合你，你看这样额前碎发留短一点，露出来眼睛，对就是这样，简直好看炸了！是不是，超级可爱的！”
　　许昼： ……为什么 Tony老师说话要跺脚，是店里的特色吗?
　　而且也没有那么夸张吧，哪有超级可爱。
　　他抬头看向镜子里，迟疑了片刻，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
　　咦……好像是有点可爱。
　　252.
　　新发型的确很适合许昼，原本长且有些凌乱不齐的发丝被修理得长度适中整齐精致，硬生生把原本走幽灵风的许昼衬得像个阴郁小王子。
　　剪完后被店里的其他 Tony老师们围着好一通夸的许昼脸色爆红，一手拎着店里赠送的小礼物一手抱着猫匆匆离开了，一直逃到电梯里才松了口气。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许昼对着镜子反复看自己的新头发，明明知道是好看的，但却怎么都不适应。
　　他习惯在自己一成不变的固定舒适区里待着，不管好的坏的，任何变化都会让他有点慌乱无措。
　　就像以前他总是逃避，像是拒绝沟通、拒绝对视、拒绝社交，自己把自己锁在一个人的小天地里。
　　但现在不太一样了。
　　许昼想，他开始想要一点新的东西了。
　　不适应也没关系，至少不讨厌，慢慢来吧。
　　253.
　　虽然给自己做了充分的心理疏导，但到第二天临上学前许昼还是又在家焦虑得啃指甲了。
　　他前十几年的人生信条就是泯然众人矣——不主动、不说话、非必要时不出现。
　　像隐形人那样就最好了，虽然孤独，但是让他觉得很安全。
　　而现在这种有可能吸引别人眼光的外貌变化就让许昼有些紧张焦虑，尤其明天还是周五，他一大清早就能见到江翎。
　　把自己指甲都啃了一遍的许昼开始去霍霍猫，把猫抱在怀里像面团一样反复揉捏，又把猫举到脸前。
　　“猫, 你看我。”
　　他面色严肃： “你觉得奇怪吗？”
　　猫舔了舔他。
　　254.
　　第二天，许昼行踪鬼祟地从校门口移动到社团活动教室，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才把门推开一条缝。
　　桌边的五人闻声整齐划一地向他看来，又整齐划一地愣住。
　　“许昼？！”
　　最先反应过来的社长姐立刻把手里零件一扔，以光速窜至许昼面前，惊道：“你剪头发了？”
　　她盯着许昼沉默三秒，憋出来一句：
　　“我靠！也太可爱了！”
　　许昼一个愣神的时间已经被周树、小孩姐和红毛哥团团围住，众人七嘴八舌讨论，摸摸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啧啧称奇。
　　周树以大直男的审美观评价道： “这样好看多了，大大方方的。”
　　小孩姐也点头，双手抱胸语气老道，“好乖哦。”
　　就连红毛哥都别别扭扭夸了句，“比以前阳间多了。”
　　许昼从小到大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夸，当即觉得自己剪了头发和得了什么国际大奖没区别，差点要在心里撰写获奖感言了。
　　他要穿上西装、打上领带，站在聚光灯下，一边拿小手帕擦眼泪一边对话筒说道，能有今天的成就，我要感谢我的朋友们，花蝴蝶、小水獭、大金毛和火烈鸟，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位——江翎。
　　……诶对了，江翎呢?
　　江翎怎么没出声?
　　许昼疑惑转头，就见江翎站在一边，眼里带笑地看着他。
　　“咚”的一声。
　　像是有小石子投到湖水里的声音。
　　许昼觉得自己的心泛起涟漪了。
　　255.
　　许昼座位前放着校门口那家要等很久的生煎包的牛皮纸袋。
　　江翎过来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先吃早餐。”
　　“谢谢你, 不过……”
　　许昼捏着牛皮纸袋的角揉来揉去，他紧张的时候就总会有这种小动作，“排队又等很久吧？”
　　虽然江翎愿意帮他带早饭他很高兴，但是也不太好总麻烦对方。
　　“没关系。”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黑眼睛，江翎的心就好像掉到了一汪柔软的水里，他语气放缓了些，温声到：
　　“一点小奖励。”
　　赏罚分明的江翎同学揉了揉许昼的头，“越来越好了。”
　　和大家说话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也不太抵抗主动交流了，甚至还愿意主动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
　　许昼本身就是足够讨人喜欢的人，只要他稍微改变自己对社交的抗拒态度，那势必会有更多人喜欢许昼。
　　许昼会有更多朋友，到时候，对他那种一时的喜欢就会消失。
　　江翎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一点，但他并没有发现，他只是想，的确是越来越好了。
　　256.
　　许昼保证这天是他最受人关注的一天。
　　早上被社团的朋友摸头捏脸玩弄了一通，下午去班里上课，几乎每一个进教室的同学都要一脸震惊地盯着他看几眼。
　　梅开二度、梅开三度、梅开四五六七八度。
　　来来回回被看的许昼绷不住了，脸红了个彻底，他把脸埋在掌心里，结果一抬眼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两个女生开始互相锤，一边锤对方还要一边用压低嗓音用气声发出兴奋怪叫。
　　“你看你看他脸红了更像了。”
　　“可爱小0咿呀哈哈哈！”
　　许昼默默把脸完全埋手心里了。
　　不是，其实你们说话没必要用气音，因为这样也很大声，完全可以听到啊。
　　而且……小0是什么东西?
　　想起江翎141的数学卷和他那张14分的数学卷，许昼想，他需要的是那个1啊！
　　257.
　　备受关注的许昼在这天下午成功完成了“被十个以上同学主动打招呼并且回应”的任务。
　　这是人类的一小步，许昼的一大步！
　　他甚至在回家路上给自己买了个金牌巧克力边走边啃，以资鼓励。
　　冬风把他的脸颊吹得冰冰凉，河边白色的芦苇在夜风里慢慢摇晃。
　　许昼的心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原来在同学说下午好的时候点头回应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原来剪掉头发不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原来和别人对视也没有那么可怕。
　　……
　　许昼加快了脚步，决定回家和猫吃一顿豪华大餐。
　　258.
　　一路哼着《好运来》到家门口，许昼一边摘帽子一边按指纹。
　　他推开门，深吸一口气，刚准备饱含深情地呼唤猫出来接驾，结果还没喊出来就见客厅里有人影闪过。
　　许昼被咽回来的呼喊呛得咳了好几声，一时间头脑飞速旋转——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家里怎么会有人？难道是猫修炼成人了？不，不可能，猫只是只聪明点的猫而且现在是建国后不允许成精，猫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成精的样子。那就是小偷？强盗？劫匪？有人要偷家里东西或者绑架我威胁我爸妈交出研究成果？那真是完了劫匪肯定不会如愿因为我那对为科学献身的工作狂爸妈只会一脸痛苦但毫不犹豫地选择让绑匪撕票吧。所以现在的正确选择应该是逃跑，但是猫还在家里，万一猫落到劫匪的手里怎么办？我不能抛下猫，得想个办法救猫出……
　　“谁啊？在门口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一道不算陌生的嗓音传来，接着是从客厅走到玄关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和许昼面面相觑。
　　许教授盯着剪了新发型的许昼沉默片刻，试探道： “……儿子?”
　　许昼盯着对面好久没回家的男人沉默片刻，试探道： “……爸？”


第18章 
　　259.
　　家门口。
　　好久没见的老许与小许面面相觑了片刻，尴尬气氛中，两人都在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开口寒暄两句。
　　但忽然，家里传来的尖叫声把两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
　　“老许，咱们家好像遭贼了！酒柜里的……”
　　客厅里有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许昼的妈妈纪教授匆忙过来，一脸震惊地指着酒柜的方向，“所有酒都没了，一瓶都没剩下，犯罪分子还往上摆了一堆空易拉罐，难道是良心不安让咱们卖废品回回血吗，这也太……”
　　纪教授话还没说完，但目光一转，注意到门边的许昼，她脸上的震惊登时变得更明显。
　　将眼前的漂亮男生反复打量几秒后，她深吸一口气，迟疑道： “……儿子？”
　　许昼揉了揉眉心：“妈。”
　　他和以前差别那么大吗？怎么连他爸妈都不认识了……虽然他们本身也不算太熟。
　　这场认亲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260.
　　客厅里，许昼有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站着的纪教授与许教授双手抱臂双目放光，颇有一种三堂会审的架势。
　　妈妈扒拉扒拉他的头发，欣慰道： “头发剪掉了哦，大大方方的。”
　　爸爸观察观察他的脸色，感慨道： “比以前阳光了，朝气蓬勃的。”
　　两口子一个摸头一个捏脸，许昼挣扎半天才从他们魔爪下逃脱。
　　“那个，我有两件事要说。”
　　许教授与纪教授对视一眼，“比以前爱说话了。”
　　许昼: “……”
　　他从沙发底下薅出来藏了半天的猫，抱在怀里，有点紧张，“我在家里养了宠物。”
　　对面两口子握紧彼此的手，“比以前更开朗了。”
　　“……还有，酒柜里的酒是我拿到储藏间了。”许昼有点心虚地看了爸妈一眼，“现在上面的易拉罐是我的收藏品，朋友送我的。”
　　许家爸妈深吸一口气，“你都有朋友了？！”
　　他们泪眼朦胧地对视，“儿子终于开始通人性了。”
　　许昼: ……?
　　所以呢？所以你们以前把我当什么?
　　灵智未开的野人吗?
　　261.
　　据这对人中龙凤夫妻说，这次是他们很凑巧地两人都申请到了假期，有足足一个礼拜，想到好久没回家看儿子了，于是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所以这就意味着，许昼未来一个星期都得和他爸妈待在一起。
　　“还挺不适应的……”
　　逃回自己房间的许昼长舒一口气躺下，把猫放在肚子上，脸皱成一团，嘀嘀咕咕。
　　“我都好久没和他们相处过了，总觉得陌生，三分熟的牛排都比我们熟。”
　　“我以前以为他们心里只有工作，看我和看街上其他人没区别，甚至份量不如他们带的人中龙凤学生重要……但是今天来看，其实他们也有那么一点在意我，对吧？猫, 你说呢？”
　　昏昏欲睡的猫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
　　“好像不应该问你的，毕竟你只是一只小猫，对了，你有妈妈吗？”
　　猫挠了他一把，跳到床角落里趴下睡觉了。
　　262.
　　猫睡了，许昼的碎碎念没了对象，只好也安静下来。
　　窗外开始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略过落地窗前，夜景深远，房间里只剩下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灯下，猫蜷成一团，像是个蓬松的大面包。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许昼能听见客厅里隐约传来的走动声与交谈声，声音很小，但冷冰冰空荡荡的房子好像却因此有了温度。
　　……一种很新奇陌生的感觉。
　　许昼把脸埋在温暖柔软的被子里，他想，但也不算讨厌。
　　263.
　　12月里，航模比赛的日期越来越近，被命名为A32的新无人机已经每一个细节都装配好，社团里众人信心满满，只等试飞结果出来就准备勇夺第一。
　　只是不巧最近连着好几天都阴天下雪，看来看去，合适的时间只有周六晚上八点之后了。
　　社长姐在六个人的小群里一声令下： [晚上学校南操场试飞，七点半校门口见，不允许有异议，没问题的扣一。]
　　迫于社长姐的威严，下面很快整齐划一地刷了一列“1”。
　　想到晚上户外会很冷，过去之前，许昼特意回家煮了点热梨汤，水果清甜的香气飘了好远。
　　他先给已经等的不耐烦开始挠沙发的猫盛了一小碗，给爸妈留了一壶，然后再把剩下的梨汤分装起来，放进保温袋塞进包里，书包立刻变得沉甸甸起来。
　　许昼深吸一口，以力拔山兮的气势把包扛在肩上就要出门，结果还没走到玄关就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
　　许教授探头看了他一眼，“儿子，不是放学了吗？又要出去？”
　　许昼在心里“嘶”了一声。
　　一个人住太久，都忘了和爸妈一起住出门还得申请家长批准了。
　　他把书包带揉成一团，有点生疏地报备，“和朋友去玩，要晚点回来。”
　　许教授和纪教授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满脸欣喜地对视，又看向许昼：
　　“儿子，你都能有一起出门玩的朋友了？！”
　　264.
　　人中龙凤两口子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开始问东问西。
　　“儿子，你的朋友是男生还是女生啊？家住哪里？什么性格？一起玩开不开心啊？”
　　许昼抿唇，“都有，开心。”
　　纪教授双手合十，“太好了。”
　　现在儿子都能和女孩子交朋友了。
　　她放轻语气，“有没有你喜欢的人啊？我们很开明的。”
　　许昼闻言缓缓皱眉，没忍住露出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啊?
　　他还以为他爸妈从一出生起就投身科研断情绝爱，年龄到了就结为志同道合的道侣，以同志相称，携手并进勇攀高峰。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听到他们说出来这种话……
　　被儿子用不可思议目光盯着的夫妻俩有点尴尬，许教授咳嗽一声：
　　“干嘛这样看着我和你妈妈，我们当年也是谈过恋爱的。”
　　纪教授点头，眼里带上点回忆的神色，“那时候我们俩的研究所联谊，我说我是研究星星的，他说他也是研究猩猩的。”
　　“于是我们一下子就认定了彼此。”
　　“所以儿子，遇到喜欢的人不要犹豫，勇敢点把人抓住，要像我和你爸爸一样星猩相惜，猩星向荣……”
　　许昼嘴角抽了抽，果断地转身出门。
　　“我走了，爸妈再见。”
　　265.
　　气象台发布的预告无误，今晚是个好天气。
　　晴朗的寒冬夜里，空气凌冽而清新，下午的雪已经停了，天上星辰耀眼，地上积雪闪烁。
　　许昼背着装了六玻璃瓶梨汤的包，踩着雪往前走，累得满头大汗。
　　今天没在心里唱《好运来》，今天唱的是《蜗牛与葡萄树》。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校门口大家都已经来齐，许昼隔了好远就看到江翎，他立刻把累弯的腰板挺直，争取让自己看起来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可对方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走过来拎走他的包。
　　“这么沉，我帮你拿。”
　　266.
　　从校门口绕到南操场要十分钟，大家一路踩着雪过去，被冬风吹得浑身都冷。
　　等到了操场边，许昼赶紧把包打开给大家分梨汤，裹在厚厚保温袋里的梨汤还烫着，熨帖的热意从手心迅速传至全身。
　　梨汤使者瞬间受到了大家激情澎湃山呼海啸的感谢与崇拜。
　　社长姐对此表示高度赞誉，用力地拍了拍许昼的肩： “许昼你太好了！”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好厉害！”“好细心！”
　　许昼有点不太好意思地低头，小声道： “也、也帮不到大家太多，不算什么。”
　　可刚说完，他的头顶就被人揉了揉。
　　抬头，江翎垂眸，对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你已经帮到大家很多了。”
　　“你看，所有人都很喜欢你，对吧？”
　　许昼望向对方，心跳漏了一拍。
　　所有人都喜欢我的话，那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江翎吗?
　　267.
　　星光灿烂的夜空下，A32不负众望，成功在小操场飞满了一整圈。
　　当无人机平稳落在雪地上那一刻，大家连月以来的紧张与期待终于得到了圆满回应，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欢呼跳跃，抱作一团互相庆祝。
　　许昼原本还站在一边傻傻地看着，结果下一刻就毫无防备地被人抱住。
　　社长姐和周树一人揽着他一边的肩膀，许昼愣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我、我……”
　　周树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当然也有你的一份！”
　　268.
　　不远处，江翎弯腰将地上的无人机拿起。
　　他抬眼望向一旁抱在一起的几人，目光落在最中间的许昼脸上，唇角很轻地勾起了一下。
　　现在应该不会一个人抱着猫哭觉得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了吧?
　　江翎想，他本来就希望如此，应该高兴的。
　　可他唇角的那点笑意还是很快就消逝在夜风里。
　　安静注视着被别人抱在怀里的许昼，他想，有了更多的朋友，得到了更多的善意，大概也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目光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觉得那是喜欢了。
　　要痊愈了。


第19章 
　　269.
　　这天晚上，江翎又失眠了。
　　他已经对此感到司空见惯，因为遇到有关许昼的事时，睡不着才是常态。
　　闭上眼睛回想起今晚许昼被大家拥抱时的场景，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却是怅然若失。
　　这和他希望许昼变得更开朗、拥有更多朋友并不冲突，他一直都知道许昼值得被所有人喜欢，只是许昼的目光开始看向其他更多的人这件事的确让他有些自己都没想到的失落。
　　为什么会这样?
　　江翎冥思苦想，觉得这比任何一张卷子、任何一道题都难解。
　　270.
　　而且，江翎忍不住又想，今晚许昼与猫的挑灯夜聊里到现在为止一句也没有提到他。
　　以前的每日表白中断了。
　　271.
　　因为回家太晚，许昼吃饭洗澡写卷子一通忙碌，到快十一点才收拾完抱着猫躺床上。
　　他搂着暖烘烘的猫在暖烘烘的床上来回打滚，又把脸埋在猫身上深吸了一口，闭眼感慨：
　　“没想到我许昼也会有这么一天。”
　　“猫，今晚被大家抱住的时候我超级开心，感觉所有人都离我很近很近，以前那种被世界孤立在外的感觉一下子都消失了。社长姐小孩姐周树和红毛哥都特别特别好，不嫌弃我性格内向，能遇到大家真的好幸运好幸运。”
　　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许昼忽然安静下来，但脸上笑意未散，他翻了个身，把猫举到脸前，乌黑的眼睛亮晶晶。
　　“能遇见江翎，最幸运。”
　　“对他的喜欢，要比以前更多一点了。”
　　272.
　　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江翎翻身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没开灯的房间里，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热意一点点攀上脸颊。
　　……许昼好像没有痊愈，而且还加重了。
　　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手心里，算了，先睡觉吧，明天还要给许昼排队买早餐。
　　奇怪，这下好像能睡得着了。
　　273.
　　于是许昼第二天又吃到了美味生煎包，他颇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用脚尖反复碾过地上的小石头子，而后才抬眼望向江翎，嚅嗫道：
　　“总是帮我买早餐，太麻烦你了，下次还是……”
　　他想说，下次还是算了吧。
　　虽然江翎同学热心友爱乐于助人，虽然生煎包鲜香扑鼻皮薄馅大，虽然他十分感谢乐意之至——但是总这么下去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江翎到底为什么每天都给他带早餐啊！这合理吗？！
　　外星人的脑回路也会出 bug?
　　他们只是朋友而已吧，像这种天天给对方带早饭的行为分明出现在早恋小情侣身上比较多，比如说他们班那对苦命鸳鸯，今天男生给女生买煎饼果子，明天女生给男生买牛奶面包，互相投喂那叫一个含情脉脉郎情妾意一眼万年，俩人对视时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江翎看向他的眼神?
　　诶，不对。
　　许昼感觉自己恍惚了一下，他扶了下额头，完了，熬夜熬出幻觉了。
　　与其相信江翎对他有意思……哈哈，不如还是研究一下外星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出 bug的吧。
　　274.
　　“怎么了？”
　　看他刚刚没站稳又伸手扶额，江翎眼里的笑意消失，轻蹙眉头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又低血糖吗？之前和你说过早上出门要稍微吃一点东西，来不及的话吃点糖也可以。”
　　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另一只手捏住许昼的脸颊，抬起对方的头观察脸色，还好，不算很苍白，甚至有一层很薄的红晕。
　　江翎放下心来，随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块巧克力剥开塞许昼嘴里，塞完才想起来看看包装袋——百分之七十的黑巧。
　　他当即顿住，哗啦哗啦把金箔纸揉成一团，赶紧垂眸观察许昼的表情。
　　“没注意是什么口味，苦吗？”
　　整个人如同树一样僵在原地神游天外的许昼这才缓缓回神，像是状况外一样缓慢摇了摇头。
　　“不、不苦。”
　　他把嘴里的巧克力咽下去，满脑子都是刚刚江翎捏着他脸和他对视，迟疑道：
　　“好像还……挺甜的？”
　　江翎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揉了揉他的头：
　　“好了，快回去吃早餐吧。”
　　两人的教室在不同的两个方向，分开之前，江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另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明天继续给你带早餐。”
　　275.
　　回到教室的江翎坐在桌边盯着刚发下来的满分数学答题纸出神，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和思维都像混乱的毛线团，明明方向和目标都那么清晰，但最后做出的事还是像一团乱线缠在一起。
　　这位超级学神决定花费宝贵的十五分钟早读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行为。
　　他原本只是想和许昼做朋友，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去许昼家，把他的猫带回来。
　　很显然，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依照现在他和许昼的关系来看，如果他提出想要去许昼家做客，对方一定不会拒绝。
　　但问题在于——他不想那么做了。
　　准确地说，他不太想他和许昼之间的牵绊这么快消失掉了。
　　276.
　　一魂双体，作为灵魂主体的江翎能同步分身猫的所有感官。
　　猫留在许昼身边，贴贴腿，蹭蹭头，被许昼抱在怀里呼噜呼噜毛，能看见许昼笑弯起来的漂亮眼睛，连许昼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也能闻到。
　　江翎觉得他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不对，他又严谨地猜测，一定是猫喜欢这种感觉。
　　再等等吧，江翎想，那就允许猫再在许昼身边待上一段时间好了。
　　277.
　　于是许昼发现，猫好像变得越来越黏人了。
　　十二月过去后，天气越来越冷，真正进入了寒冬，今年的雪格外大，三天两头下一场，窗外总是积着一层厚厚的雪。
　　许昼最喜欢放学后洗个热水澡，然后披着小毛毯坐在落地窗沙发边就着小桌写作业。
　　每当这个时候，猫就会很自觉地跳到他腿上，懒洋洋地窝着。
　　但许昼已经不是昨日的许昼！
　　他现在成绩进步了不少，勉强能摸得到一本线了，一下子就燃起了考个清华北大的雄心壮志，学起习来是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闻鸡起舞。
　　现在有橘猫在怀也完全不为所动，只敷衍地摸它两下，然后就继续皱眉咬笔头看地理题，冥思苦想：
　　“为什么A地的人要把芒果出口到B地？答案是因为A地的人不爱吃芒果？！靠！”
　　猫开始用头顶蹭他的脸。
　　“为什么血橙在中国市场格外受欢迎？因为红色在中国代表喜庆？！靠！”
　　猫开始甩尾巴搂他的手。
　　“为什么海带要晾在鹅卵石上？因为晾在沙子上太脏？！靠！”
　　许昼愤怒摔笔，撸起袖子有种想要和出题人比划比划的冲动，而这个时候，猫已经跳到他肩膀上，开始舔他的头发了。
　　“你干什么？”
　　他两手把猫抱下来，很纳闷地和猫对视。
　　这段时间猫天天对他贴贴蹭蹭就算了，还变得很爱给他舔毛，奇怪……对了，猫科动物舔毛是什么意思来着？该不会和这些神经病地理题一样是什么他完全意料不到的原因吧。
　　于是许昼当机立断拿出手机，躺在沙发上一边被舔头发一边点开搜索框开始打字：
　　[猫舔毛是什么意思？]
　　网页上很快跳出来五花八门的回答，最显眼的那个是这样说的：
　　“猫舔毛是为了彰显地位。地位高的猫会给地位低的同伴舔毛，因为它觉得它是这里的老大。”
　　什么?
　　可恶！
　　岂有此理！
　　简直是倒反天罡！
　　不可置信的许昼愤怒地一把抓起猫，愤怒地盯着猫，愤怒地舔了回去。
　　他要让猫知道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278.
　　在家刚躺到床上的江翎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脸颊被舔了一下。
　　他一下子又坐起身，表情空白，半晌才很慢地碰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
　　……这算是亲脸吧？算是吧?
　　他琢磨了一会儿，认定这就是许昼亲了他。


第20章 
　　279.
　　猫蹭许昼的腿，猫贴许昼的脸，猫舔许昼的头发。
　　江翎说那是猫喜欢，没有办法。
　　可他也知道，主体和分体虽然看起来人猫有别泾渭分明，但毕竟同属于一个灵魂，潜意识的喜恶完全一致。
　　猫喜欢和许昼在一起，是因为江翎也喜欢和许昼在一起。
　　即使他自己从没有注意到，但心和灵魂已经替他聚焦。
　　280.
　　这天晚上，固执认为自己是被亲了一口的江翎很少见地做了梦，梦里他回到一年前，那时他和许昼还是擦肩而过的陌生同学。
　　学校里永远人潮拥挤，到处都是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高中生，但江翎知道，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头，都总能看见那个苍白瘦弱、内向阴郁的少年。
　　对方很安静，似乎永远不会有走上前来和他搭话的念头，那人只是保持着自己划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只敢注视他的背影。
　　好像是某个阴暗潮湿的小角落里，小心翼翼探头出来的小动物。
　　江翎那时并没有太在意，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没有太在意。
　　从小到大他收到关注太多，许昼的目光只是数百数千条目光中最隐秘含蓄的一道，分明不应该被注意到，可事实却是，这道目光是最经久的。
　　按理说，这样的注视与跟随注定会惹人厌烦，可许昼却只是看着，连走近一步、多说一句话都不肯，江翎又觉得实在生不起来什么气，只好随他，就当多了个小影子吧。
　　281.
　　大概是学校生活实在无聊，又或者是因为许昼本人太与众不同，所以偶尔也会有江翎反向观察的情况。
　　他虽然性格冷，但人缘很好，即便不刻意在这些小事上花费心思，也能很轻易地得知对方的名字。
　　许昼。
　　江翎把这个名字默念一遍，感觉实在是太不贴切，白昼的光与热在许昼身上得不到半点体现，那个人分明像深夜里的一道微风，冰凉而安静。
　　深黑色头发、和人对视时会透出一点惊慌的圆眼睛、肤色透着久居室内的苍白、被宽大校服衬得更瘦弱的身形……
　　原本单向的注视不知何时增添了一道往程，在许昼沉默安静地像影子一样默默注视江翎时，江翎回以注视。
　　282.
　　注意到一个人就像是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自然的力量不可小觑，无论是沃土还是枯壤、精心培植还是随手抛下，种子落到哪里，就开始在哪里扎根生长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江翎想，他根本没想在意许昼，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就很难再去注意到其他人和事了。
　　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落在许昼身上，看这个人孤零零一个人吃饭心里会不舒服，看这个人蹲下和路边的猫玩会觉得可爱，看许昼跟在他身后会想给许昼买饮料喝，就和在路边看到流浪猫想要投喂时的心情一样。
　　时间长了，他心里那颗被命名为“许昼”的植物长得就越来越枝繁叶茂了。
　　江翎忽然想起了一本小时候看的童话书，书里面说： “这种种子，如果你发现得太晚，就会永远无法把它清理掉。它会盘踞整个星球，根茎会将整个星球都穿透……”
　　283.
　　观察许昼的时间越长，江翎就越对这个不爱说话的内向男生产生好奇。
　　在学校里，男生们会勾肩搭背一群人去逃课打球，女孩们也总和好朋友手拉手散步，课间还要一起上厕所，就算是性格很腼腆的人，也会有相熟一两个相熟的朋友。
　　可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许昼，这个人都是孤零零的。
　　上体育课时，许昼会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学校香樟树下，盯着地上的沙子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中午吃饭时，许昼也从来不和其他人同桌，总是自己端着餐盘躲避开人潮，最后落座在餐厅的小角落，一言不发地吃完一顿饭。
　　放学回家的路上，这个人也没有同伴，只是沉默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自己的路，夕阳会把许昼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荡在黯淡的风里，就显得有一点可怜。
　　江翎见多了，就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那种孤单落寞的心情好像会传染，他只是看着，就感同身受地替许昼感觉不舒服了起来。
　　他想，也许许昼会需要一个朋友?
　　江翎自认为并不是个多么热心的人，但也不至于冷血，许昼内向拘谨不爱说话也没关系，他可以做到主动陪对方吃饭或者上下学，这不算什么很为难的事。
　　284.
　　于是在许昼又一次默默跟在江翎身后时，路过贩售机的江翎停了半分钟，买了瓶饮料。
　　是水蜜桃味，他之前见许昼喝过几次，应该不讨厌这个味道。
　　冰凉凉的瓶身贴着手心，江翎垂眸等了片刻，本想等许昼走近点再和人说话，但他转身后却诧异地发现居然有人抢了先。
　　是个不认识的男生。
　　看起来大概是许昼的同班同学，匆匆拦住许昼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说，可许昼却立刻把头垂得更低，像是下意识般往后退了一大步，发丝遮住眼睛，脸色苍白，淡色的嘴唇紧抿着。
　　那是一种很典型的抗拒与逃避的姿态。
　　冰易拉罐壁上的水珠已经洇湿了江翎的手心，他微微盛眉，漆黑的眼睛注视了不远处的两人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认清事实——似乎不是大家在拒绝许昼，而是许昼在拒绝和所有人社交。
　　贸然地接近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也许会是一种令人为难的打扰。
　　所以江翎原本主动社交的打算就这么中断，那瓶水蜜桃味的冰饮料最终在桌上放到常温，又因为他不爱喝而被丢掉。
　　285.
　　尽管没能和许昼说上什么话，但江翎还是会时不时想起来他，并不是带着什么复杂或浓烈的情绪，这种在意就和许昼本人一样，只是默默地存在于那里，像隐形人，但却让江翎无法忽视。
　　在学校会忍不住去看，在家写作业时偶尔也会分心想到。
　　在做数学卷的江翎第三次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写下许昼的名字时，他干脆放下笔，捏了捏鼻梁骨，叹了口气。
　　转头，书桌旁的猫正趴在猫窝里昏昏欲睡。
　　江翎伸手去摸了摸猫的皮毛，捏着猫的后颈皮把猫提到了自己腿上。
　　他很少和猫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猫没什么智商，他不会幼稚到和宠物聊天，另外，他也明白，一魂双体，他的任何心情都能被这个小小的分身感知到。
　　就比如现在，他想到孤零零的许昼，猫就抬起眼睛，跃跃欲试，像是也想要完成那个被中断的问好。
　　286.
　　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权衡、犹豫、纠结，不能真正随心所欲。
　　但猫可以。
　　猫只是一只猫，一只被一丁点儿人类灵魂填充的聪明点的猫，它想做什么，就一定要立刻去做到。
　　于是猫跑了，跑到许昼家楼下，被许昼抱在怀里带回家后觉得很好。
　　猫再也不想走了。
　　289.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就像江翎无法控制自己的猫。


第21章 
　　290.
　　今夜大雪，猫和许昼裹在同一张毯子里，人紧贴着猫暖烘烘的皮毛。
　　昏昏欲睡的猫开始打起小小的呼噜，许昼出神望着窗外楼下路灯光柱中飘飞的积雪，忽然生出来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一种期待。
　　对明天的期待。
　　之前很久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觉得自己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所有的人和事对他来说都隔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日复一日，没什么有意思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许昼想，他开始觉得每一个明天都无比美好了。
　　291.
　　良心大发的许昼没有再拉着快睡着的猫进行彻夜长谈活动，而是也很难得地和猫一起早睡。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在家生龙活虎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给熟睡的猫做了猫饭，还做了三明治包装好带给江翎当早餐。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好少年许昼强调，你来我往知恩图报才是朋友相处之道。
　　踩着新雪一路到校门口，许昼的心情很不错，早上风冷，围巾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呼出的白雾让视线朦朦胧胧。
　　远远看到江翎走来，他走近那人几步，把挡脸的围巾往下压了压，又晃了晃手里的保温袋，开口说出刚刚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的话：
　　“江翎，今天不用帮我买早餐，我带了三明治。”
　　完整流畅地对人说出一整个句子，对许昼来说算是不小的进步，他立刻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五秒钟掌。
　　可江翎却没回答。
　　他疑惑地抬眼看，却见江翎在和他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顿住，随即很快转过头去，耳根泛起很明显的薄红。
　　“……江翎？”
　　对面那人这才转回来头看他，视线在他嘴唇上停滞了半秒，忽然不太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
　　……?
　　许昼迟疑，这是怎么了？风吹得太冷？脸红红的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他干脆把自己的围巾也摘下来，和装着三明治的保温袋一块儿递给江翎，犹豫着主动开口问道： “你生病了吗？”
　　江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早餐收下，围巾却重新给他系了回去。
　　系围巾时，两人难免靠得近了点，许昼几乎能看清这人睫毛打在脸上极浅淡的阴影。
　　温暖的布料重新在这人手下环绕住他，许昼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直到江翎给他把围巾重新系好才回过神，听到眼前这人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生病吗？大概是吧。”
　　江翎想，好想是不太正常。
　　许昼快要痊愈了，他却有了生病的迹象。
　　292.
　　上午是四节数学联排课，两节函数特训，两节几何专练。
　　往常许昼都对此退避三舍，埋首在书中大睡特睡，但大概是这段时间女娲补天式学习有效，他居然萌生出一种自己能和数学上擂台比划两下的感觉。
　　于是他一鼓作气，单枪匹马就开始和两大张数学卷子厮杀，信心百分之五百，正确率百分之五十。
　　做题做到晕头转向的许昼趴在桌上，课间小睡梦到自己好像是个惨死的孤魂野鬼，被一左一右两名道士钳制着，左边的道士叫函数，刷刷刷往他身上贴了一堆黄符，仔细一看，上面写满了 sin、 cos和tan，右边的道士叫几何，刷刷刷抽出来一堆多边形与辅助线，给他框柱捆了个结结实实。
　　无力挣扎的许昼只好望天流泪，忽见那位江湖上久享盛名的江翎大侠破空而来，三下五除二斩断了他身上的多边形与辅助线，唰唰唰撕掉了那些三角函数符咒，轻松收服两位妖道后，他慷慨地朝许昼伸出手，说我可以传给你二十年功力，让你再战数学卷能考到一百二十分。
　　许昼激动地回握住江大侠的手，恳切发问： “那要怎么做？请快点把功力传给我吧！”
　　原本面无表情的江翎大侠耳根忽然泛起一丝薄红，许昼看着这人一点点靠近，他呼吸屏住，而后，有一道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的脸颊。
　　恍若一道惊雷在心头炸开，许昼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睁开眼睛。
　　睡醒了。
　　293.
　　这个奇怪的梦导致许昼剩下的一整节课都有点注意力不集中，中午在教室门口见到等他的江翎更是别别扭扭。
　　两人一起去餐厅吃饭，风雪灌进连廊里，学校里又因为雪雾而白蒙蒙的。
　　拥挤人群中，他们的肩膀被挤在一起，只是很轻的触碰，但两人却一下子都看向了对方，对视两秒，许昼红着脸低下头，江翎也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许昼感觉自己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脸一点点烧了起来，人不再那么挤，但他们谁也没和对方拉开距离，肩膀还是会时不时碰到一起。
　　许昼觉得喉头发痒，催促着他开口，像是有什么东西扑棱着翅膀要飞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想要主动和人说话的欲望。
　　294.
　　许昼抬眼看向身边的江翎，恰巧对方也同时转过来看他。
　　所有人都在匆匆往前走，他们身边已经不再拥挤，连廊外风雪仍旧吹着，淡白色的雪雾里，他们对视着。
　　许昼的嘴唇动了动，就在他要说出什么话时，一个红毛忽然窜了出来，很不客气地挤在他们俩之间。
　　“嗨！你们俩去吃饭？”
　　红毛哥瞥了眼许昼，又看了看江翎，啧了一声，一手推一个让两人分开了点，“你们干嘛凑那么近！大热天的，黏黏糊糊不热吗？”
　　许昼抖了抖衣服褶皱里的雪： ……?
　　火烈鸟精神出问题了?
　　他想，算了，早就知道这家伙拒同担，每次看到他和江翎站在一起就恨不得演一出哪吒闹海水漫金山。
　　尊重理解。
　　295.
　　火烈鸟同学强行挤在两人之间，看到许昼和江翎被隔开终于满意了点。
　　他看看两人，开口发问： “吃饭也带我一个吧？正好有事跟你们说。”
　　许昼看了红毛哥一眼，思索了两秒。
　　虽然愤怒的小鸟拒同担，但也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他现在已经对正常社交适应的很好，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当然没什么问题。
　　至于人美心善温柔友爱的江翎肯定更是不会拒绝啦。
　　所以许昼没怎么犹豫就点下了头。
　　他抬眼，却迟疑地发现人美心善温柔友爱的江翎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很轻地皱了下眉头，像是对来人的打扰感到不满。
　　许昼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是错觉吧?
　　296.
　　这还是许昼第一次和除了江翎以外的人吃饭。
　　平时他和江翎习惯了面对面坐，所以红毛哥就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他身边。
　　作为江翎第一粉丝的红毛哥行事极为离奇，这人放在追星界就是标准的毒唯，总是幻想把一切试图接近他男神的人都像丢铅球一样扔的远远的，任何人意图有和江翎超过正常同学界限的行为都会被他严肃阻绝。
　　就比如有一次红毛哥得知了江翎有时会给许昼补数学，此人当即通宵整理出来自己的数学笔记，第二天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像鬼一样忽然窜到许昼面前，“啪”地把笔记往许昼怀里一扔，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许昼，还要自认为很冷漠地开口：
　　“喂，快点考高分，别总是麻烦江哥。”
　　许昼那时候完全没懂这人在搞什么，只觉得红毛哥是刀子嘴豆腐心，近朱者赤也开始乐于助人，当即表示了感谢。
　　结果红毛哥立刻炸毛，嘟囔着谁要帮你了，转身走了，走两步又转回身，还不忘告诫一句，“有不会的先来找我！我上次月考数学120！”
　　许昼在心里“嘶”了一声，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总是以愤怒的小鸟形象出现的红毛哥居然也能考到这么高的分数。
　　他捏着手里那一沓厚厚的笔记转身，结果差点撞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江翎。
　　江翎似乎心情不太好，轻皱着眉，朝红毛哥离开的方向淡淡瞥了一样，目光又重新移到许昼身上，“找他干什么？我上次月考数学满分，你知道的。”
　　又比如说还有一次红毛哥发现许昼戴的是江翎的围巾，他愤怒的像只无头苍蝇，秦王绕柱一样围着许昼转了好几圈，最后一拍脑袋，想出来个绝妙的好主意——他当天就去买了个新围巾给许昼，扯过旧围巾就像脱缰野马一样跑到江翎班里，叠整齐放江翎桌上，并留了张小纸条，其上附言： “我给许昼买新的了，你的还给你，江哥你自己注意保暖，不用谢。”
　　江翎面无表情盯着那张纸条三秒，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再比如说这次，三人同桌吃饭，气氛沉默而诡异，许昼不知道为何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只好低头拆开筷子准备大吃特吃。
　　今天他又吃美味拌面，裹满酱汁的面、嫩绿的小青菜、鲜美的香菇和……讨厌的胡萝卜。
　　许昼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完成对胡萝卜的鄙视，就见坐在他对面的江翎已经伸出了筷子，极其自然地夹走他的胡萝卜到自己碗里，动作熟练到好像已经做了千百次。
　　许昼心道不好，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火烈鸟，果不其然，红毛哥又转化成了愤怒的小鸟形态，双手抱胸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扫视他俩。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背着我关系这么好啊！”
　　面对愤怒的红毛哥，许昼赶紧安抚，结结巴巴小声解释： “是、是因为我很讨厌吃，江翎见义勇为。”
　　他看人时还是不太习惯直视，目光会带着一点躲闪的意味，搭配上那双乌黑的、眼尾向下的圆眼睛，会显得很乖。
　　红毛哥被他这么看着，心里的气消下去不少，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哦——原来是这样。”
　　他冲江翎竖了个大拇指，“江哥不愧是江哥，乐于助人品学兼优！”
　　红毛哥又话锋一转，直接端过许昼的餐盘，把盘子里剩下的胡萝卜片都唰唰唰夹到自己盘子里，豪爽到：
　　“不过这种事你就别麻烦江哥了，还不喜欢吃什么？以后来找我，我替你吃。”
　　许昼愣住: “……啊？”
　　他下意识抬眼看江翎，就见江翎沉下了脸，不太友善地冷眼看向红毛哥，黑沉沉的眼瞳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许昼迟疑。
　　咦……好、好熟悉的配方，好熟悉的味道。
　　是许久不见的坏江翎。
　　又被外星人夺舍了吗?
　　297.
　　然而粉丝头子红毛哥对此浑然不觉，他根本没看出来江翎在不高兴，仍然悠然自得地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吃着许昼的胡萝卜片。
　　“对了，有事跟你们说……”
　　红毛哥说着抬起头，对上两人的视线还愣了一下，“你们看我干嘛?”
　　他挠挠头，想起来今天的来意：
　　“今天本来没打算来找你们的，是因为社长说咱们上次的比赛拿奖了，学校准备在下周一升旗仪式上搞个表彰大会，她让我通知你们做做准备，到时候都得上去。”
　　许昼睁大了眼，在心里握拳欢呼反复横跳。
　　太好了！小飞机拿奖了！大家肯定都很开心！坏江翎也会变回好江翎吧！
　　但还没高兴过三秒，许昼又听红毛哥强调。
　　“你——”
　　这人指着他，“也要去。”
　　298.
　　许昼怔愣，许昼茫然，许昼大惊失色。
　　升旗仪式的表彰大会是什么?
　　该不会是拿着麦克风胸戴大红花台上侃侃而谈台下万众瞩目鞠躬领奖携同伴拜恩师吧?
　　啊？啊？啊?
　　谁去参加表彰大会？他去参加表彰什么？他什么表彰大会?
　　他是打算往前迈一步，尝试正常社交，但没打算垂死病中惊坐起，三分二十八百米啊！
　　299.
　　许昼慌得宛如一只在夏天藏了一百颗松果结果到冬天一颗也没找着的大傻松鼠。
　　他抬眼看江翎，结果被江翎摸了摸头。
　　这人看他时，原先脸上的冷意都收起了，目光一贯的温和。
　　许昼分神想，好江翎果然又变回来了……
　　好江翎一定会安慰他吧?
　　但江翎没说别的话，只是望向他，温声道：
　　“到时候，和我站在一起。”


第22章 
　　300.
　　让一个还停留在尝试主动和人打招呼阶段的超级社恐站在主席台上接受万众瞩目，这和让石器时代的猿人造宇宙飞船捕捉外星人有什么区别啊！
　　许昼焦虑得都要啃指甲了。
　　他在家里背着手走来走去，从卧室到客厅到阳台，还要把猫拉上，最后俩人一起在家里小阳台上吹冷风。
　　许昼把冰凉的脸贴在猫毛茸茸的身上，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白雾融化在风里。
　　他闭眼贴着猫毛蹭来蹭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猫！”
　　猫看着许昼因为静电全炸起来的头发，实在没忍住，跳到他肩上想把他头发舔顺回去，结果反被许昼一把抓住，在它脸上狠狠舔了两下。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当我的老大！”
　　许昼语速很快，抓着猫的肩膀神色严肃，“我马上就要被抓去放在主席台上被学校里六千七百五十三人围观了，猫你知道什么是主席台吗？那上面一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说不定我还得被挂上一朵大红花，拿着麦克风交流获奖感言，这还不如让我被外星人抓去火星种土豆。”
　　猫只好“喵喵”安慰了许昼两句，伸爪子扒拉扒拉他炸起来的头发。
　　于是许昼成功被顺毛了。
　　他搂着猫，仰脸看冬夜繁星点缀的天空，安静了许久。
　　“可是，江翎说，让我和他站在一起。”
　　许昼把下巴放在猫头顶上，语气认真： “我想和江翎站在一起。”
　　301.
　　升旗仪式是在周一，那天天气很不错，前两天才下过雪，这天终于出了大太阳，学校里的积雪被照得亮闪闪。
　　风很冷，许昼在校服外面裹了件很厚的羽绒服，又戴了围巾，像个圆滚滚的气球。
　　他看看左边长身玉立玉树临风的江翎，又看看右边高挑挺拔阳光帅气的周树。
　　许昼沉默了。
　　……现在去把外套脱了还来得及吗?
　　一想到一会儿要被那么多人看着，许昼就有点不可避免的焦虑，他想让自己呈现出来一个尽量好的状态。
　　可他刚把拉链拉下来一点，手就被人按住。
　　江翎回过头，墨黑的瞳仁里清晰映着他的脸，目光淡淡扫过，嗓音带着一贯的冷质感：
　　“太冷了，不要脱外套，这样就很好。”
　　许昼睫毛乱颤，思绪乱窜，一会儿想我靠要上台了好紧张，一会儿又想我去江翎好帅好帅好帅。
　　不行不行要装得镇定点儿，要像个成熟男人，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要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靠自己精湛的演技在江翎面前呈现出一副沉稳大气的模样。
　　可结果没过三秒就见江翎低头，认真注视他，目光里带了一点笑意，声音很低：
　　“昨天说好了，和我站在一起，所以不用怕！”
　　可恶！谁！怕！了!
　　许昼很想潇洒地大手一挥，表明自己一点都没在怕的，可对上江翎的目光，他眨了眨眼，心口砰砰乱跳，乖乖站在了江翎身边。
　　302.
　　从侧面登上主席台要走三十五级台阶，上去时许昼低着头数脚下迈了多少步，一副隔绝外界就不会紧张的态度，结果等真站在台上后抬头一看，台下乌泱泱的老师同学，每一个都在朝他们的方向看。
　　许昼立刻就像被美杜莎施了法一样，一下子僵在原地，脸都白了。
　　他僵硬地转头，想避开那些视线，下意识去看江翎，却恰好对上江翎低头看向他的关切目光。
　　“能适应吗？很紧张吗？”
　　江翎盛眉，眼前的许昼白着一张脸，乌黑的眼睛里藏着仓皇无措，全然一副小可怜的模样，他开始有点后悔鼓励许昼走上台了。
　　一直以来，江翎都觉得任何人都应该严于律己，迎难而上。
　　他对自己是这么做的，他也想对许昼这么做。
　　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对自己下得去手，对许昼却总是心软。
　　许昼有一点不开心，他就会想算了吧，下次吧，慢慢来吧。他不想看到许昼不开心，就像不想看到许昼讨厌他。
　　303.
　　“……还好, 可以适应。”
　　许昼攥了摸衣角，觉得刚刚那种无处不在的紧张感的确消失了不少。
　　即便是站在很多人面前，但身边有江翎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304.
　　主席台前的主持人已经开始拿着话筒念发言稿，社长姐站在最前面，她今天在校服外穿了件红色冲锋衣，板正的背挺直的腰昂首挺胸目光炯炯，好像一位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上周，我校由霍桦同学组织的航模社团在本省航模大赛少年组夺得一等奖，他们自主研发的无人机模型A32……”
　　因为平时大家习惯叫社长或者霍姐，许昼这还是第一次知道社长姐的全名。
　　霍桦。
　　许昼立刻肃然起敬，原来社长姐不是花蝴蝶，是骄傲的枯叶蝶啊！
　　305.
　　社长姐显然对赢得这次比赛早有预料，连发言稿都没准备，获奖感言熟记于心，拿过话筒就开始慷慨陈词，滔滔不绝说到最后，她咳了一声：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最后我想说——能够拿下这个奖项，这都是我应得的！”
　　台下哄笑一片，社长姐自己也笑了，她回过头看旁边的五个队友，又道： “但我也要特别感谢一下我身边这几位，我的每一位同伴都为此付出了心血，少了谁这次比赛都不会成功。”
　　话筒被依次传递，每个人都说了简短的感言，轮到许昼时，他接过那个沉甸甸还带着其他人手心余温的话筒，怔怔看向台下的人群，平时能一秒输出五百字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心跳得很重、又很慢。
　　下意识想退缩、想逃避、想躲到别人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不说一句话，可许昼转过头，江翎、霍桦、周树、火烈鸟赵灯和小水獭纪小艾都在看向他，每一个人的眼里都饱含着笑意与鼓励。
　　好像有什么温暖而柔软的东西从这样无形的目光中衍生，冬天的风也被融化，吹拂过时像小猫在贴着人蹭来蹭去。
　　许昼又萌生出了那种感觉——他的喉咙发痒，像是有蝴蝶要飞出来。
　　“我……”
　　他的声音因为音响的传播而格外清晰，许昼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为了不让句子因为紧张而显得结结巴巴，他说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我要谢谢我的朋友们，和大家在一起，我很开心。”
　　306.
　　等踩着三十五级台阶离开主席台重新站回操场后好久，许昼还处在一种飘飘乎如在云端的状态里。
　　他居然真的在那么多人面前完整地说出来一句话……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简直是丑丑鱼一朝进化成美纳斯，鲤鱼王华丽逆袭暴鲤龙！
　　今天的BGM得把《好运来》和《好日子》都 pass掉，换成《逆战》和《孤勇者》才好。
　　307.
　　许昼这种激情昂扬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他回班的前一秒。
　　走到门边，听到班里同学们的说话声，他刚刚那种像白磷一样莫名其妙燃起来的状态才暂停下来，转而变成了踟蹰不前的纠结和犹豫。
　　许昼还是不习惯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要是一会儿进去后大家都看他，那想想就有点太可怕了。
　　将要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的感觉让许昼有点手足无措，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小心翼翼做贼一样从后门进去，意图趁没人注意悄悄溜回自己座位，可惜计划落空，他才走了两步就被某个嗓门很大的同学叫住。
　　“许昼，你回来啦！”
　　对方笑眯眯凑过来，其他人被这家伙一声招呼，也都扭过头来看向许昼的方向。
　　对上那么多双眼睛，许昼浑身都僵硬了，他又习惯性地想低头，可下一秒就有好几个同学凑过来，望着他的眼睛笑，语气夸张：
　　“许昼，航模比赛能拿奖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平时都没有听你说起过。”
　　“肯定付出了很多心血吧，能坚持下来真的超级厉害的。”
　　------
　　大家的语气里带着艳羡和赞叹，许昼认不清他们，但能看到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弯弯的。
　　他愣了一下，耳朵一点点地红起，连忙解释： “没、没有，我只是帮一点忙，是霍桦他们很厉害……”
　　“不用这么谦虚啦。”
　　大家在他座位旁围成一圈，班长也挠头对他笑，“许昼，感觉你这学期比以前阳光了不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都很替你开心，今天看到你站在主席台上，大家也都为你感到高兴。”
　　“也许你还不太适应和大家相处，但没关系，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和我们说，我们都愿意看到你越来越好。”
　　坐在人群中的许昼愣愣抬头，像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班长的话是什么意思，原先会让他感到如芒在背的他人目光在此刻变得柔软而温暖，他脸色通红，胸口窒闷，像是压了无数句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只说出来一句谢谢。
　　“谢谢大家。”
　　那双乌黑的圆眼睛终于不再躲闪，他对上每一个人的目光，这一次一点也没有怕。
　　308.
　　来自班长和同学的夸赞让许昼剩下半天都处在一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激昂情绪里。
　　他的座位在班级最后，上课时无心听讲，就咬着笔头一边回想班长的话一边感动得眼泪汪汪。
　　呜呜呜大家都是善良友爱乐于助人的大好人啊！
　　原先他总用最防备的心去揣测这个世界，总想着如果自己迈出小角落一步就可能会面对冷嘲热讽，所有人都会对他丢石头，可事实却是，他尝试往外走了一步，所有人都在他的小角落前拿着礼炮和彩带欢呼，欢迎他来到他们的世界。
　　309.
　　深受感动的许昼在内心反复打滚了一节课，然后又深吸一口气，觉得同学们这么好可他居然谁也记不清，这太不合适了！
　　于是许昼锁紧眉头，咬着笔头，试图通过观察细节来分辨出班里同学，但忙忙碌碌一整节课，发现该记混的还是会记混。
　　好像只有像之前江翎说的那样，把人当成动物会记得清楚一点。
　　许昼眯着眼，心想这他可很拿手，而且有人真的很像某种动物，一旦对应上就会印象深刻。
　　比如他的前桌季纯宵就像只狗，整天黏着自己的同桌，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上厕所，被冷落会很暴躁，但被同桌看他一眼他又会立刻一边摇尾巴示好一边汪汪叫表忠心，简直比真狗还狗。
　　又比如他前桌的同桌陈叙就很像兔子，许昼很喜欢这个人，因为陈叙很安静又很温柔，和这样的人相处不会有太多紧张感和压迫感，但缺点是和陈叙相处的话势必会被季纯宵用不友善的眼神盯着，有点太讨厌。
　　310.
　　用了两节课的时间，许昼把班里同学动物化了个七七八八，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两眼开阔好辨认多了，放学时有人和他大咋呼，他也能分辨出来个八九不离十。
　　这让许昼在心里给自己狠狠竖了个大拇指。
　　太好了，又在正常社交的康庄大道上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许昼心情很不错。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高中生活要像原先的十几年一样像个黑白哑剧枯燥无味压抑冷漠，但从他遇见江翎开始，这部黑白哑剧就一点点染上色彩，有了声音。
　　原来生活在正常人的世界里这么开心。
　　311.
　　比赛拿了奖，龙心大悦的社长姐决定放学后请大家吃饭，地点定在某家离学校不远，步行就能过去的餐厅。
　　许昼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只等一打铃就跑出去，结果刚到门边就被人拦住。
　　他的手腕被对方握住手里，连带着整个人都撞到了对方身上。
　　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让许昼浑身过电，他差点就要一个闪现跳出五米远，却又在抬头看清对方是谁后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跳开的欲望。
　　“……江翎？”
　　江翎垂眸，替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嗯。”
　　又道，“不要跑，人太多，会容易撞到。”
　　明明没什么表情和语气，但听起来就是有种哄小孩的感觉，许昼一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很没出息地又开始脸红。
　　“好, 好。”
　　他站在江翎身边慢慢走，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对方还没放开他的手。
　　俩男生在学校里手牵手走路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啊！
　　许昼不好意思低头看自己被牵着的手，只好左顾右盼地乱看，结果又发现好多女生都是和自己的朋友手拉手的，甚至还有的十指相扣。
　　咦……难道说这也是正常人社交的一部分?
　　算了，入乡随俗，那就牵吧，他也要当正常人。
　　嘻嘻。
　　312.
　　大概是因为今天实在很开心，再加上身边人是江翎的原因，许昼想说话的欲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峰。
　　犹豫来犹豫去，他抬头看江翎，还是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没有结结巴巴：
　　“你怎么会来？”
　　江翎也偏头看他，“怕你找不到那家餐厅，想和你一起走。”
　　其实也是因为他想到许昼今天在主席台被那么多同学注视，担心许昼的状态，想过来看看，现在看到许昼明显很开心的模样才放下心。
　　“哦，你真好。”许昼点点头，想了想，又道：
　　“今天，班里同学都在夸我，大家都很好，就像你一样。”
　　其实也是因为他想到许昼今天在主席台被那么多同学注视，担心许昼的状态，想过来看看，现在看到许昼明显很开心的模样才放下心。
　　“哦，你真好。”许昼点点头，想了想，又道：
　　“今天，班里同学都在夸我，大家都很好，就像你一样。”
　　大概是因为还是不太熟悉和人叙述一整件事，所以许昼在这种时候说话语速会很慢，乌黑的眼睛亮晶晶，显得格外认真。
　　江翎一句一句听着他说班里的同学多好，自己有多开心。
　　“这样很好，我说过，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他摸摸许昼的头，而后，脸上的笑意淡去些，心里反复浮现的是那句——
　　“大家都很好，就像你一样。”
　　许昼终于要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对他好的人，而江翎不过只是其中一个了吗?
　　就像他最开始设想的那样，有了更多朋友的许昼，就不会喜欢他了。
　　如愿得偿却怅然若失的江翎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紧了许昼的手。


第23章 
　　312.
　　社长姐订的餐厅就在学校前的一个路口，走路过去只要十几分钟。
　　许昼和江翎进门的时候大家早来齐了，桌上菜都已经上了一半。
　　小包厢里很暖和，春风得意笑容满面的社长姐招呼他们快坐下，又递了菜单过去：
　　“目前就点了这些，想吃什么都可以再加，不用给我省钱，这次比赛结果下来我爸妈给我发了大红包。”
　　许昼抬眼一看，桌上已经足够丰盛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无不列阵在此。
　　他之前大概听社长姐说过，她是不准备参加高考的，从高二就开始准备留学事宜，这次航模比赛的成绩对她申请学校会有帮助，所以她才这么开心，大手一挥与民同乐。
　　想到这里，许昼赶紧摇头示意这就足够了，生怕社长姐觉得他们吃得不尽兴，跑出去激情呐喊今晚全场的消费由霍小姐买单。
　　313.
　　第一次参与朋友聚餐，许昼纵使有心想和大家你来我往聊天，在心里口若悬河半天，但准备好的话在出口那一瞬间就跟扔洗衣机里的羊毛衫一样缩水再缩水，最后变成干巴巴的短句。
　　思想上的冰霜巨人，语言上的霍比特人。
　　许昼只好放弃热火朝天社交达人的想象，开始靠埋头苦吃打消自己没能成为八面玲珑交际花的挫败感。
　　这是什么？椒盐小排？吃一口。
　　这是什么？松鼠桂鱼？吃一口。
　　这是什么？大闸蟹？吃……算了，一口也吃不了。
　　许昼从小不会剥螃蟹，平时在家都依靠暴力解决，比如说生掰硬啃，养了猫之后，他某天灵机一动，蒸了螃蟹拿去给猫，坚信会用抽水马桶的猫也会剥螃蟹，结果被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好几秒。
　　现在桌上人太多，生掰硬啃显然有碍观瞻，为了在江翎面前保持形象，许昼果断选择放弃那盘大闸蟹，但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有人夹走一只，是江翎。
　　314.
　　江翎的手很好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腕骨处有一颗很浅的小痣，只是剥个螃蟹都显得赏心悦目。
　　许昼一边吃饭一边悄悄观察，感叹真不愧是品学兼优的学神，六边形战士甚至点亮了这么小众的技能点。
　　他在心里哗啦啦故障，恨不得化身解说员开始激情澎湃进行转播。
　　看，江翎剥螃蟹的动作宛如做数学题一样熟练！
　　看，江翎把蟹肉在盘子里堆放得整整齐齐！
　　看，江翎拿着盘子……放到了他面前?
　　许昼愣住了，心里滔滔不绝的剥螃蟹赛事解说一下子断掉，他傻乎乎地看了那盘蟹肉几秒，又抬眼看江翎：
　　“给我的吗？”
　　江翎拿过一旁的湿巾擦手，轻轻点头，“嗯。”
　　其实江翎不太爱吃螃蟹，但看到许昼尝试让猫剥螃蟹之后还是在家练习了很久，今天能剥给许昼吃也算是没白练。
　　315.
　　被暗恋对象投喂的许昼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砸傻了，他盯着那盘蟹肉看，恍惚觉得盘子开始变得金光闪闪，左耳响起《神厨小福贵》经典BGM，右耳听到《舌尖上的中国》开场音乐。
　　江翎人也太好了吧！他要感动得泪眼汪汪了！
　　于是众人就看到平时绝大多数时间都面无表情一脸冷漠的许昼神情微不可察地变化了一下，但不多，约等于没变化。
　　坐在俩人对面的红毛哥像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当即拍桌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面前刚剥好还没来得及吃的螃蟹连盘带肉“啪”地一声放到许昼面前，气势汹汹地指责：
　　“许昼，你怎么能让江哥给你剥螃蟹！”
　　这人绕过来把江翎那盘蟹肉推回江翎面前，又把自己的那盘摆正，“给，你吃我的！”
　　许昼缓缓抬头： “啊？”
　　他看看红毛哥，又看看江翎，本想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但却发现江翎冷淡地垂下眼，神情里带了一点烦躁和不耐。
　　……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
　　好江翎遇到小火烈鸟会被动触发坏江翎状态吗?
　　316.
　　许昼不知所措。
　　可红毛哥紧紧盯着他，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就站在这里不走”的架势。
　　……好吧，火烈鸟看起来情商只有三岁，让让他。
　　反正宽容大方的江翎肯定不会像火烈鸟这么幼稚，还在乎他吃了谁剥的螃蟹这种小事。
　　于是许昼当机立断看向江翎，想说那我吃他的好了。
　　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被“宽容大方不幼稚”的江翎淡淡瞥了一眼，这人一言不发把那盘蟹肉重新放回他面前，瓷盘和桌面碰撞出一声轻响。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旁边的火烈鸟也气势汹汹，分毫不让地把自己的盘子推得更近了点。
　　许昼茫然地盯着那两盘蟹肉，觉得自己好像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孩，信心满满参加入学考试，结果一看卷面上的题目是占了半页的函数方程式。
　　哈、哈、哈。
　　他不是来吃饭的吗?
　　正常社交是这样的吗?
　　317.
　　红毛哥还在喋喋不休，他戳了戳许昼的肩膀，“许昼，你快说你吃我的还是吃江哥的！”
　　旁边的小孩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和她左手边的社长姐嘲笑道：
　　“赵灯这语气好像在问他和江翎掉水里许昼先救谁。”
　　掉水里？什么掉水里?
　　许昼绝望的闭了闭眼，恍惚觉得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一只金光闪闪的穿着古希腊袍子的螃蟹从水里爬出来，很严肃地问他：
　　“许昼，这两个金人是你掉的，还是这两个银人是你掉的，还是这两个被淹得半死不活的人是你掉的？”
　　于是拾金不昧的许昼头也不回地跑了，金人银人半死不活人都没要，三个江翎和三个红毛哥凑一起，这是什么社交地狱！
　　318.
　　僵持不下的最后结果是俩人谁也不肯把自己的那份螃蟹拿走，于是许昼只好含泪吃了两大碗。
　　为了表示感谢，吃完的许昼兢兢业业给俩人剥虾，累得手快抽筋了终于剥出来满满两大盘。
　　坐他左边的周树“哇”了一声，敬佩道：
　　"许昼，你剥虾好快啊。"
　　“还、还好。”许昼有点不太好意思，解释道： “因为，家里有养猫。”
　　平时给猫做猫饭的时候他没少剥虾，早练就了五秒一个十秒三个的超绝本领。
　　319.
　　擦干净手，许昼准备把那两盘虾给江翎和红毛哥一人一份递过去。
　　结果刚给了红毛哥，江翎那盘还没放桌上就被红毛哥拦住，“许昼，江哥他不爱吃虾，你都给我就行了，我吃两碗。”
　　社长姐也点点头，“好像是哦，我记得江翎之前从来不吃。”
　　“哦, 这样啊。”
　　许昼还真不知道这个，他有点抱歉地看了江翎一眼，刚准备把这一份也喂火烈鸟，手腕就被人按住。
　　江翎从他手里接下盘子。
　　“谢谢，我现在爱吃了。”
　　320.
　　饭桌上众人沉默一瞬，置身事外的社长姐、小孩姐和周树脸上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神情。
　　像吃瓜的猹。
　　为了打破目前奇怪的气氛，周树赶紧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
　　“那个，许昼你刚才说你家有养猫对吗？我家也有猫诶。”
　　俩人拿出手机找出各家猫的照片交流经验，那骄傲自豪宛如家长会里父母炫耀各家孩子。
　　周树家猫是只赛尔凯克，奶黄色小卷毛，水灵灵的大眼睛，那叫一个美貌绝伦。
　　许昼欣赏半天，忍不住夸： “好可爱。”
　　“是吧！”
　　周树与他一拍即合，又像是想到什么，“对了，许昼，我爸妈最近出差，我也准备出省竞赛，能不能拜托你帮忙照顾一下我家猫啊？本来想放宠物店的，但是不太放心。”
　　“好啊。”
　　许昼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喜欢猫，多养一只没什么，而且周树家的猫真的好可爱。
　　321.
　　周树这人是行动派，聚餐完当晚就把小猫给送到许昼家了。
　　小猫叫卷卷，奶黄色的小卷毛很蓬松，粉耳朵粉爪垫，大眼睛闪亮亮，特别乖地蹲在猫包里，见了许昼就细声细气地“喵呜”了一声，许昼当即觉得这小猫在他心上开了一枪，给他可爱得差点晕过去。
　　等周树关上门一走，他立刻本性暴露，一下子把卷卷举到面前，深吸一口，陶醉感慨：
　　“卷卷宝宝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我亲亲亲！”他搂着卷卷不松手，像冷宫里疯了的妃子一样怪叫，“像你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就是要被我亲死的！”
　　角落里被冷落的猫愤怒上前，被无视。
　　猫愤怒大叫，被无视。
　　猫走过去拍了许昼一爪子，许昼终于转过脸看它，结果说的还是： “你看卷卷宝宝是不是超级可爱啊！”
　　猫大怒，揍了卷卷一拳。
　　卷卷蹲在一边，也不还手，就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看许昼： “喵呜~”
　　猫: “呕。”
　　322.
　　两只猫分庭抗礼，猫往沙发上一坐唯我独尊，卷卷地毯上趴着我见犹怜。
　　偏心大法官许昼立刻严肃宣判。“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猫: ……
　　好！它走！
　　323.
　　当然，猫只是说说，猫没走。
　　炸毛的猫盯着许昼和卷卷人慈猫孝，愤怒地在地毯上磨了磨爪子，大吼一声：“喵呜~”
　　324.
　　猫喊完，卷卷愣住了，许昼也愣住了。
　　见许昼没反应，猫深感丢脸，浑身的毛炸起来，转身就要溜走。
　　结果刚跳起来一半就被许昼眼疾手快一把搂住。
　　许昼笑了半天，用脸在猫身上蹭来蹭去，等好不容易笑累了才停下。
　　他戳戳猫的肚子，“喂，你是不是吃醋啦？”
　　猫刚被顺下去的猫瞬间又炸起来。
　　吃醋？猫不知道什么叫吃醋！
　　它又想跑，可许昼忽然像亲卷卷那样凑过来亲了它一口，“卷卷是很可爱，但它是周树的猫，你才是我的猫呀。”
　　“我第一喜欢江翎，第二就是喜欢你了。”


第24章 
　　325.
　　好烦。
　　聚餐结束回到家后，江翎什么也没干，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额角，心想，好烦。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像乱糟糟毛线团一样的情绪从何而来，明明和许昼一起去餐厅吃饭时还没有这样，给许昼剥螃蟹时也没有这样……江翎一点点在脑海里复盘，眉头越皱越深，很精准地发现问题不在他身上，也不在许昼身上。
　　有问题的人分明是赵灯！
　　寻找出正确答案的感觉并没有让江翎心里的烦躁感消失，反而因为想起赵灯而愈发加重，他几乎都用不着回忆，这人的一条条罪行就抢先罗列在他脑海里。
　　总是打断他和许昼说话。
　　强行插入他和许昼的二人午餐。
　　自作主张替许昼剥螃蟹。
　　还意图抢走许昼剥给他的虾仁。
　　……
　　江翎深吸一口气，心里积累起来的怒火烧起来，心想赵灯这人简直是罪无可恕！
　　326.
　　但……等等，赵灯的这些行为归根结底是在和许昼交朋友。
　　江翎皱眉的表情又一下子僵住。
　　……赵灯想对许昼好，他为什么会生气?
　　327.
　　江翎觉得自己脑海里那个乱线团不仅没因为抽出这一根线而变整齐，反而彻底打了死结。
　　他一帧帧回想，随手拿在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划着，可一看却又都是许昼的名字。
　　有人阻碍他和许昼接触，他会觉得碍眼。
　　有人试图替代他对许昼好，他会觉得不满。
　　有人想要拿走许昼原本打算给他的东西，他会觉得生气。
　　------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汇集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很陌生的，酸涩、压抑、愤怒的结合体。
　　江翎不明白这是什么，他垂眸看着纸上凌乱的“许昼”，胸口的心跳因为这些横竖撇捺组成的汉字越来越快。
　　328.
　　为什么会因为别人向许昼献殷勤而不开心?
　　又为什么负面情绪会在想到许昼时消散?
　　江翎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他把脸埋在手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他听到许昼问——
　　“喂，你是不是吃醋了？”
　　江翎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329.
　　吃醋?
　　猫不知道什么叫吃醋，江翎也不知道什么叫吃醋。
　　江翎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心接触的皮肤越来越烫。
　　他尽量镇定地想，吃醋，如果理解的没错那就是指一个人因为心上人和其他人接触而产生的嫉妒心理。
　　……他的心上人是许辱？他是因为吃赵灯的醋才生气?
　　会是这样吗?
　　不承认吃醋的猫被许昼抓住亲了一下。
　　不承认吃醋的江翎耳尖滚烫，急促的心跳是不可上诉的终审，清清楚楚告诉他这已经没什么好辩驳的了。
　　330.
　　在等待许昼“痊愈”的过程中，江翎也感染了这种不可治愈的病症。
　　他确信，他喜欢许昼。
　　331.
　　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做?
　　江翎把自己的心意梳理了半天，直到深夜也没有丝毫睡意，反而按开灯拿起笔。
　　这位习惯于提前做规划的学神在笔记本上唰唰唰写下：
　　一、要谈恋爱 (周末花时间熟悉一下男朋友的权利与义务)
　　二、要给许昼补习，去上同一所大学 (至少要在同一座城市)
　　三、许昼不会喜欢住宿舍，所以上大学后要出去住 (窗帘要浅色，睡衣要穿一样的，床单被套再议。)
　　四、求婚在国内，蜜月去国外 (暂定带许昼去看极光)
　　五、孩子跟他姓，名字叫……
　　最后一条被江翎划掉了，他差点忘了他们不会有小孩，但这样也挺好，他们以后可以多养点猫猫狗狗，许昼看起来很喜欢。
　　332.
　　对未来婚恋生活做出一番伟大设想后，江翎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好像这一切美好蓝图都要满足同一个先决条件——
　　要先表白。
　　表白是当然要表白的，毕竟亲都亲了……猫是他的一部分，许昼亲猫怎么不算亲他呢。
　　只是江翎对此没有任何经验，谨慎起见，这位习惯课前预习的学神态度严谨地开始上网查询相关资料。
　　结果就发现大部分人都说表白是十拿九稳可以追到人的情况下才能做的，否则贸然的表白会让人很困扰，是一种非常没有礼貌的冒昧行为。
　　追人?
　　江翎沉吟片刻，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他知道许昼很喜欢他，但这和他要去追求许昼没有关系，正是因为许昼喜欢他，他才应该更用心。
　　于是江翎打开搜索网页，开始拿出另外一个笔记本记笔记。
　　333.
　　这一晚，有的人奋笔疾书，有的人呼呼大睡。
　　白天在学校埋头苦读，晚上在餐厅里被社交地狱一番摧残，回家后还得忙着照顾猫和卷卷，忙碌了了一天的许师傅在做完双份猫饭后扑到床上倒头就睡，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关于河神的梦，以至于第二天闹钟响了三四遍他都没能起床。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猫一下跳到床上，用爪子把他拍醒，又啪地一下把手机扔到他脸前。
　　“几点了……我靠，七点了！”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许昼在看到屏幕上的时间后立刻被吓得睡意全无。
　　他一个鲤鱼打挺弹射起床，飞奔去洗脸刷牙穿校服，动作快出残影，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做的猫饭加热还不忘叮嘱，“猫，你记得在家照顾一下卷卷！”
　　说完就拎起书包，挥别二猫，飞驰下楼。
　　在电梯下降到一楼的几十秒里，许昼做了一个精密的计算，通过他卓越数学能力得出的结果是只要路上不出意外就可以完美卡着点进学校。
　　很好。
　　许昼像海绵宝宝一样挥拳，“我准备好了！”
　　他蹲下系紧了自己的鞋带，决定等电梯门一开就以博尔特的速度飞奔至地铁站。
　　334.
　　但事实上，许昼刚跑出楼道口就毫无心理准备地被人从旁边拉住，对方拽着他的手腕，他一下没收住往前跑的力，没站稳，重重摔在了那人身上。
　　谁啊！这谁啊！
　　许昼痛苦地揉了揉自己撞疼的额头，勃然大怒，青天白日的谁家鲁班大师大马路上放牵引大招啊！拿走一个高中生的人头有什么好处吗！
　　但下一秒，有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江翎有点担心地望向他，眼神温柔： “抱歉，是不是撞疼你了？”
　　许昼茫然地眨了眨眼： ……诶?
　　是他还没睡醒还是他被装傻了。
　　江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335.
　　“手拿下来，我看看撞疼没有。”
　　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许昼站在那里，看着莫名其妙刷新在他家楼下的暗恋对象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捂着额头的手拿开，然后拨开他的碎发很认真看了看他被撞疼的地方。
　　这个姿势，两人离得太近了，对方温热的呼吸都能轻轻洒在他皮肤上。
　　许昼不知所措站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解释。
　　“没、没事的，不太疼。”
　　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脸肯定红了一片，想稍微退开点，但却被江翎按住了后颈。
　　“别乱动，有一点红。”
　　对方垂眸看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可就是能看出目光很柔软，“吹一吹就不疼了。”
　　啊？吹一吹？吹什么？谁吹谁?
　　许昼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个齿轮因为高温卡住了，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然后就听到江翎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
　　对方捧起他的脸，低头靠近，轻轻吹了吹他的额头，像一个没有触碰到的吻。
　　336.
　　心脏重重跳动，血液迅速涌上脸颊，许昼实在没忍住，一个大跳和人隔开了半米距离，飞速用手背贴住自己的脸。
　　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他脸有多红。
　　完了完了完了如果被江翎看到要怎么解释，说腮红打多了还是说我对他过敏?但脸红也是人之常情吧这能怪我吗？毕竟这实在是有点太！暧！昧！了！
　　思绪混杂成一团，许昼决定先找个话题岔开这件事。
　　他飞速抬头看了江翎一眼，“那个，你……怎么在这里？”
　　“顺路，就想来和你一起去学校。”
　　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的江大学神几乎是立刻回想起了自己昨晚连夜写的追求方法笔记里列出来的第一条：
　　要努力创造相处机会。
　　一起去上学，也算是相处机会吧。
　　纵使理论知识已经非常充足，但真的落实到和许昼的相处上，江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能像想象中那样游刃有余。
　　他又想起刚刚两人靠得很近时，许昼乌黑水润的眼睛和微微发颤的睫毛，明明很紧张，但还是用那样很可爱的目光看他……
　　江翎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了几下。
　　……咦?
　　许昼看过去，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江翎怎么也脸红了?
　　他腮红打重了还是过敏了?
　　而且，他说顺路。
　　江翎家不是在城北，怎么会顺路？所以其实江翎是路痴吗?
　　337.
　　许昼发现江翎今天很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他怀疑外星人在好江翎与坏江翎之间，派遣来了第三个江翎。
　　虽然和以前变化不大，但有些东西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而不加掩饰。
　　这个江翎会很温柔地看他，会给他吹一吹。
　　冬天清晨雾气浓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这人还要伸出手，问他要不要牵着走。
　　这合理吗?
　　外星人这合理吗?
　　到底江翎是他暗恋对象还是他是江翎暗恋对象啊？！
　　338.
　　但许昼还是没能抵御诱惑。
　　他牵了。
　　339.
　　有形的雾气像河流一样淌在身侧，远处的建筑与行人都藏匿在雾里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这给了许昼一种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江翎的感觉。
　　他们离得很近，肩并着肩，手交握在一起，掌心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许昼的心跳像急促的鼓点，他在这一刻很想说些什么，比如告诉江翎他现在很开心，他很喜欢牵手。
　　但他不敢，他只是和江翎一起慢慢往前走，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点。
　　340.
　　等等……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许昼忽然停下脚步，他缓缓抬头看向江翎，面露惊恐，一字一顿开口：“我们，好像迟到了。”
　　341.
　　俩人最终用一个浪漫的清晨换来了教导主任痛心疾首的一顿批评。
　　按照学校惯例，早上迟到的学生得在年级部罚站一整个早自习。
　　品学兼优的学神江翎当然是第一次违纪，许昼也是初犯。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在一群困得眼睛都没睁开的同学里显得格格不入。
　　主任拿着手机唾沫横飞苦心孤诣地给他们朗诵人生美文： “青春！要朝气蓬勃，不要昏昏沉沉！高中生，要珍惜时间，不要虚度光阴！今天上学迟到，明天毁灭世界……”
　　许昼看向身边的江翎，想到平时出入年级部除了领奖就是领奖的学神估计没受过此等奇耻大辱，立刻感到有点抱歉。
　　他眨了眨眼，小声道：
　　“是我出来太晚，连累你了。”
　　可话刚说完，江翎就弯了弯眼睛，“不是连累。”
　　“和你一起迟到也很开心。”


第25章 
　　342.
　　自从那天一起迟到罚站之后，许昼发现他和江翎的相处模式好像真的开始变了。
　　明明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起吃午饭一起写卷子，偶尔上学放学一起走。
　　但似乎有什么朦朦胧胧的东西开始变得清晰。
　　就好像太阳出来，雾散掉。
　　343.
　　完全搞不明白这种变化从何而来的许昼冥思苦想了几天，最终决定化身福尔摩昼好好探查一番，他在家翻出来顶帽子，嘴里叼着根巧克力棒当烟斗，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搂着猫，深沉道：
　　“猫生，你怎么看？”
　　猫很疑惑: “喵？”
　　“我是说，你怎么看最近江翎每天都在楼下等我一起上学这件事?”
　　许昼面色凝重地抽了一口巧克力，严肃开口： “经过我的探查，我发现他家过来这边根本就不顺路！那他为什么每天早上大老远跑过来和我一起走？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猫沉默，假装无事发生地舔自己的爪子： “……喵。”
　　“而且他还揉我头发，下雪时说路滑所以牵我的手，一周三次夸我可爱！”
　　许昼的脸又不由自主红起来，他咔嚓咔嚓把那根巧克力棒吃掉，搂着猫小声嘀嘀咕咕：
　　“好吧，其实他以前也摸过我头发，下雪路滑牵我走也很有情可原，夸我可爱算他情商高人品好……这么看起来这些事都很合理，可我就是感觉和以前不一样，很不一样。”
　　“我们对视的时候……”
　　许昼声音变小，目光闪烁，“他看起来好像有一点喜欢我。”
　　344.
　　许昼又回忆起那天，前夜下了一整晚大雪，第二天清晨雾蒙蒙，江翎早早在楼下等他。
　　知道有人在等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尤其是当这种等待来自于两个人不言而明的约定，那就会像一块儿摆在面前的蛋糕，还没到进餐时间，但蛋糕的香气、色泽、甜蜜的味道已经把人的心弦拨动几百回了。
　　许昼心跳加速，他怕人等的时间太长，收拾好后就匆忙往楼下走，从电梯口到楼道外短短几步路也跑的气喘吁吁脸颊发红。
　　胡乱围上的围巾和帽子一起把他的脸盖住大半，到了有点遮挡视线的程度。
　　但许昼没在意，他在分神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和江翎打招呼。
　　日系元气少年版——“欧哈哟江翎君，今天也是非常喜欢你的一天呢！”
　　古风深情缱绻版——“江兄立于雪中也是这么风姿俊朗，与汝同淋雪真是一大幸事！”
　　社会主义兄弟情版——“这么大的雪还来等我，真是我的好兄弟！来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
　　……
　　许昼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埋在围巾里的脸更烫了。
　　绕过转弯，抬头就已经看到江翎站在楼道外的身影，许昼心跳又加快了点，刚想快走几步过去，结果走太快了又没看清路，才出楼道就脚下一滑——
　　啪叽！
　　他一个滑跪直直摔在了江翎面前。
　　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许昼整个人跪坐在地上，脸距离对方的衣角只有五厘米，几乎要贴上去。
　　他茫然地抬头，与江翎对视，整个人石化、开裂、碎成粉末。
　　哈、哈、哈……
　　很好，死的心都有了。
　　不是日系少年不是古风缱绻不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原来是奴才请万岁爷安啊。
　　还有比一大清早给暗恋对象行了个大礼更社死的吗?
　　345.
　　面如死灰的许昼被江翎扶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蹲在他身前，认真给他拍掉身上的雪，还关切地抬眼看他：
　　“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没有？”
　　许昼缓缓摇头，生无可恋。
　　身体没摔疼，但别的东西早已经摔烂了。
　　比如他的心，他的自尊，还有他辛辛苦苦在暗恋对象面前精心打造的形象。
　　这还不如让他直接摔晕过去算了。
　　“没摔疼怎么这副表情呢？”
　　江翎站起身，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堆得乱糟糟的围巾，又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没有。”
　　许昼欲哭无泪，试问谁一大早在喜欢的人面前来这么一下还能笑得出来啊？他不笑是他生性就不爱笑好了吧。
　　他在心里咬着小手绢满眼泪花以头抢地，可还没来得及哭嚎，却感觉有人把他的手握到了手里。
　　“路上太滑了。”
　　许昼惊讶抬头，而后就看到江翎正垂眸注视他，耳尖微微泛红，眼里带着很明显的笑意，“可以牵手吗？这样就不会再摔倒了。”
　　……啊?
　　这是行了大礼的奖励吗?
　　谢万岁爷恩典?
　　许昼赶紧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从脑子里晃出去。
　　牵！为什么不牵！这是他应得的！
　　他伸过去手，可这次和以前任何一次牵手都不一样。
　　江翎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他手上，和他相贴，十指相扣。
　　346.
　　“猫，你不觉得这有点太暧昧了吗？”
　　许昼在家里地毯上滚来滚去，见猫缩成一团装睡不搭理他，用放大镜去戳猫的肚皮。
　　“伟大的福尔摩昼已经发现你在装睡，快起来说说，江翎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许昼仰面躺在地毯上，背后的地暖热度正好，暖得人很舒服，他闭着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睛透过放大镜去看家里酒柜上一排整整齐齐的易拉罐，语气里满是不解：
　　“还是说在正常社交范围内，关系好也会手拉手，他只是把我当朋友?”
　　一旁的猫动了动，凑过来喵了一声，听起来像否认的意思。
　　“好吧，牵手这件事先持保留意见，可是除此之外，他这段时间还每天都送小礼物给我，看我的时候眼睛总是笑着的，和江翎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磁场里，虽然看不到，但就是有什么同频的东西对应上了……”
　　许昼挠挠头发，“猫，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好像，就好像磁铁的正负两级对上一样。磁铁的吸引力是相互的，那这种奇怪又暧昧的磁场，肯定也不只有我一个人能感觉到吧。”
　　他越说心跳越快，不知道是不是地暖太热了的原因，脸颊也红起来。
　　可对上猫的眼睛，许昼深吸一口气，明明显而易见的答案就在面前，但他忽然退却起来。
　　就好像一个人胸有成竹地参加考试，但在卷子发下来前，总要估个低分来控制自己的期待。
　　“当然，也、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断定这就是喜欢，人和人的关系那么复杂，是什么我总是分不太清。不过江翎一向人很好，说不定他现在这样只是把我当好朋友，他对其他人肯定也这样好……”
　　猫跳起来，“喵”地叫了一声，走了。
　　346.
　　许昼后来的几天都没能吃到美味生煎包，因为这周就要放寒假了，校门口的店面关了不少，包括那家排长队的早餐店。
　　但他没觉得失望，因为江翎给他带的奶油牛角包的新早餐也很好吃。
　　新烤出来的蓬松面包搭配上香甜的奶油，再来一杯刚好可以用来暖手的热可可，冷冰冰的早上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清晨的冷风里，许昼费劲地把自己的围巾扒拉下去一半，喝一大口热可可，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巧克力的香甜味道在舌尖弥漫开，他扭头看向身边的江翎，衷心表达自己的感谢：
　　“你人真好。”
　　一字一顿，态度认真，语气虔诚。
　　但江翎却稍稍蹙眉，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抬手按住了许昼的后颈，让他保持着这个抬头的姿势和自己对视。
　　带着微薄雾气的冷风吹动江翎的额发，那双深黑色眼睛像是结了薄冰的深潭，可看向许唇时，潭面又会泛起轻轻的涟漪。
　　好、好帅……
　　许昼吞咽了一下口水，被眼前人的美貌施加了三秒的“眩晕” debuff，完全没注意这人在干嘛。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听不懂。
　　想亲。
　　347.
　　江翎有点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有在听我说什么吗?”
　　“……啊？”
　　许昼这才回神，一双圆滚滚的漂亮眼睛装满了清澈的愚蠢。
　　“我刚刚说，你不用夸我人好。”
　　江翎又重复了一遍，神情很认真，“我不会给其他人带早餐，不会夸其他人可爱，也没兴趣给其他人买礼物，朋友也不会。”
　　风声似乎停了下来，世界变得很安静，许昼不自觉屏住呼吸，脸颊发烫，耳边只能听到江翎的声音。
　　他听到江翎说：
　　“你能明白吗？许昼，我并不对别人这样好。”
　　“我只是对你。”


第26章 
　　348.
　　江翎那句“我并不对其他人这样好，我只是对你”像是刻在了许昼脑子上，他一整天都因为这句话晕晕乎乎神魂颠倒，把每一个字每一道笔画都在脑海里细细品味了一遍，心脏砰砰地跳，回家还强迫猫听他讲了不下十遍。
　　在讲第十一遍时，猫终于受不了了，转身要跑，但却被许昼眼疾手快搂回怀里。
　　“这次不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像是个考前就被监考老师透露了试题的考生，从没有这么信心满满过： “这是在暧昧吧！这一定是在暧昧吧！”
　　猫拉长声音： “喵——”
　　意思是你终于看出来了。
　　349.
　　因为激动，那天晚上许昼很晚才睡觉，直到夜深人静，猫窝成一团毛球早已呼呼大睡，窗外高楼的灯光也变得稀疏，他还是没睡着。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人的感情比最难解的数学题还要复杂……
　　他想，明明以前单相思的时候总是幻想有朝一日江翎也能喜欢他，但是现在真有了这种苗头，他反而局促起来，萌生出一种想躲开的欲望。
　　家里温度调太高了，许昼的脸滚烫，心脏乱跳，吵得他没办法静下来睡觉。
　　怎、怎么办啊?
　　他忍不住开始啃指甲，搞暗恋他很擅长，反正只要悄悄喜欢就可以，很安全很省事很自由，但搞暧昧他没经验啊！暗恋对象进化成暧昧对象，那他要怎么继续跟江翎说话吃饭出去玩啊！
　　许昼觉得他是个很贪心的人，之前没有江翎喜欢的时候还好，现在得到了一点，就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做错事，会不会让这些喜欢变少。
　　350.
　　伟大的军事家孙子曾经在《孙子兵法》里写到——遇事不决就先躲着。
　　许昼深以为然。
　　恰好这几天是学期末，大家都在忙期末考试的事情，所以江翎的邀约他都可以统一用“复习很忙”的借口推脱掉。
　　早上一起走、周五一起吃饭、下午一起回家……都统统被许昼躲掉。
　　许昼深深觉得这是个明智之举，因为他现在一想到江翎就脸红心跳，再想到江翎可能也有点喜欢他，那就脸非常红心快速跳。
　　这种情况下要是他再和江翎相处，那估计撑不了三分钟就会忍不住冒爱心泡泡。
　　不行，还是赶紧多写两张数学卷调理一下才好。
　　351.
　　看不到江翎这两天并没有很难熬，虽然会有一点想念，但因为正在期末考试，许昼的注意力还是大部分都被卷子给占据了，每天除了复习就是考试。
　　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最后一门考试的收卷铃声打响，考得晕头转向的许昼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他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可刚走出考场，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江翎。
　　咚——
　　许昼微微睁大眼睛，他听到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刚刚被卷子吸走的精气又一下子回来了。
　　“你、你怎么在……？”
　　他想问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要考试吗？但考场外人太多，声音混杂，江翎没回答，而是先牵着他的手往外走了一段路，而后才解释道：
　　“我提前交卷了。”
　　卡着交卷时间差点没写完的许昼沉默： ……
　　学神你不需要的时间其实可以分给我的。
　　他尝试去理解学神的行事思路：
　　“为什么？”
　　“因为要等你。”江翎不再往前走，而是停下脚步，垂眸看他，眼里带了一点说不上来的意味，像是很亲近的谴责，但语气却很轻： “不然你又要躲着我。”
　　352.
　　自从上次说完那些话后许昼就再也没和他一起走过，江翎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问题归结于自己没把握好分寸。
　　这次好不容易才抓到人，他和许昼对视，认真观察了对方一会儿才问：
　　“是因为又讨厌我了才不想见我吗？”
　　许昼的脸又红了。
　　许昼在心里抓狂，不明白怎么这一句质问也显得那么暧昧，而且为什么要说又啊！他以前也没讨厌过好吗！
　　“……我没有。”
　　江翎看起来心情好了点，“没有什么？”
　　没有讨厌他还是没有不想见他?
　　许昼抬眼看他，小声道： “都没有。”
　　归根结底，他只是有一点，不好意思。
　　353.
　　晚上霍桦又约了大家吃饭，因为她下个学期就不准备来学校了，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在一起玩，所以这顿饭吃得格外气氛低迷。
　　尤其是社长姐，她喝了点酒，嚎啕大哭说自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舍不得朋友。
　　离别是十七八岁里不可避免的沉重话题，许昼以前从没因为离别而产生过什么“不舍”之类的情绪，因为所有人对他来说都一样，新的旧的没什么不同。
　　可现在……
　　他抬头看向桌对面的人，霍桦、周树、纪小艾和赵灯，这都是他与众不同的朋友，他舍不得和这些人分开了。
　　当然，最舍不得的，是江翎。
　　354.
　　……江翎也会舍不得他吗?
　　许昼不知道。
　　他低头看自己的杯子，低度数的果酒在灯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很漂亮的颜色，他刚刚喝了不少，头有点晕晕的，一晃眼就见杯子里酒水的颜色暗下去。
　　原来是江翎伸手过来，虚虚盖住了他的杯口。
　　“不能再喝了，会容易头痛。”
　　这人拿走了他的杯子，给他换了一罐果汁。
　　许昼很迟钝地看过去，他皮肤白，喝一点低度数的酒就会衬得脸很红，乌黑的眼睛很湿润，茫然看人的时候就会显得很懵懂，非常乖的样子。
　　江翎盯着人看了两秒，花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去捏许昼脸的想法。
　　他舒了口气，轻声发问：
　　“以后想去哪个城市上大学呢?”
　　许昼迟疑了片刻，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后来又觉得只要能和江翎离近点都挺好。
　　但他总不能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吧！
　　许昼摇了摇头，意思是还没想好，他抿了抿唇，反问江翎：
　　“……你呢？”
　　“我吗？”江翎很轻地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望向他，语气很坦然：
　　“我想和你在一个城市，以后也能每天一起吃饭。”
　　355.
　　江翎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许昼平滑的大脑，他睁大眼睛茫然地反应了很久，怀疑自己是彻底喝醉了。
　　不然为什么这些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了呢！
　　想和他在一个城市是什么意思?
　　以后也能每天一起吃饭是什么意思?
　　江翎的意思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名侦探柯南破案的BGM在脑中激昂奏响，左手放大镜右手巧克力棒的福尔摩昼终于明白了那句“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也一定是真相”。
　　所以……江翎就是也有点喜欢他吧。
　　356.
　　好像也不是有点喜欢。
　　好像是很喜欢。
　　357.
　　晚上回去后，被天降大馅饼砸得飘飘然的许昼搂着猫傻笑了半天，还要强行拉着猫跳双人婚礼开场舞。
　　家里两个音响左右交替，一个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另一个唱“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太聒噪了。
　　猫伸爪子捂耳朵，它听不清许昼说什么，但能看到许昼脸很红，眼睛亮晶晶的。
　　“……江翎说想要和我在一所城市上大学，原来未来的事情他已经想的那么长远了。”
　　许昼用手盖住脸，手心能感受到很高的温度。
　　完了，他好像更喜欢江翎了。
　　358.
　　与此同时，坐在书桌前的江翎拿出自己的计划书，开始继续添添改改。
　　……
　　第23条，十周年纪念日要一起回高中旧地重游回忆往昔，礼物要买……
　　359.
　　原先单相思的时候许昼并不会想太多，每天只是看到江翎就已经够他自娱自乐自我满足了。
　　可现在不同，他想，现在不是一厢情愿，现在是共轭暗恋。
　　两个人互相喜欢的话，就好像两个只差一个条件就可以发生反应的化学物质，他们只差一个告白，就可以谈恋爱了。
　　许昼深吸了一口气，花三秒钟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去表白。
　　这对他来说好像是难如登天的事情，一个连主动说话都很难做到的人要怎么去向别人坦白心意呢。
　　可事实是许昼做下这个决定又的确轻而易举，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大概是因为他曾经有太多太多话没能说出口。
　　所以这一次。
　　最重要、最不能错过的一次。
　　就一定要勇敢地说出来。


第27章 
　　360.
　　表白这件事被许昼列为一级机密，他谁也没说，连猫也没告诉，一个人偷偷摸摸筹备了好几天，买了花还准备了礼物。
　　礼物许昼挑了好久，pass掉无数备选最后选了他给江翎画的画。
　　画画算是许昼为数不多的天赋，他以前一个人闲着没事干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画来画去，线条简洁色彩干净，是那张发到网上会吸引来一大波人围观的水平。
　　但他谁也没给看过。
　　后来他开始暗恋江翎，闲暇时画画的对象就都变成了这个人，吃饭时看到的侧脸、操场擦肩而过的一瞥、第一次说话时对方认真的表情……
　　许昼觉得自己也没画多少，但零零散散的攒起来，居然也有厚厚一沓子了。
　　网上说，表白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够重。
　　许昼掂了掂自己那堆画稿，这算不算心意他不知道，但重是够重了。
　　361.
　　为了显出重视，许昼还特意抽出自己宝贵的学习时间给那些画装裱了一下。
　　他怕猫毛手毛脚抓坏，干脆连着花一起锁在了书房里。
　　冬日的阳光透过书房的大窗户照进来，那些错落重叠挂在墙上的画纸随风轻轻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明亮的光在纸面上一闪一闪。楼下花店送上来的玫瑰还没扎成束，东一小桶西一小桶地随意放着，是早上新开的花，颜色娇艳香气浓郁，将落不落的水滴几乎要把画纸也洇湿成粉色。
　　许昼站在门边，无形的香气将他包裹，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郑重地给自己鼓了三分钟的掌。
　　浪漫，太浪漫了。
　　他简直是个天才。
　　362.
　　许昼决定画稿和玫瑰就保持这样的布置不动。
　　但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
　　他得把江翎邀请到家里来。
　　363.
　　现在寒假已经开始，以前天天一起上学的优势条件没有了，想要和江翎见面就得主动邀约。
　　许昼这辈子别说主动约人了，他连主动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完全没有这方面经验。
　　让他约人的难度就好比让没开化的野人拿笔计算天体运行轨道。
　　许昼从书房踱步到客厅，又从客厅踱步到阳台，恨不得以头抢地——
　　所以！到底！要怎么约暗恋对象啊！
　　他在家转来转去，看不惯在阳台上晒太阳的猫那么悠闲，就强行把猫抱来骚扰，用脸在猫身上蹭来蹭去，还要施加精神攻击，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
　　“我好想见江翎好想见江翎好想见江翎，我都两天半没有看到他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七点五秋了呜呜呜。”
　　猫被吵得好烦。
　　猫试图逃窜。
　　猫没成功。
　　它只好任由许昼在它身上擦眼泪，长叹一声挺起胸膛，意思是：
　　人，你可以靠在猫伟岸的肩膀上哭泣。
　　哭诉半天累了的许昼开始寄希望于玄学手段，他戳戳猫的脑门，“要是你是什么猫猫神就好了，随便施一下魔法，我就能见到江翎。”
　　下一秒，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364.
　　江翎： [这两天做复习卷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会的地方。]
　　江翎： [不懂的题可以问我，发消息或者视频都可以，不过好像都不够方便。]
　　江翎： [所以，明天要见面吗？]
　　365.
　　许昼目瞪口呆，满脸不可思议，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他飞速回了个好，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把猫举起来，肃然起敬：
　　“猫猫神在上，请受信徒一拜。”
　　不明所以的猫: “……喵？”
　　许昼拿出小鱼干当贡品，“其实我还有个愿望。”
　　他有点脸红，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明天能让江翎和我一起回家就更好了。”
　　“猫门！”
　　366.
　　两人的第一次约会地点是许昼家附近的咖啡厅，一人一套数学卷。
　　来之前许昼还紧张了一下，上网查了半天和暧昧对象约会要做什么，到了才发现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做卷子就行了。
　　但他今天实在静不下来心去对付那些面目可憎的函数和几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江翎拉回他家告白。
　　所以一个小时过去，许昼卷子上做出来的题还寥寥无几。
　　他神游天外地盯着那些字符，笔尖在草稿纸上乱划，直到对面的江翎站起身坐到他旁边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假装自己在看题，但卷子却被对方抽走。
　　“我看看。”
　　江翎飞速把他那几道写的乱七八糟的题检查了一遍，眉头很轻地蹙起来。
　　许昼的心提起来一点儿，忽然有种作业没写完但是被老师抽查到的感觉。
　　他支支吾吾： “我……”
　　完了，好像没几道做对的，聪明人都喜欢和聪明人玩，江翎这种表情该不会觉得他是笨蛋吧?
　　可江翎却没说什么，只是很顺手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哪里不会？我给你讲讲。”
　　而后，这人很认真地看向他，语调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我们说好要去同一个城市上学的，对吧？”
　　许昼脸一下子红了：
　　“……对。”
　　367.
　　好在许昼这段时间进步很大，平时考试数学也能在及格线左右徘徊，偶尔运气好还能考个九十大几，现在为了不让暗恋对象把自己当笨蛋更是一鼓作气拿出一百二十分精力对待。
　　错题加上剩下半张卷子用了一个多小时就讲完，答题纸写的满登登，答案整齐又漂亮。
　　深深感觉自己把数学完全征服了的许昼扬眉吐气，也忘了什么表白什么不好意思，只觉得有种从心而发的志得意满感，仿佛下一秒就要站领奖台上拿奖了。
　　小小数学卷，轻轻松松手到擒来，这下江翎不会觉得他是笨蛋了吧?
　　“其实，这些题我都会……”
　　他攥了下卷子，侧过脸看身旁的江翎，鼓起勇气想和人证明一下自己的智商水平。
　　但因为刚刚凑在一起看题的缘故，两个人靠得很近，江翎的额发甚至擦过了他的脸颊，两个人的目光撞上，眼睛对上眼睛，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自己的映像。
　　许昼没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消音，乌黑的瞳孔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有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谁的。
　　好、好近，江翎皮肤真好，眼睛也漂亮，嘴唇形状也好看，看起来很好亲……许昼的脸一下子爆红，大脑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塞满，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该退开还是该怎么样，但却还能抽空去想这要是在漫画里他们俩头顶肯定要冒粉红泡泡了，好暧昧。
　　他觉得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有几秒。
　　江翎笑了一下，这次不是以往那种很轻的笑，而是很明显，侧脸上浅浅的酒窝露出来。
　　他在回答许昼刚刚没说完的话，“嗯，特别聪明。”
　　368.
　　等他们离开咖啡厅已经是黄昏了。
　　冬天白昼短，黄昏也眨眼消逝，刚出来时天上还带着暖黄的暗光，才走了几步路就彻底暗下去，天边只剩下一弯橙黄的月亮。
　　俩人谁也没先说分开，就这么在附近的步行街转了三圈，许昼面无表情，实际上在心里着急得满地打滚。
　　怎么办怎么办今天马上就结束了但是他还没能把邀约说出来，大冷天的，总不能在这条街上转第四圈吧！
　　到底该找个什么理由能显得合理且万无一失呢——
　　说我做饭很好吃请他常常？好像有点太冒昧。
　　说家里还有两套卷子不会写请他帮忙？看起来像在白嫖家教老师。
　　说……
　　两人路过一家猫舍，玻璃窗内猫爬架上的小猫活蹦乱跳，举着小短手玩猫玩具。
　　许昼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他保证没人能拒绝。
　　于是他转过身看向江翎，神色认真表情严肃：
　　“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郑重加码：
　　“我家猫会后空翻。”
　　369.
　　步行街到许昼家的路程只要十分钟左右。
　　两人绕过小区里结了冰的喷泉和长青绿植，电梯门打开，叮地一声又关上。
　　光滑的墙壁毫不客气地把俩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照出来，许昼有点紧张，手捏着自己的袖口反复攥来攥去。
　　他以前没有朋友，没想到第一次带人回家就是带暗恋对象。
　　真是好样的许昼！
　　他轻轻舒了口气，在心里给自己鼓掌，开始在脑海里预习一会要说的话，身边的江翎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
　　于是许昼刚进行到第一句的表白演练就被另一个毫不知情的当事人打断，他对上江翎的眼睛，睫毛颤动了一下，脸红了个彻底。
　　“怎、怎么了?”
　　“几楼？”江翎微微低头，眼带笑意地看他，“你在想什么？都没按电梯。”
　　许昼: “……”
　　他飞速刷了门禁卡，磕磕绊绊找借口： “我在想，要让猫表演几个后空翻。”
　　370.
　　十几秒的电梯仿佛漫长无比，原先在公共场合时还好，但进入这种封闭的只有两个人的小空间后，一点一滴的暧昧感就好像悄然滋生，把许昼缠绕了个彻底。
　　所以等到电梯门一块，他立刻就动作很快地窜出去，挂衣服拿拖鞋假装自己很忙。
　　家里的暖空气把两人身上沾到的冷气全都驱赶走，许昼不太懂怎么招待别人，像个扫地机器人一样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拿果盘一会儿煮热茶。
　　最后还是江翎按着他让他坐下，“不用麻烦。”
　　许昼僵硬地摇头： “不麻烦。”
　　人在紧张的时候就是会假装自己很忙，不让他转来转去他会更紧张好吗！
　　两人坐在客厅面面相觑，许昼又不是个会找话题的人，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该怎么开口，但目光落到客厅角落猫窝，他眼睛一亮。
　　差点忘了！还有猫呢！
　　371.
　　于是呼呼大睡的猫被许昼拎起来强制开机。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今有许昼威逼利诱动物表演骗江翎回家。
　　睡到一半被叫醒的猫很不爽，龇牙咧嘴炸毛，许昼赶紧蹲下，伸手戳戳猫，好声好气压低声音和它说话：
　　“快，猫，表演两个后空翻，我晚上给你吃小鱼干。”
　　不爽的猫甩甩尾巴，不搭理许昼，把脸转到了一边。
　　完了，他想，江翎该不会觉得我在骗他吧？可是我家猫真的会后空翻啊！
　　许昼明显有点尴尬，束手无策地蹲在地上，也没站起身，看看猫又看看江翎，显得有点可怜。
　　江翎被他看得心软软，只好轻叹一声也到他旁边蹲下，伸手点了点猫的脑门。
　　猫看见老熟人依旧不爽，但现在距离够近，主体和分体的灵魂能够连接上，江翎心念微动，猫就很不情愿地站起身，在许昼的殷切注视下，表演了两个后空翻。
　　许昼的眼睛亮起，唇角的小梨涡也很浅地露出来，他转头看江翎，语气带着难得的急促： “你看！”
　　“嗯, 看到了。”
　　江翎根本没在看猫，“很可爱。”
　　江翎在看他。
　　372.
　　在此之前，江翎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让自己的灵魂碎片给别人表演后空翻看。
　　……但许昼能高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是许昼的，猫当然也是许昼的。
　　373.
　　表演完的猫大怒，自认为深受屈辱，于是自尊心很强的猫愤怒地跑走了，不知道是钻到了书房还是卧室。
　　留下许昼和江翎在客厅喝茶。
　　其实许昼爱喝可乐的，平时在家经常大放厥词说可乐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饮料，但他觉得喝可乐会显得他很不稳重，所以为了稳住他在江翎面前的人设，特意泡了他爸的茶。
　　袅袅白雾从漂亮的瓷杯里升起，清淡的茶香扑了人满脸。
　　许昼姿态优美地端起杯子，不动声色地抿一口，再不动声色地吐掉。
　　呸，难喝，烂树叶子泡水，不如可乐。
　　好在对面的江翎提议： “有可乐吗？不如喝那个吧。”
　　诶？江翎也爱喝可乐吗?
　　许昼很惊喜地睁大眼睛，立刻在心里大加夸赞暗恋对象的品味，有品，太有品了，他俩果然是天生一对。
　　于是兴冲冲的许昼兴冲冲地跑去拿他的可乐，3到5度恒温窖藏玻璃瓶珍藏版。
　　374.
　　在许昼去拿可乐的间隙，江翎往后靠在椅背上，注意力稍稍分散，就发现猫开始在家里乱跑。
　　从卧室跑到影音室，又从影音室跑到关了门的书房，本以为猫进不去，结果猫一个助跑就扒拉上门把手，再凭卓越的体重往下一压，门就轻松打开。
　　进了书房猫就开始乱走，为了泄愤，先扒拉掉一片盆栽叶子，又吃了许昼塞在柜子里作业纸的一角。
　　江翎怕它再捣乱，想让它赶紧出来。
　　可猫一抬头，江翎愣住了，他发现——这个房间里全身为他画的画，装裱起来，挂在墙上，周围都是玫瑰。
　　而桌上还摆着一封信和一束花。
　　375.
　　……是要表白吗?


第28章 
　　376.
　　意识到“许昼要准备告白”这件事让江翎略微感到了几分焦灼。
　　他还在追许昼，可许昼就要表白了?
　　他应该怎么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不行。
　　许昼已经喜欢了他够久，至少表白应该是由他来主动，请求许昼的同意。
　　377.
　　可是江翎今天完全没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什么也没准备。
　　江翎心里冒出来一种鲜少的焦灼和紧张，他的指节不自觉地轻敲着桌面，偏头望向厨房岛台边正拿可乐和杯子的许昼，飞速思考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尽量表现的好一点。
　　没有礼物. 也没有花..
　　虽然没人说过告白一定要有这些，但江翎有点完美主义的强迫症，他觉得这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但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378.
　　宽宏大量的猫在书房溜达一圈之后已经消了气，它踮着脚又绕到客厅，回到他旧主人这里，“喵”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江翎低头看它，它抬头看江翎。
　　一人一猫对视几秒，江翎忽然灵光一闪，找出来张纸币塞到猫的嘴里。
　　他摸了摸猫头，压低嗓音： “去楼下花店，买束花上来。”
　　猫: 0.0?
　　要为人类爱情事业添砖加瓦的猫只好猫不停爪的登登登跑下去了。
　　379.
　　猫刚出门，许昼就抱着他的3到5度恒温窖藏玻璃瓶珍藏版可乐回来了。
　　“你要倒在杯子里吗？还是用吸管？”
　　江翎有点心不在焉，他深呼吸一口气，“都好，谢谢。”
　　……咦?
　　许昼疑惑，江翎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像是有点……紧张？看着比在学校当优秀学生代表在千人大会上讲话的模样还郑重。
　　难道是对可乐表现出来的重视吗?
　　可乐信徒许昼自愧不如，立刻肃然起敬。
　　380.
　　其实江翎只是在心里复习他之前整理的恋爱资料。
　　学神的良好学习习惯不允许他裸考，于是他现在就迅速把那些笔记复盘了一遍，又极快地整理出来了表白时要对许昼说的话。
　　再回忆一遍，很好，言辞诚恳，用词得当，分寸合适。
　　可乐在玻璃杯里冒着气泡，炸开无数小烟花，许昼慢吞吞喝着自己的饮料，看对方不说话，只好犹豫着开口：
　　“你怎么不喝？”
　　江翎这才回过神，他对上许昼的目光，立刻就觉得刚刚才复习过的东西被忘掉了一半。
　　他不自觉坐直，轻咳一声，“你先把可乐放到一边，我怕你会呛到。”
　　许昼对此毫不在意，并且打算在暗恋对象面前吹嘘一番，树立好自己谨慎淡定成熟沉稳的形象。
　　于是他说： “我才不会。”
　　声音很轻，语调上扬，像是在撒娇。
　　江翎的心像是被软绵绵的猫爪垫拍了一下，刚刚的紧张感一下消失了不少，只是满脑子都是许昼，准备好的告白流程剩下那半也被忘掉。
　　但那又怎么样呢?
　　流畅的话、精彩的措词和熟练的语气都不是这场考试里的必要。
　　最重要的东西，是要有勇气送出不掺假的心意。
　　于是许昼听到江翎叫了他的名字，神色很认真的样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柔和的光撒在他们身上，窗外又开始飘起小雪
　　“我是想说。”
　　江翎与他对视，目光柔软，“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许昼像是没明白江翎在说什么，迟钝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世界好像被一下子按了暂停键，时间变成像果酱一样粘稠甜蜜的东西，流速变得很慢。
　　他能感觉到可乐的小气泡在他舌尖炸开，充盈了品尝甜味的味蕾，巨大的心跳声在他耳边响起，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替他翻译那一句告白。
　　许昼贴着冰可乐杯子的掌心滚烫，他不敢相信般一点点睁大眼睛。
　　然后真的被呛到了。
　　381.
　　浓郁到仿佛有如实质的暧昧气氛被一阵咳嗽声打破，于是江翎只好一边给许昼拍背，一边继续自己被打断的告白。
　　“好点了吗？要不要喝口水？”
　　许昼摇头，他深吸一口气，结果刚直起腰做好就发现，因为要帮他拍背，刚刚坐在他对面的江翎现在就坐在他身边——不大的双人沙发，两人无可避免地靠得极近。
　　他一瞬间脸色爆红，头脑空白胡言乱语： “这个可乐有问题，我以前从来不会被呛到……”
　　江翎失笑，用手心贴着许昼的脸颊，让人抬起头来看他：
　　“许昼，我是认真的，我真的非常喜欢你。”
　　许昼不说话了。
　　382.
　　隔了好久，又或许只是几秒，许昼仍然睁大眼睛，一副慌里慌张炸毛小猫的不可置信模样。
　　他结结巴巴发问： “从、从什么时候?”
　　他搞暗恋这么久，最多也只以为他们到了暧昧阶段，江翎或许是真的有点喜欢他，但他怎么没发现什么时候这人开始“非常喜欢”的啊！这和流浪小猫打算翻垃圾桶找点鱼骨头吃结果被五十斤大鱼当头砸晕有什么区别啊！还是说也许是他误解了江翎的意思此喜欢非彼喜欢？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外星人对吧不然怎么听不懂中国话……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准确节点的话……”江翎蹙眉严谨思考片刻，“那我更愿意相信是第一次见面。”
　　“是因为注意到你，才会坐在你身边，那个时候就会觉得你很可爱，所以后来才总是不自觉注意到。”
　　江翎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是很明显的笑，“是一见钟情。”
　　许昼又不说话了。
　　他默默把冰可乐贴在脸上，头脑一片空白，心脏已经快爆炸了。
　　一、见、钟、情。
　　哦，原来他们是双向暗恋啊。
　　383.
　　够不到电梯刷卡区的猫辛辛苦苦跑楼梯下去又爬楼梯上来。
　　江翎让猫买一束花，但猫只买了一朵，因为猫只拿得动一朵。
　　但猫很认真地挑选了，是最漂亮的、最新鲜的。
　　于是猫叼起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好像还传来店员的呼喊，什么“猫偷花”、“给钱了”、“还没找钱”之类的词。
　　猫: 0v0*
　　猫跑得太快，风太大，听不太清。它抖抖耳朵，觉得大概是人类在瞻仰它潇洒的背影罢了。
　　384.
　　“所以，可以和我谈恋爱吗？”
　　江翎和人对视，那些被忘光的恋爱资料终于被想起来了一星半点儿，于是许昼就听到对方放轻语气，牵起他的手说：
　　“求你。”
　　385.
　　从门缝溜进来的猫轻巧地跳到桌面上，在许昼面前放下一朵花。
　　386.
　　许昼盯着那朵雪白的洋桔梗看了两秒，盯着猫看了两秒，又盯着江翎看了两秒。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可乐喝醉了，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但这个梦又好真实。
　　世界好像在这个傍晚变成像猫一样毛茸茸，柔软又可爱的样子。
　　许昼张口又闭口，觉得自己像是含了一口热奶茶，因为甜蜜滚烫的味道和温度说不出话。
　　他就那么眨眼看着江翎，好半天才不再犹豫，认真点头道：
　　“好啊好啊。”
　　“那就谈恋爱吧。”
　　387.
　　所以，暗恋对象就这么变成男朋友了?
　　灌下一大口冰可乐试图让自己清醒点的许昼想，可他的表白根本就没有开始。
　　这过程简直和他预想的差出来个天差地别。
　　那朵被猫叼回来的花躺在许昼的手心，香喷喷的花瓣蹭着他的皮肤，于是许昼的心也变得软乎乎。
　　他又想，好在结果毫无差别。
　　388.
　　外面雪太大了，天色又晚，天气预报说大概要一小时左右才能雪停，于是许昼留了他的前暗恋对象、新恋爱对象吃晚饭。
　　猫对此感到十分不满，它认为旧主人一定是来抓它回家的，干脆将身一扭钻入了窗帘里，打定主意在江翎离开前再也不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还不太适应身份转变的许昼有点坐立不安，明明是在自己家，但还是有种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的局促感，他用指腹摩挲着可乐杯子，内心世界被飞快刷过的乱七八糟弹幕填满。
　　这就谈恋爱了？那应该干点什么？他又没有经验他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要怎么谈恋爱啊！对了电视上是怎么演的来着？好像一般就是对上眼神然后男女主就开始牵手拥抱贴脸亲……不不不不行不行不行！
　　许昼端着杯子的手一抖，可乐溅出来几滴到他手上。
　　他赶紧抽纸去擦，结果刚好就和同样伸手过去的江翎的手碰上，两人不约而同去看对方，许昼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漆黑的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模样。
　　对上眼神了。
　　一秒、两秒、三秒……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来着?
　　许昼脸色爆红，落荒而逃。
　　389.
　　许昼一路逃窜直厨房，叮呤咣啷拎起来锅碗瓢盆，转了两圈假装自己很忙。
　　“……你、你晚饭想吃什么?”
　　江翎就也走过来，绕过岛台肩并肩站在他身边，学着他那样挽起袖子，“都好，我给你打下手。”
　　许昼默默往旁边挪远了点，语无伦次，“哦，好，那你洗菜，好吗？”
　　他转身开冰箱拿了盒生菜出来，一转身江翎又站在了他身边，猝不及防地对视，许昼心脏重重一跳，赶紧把生菜往江翎手里一塞，自己站到一边戴上黄格子围裙开始翻菜谱。
　　可还没看两页，他就被江翎拉到了水池边，对方也没说干什么，就让他站这里，然后就心满意足了，打开水龙头开始洗那盒生菜。
　　于是两人又恢复了那种凑得很近的状态。
　　许昼总疑心自己对着江翎的时候五感会过于敏感，只是离得近点，就似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
　　他又开始不好意思，悄悄往旁边挪动准备移开一点。
　　只是才挪了半步就被发现。
　　江翎偏过头来看他，额前的碎发稍微散开一点，唇角绷得平直，但看起来并不是生气的样子。
　　这人朝他伸了下手，但大概是怕沾湿他，就只是轻轻冲他勾了下手指。
　　“在我身边不能看菜谱吗？”江翎挑眉，“离我近一点好不好？”
　　“我们不是在谈恋爱了吗？”
　　390.
　　……啊?
　　许昼愣在原地三秒，微微睁大了眼睛，小鹿乱撞撞撞撞撞。
　　不是，都是第一天谈恋爱，为什么江翎进入状态这么自然而然啊！
　　又背着他去外星进修了是吧！
　　许昼愤怒！气得脸红心跳！
　　然后默默站回去了。
　　391.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许昼都处在一种飘飘忽忽神游天外的状态里。
　　毕竟刚在一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对象一起做饭，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他原本可是打算半个月牵下手，三个月抱一下这样循序渐进的啊！
　　于是恍惚的许昼凭着肌肉记忆和虽然不熟练但是很聪明的帮工做出来了三菜一汤。
　　饭菜上桌，浓郁的饭香味飘散。
　　直到两人落座拿起筷子后，许昼的目光才聚焦在一点上，他缓缓皱起眉头。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
　　他抬眼看向江翎，“……你拿的好像是，猫的碗。”
　　392.
　　许昼看着江翎的碗，沉默了。
　　江翎看着自己的碗，也沉默了。
　　“抱歉。”许昼赶紧站起来帮忙换餐具，“是我没有提醒你。”
　　完了完了恋爱对象第一次上门吃饭就让他用了宠物餐具怎么办啊？江翎平时挺爱干净的万一生气了又要怎么办啊？生气了要怎么哄啊他没经验啊他们爱情的萌芽不会因为一个猫碗夭折吧！
　　“没关系，不怪你。”
　　江翎没生气，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眉目舒朗，看起来的确是心情没受影响的样子。
　　江翎想，这的确怪不得许昼，是因为当时拿餐具时他的确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总放在许昼身上，所以才会随手拿了个眼熟的，完全忘掉了这是猫的碗。
　　这人自己转身去换了碗，顺便还给许昼倒了杯果汁。
　　他顺手揉揉许昼的头发，坦白道：
　　“是因为我也在紧张。”
　　393.
　　这顿饭两个人磨磨蹭蹭了快一个小时才吃完，外面的雪早停了，风也停歇下来，厚厚一层积雪在路灯下闪着很漂亮的细碎的光。
　　许昼准备的礼物最终还是在江翎临走之前送出去了，只不过从告白礼物变成了恋爱礼物。
　　“可能，画得不是很好……”许昼低头看那叠厚厚的画纸，忽然生出来一点担心，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翎轻轻抱了一下，于是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特别好。”
　　江翎垂眸看他，又很认真很仔细地把画放进自己包里，“我很喜欢。”
　　394.
　　躲在窗帘后的猫抱着自己的尾巴疑心江翎会突然抓它回家。
　　但没想到，它的旧主人和新主人在门口拉拉扯扯半天，然后就走了。
　　看也没看它！
　　甚至都没想起来找它一下！
　　猫深感自己不被重视，猫愤怒了。
　　395.
　　猫窜出去准备和人大战一场，结果江翎已经离开，它仰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只好甩着尾巴转身打算回猫窝。
　　结果猝不及防就一把被许昼捞起来。
　　“猫猫猫猫猫！”
　　原形毕露的许昼把它搂在怀里，搓圆捏扁，一会儿把脸埋进它的肚子一会儿和它脸贴脸，感觉不够过瘾还要仰天长笑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猫： 无糖全麦面包尖叫2.0
　　它试图挣扎，可许昼不放手，不仅不放手还要在它耳边一刻不停地念念叨叨：“我和江翎谈恋爱了！”
　　396.
　　怀抱着猫的许昼一只脚踩在沙发凳上，气势浩荡地开始回味他两个多小时的恋爱史。
　　“我觉得我今晚表现的很好，猫，你觉得呢？”
　　猫: “喵。”
　　“虽然稍显紧张，但这是人之常情，总体来看，我简直是沉着冷静成熟谨慎喜怒不行于色情绪不露于外！”
　　他一口气说完，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重新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我的人设保持的非常完美。”
　　“你觉得我以后就继续走这条路线怎么样？挺适合我的。”
　　猫: “……喵?”


第29章 
　　397.
　　因为是高三，所以学校放寒假放得极其吝啬，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三天，顺带还附赠了几套拼接起来能铺天盖地的卷子。
　　许昼原本还沉浸在恋爱的新鲜感中无法自拔，对那些卷子不屑一顾。
　　但他很快就发现，谈恋爱实在是太……无聊了。
　　不，不对，准确来说是和学神谈恋爱太无聊了。
　　谁家热恋期小情侣一天视频五个小时其中四个半小时都是在写题啊！
　　他愤怒地咬着笔头，唰唰唰落笔，每一个字都带着怨气用了万钧之力。
　　写写写，我写你个正弦函数！写你个落霞与孤鹜齐飞！写你个非限定性定语从句……
　　立在面前的手机里忽然传来轻轻的书页翻动声。
　　余怒未消的许昼笔尖一停，他抬眼看过去，屏幕里，江翎正拿了新的练习册翻开，眉头微微蹙起，漆黑的眼瞳很沉静。
　　江翎有一点近视，但大部分时候不影响什么，只有在家写题时偶尔会戴上眼镜，显得有点距离感，不笑的时候会帅得很严肃。
　　许昼喜欢他戴眼镜，比如现在看了几秒就觉得滔天怒火被高压水枪呲灭了。
　　算了，写题就写题吧。
　　毕竟恋爱对象是超级学霸，理解一下。
　　398.
　　许昼偷偷摸摸欣赏男朋友的脸，结果下一秒就和江翎对视上。
　　手机屏幕里，这人把手里的练习册合上，朝他展示了一下封面，“这套练习册里有些题很适合你，给你划出来了，下次拿给你，做完我给你讲，好吗？”
　　许昼嗯嗯着点头，心想好帅，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想……等等?
　　写题?
　　啊？啊？啊?
　　许昼宛如被晴天霹雳当头劈了一下，原来刚刚那么认真是在给他留作业啊！
　　他沉默两秒，沉重点头： “好。”
　　好好好，理解，理解一下。
　　江翎似乎笑了一下，这人放下手里的练习册，好像是把手机拿的更近了一点，很认真地看向他：
　　“这样会让你不高兴吗？”
　　许昼愣了半秒，虽然他平时是没少在家和猫抱怨江翎是恋爱对象 (家教版) ，也会鬼哭狼嚎说不想学习，但他当然不会真的生气。
　　“我当然不会。”
　　江翎能在这么忙的情况下抽时间出来给他讲题，他已经很感动了。
　　许昼犹豫了一下，有点脸红，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乌黑的眼睛格外明亮。
　　他小声道： “我还没跟你说谢谢。”
　　江翎像是放松下来，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一下，眼里盛着笑意，“是我要谢谢你这么努力。”
　　“因为我们说好要去一个城市的，对吧？”
　　许昼: “……”
　　学！我学！马上就学还不行吗！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又脸红。
　　这位六边形战士怎么恋爱技能点也被点满了啊?
　　399.
　　临近年关的前两天，许昼的人中龙凤爸妈回来了。
　　这两人好不容易申请到三天的假期，打算回来和初通人性的儿子培养一下感情。他俩都希望能尽量修复一下这些年来因为聚少离多而变得稀碎的亲子关系，回家时还大包小包给许昼带了一堆礼物。
　　“看，儿子，玩具小马驹，你小时候最喜欢玩！”
　　“来，儿子，草莓味牛奶，你小时候一天三顿！”
　　“儿子，妈妈陪你看书！”
　　“儿子，爸爸教你写作业！”
　　……
　　于是许昼喜提一堆乱七八糟的儿童零食和玩具，收获了来自爸妈热情不容拒绝的全天陪伴，并且失去了和男朋友打电话的时间。
　　400.
　　除夕那天，家里没有出去吃年夜饭，许教授与纪教授决定在儿子面前露一手，夫妻双侠在厨房大展拳脚，结果一下午过去就端出来几盘色香味俱不全的菜。
　　炸糊了的小肉丸如同陨石标本。
　　没做熟的蔬菜羹好似猩猩饲料。
　　两位大科学家垂手而立，最后恭恭敬敬看着儿子重新把那些菜端回厨房补救了一下，虽然还是不算太好吃，但至少也是能入口了。
　　三杯可乐相碰，在这个喧闹的夜里撞出一声轻响。
　　许昼慢吞吞加了一筷子菜，味道不算好，但比之前爸妈回不来时给他点的豪华年夜饭外卖要美味多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像可乐一样冒出很多小气泡，爸爸妈妈的交谈声、猫吃饭时的呼噜声、电视节目的音乐声都像猫尾巴一样扫着他，让他有种很轻松的愉悦感。
　　许昼觉得自己有点想江翎了，他开心的时候就是会想到江翎，所以现在就想，如果能见到就好了。
　　402.
　　楼下的小广场开始有人跑来跑去搬东西，一箱一箱的烟花堆放在空地上，今晚市区有两个小时的烟花解禁。
　　吃完饭的许昼抱着猫站在窗边看月亮，然后，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
　　江翎： [今晚要出来看烟花吗？]
　　403.
　　许昼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兴致勃勃迅速回了个“好”，但在和爸妈开口这件事上有点犯难。
　　他要怎么说?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要深夜十一点半出门和我男朋友幽会?
　　不，不行，这两位学术象牙塔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中龙凤可能会以为这是他作为未开化野人灵智未开的另一种表现状况。
　　于是许昼只好选择说谎，早早的进了卧室说自己要睡觉，准备等爸妈也休息后再伺机逃走。
　　好在人中龙凤两口子没说什么，还给他塞了俩大红包。
　　许昼每年都能收到这么两沓子厚厚的压岁钱，但他不缺钱，所以一直没花过，从小到大的都攒在柜子里，堆了一个小角落。
　　放好红包后许昼就开始捯饬自己，迅速穿好外套戴好围巾端坐在卧室里然后热出来一身汗。
　　他只好抱着猫去阳台上凉快凉快。
　　404.
　　外面又开始下起小雪，许昼把猫揣在怀里，抬头看细小的雪花从深黑的夜空盘旋下来。
　　冰凉的夜风带着北方冬天特有的味道，他盯着一片雪，看到它掠过树梢、楼层、在路灯的光晕下闪光。
　　而路灯下，江翎正站在那里，眼里带着笑意，刚巧抬头看他。
　　许昼一下子睁圆眼睛。
　　刚刚注视的那片雪花，正好落在刚刚想见的人的肩上。
　　405.
　　原本躺在许昼怀里快睡着的猫被利落地扔到阳台摇椅上。
　　猫吓了一跳，一跃而起炸毛冲许昼哈气。
　　“抱歉抱歉。”
　　许昼一边拿手机打字一边空出一只手给它呼噜呼噜毛，“你睡吧，我得出门了。”
　　他不想让江翎等太久，发消息说自己马上下来。
　　但许昼拿不准爸妈睡了没有，只好把门开了个小缝，探头探脑观察半天，见没人在客厅里才速速悄悄摸摸地拉高围巾压低帽檐跑到玄关，一鼓作气拉开门跑了出去。
　　电梯指示灯亮起，许昼握拳欢呼。
　　很好，谨慎冷静毫无破绽！他简直是个当特工的天才！
　　406.
　　客厅和餐厅拐角处的水吧里，许教授和纪教授端着两杯刚从储藏室刨出来的红酒面面相觑。
　　“……儿子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他该不会以为我们没看见他吧？”
　　407.
　　外面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到处都是白色，许昼出来时穿了件白色羽绒服，红格子围巾，毛线帽下乌黑的眼睛水润润，看起来像个小雪人。
　　他登登登跑到江翎身边，但快到时又停下，隔着呼出的白雾去看眼前的人。
　　“等很久了吗？”
　　许昼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很冷吧？”
　　“还好。”
　　他没靠近，但江翎却极其自然而然地朝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拨弄了几下他的额发，拂去上面的碎雪。
　　“因为想着等一会儿就能见到你，所以等的时候就不觉得很久，也不觉得冷。”
　　有雪沫掉到许昼脸颊上，又很快融化。
　　“……这、这样啊。”
　　许昼闭了闭眼，这人到底哪里报的恋爱补习班啊！
　　408.
　　小广场上已经来了不少等着看烟花的人，小孩子们举着仙女棒乱跑，雪被五颜六色的地灯照得很漂亮。
　　两人在人不那么多的地方挑了个长椅坐下，许昼胳膊撑在膝盖上，一边回忆刚刚江翎说的话一边双手托腮看那些小孩儿。
　　结果就有个扎着羊角辫玩仙女棒的小姑娘很大方地递过来一根，童声清脆：
　　“哥哥，你也想玩吗？这个送你啦！”
　　回过神来许昼一愣，手忙脚乱，“诶，不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他和小孩子的交流经验为零，人类幼崽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世界上的另一种生物——看着小小的但能量极大，会跑会跳、逻辑成谜、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行为完全无法预料。
　　他还在绞尽脑汁不知道该收下还是拒绝时，身边的江翎已经替他说了谢谢。
　　那根仙女棒被递到许昼手里，打火机的火花一亮，噼里啪啦的银白亮光就在他眼前闪烁起来。
　　许昼整个僵硬住，他没玩过这种东西，手动也不敢动一下，有点怕火花掉到手上，但又实在觉得新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簇闪光，脸颊红彤彤的。
　　“没事的。”
　　江翎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让他试着挥动了两下仙女棒，银光在空中划出流畅的线条，像是一颗被他拿在手里的流星。
　　许昼很没见识地小小惊叹了一声。
　　周边几个围观的小朋友就凑过来笑他，说： “哥哥好胆小。”
　　送许昼仙女棒的那个小姑娘就立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要这样说！”
　　她拍拍许昼，学着平时幼儿园老师安慰小朋友那样有模有样地安慰许昼：
　　“你已经很勇敢了，我不觉得你胆小，我很喜欢你。”
　　仙女棒末端的最后一点儿也被燃掉，闪光熄灭，周围暗下去，许昼下意识转头，江翎的脸他看不真切，但却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笑了。
　　他听到江翎说，“我也是。”
　　409.
　　那堆小朋友最后被许昼用外套口袋里的金币巧克力打发走了。
　　仙女棒烧光了的杆儿孤零零躺在长椅边儿上，但两人刚刚交握的手却没松开，甚至握得更紧了一点。
　　距离新年来临还有二十分钟，他们在深夜的寒风里靠在一起，许昼脸上的热度始终没消下去，他想把围巾拉开凉快一下，但一只手不太方便操作，扒拉了半天，江翎见状就伸手过来帮他。
　　两人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交缠，围巾还没打开，视线先对上，谁也舍不得挪开。
　　有很清晰的心跳声在这个雪夜里响起，无形的引力拉扯，许昼头脑一片空白，没办法预测接下来是要发生什么。
　　他们的呼吸似乎融在一起，越来越近——
　　长椅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许教授与纪教授扒开草丛，探头出来，疑惑发问：
　　“儿子？怎么大晚上跑出来？你们干什么呢？”
　　410.
　　许昼大惊失色地回头，石化在原地，他低头看看自己和江翎握在一起的手，抬头看看自己和江翎靠在一起的肩，脑海中仿佛浮现起了“扑通”一声跳水声。
　　完了，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爸他妈能接受他早恋但不代表能接受他和男生早恋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就说我们其实只是结成学习互助小组的社会主义好兄弟——他爸妈又不是傻子！到底谁会信这种鬼话！
　　许昼一言不发，看似沉着冷静，其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叔叔, 阿姨。”
　　江翎脸上的笑意敛去一些，站起身朝两位长辈问好时不着痕迹地挡在许昼身前，他仍旧没放开许昼的手，毕竟这个时候放不放开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冷风从树间吹过，江翎和许昼没说话，对面的许教授和纪教授却忽然唇瓣一抖，目光一闪，双双执手相看泪眼，感慨道：
　　“儿子都有关系这么亲近的朋友了？！”
　　许教授匆匆忙忙摸遍浑身上下的口袋，最后掏出来一个红包递到江翎手里，“叔叔阿姨给你的压岁钱，收下，一定要收下。”
　　纪教授也连连点头，“谢谢你跟我们家许昼交朋友，你们玩，我们不打扰你们了。”
　　许昼: “……啊?”
　　江翎: “……嗯。”
　　411.
　　等人中龙凤爸妈离开后好几分钟，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他们重新坐回长椅上，江翎收好那个红包，他看向许昼：
　　“明年来我家拜年吧。”
　　“我父母也会给你准备压岁钱。”
　　412.
　　旧历的最后一分钟，所有人都在仰望天空倒数，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无数巨大而绚丽的烟花在夜空炸开。
　　许昼的注意力一半放在烟花上，一半放在身边的江翎上。
　　他的眼瞳映照着烟火的明明灭灭，之前他觉得江翎也像烟花一样，璀璨，但只会在他的生活里一闪而逝，遥远不可捉摸。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消失，缝隙都被牵手的温度、看向彼此的目光与不约而同的心跳填满。
　　就比如这一刻，身边人与他十指相扣的触感在记忆里恒温，灿烂的烟花在视网膜上留下烙印。
　　烟花很远，江翎很近。


第30章 
　　413.
　　年后没两天寒假就结束了。
　　许昼一直有点开学焦虑，因为开学意味着他得从自己舒适安全的小角落里走回人群中，那种感觉实在很糟糕。
　　但现在和以往又有点不一样。
　　他抱着猫在床上打滚，滚累了才停下，很严肃地给自己诊断：
　　“猫，我觉得我的开学焦虑好像减轻了。”
　　“虽然现在想到要结束独处去学校还是不太乐意，但一想到能每天都看到江翎，又觉得这种不乐意一下子就被抵消了。”
　　猫用爪子拍拍他的头。
　　许昼继续感叹： “江翎真是神医啊。”
　　猫: “……？”
　　414.
　　在家的时候没太大感觉，但到了学校许昼才真切识到他在和江翎早恋。
　　对，就是校园守则里“禁止早恋”的那个早恋。
　　被主任抓到要两个人一起在主席台上朗诵检讨书的那个早恋。
　　从小就遵规守纪不惹事不生非的好孩子许昼感到了莫大的惶恐，迟到逃课也就算了，顶多去年级部罚站一下，早恋这等重罪跟犯了天条没啥差别，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念检讨还不如让外星人把他抓走算了。
　　于是自认为冷静谨慎极有特工天分的许昼毅然决然担任起了遮掩他和江翎秘密的责任。
　　415.
　　早上两人一起走，明明之前肩并肩，进校门后许昼就精准向旁边平移半步，保持安全距离。
　　中午一起去吃饭，江翎要替他吃胡萝卜，许昼立刻把碗一挪，用行动表明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午休时俩人在空教室里做卷子，许昼第一次数学卷选择题全对，江翎本想揉揉他的头发夸夸他，结果手指尖还没碰到头发，这人就很明显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江翎: “……”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僵持片刻，江翎有点无奈地收回手，很有耐心地问：
　　“怎么了？今天一上午都不太对，是心情不好还是因为什么事情生我气了？”
　　许昼摇摇头，他抬眼看江翎，乌黑的瞳仁转了转，像什么做了错事的小动物。
　　“没不开心。”
　　他很有特工职业素养地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
　　“就是有点……心虚。”
　　江翎迟疑蹙眉： “心虚什么？”
　　许昼不说话了。
　　当然是犯了天条，和一众老师领导最看好的年级第一早恋，以一己之力把学神拉下神坛，做贼心虚。
　　416.
　　许昼这种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状态维持了好几天，在学校里坚决和江翎划清界限，颇有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好不容易某天放学出来晚了，学校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两人从连廊下的小花园里走，周围簇拥着叶片油绿的冬青，雪照着很浅淡的夜色。
　　许昼抬头想看月亮，但视线先停留的地方却是江翎的眼睛。
　　他发现江翎虽然不太爱笑，看起来总是有点冷漠，但是和他在一起时，看向他时，眼里的笑意就会非常鲜明。
　　就比如此时，只是对视一眼，这个人就弯起唇角。
　　接着，许昼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对方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来，在这个冬夜里格外清晰。
　　他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心脏砰砰直跳。
　　虽然只是和恋爱对象在学校里偷偷牵手，但这件事对许昼来说已经足够紧张雀跃了。
　　特工的专业素养最后挣扎了一下就被许昼很有条理地否决掉——
　　牵一下也没关系吧，现在天色已经够暗，路够窄，只要不是忽然有人出现就没人会发现他们在……
　　许昼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下一秒，冬青丛旁平时没人走的岔道口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声，俩人还没反应过来，红毛哥就突然从中窜了出来。
　　417.
　　红毛哥先是挺高兴地和他俩打了个招呼：
　　“我违纪被主任抓到，他押着我在年级部写检讨写到现在，你俩怎么也还没走？你们也违纪了？”
　　只是还没等许昼和江翎回答，这人目光一转，视线就落到他们俩交握的手上，红毛哥不可置信地瞪眼，登时愤怒起来：
　　“等等，你们违纪就算了，怎么还牵手啊！谁允许的！”
　　红毛哥忽然高起来的声调把许昼吓了一跳，他这才反应过来还和江翎牵着，立刻毫不犹豫地一把甩开，双手紧贴自己的裤缝线，站似一棵松，笔直到宛如在站军姿。
　　红毛哥围着他转了一圈，眯起眼睛，狐疑道：
　　“你们怎么背着我关系这么好了？”
　　许昼满脑子都是早恋被发现就要在大会上念检讨的事，他飞快地瞥了红毛哥一眼，很心虚：
　　“也、也没有很好，我们是朋友。”
　　“哦……”
　　红毛哥这人很好骗，智商和情商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状态，此时一看许昼一副小可怜样就信了大半。
　　“那你们牵手干什么?”
　　许昼沉默两秒，试探道： “……因为手冷。”
　　这个理由骗小学生都不成功，但骗红毛哥已经十分充足了，于是红毛哥剩下那一小半怀疑也灰飞烟灭。
　　“都说了你不要总是麻烦江哥。”
　　他男神怎么能给人暖手，这种活还是他来代劳吧。
　　于是红毛哥很大方地朝许昼伸手，“来吧，我给你暖。”
　　许昼: “……”
　　江翎: “……”
　　许久没说话的江翎面无表情地把红毛哥的手挡开，他垂眸看了眼许昼，没再牵手，但直接伸胳膊揽住了许昼的腰。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缩近，江翎脸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一点，他淡淡开口：
　　“不用麻烦你，毕竟我才是他朋友。”
　　许昼有点慌张，总觉得江翎口中的“朋友”被加了重音，听起来不太妙……
　　418.
　　红毛哥和两人顺路，所以剩下的一路上，许昼都没有机会单独和江翎说话。
　　他心里有点没底，总觉得自己像失手打碎了漂亮小玻璃杯导致玉帝只能用不锈钢茶缸喝水的沙悟净，下一刻就得被贬下凡间了。
　　江翎不会生气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虽然他甩开了江翎的手并且说他们关系不好只是朋友，但是江翎一向宽宏大量人美心善，肯定会理解他，不和他计较的吧?
　　许昼用自己对江翎开了八百倍滤镜的脑袋琢磨了一会儿，认定江翎大概率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于是他放心了。
　　419.
　　可下了地铁和红毛哥分道扬镳之后，许昼发现江翎有点不对劲。
　　这人把他的手握得很紧，空着的另一只手就伸过来捏他的脸。
　　许昼不明所以地抬头，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眨啊眨，鼻头被冷风吹得红红的，很听话地任由对方捏脸，一副乖宝宝模样。
　　于是江翎又一下子心软，只觉得他好可爱，刚刚那一点不高兴就立刻都消失了。
　　江翎和他对视，低声问，“朋友可以牵手，朋友也可以捏脸吗？朋友还可以做什么呢？”
　　许昼又眨了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人美心善宽宏大量的江翎，好像的确是生气了。
　　因为被江翎揉捏脸颊，他说话有一点含混，但还是认真问道：
　　“你在生我的气吗?”
　　江翎摇头，“只是有一点不开心。”
　　但这并不能怪许昼。
　　许昼有点失落地垂眸，很快又抬眼看他，小声问： “那要怎么才能开心?”
　　江翎微微一怔，很轻地笑了一下。
　　月光下，他收回手，朝许昼张开胳膊：
　　“抱一下。”
　　420.
　　拥抱的时候，许昼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江翎的身高格外契合，他刚好可以以一个很舒服的状态靠在对方怀里——这是个很亲密、很近的姿势。
　　许昼之前从没和人拥抱过，今晚才发现原来拥抱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
　　两人谁也没说放开，像是都舍不得，抱了很久才分开。
　　许昼总觉得江翎的温度和味道都通过这个拥抱遗留在他身上一部分，他脸红心跳，莫名激动起来，一步三跳地进门回家，一把就把猫从猫窝里捞出来。
　　“来——猫！抱抱！”
　　猫晕晕乎乎被许昼抱了一下，又被放桌上，看着许昼接连对抱枕、窗帘、盆栽和冰箱伸开双臂，高呼抱抱。
　　猫目瞪口呆: “o. O?”
　　巡回拥抱大使在抱累了之后才终于坐在猫身边休息。
　　许昼脸颊红通通，眼睛弯成一个非常可爱的弧度，唇边的小梨涡也露出来。
　　“我好喜欢和江翎抱抱！超级无敌霹雳喜欢！”
　　他深吸一口气，“但是我没忘记我的人设，今晚我表现得非常冷静矜持，猫，你觉得如何？”
　　猫: “……”
　　421.
　　江翎真的不太明白许昼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人设。
　　他能理解人会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一点偶像包袱，他自己也不例外，但他还是更希望许昼能在他面前坦然一点，像在家里那样活泼就很好，不然总是端着也太累了。
　　许昼也许是怕他接受不了，可他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他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一开始就很喜欢。
　　只是这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昼说。
　　于是江翎再一次开始头疼关于猫的事。
　　事到如今他们在谈恋爱，其实收不收回来猫他觉得已经无所谓了，但又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如果许昼知道了真相大概会生气。
　　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循序渐进找个合适的理由和许昼交代。
　　422.
　　隔天是个大晴天，刚好前几天开学考的成绩下来，许昼捏着那张成绩条，目瞪口呆地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作伪的痕迹——因为他考到了一个自己完全没想过的高分。
　　尤其是数学，终于突破了两位数的限制。
　　其实许昼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笨小孩，出厂时人中龙凤爸妈给了他高配置的脑子，只是以前他没怎么应用过，一直到高三才开始尝试开机。
　　但许昼还是认为他拿到这个成绩一大半得益于他的家教版恋爱对象，要不是江翎辛辛苦苦抽时间给他讲题补课划重点，他估计现在还跟灵智未开的原始人似的拿着一张十四分的数学卷傻乐呢。
　　于是当天晚上放学时，许昼双手奉上成绩单，非常诚心地和人道了谢。
　　“嗯。”
　　江翎反复把他各科成绩看了好几遍，态度比看自己的认真好几倍，一边分析一边揉了揉他的头，夸道：
　　“特别棒，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
　　许昼思索了一下，觉得收奖励的人不该是他，明明是江翎的功劳比较大，是他应该给江翎一点报酬的。
　　于是他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抬头看江翎：
　　“是我要谢谢你。”
　　他抿了抿唇，不太熟练地发问： “江翎，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江翎迟疑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重复道： “我想要的礼物？”
　　“嗯嗯。”
　　许昼点头，眼睛亮亮的，用很殷切的眼光看他，还补充道： “什么都可以的。”
　　于是江翎笑了，没有预兆的，在树影下稍稍低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他眼睛一下。
　　“这样就足够了。”
　　423.
　　许昼没说话，许昼睁大眼睛，许昼同手同脚地回家了。
　　眼皮上残留的温度好像在发烫，他回到家后抱着猫呆坐了一会儿，傻乎乎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亲的地方，好几分钟后才像是后知后觉回味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把猫举到眼前，把猫晃来晃去激动分享：
　　“猫，也许你很难以置信但是事情的确是这样，江翎刚刚亲我了！你知道什么是亲吗？这和舔毛不一样的！像魔法一样让人脸红心跳攻击力极大！我……”
　　猫晃得像根面条，将身一扭从他手里逃走： “喵！”
　　许昼也不在意，刚刚被惊讶压下去的兴奋现在都浮现出来，他越想越心潮澎湃，难掩激动干脆在家大展拳脚，拿着根黄瓜生龙活虎地舞了一套初级剑术三十二式。
　　喝——弓步直刺！
　　哈——回身后劈！
　　啊——扭到腰了……
　　424.
　　许昼的精神依然十分兴奋，但许昼的身体已经完美负伤。
　　他痛苦地揉了揉自己闪到的腰，只好早早抱着猫上床睡觉。
　　好在他扭到的那一下并不严重，到早上醒来时就只有一点点痛，而且这天和江翎一起吃饭写题上下学的时候这人总是会无意把手搭在他腰上帮他揉两下，一天下来许昼觉得完全没有再痛了。
　　于是许昼再度在心里发出感慨： 江翎果然是神医啊。
　　425.
　　晚上回家时，临分别前，两人又走到了昨天那棵树下。
　　初春干冷的风从叶片稀疏的枝干间掠过，路灯照在树上，橘黄色的灯晕像是光织成的鸟巢。
　　再往前两人就得分开走，许昼想到了昨天那个转瞬即逝的吻，他其实很想再亲一下，但又不太好意思说，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默默在心里纠结。
　　身边的江翎就停下脚步，伸手捏着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
　　这人声音放轻，带着一点笑意： “在想什么？”
　　许昼盯着江翎，心想难道要说好想再亲一下可以吗？这样好像有点太热情主动了，根本不符合他沉稳矜持的人设啊！
　　他胡思乱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好在江翎很聪明，就算许昼没说话，也能与他想法不约而同。
　　于是许昼感觉自己的脸被对方双手捧高了一点，暖黄灯光下江翎的眉眼显得格外好看，平时那点冷漠和凌厉都融化了。
　　“小昼，要亲一下吗？”
　　来自恋爱对象的亲昵称呼像一道热风，许昼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发烫，他脸红心跳，胸腔像装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鹿。
　　“要, 要亲。”
　　因为不好意思，许昼声音很小，还有点哑，说出口后怕江翎没听清还又重复了一遍，结果重复完第二遍他又立刻后悔，总感觉这样好像在迫不及待……虽然也的确是有点。
　　果不其然，许昼又看到江翎笑了，还很认真地应了他一声好。
　　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的许昼只好选择直接闭上眼，他能感到眼前的光暗下来，只是，预料之内的吻却没有落在他眼皮上。
　　江翎亲了亲他的脸颊。
　　还很公平的，左脸亲了，右脸也亲了。
　　426.
　　稍冷的唇贴在滚烫的颊肉上，像是能产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许昼眼睛睁圆的时候很可爱，傻乎乎地去摸自己的脸，显得很乖。
　　江翎被他这副模样搞得心软软，一边给他抚平头顶翘起来的几根乱发，一边没忍住又抱了抱他。
　　两人就这么在路灯下拥抱了一会儿，江翎垂眸和许昼对视，随口叮嘱：
　　“对了，回家后不要舞剑了，再扭到容易受伤。”
　　许昼点点头，又眉头一皱，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隔了两秒，两个人回过神，都愣住了。
　　许昼难以置信地抬头：
　　“等等，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家舞剑？”


第31章 
　　427.
　　雪越下越大了，许昼家里，猫瞪大双眼，看着沙发上两人面前摆着两杯可乐，正面对面坐着谈判。
　　“……所以就是这样。”
　　江翎叹了口气，神色紧张，像是怕许昼生气，解释的语气很诚恳： “我并不是有意想瞒着你，只是这件事的确比较特殊，我原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你说的。”
　　许昼一言不发，目光虚虚落在面前的可乐杯上，他从刚刚听到江翎说第一句话起就是这幅灵魂出窍的模样了。
　　对方的话在他脑子里有形化为文字，不断地盘旋、组合，最后毫不留情地一个个砸在他脑袋里，让他不得不承认了“猫是江翎灵魂碎片”这个事实。
　　最终，许昼缓缓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哀嚎——
　　晴天霹雳，你怎么没把我劈死！
　　428.
　　许昼感觉自己的心冰凉，脸滚烫。
　　所以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每日表白、激情朗诵、爱情诗即兴创作都是在表演给江翎看！
　　他自认为没表现出一丝蛛丝马迹的完美暗恋根本就不是暗恋！
　　他沉稳大方谨慎冷静的人设在猫的转播下碎得不能再碎！
　　……
　　许昼现在完全不敢回想自己究竟在家说过多少有关喜欢江翎的话，那简直属于是查询关键词服务器都得因为工作量庞大卡顿两分钟的程度。
　　怎！么！会！这！样!
　　他死死捂着脸不敢抬头，脸已经红成番茄，干脆在心里默默祈祷外星人能突然往地球丢一颗小行星把他和江翎都砸失忆算了。
　　他真的丢不起这个人啊！
　　429.
　　许昼因为羞耻无颜面对江翎与猫，但江翎却以为他真生气了。
　　这人干脆蹲到他身前，双手握住他两手手腕，轻轻晃了晃，想让他把脸抬起来。
　　“真的让你这么不高兴吗？对不起，小昼，我真的很抱歉。”
　　江翎叹了口气，语气很真诚，又透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要怎么做才能原谅我呢？”
　　因为离得近灵魂链接强而感知到主人情绪波动的猫也跟着跳过来，翘着尾巴在茶几上焦虑地走来走去，试图用爪子扒拉扒拉许昼。
　　许昼沉默几秒，挤出来一句声若蚊呐的： “……没有很生气。”
　　他仍旧捂着脸，但悄悄放松了手，从指缝里看江翎和猫，抱着最后一丝薄弱的希望发问：
　　“我平时在家什么样子，你真的都能看到？”
　　江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很想否认，但我不想骗你，小昼，猫能看到的，我的确也能看到。”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些笑意，又继续道： “你说喜欢我、给我写的诗，我都还记得，还有……”
　　“停——!”
　　不要再提醒我了！
　　许昼这回终于不再捂着脸了，因为他要捂住江翎的嘴，他真的听不下去。
　　许昼恨不得以头抢地。
　　外星人你们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小行星为什么还没来啊！
　　430.
　　因为江翎就蹲在许昼身前，他一放下捂脸的手，猝不及防就和眼前这人对视上。
　　许昼颜控的大脑在羞愤欲死的空隙里仍然非常敬业地空白了一下，隔了两秒，他才感觉到对方的唇瓣正贴在他的掌心，温度与触感都格外清晰。
　　许昼手一抖，只觉得被江翎嘴唇碰到的皮肤都开始烫了起来，他下意识要抽回手，但却被动作更快地江翎一把按了回去。
　　对方的手贴在他手背上，虚虚拢着他的手指，然后——
　　江翎亲了亲他的手心。
　　他的捂嘴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还反被人将了一军。
　　“小昼，你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我之前说从一开始就很喜欢你，不是在骗你。”
　　“所以不用太在意猫看到了什么，因为你什么时候都很讨人喜欢，很可爱，只是我不太希望你在我面前太在意形象，总是维持什么人设，那样太累。”
　　许昼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却被江翎握得更紧，这人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继续道：
　　“你不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可爱，在家很活泼的时候我也觉得可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好，你明不明白?”
　　许昼平时能时速八百条的内心吐槽现在一条也飘不出来，他愣愣点头，隔了两秒，又点了一下，看起来傻乎乎的，非常乖。
　　他恍惚觉得他的心脏掉入了某种粘稠质地的、很甜的东西里，诸如蜂蜜、果酱、巧克力一类，跳动一下，泵出的都是甜蜜。
　　431.
　　外星人的小行星还是没有应召许昼的祈祷落下，但许昼觉得，有别的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就落在他心里。
　　432.
　　缓了许久的许昼最终决定还是认命算了。
　　顶多是在恋爱对象面前丢人了点，尴尬了点，没什么的。
　　也就是他夜深人静回忆起来恨不得以头抢地原地飞升的程度罢了。
　　哈哈。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433.
　　江翎在刚刚上楼时就和家里父母发了今晚要晚归的消息，所以现在也没着急回去，而是陪着许昼去厨房做了点宵夜平复情绪。
　　苹果烤蛋奶的香气从烤箱中溢出，猫沿着厨房墙根走来走去，很迫不及待的模样。
　　许昼给它热了碗猫饭，习惯性地蹲下来撸猫，又忽然想到既然猫是江翎的，那他现在岂不是要猫归原主?
　　想到这点，许昼摸猫的手一顿，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虽然猫是个三百六十度向江翎转播他在家日常的叛徒，但也切切实实陪了他很久，他真的有点舍不得。
　　“你……你一会儿要把猫带走吗？”
　　许昼抬头看江翎，眼里满是挣扎和不舍，可怜巴巴的。
　　江翎每次被他用这种眼神看都会心软成一片，偏偏许昼完全不知情，还在嘀嘀咕咕，语气纠结： “那我给它做的零食、买的猫玩具，我一会儿收拾一下，你一起拿走吧。对了还有……”
　　“小昼。”
　　江翎打断他，牵着他的手让他站好。
　　“你会介意猫在你身边导致你的日常生活都被我知道吗？”
　　许昼摇了摇头。
　　他已经麻木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他人也丢过了，之前该转播的猫都转播了，多点少点也无所谓了。
　　江翎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温声问： “那你喜欢它吗？”
　　许昼飞快点了点头。
　　他看猫一眼，肯定道： “喜欢。”
　　顿了顿，又鼓足勇气抱着“反正已经说过百八十句爱情宣言不差这一句”的破罐子破摔理念，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知道它是来自于你的一部分，就更喜欢。”
　　江翎笑了，刚刚就软下去的心现在更是化成了一滩水。
　　“既然这样。”
　　江翎握着他的手，“你愿意继续帮我照顾它吗？”
　　许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语气也急促了几分：
　　“真的吗？为什么？……你不需要把猫带回去吗？”
　　江翎摇摇头，只说： “因为它也很喜欢你。”
　　434.
　　得知不用和猫分开的许昼很是开心，抱着猫往沙发上一坐，看在猫很喜欢他的份上非常大度地原谅了猫当间谍的事。
　　江翎坐在他身边，见他两只手都用来抱猫，有点不太满意地轻挑了下眉，朝他伸出手。
　　“……怎么了？”
　　许昼不明所以，“要什么？”
　　“别只抱着它，也要牵我。”江翎等不到他的动作，干脆自己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这才满意。
　　“小昼，不要本末倒置，它很喜欢你，是因为我很喜欢你。”
　　435.
　　暖黄灯光下，苹果烤蛋奶的香甜味道里，两人一猫一起在这个深夜里喝热牛奶。
　　许昼怀里有暖乎乎的猫，身边有喜欢的江翎。
　　于是心也像是浸泡在热牛奶里。
　　时间在此刻化为细雪一样的碎片，世界露出了猫一般毛茸茸的本貌。
　　爱与勇气，是江翎送给他的铠甲，也是猫送给他的绒毛。
　　全文完-
　　作话：
　　小昼和江翎还有猫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啦，谢谢大家陪伴他们走的这一段路，他们会在书中的世界永远幸福生活下去。
　　谢谢大家的海星、留言与收藏，我们下本书再见。
　　(后续会有几篇番外，但最近期末考试比较忙，不定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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