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小聋子攻今天也想上位   作者:安静的蛋仔   文案:   一场车祸,影帝闻寒的伴侣,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霸总季昭撞坏了脑壳。   他记忆错乱,坚信自己18岁,且出院那天,死活不肯跟闻寒回家:   “哥哥别管我,狗男人会误会你的!”   闻寒:??   季昭认定他生活在一本狗血虐文里。   曾资助他做耳蜗植入的神仙哥哥闻寒是“主角受”:集腰伤、厌食症、渴肤症于一身,被渣攻虐身虐心两百章的美强惨……“孕夫”。   正常人闻寒:Debuff都不敢这么叠……   遵医嘱不敢刺激季昭的.三金影帝.闻寒:“扭了下腰,似乎动了胎气,没人贴贴一天吃不下饭了……”   清纯男高.季昭红着脸秒速上门:“哥哥,今天贴,贴贴哪里?”   闻寒:唔,这日子勉强倒也能过……   季昭的日子却越过越委屈——   摔伤给他上药,他一脸幽怨:是不是我留疤就不像“他”了?   天冷喊他添衣,他正气凛然:狗男人的衣服我冻死也不穿!   闻寒气急骂他混蛋,他(摘下耳蜗困惑擦擦):听错了,我这么乖,骂的肯定不是我……   正常人闻寒:肝疼……   只想把人哄在身边好好养伤的.十级宠夫脑.闻寒:怪可爱的,还可以忍。   打算忍一天算一天时,一份18页《替身上位计划书》,自动同步到闻寒的云文档。   “1.征服哥哥的胃”   “2.经常赠送礼物鲜花”   “3.制造印象深刻的浪漫约会”   ……   正常人闻寒:苦尽甘来!   渐渐习惯逗弄清纯“男高”的闻寒:快乐……升级?   ——   为给闻寒“父子”一个“温暖的家”,季昭强忍被哥哥当替身的惊天委屈,苦心孤诣谋求上位。   可计划执行百般不顺:   做饭征服哥哥的胃,哥哥说手没好不让进厨房……   攒小钱钱买礼物,工资都被哥哥收走……   制造机会独处,在鬼屋被吓到腿软……呜呜。   直到某天,他受伤起不来床,顽强不屈打湿衣领,久不见光的细腻肌肤在闻寒面前晃荡:“哥哥帮我……”   闻寒眸色深了深,强行转开眼,果然,某文档里,“终极计划:涩诱”刚被大写加粗。   “笨蛋,你赢了,谁让我有……傻瓜饥渴症……”   【前锯嘴霸总.现清纯男高.脑路清奇团宠攻×身为影帝没有我接不住的脑残剧本.温柔腹黑爹系受】   备注/排雷:   1.双向粗箭头,互宠。   2.无脑小甜文,攻脑子真坏了,认知区受损,又笨又顽固,接受不了请慎入。   3.攻听障且病弱,经常晕倒受伤,不喜慎入。   4.同性可婚背景,生子全是攻脑埂?   5.所有角色均无原型。   内容标签:都市 甜文 轻松 沙雕 失忆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昭,闻寒 ┃ 配角:下本开《社恐后爸娃综被宠日常》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替身,卑微,呜呜   立意:对人坦诚,对己接纳 第1章 放手,狗男人!   “恭喜闻老师,您是这个!”   接了闻寒一行上车,司机竖起大拇指,向刚刚三获影帝的闻寒道贺。   “谢谢。”闻寒抬头,礼貌道了声谢,五官清俊温雅,声音如松上一抔雪,并不太冷,却十分沉静。   静得仿佛刚刚登临巅峰万众瞩目的不是他。   经纪人林善本有些亢奋,受他传染,也定了定神,见他低头在平板上放大划拉,不由好奇:   “看什么呢?”   “没什么。”   闻寒随口说着,将那张照片缩回原尺寸,划向下一张。   瞥见那是今晚颁奖典礼的路透图,林善隐约明白了。   “最近公司忙,季总估计抽不开身。”他委婉提醒闻寒。   “嗯。”   闻寒应了一声,果然收起平板。   他知道季昭来不了,但心里难免还是抱有期许。   林善已经岔开话题:“明天生日会流程发你手机上了,你看一下,时间不长,就见几个粉丝。”   “好。”闻寒答应下来,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车内安静下来。   车外却渐渐热闹——伴着闪电和雷声,雨丝由疏到密,啪嗒啪嗒敲在玻璃上,一阵比一阵急。   视野不好,司机放慢车速,平稳驾着车,一路赶往酒店。   与此同时,另一辆型号规格甚至内饰都一模一样的商务车,正行驶在前来S市的高速上。   车内,季昭翻看着某绿色网站的一本小说,从打开书就皱起眉,一路都没放下来过。   助理陈默嘴角抽了抽:生气就别看了呗……   那天无意瞥见标题,震惊于老板私底下竟会看这个,他也好奇找出来看了看,结果——这是篇YY闻老师的同人文,作者挖掘了不少真实素材,写的乍看还挺像那么回事,但有一点太假了:   书里闻老师的CP不是老板,老板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炮灰。   啧,怪不得老板这些天心情老是不好。   季昭也不想看。   可那作者脑洞大得能吃人,居然敢让他家闻老师怀孕生子,他就想看看,怎么生的……   “老板,明天的行程您确定不用我们跟吗?”不想让老板自己找虐,陈默转移话题。   “确定。”   他和闻老师二人世界,带几条尾巴做什么。   “礼物都按您说的准备了——”陈默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低头看了震动的手机一眼,提醒季昭,“老板,闻老师他们到酒店了。”   *   闻寒到酒店时,雨势正急。   有侍者擎伞来接,可雨大,众人身上难免还是淋湿不少。   凉意侵肌入骨,闻寒没什么心情再多交流,告别团队,径直回房。   出了电梯,踩在28楼廊道的地毯上,他接到季昭电话:“闻老师,恭喜。”   声音低沉有磁性,分外好听,只是过于平稳,水波不兴。   闻寒“嗯”了一声,脚步未停,等他下文。   快走到房门,才听寡言少语的季昭吐出第二句:“对不起,没能赶过来。”   “没关系。”闻寒走到房门前站定,声音从容散漫,毫不在意的样子,“你过来我也没时间陪你。”   说着话,他伸手摸出银灰色门卡,指腹在坚硬的卡背上无意识划了两划:“明天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明天什么?”电话那头,季昭声音有丝尴尬,“对不起,闻老师,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听力不好,和人交流需要人工耳蜗外加读唇辅助,每逢通电话,都连猜带蒙听得吃力,何况外面雨声极大……   “没什么。”闻寒习惯性放慢语速,顺便组织了一下措辞,“正好三年了,我们——”   说到一半,他顺手刷卡推开房门,一瞬间,险些被眼前缭乱的气球和灯串晃迷了眼。   他怔了怔,看着窗前四个巨大爱心气球串起来的“恭喜老婆”,冷淡出尘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浅笑,笑意越来越浓,几乎要从那双素日清冷的眸子里满溢而出。   “你准备的?”再开口时,他嗓音又柔又哑,像冰雪初融。   “什么?”   “气球。”   “嗯。”季昭声音依旧沉稳,沉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忐忑,“我明天有时间,闻老师。但是——”   但是什么,他迟迟没有开口。   似乎知道他为何停顿,闻寒望着气球,唇角又勾了勾:“明天见面再说。”   “嗯。”   “晚安。”   “晚安,闻——”季昭低声应着,话到一半,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响起。   “季昭?”   “昭昭?!”   “你说话!”   “昭昭!”   雨雾滂沱,夜幕深沉。   一只手机,带着听筒那头慌乱惊颤的声音,滚落湮没在巨大的冲撞中。   *   好疼啊。   骑车摔了吗?   季昭想着,试图爬起来——这一爬,他才发现,他找不到他的身体。   腿在哪里、手在哪里,竟完全感觉不到:好家伙,没手没脚怎么爬!   一个激灵,季昭清醒过来——   他想起来了,他好好在骑车,一没串道二没闯灯,莫名就被撞了!   事故显然是对方的责任,得赶紧拽住那司机,让他出治疗费。   情急之下,季昭奋力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却并非最后印象中的公路,而是一片白茫茫。   白茫茫中有一只“外星飞碟”,莹莹发光,晃眼得很。   “昭昭!”闻寒三天两夜没合眼,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察觉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他立即清醒,下意识望向季昭,见他睁眼,惊喜地从床边站起来:“你醒了?!”   咦?外星人?   季昭合了合眼,又睁开。   圆圆白白的外星人还在。   也对,飞碟都看见了,看见外星人又有什么奇怪?   可是,那外星人的头盔里,怎么长了那么熟悉一张脸?   “神仙哥哥……”   季昭试图出声,但喉咙似乎也走丢了。   本该是喉咙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直戳戳硌着——莫非,他被外星人抓来做实验了?!   季昭心一慌,倒莫名调动了手,手指不甚灵巧地向喉间抓去。   见他躁乱地抓向呼吸管,闻寒脸一白,一边按住他的手,一边按响呼叫铃,医生很快赶来,检查过他状态,立即给他用了镇定剂。   再次清醒的时候,季昭盯着“飞碟”看了好一会儿,费了好大力,终于意识到那应该是一盏灯。   又盯着闻寒看了好一会儿,依旧认定他是外星人:可恨,这外星人何故模仿他家哥哥长?!   季昭抬手,想把他家哥哥的脸抓下来——肯定是面具,外星人倒挺有审美,知道谁最好看。   察觉他手指颤了颤,闻寒立刻紧紧抓住,防护罩内,猩红眼尾落下一滴泪:“是我,昭昭。”   可恶!外星人力气好大!   季昭奋力搏斗着,最终屈服于外星人的武力镇压,被他握着手,再度睡着了。   第三次清醒,季昭被好多外星人围着评头论足,看起来是在准备把他切片研究。   救命!他心惊胆战又挣扎了一次,不知身上哪里一凉,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第四次清醒,又是那个哥哥脸外星人在抓着他的手。   这次他没挣扎。   都是外星人,这个好歹赏心悦目。   第五次清醒,他忽然悟了。   不是外星人,圆圆白白的是防护服!   他“呼”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喉咙底下硬硬地东西也取掉了。   一切真相都已大白:他被撞惨了!   是谁开车那么——忿忿想到一半,季昭看着闻寒的脸,顿住了。   是哥哥……撞到了他?   事故发生十五天后,季昭终于拆掉呼吸管,转出ICU病房。   又五天后,切开的气道愈合,他终于能开口说话。   他开口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腿……还在吗?”   确认还在后,第二句话他是对着闻寒说的:“哥哥,我原谅你。”   季家人看闻寒的眼神,当场就不对了。   隔着病床,平时沉稳有度的季家大哥瞬时红了眼眶,一把揪过闻寒衣领:“你对昭昭做了什么?!事故是你策划的?!”   闻寒直愣愣的,被掐到喉骨也没反应,季昭倒是先激动起来:“放、放手!狗、狗男人!”   这就是哥哥喜欢的狗男人吗?这莫名其妙就发狂的性格,难怪能虐身虐心两百章,呜呜,他可怜的哥哥!   季铭已经在父母拉扯下放开闻寒,此时看向弟弟,一脸荒诞:“狗男人?谁?”   呜呜,狗男人威慑好强,不愧是天道主角,季昭体内仿佛被植入过什么程序似的,习惯性怂了一秒,战术性避让开视线,一脸无辜转向闻寒:“哥哥,他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才是你哥!”季铭几欲发狂。   这个闻寒到底给他弟弟灌了什么迷魂汤,昏迷时就只要他一个人,如今清醒了,眼里还是只有他一个!   闻寒却颤着手指从口袋里摸出季昭的人工耳蜗外机,动作轻柔地把他头侧过去,在季母协助下,帮他戴好耳蜗。   “现在听见了吗,昭昭?”季母急切地盯着儿子。   季昭没回答,愣愣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季父,战战兢兢把视线重新转向闻寒:“他们是、是谁?能不能、让他们先、出去?”   季母脸色一白,冰凉手指扣住季昭肩膀:“我是妈妈啊,昭昭!”   季昭只看见她一脸急色,听不到她说什么,肩膀被她抓的死疼,更害怕了,眼底含泪看向闻寒:“哥哥!救命!”   哥哥对他有恩,曾资助他植入耳蜗,是他放在心里的神仙,他怎会讹赖神仙?狗攻不必派这么多人来对付他啊!   这声“救命”一出,季母腿一软,彻底委顿下来。   闻寒却看着季昭恐慌无助的神情心脏一痛,理智全无:“叔叔,阿姨,麻烦你们先出去。”   “闻寒——”季铭皱眉,又要说什么,却被季父制止。   季铭呼了口气,冷静下来,率先退出病房,甩开大步去找医生:他弟弟这,绝对不正常!   闻寒也知道季昭不正常。   首先他不该听不到声音。   其次他不该叫他“哥哥”。   第三他不可能说哭就哭,除非,他真的很疼很疼。   闻寒想到这里,脸色更白了,紧紧抓住季昭的手:“哪里疼吗,昭昭?”   季昭却红了红脸,答非所问:“哥哥你别、别拉我,他、他还在外面。”   谁还在外面?闻寒一脸疑惑。   自然是狗攻。   因祸得福,受伤这一回,季昭觉醒了“自我意识”:原来他生活在一本书里,是书中一个炮灰小角色。   书中主角,正是面前的神仙哥哥闻寒。   哥哥清风朗月,神仙之姿,却对一人爱而不得,甘愿做替身陪在他身边。   可那人恣睢骄横,爱不自知,对哥哥虐身虐心到终章,才幡然悔悟,明白到底谁才是他毕生挚爱。   啊啊啊好气!迟来的深情比草贱,狗攻最终虽觉醒,哥哥却已身心重创,病弱不堪——这样的“圆满”不要也罢啊哥哥!   可惜,现在剧情已开启,看哥哥刚才样子,被狗男人掐住脖子都不躲不避,就知道他已泥足深陷。   可恶,他一定要救哥哥逃离苦海!   不过——激动了一瞬,季昭又冷静下来——他还在读书,孤儿一枚,无权无势,要想帮到哥哥,且得从长计议。   首要任务,务必避开书中轨迹,决不能被哥哥带回家中养伤,让狗攻误会哥哥,虐身虐心八十章! 第2章 我都十八了   医生给苏醒的季昭做了检查,结果不大好。   脑出血压迫到季昭部分认知关键脑区,引起他记忆和认知障碍,恢复程度,目前无法评估。   说话不流畅据说也是这个原因,医生说多引导他开口会好。   听力问题反倒最简单,只是人工耳蜗内机在撞击移了位,等他修养一段时间能承受二次手术时,再重新植入就好。   送走医生,病房内很是静默了一会儿。   季铭正满腹担忧看着沉睡的弟弟发呆,后背忽然被戳了下。   他看了眼父亲,领悟到他眼神,转向闻寒,正色道歉:“对不起,错怪你了。”   昭昭的事故由他经手处理,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突发意外无疑,与闻寒绝无干系。   刚才是他冲动了,也怪臭小子一醒就说胡话……   “没关系,大哥也是关心昭昭。”闻寒声音冷静如常。   “不过,昭昭糊涂——”皱眉思索着季昭方才表现,闻寒斟词酌句恳请季铭,“他醒来要是说话不当,大哥别跟他生气。”   “那自然。”   季铭怎舍得生气?那是他亲弟弟,流落在外十八年才找回来的宝贝啊……   这才开心几年,小没良心的可真行,眼一闭一睁,把他们忘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季铭八尺男儿,眼眶竟有些发烫。   季母也眼睛发红,失魂落魄。   傻孩子,忘掉什么不好,怎么偏偏忘掉了家里人?   季父作为全家主心骨,倒还镇定:“也没那么糟糕,医生也说了,还是可能恢复的,说不定睡一觉就会想起来,我们要对昭昭有信心。何况,我看孩子也没太糊涂,不是还认得小闻嘛。”   季母听了这话,升起一分希望,看向闻寒,这才注意到他眼眶都明显凹陷下去:“小寒这些天辛苦了,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昭昭已经脱离危险,你快回酒店好好睡一觉。”   闻寒没拒绝。   他确实已疲惫到极点,站着都在打瞌睡。   这种状态,照顾季昭反而容易出差错。   他告别季家人,叫了林善开车来,一坐进车里,不等引擎发动,就靠在靠背上睡着了。   不知是否因为那声“哥哥”,睡着的闻寒,做了个梦,梦到他和季昭第一次的场景。   说来荒唐,他们的第一次,是被人设计、双双中药的情况下发生的。   闻寒那时神志已不大清醒,却牢牢记得,季昭一边亲吻他身体,一边细细碎碎喊着“哥哥”。   他从来恭敬喊他“闻老师”,所以,“哥哥”是谁?   被人设计没有惊慌,与季昭春风一度他也甘愿,可是听见那两字时,饶是神志不清,他也像被针扎了心脏,“噗”的一下,疼,也破障般洞明:   原来他不止把季昭当弟弟。   远远不止。   若当时有力气,他必然掀翻他狠狠逼问,可他当时已经软到手指都没力抬,完全身不由己……事后清醒,季昭第一时间提出结婚,他失笑,斥他儿戏的话到了口边,却变成一句“好”。   本该质问清楚的话也就此压下——   毕竟,先把猎物抓进口袋要紧,驯化……不急。   况且,小东西满目渎神的羞愧,故作镇定又可怜巴巴看着他,他怎么问得出口——神怎能逼问甚至在意这种小事?   但他毕竟不是真神。   三年里他有意无意,寻找排查着他身边每一个可能的“哥哥”,皆无果。   可现在,他叫他“哥哥”。   车子在酒店门前缓缓刹停。闻寒骤然睁开眼睛,脸色憔悴,眼里却两团光,莹莹生辉。   精神虽好,身体到底疲惫万分。   闻寒落脚站稳时,地面都是软的,他拖着步子勉强走回房,打开房门,才见气球和灯串仍在。   气球已经漏气不再饱满,灯串电池耗尽,也不再闪亮。   闻寒倚着门框,盯着窗前红色气球上的“老婆”两字看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先去洗漱。   洗漱完,他把那两个气球拉下来,将绳子在手腕上缠绕两圈,又握拢在掌心,才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闻寒足足睡了十二小时。   等他赶回医院,才知道季昭这十二小时除了医护谁也不让近身。   见到闻寒,季母大松一口气:“小寒快进去看看,昭昭不要我们,谁看他也不让,还叫着头痛晕过去一回。”   “晕过去?”闻寒脸色骤变,“怎么没叫我?”   “医生说没事。”季父解释,“只是身体虚弱,情绪又过于激动。”   闻寒这才冷静下来,安抚地朝季家父母点点头,快步走进病房。   “闻先生,您来啦?”守候在季昭床头的护士站起身来。“季先生又用过一次镇静剂,刚睡着不久,他睡得不大安稳,最好不要离人守着。”   “好的,谢谢。”闻寒郑重其事道谢。   护士脸红了红,好在她专门服务高端病房,见过名流政客并不少,并未过分失态:“那我先不打扰,有需要随时呼叫我们。”   闻寒再次道谢,目送她离开,才坐到季昭床头,细细打量他。   躺了这么多天,他气色竟意外还不错。   嘴唇湿润,护士想来刚给过水。   只是头发有些长了。   昨天帮他洗头时,应该顺便剪一剪的……为了遮掩耳蜗外机,季昭习惯留中长发,此刻一缕墨色碎发遮住脸颊,衬得他肌肤冷白,五官艳绝。   想到方才进门时小护士盯着这张脸发呆,闻寒心头忽升起淡淡不悦。   他将情绪压下去,手指拨开那缕碎发,指腹在他脸上轻轻摩挲,才摩挲了一瞬,床上的人动了动,没睁眼,手却抓到他手臂,脸贴过来,蹭着他手背,睡得深沉。   季母轻轻敲门,走进来,看见这番场景,半是酸涩半是慰藉。   闻寒起身要让她坐,她摇头制止:“你别动,他要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闻寒手指却紧了紧,季昭睡梦中有所察觉,不舒服地蹙了下眉,他又急忙把手掌放松。   季母没注意这些。趁季昭睡着,她好生打量了他几眼,摸了摸他后背有没有发汗,才缓步绕到他床头,把一只毛绒玩偶放在他枕边。   “这是?”   “昭昭小时候的玩具。”季母轻声解释,“他一晚没睡安稳,我让人从家里送来的。”   她说着,手指轻轻抓了抓那玩偶柔软的绒毛。   玩偶深棕色绒毛长而蜷曲,掩盖住黑亮的小眼睛,闻寒仔细辨认,才认出是只熊。   “我也是当初听院长讲的。”季母移开手指,目光轻柔看着小熊玩偶,“这只熊啊,从小陪着昭昭。福利院经费紧张,孩子们难得能有玩偶,昭昭从小就只得这一个,他求着阿姨给他的熊仔做两身衣裳,白天穿裤装,是他的熊爸爸,晚上穿裙子,是他的熊妈妈。”   闻寒本若无其事听着,听到这一句,忽然红着眼转开头。   季母语气倒还平静,恳切看着他:“好孩子,昭昭多亏有你。他现在这样……你多费心担待。”   “嗯。”闻寒静了静,调整好情绪,看向短短半月头发已显灰白的季母:“应该的,您放心。”   *   季昭醒时,手掌中传来熟悉又柔软的触感。他捏了两把,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掌心的玩偶,眼睛一亮:“熊仔!”   闻寒忍不住,勾唇轻笑一声。   小混蛋从前在他面前伪装得倒好,成熟稳重,衣着一色灰黑色系,玩偶这种东西更是从不多看一眼。   季昭这才注意到闻寒。   他脸一红,手指松开玩偶:“哪、哪儿来的熊,熊仔?”   闻寒眼波流转:“不是你的吗?”   “哥哥你、你说什么?”   闻寒抿了抿唇,把字敲在手机上给他看。   “不、不是。”季昭把小熊往外推了推,“我都、都十八了,才不玩、这个……”   十八?   闻寒怔了怔,手指仍下意识在屏幕上敲打:【既然不是你的,应该是别人送错了,我这就还回去。】   “不、不行!”看清那几行字,季昭把刚才推出去的小熊紧紧抓回手里:开玩笑,谁也别想拆散他和他家熊仔!   “是、是我的。”季昭认命,把小熊搂在怀里,闭上眼睛不肯再看手机,也不肯看闻寒——丢脸死了,哥哥肯定在笑他。还有,他结巴什么?他怎么控制不好自己的嘴巴啊……   闻寒却顾不上笑他,想着他那句“十八”,心里没来由发沉,看着屏幕上打好的一行字,纠结了一下,还是扯扯他袖子,让他看:   【为什么叫我“哥哥”?】   季昭愣了愣,不明所以看向他:“不能叫吗?”   “抱、抱歉。”他加过闻寒的粉丝群,里面群友们天天“哥哥”“哥哥”的叫,他便也跟着叫习惯了,此时才意识到,这称呼……或许有些唐突。   “我应、应该叫您什么?”   看着他茫然神色,闻寒呼吸乱了一瞬,冷静片刻,在手机上打下三个字:   【我是谁?】   “哥哥?”季昭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谁,你……认识我吗?】打最后几个字时,闻寒手指微微颤抖。   “当然。哥哥是、大明星,这大江南北,还有人、不认识哥哥吗?”季昭磕磕绊绊,又理所当然地说着。   【除此之外呢?】闻寒打完字,攥紧手指。   心里其实已有所预料,只是不愿信。   除此之外?季昭想了想,脸微微发红:“我还是、哥哥、粉丝。哥哥的电影、我都、看过。我还——”   他还没说完,坐在床头的闻寒突兀起身。   “对不起。”闻寒说了一句,也不管季昭听不听得到,匆匆转身,拉开小门,走向病房外侧阳台。   正值盛夏,室外闷热的空气沉甸甸压来,闻寒胸口一阵窒痛,几乎难以呼吸。   季昭身体不大能动,直愣愣躺在床上看着他出去,没过一会儿,又看着他若无其事进来。   “哥哥,接电话吗?”   “嗯。”闻寒应了一声,勉强笑笑。   “哥哥、不开心?”哥哥笑容好苦涩,刚刚是不是跟狗攻在电话里吵架了?!   “没有。”闻寒摇头,眸色深深看着他。   怎么不开心?他能平安醒来,已是上天恩赐,做人……当知足。   闻寒调整了下状态,若无其事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举给季昭看:   【你说你十八,那还在读高中?】   “嗯,高三,马上就高考了。”季昭骄傲地答了一声。   虽然他聋,读书也比别人晚一年,但成绩还不错,就是有些偏科……哥哥会问他成绩吗?   季昭想着,略带点儿期待地看向闻寒。   可惜闻寒对他成绩如何全然不感兴趣。   闻寒面色苍白,看着他那张骄傲的小脸,只想掐一把,狠狠,用力。   小混蛋疯的不轻。   能一把掐醒最好,掐不醒,好歹也叫他解解恨。   但他只是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保持理智,不疾不徐,继续询问了他几个问题。问到后来,听见他讪讪开口:“哥哥,我动手术花、花了多少钱?在这里、住院,是不是很贵?我可以去、普通病、病房的。”   “不贵。”听他磕磕巴巴说完,闻寒心止不住软了软。   十年前,他真正十八岁时,也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现在他倒明白他记忆错乱,为何偏偏错乱到这个节点了——他十八岁时,曾骑车被人撞倒,正好倒在他车边,被他送来医院……   只是,真实记忆似乎被小混蛋添油加醋,做了不少加工:“哥哥你撞到的、幸亏是我。”   要是别的什么人,看到哥哥这样的大明星,还不能讹就讹,狠狠敲诈勒索。   “我没——”闻寒开口吐出两字,又收回。   攥着手机,想了想,他打出一行字:【对不起,我会负责到底的。】   “我知道。”季昭粲然一笑。哥哥是好人,他当然知道。   这一笑,本真纯挚,当真是他十八岁时的样子。   闻寒失神,忍不住,还是轻轻掐了把他的脸:过分了,他是不满足于做他弟弟,想给他做儿子不成? 第3章 保证不缠着哥哥   过了两天,季昭记忆仍无恢复迹象。   趁他睡觉,处理完积压公事匆匆赶回的季家父子,进病房看了他两眼。   真的只是看了两眼,脚跟都还没站稳,父子俩就被季母请出去:“别让昭昭看见你们。”   她是怕了。   昨天她又尝试过一次,想告诉昭昭她是谁,可那孩子反应很大,再度失去意识,等清醒过来,就把见过她的事全忘了。   医生组织了会诊,最后给出解释说他大脑未恢复,暂时受不起刺激。   见她神色疲惫,季父揽过她肩膀,轻轻拍了拍。她闭眼在他肩头靠了靠,镇静下来,看向闻寒:“小寒你最清楚昭昭状况,跟他们俩说说。”   “好。”闻寒没拒绝,三言两语说明情况,“他以为自己十八岁,读高三,骑车被我撞了才住进医院。”   “是那次?”季铭恍然有所悟:就是那次昭昭被闻寒送医,有媒体捕风捉影拍了他俩照片八卦二人关系,昭昭才进入他们视野。   正逢小宇重病,做配型实验意外发现他和家里人没有血缘关系,机缘巧合,他们这才找回当年被人故意抱错的昭昭。   闻寒点头,肯定了季铭所想,继续往下说:“我特意给他看过现在的日期,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大脑自动过滤掉了某些信息。”   “他只认自己想认的。”季父开口。   他有个老友脑出血后就是这样,思维混乱,外人难以用语言去说服他。   “是。医生建议我们先顺着他。叔叔,阿姨,我想——”闻寒顿了顿,“记忆这件事儿,我们能不能,先放放?”   “手术才过去没多久,医生说反复晕厥,有引发二次脑出血的可能。”   那风险,他冒不起。   季家父母都点头:孩子经不住,不从长计议能怎样?   唯有季铭,在病房外的小会客厅内踱来踱去焦躁转了两圈,看着闻寒,又酸又涩说了句:“敢情被忘掉的不是你。”   闻寒抬头,勉强一笑:“大哥误会了。昭昭也不记得我,只是认得我这张脸。”   季铭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大明星倒也有点儿好处。”   季父瞪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酸不溜丢?   酸是有一点儿,更多是同命相怜。季铭拍了拍闻寒肩膀,勉强笑笑,正要安慰他一句,里间病房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闻寒脸色一白,急忙转身,迅速推开房门:季昭正趴在病床底下,吃力抬起头,伸手去够身前的不锈钢床脚,似乎想借力爬起来。   闻寒心疼得眼圈都红了:“昭昭!”   身体一轻,被人半扶半抱坐起来,季昭才看清是闻寒。他脸红了红,鸵鸟似的埋下头——但很快又抬起头来,看着闻寒红红的眼圈,想着刚才透过窗户看见狗男人对哥哥“冷笑”,脸色一变:“哥哥,他、他又欺负你?”   他,他还抓哥哥肩膀,莫非想对哥哥强取豪夺?!   谁欺负谁?   落后一步冲进来的季铭愣了愣。   可他没在意这些,只想赶紧把他家昭昭抱起来——地上多凉!身上都是伤,肋骨折了好几根,这一摔也不知道又摔着哪儿了没有!   他想着,上前扒拉开闻寒,伸手向季昭抱去。   可季昭看清是他,小脸一白,本能抓住闻寒:“哥哥救命!”   狗男人是不是见哥哥抱他,要把他抓去沉江啦?!   这孩子,就摔了一下,喊什么救命。季铭没好气,想到他现在才“十八”,还是控制不住心软:“昭昭别怕,哥抱你起来。”   可一见他伸手,季昭怕得直打哆嗦,手脚并用往后躲,嘴却还算硬:“法、法治社会!别想为、为所欲为!”   什么法,什么为?   季铭脑子发着愣,没耽误手上用力,和闻寒一起把季昭抱起来,轻轻放回床上。   没有麻袋,没有绳索。   季昭躺在床上又抖了一会儿,身体总算平静下来。   是了,狗攻虽然脑子糊心眼小,勉强还算个守法公民。此时,大概对他也没有那方面误会……   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应该只是帮哥哥处理事故后续罢了——唉,狗攻虽然表面只是拿哥哥当替身而已,心里其实是很在意哥哥的。   季昭稍稍安心,但很快又警惕起来——狗攻虽然早就爱上哥哥了,可他是个爱不自知的蠢蛋啊!   他还是会对哥哥虐身虐心,哥哥还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正想着,察觉手被人握着,季昭一低头,看见是闻寒在握着他的手,急忙用力甩开——哥哥你别这样,你是嫌他误会你不够快吗?!   手被甩开,闻寒错愕一瞬,脸白了白:“昭昭?”   可季昭没看他,自然也没注意到他在说话。   “我同意私、私了,你们出、治疗费就行,能下床、我就出院,保证、不缠着、哥哥。”季昭委屈巴巴看着季铭表态。   哥哥对他有再造之恩,他连治疗费都没想要哥哥出,可他现在实在拿不出来。   “你在说什么?”出什么院、什么治疗费?   季铭听得一头雾水,但被他拿那么委屈的眼神看着,心软的一塌糊涂,手足无措哄他:“昭昭你胡说些什么?出院咱不急,哥也不怕你缠着,公司的事都交给咱爸,哥就在这儿住下了,不走了!”   他语气急切,季昭只看到他嘴唇蠕动,分辨不出他讲什么,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无助地看向闻寒。   闻寒刚要张口,他又把视线收回来,目光渐渐坚定——哥哥自己已经很烦心了,他不能给哥哥添麻烦:“我可以写、写承诺书。”   他勇敢地看向天命主角攻:哼,他可以保证,现在不缠着哥哥。   等他再成长两年,学到本领,有了立身之本,他发誓,他还会回来的!   *   还算幸运,摔这一回,季昭尚未复原的肋骨倒没移位,只是身上伤口裂开了一道。   护士给他换过药,打上点滴,没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季家人和闻寒围在他床前,良久,季母才悠悠叹了一声:“这孩子,都脑补了些什么?”   季父则眼皮一撩,看向大儿子:“公司的事都交给我,嗯?”   季铭心虚了虚:“这不是——昭昭需要我嘛。”   “需要你?”季父倒瞧着,季昭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下午你就回公司,没事儿少出现。”   “你们爷俩都回去。”季父话音刚落,季母开口。   留下也没用,反倒刺激昭昭,她一个人守着就行了。“小寒,你也——”   “阿姨,我已经跟公司请好了长假。”闻寒看着她,目光坚决。   季母就没再开口。   傻人有傻福,她的昭昭……幸亏还有闻寒。   *   季昭可不觉得自己傻。   人虽躺在病床上起不来,可他心扑腾得厉害,绞尽脑汁谋划着,怎么逆势而行,守护好他的神仙哥哥。   第一要考所好大学,早日立足社会,才有能力帮衬哥哥。   要能学医就更好,毕竟哥哥体弱多病。   可惜听力不允许,也罢,还是学编程吧,他还算擅长……   第二他要扭转哥哥观念。   哥哥会被虐,根源是太爱狗男人,他得让哥哥意识到自己有多好,有多值得被爱,循序渐进,日濡月染,让哥哥跳出虐恋怪圈。   第三要强身健体,万一哪天狗攻发疯,也好保护哥哥……   暂时想到这么多,他打开手机,有些吃力地把计划敲进备忘录,敲完,摸摸崭新的手机,爱惜地把它在枕头底下放好,这才撑着床坐起来,按医生教的,从脚趾开始慢慢活动,锻炼恢复下肢力量。   闻寒来时,他正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抓着床头的输液架子,试图站起来。   熊孩子又作大死!   闻寒脸一白,扔下手中的袋子快步跑向他,正巧来得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接在怀里。   “哥哥。”季昭惊喜地叫了声,“我刚才站稳了,你看、看见没有!”   说着话,他温热气息喷吐在闻寒颈间,闻寒不明显地颤栗了下,“嗯”了一声,手指控制不住,将他往怀里紧了紧。   但季昭听不到闻寒说话,他挣扎着,从闻寒怀里挣出来,坐到病床边,睁着深邃又清透的桃花眼看他:“哥哥,你看到了吗?”   闻寒攥紧了手指,强忍住再抱他的冲动,点了点头。   “我棒不棒?”   “棒。”闻寒嗓音沙哑。   这个字简单,季昭靠读唇也懂了,脸上容光焕发,灿烂笑了笑,才反应过来——   “哥哥你、怎么、又来了?”   闻寒手一痒,又想掐他:他凭什么不能来?他是他丈夫,合法的!   “哥哥你、工作、忙,不用来。”季昭还在啰嗦。“让他知道、又、误会了。”   【谁?误会什么?】闻寒拿手机敲字。   季昭头一低,不吭声。   【说话!】   季昭看见带感叹号的两个字,委屈地看了眼闻寒:“不、不想说,结巴。” 第4章 我的脑子哪里去了?   闻寒本气得要死,听见这句,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结巴也可爱,乖。”他摸了把他的头,见他没反应,才意识到他听不见,低头重新在手机上敲字:【已经好多了,多说话,才好得快。】   “说过了。”季昭转过头。“跟,护士姐姐。”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有护工,阿姨。”   闻寒的气又升了上来:所以跟谁都说,就是不想跟自己说?   正气呼呼低头打字,“护工阿姨”拎着饭走进来。   “阿姨。”闻寒忙收起手机,下意识要帮忙接过,被她眼神制止。   “谢谢,阿姨。”看“阿姨”把饭放在床头,季昭礼貌道谢。   季母穿着一身蓝色护工服,嘴巴在宽大的口罩里张了张,没说话,看着他笑了笑,帮他把杯子里冷掉的水兑到温热,把餐具从抽屉里拿出来摆好,这才朝闻寒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闻寒要送她出去,再次被她眼神制止。   他目送她出门,回头,见季昭已经没心没肺把饭盒打开:“哥哥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儿?食堂的饭很好吃。”   当然好吃,那是你妈亲手做的!   闻寒很气,却拿他无可奈何,还因他难得邀请,有些受宠若惊,快速点头答应下来。   扶他上床,拿湿巾给他擦手,他再次往后躲,不肯给他擦:“哥哥,我自、自己来。”   他知道哥哥只是觉得对他有责任才照料他,可狗男人心眼奇小,他不能给他误会哥哥的机会。   闻寒调息半晌,忍气撒手。   神经功能受损,季昭右手受到影响尚未恢复,捏筷子不是很稳,夹菜掉了好几次——但自然,他是坚决不肯让闻寒喂的。   闻寒看着他吃完饭故作镇定地拿纸巾遮盖自己掉的一桌饭菜,又气又心疼。   “别遮了,此地无银。”他这行为哪儿像高中生,分明就是个小学生……   察觉闻寒说话,季昭吃力地盯着他嘴唇,想读懂他说了什么。   眼神那么专注,又湿漉漉的,叫人……想吻。   闻寒无声叹了口气,错开视线,借收拾桌子,让自己忙碌起来,压下心头杂念。   季昭心里却也惦记着事儿:“哥哥,我的假,你帮我请了吗?我的书呢?”   他手机听说在事故中碎的彻底,卡都没找回来,他又中邪一般,死活记不起自己的手机号,所以联系不上老师,只能拜托闻寒找人帮他跑一趟学校。   闻寒拿着湿巾,在已经干净的桌面上擦了又擦,听他略带焦急地又喊了一声“哥哥”,才无可奈何,提起自己带来的包,把包里的东西翻出来放到季昭面前。   那东西季昭熟,是一叠卷子,散发着知识与智慧的墨香。   季昭看了,眼睛一亮,如获至宝。   看试卷上的标题,还是高考真题呢!   “谢谢哥哥!”   笔来!他要冲刺,要攀登改变人生、扭转剧情、迎娶——啊不——拯救神仙哥哥脱离苦海的第一把梯子!   他兴奋地拉过卷子,随意看了一眼,亢奋的小脸忽然铁青。   这是什么天书!   【怎么,有什么不对?】   看他从正面翻到背面,又从第一张翻到最后一张,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闻寒心一紧,在手机上敲字。   是……意识到日期不对了吗?那是不是可以顺势恢复些记忆——   “不、不对。”季昭困惑摇头。   【哪里不对?】闻寒快速打字。   “我,我不会做。”因为听力,季昭语文和英语学得不好,但数理化一向排年级前列,可看着眼前的卷子,他努力思考,思考到脑壳子发烫,却连读懂题都困难。   看他捧住头,闻寒紧张制止:“不要想了,昭昭!”   傻瓜,过去十年了,会做才怪。   季昭手被抓住,茫然抬头,眼神无辜又可怜:“我的脑子哪里去了?”   可能……是被你蘸狗血吃了——闻寒怜爱地想。   季昭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的神仙哥哥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也无暇去想。   他的知识!他的智慧!他改变命运的法宝,他一定要将它们找回来!呜呜!   他看都不看闻寒,挣开他的手,把卷子摊开,从他最拿手的数学开始,一题题检查回顾起来。   闻寒忍了又忍,见他始终不抬头,终于忍不住,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递给他:【昭昭,你可能……参加不了高考。】   什么?!季昭抬头,小脸惨白。   闻寒一阵不忍,可他再神通广大,再怎么想顺着他,也没法给他安排一场高考……   【你昏迷的时候,高考已经考过了,刚才那套题,就是今年的高考题。】   他又打了一行字,还把手机日历亮给季昭看。   季昭看见了7月,却无视了“2023”年。   他愣头愣脑坐了好一会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吞噬了精气神,眼里都没光了。   “昭昭……”   闻寒心疼坏了:小傻瓜是真以为自己错过了高考啊,眼圈都红了。   他担忧地观察着他,怕他会承受不住刺激头疼乃至晕倒,但——他只是自闭了一会儿,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没关系,我还可以复读!”   ……闻寒欲言又止张了张口,最终模棱两可打了行字:【不急,先养好身体。】   “嗯!”季昭抹了把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复读还有时间,季昭把大部分精力先且放在复健上,肋骨刚愈合,就迫不及待开始训练。   整间宽阔的康复室,就属他运动最配合,最卖力,最百折不屈。   数不清第几回看他摔倒,季母眼眶发酸,忍不住背过身。   闻寒还看着,看他孩子一样,重学爬、站、走路,努力掌控躯干四肢。   失败也会沮丧,但总会笑着爬起。   半月过去,他已经能扶着助行器独自走十来米远。   走出去,却回不来了。   闻寒站在原地等,见他撑着助行器快要站不稳,委屈巴巴叫他“哥哥”,才勾勾唇,推着轮椅过去。   “谢谢,哥哥。”   闻寒拿手帕帮他擦了擦额头和颈后的汗,不等他拒绝就又收回去,推他往病房走。   身为艺人,闻寒出门习惯性戴了口罩和帽子,饶是如此,一路上,仍许多人看他——看他,也看季昭。   闻寒低头看了轮椅上的季昭一眼,有些后悔。   后悔给他剪了短发,他没想到短发下,他五官会更加突出。   季昭眉弓饱满,鼻梁挺直,面孔立体深邃,是极英气的长相,那双得天独钟的桃花眼,又给他添了一层毫不违和的精致漂亮,外加他这段时间几乎未见阳光,裸露在外的肌肤如上等瓷,胎匀质净,莹白通透……   闻寒忽然顿住脚。   季昭不明所以,抬头向他看去,桃花眼莹润,眼下肌肤隐隐带着层运动过后的薄粉。   “哥哥?”他刚开口,头上被扣了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把他整张脸都快遮住。   季昭正了正帽檐:“我不怕晒,哥哥。”   “戴着。”闻寒居高临下,把帽子又往下压了压。   季昭没听见他声音,但从他动作也明白他的意思,没抵抗,乖乖道了谢,又念了句“哥哥真好”——要抓紧一切机会拍哥哥的彩虹屁,让他浸泡在甜甜的彩虹泡泡里,让他再也习惯不了狗男人的冷言冷语!   十八岁的他嘴有这么甜?闻寒失笑。   和二十八岁的他比起来,简直是两极——结婚三年,他待他尊敬有余,主动亲密……却从来不多。甚至气球上的“老婆”两字,是他第一次这样被他称呼。   他一定不知道他等这两个字等了多久。   更可恨的是,他才等到,他就忘了个干净……   被闻寒送回病房后,季昭坚持要他离开。   “我很好,哥哥你、不用、老是来。”   小混蛋,又开始了,那莫名其妙的坚持。   闻寒手痒了痒,真想一把把他掐醒。   季昭犹嫌自己立场表达得不够坚定,拉过桌子,翻开自己请闻寒代买的《5年高考 3年模拟》:“哥哥,我还要学习,就不送、送你了。”   ——说完话,察觉自己竭力控制下还是结巴了,季昭脸不由红了红。   但这分毫不影响他一身正气:男人,只会影响他学习的速度。   闻寒无奈,退出病房,隔着玻璃,看他认认真真握笔勾划、凝眉思考。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越发帅气,可——十分没有必要……   “这孩子……”守在外面的季父看闻寒又被“赶”出来,看似不满地念叨了一句。   他回公司忙了两天,便按捺不住,又回到医院,和季母轮班来当这个“护工”。   因气质儒雅,肤色太白,被季母细心化了妆,此时还真有些护工的样子。   “小闻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着。”   “不用,叔叔。”闻寒忙拒绝。   季父身体虽还硬朗,毕竟年纪大了,他怎敢劳动他守夜,何况……也只有等季昭睡着后,他才能安安心心坐下来,看着他,陪着他。   见他神色坚决,季父知道说服无望,也就没再多说。   简单交流两句,两人便没了话题。   空气尴尬了一瞬,闻寒主动开口:“主治医生说昭昭重置耳蜗后就可以出院了,后面一段时间定期复查、坚持复健就好,我已经联系好了B市的康复机构,回去后去那边复健。”   “去B市太折腾了吧?”季父皱眉。季家老宅就在S市,何必舍近求远。   “熟悉的环境有助于他记忆恢复,我想,还是带他回紫园去住。”他说的,是他们两人常住的小家。   “主要是……昭昭现在不认得人,不好安排他回季家住。”——但以“负责”之名哄他回自家住,闻寒还是有把握的。   季父嘴巴张了张,有些不甘,又只得答应:“也好。”   可惜,他们商量得好好的,在季昭这里,却遭遇顽强抵抗。 第5章 你已经这么大了   “我要回学校,上学,复读。”听说可以出院,季昭一脸坚持。   他上哪儿给他找学校去?闻寒无奈,好声好气解释:“现在还是暑假,而且你现在这样,去学校不方便。”   季昭神色僵了僵,看了眼身下的轮椅,眼里划过一抹委屈:书里分明说了,他没养伤多久就活蹦乱跳,却还赖在闻家,这才让狗攻误会加深。   可书上没说他活蹦乱跳之前要坐这么久轮椅。   也没说他会因为事故错过高考……   大概小炮灰不值得作者废笔墨?季昭闷闷不乐。   见他视线落在腿上一脸郁郁,闻寒心脏紧紧揪起来:看着挺坚强,原来他不是不在意。   “会好起来的,昭昭。医生说你神经功能损伤不算特别严重,肌力还能慢慢恢复。”只是恢复程度无法保证……   “嗯。”季昭并不怀疑这一点,丧了一瞬,很快便转移关注焦点,“那我先回福利院住。”   “你已经——”闻寒看着他,一言难尽,“你已经这么大了,再住福利院不合适。”   多大?季昭瞪大眼眨了眨:十八岁的确应该从福利院搬出来,可规矩也没定那么死。   福利院宿舍虽紧张,高中寄宿后他就给弟弟们腾了地方,可偶尔假期回去挤一挤,也是没问题的。   闻寒被他无辜大眼看得心梗,攥了攥指尖,另寻说辞:“你现在每天还需要到康复中心做复健,福利院在郊区,去那里不方便。”   “没关系。”季昭不以为意,“我自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闻寒问。   “我——”季昭卡壳——是哦,他想什么办法,福利院可没有车更腾不出人手接送他,“我——就在宿舍复健好了。”   “胡闹!”闻寒语气严肃,“在宿舍磕着碰着谁负责?康复效果不好又怎么办?还是说——”   他顿了顿,俯下身来,眸色深深看着季昭,“还是说,你想留下后遗症,赖我一辈子?”   “不,不是!”被他近距离看着,季昭面红耳赤,手抓紧轮椅扶手,身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不是就好。”闻寒视线掠过他微红的脸颊,站直身体,正色补充,“你坚持要去福利院住也可以,我接送你去做复健就好,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往返也才四小时,我没关系的。”   他说着,掩口轻咳了两声,纤弱手背上,青色血管根根分明,当中一根,还留有静脉注射的红痕。   “哥哥——”季昭面色微变。   见他视线停留在他手上,闻寒掩饰似的垂下手:“走吧。”   说着,他要去提季昭的行李,却被季昭拦住手臂。   “哥哥生病了?”季昭抓住闻寒手臂,低头看向他手背上的一点红痕。   “没什么。”闻寒手指颤了颤,轻轻用力挣开他,“只是有些感冒。”   他浑不在意说着,再次伸手去提行李,季昭却眼疾手快,把自己的包提起来放在腿上抱着:“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闻寒没跟他抢,绕到他背后去推轮椅。   “我给哥哥添麻烦了。”季昭垂着头,神色沮丧。哥哥身体不好,却坚持天天来看他,前天半夜他醒来,还看到哥哥守在他床边,神色疲惫地睡了过去。   哥哥实在太善良了,旁人——尤其是娱乐圈那些明星艺人,做一点芝麻大的好事都恨不能大张旗鼓宣扬,他却做什么都默不作声。   当年帮自己是这样,现在照顾自己又是这样,累病了都一声未吭。   “不麻烦。”闻寒给他戴上帽子,推了他出门。   ——他不肯让他麻烦,才是真的大麻烦。   好在方才一番功夫没有白费,季昭讪讪改口:“怎么能折腾、哥哥、两头跑,那我——”   闻寒手指紧了紧,却听他慢慢吞吞、磕磕巴巴补全后半句:“我在康复中心附近,找个房子住、住吧。”   *   “季——同学。”看到闻寒推季昭下来,闻寒的助理小何急忙拉开车门,一声“季总”险些脱口而出,碰到闻寒眼神,又及时刹车改口。   “你好。”季昭礼貌地朝他点点头。   “您——你也好,我是寒哥的助理何星,您——你可以叫我小——”   “小何哥你好。”季昭不等他说完就打起招呼,懂事又礼貌,笑容更灿烂得让人眼晕——   不但晕,“喜当哥”的小何腿还软:等总裁恢复记忆,他这助理是不是也就当到头了?   但是当下,他看了眼朝他使眼色的闻寒,不能不含泪应下这个称呼。   心里虽担惊受怕,小何手上动作还是很利索,接下季昭的行李安置好,又动手要从轮椅上抱他上车。   才一伸手,轮椅往后滑了滑,他没在意,继续伸手,却听闻寒重重咳了两声。小何抬头看他一眼,怔怔收回了手。   闻寒这才放下轮椅刹车,伸手托住季昭腋下,扶他起来。   季昭右腿尚好,左腿肌力最弱,有闻寒半扶半抱,依然很艰难才挪上车,坐好后红着脸跟闻寒说了句“谢谢”,闭起眼睛休息。   “头晕吗?”看他一副恹恹模样,闻寒很不放心。   出院前他刚重做了耳蜗植入,医生说过一周内难免会眩晕,要家属格外注意保护。   “不是。”季昭忙否认。   头晕也有一点儿,但更多的是社死——被哥哥扶扶抱抱的……好害羞啊,哥哥好香,他刚才……还不小心闻了一下呜呜……   闻寒见他脸色越来越红,紧张地把手贴上他额头:“哪里不舒服?”   “没有。”被他清凉的手掌贴贴,季昭更害羞了,绷紧身体往后躲了躲,脸上的红意向耳后向颈下蔓延开去。   闻寒总算反应过来他是怎么了。   刚结婚时他待他过分尊重——事实上,他自称结婚只是为保住闻老师“名誉”,绝不会对闻老师有“非分之想”,还约定三年后就可以“和平离婚”——彼时他不动声色点了头,耗时良久,才一点点引他入套,让他产生“非分之想”。   刚试探着和他有肌肤之亲时,他也是这样,一碰就脸红,羞得连眼睛都不睁,倒好像他要欺负他一样。   想到这里,闻寒喉结滚动,压制已久的欲念竟不合时宜腾涌而起。   他撤回手,开了一点窗,不着痕迹深吸了口车外微凉的空气,冷静开口吩咐司机:“开车吧。”   别啊!正抬轮椅进后备厢的小何懵了:我还没上呢!   *   车子开上高速,装睡的季昭,迷迷糊糊真睡着了。   等他睡醒时,发觉车子还在高速上,但日光渐薄,车窗外,天空呈现一种暗淡的玫瑰粉,看起来,已是傍晚时分。   “醒了?”闻寒的声音从旁传来。   季昭睫毛眨了眨,漂亮但迷蒙的桃花眼转向他:“闻老师——”   闻老师?   闻寒心头重重一跳:“昭昭?”   但季昭又眨了下眼,迷蒙渐去,人渐渐“清醒”:“哥哥,我睡了多久?”   闻寒心里一空,强提起精神:“没多久。”   “可是天都黑了。”季昭满腹困惑。“路这么远吗?”   “嗯,我家比较远。”闻寒含糊解答,顺便帮他调直座椅,温声问他肚子饿不饿。   季昭先摇头说不饿,反应一会儿,又更激烈地摇头:“我不去哥哥家。”   “我家是洪水猛兽?”闻寒挑眉看他。   季昭摇头。   “那你是怕我会对你怎么样?”   季昭依旧摇头,但主意不改,死不开口。   闻寒气得捏紧手指,捂住嘴连连咳嗽。   “哥哥——”季昭紧张地看着他,想给他拍拍背又不敢。   闻寒没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沉声吩咐副驾驶的小何:“现在就联系中介,到市区先去给他找房子。”   小何一脸为难转过头来:“寒哥,怕是来不及,等我们到市中心,中介都要下班了。”   司机也适时开口:“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雨。”   “没关系,下刀子也去。”闻寒语气平淡说着,说完又一阵咳嗽,咳到气促,微微喘息。   季昭又愧又慌:“不、不用了。”   闻寒终于瞟他一眼。   他愧疚低头:“是我考、考虑不周,对、对不起。”   “所以?”   “所以,打扰哥哥了,我能不能、在哥哥家住——”   “能。”   “住一晚?”   闻寒稍显急迫的“能”字和季昭略有迟缓的“一晚”同时落地。   前排的小何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又有些想笑,小心从后视镜觑了一眼闻寒脸色,急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嘶,好冷。   但也不能怪他家艺人脾气坏,这要是换成他,可能掐死季总的心都有…… 第6章 能不能别摸我?   紫园小区不大,但景观甚好,更妙的是地理位置极佳,三环内,依山傍水,闹中取静。   靠近小区开始,闻寒便留意着季昭的反应,遗憾的是,他眼里只有淡淡好奇。   闻寒不知道的是,靠近市中心起,见到附近林立的、风格各异的高楼,季昭就一直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惊叹与好奇心,努力维持一种见过大世面的镇定。   这种努力,在进闻寒家门后更是被他发挥到极致。   哥哥家,好大。   ——他难以想象,竟然有居民楼一层只设计一户。   许久未归家,推季昭进门,闻寒先打开窗户通风换气。   回过头来,见季昭还乖乖等在玄关处,眼里带着好奇,正打量不远处的鱼缸。   受他提醒,闻寒过来检查了自动补水器和喂食器,见都还在正常工作,才放了心。   “哥哥养的鱼?很漂亮。”季昭勾起唇角,眼里满是笑意。   多巧啊,他也很喜欢鱼,福利院曾有个简陋但体大的玻璃鱼缸,门卫李大爷在里面养了不少漂亮小鱼,打小他就喜欢看,无聊时一看可以看半天。   闻寒动作顿了顿:“不是我养的。”   “那是谁——”季昭神色错愕了一瞬,随即,视线扫过餐厅饮水机旁的情侣水杯,明白过来:这么大的房子,当然不是哥哥一个人住。   所以,这一缸鱼,是狗男人养的?   怪不得!花里胡哨的,还没李大爷那缸普普通通的鹦鹉鱼好看!   季昭移开视线,默默决定,从今天起,戒掉喜欢鱼这个爱好。   看他问到一半就不再问,一副已经明白了的样子,闻寒特别想扒开他脑壳,看看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再告诉他这缸鱼究竟是谁养的。   但他犹豫再三,终究不敢刺激他,抿紧唇,什么也没说,转而招呼他过来看鱼:“喜欢哪条?这条游得最欢的叫「蓝尾」,漂亮吗?”   看着他从前最喜欢的一条孔雀鱼,会不会……让他记起什么?   季昭却只皱了皱眉:“哥哥起的名字吗?”   “不是。”闻寒微微勾起嘴角。当初,他花了好几个月都没认清它们谁是谁,季昭才一条一条、一尾一尾给它们起了名字。有了名字,果然就认得了。   只是如今,他已对满缸鱼如数家珍,它们真正的主人,却将它们……连带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看哥哥只是对着狗男人养的一缸鱼,也能露出温柔的笑,季昭又担心又窝火:哥哥用情太深,狗攻哪配?   “这名字……不好听。”他耿直开口,让闻寒骤然回神。   “哪里不好听?”   “「阑尾」哪里好听,怎么不叫「盲肠」?”   闻寒愣了一瞬,忽然笑起来。   笑得极开心,胸腔都微微震动。   接触这么久,哥哥素来内敛,甚至……大约因为被狗攻所伤,身上总有些不明显的压抑与忧郁,头一次,季昭见他笑得这样开怀。   “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哥哥这样的天使,原该时时拥有这样的笑容。   闻寒笑容收了收,又不可抑制地扬了扬。   “傻瓜。”他揉了把他的头,在心里默念:   欢迎回家,傻瓜。   *   看过鱼缸,闻寒提出带季昭转一圈熟悉房子,被季昭毫不犹豫拒绝了。   虽然他对这大到会迷路的房子有亿点点好奇,但——   熟悉什么?明儿他就走。   住这一晚,他心里都不踏实:“哥哥,这么晚了,他……不回来吗?”   “谁?”   “就……鱼缸的主人。”   鱼缸的主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闻寒不与傻瓜论短长,忍起无奈,“嗯”了一声。   “他是不是、不常回家?”季昭皱眉问。   他刚想起,按书中剧情,狗男人很长一段时间,只把哥哥这里当做一个安乐窝,累了倦了,想被人宠着照顾时才回……可恶,真想锤死他!   “也还好。”闻寒努力跟上他的逻辑,配合着回答,“反倒是我总在外面拍戏,不常回家。”   “那是因为哥哥工作特殊。”气,哥哥还帮狗攻掩饰!   “嗯。”闻寒又含糊应了一声,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顺着他说怕他误会更深,解释清楚又怕刺激到他。   “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季昭摇摇头,心疼地看着闻寒,有些自责:哥哥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一定是被他勾起了伤心。   看来以后还是少提那人为妙,以免哥哥伤怀。   ——当晚上床睡觉前,季昭特意打开手机备忘录,增加了这条内容。   随后,他好奇地玩了会儿电动窗帘和电动开窗器的遥控器,来来回回控制着开关了几回,才……换了吊灯的遥控器玩。   闻寒站在主卧阳台上,看着他房间明明暗暗,窗帘时开时合,心里暗骂他又冒傻气,嘴角却噙着笑,眼里……更盛着宠。   晚安,傻瓜。   *   翌日清晨,闻寒被什么东西啷当落地的声音惊醒。   他怔了一瞬,迅速起身,快步走出卧室:“昭昭?!”   他下意识冲向季昭昨晚暂住的客房,中途却被季昭的声音打断:“哥哥。”   闻寒循声望去,没见到他人,他凭声音绕进厨房,才见他坐在轮椅上,人正俯身,竭力伸出手去够地上的炒菜铲。   “你做什么?!”眼看他轮椅要翻,闻寒心一慌,快速上前按住轮椅,把他身体扶正。   大概他语气太急太凶,季昭愣怔了一瞬,呆呆说了句“对不起”,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请求:“哥哥,铲子,帮、帮我捡一下。”   蛋要煎糊了呜呜!   蛋最后果然糊了。   季昭又羞又愧,红着脸被闻寒推出厨房。   闻寒洗了锅,重新煎了蛋和培根,闻到淡淡香味,才发觉旁边锅里还小火煮着粥。   别的都忘了,厨房他倒是还熟悉。   闻寒看着几道氤氲上升的蒸汽出了下神,回头望向季昭:“饿了怎么不叫我?”   “不饿。”季昭尴尬地抠着轮椅扶手,“哥哥不舒服,想……做饭、给哥哥吃。吵醒哥哥了,对不起。”   闻寒紧紧攥了下手中的铲子,“哦”了一声,回过头来,若无其事给培根和荷包蛋翻面。   培根在高温下收缩蜷曲,荷包蛋在平底锅中“滋滋”作响,闻寒的心仿佛也在被看不见的铲子来回翻面,既收缩蜷曲,又“滋滋”作响:要命,“十八”岁的他,怎么这么乖?   “糊、糊了!”闻到淡淡焦味,季昭连忙出声提醒。   闻寒猛地清醒过来,回过神,关掉火。   稳住心神,给煎蛋洒了少许盐粒,他将蛋盛到盘子里,端到餐桌前,又转身去盛粥。   季昭像条无所适从的大尾巴一样跟在后面,试图帮忙,但被他以碍事为由冷酷拒绝。   “谢谢哥哥。”被推到餐桌前坐好,季昭乖乖道谢。   “是我谢谢你。”闻寒忍不住,又揉了把他的头。   “别,别摸我的头。”季昭脸红了红,克制不住想往后躲。   有人工耳蜗在,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一个耳蜗好几万,他的头,可贵着呢。   “对不起。”闻寒温声道歉,“没忍住。”   “什、什么没忍住?”   “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季昭脸一下子红透了,张了张口,又闭上。   闻寒轻笑了下,转身准备去洗漱时,才听到他羞涩开口:“哥哥的话,可、可以摸。”   闻寒转回身,笑问:“怎么,给我的特殊优待吗?”   “嗯。”季昭点头。   “为什么?”闻寒笑意敛起些,眼中多了几分认真……和期待。   “因为哥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闻寒心脏紧了紧。   “哥哥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小时候,就见过哥哥。”他说着,微微低下头,向一侧扭转,把黑色耳蜗体外机露出来,有些紧张地解释,“我的人工耳蜗,是「善听」基金,哥哥——”   术后恢复时日尚短,他说话依旧不顺畅,紧张之下,更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道。”闻寒叹了口气,不忍他着急,开口打断他,“也记得你。”   出道之初,公司推他做一家小型公益基金会的形象大使,为基金会下管理的几个公益项目拍了一系列海报。季昭那会儿十来岁,因为形象好,曾代表被基金援助的聋儿跟他合作拍摄海报。   所以,和十年前一样,他待他特殊,还是因为这件事——他早该想到的。   “一些面子工程,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平静答。   面子工程?才不是。   基金当初只支持单耳,他的双耳植入费,是哥哥个人掏腰包解决的,如果不是基金会的姐姐悄悄告诉他,他还不知道。   而且——“听说「善听」原发起人几年前出事后,是哥哥接手,每年大笔捐赠,才支持基金运行下来。”   “你怎么知道?”闻寒没好气地看着他——无关紧要的事,记得倒是清楚。   “我自有消息渠道。”季昭一脸骄傲。   可惜你的消息早已过期,现在维持基金运行的,是你,傻瓜。   闻寒无奈至极,抬手又想揉一把他的头——他剪短发后,刺喳喳毛茸茸的手感,意外令人上瘾。   季昭本能往后躲。   “怎么,刚给的权力,现在就收回?”   “不、不是。”季昭怔了怔,纠结片刻,老老实实微微低头,“可以摸。”   “但是要轻点儿……”他小声补充。   闻寒勾了下唇,果然极轻地,抚过他头顶。   隔着短短发茬儿,季昭感受到他温热掌心若有若无拂过,不知为何,身体忽然微微打了个寒颤。   “够轻吗?”闻寒低声问。   “还,还可以再重点。”季昭稀里糊涂答。   闻寒眸底泛起波澜,手掌顿了顿,再次覆在他头顶上,轻轻抓揉了下,小手指似是无意,碰了下他耳尖。   季昭再次打了个寒颤,分明感觉不适想要躲开,却又克制不住,身体直了直,头顶往上够着,似乎想要得到更多抚摸——   “还要再重吗?”闻寒嗓音已有些沙哑。   季昭却猛地清醒过来,偏了偏头,躲开闻寒的手,满脸羞愤欲死:“可、可以了。”   救命,为什么好想让哥哥摸?丢脸死了呜呜……   好在闻寒并无取笑之意。   “先吃,我去洗漱。”他说着,握拢指尖,匆匆走回卧室。   该死,季昭才“十八”,可他不是。 第7章 这谁送的气球?   隔了许久,粥都快凉了,闻寒才带着漉漉湿气出来。   “哥哥快来吃。”季昭没动筷子,还在等着他。   “不用等我。”   “嗯。”季昭点点头,看着他坐下,把勺子递给他。   闻寒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粥。   很普通的大米粥,但他煮得总是和他不一样,会煮出米花,熬出米油,莫名开胃口。   “好喝。”闻寒抬起头来,深深看他一眼,“谢谢。”   季昭脸红:“白粥而已……”哪里值得哥哥这样认真道谢。   “一般人「十八」岁,可煮不出这样好喝的白粥。”闻寒弦外有音。   可惜季昭完全没有多想。   他小时候听力不好,没几个小伙伴肯带他玩,倒是厨房的胖婶见他闲着,喜欢使唤他。他也乐得被她使唤,天天在厨房打转儿,一些简单的饭菜,不知不觉就会做了。   煮个粥,实在不值一提。   “哥哥你喜欢什么菜?不是太难的,我都可以、做给你吃。”他眼睛亮亮地看着闻寒。   做什么饭,他能老老实实修养身体他就知足,可——闻寒眼神动了动:“我喜欢吃清淡些的,炒时蔬这些,可以做吗?”   “当然。”季昭答得斩钉截铁,恨不能现在就去厨房一展厨艺。   “那不如你这段时间就在这里住下来,去做复健方便,顺便也可以让我尝尝你的手艺。”他指腹摩挲着勺子,目光温润看向他。   “可——不行!”心神一松,季昭差点失言答应,好在说到一半,他就警觉不对。   “我还是、出去、租房住。”   他绝不向剧情屈服!   闻寒蹙眉:“住这里,就当我租一个房间给你。”   “不行。”季昭坚决不肯。“哥哥你是不是、怕我没钱租房子?我有、有一点积蓄的。”   福利院会发放生活费,他周末也会出去做兼职,外加对编程感兴趣,在老师指导下参加过比赛拿过奖金,再接些杂活儿熬夜写写代码……积少成多,他也攒下了近五位数存款——本来是预备的大学学费,但以他的情况,上大学可以申请贷款,这笔钱,还是先救急用好了。   “既然一样是租,租别人的,和租我的有什么区别?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一个人住怎么行?”闻寒不知他这固执从何而来。   那区别可大了,别人家里不养狗……男人。   季昭油盐不进:“哥哥的家不是哥哥一个人住,我住下不合适。”   倒难得,这句话他说得顺顺畅畅,毫不磕绊。   “你……是顾虑——「他」?”闻寒顺着他视线看了眼一步一景漂漂亮亮的大鱼缸,心头升起荒唐之意。   “你——” 他无力地捏捏眉心,“真就忘得那么干净吗?这鱼缸里面,每块石头、每一尾鱼,都是你——昭昭?”   闻寒话还没说完,看见季昭面色痛苦地捧住头。   “头疼吗?”他紧张站起身来,同一瞬,季昭手中勺子啷当落地,整个人身子一软,忽然向桌下滑去。   “昭昭!”   眼前只是黑了一瞬,再睁眼时,季昭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沙发上。   “哥哥?”看着眼前走来走去拨打电话的人影,季昭分辨了一瞬,才叫出声。   “昭昭?”闻寒顿住动作,迅速冲到沙发前,俯身跪在他旁边:“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他说着,手指慌乱不安地掠过他额发,抚过他额头:“头疼吗?昭昭,对不起……”   “没有,不疼。”季昭撑着沙发,缓缓坐起来,“就是晕了一下,应该是新、新植入耳蜗的原因。”   他说着,见闻寒神色慌张,连忙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哥哥。”   言谈间,完全没提及方才那鱼缸的事。   闻寒神色恍惚:“不,是我不好……”   季昭有些出神,没听清他说什么——他隐隐记得他们是在聊天,又记不清聊了什么:“哥哥,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闻寒指尖戳进掌心,勉强勾起一抹微笑,“说到给你找房子。你想要租什么样的?跟别人合租能接受吗?”   他这样子,他不敢强求他留下,但也不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住。   “能啊,什么样的都行,能住人就可以,地下室、也可以的。”——积蓄他是有一点儿,但不多,能省则省。   “那不至于。”闻寒努力作出一副轻松口吻,“地下室不方便你进出。房租你不用担心,我先垫付。”   “不用,哥哥——”   “就当让我心安。”闻寒打断他,语气罕见的有些急躁。   季昭怔了怔,本能不想再违逆他意思,点了点头:“谢谢哥哥。”   *   当天上午,做完复健,闻寒便带季昭去看房子。   房子离紫园不远,离康复中心也很近,步行就可以去,更巧的,是可以跟熟人合租——季昭昨天刚认识的“熟人”,闻寒的助理小何。   “闻老师说你可以接受合租,我一琢磨,我这里不就挺合适的!”小何语气略有些浮夸地引着他们进门。   这是间大三居,宽敞明亮,装修并不奢华,但——季昭一个土包子也不知怎么形容,就……挺有格调的,家具质感也很好,季昭一眼就喜欢上了。   “我就住一间主卧。”——本来不敢住,闻老师非安排他住——小何边给季昭介绍边推开次卧的门,“这间次卧没人住,另一间是书房,我也不用,您——你可以随便用。”   虽是次卧,也带卫生间,还铺着整齐漂亮的木地板,除了床和书桌,再就是一个简洁的内嵌式衣柜。   阳光透过素净的亚麻窗纱照进来,照得房间通透明朗。   季昭本就对房子没什么要求,这样的环境,已远超出他期待。   “可以吗?”闻寒观察着他神色,轻声问。   “租金多少钱?”季昭抬头看向小何。   小何下意识看向闻寒:是啊,多少钱啊?   闻寒淡淡看他一眼:“你按市场价收就是。”   “那就——一千五?”他估摸着说了个数。   嘶,好贵。季昭下意识搂紧他的包包,神色带了些犹豫。   “不满意的话,可以再去别处看。”闻寒说着,咳嗽了几声,有些疲惫地靠在门上,声音却很平静温柔,“没关系的,看到你满意为止。”   “不用了!”季昭果断开口。   一千五对他来说是有些贵,可在这附近再找更便宜的估计也难,还要让哥哥跟着折腾。他想到这里,下定了决心:“就这里好了,谢谢哥哥,谢谢小何哥。”   闻寒松了口气,转头吩咐小何去帮忙买床品和其他东西,自己则拿起季昭腿上的包,帮他整理起他的东西。   “我自己来,哥哥。”再三麻烦闻寒,季昭已经非常难为情。   “我来。”闻寒语气淡淡的,却不容反驳。   他把季昭的包拎到桌上,打开,先把他坚持要买的那套厚厚教科书一本本归置好,归置完,才发现包里只剩两套单薄夏装和一只同样单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邋遢小熊。   他提起那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熊,摸着它软塌塌的肚子,眸底满是心疼。   季昭坐在轮椅上,望见闻寒捏他家熊仔,莫名像自己被捏了一样,红着脸把小熊从闻寒手里抢救下来,又把帆布包也夺回手上:“我自己来,哥哥你休息会儿。”   闻寒没跟他计较,摸出手机,给小何发消息让他多买两套衣服。   趁他看手机不留意,季昭把小熊又塞回包里,再把包整个塞进衣柜,这便算收拾好了。   闻寒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扬起笑脸:“哥哥,我请你们吃饭吧。”   季昭坚持要请闻寒和小何吃饭。   可他打开手机,愣了愣神:“那个……外卖软件,叫什么来着?”   “饿了么?美团?”小何提醒。   “啊,是这个。”听到“美团”的名字,季昭豁然开朗。   同学们用的就是这个,之前舍友轮流请宵夜,轮到他时,他也赶时髦用过的。   他装好APP,登录账号时却犯了难。   “我的账号是什么来着?”他苦苦思索,但脑子就像一碗被搅动的浆糊,他想得越努力,就越搅不动,还晕得越厉害。   “昭昭?”看他神色有异,闻寒连忙出声制止他继续想下去。   “没关系的,你是因为受伤才忘了一些事,不急的,别想了。”   “可是我的钱……”他顺便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某宝账号,发现头脑中也一片空白——他的近五位数巨额存款!   “我、我也记不得自己的身份证号码,还有我、我原来的手机,没办法找回账、账号,还有很多联系人都存、存在里面……”这么一想,他是真急了,急得嘴皮子越发不利索。   心可真大,才想起来这些……闻寒好笑又心疼:“不慌,身份证可以补办,账号也都找得回来。”——何况你其实什么都没丢,只是丢了自己。   他很镇定,可季昭是真慌,紧紧攥着手里簇新却过分干净的手机,垂下头去,控制不住红了眼圈。   倒也没哭,眼泪汪在眼睛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昭昭……”闻寒心疼坏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小何极有眼色地避开:“我点了外卖,出去接一下。”   “昭昭。”只剩二人,闻寒声音更温和。可惜,经过人工耳蜗,季昭能捕捉到的声音与常人不同,并没有那么多细节,他又难为情地垂着头,也就没看见闻寒眼里浓到掩饰不住的心疼和宠溺。   “没关系的,昭昭,你——还小,”闻寒拉过他轮椅,无可奈何哄起孩子,“你才——十八,不用为钱的事担心,那是哥哥的责任。养好身体,钱以后再赚不急。”   事实上,小混蛋脑子相当好,赚钱能力了得,接手季家四季集团旗下一家半死不活的科信公司后,亲手带着技术部门做研发抢市场,不过五年,生生将摇摇欲倒的公司扶到行业顶尖,去年又跨行接手管理集团的娱乐公司,照样经营得有声有色。   “谢谢哥哥。”季昭避开闻寒,抬手快速蹭了一把眼睛。   动作有些粗鲁,蹭得眼周一圈更红了,像……被揉捻过的桃花瓣。   闻寒心头一悸,情不由己,抬手抚上他脸颊:“乖,不哭。”   季昭脸“腾”的红了,偏偏头避开闻寒手指:“我没哭。”   “嗯,是我看错了。”闻寒指尖抬了抬,缓缓收回,握拢,“对不起。”   “没、没关系。”听他道歉,季昭更不好意思,鸵鸟似的扎了会儿头,又觉得这样不礼貌,打起精神看向闻寒,“我——”   才吐出一个字,他怔怔住口,看着拿手机对准他的闻寒,愣住了。   所以,哥哥一边跟他道歉,一边……笑着偷拍他??   被撞个正着,闻寒也没见慌张,收起手机,微微敛了些笑:“对不起。”   对不起,可他忍不住啊。   要不是失忆,他可能一辈子看不到小混蛋这幅样子……   “没关系。”季昭条件反射般答。   “可以留着吗?”闻寒打开手机相册,把照片给他过目。   “不,不好……丑。”季昭夺过手机,看也没看,迫不及待点了删除。   哪里丑,明明好看得不得了……闻寒有些遗憾,但没说什么,正要收回手机,见季昭看着他手机上自动弹出的照片怔怔出神。   删掉新照,手机上自动显示了往期所拍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红色爱心气球,上面用鎏金字体印着“老婆”。   闻寒也怔了一瞬,下意识握紧手指,看向季昭:会……想起什么吗?   在他紧张地注视下,季昭抬头,蹙眉看向闻寒:“是谁送哥哥的气球啊?真……丑。”   字体好丑,颜色好俗。   ——但能以“老婆”相称,不用问,就知道是主角攻送的。   可恶,既然都哄人了,狗男人就不能更用心一些吗?   好气!   枉费哥哥还专门拍照留存! 第8章 你生病才这样,我懂的   季昭关上屏幕,带着些微不忿把手机还给闻寒。   闻寒接过来,神色复杂看着他:“哪里丑?”   他说着,不等季昭回答,重新点亮屏幕,低头看着照片上的气球,嘴角含笑,神色异常温柔:“我看不丑。我……很喜欢。”   糟糕,哥哥陷得太深了!   季昭心底警铃大作,正要提醒哥哥不要被狗男人偶尔为之的浪漫蒙蔽,门被敲响,何助理提着外卖进来,身后还领了一个人——   身材中等,圆脸,微胖,笑得一团和气,自称姓林名善,是哥哥的经纪人。   “不请自来,打扰了。”自我介绍过后,林善客客气气同季昭说话,还郑重向他递出右手。   季昭“甚少”同成年人这么正式地交流,不大自然地和他握了握手,努力扮出沉稳样子回应:“欢迎欢迎。”   大概装成熟的痕迹太重,闻寒一眼看出他别扭,看向林善,岔开话题:“你来做什么?”   来堵您啊,祖宗。   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我就住这小区,赶巧碰上小何,他说有好吃的,我就跟着上来了。”   这番鬼话闻寒自然不信,可季昭信了,已经邀着林善坐下来,一道吃饭。   怕夜长梦多,林善也不耽搁,饭才吃到一半,就露出真实意图:“阿寒,蒋导昨儿一天给我打了四个电话,实在不能再拖了,再拖咱们成耍大牌了。”   闻寒上部戏拍到一半,本只是请两天假参加电影节,谁知季昭半路出事,他这假,一请就请了月余。   “不是说了请他们换人吗?”闻寒略意外,他以为林善已和剧组沟通妥当,“违约金我来付,照合同执行。”   这部戏他只是特别出演,戏份并不多,也未高调宣传,此前更只拍了个开头,换人拍,理应没什么难处。   “人家蒋导非你不可呀。”林善苦笑。蒋凡蒋导外号“犟导”,认准的人和事,从不回头。   “他下部戏我承诺免片酬出演。”闻寒微微蹙眉,“你再去谈谈,就说我实在走不开。”   人家下部戏还没影儿呢,哪里愿接这种空头支票。林善一脸为难:“这不合适。以蒋导在圈子里的地位,不缺演员不要片酬哭着喊着演他的戏。”   虽说咱背后有资本——林善看了眼季昭——可有名望如蒋凡,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得罪的好。   “而且季——同学这伤势,我看也没大碍了,你——”   “是因为我吗?”季昭听到一半,怔怔放下筷子,“哥哥因为我,推掉了工作?”   “不是。”闻寒撇开林善,转向季昭,“是我自己想休整一段时间。”   傻子才信!   季昭攥紧手中筷子,急了:“哥哥你别因为我、我的事,耽误工、工作。我、很好,不用你、不用你专门照顾。”   “我知道。”闻寒再次开口,“和你没关系。”   可季昭认准了和他有关系。   自从脑子受创后,季昭认准的事,都和钉在他脑海里一样牢靠,绝不受他人动摇。   所以闻寒再怎么解释,季昭还是一脸自责。   直到闻寒应承回去拍戏,他脸色才好看起来。   “哥哥,加、加油。”他看向闻寒,眼神亮晶晶的。   亮得像喝了两斤眼药水——闻寒想。   但季昭很快垂下头,移开视线。他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一句“加油”,他竟也没说好——他羞愤的近乎委屈了,低下头,抓紧自己裤子,想从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救命,坐季昭对面的小何,忍不住要露出姨母笑——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大男人也能这么可爱?   “谢谢昭昭。”闻寒更忍不住,握了下季昭紧紧揪着裤子的手,察觉他手指回缩着要躲开,又急忙松手,无奈地握拢指尖。   陪着他,他犹对自己这般生疏。   不陪着他,他岂不将自己推得更远?   闻寒满腹担忧与不舍,林善却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闻寒撂下的工作不止这一宗,好在他终于肯动弹起来。   他也识得眼色,看出闻寒对他不满,吃完饭,当着季昭面同闻寒商定好行程,催着小何现场订下机票,确认木已成舟,便夹起尾巴,麻溜告辞。   小何送林善下楼,返回时,季昭正在赶闻寒走:“哥哥明天的飞机,累,快回去、休息。”   闻寒不累。   可他说服不了季昭他不累。   小何看了眼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小心翼翼开口:“寒哥,我送你?”   连他也赶他走?!闻寒抬眸,冷冷看了小何一眼。   小何缩了缩脖子,站在门口等着:走还是不走啊?他这拖鞋要不要换?   他最终还是没换拖鞋,继林善之后,把闻寒也送下楼,一路送到地下车库。   “影视城你就不用去了。”上车前,闻寒叮嘱他。   这吩咐小何并不意外——寒哥让他搬来这里,不可能是一日游的——只是片场事情多,他不去,谁照顾寒哥?   “我这边不用你操心。”听他疑问,闻寒淡淡开口,“这个月工资翻倍,人请你务必帮我看护好。”   “我懂,寒哥。”小何点头。   “言谈要小心,不要提他从前的事,会刺激到他让他昏迷。”   “知道。”小何认真点头。   “他腿没好,耳蜗植入后这段时间又容易眩晕,你多留意些,晚上睡觉也别关房门,听着点儿动静,万一他摔了,及时帮帮忙。”   “是,您放心。”小何郑重点头。   “复健时你要在旁边陪着,别都交给医生,也盯着点别让他运动过量。”   “知道了。”小何一个劲儿点头。   闻寒顿了顿,只觉心里还有千头万绪要交代,但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难免有疏漏:“晚点我发张清单给你。”   “哎,好。”有清单最好,小何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这双倍工资,不好拿啊。   当晚,闻寒发来一张长达七页的备忘录。同备忘录一起抵达的,还有他本人。   “您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小何洗漱完,已经准备睡了,穿着睡衣来开门。   “没有。”闻寒摇摇头,压低声音,“他呢?”   “洗漱过了。”小何说着,看了眼季昭亮灯的房间,“大概……还在看书?”   闻寒点点头,把手上提的袋子交给小何:“一些衣服和日用品,看着拿给他用。”   小何应了声,接过来,看着他走到季昭房间敲门。   房内没人应。   闻寒心紧了紧,再次敲门依旧无人应答后,他面色一变,果断推开门——   “昭昭?”   他叫了一声,眼神掠过室内,很快看见季昭。   小混蛋靠坐床头,书摊了半身,人睡得酣甜。   耳蜗外机被他扔在床头,不要说敲门,恐怕打雷也吵不到他。   闻寒松懈下来,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睡颜,心里又气又痒,不由自主靠近了,侧身坐在床头,缓缓抬手,手指贴近他脸颊……   “咳——”小何在后边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那个,我先回去睡了,哥你有事儿叫我。”   闻寒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手指顿在半空,他冷静“嗯”了一声,耳根微微泛红。   小何很快退出房间,合上房门。   室内一时静谧,静得他能听见季昭安然平稳的呼吸。   他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再度抬手,手指碰了碰他脸颊,想掐,但到底舍不得,只是轻轻摩挲了两下。   “昭昭。”   明知他听不见,他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傻瓜。”   仗着他听不见,他哑着嗓子又叫了他一声。   怕惊动他,他放轻动作,却舍不得移开手指。脸颊,眉骨,额心,半明半昧的灯光下,他手指沿着他侧脸一一轻抚过,在这触摸中,仿佛得到某种安慰,又仿佛,变得更加失落。   季昭觉得哪里有点儿痒。   细腻的,沁凉的,舒服的痒。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抬了抬脸,好让自己离那舒服更近。   可这一动,那痒反而消失了。   “闻老师……”他下意识咕哝着,手本能一捞,准确捉住闻寒的手,压回自己脸上。   闻寒心重重一跳。   他手指颤了颤,捧住他脸颊:“季昭?”   脸颊一阵温热,季昭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闻老师……再睡会儿。”   他说着,自然而然伸手,手自然而然攀住他脖子,自然而然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昭昭……”闻寒被他拢在怀里,鼻尖抵在他肩窝,瞬间发酸。   久违而熟悉的体温和味道,更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发软。   遵循本能,他回抱住他,手臂绕到他背后,手掌轻车熟路扣住他肩胛。   季昭闭着眼,享受地又眯了会儿,隐隐觉得不对。   怀里传来淡淡香气,清清洌洌的,好闻是好闻,可怎么那么像……哥哥的味道?   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柔顺发丝,缓缓瞪大了眼。   “哥、哥哥……”他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往身后床头贴了贴,试图避开闻寒的拥抱。   哥哥?   闻寒攥紧季昭单薄的家居服,咬了下唇,尝到淡淡血腥味儿,才松开手指,抬起头,坐直身体。   “哥哥怎、怎么在这里?”季昭面红耳赤问。   “有些东西要拿过来。”闻寒看着他满脸诧异和身体不自觉的躲避,心里窝火,却还是从容镇定答。   答完,见他手忙脚乱去够耳蜗外机,才意识到他听不到。   他起身帮他拿过机器和线圈,要帮他戴时,被他抬手阻拦:“我自己来,哥哥。”   闻寒松开手,安静看着他自己将线圈吸附到耳后颅骨上,又匆忙把信号处理机的黑色钩子在耳朵上挂好。   “好了吗?”等他戴好,他平心静气问。   季昭抬头,怔怔看着闻寒:不知是否房间内过分安静,耳蜗里传来的声色特别纯净清冽,听起来格外省力。   还,像已听过千百遍一样熟悉。   “怎么?听不见?”   闻寒微微蹙眉,抬手帮他检查外机上的开关按钮,手指无意间擦过他耳廓,他又往侧面躲了躲。   “对不起。”闻寒顿住动作,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来。   “不、不是。”季昭看见闻寒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郁,心里一急,就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舌头。   他也不知心里为何急,急到都顾不上自己的结巴,一心向闻寒解释:“我是怕、痒。”   他真怕痒,耳朵尤其怕。   不是不给摸。   “嗯。”闻寒勾唇,象征性地笑了笑,又很快落下唇角。“刚才——”   “刚才没什么!”季昭匆忙打断闻寒的话。   闻寒抬头看他,他脸颊薄红,也看着闻寒,眼里带着一点儿关怀,一点儿大度:“哥哥你是、生病、才这样,我懂的。”   闻寒眨了下睫毛,容长的眼睛眯了眯:“我,生病?”   他看着他清透漂亮的桃花眼,缓缓呼了口气:“什么病?” 第9章 我有腿   糟糕。   季昭心一紧,抓住自己枕边熊仔,紧张地捏了捏。   哥哥刚才趁他入睡偷偷抱他,还抱得那么紧,显然,是皮肤饥渴症发作了。   他理解哥哥,也不介意,可他不该嘴上没个把门的——   他意外觉醒了意识,清楚书里的剧情走向和有关哥哥的许多细节,才知道哥哥患有皮肤饥渴症,可这事儿显然是哥哥的隐私,他——不该知道。   该怎么解释呢,照实说在书里知道的,怕不要被哥哥当成疯子?   那可万万不行!   好在,人被逼到某种份上,大多是有点急智的。   季昭眨了眨眼,有条不紊解释:“哥哥是、有皮肤饥渴症吧?所以刚才、才抱我。”   他说着,不待闻寒有所反应,便继续自己给自己搭梯子:“这个病很常见的,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有,他病情发作的时候,就经常、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自己什么?”闻寒手指在膝头敲了敲,面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控制不住、自己,跟别人贴贴、抱抱。”   闻寒手指顿了顿,随后又在膝头敲了两下,“哦”了一声,面色依然平静,依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季昭反倒更加忐忑了。   “哥哥,我、我不介意的。”他又补充了一句,补充完又忍不住后悔——这画蛇添足的一句,本身就好像一种“介意”似的。   他一着急,忽然探身,虚虚抱住闻寒,用行动说话:   “我真的,不介意的。”   “嗯。”闻寒缓缓应了一声,顿了顿,按住他胳膊,轻轻挣开他怀抱,抬眼,勾唇,露出一个看起来如释重负的笑:“谢谢,昭昭。”   季昭终于松了口气。“不,不用谢。”   闻寒手松开他胳膊,眼里有一抹恰到好处的难为情:“下次,我再发作的话,昭昭可以……帮我吗?”   “当然。”季昭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哥哥深陷狗攻情网,也有一部分是身体的原因,如果身体不那么依赖那个男人,哥哥面对他也会更理智冷静些吧?   “哥哥以后发作的时候,尽管来找我。”——只是不能让狗攻看见。   甚好。闻寒又勾了勾唇:今日起,他有病。   聊了两句,帮季昭把书收好,看着他躺下,闻寒与他道晚安。   “好好复健,我拍完戏就回来。”   “嗯。”季昭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安。   大概从昏迷后醒来,哥哥一直陪着他,现在要走,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但他丝毫没有表露,乖乖顺顺祝闻寒一路顺风。   闻寒伸手揉了下他的头,手指自然而然转向他右耳,准备帮他把体外机摘掉。   但最后一秒,他顿住动作:“那个朋友,是谁?”   “啊?”   季昭茫然地睁大眼。   “和我一样……有病的那个。”   “哦。”季昭捏紧手心,再次发挥急智,“是我在福利院的舍友。”   “哦。”闻寒散漫地应了一声,似乎他只是随口关心一下,“那他,经常和你抱抱、贴贴吗?”   “嗯。”怕多说露马脚,季昭只含糊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做出困乏的样子。   闻寒果然没再多问:“睡吧,晚安。”   他帮他取下耳蜗,走到门口,关了灯,静静站了站,关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起床,得知闻寒已经上了飞机离开B城,季昭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小何送他去复健,半路他才想起来:“小何哥,你怎么不跟哥哥去影视城?”   “我休假。”小何乐呵呵解释。“寒哥那边有别的助理跟。”   季昭怔了怔,看向自己轮椅上的腿:休假是假,小何肯定是哥哥特意留下来照顾他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复健起来,特别卖力。   小何可算知道闻寒为何担心他会运动过量了。   好说歹说从康复中心哄了人回来,到家时,已近中午,一开家门,季昭就闻到一股香气。   肚子咕噜一声,他略感尴尬:“邻居家在做饭吗?真香。”   话音刚落,有人系着围裙,带着口罩,从厨房走出来:“回来啦?”   季昭怔了半晌,仔细辨认着来人露在口罩外的眉眼,不大确定地叫了一声:“阿姨?”   “哎。”季母应了一声,不着痕迹将他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遍,才解释:“闻先生请我来的。”   小何换好鞋,恭敬客气地朝她点点头,推着季昭的轮椅跨过门槛。   “阿姨不做护工了吗?”季昭滑动轮椅到客厅,好奇问。   “嗯,家里有事,我现在做钟点工,时间上方便些。”   说的有板有眼的,小何低下头,才没露出什么端倪。   “但是阿姨你不在医院,怎么还、戴着口罩?”   说起来,季昭还从没见过这位阿姨全脸呢。   “我……过敏体质,医生让戴。”季母同样甚有急智。   “哦。”季昭没多想,轻易就信了,进房去换衣服。   问过季昭不需要帮助,小何钻进厨房帮忙打下手,等季昭回房换好衣服再出来,四菜一汤已摆在桌上。   季母摘了围裙,正准备走。   “阿姨,一起吃。”季昭急忙邀请。   “不用了。”季母忍痛拒绝。   钟点工,就得有钟点工的样子。   不过,她还是顿足,期待地看向季昭:“过来尝尝,看口味你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季昭不挑食,挑食的孩子在福利院不好过。何况阿姨这桌菜色香味俱全,他一看便知道好吃。   好吃到他觉得惶恐:“阿姨以后不用来了。”   季母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僵住:“什么?”   “我自己、会做饭的,阿姨。”不要说他会做饭,就算不会,热个馒头就点儿咸菜就是一顿饭了,哪里需要四菜一汤这么大场面。   他不能这么浪费哥哥的钱。   他心里的顾忌,一辈子没为钱操过心的季母不懂。   “你,你先尝尝。”她有些急迫地拿起筷子,要往他手里塞。   都是他爱吃的菜啊!   小何倒是有点儿明白季昭的想法。   “咳,季昭,这是阿姨的工作。”他暗示性地朝季昭眨眼。   季昭皱了皱眉,迟疑起来。   季母比季昭更快听懂这暗示,腰立即伛偻了一分:“是,难得闻先生愿意雇佣我,季先生是对我的工作不满吗?”   “不是!”季昭忙摆手。“我、我是——”他张了张口,想解释又组织不好语言。   “不瞒季先生,我很需要这份工作。”她看着季昭,眼神那么真诚,季昭一下子就信了。   “阿姨也、很缺钱吗?”季昭耿直地问。   “嗯。”季母毫不迟疑地点头。“家里男人不顶用,又有个……傻儿子,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咳!”听见季太太这话,小何险些没绷住。   您家里男人、堂堂四季集团掌舵人,知道您这评价吗?   还有“傻儿子”——小何看了眼季昭——这形容……是不是,过于贴切?   季昭却一下子对这位命苦的阿姨感同身受起来。   他没再提不让阿姨来,心里却更急迫了些,急迫想赚钱——阿姨的工资理应他付,他不想什么都花哥哥的钱。   虽然高中还没毕业,但兼职赚钱,季昭并不陌生。   他端过盘子,发过传单,扮过人偶,还被拉去当模特走过T台。   不过这些工种,他现在的身体显然无法胜任。何况,以他的经验,还是脑力劳动赚钱比较快。   他找小何借了电脑,尝试写了段代码,发现自己这技能没丢,还莫名更顺滑了,暗自松了口气。   太好了,脑子没全坏。   登进从前接杂活儿的网站,他冥思苦想,记不起自己原来的账号,于是重新申请了一个号,因为级别低,只能接些找BUG、代完成编程作业之类的零碎小活儿,五十一百的,有进账,但进账终究太慢。   他日夜琢磨找点儿什么兼职,最近就连电线杆上的“重金求子”小广告,都认认真真看起来。   小何进超市买趟水的功夫,出来就看见季昭坐在轮椅上,抻着脖子细看电线杆上的小广告。   正好奇他在看什么,就见一五六岁的小女孩走近他,不由分说把手里的面包放到他腿上。   这是做什么?   季昭显然也懵了,低头看了眼面包,又茫然抬头看小姑娘。   “大哥哥,给你吃。”小姑娘仰着圆润小脸,一脸同情。   同,同情?季昭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不、不是——”他拿起面包,手忙脚乱要还给小姑娘。   “哥哥你虽然没有双腿,也不要灰心,不要丧气,不要——”   “妞妞!”一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妈妈追上来,面红耳赤打断女儿的话。“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老师说要有爱心,见到乞——”   那妈妈一把捂住女儿的嘴,道了句歉,连拖带拉把女儿拉走了。乞什么乞,哪有这么贵气又漂亮的乞丐,没见人家皮肤比她还嫩白,身上穿的衣服低调却极有质感,脸上戴的墨镜牌子她认识,一副眼镜抵她俩月工资……   “面、面包!”娘俩急匆匆走了,可面包还留了下来,季昭急的从轮椅上直接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小何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冲向他。   好在季昭已经稳稳当当坐回轮椅上。   只是心情不大好:“我不是乞丐……”   “不是不是!”小何连忙安慰。   “我有腿……”   “那必须有!”   小何低头看了眼:这么老长两条腿呢,小姑娘什么眼神儿,看把季总委屈的…… 第10章 代遛狗   当晚汇报工作,小何巨细无遗,把这事儿跟闻寒汇报了一遍。   “季总回来就坚决不肯用轮椅了,在家进进出出都是用拐杖,傍晚还——”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还怎么?”话筒那头,闻寒声音忽然绷紧。   “还——摔了一跤。”小何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但是不要紧!头没摔到,人也没事!”   闻寒静了片刻,才出声:“还有吗?”   “还,还有件小事儿……”小何吞吞吐吐。   “什么事?”   “就,就是——”   “你还被传染上结巴了?”闻寒向来是有静气的,此时却几乎掩饰不住他的急躁,“说。”   “季总不知在哪儿看了短视频点赞的兼职小广告,还真信了,被人骗了99块钱点赞软件安装费。”小何压低声音,果然一气呵成,快速说完。   空气又尴尴尬尬安静起来。   大约,寒哥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一消息吧。   不知将来,季总恢复记忆了,会不会想把知道他黑历史的自己从世上给抹了……唉,季总他会恢复的吧?   小何心绪复杂。   静默片刻,闻寒到底还是出声:“给他手机上安个国家反诈APP。”   “哎,好。”小何答应。   闻寒却又改了主意:“算了,你多盯着点儿。”   小混蛋要面子,这APP一装,他怕不更伤自尊。   他果然是了解季昭的。   但了解得还不够。   挂断小何电话,打通季昭视频时,小混蛋眼睛红红的,竟像是……刚哭过。   眼眶上下,像是不走心地抹了层薄而淡的胭脂,明明敷衍,却衬得他那双桃花眼格外深而亮。   99块钱,就心疼成这样?   闻寒无可奈何想着,心尖却麻了下,想好的开场白,一句也没能说出来。   季昭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难过成这样。   大概是因为他没钱,没家,看似不是乞丐,却和乞丐一样,仰赖哥哥好心而生存。   他错过高考,从前了然于心的公式定理又莫名忘得七七八八,未来出路渺茫。   他手机号和微信都是全新的,联系人少得可怜,出事后没有任何师友联系,几乎与世隔绝——也不奇怪,毕竟他活在一本书里,剧情都是围着主角转的,世界能有多正常?   可“十八岁”的季昭,被唤醒了藏在童年记忆中的恐慌——他感觉自己再次走丢了,既不见来路,也没有去处,被世界装进一口深井,抛弃在井底——世界甚至还玩弄他,骗走他99块钱……   “哥哥。”难过归难过,接听视频前,季昭努力调整好情绪。   真见到视频那头的闻寒,他更忽然心安,像找到自己在这世上的锚点一样,一下子又从深井里爬了出来——世界虐他千百遍,为了拯救哥哥出苦海,他也绝不服软。   “哥哥收工了吗?”   “嗯。”闻寒应了一声,手指悄悄在屏幕上打了个圈,“揉捏”过他的脸。   “哥哥辛苦了,今天拍戏、顺利吗?”   “顺利。”   “感冒、好了吗?还咳嗽吗?”   “好了。”   闻寒声音柔的近乎绵软,像一块冰化了,止不住自己般,缓缓往信号那头流淌开去。   副驾的林善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似有所觉,声音又收束起来,勉强聚拢成他平时的样子:“你呢?今天复健累不累?”   “不累。我很好,谢谢哥哥。”   “嗯。”闻寒手指在膝上敲了下,上当受骗的事是不敢说的,小混蛋要面子——他只好挑能说的开口:“小何说你今天摔了一回,有没有受伤?”   “没有!”季昭语速难得的快,“没、没有摔!”   好丢脸,小何哥干嘛要说这个……他只是一时没站稳……   嘴硬的毛病倒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闻寒嘴角不自觉上扬,电话那头,季昭却窘迫起来,没说两句,仓促开口道“再见”。   “再见。”闻寒心里空了一瞬,还是顺着他,结束了通话。   林善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见他挂断电话许久仍盯着屏幕,心里挺不是滋味。   两人结婚的内情他知道,一开始只当是权宜之计,慢慢的,才看出闻寒心思。   三年了,他看着他徐徐布阵,徐徐收网,眼看已吃定了那尾大鱼,却不想,那鱼尾巴一甩,以出其不意的姿势,溜出了网。   “季总这……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嗯。”闻寒手指摩挲着季昭的微信头像,“不急。”   “季总的助理陈默出院了,联系我想看看季总——”   “先不要。”闻寒立刻拒绝,“他现在不能受刺激。”   陈默和他朝夕相处,出事前又在一起,真见了面,万一刺激他想起什么,又要晕倒。   “老这样也不是办法……”林善似乎随口感慨,眼睛却盯着后视镜里闻寒的反应,“万一要是一直想不起来?”   总不能舍不得他受刺激,就一直这么放任不管吧?   闻寒手指顿了顿,轻声说了句:“不会的。”   声音挺轻,可林善听出了里头的固执。   认识十多年,他最了解闻寒这个人——看起来永远是风轻云淡万事不入心的,内里主意其实硬的很。他想再劝两句,看闻寒不予配合的样子,还是暗叹一声,揭过话题。   *   被骗过一次后,季昭很长了些心——电线杆上的兼职小广告,他是不信了。   小何有意无意,也跟他普及了“新时代”常见兼职骗术,很叫他增长了知识,开阔了视野。   “那这种可以信吗?”   季昭指着屏幕,虚心求问。   屏幕上是几条兼职信息,游戏代练、猫咪寄养、狗狗代遛……相对来说,比季昭先前浏览那些靠谱多了。   可见小何点头,季昭反倒不大肯信:“代遛狗也算一种工作?”   “那怎么不算。有些人时间金贵,又舍不得让狗闷着,就愿意花大价钱请人代遛。”   “代遛狗要做什么?”季昭挺好奇。   “也没什么,就是陪狗狗散散步撒撒欢,有的也需要喂食喂水,洗洗澡,聊聊天……”小何说的头头是道。   “小何哥你,是不是、干过?”怎么这么熟?   “那倒——”小何张口要否定,看了眼季昭,神色忽然复杂:说起来,这工种他可不正干着呢嘛!   “太阳不那么晒了,咱该下楼活动活动了……”——寒哥交代了,得让他定点下去晒太阳补钙。   但这钙终究没补成。   “钟点工”阿姨上门来做饭,季昭对美食兴趣更大,坚持要去厨房帮忙。   母子天伦比晒太阳重要,小何懂事儿,搬了把凳子让季昭坐着帮忙切菜剥蒜。   季母也乐意他帮忙。   孩子当初找回家时已经十八,单看个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不看个子,更是个大人,心智成熟,为人稳重,机敏勤奋,方方面面都不劳人操心。   可也正因为成熟,他待他们恭敬孝顺,却始终和他们走不太近。   此时,他不记得她身份,和和乐乐跟她一起下厨,热热闹闹说着话,反倒同她更亲近些。   虽盼儿子快些好,可季母也贪这份亲近,贪得紧。   不过,好心情在看到季昭卷起袖子露出手腕时,戛然而止。   “手这是怎么了?!”她神色骤然紧张。   “没怎么。”季昭不以为意。   “怎么了阿姨?”小何听到动静钻出来,季母正紧紧抓住季昭小臂,只见他手腕外侧,从拇指指根向下,蔓蔓延延红了一片,像在肌肤下晕散开的朱砂。   “怎么回事这是?”小何一惊。   “没事儿,昨天摔倒的时候、手腕撑了下地,扭到了。”季昭把手从季母手上抽回来。   疏忽了,昨天他没留意,这孩子——这季总也不提,红肿那么大一片,看着就怪疼。   小何正自责,听见季母开口:“怎么摔了?!”   没站稳所以摔了啊,阿姨这话问的,让人难为情……季昭脸红了红,岔开话题:“这蒜剥几瓣?八瓣够了吗?”   还剥什么蒜!   “能自如活动吗?疼不疼?小何你去开车,赶紧带他去医院看看!”   “不用!”这点儿小伤,季昭哪里肯折腾去医院,“骨头没事,也不怎么疼。”   “你不疼妈妈疼!”季母忍不住出声——肿得这么厉害,不去看看怎么行?   季昭愣了愣:“阿姨你说什么?”   季母一时僵住,大脑空白了半晌,艰难挽回:“我是说,你妈妈会心疼。”   “哦。”季昭就知道自己是听错了——她戴着口罩,他读不到唇,听错也很平常。   “阿姨你、多虑了,我没有妈妈。”   “咳!”小何余光瞥了季太太一眼,尴尬地清清嗓子:“别胡说,谁能没有妈妈。”   “我们福利院的、小孩儿就没有。”季昭耿直看向小何——不能因为你的世界是白的,就以为全世界都是白的啊。   嗐,就多余他接那么句话……小何后悔,试图转移话题,却听见季太太开口:“那你……想过……要妈妈吗?”   阿姨的问题有些突然,季昭愣了下,还是老实答:“想过。”   季母心里一酸:这话从前她问过,他总是摇头一笑而过,现在才让她听到句实话。   “我是走丢才去福利院的,刚去的时候,总觉得妈妈很快就会来接我。”   他那时还小,又不够小。   还小,说不上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更说不上父母名字。   不够小,迟迟忘不掉母亲的怀抱,忘不掉那模棱两可的温暖的感觉,所以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固执地等待着。   “后来呢?”热泪一下子涌上来,季母嗓子发紧。   哪里是什么走丢,分明是那狠心女人故意的!她将他丢在福利院门口,自己转身就投了河。   可恨她的昭昭,还一心等着她去接!   ——事情十年前已调查的水落石出,那女人独身生子,与回家探亲意外早产的她恰巧入住在同一家医院,靠着蛛丝马迹判断出她经济条件甚好,便将自己先心病需要巨额治疗费的儿子和她的昭昭做了交换。   当时新生儿监护室的护士长是那女人的姐姐,这些事,都是她这个帮凶交代出来的:“妹妹抑郁症严重,以死逼迫我,求我给外甥一条生路,我也是一时冲动。做完这件事,她就带着孩子远远走了,彻底跟我断了联系,我就是后悔也没了办法。”   时至今日,想起那女人在庭上供诉,她依旧恨得呕血。   同为人母,她们姊妹两个,可想过给她的昭昭一条生路?   “后来就不想了。”季昭心平气和,语气无波无折。   那种模糊的感觉,越想抓紧,越抓不住,终究在他反复回味中不可挽回地散去了。   “好。”季母攥紧了围裙,撇开头,“不想好。”   不想,她的昭昭,就不会难过。   她无法收住眼泪,匆忙拿围裙擦拭了下眼眶,走向客厅:“家里有药没有,我找找……”   她声音有些不对劲儿,季昭蹙眉,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小何则心情复杂,匆匆跟过去帮忙:“阿姨我来找。”   “不用。”季母视线模糊,哽咽着拒绝,伸手去够电视上方高柜上的储物盒。   “阿姨小心!”小何提醒,但为时已晚。   储物盒上方另有一只小盒子,随着季母动作,倾斜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一个素淡相框,随之翻落在地。   “这是……什么啊?”   季昭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盯着相框中的照片,一脸疑惑。   照片上两个人穿着白衬衣,并肩微笑,一个很眼熟,是闻寒哥哥,另一个也眼熟,怎么看怎么像……他自己? 第11章 犯病了?   见季昭望着照片发愣,季母吓得眼泪都干了,心惊胆战抬头看向他,生怕他下一秒就晕过去。   但季昭好好地站在那儿,只是蹙了蹙眉:“这是……哥哥的房子?”不然,为何会有哥哥的照片?   小何也正心惊胆战,暗悔没把这相框往更高处藏,听见他这话,好半晌反应不过来,直到季昭又看看相框里的照片,再度发问:“这是……哥哥的男朋友?”   在医院时短暂见过面,那时他就觉得,狗男人长得跟他有些像。   这照片兴许是拍的早,比那人现在的样子瘦一点,就更像了。   吓死了,要不是衣着神态完全不同,他差点儿以为那是他自己。   小何又怔了好半晌,和季母面面相觑,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点儿不可思议:这得失忆得多厉害,才能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啊?   小何年轻,反应还是机敏些,快手快脚把相框收起来,装回盒子里,审时度势,避重就轻,硬着头皮向季昭解释:“房子……确实是寒哥的。”   “哦。”季昭钝钝应了一声,心里倒也不太意外。   哥哥心善。   哥哥待他总是极好的。   哥哥……待他好,是否有这张脸的原因?   季昭想着,撑着手杖,在小何和季母小心翼翼的眼神下,慢慢吞吞走回厨房:“八瓣蒜,够了吗?”   *   下午复健时,小何特意让复健医生帮季昭看了手腕。   “怎么弄的?”程景紧皱眉头。   “严重吗,程医生?”小何被他神色吓了一跳,季昭也紧张起来,眼睛迷茫似的微微睁大看向他,明明是棱角分明颇具攻击力的长相,却无端让人心疼。   “不严重。”程景忙解释了句,握住季昭手腕,左右轻轻活动了下,留意着他面色反应,见他没什么痛色,真正松了口气,“应该只是肌肉扭伤。”   小何站在一边,特意把检查过程录了视频,好发给闻寒看。   “怎么扭到的?”程景看着季昭,第二次问。   “练习、走路,不小心。”季昭垂着头答。   “不小心摔了?”   “嗯。”季昭脸红了红——人艰不拆,程医生为何非要把话说清楚明白。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程景轻笑。   “没有。”季昭更不好意思了,自己撑着复健用的双杠站起来,“程医生,可以、开始了吗?”   “不急。”程景托住他受伤的左手,没让他手腕受力,“今天做些被动练习就好。”   他扶着季昭,小心护着他上半身平躺在垫子上,帮他屈起双腿,开始给他做起被动屈伸。   边做,边跟季昭聊着天,不知聊到什么,季昭忽然笑得极开心。   他这张脸,不笑时雕塑一样,美得极有距离感,笑起来却会绽露两个酒窝,整个人莫名变得……又乖又甜。   小何只觉心情都被这灿烂笑容点亮了,赶忙结束拍摄,把视频发给闻寒,好让自家寒哥放心,给寒哥把心情也点亮一下。   闻寒心情确实被点亮了,可再仔细看看,看清那位医生望向小混蛋的眼神,“啪”一声,亮起的灯又灭了。   【再拍一段。】他沉着脸回消息。   治愈到了吧……小何笑着,果然又拍了一段。   视频里,季昭坐在椅子上,练习向上抬腿,左小腿差一些,只能抬离地面几公分,右腿却已能完全抬起。那位面孔清秀温文尔雅的复健医生,侧坐在他旁边,一边鼓励,一边握着他左手——确切说,握着冰袋压在他手腕上,看起来是在帮他冷敷。   这段视频发过去没多久,闻寒直接打来电话:“复健先不做了,送他到李医生那里,我已经下飞机,马上赶过去。”   “您,下飞机?”小何愣了愣。“不是,季总这手没事儿,医生给看了,问题不大。”他退到复健室的玻璃门外,小声解释。   “医生不能乱看。”   闻寒说了一句,没了下文。   什么意思?小何再想多问,他已经挂断电话。   这是打定主意、斩钉截铁的意思了。   小何听命行事,很快哄了季昭出来,送他去李老大夫的私人诊所。   这位大夫同济退休,骨科圣手,闻寒早年拍戏腰受过伤,经人介绍找他治疗,效果很好,对他十分信服。   老人家经验足,单凭触诊,判断季昭骨头没事。   “还是拍个片子看看。”   ——他正要开药,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干净清冽,季昭一听眼里便放光。   季昭转过头来,果然看见闻寒:“哥哥!”   他语气是不加掩饰的欣喜,闻寒忍不住,走进诊室,摸了下他的头,看了眼他肿胀的手腕,才转向医生,请他开张单子去拍片。   季昭不想拍,但闻寒格外坚持,季昭看着他脸色,莫名服了软。   拍完片等结果的空档,季昭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闻寒,担心地问:“哥哥怎么、忽然回来?身体、不舒服吗?”   他知道闻寒有腰伤,拍着戏突然回来,又是来看骨科,怕不是腰伤犯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坐不住:“哥哥腰疼吗?”   “你怎么知道我腰——”闻寒心跳骤然加速,以为他想起什么,但很快,他记起自己腰不好不是什么秘密,当年片场受伤时动静太大,几乎闹到全民皆知。   心跳又缓缓沉下来,因为刚才的激动,不堪重负似的,跳得比原来还要沉还要慢。   哥哥果然是腰疼!季昭担心坏了:“哥哥疼得厉害吗?快让医生帮你看看。”   腰疼不是小事,哥哥发现和治疗不及时,后来就因为腰疼受尽苦楚,需要长时间卧床,此时叫他赶上了,万万不能让哥哥再疏忽大意。   “没有。”闻寒不知他哪来的执拗,却又……克制不住有些享受他的担心,“腰不疼,剧组今天放假,我才回来。”事实上,昨晚见小混蛋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一冲动跟导演请了今天下午半天假。   倒是回来对了——他想着,轻轻捞起他手腕:“疼不疼?”   这一捞起来细看,他才发觉他伤处红肿的厉害。   “能不能先给他开点止疼药用上?”他当即推着他回了诊室,询问李医生。   “不用,我不疼。”季昭急忙出声。   肿那么严重,怎么可能不疼?闻寒抬眸,清清冷冷瞧他一眼。   “呃,不太疼……”季昭不觉弱了声气,“再说止疼药伤脑子……”   “谁告诉你的?”老医生没绷住笑出来。   季昭愣了愣——小时候,福利院里某个看护阿姨告诉他的……他耳朵就是吃药吃坏的,所以对阿姨这话深信不疑,一信就信了好多年,原来是假的吗……   闻寒看他无辜又茫然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痒:“就你那脑子,也不怕——”   说到一半,他强行收住。   “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   怎么没什么,他都听见了……   哥哥肯定觉得他笨……   这孩子眼睛太清透了,看他露出可怜巴巴地眼神,老医生好一阵心软:“我给你开点药效轻的,保证吃不傻。”   ……他不傻,干嘛说这话哄他,呜呜。   季昭委屈坏了,但还是礼貌地跟老医生道了谢,才垂下头去生闷气。   闻寒手指痒了痒,想掐他,也想哄他,想抚摸,也想抱他在怀,想紧紧揉他入骨血。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修长手指捏到缺血发白,闻寒像只困局中的兽,抬手胡乱摸过季昭头顶,又忍不住放在他脖子根儿处,克制地掐了掐。   颈后一凉,季昭抬头看向闻寒,正看见他脸上掩饰不及的忍耐。   感觉他指腹在自己颈侧短暂摩挲了两下便收起,眼睛不肯与自己对视,手指又放在裤缝处不断敲击,季昭懂了:哥哥犯病了。   他看了眼戴着花镜,用一指禅埋头在键盘上敲处方的老医生,忽然伸手,悄悄握住闻寒修长五指。   闻寒僵了僵,低头看他。   他没说话,“心照不宣”地,朝闻寒眨了下眼。   闻寒手指紧了紧,又慢慢在他掌心放松。   是了,他有“病”。   他微微弯曲大拇指,指腹搭在季昭手背上,勾住,不动了。   哥哥真乖,哥哥一定忍得很难受。   闻寒一个动作,季昭脑补了一出他想抚摸却拼命忍耐乖乖不动的大戏,对哥哥的心疼,更重了。   片子很快出来了。   骨头果然没事,只是软组织损伤。   闻寒心底松了口气,神色并无什么变化。   “这两天手尽量不要活动,免得二次受伤。”老医生和和气气向季昭交代,又给他配了个支撑护腕,用来限制活动,加快复原。“不想吃药的话,回去多冷敷,可以缓解疼痛。”   “是,谢谢您。”季昭道谢后,礼貌告辞。   闻寒同他一道起身,却被老医生拦住问了句:“最近腰怎么样?”   “还好,谢谢您。”   “记得尽量不要下蹲弯腰、提重物,这腰上的伤就算好了,腰椎稳定性还是会受影响。”   “好的,我会注意。”闻寒说着,再次道谢。   回去路上,季昭在闻寒无声坚持下乖乖套上护腕,眼睛盯着他衬衣下线条若隐若现的腰身看了会儿,还是满面担忧:“哥哥腰真的没事吗?”   “没事。”闻寒再次重复。有空关心他,他倒不如先照顾好自己——“复健不急于一时,让自己受伤,得不偿失。”   “我知道,哥哥。”季昭诚心受教。   “手腕限制活动这两天,复健就暂停吧。”   “嗯,程医生也这么说,让我暂缓两天再过去。”   “程医生?”   “就是康复中心、帮我复健的、那位医生。”   “一直都是这位医生帮你复健吗?”静默数秒,闻寒问。   “对。程医生人很好。”   “哦。”闻寒淡淡应了一声,垂下眼帘,遮蔽眼底情绪。   “哥哥,房子的事……谢谢你。”季昭手指抠着裤子,难为情的快要把裤子抠出一个洞来,“以后我、赚到钱,再还房租给你。”   “对不起,骗了你。”闻寒没接房租的话茬儿,低声向他道歉。   “没关系!”季昭惭愧,“是我给哥哥、添麻烦。”   哥哥也是为他好。   季昭想着,抬起头来,正正撞上闻寒看他的视线。   深沉的、暗昧的、复杂难辨的视线。   嘶!季昭僵住了:哥哥……真的是在看他吗? 第12章 尊严,死了   季昭一路心不在焉,到了小区地下停车场,要下车时,见闻寒向他伸出手,才忽然回过神来。   “小何哥来。”他看着闻寒的手,脸红了红。   闻寒手顿在半空,看了眼小何,又看回季昭,“怎么,我不行?”   “哥哥腰不好。”   从前他只有个模糊的认知,今天听见医生的话,才知道哥哥的腰受不得力。   “没那么不好。”闻寒眼神软了软,帮季昭把腿调整到车门方向,仍旧伸手去扶他。   可季昭抓住座椅扶手,执意不肯他帮忙。   看那架势,他非要扶,他就能一直赖在车上。   “咳!寒哥,还是我来吧……”小何从后备厢取下轮椅,见他俩还僵持着,只得顶着压力开口。   季昭立刻看救星似的看向他,一脸急迫——真急,他急着上厕所……   但当着闻寒,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上厕所这种话来,被扶上轮椅后,还镇定等着他们从车里取下东西,关好车门,直到被推进电梯,看着缓慢上升的数字,脸上才露出丝急迫来。   人类的有些急是瞒不住的。   看着季昭放在腿上跳来跳去的两根手指,和他盯着电梯数字望穿秋水的神情,闻寒心情一言难尽:急成这样了,刚才还跟他犟。   他没说什么,等电梯到达,立即推他出来,一路推进家门,到他卧室门口才停下:“进去洗个手,外面脏。”他体贴地给他递台阶。   季昭连忙点头,迫不及待往里冲。   “要帮忙吗?”看他控制轮椅到洗手间门口,闻寒不放心地问。   “不,不用!”   “小心别摔了。”闻寒在门外叮嘱。   就是这句叮嘱,让季昭猜到他肯定看出来了。   他脸热得发烫,一声不吭滑着轮椅进了卫生间。   进卫生间只是解决这要命的生理问题的第一步。   第二步,他得站起来。   马桶旁边有洗手台可以扶,这第二步虽有些困难,他到底完成了。   卡住他的反而是第三步。   是他带了护腕无法自如活动的左手,和僵持在中间上下不能的拉链。   “可以吗,昭昭?”闻寒的声音又隔着两道门传进来,距离远,又未当面,但季昭还是神奇地听清楚了。   “可以!”他红着脸大声回。   顺着这句话,他豁出去般松开右手,哪里都没扶,竟也站稳了——来不及欣喜,他迅速用右手拉开拉链……   尊严保住了。   又没完全保住。   五分钟后,他换了条裤子从卧室出来。   “洗手、把裤子、弄湿了。”不等人问,他自己交代了句,仿佛要交代自己为何进去这么久。   “换了裤子呀,没看出来啊。”小何诧异开口——两条裤子都是深色的,季昭不说,真没人注意他换了裤子。   季昭胸腔一阵梗塞:此地无银了。   他抬头,正对上闻寒的脸——闻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还是看出来了,哥哥在笑。   季昭心塞的更厉害了。   尊严,死了。   闻寒忍下笑意,岔开话题:“伸手。”   宕机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季昭的手已经没骨头似的,乖乖伸了出去。   “受伤那只。”闻寒挑眉。   ……季昭埋下脸,换了左手。   闻寒低头,放轻动作把他手掌摊开,解开铝板护腕,动作间,难免触碰,季昭极度怕痒,手指不由颤了颤。   “别乱动。”闻寒眸色深了深。   他低头说话,音量不高,季昭没听太清,微微侧头,视线专注看向他双唇:“哥哥——”   刚开口,腕间一冰,季昭手掌下意识往回抽。   闻寒早有预期,牢牢抓住他手指:“别乱动,乖。”   ——最后一个“乖”字,他下意识出口。   出口已知不对,生生收住,轻不可闻。   季昭脸上全无异样,想来根本没听清。   闻寒心里松了松,又……痒了痒。   这一松一痒,全是他一个人的。季昭什么也不知道。   闻寒能怎么办。   只能心平气和:“有点儿凉,忍一忍。”   说着话,确认他不会乱动后,闻寒松开季昭手指,只帮他稳稳压着冰敷包。   “我自己来,哥哥。”季昭伸手摸向自己腕间。   这种小事,闻寒没想再跟他僵持,准备放手,却忽然别扭了一下:下午,在康复中心,怎么没想着自己来?   “凉,哥哥松手。”季昭又说。   不止是说,他右手贴着闻寒指腹,兜住冰袋,把闻寒的几根手指挤了下去。   短暂接触中,发现哥哥的手果然已经变凉了。哥哥的手好看,指骨修长匀称,肌肤细腻莹润,艺术品一样好看,但像艺术品一样凉,就让人心里不舒坦了。   让人想起他遍体鳞伤的“圆满”结局,让人没来由生气。   “哥哥放假,他没去接哥哥吗?”他忽然气闷地问。   聚少离多,狗男人就不想哥哥吗?   他?闻寒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有事。”   “什么事能有哥哥重要?”   呵,他倒问的理直气壮。   闻寒气笑了:“重要什么,他哪里记得我。”   这话伤心了。   哥哥说的伤心,季昭也听的伤心,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   “哥哥晚上想吃什么,我——”他一时激动开口,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自己的腿,到了喉咙的话生生拐了个弯,“我点给哥哥吃。”   闻寒正低头给季母发消息汇报情况,闻言顿了顿:“外卖口感不好,出去吃可以吗?”   季昭是不想拒绝闻寒的。   可他又看了眼自己的腿,神色有些迟疑:“可是——”他手指在腿上抓了抓,羞于提自己不方便,反倒另辟蹊径:“可是哥哥不方便吧,会被人、认出来。”   “不会。”闻寒简单答了一句。怎么不会,为什么不会,他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平静地把季昭腕上的冰袋拿走,重新给他戴好护腕,平静地起身站起来。   季昭还满脑袋疑问,他已经直接上手去推他的轮椅了。   季昭万万没想到,哥哥看着温雅,却是这么雷厉风行的性子。   他把视线转向窝在沙发里一直默默低头刷手机的小何,带了丝求助的意味:“小何哥,一起。”   他出门实在是不方便,可又不想劳动闻寒。   其实不劳动闻寒也是可以的,他已经可以走路了,只是双手还脱不开拐杖,不用想,姿势也是极丑的——他又莫名不想在哥哥面前露出窘态。   小何抬头看了眼他……身后的闻寒,残酷拒绝:“我就不去了,我今晚跟女朋友约好了要出去玩。”   今天七夕啊,季总。   您不懂事,小何我不能不懂事。   说话间,闻寒已经推着季昭到了门口,换好自己的鞋,弯腰蹲下来,竟是要给季昭换鞋的意思。   季昭脸“腾”的红了。   在医院时不是没被闻寒这样照顾过,可他现在好多了,早已不用人这么照顾了。   “我自己来!”他按住闻寒的手,很大力气。   力气代表了决心。   闻寒被他以极大的决心托扶起来:“哥哥你忘了?不要弯腰下蹲。”   医生刚嘱咐过,闻寒忘了,季昭可没忘。   闻寒怔了怔。   从前,季昭也说过这种话。   不止是说。只要他在,他从不会让他弯腰。   闻寒迷惘地看向季昭,像是想透过什么,看清他。   季昭也在看他。   季昭的眼睛太漂亮了,是形态和线条的漂亮,也是清透湿润的漂亮,是形式和内容的美感叠加,是赤诚和蛊惑的意外杂糅。   闻寒心跳快起来,有一瞬间,迷失在他眼睛里。   不知道他俩到底谁清醒,谁糊涂。   不知道清醒有什么用,糊涂又有何妨。   但他很快还是清醒过来,因为季昭穿好鞋,发问了:“哥哥,我们去哪里吃?远吗?远的话、我带本书。”   带什么书!   闻寒咬牙保持微笑:“不远。去吃饭,就别看书了。”   要看的。   季昭的时间可不只是时间,还是他的前途命运,更事关哥哥的太平安康。   虽然没拿书,到了车上,季昭还是掏出手机,打开手机里某B姓知名学习网站,如饥似渴看起视频课程来。   “别看了,容易头晕。”闻寒没要司机送,亲自开车,开车间隙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听可以吗?”季昭小心问。他用不了耳机,声音只能外放,担心影响闻寒开车。   闻寒还能怎么办,点了头,任凭他用手机播放起高考必背古诗词。   等红灯时,还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念念有词,在跟着语音背诵。   这般努力,让闻寒好笑又心疼。   还是要想个两全之法,既不会刺激到他,又能让他停下这无效努力……   到了闻寒预定的私房菜馆,车子开进停车场,季昭还没发觉,合着眼睛,仍在专心背诵一首《水调歌头》。   “天上宫阙,读que。”闻寒不想他瞎努力,可听见他背错,又犯了职业病,忍不住纠正他字音。   季昭睁开眼睛,略带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虽然是语后聋,听力重建还算顺利,可日常中不常用到的字,他还是听不大准,学起古文来尤其吃力。   “读麻雀的雀。”闻寒说着,捞起他右手,抓住他两根手指,贴在自己脖子上。   “que。”他重复了一遍。   这套动作他做的如此自然,就好像做过成百上千遍。   以至于季昭也自然了。   ——手指贴着脖子依然没能听明白发音,他自然而然把手指移到闻寒唇上,用眼神示意他再读一遍。   但闻寒没有再读。   闻寒嘴唇颤了颤,眼神骤然深沉。   季昭“嗖”地移开手。   “对不起,哥哥。”都没洗手,怎么能碰哥哥嘴唇呢……   季昭心头又羞愧,又满是异样:他碰上他嘴唇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旁的心思,就是想感受一下气流,想知道正确的发音。可一收回手,各种感觉反而来了。   触感,弹性,颜色,气息,一下子全来了。   哥哥一瞬间不是他的神仙了,是粉嫩的玫瑰花做的人形果冻。   这念头一起,季昭心跳不对劲儿了。   “对,对不起。”他攥拢那两根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手指,错开闻寒眼神再次道歉。   “没事。”闻寒看了眼他红透的耳朵,一忍再忍,没忍住,轻轻捏了一下。   捏完尤不能舒胸臆,他嘴唇无意识往那耳朵的方向凑了凑,但——不等垂着头的季昭察觉分毫,他不着痕迹顿住动作,转身打开车门:“我去拿轮椅。”   他不紧不慢下了车,动作如常绕到车尾,打开后备厢,手按在轮椅上,却顿住动作,闭了闭眼。   荒唐了。   他又不是“十八岁”未经人事,只是被碰了碰唇而已,何至于……像擦着火一样,不顾一切想吻他。   想也没用的。   他调整呼吸,压服心头悸动。   再怎么说,“皮肤饥渴症”也饥渴不到嘴唇黏膜上……吧? 第13章 我还要回去复习   闻寒这轮椅拿的有点儿久。   绕到副驾驶时,季昭不知怎么借的力,已经把自己从车上顺利放下来,撑着车门,稳稳站着,在等他。   他看了眼他手腕,忍着没说什么,扶他坐下,推他进了电梯。   电梯里,季昭仰起头来,小声提醒他:“口罩,哥哥。”   闻寒顺着他的话,从口袋里摸出两只崭新的口罩,自己却没急着戴,而是先俯身给他戴上。   “我不用的,我又不是明星。”季昭再度扬起脸看他。   但闻寒默不作声展开口罩兜住他的脸,手指绕到他耳后戴好棉绳,再顺道绕到前面,捏了下他挺直鼻梁,弯折好口罩内部的金属丝。   季昭全程怔怔看着他,被捏这一下子,才骤然反应过来,举起自己一左一右两只爪子:“我有,有手!”   闻寒怔了下,轻笑出声。   季昭面红耳赤:救命,他在说什么?!   闻寒笑着按下他僵硬在半空的爪子:“你的手留着吃饭再用。”   季昭红着脸攥紧手指,委屈:他脑子是真撞坏了……   闻寒订的这家私房菜馆极特殊,将隐私保护到了极致,不设大堂只设包厢,出了电梯,两人便被引入预定好的包厢,全程并未撞见什么客人。   季昭“第一次”见这样古怪的饭店,暂时忘了刚刚的尴尬,进了包厢好奇打量一圈,被墙上风格前卫的画作吸引了视线。   闻寒不做声观察着他,见他眼中只有纯然好奇,神色黯淡片刻,又很快掩饰过去,推他到卫生间,洗手。   是真正、单纯洗手。   但季昭从卫生间出来时,还是脸红了。   在闻寒面前,他几乎无法正视“洗手”这个词汇和这个动作了。   好在,他的窘迫没怎么持续,就有侍者敲门进来请他们点餐。   季昭听着,只有套餐A和套餐B,愈发觉得这饭店古怪,但他没出声,静静等闻寒点。   A套餐里面有蟹,季昭过敏,闻寒自然选了B餐。   “我要一样的。”季昭早瞥见菜单上满纸外文,机智开口。   “先生,我们今天推出的是七夕情侣套餐,双人份的。”侍者转向他,按捺下眼里的惊艳,客气开口。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可闻影帝的爱人,实在是……太好看了,完胜他们店里日常进出的一大票圈内明星。   不过,一段时日没见,怎么坐在轮椅上了呢?侍者悄悄好奇。   季昭没注意他眼神,完全处在震惊中:“七夕?情,情侣套餐?”   “是的,请问您还有别的需求吗?”   “没,没有。”   侍者友好地笑了笑,躬了下身,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用在意。”看他神色,闻寒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下,淡定解释,“这家店每天都只有一两种套餐,今天日子特殊,名字就起的特殊些罢了。”   这一解释,季昭理解了,但仍不大放心——要是让主角攻知道他和哥哥七夕节来吃情侣餐,他那小气性子,可不会听那么多解释。   想到这里,季昭焦虑起来。   为哥哥可能被误会担心,也为哥哥七夕节孤身一人难过——这样的日子,狗男人不来陪哥哥,恐怕……又是去陪他的白月光了吧?   季昭气得要命,顾忌闻寒就坐在对面,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怕闻寒心中郁结,他专门绕开“七夕”“情侣”那些话题,只问他一些拍戏日常,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边说边吃,情侣套餐陆陆续续上齐。中西兼顾,荤素两全,最后还送上来一只掌心大的小蛋糕。   红艳艳的,爱心形。   季昭莫名又不好意思了。   “哥哥你吃。”他把蛋糕推向闻寒。   他注意了,闻寒全程吃的不多,每样菜式都浅尝辄止。   也不奇怪,书里面,哥哥因脾胃弱和心理因素,患有轻度厌食,随着剧情发展,还一度严重到喝水都会吐。   季昭想到这里,又心疼又生气。   “我不爱吃甜食。”闻寒淡淡开口,把蛋糕推回给他。这家的小点心做的一向不错,季昭嘴上不说,每次都会双眼放光把点心吃完。   果然。   哥哥果然不吃。   季昭不止是心疼,还有些焦虑了:纵使觉醒了意识清楚剧情走向又如何?怎么让哥哥吃得下饭,他还是一筹莫展。   见他望着蛋糕并不动手,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闻寒有些纳闷:“吃不下?”   “不——嗯,是的。”季昭佯装吃饱,摸了摸肚子,“吃不下整个,哥哥和我分着吃吧?”   他灵机一动,试探着问。   怕闻寒不答应,他眼神不知不觉带了些丝恳切。   “哥哥吃一小半就好,只吃一口也行。”   被他那样望着,闻寒哪能拒绝。他没说话,动手把蛋糕切开,自己盛去四分之一,剩下的留给季昭。   季昭心满意足,接过闻寒递过来的叉子,低头挖了一口蛋糕,眼里终于又露出闻寒等待的那种光——   狗狗暗自得到满足的光。   自以为不声张,却不知那双眼什么都藏不住。   却不知他静候一晚,多半是为此刻。   不知那光,是他多少深夜里翻来覆去时的念想。   吃完蛋糕,于闻寒,于季昭,这餐饭终于圆满。   “要不要……去逛逛?”起身离开餐桌前,闻寒迟疑了下,开口问。   “逛逛?”   “嗯。今天七夕,老街上有仿古庙会,听说很热闹。”   听起来是蛮有意思,可——“我还要回去复习,哥哥。”   他有学习计划的,计划近乎严苛,落下一天,进度都不好补。   何况哥哥是出门必被围观的公众人物,他又是个处处不便的“残障人士”,就他俩这种组合,去逛什么庙会?   又是复习。   他的脸,是不是还没有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好看?   闻寒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此刻,出不出去逛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身体还没好,学习先不着急。”   “急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季昭郑重掉起书袋。   片刻,他又反应过来哥哥是担心他身体,开怀一笑:“我身体没事的,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活蹦乱跳?闻寒手指攥了攥,面色微微绷起来:“是……那位程医生告诉你的吗?”   不是,是他觉醒意识得知的——可这事儿季昭没办法说,便将错就错,含混“嗯”了一声。   闻寒神色清冷下来。   这位程医生误导昭昭盲目乐观,来日昭昭发现自己恢复不到那么好……又该如何自处?此人真是……没有医德。   心里平白又添了一块病,闻寒也没心思再提逛庙会的事。他默默起身,拉过季昭轮椅,推他出门。   季铭正巧也在这时拉开包厢门,护着女友何潇潇出来。   这段时间他忙着接手弟弟那两家公司,又担心着他病情,对潇潇多有疏忽,今天约她出来,既有私心想和她联络感情,也是奉父母之命向她赔罪。   鲜花、大餐外加一只限量铂金包,本也没有生气的何潇潇,出门时,捧着花束,春风满面,笑逐颜开。   季昭就是这时看见季铭的。   季铭也是这时看见季昭的。   “昭昭——”他刚刚叫出声,季昭的轮椅又退回房间,包厢门“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怎么了?”闻寒在季昭身后,还没来得及出门,险些被退回来的轮椅轧到脚。   “没怎么。”季昭镇定回答,心却乱了。   怎么这样巧,竟然会遇到主角攻?这就是剧情的力量吗——他没有住进哥哥家,还是会成为主角攻误会哥哥的工具人?   还有……主角攻的的白月光,是,是个女人?他,他是个双性恋?   这不对啊,书里……书里……季昭忽然抬手捂住额头,他刚苏醒时,明明对剧情一清二楚的,怎么现在回忆起来,很多地方都变得模糊?   就连主角攻的白月光是男是女,他也回忆不起来了。   糟糕,是不是世界意识发现他这个BUG,要剥夺他这份偷来的“觉醒”?   季昭很慌,他竭力想回忆起更多细节,脑袋却突突的疼,疼的像是要炸了。   闻寒也很慌,季昭捂着头,他看不见他神色,只看见他手背上青筋凸显,看见他弓着背,上半身紧紧绷起,像是在竭力与什么对抗。   “昭昭?你怎么了?头疼?”   “昭昭?!”   季昭能听见闻寒的声音,却不能解译那其中包含的信息。   疼痛挤满了大脑,没给他留一点儿思考的余地。   所幸,再疼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很快他就闭上双眼,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第14章 你是真大方   季昭再醒的时候,躺在一张不软不硬的床上。   他睁开眼,世界安静得很。他静静看了眼上方规规整整的格子天花板,和八爪鱼一样的不锈钢输液架,又缓缓合上眼。   合了一会儿,他再次睁开,摸了下自己的头。   ——世界安静得很,原来是因为他没戴耳蜗。   这一摸头,他还察觉自己手背上扎着针,针连着软管,软管一直通向头顶上方的不锈钢八爪鱼,八爪鱼上倒吊着一只透明的小瓶子,圆墩墩的,小巧可爱。   他睁眼看了会儿瓶口“嘀嗒”“嘀嗒”落下的水珠,忽然清醒过来,撑着床翻身坐起来:“哥哥?”   闻寒不在。   闻寒上一分钟还在,现在,他正巧走到病房门口,送季铭和何潇潇出去。   “我在一楼休息区等,昭昭醒了,你给我发个信息。”季铭走得老大不情愿。   他憋屈啊。   母亲靠着角色扮演,日日到弟弟面前“上工”,父亲虽没有这等机会,也三五不时抛下工作到弟弟楼下“看别人下棋”。只有他,多少天没见过人了,这一见,还见出了毛病。   “昭昭到底误会我什么?”误会到看见他都能晕倒的地步?   误会什么,闻寒难以启齿。   “我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的,等他……稳定些。”   他垂下头,捏紧手指。   昭昭这次晕倒看着又比上次严重些,到现在还没醒。他自然也想把什么都说清楚,可怕刺激到他,哪儿敢轻举妄动。   季铭和他是一样的担心,有力没地方使,心里再焦躁也只能忍着,不放心地朝病房里看了一眼,无可奈何转身离开。   见他神色冷凝,何潇潇挽住他手臂,低声说着什么安抚他。从背后看,二人姿势极亲密。   季昭拉开门,看见闻寒,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顺着他视线,看见了这一对“有情人”。   只是背影,他也认出来了。   狗男人倒是革履西装,可心也太狠了——把亲密炫到哥哥眼前,如此践踏哥哥感情!   莫非……是看到他和哥哥一起,故意如此,好叫哥哥心痛?   “昭昭,你醒了?”闻寒看见他,先喜后惊,“怎么下床了?你还没摔够!”   见他就这么撑着输液架子跑出来,他忙托住他胳膊。   季昭驴唇不对马嘴回应他:“哥哥你别难过。”   闻寒不难过,闻寒就想把他弄回床上,让他老老实实把液输完。   “头还疼不疼?哪里不舒服?”他半胁迫式地扶着他往回走,把他按到病床上。   季昭摇摇头:“哥哥,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闻寒无奈,假做帮他整理头发,用力捏了捏他耳朵。   季昭不信他的话,只当他不想在人前示弱。   他也不想揭哥哥伤疤,只是有些担心外加自责:“他是不是误会哥哥了?我可以去、说清楚。”   说着说着,又膈应起来:说什么清楚?狗男人搂着白月光,想着要跟哥哥解释清楚了吗?   他解释得清楚吗?   混蛋!   季昭气的结巴又发作了:“哥哥,他、不值得、你伤心,你,你不要——”   “我不伤心。”闻寒愈发无奈,干脆顺着他思路走,“我们已经……分手了。”   说完这句,他心里一轻,暗恨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一招。   “哦。”季昭应了一声。   分手了啊,分手好。   都看见狗男人和别人出双入对了,哥哥那样正直的人,自然要分手。   可惜,书里他们分分合合好几轮,到最后,哥哥也没跳出这个深坑。   季昭过分平淡的反应,与闻寒期望全然不符。   但他不敢多说,怕不知在哪里踩雷刺激到他。   季昭也不敢多说,怕令哥哥伤心。   两人倒是默契了一回,待季昭输完液,得到医生许可后,走出病房回家。   季昭仍坐在轮椅上,被闻寒推到地下车库,在电梯口等他去开车。   电梯口旁就有医院的小超市,超市门口,摆着各式果篮和鲜花。   季昭看着那些花束,眼神动了动。   闻寒开了车过来时,电梯口不见了季昭的影子。   他心骤然发慌,开门下车,慌乱转了一圈,才想起打他电话。   电话刚响了两声,季昭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哥哥。”   闻寒猛然回头,面带急色:“你去——”   说到一半,他滞住了。   季昭手里捧着一大束粉红色康乃馨,忍着羞意递给他:“哥哥,节日快乐。”   闻寒心跳不争气地乱了乱,脸一时竟有些发热:“什么节?”   “七,七夕节。”季昭愣了愣,不明白哥哥为何明知故问。   “那你知不知道——”闻寒嗓音有些喑哑,“七夕节送花给别人,意味着什么?”   啊……原来哥哥是误会了。   季昭脸慢慢泛起红潮:“哥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在饭店时见狗攻给那白月光女人送了花,心里不平——那女人有的,哥哥也得有。   却没想到,今天这样的日子,这种举动,极易惹人误会。   “我,我还小,没想早恋。”他语无伦次解释。   “还小?”闻寒掠过他缩在轮椅上几乎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挑了挑眉。   “我还是直,直的。”   “直的?”闻寒好心情瞬间粉碎,嘴角勾起,几乎要冷笑了。   甚好,那些被折腾到起不来床的夜晚,全当他喂了狗了。   他大概是直的吧……季昭不大确定地想——总之他真没有半分肖想哥哥的意思!   “我是代表哥哥粉丝送,送的。”一着急,他可算又想到一条像样的理由,“祝,祝福哥哥早日觅得真正佳偶。”   呵,你是真大方。   闻寒这回真气笑了:“那怕是有些难。”   啊呀,哥哥这是被伤透了心了。   季昭攥紧了手心的花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   正焦急,手心一空,闻寒拿走了他掌心的花,拉开车门,随意丢在副驾驶,随后打开后排车门,一声不吭,把他推到车门前。   “我自己来!”怕闻寒要抱他,季昭抢着开口。   话音落,才见闻寒好整以暇站在他身后,半分没有要扶他的意思。   季昭莫名尴尬,双脚挪到地上,右手扒住车门,左手按住轮椅扶手,正准备借力站起来,听见闻寒冷声提醒:“左手。”   季昭乖乖抬起左手腕。   单靠右手辅助,他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晃。   闻寒下意识伸出手去,见他站稳,又默不作声收回手,动手去折叠轮椅。   等他把轮椅放回后备箱,季昭也已经安安稳稳在后座坐好。   闻寒提醒了一句拉好安全带,再没跟他说什么话。   一路安安静静到家,要不是能听见其他声音,季昭都怀疑自己耳蜗坏了,想把电池抠下来看看。   哥哥太难过了,话都不想说了——这么一想,季昭心疼坏了。   下车时闻寒也异常沉默,一声不吭取下轮椅,扶他下车。   怕夜里风凉,他帮他把衬衣领口拢了拢,手指触及他喉结下方气切留下的疤痕,微微颤了颤:罢了,跟他生什么气。   况且他只跟导演请了半天假,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剧组,哪有时间浪费在生气上。   “哥哥,别,别碰这里,痒……”季昭红着脸,低声哀求。   他身体自小这样,极度怕痒,可又不敢躲,怕一躲闻寒更要挠他痒——小伙伴们从前都是这么欺负他的。   闻寒呼吸节奏断了断,又接续起来。   他果然抬手松开他喉结,却摸到他下巴处,轻轻拂过:“这里呢?”   更痒,怪怪的痒。季昭控制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声音又低又委屈:“不要,哥哥……”   闻寒清俊出尘的脸上闪过一抹忍耐,重重揉了把他头顶,终于收回手。   直的?呵。 第15章 生气小季   头疼发作时出过一身汗,季昭回家先洗过澡,终于神清气爽。   换好衣服出来,才见闻寒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就那么睡着了。   客厅的吊灯没开,只无精打采亮着一盏落地灯,灯光懈怠地爬上闻寒小半侧脸,却将另外半张脸拱手让给黑暗。   黑暗也不是完全黑暗。   至少,季昭能看清闻寒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抹疲惫。   哥哥一定身心俱疲。   大老远赶回来,或许——大半是为了陪那人过节,结果那人却在陪他的白月光……   季昭在心底叹了口气,想到哥哥伤心之下,还不得不陪自己往医院折腾一趟,又难过又自责,回房从衣柜里翻了条毯子出来,放轻动作盖到闻寒身上。   动作很轻,但闻寒还是醒了,一把抓住他握着毯子的手。   季昭下意识把手往回缩,却被他拽得更紧:“别走。”   季昭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撞见他眼神,也撞见那里面的脆弱与慌乱。   季昭愣了愣:“哥哥,是我。”   ——哥哥肯定睡迷糊了,把他误认成那人。   一瞬间,他有些心酸,还有些委屈:他为什么要长得跟那男人那么像?   哥哥看的明明是他的脸,想的却是那狗男人。   “我知道是你。”闻寒近乎贪婪地端详着他。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见和季昭在迷雾中走散,他拼命叫他,他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向大雾深处。   定定看他一会儿,他心中终于安定,松开他的手,坐直身体,说了句废话:“我睡着了?”   “嗯。”季昭也答了句废话。   “哥哥今天累了,快回家休息吧。”   “不急。”闻寒看了眼腕表,“我等小何回来再走,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小何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晃进来,绕过玄关,正撞上闻寒凉凉的视线。   这是怎么了?   小何收住嘴里的调子,圆脸上挤出个和气的笑来:“寒哥,你还在啊?”   闻寒面无表情:“这就走。”   不是错觉吧?小何感觉他目光更凉了。   他打量了闻寒和季昭一圈,纳闷:是二人世界没过痛快吗?   闻寒抓了把手心柔软的毯子,放下来,看向季昭,目光柔和了些许:“好好休息。”   季昭点头:“哥哥也是。”   说完,他看他起身往外走,控制着轮椅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门口,忍不住问了一句:“哥哥明天还过来吗?”   闻寒顿住身形,转过身来,眼神深深望着他:“你想我过来吗?”   季昭张了张口,没发出声,脸却慢慢红了。   闻寒手痒了痒,揉了把他的头,指腹擦着他脸颊一带而过。   “我明天还要回剧组,一早就走。”   他捏拢指尖,不着痕迹摩挲了下,看他害羞无措的样子,忽然迈不动脚。   好想,抱抱。   可小何忽然提着个袋子从房间里走出来:“寒哥,我送你下去。”   闻寒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同季昭说了再见,毅然转身。   小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才把手上的袋子递给他:“寒哥,给。这相框我怕季总再看见,就先收起来了。”   闻寒“嗯”了一声,接过袋子,把相框拿出来看了眼。   “他真的……完全没怀疑这是他自己?”   “真的。”小何实话实说。   闻寒手指顿了顿,把相框又装回袋子里:“知道了。”   电梯恰好到了,小何还要再送,被闻寒一个眼神堵回了电梯。   “寒哥你放心拍戏,我一定会把季总照顾好的。”电梯门闭拢前,他信誓旦旦表态。   闻寒没说话,看着电梯数字一路上升,停在19楼,又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   坐进车里,刚准备放下相框,看见副驾上那束康乃馨,他顿住动作,把花束捧起来,低头闻了闻,在淡淡馨香中,默念了句:傻瓜。   *   闻寒走后,季昭连着好几天无精打采。   直到他接了个大单子——足足四位数的大单子。   “这个活儿是不是太零碎了?钱也太少了?”季铭坐在办公室里,皱眉看向开发部的技术总监。   “的确是大材小用。”总监无奈——小季总天赋顶尖,嗅觉敏锐,从架构到开发实力都远在他这个总监之上,可——“按您的要求,就这种小任务合适。”   行吧。季铭叹了口气。再急着给弟弟塞零花钱,也不能冒进——他向闻寒承诺过绝不泄露身份,绝对稳扎稳打,才得到的被推荐给昭昭的机会。   看着手机里弟弟的新微信头像,季铭又激动又心酸,默默给他改了备注名:「熊孩子」。   同一时刻,季昭毕恭毕敬、满怀虔诚的,也给新加上的季铭改了备注名:「财神爷」。   “心情很好?”帮他复健的程景,明显察觉他今日精神颇振作。   “嗯。”想到高达四位数的报酬,季昭开心的有些收拢不住,恨不能现在就结束复健回去写代码。   见他灿烂笑容,程景不由也跟着笑了笑,正要再开口,忽然听见他问:“程医生,我还要复健多久?”   他问的是今天还要练多久,程景却想岔了:“怎么,累了?复健可要长期坚持。”   长期坚持?季昭愣了愣。   书上明明说他“很快”就活蹦乱跳。   “长期是多长?”季昭抬头专注看向程医生的嘴唇,等着他回答。   程景只觉他抬眼看过来,心跳快了快,略不自在地错开视线:“坚持多久要看康复效果,肯定是越久越好。”   他说着,回忆了下他的病案,沉吟道:“神经损伤后两个半月内是黄金修复期,以你的情况,最好继续在机构做完后面半个月的康复,因为你需要的是综合康复,除了肌力,还有精细动作和协调,这些在家很难保证效果。”   “您的意思是,我半个月后就不用来了?”季昭眼睛亮了亮。   程景愣了愣:“是。但最好——”   季昭却没等他说完便已舒眉展眼:太好了,终于不用再花哥哥的钱了。   等做完复健,他就回福利院去,住在哥哥房子里,他还是心中不安,怕哥哥再因为他被那男人误会虐心。   下了这个决心,季昭一身轻松。做完复健,他赶着回家写代码,没留意程医生欲言又止的神色,匆匆与他告别。   “你慢点儿。”看他撑着手杖,步子却迈得比自己还急,小何紧张地在后面张开手虚扶,“肚子饿了吗?还是要上厕所?”   “都不是。”听见“上厕所”仨字,季昭一脸怨念看了小何一眼——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何接收到他眼神儿,笑了一声,又强忍住:“那你急什么?”   “我要回去工作。”季昭一脸骄傲,“工作”两字咬得特别清晰。   上了车,季昭还忍不住跟小何分享他的喜悦:“哥哥给我介绍了个大客户,只用写个接口小程序,就有好几千块。”   小何开着车,一脸无语:醒醒吧,您可是上市公司老总,排面,要掉光了呀……   季昭可不知道什么排面。   他只知道完成这个任务,拿到钱,他可以还一部分给闻寒。   就算房租他不收,起码,手机的钱他可以先还上——哥哥对事故再怎么有责任,也犯不着给自己买手机。   哥哥心善,他不能理所当然。   *   回到小区,把季昭送上楼,见季太太在,小何松了口气,转身又要出门。   季昭随口问了他一句去哪儿,他答去喂鱼。   “喂鱼?”季昭怔了怔,“是……哥哥家的鱼吗?”   小何看他一眼,答了句“是”。   “要……一起去吗?”小何试探着问。他可听寒哥说过,某人对那缸鱼宝贝得很。   “不去。”季昭语气生硬地答了句,撑着手杖一瘸一拐走回房。   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对着尚未亮起的屏幕,他生了好大一会儿闷气。   就知道哥哥说“分手”不是真心的,他人远在千里之外,还惦记着狗男人那缸丑鱼!   电脑这时开机完毕。季昭打开编程页面,化悲愤为力量,不用思考似的,张开不大灵活的手指噼里啪啦敲响键盘,屏幕上很快流水般出现一行行代码……   千里之外的闻寒,正好拍完了一条戏份,休息间隙,打开手机相册,翻来覆去看了会儿相册里的视频。   视频是小何发给他的,拍的是撒开拐杖行走的季昭。   季昭显然知道自己在被拍,摇摇摆摆走到镜头前,表情酷酷地比了个“V”字。   闻寒每次看到这里都含笑暂停,在心里说一声“中二”。   从前的他,错过了他多少面?   闻寒想着,心里忽然一痒,忍不住打开和他的聊天对话框,发了条消息。   季昭迟迟没有回。   闻寒耐心等着,直到快要去上戏,才忍不住,拨通他的电话。   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闻寒心慌了一瞬,冷静下来,打电话给小何,得知小何不在,又转而打给季母。   片刻后,“钟点工”季母敲响季昭的门。   无人应声,她面色一变,推门闯入。   专心敲打代码的季昭被她吓了一跳,季母倒是送了口气。   看了眼他扔在桌上的黑色耳蜗外机,她笑了声,安慰手机里的闻寒:“没事了小寒,这孩子,把耳蜗摘了。”   “好的阿姨。”闻寒心定下来,后知后觉略感尴尬。   “我让他回电话给你。”   “不用了阿姨。”   “要的。”季母说着,挂断电话。季昭这时已经手忙脚乱把耳蜗戴好,满目疑问:“阿姨?”   “闻先生找你。”季母指指他扣在桌上的手机,还想多说两句,告诉他不能这样让人家担心,但囿于身份,没好开口。   好在季昭已经拿起手机,回拨电话,她就放了心,退出房间。   出了房门,才奇怪:这孩子一向是懂事的,从前在家时,耳蜗几乎二十四小时不摘,不管什么时候跟他说话,他都会第一时间回应……   想到这里,季母愣了愣,眼睛忽然一热。   他们曾习以为常,以为他这样戴习惯了。   原来不是。   她没想过,他耳朵被那钩子压着,一压就是一天,会不会累和痛。没想过,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家人,也该有想任性想独处想安静的时刻。   门内隐约传来季昭笑声。开朗天真无挂碍。   门外,季母快步走进厨房,抽纸巾擦了把眼睛,专心熬煮炉火上的一锅汤。   小火慢煨,她还余半生时间,好好爱他。   “哥哥什么时候再休假啊?”电话里,季昭正问起闻寒。   不知不觉,他说话已流利许多,但语速还是稍慢,这句问话,尾音稍稍拖长,不知怎么就拖出了黏糊糊撒娇一样的感觉。   闻寒唇角勾了勾,眼里潺潺湲湲流淌着笑意:“还早,怎么了?”   事实上,他的戏份再有两周左右就能结束。但他不说,想给他一个惊喜。   “没怎么。”季昭手指在键盘上难为情地搓了搓。“想,想——”   “想什么?”   “没什么……”想再见哥哥一面,在离开之前。   在他成长起来能保护哥哥之前,可能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哥哥了,他还想要个亲笔签名……   闻寒不知他心里弯弯绕绕,心情愉快地轻笑一声:“好了,我要去上戏了,回头再聊,再见。”   “再见,哥哥。”季昭答。   礼貌,乖巧,乖的挠人。   闻寒心都被挠轻了,在寂静的化妆间里,悄悄飘上天去。 第16章 狗男人的探子   “闻老师,坐下歇歇。”看到闻寒走进帐篷,副导演吴俊荣笑呵呵招呼他。   闻寒没坐,和导演组礼貌打过招呼,走到监控器前,俯身过了遍自己的镜头,确认没什么问题,他直起身来,站直身体的瞬间手扶了下腰,蹙了蹙眉,很快又若无其事展平眉头,回去准备下一条戏。   “看看,这才是敬业。”吴俊荣边赞叹,边意有所指看了眼场下前被团队前呼后拥层层围绕的小顶流。   导演蒋凡没吭声:敬业是敬业,会演也是真会演,就是老想跑。   眼看他的戏份接近杀青,他找他商量想加几条戏,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想发设法给岔过去。   那小流量呢,正好相反,是请都请不走……   烦啊,他又想来颗烟了。   “闻老师,腰疼?”晚上收工时,临时兼职闻寒助理的司机师傅老张,眼尖地发现闻寒手时不时就会捂上腰。   “没有。”闻寒坐上车,不明显地呼了口气,才答话。   “您瞒不过我的。”老张不信。“同是天涯沦落人,您这姿势,我一看就懂。”   他说着,还打开自己的随身挎包看了看:“今儿包里没装。闻老师,回酒店您等我一下,我房里有膏药,给您拿两贴,我那膏药是托人从港城带的,效果杠杠的。”   闻寒疲惫地往座椅深处陷了陷:“谢谢,张哥。”   “不客气。”老张开动车子,忍不住念叨,“这腰上的事马虎不得,可得好好养,要我说闻老师您一天这戏份也排的太满了,十几个小时连轴转,我老张多句嘴,您这么下去可不行——”   他说着,往后视镜张望一眼看闻寒反应,却见闻寒头微微歪着,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得。老张安静下来,专心开车。   他是安静了,闻寒的手机却震了震。   震动轻微,可闻寒本就觉轻,又是浅眠,还是一下子醒了。   他恍惚片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才看见屏幕的来信人,唇角就勾了勾。   屏幕上,是季昭发来的消息:【哥哥,睡了吗?】   接着是一张图片。   再接着,是他第二条文字:【这个为什么选B啊?】   他问的是一道文言文阅读理解题。参考书和网上都只有答案,没有为什么。他问小何哥,小何哥也不知所以然,让他问闻寒——“寒哥文学表演双硕士学位,你问他,他铁定知道。”   闻寒解锁屏幕,看清楚图片后,想了想,打了一大段文字发给他。   季昭的消息很快回过来:【懂了,谢谢哥哥!】   底下,还跟着一个蠢萌的小团子表情包。   闻寒手指拂过小团子,顿了顿,给季昭回拨了视频过去。   “哥哥。”视频那头,季昭正拿起耳蜗,慌手慌脚往头上戴。   “别戴。”闻寒出声。   许是刚洗完澡,他头发看着还是湿的。   可惜季昭听不见,还是把耳蜗戴上,才问:“哥哥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闻寒开口,“洗完澡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顺着他的话,季昭摸了把自己的头发,浑不在意道:“不用吹,就快干了。”   说着,他看向闻寒:“哥哥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没事。提醒你早点睡。”顺便,看你一眼。   “哦。”季昭应了一声,“我改完这张卷子就睡,哥哥也早点——”他说着,才看清闻寒还在车上,“哥哥才收工吗?”   “嗯。”   哥哥好辛苦啊,难怪看起来又瘦了,自己还去问他问题打扰他,实在不应该。   季昭想到这里,十分自责:“我马上就睡了,哥哥也早点休息,再见。”   这就再见?用完人就丢,真是……小混蛋。闻寒气得心痒,却没说什么,只是视线掠过他松散的睡衣领口,滚动喉结,道了句“晚安”。   明明很累,当晚,闻寒却失眠了。   闭着眼睛,小混蛋的面孔不住往他脑海里钻,湿漉漉的碎发,飞扬的眉骨……松散睡衣掩盖下的完美身材……闻寒呼吸滞重了些,伸出苍白细瘦的手指捞过枕头,紧紧抱在怀里,填补并未真正得到填补的空白。   季昭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到天亮,他吃过早饭,在小何陪同下去做复健。   两小时的复健做完,程景帮他按摩拉伸,正按着,季昭忽然问了一句:“程医生,明晚您有时间吗?”   程景顿了顿,抬头看他:“怎么?”   “想请您吃个饭。”季昭灿笑。   程景嘴角扬了扬,想到什么,又缓缓放平:“复健,是打算结束了吗?”   “嗯。”季昭点头,“您放心,回家我会继续锻炼的。”   “好。”程景点点头,垂头继续帮他拉伸。   拉伸完,把他交给小何,他看着他背影渐渐远去。   胳膊忽然被人碰了碰,同事小慧朝他挤挤眼:“进展如何?”   “神速,已经可以脱离辅助行走了。”   “我问的是这个吗?”小慧压低声音,没好气地瞪了眼这位校草老同学。   程景笑笑:“你想多了。”   小慧一脸怀疑,程景却没多解释,抬脚迎向下一位病人。   他确实有过想法——且前所未有之强烈,但半月前,七夕那晚,接到过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季昭爱人,询问他康复进展,一下子泼灭了他的心动。   小何也在夸季昭进步神速。短短半月,他亲眼看着他以惊人的毅力咬牙坚持锻炼,一步步甩脱轮椅,甩脱拐杖,甩脱他的搀扶。   “还是走路回家?”   “嗯。”   往返路程,季昭也当做锻炼。   “还要去趟超市。”他补充。   “要买什么?”小何问。   “不知道。”季昭答。   马上要离开了,他荷包不厚,打算请小何哥和程医生吃顿饭感谢,至于钟点工阿姨,他想买点什么以做答谢。   小何对他的回答一阵无语,但还是陪他去了小区楼下的超市。   小区地段好房价高,开在这里的超市,档位也还算高。季昭走走停停,带着好奇边逛边看,最终走到保健品区,打算买点什么补品。   两个营销大姐看到他眼睛一亮,从不同货架后绕过来,你争我抢兴致高昂作起介绍,季昭耳朵听不过来,混乱中抬头看向窗外,忽然怔住。   窗外刚停下一辆黑色轿车,车标季昭难得认识,一个圈,三条线,是辆奔驰,但和他平时在路上见过的奔驰车型又不大一样,看起来特别……高端大气。   单是这样,也不足以让季昭失神。   让他失神的,是率先从车里下来的人,正是他家钟点工阿姨。   阿姨下车后,又一人从驾驶位下来,手里拎着一只朴素的挎包,绕过车头,递给她。   与那挎包颇不协调的,是他伸出的手上奢华的腕表,熨帖的衬衣,精良的西装……季昭沿着那手腕向上看,赫然看见一张让他做梦都能气醒的脸——狗男人!   季昭下意识往窗前走了两步,车里又下来一人,是这两天经常在楼底下偶遇的看棋叔叔——难怪他总觉得他眼熟——见到他跟狗男人在一起,季昭终于想起来了,在医院刚苏醒时他见过这人的啊,应该是狗男人的律师或助理之流,怪不得他一身精英范儿,气质和其他大爷格格不入!   “怎么了?”小何被大姐们舌灿莲花说的头晕,见他往窗边凑才回过神来。   季昭没回答,出着神,像没听见他的话,直到小何拉了他一把。   “回家吧。”他转回头来,突然开口。   “不买东西了吗?”   季昭迟疑了下:“不买了。”   说不定,阿姨打“双份工”,领双份工资,远用不到他关怀。   进小区没多久,果然就在楼下棋局那里见到“精英”叔叔:哼,别以为戴个口罩他就认不出来他!   看到儿子面目瞬间柔和的季父,正准备上前“搭讪”,却见往日能笑眯眯跟他聊两句的儿子一扭头,一瘸一拐且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   季父:咋了这是?   上楼回到家,小何刚开门,季母就听见动静迎出来,看见季昭自己走路进来,连拐杖都没撑,顿时喜笑颜开:“回来啦?”   季昭深深看她一眼。   这穿着,他刚才显然没认错。   他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怎么了?季母眼神询问小何。   小何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回来路上还挺好,去了趟超市,出来就奇奇怪怪了。   季昭回了房间,掏出手机,想给哥哥发消息,又顿住。   狗男人又是派人监视,又是收买阿姨,看似是针对他,说到底其实是不信任不尊重哥哥。   想到他自己行不端坐不正,却小人之心盯哥哥盯得这么紧,季昭气得在手机屏幕上攥出几道指印。   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哥哥!   可哥哥偏偏喜欢……想到这里,季昭肩膀都塌了塌。   罢了,还是不告诉哥哥了,徒然让哥哥多伤心一回。   反正他马上要走,狗攻这番布置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是了。   他气呼呼打开书,勉强复习了会儿,很快被小何叫出去吃饭。   饭菜丰盛一如既往,口味也十分贴合他喜好。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在厨房收拾卫生的阿姨。   什么时候被收买的呢?该不会在医院时就开始了吧……   他提起筷子,顿了顿:饭菜看着都不香了。   虽然“不香”,他却一点儿没少吃——绝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吃完饭,他又一声不吭回了房,没像以往一样夸饭做的好吃,也没跟“阿姨”聊两句。   季母不习惯,等他进房,忍不住又问小何:“怎么了这是?”   “急着复习吧。”小何安慰。   “这孩子……”季母没办法,又待了一会儿,等不到他出房间,闷闷提了包往外走。   每天就中午这一会儿功夫见面,今天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再想跟他说话,只能等明天了。   她却不知道,她明天更跟季昭说不上话。   因为季昭已经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走。   复健按道理还剩两天,可想到自己在被狗男人“监视”,他如鲠在喉,决定提早离开。   当晚他提前请小何哥和程医生吃了顿饭,晚上回家后,收拾好了自己的包。   包里基本还是他来时那些东西,只多了两套衣服,他叠好衣服,想到这些都是哥哥给他买的,忽然生出一丝犹豫不舍——他走了,哥哥怎么办?被狗攻欺负了他都不知道。   可,动摇了一瞬,他马上又坚定起来:留下岂不又回到原剧情?他绝不按剧情走!   *   再有两天,闻寒的戏份就能拍完。   快则明晚,迟则后天一早,就可以回去见到小混蛋……闻寒一想及此便心情振奋,一出蒙冤入狱悲情戏,怎么也进不了状态——悲情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他眼睛却在笑。   蒋凡眼睛多毒辣啊,虽然闻寒动作和微表情都到位,他就是反复喊“卡”。   副导演都不理解了,看闻寒演得挺好,不明白蒋导这是做什么。   闻寒自己心里却有数,暂停下来,独自到角落静了静,重新回来拍摄。   状态这才对了。   但这条戏过到一半,司机老张握着手机匆匆跑来,在摄像机后面烦躁地转圈儿。好不容易等到导演再喊“卡”,他匆忙穿过人群冲上去:   “闻老师,小何找你!” 第17章 搬家怎么也不告诉我?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十年了,时间的妙手以伟力重塑了B市南郊,抻宽了马路,拔高了楼房,还……把红星福利院给搓没了。   季昭站在福利院旧址,看着眼前陌生的商业大楼,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好不容易合拢时,他嘴唇都干了,上下唇险些黏在一起,喉头也一阵辣辣的焦疼。   急的上火了。   季昭一大早出门,坐的公交车,一路颠簸,换乘了三次才到。   接近九点,他还没吃早饭,向来规律进食的胃在车上喊了阵饿,又重归平静,如今又喊起来。   季昭在饥饿驱使下,迷茫地迈开腿,顺着习惯,沿街往西走,走了约百米,闻到一股麦香与肉香混合的烟火气,他抬眼,闷沉沉的眼睛瞬间被眼前熟悉的招牌擦亮。   背着包,他毫不犹豫走进了小笼包店面。   闻寒九点从剧组请假出来,汽车转飞机,飞机转汽车,到家时,已是中午。   他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下车时,眼前发黑,踉跄一下,被小何扶了一把才站稳。   “寒哥,你别急,季总那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事的……”   多大?十八吗?   闻寒咬了咬牙,等着眩晕劲儿过去,问他:“附近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保安说看见他往公交车站去了,但没注意他上的哪辆车。”才几个小时,又不能算失踪,没法儿去立案查监控。   “对不起,寒哥。”小何讪讪低头。怪他睡得太死了,一点儿也没听见动静。   闻寒摇摇头,竭力冷静:“家里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都找过了,就五千块现金和这张纸,已经拍照给您看过了。”   他说着,把一张折叠好的横格纸递给闻寒,纸面上写着“哥哥亲启”。   闻寒已经让他打开拍过照,此时亲自打开,里面也没变出花来,依旧是那吝啬的一行字:   “谢谢哥哥,我身体已恢复,勿念。”   捏着纸,闻寒腿有些发软,靠在车门上,默念了句“混蛋”,强撑起精神来,继续问:“他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常,你们聊天时,他有没有透漏过什么口风?”   这话寒哥已经是第三遍问他了,他能想的都想了——小何没办法,第三遍回溯起来。   就在这时,季铭的电话打过来:“找到了!”   “在哪儿?!福利院?”闻寒声音隐隐发颤。   “对。”季铭声音半是亢奋半是焦灼。“你快过来,我们不好露面,昭昭又晕过去了。”   “晕过去?怎么回事?”闻寒拉开车门,一边示意司机开车一边焦急地问。   “不清楚。院长说好好说着话,无缘无故就晕过去了。人现在在医院,我发定位给你。”   季昭可不是无缘无故晕过去的。   他吃过两屉小笼包,跟老板娘打听到个模模糊糊的地址,费了好大力,终于辗转找到新的红星福利院。   刚对着大门感慨了一句好气派,就被院长紧紧抓住袖子:“你可算来了!”   季昭看向院长,目露疑惑:“院长,你头发怎么白了?”   能不白嘛,他退休都快十年了!今儿可是被上下折腾得够呛,接到季家电话就一边派人去旧址找他,一边来新院这边守着。   好在还是被他守到了。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眼这孩子,听季家说他撞到头人有些糊涂,也就没细究他的话,先领着他进院。   这一走路,才发现他腿不对劲儿,是跛的——跛的倒也不厉害,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腿怎么了?”老院长嗓子一粗——这季家光说是撞到头了,没说脚也撞坏了啊!   这话问的季昭鼻子一酸,委屈上了:“院长,我被车撞了,这么久,你都不管我……”   老院长一滞,转头对上他狗崽子似的湿漉漉的眼,愣了愣,梗着脖子答:“我又不知道你被撞了。”   “那搬迁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季昭更委屈了,眼泪都没出息地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了——这一路寻找的慌乱,和事故以来压在心底的不安,见到老头儿齐齐涌了上来,压都压不下去。   他告诉他啥啊?地皮是他捐的,楼是他盖的,他是怪他没敲锣打鼓请他回来剪彩吗?还真是,糊涂的不轻!   老院长看着他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一边无语一边心疼,眼神驱散了院里一众准备出来迎接的头头脑脑,拽过他肩上的包,领着他往办公楼里走。   进了楼,上着楼梯,他正准备哄哄他,这孩子已经自己擦干了眼泪:“院长,给我找间宿舍挤挤,我高考没考成,要准备复读。”   老院长满腔话被堵在喉头,憋得脸直发黑:“高什么考复什么读,你二十八了还想回炉重造?”   话音刚落,后面“咚”的一声响,这孩子一头栽倒在楼梯上……   *   “是我大意了。”老院长暗暗往嘴里倒了几颗降压药,跟赶来的季母等人道歉。   “不怪您,我们也没跟您说清楚。”季母一脸焦色,“孩子怎么样,醒了吗?”   “还没有,额头磕破了,流了不少血……这是怎么回事啊?”老院长也着急得很。   电话里光听说孩子糊涂,没说孩子问题这么严重啊!   季母一听流了不少血,脸一白,急忙就往病房里冲,季铭赶紧跟上去拦:“妈,你别急,你露面再刺激到他——”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看着病房门口的人愣了愣:“小宇?”   季母脚步一滞,看着面前一身素朴休闲服、大学生似的瘦高男孩,神色恍惚了一瞬:“小宇,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回国的?”   “你们认识啊?”老院长跟过来惊讶地问了句,“这不院里要改造图书馆嘛,这小伙子说是中标方的设计师,来踏勘场地的,刚才就是他帮忙把昭昭背上救护车的。”   纪宇攥了把裤缝,鼓起勇气,和季母眼神对视了一瞬,喉咙干涩叫了一声:“妈。”   这称呼,这岁数……老院长愣了愣,先看了眼季母,又神色复杂地打量了纪宇一眼。   季母含糊应了一声,心里乱哄哄的:“你这孩子……”   “你这孩子”如何,她并没有下文。   纪宇垂着头,默不出声看着地面,仿佛地面上有花。   人来人往的医院,喧喧闹闹的走廊,纪宇身周,莫名沉寂。   季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神色复杂的母亲,一时想不到该说点儿什么,拍了拍他肩膀,转头进了病房。   一推开房门,季昭恰好醒了。   季铭脚步一缩,不等他看见自己,立马又退了出来。   “怎么?”老院长皱眉问。   “醒了。”季铭开口。   “那赶紧进去啊!”   “麻烦您进去看看。”季铭苦笑,“我们……不行。” 第18章 心虚   闻寒赶到时,医生正给季昭处理额头的伤口。   他一头磕在楼梯沿上,毫无缓冲,伤口裂的很深,被医生拿美容线缝了五针。   上了局麻,倒没怎么疼,但他脑子多少还有点儿晕,缝完针,被护士扶着慢慢从处置室走出来。   刚走到门口,就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   季昭晕晕乎乎的,闻了闻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又拿鼻尖蹭了蹭对方颈后温热的皮肤,后知后觉醒过神来,挣开怀抱后退一步,惊讶看向来人:“哥哥?”   “你怎么来了?!”他十分无辜地问。   呵。闻寒气得牙痒:“手机为什么关机?”   季昭这才想起来理亏。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哥哥责任心强,他如果告诉他自己要走,肯定会被挽留。   为免多生波折,他干脆先斩后奏。   但……他看了眼跟在闻寒身后的小何——他似乎……斩失败了。   闻寒看着他心虚的神色,又看了眼他额头包裹的纱布,没再多说——他不跟他一般见识。   “疼不疼?”他抬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头。   伤口已包覆起来,他看不见,只听说流了很多血。   只是想象着他一头栽倒在楼梯上的画面,他再次恨得牙痒。   “不疼。”季昭说着,觑了眼闻寒神色——闻寒戴着黑色口罩,他其实看不见他表情,但单看他眼睛,他也莫名生怯,福至心灵补充,“但是有点儿晕。”   闻寒心一疼,神色果然软化:“先回病床躺一会儿。”   季昭却不肯回什么病床,眼睛寻觅到老院长,死活要跟他回福利院。   闻寒拗不过他,让小何开车,先送他和老院长回福利院。   季铭的车跟在后面,车里,季母仔细看了眼纪宇:“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纪宇低声答,“身体还好。”   她看着却不怎么好:“瘦了。”   纪宇没答话,捏了捏手指,抬头看了她一眼:“您……和爸呢?”   “我们都好。”   纪宇微微松了口气。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季铭在前排开口。   纪宇沉默了一会儿:“正打算说呢。”   季铭不信,要不是正好碰上,他怕是不打算露面了。   这小子……   “他,季昭……怎么回事?”纪宇已经转移话题。   “出了车祸,现在情况有点复杂。”季母答。“谢谢你送他去医院。”   “应该的。”纪宇轻声说。   “怎么接了这个活儿?”季铭问。   图书馆改造的事儿是昭昭亲手推的。他出事前跟自己提过一嘴,说是改造,按他的想法相当于重建了,他说难得找到了理念契合的设计师,一定要给孩子们造个安乐窝。   “碰巧。”纪宇答,“我回去跟老板说,换工作室其他人来。”   季铭愣了一下,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他垂着头,半长不短的碎发半遮住精致眉眼,脸上没什么血色,神色很安静。   “我不是那个意思。”季铭道。   “我知道,大哥。”他终于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是我踏勘过觉得不能胜任。”   初步设计都做完了,哪儿有什么不能胜任。   “昭昭挺喜欢你的设计,没必要换人。”季铭如实说,从后视镜扫了眼后排,“妈你说是不是?”   纪宇手指绞在一起握了握,等了片刻,听见季母说“是”,不着痕迹放松了呼吸。   “昭昭看见你了吗,晕倒前?”季母问。   “应该……没有。”他当时站在人群后,看见他时太过惊讶,恍惚间记得他视线扫过他一眼,又不能确定。   “他车祸伤了脑子,失去了最近几年的记忆,所以不认得你。跟他提起过去的事,可能会刺激他晕倒。”季母斟酌着开口。   纪宇在医院多少听到几句,有所准备,闻言沉默一瞬,懂事开口:“我知道的。”   季母一时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周末回家吃个饭。”她看了眼他交握在一起苍白细弱的手,开口。   “嗯。谢谢,妈。”最后一个“妈”字,纪宇说得短而轻,巴不得听的人听不见一样。   就像他整个人,安静沉默坐在车里,绝不主动开口,甚至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巴不得自己的存在也不会被人看见一样。   路程不远,季铭的车子遥遥缀在闻寒那辆车后面,很快也到了福利院。   闻寒正扶了季昭下车,季母和季铭都只敢坐在车里看着,见季昭下车后犹在同闻寒说笑,神态颇放松,各自暗松了口气。   闻寒心情却没那么轻松。   昏迷前和院长的对话小混蛋全然不记得,一路都在念叨快开学了要复读的事,他和老院长屡次试图岔开话题,最后总能被他绕回去。   ——这时候倒挺有逻辑。   老院长都无奈了:“先在院里住下再说,学校我给你找。”   话音刚落,闻寒就看过来:还真让他去上学不成?   老院长朝他挤挤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季昭放了心,不再念叨,兴致勃勃要去提行李:“我住哪个宿舍?”   “职工宿舍应该还有空的,我让人给你找一间。”多亏季昭,搬到新址后,福利院条件好多了,如今他是自己沾了自己的光。   季昭却不大好意思:“找间男生宿舍,我跟弟弟们挤一挤就行了。”   男生宿舍都是高架床,他能爬?   老院长不搭理他,打电话叫人准备房间,又回办公楼找到他来时提的包,丢给小何,领着三人往职工宿舍区走。   一路走季昭一路打量,一路打量他就一路惊叹:老头儿真是发达了,从哪儿搞到这么好的院区?这规模、这环境,快赶上一座小型的大学校园了——嗯?等等,他什么时候见过大学校园?   季昭忽然顿住脚,皱了皱眉。   “怎么了?”察觉他神色有异,闻寒一阵紧张,“不舒服?”   “不是。”季昭摇了摇头,又捂住脑袋——他晕。   闻寒越发不放心,但老院长已经从别人手里接过一串钥匙,催促他们上楼。   “没电梯吗?”闻寒蹙眉。   五层小楼,要什么电梯?   不过,老院长回头看了眼季昭的腿,再看一眼他额头上的伤,“蹭蹭”两步又从楼梯上下来,找管理员问了两句,换了把钥匙,带他们去了一楼楼头:   “一楼就剩这一间了,纪老师住着,不过是双人宿舍,咱们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一起住。”   “哪个纪老师?”季昭问。   正好奇,老院长已经敲开门:“纪老师,打扰了。”   迎着光,纪宇适应了一瞬,才看清门外几张脸。   与季昭对视一眼,他下意识往门后阴影里退了一步。   “您……找我什么事?”他避开季昭视线,看向老院长。   老院长却没说什么事,先把身后被闻寒半护在怀里的季昭扯出来:“昭昭,你先谢谢纪老师,你那会儿晕过去,多亏了纪老师,背起你就跑。”——看着那么瘦弱一个人,他都没想到他有这把子力气。   倒是个好孩子啊。他想。   院长这话闻寒是第一次听,不由抬眸,仔细看了纪宇一眼。   季昭则十分惊讶。   这位纪老师看着比哥哥还瘦,脸色也很白,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世上真是好人多!   “谢谢您,纪老师。”他十分郑重地鞠了个躬。   纪宇再次往门后退了半步,避开他这一礼,视线滑过他额头伤口:“不用谢。”   他语速又快,音调又低,声音像掠过湖面的鸟一样,季昭还没捕捉到,就迅速飞走了。   季昭直起身,黑亮的眼睛直直看向他:“抱歉,纪老师说什么?”   纪宇沉默了一瞬,微微垂眸,避开他眼睛重复一遍:“不用谢。”   “要谢的。”季昭灿烂笑笑,“晚上请您吃饭可以吗?”   “吃饭不急。”老院长不等纪宇回答就插话,“纪老师啊,这小子腿脚不灵便,一楼没有空房间了,您看能不能——”   “能。”纪宇没把话听完就回答,转回自己床铺,径直动手收拾起行李,“我搬去楼上。”   老院长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桌上的物品卷的七七八八,眼看就要卷床单枕套了……   “不是,你别急嘛!”看着不声不响的,倒是个急性子。“这不是两张床,你俩一人睡一张就行了,没必要搬来搬去折腾。”   纪宇背对着他们,动作顿了顿,继续收拾起来:“没关系——”   “纪老师。”老院长打断他,“你好人做到底,这小子情况特殊,他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院长,我可——”   “你住嘴。”老院长瞪了季昭一眼——从小看到大,季昭不用张口,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别的逞强也就罢了,今天这一摔太吓人了,他万万不可能由着他。   “我不合适。”纪宇转过身来,看着老院长低声开口。   “没什么不合适。”他俩关系是特殊,可一个人紧急时的本能反应做不了假。况且熊孩子这一言不合就晕倒的情况,他也不敢找个不明就里的照顾他。   “小闻你看呢?”   闻寒手指在裤缝处敲了敲:“纪老师,借一步说话。”   *   “我是闻寒,季昭的爱人。”二人走到阳台上,闻寒向纪宇伸出手来,简明扼要自我介绍,“上午谢谢你救他。”   “不必。”纪宇同他浅握了下手,“纪宇。”   “我知道。”闻寒开门见山,“在季家见过照片,你和照片上没什么变化。”   纪宇有些意外,抬头看了眼闻寒。闻寒直视着他:“昭昭提起过你,婚礼时你没来,他很遗憾。”   他没撒谎,季昭的确跟他说过纪宇,坦坦荡荡,并没什么芥蒂。   纪宇眨了下眼,垂在身侧的指尖攥了攥,克制不住,看了眼一门之隔的季昭。   “昭昭的情况,不知大哥跟你说了多少。”闻寒将他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将对话拉回原题,“他现在倔强得很,我强行安排人他怕不会接受。”   方才路上他就说了把小何留下,季昭死活不同意,闻寒不敢强求——万一他起兴再来一次离家出走,他真的会疯。   “也就两三天时间,我拍完戏就回来,方便的话,能否请你暂住这里,照应一下?”   *   两人不知在阳台上说了什么,回来时,纪宇沉默着回座位,把刚才装进包里的东西又一样一样往外掏。   季昭看出这是承接下他这个“麻烦”的意思,有些尴尬。   想张口,见这位纪老师是不爱说话的,没敢硬凑,转而看向闻寒:“哥哥,小何哥说你是直接从剧组跑回来的,你快回去拍戏吧,我没事。”   他说着,怕闻寒不信,把手机掏出来:“我已经开机了。”   的确开机了,也看见了来自闻寒的几十个未接电话。   所以笑容里难免仍透着心虚。   闻寒的确要尽快赶回剧组。   道具和设备都已经安排好,他临时请假,整个剧组都要耗在那里等。   但……他又看了季昭一眼,视线停留在他额头,久久没吭声。   小何识得眼色,寻了借口出门,老院长也拉上纪宇到走廊说话。   门合上,季昭刚要说话,猝不及防,再次被闻寒揽在怀里。 第19章 哥哥你不用来   “哥哥?”季昭下意识要挣脱。   “让我抱一会儿。”闻寒嗓音喑哑。   季昭不动了。   察觉闻寒把下巴搁在他颈窝,他痒了痒,努力忍住没动弹。   “哥哥你的病又发作了吗?”他善解人意问道。   是啊。闻寒气得险些笑出声来,嘴唇贴近他锁骨,几乎忍不住咬上一口。   但他自然不能真咬,真咬了,小混蛋怕不要给他加个“狂犬病”……   他忍了又忍,压抑着,将小混蛋往怀里紧了紧。   季昭犹豫了一会儿,察觉闻寒要松手,下意识抬起手臂,环抱住他,拍了拍。   闻寒闭了闭眼,离开的决心几乎瞬间崩塌。   “手机不许关机,等我回来。”几个呼吸后,他还是抬起头来,松开他。   “身体不舒服要及时跟院长说,医生说你有些脑震荡,后续要观察。”   “我知道。”季昭乖乖答应,“但是哥哥你不用来。”   “马上九月份,我也该开学了。”他坦坦然然说。   闻寒胸腔一阵憋闷,说不出话,转头往外走。   季昭自然迈脚跟上:“哥哥,我送你。”   “别送。”闻寒嫌弃开口,“躺着。”   “我想送。”季昭委屈巴巴看着他,“我会走路了,哥哥你还没夸过我……”   后半句,他不好意思似的,声音略低,脸微红。   可再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闻寒神色一言难尽:从前的他,万万不会如此幼稚。   幼稚到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抬手掐了把他的脸。   掐完,他凑近他耳边,给他一颗“红枣”:“昭昭真棒。”   微弱气流扰动,季昭只觉耳朵一痒,根本没听清闻寒的话。   闻寒已经不给他辨识清楚的机会,按着他坐在床上:“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季昭确实还有些头晕,索性听话,坐在床上看他出去。等他人不见了,他才抬手摸了摸耳朵:好痒。一直钻到心里去的痒,好怪……   送走闻寒,纪宇和老院长一起进来。   问过他需要哪些用品后,老院长很快也离开——季家母子不放心孩子,还在外面等着,他按理该去招待招待。   宿舍内只剩季昭和纪宇。   感觉季昭视线扫过他,纪宇手指缩了缩,闷头走回桌边,继续整理东西。   这是间略有些狭长的房间,一头是门和半墙的铝合金窗,另一头是阳台和洗手间,靠一道平开玻璃门与室内隔开。   因为南北通透,层高够高,室内陈设又简单,整间宿舍,给人干净豁朗之感。   季昭和纪宇的床一东一西斜向相对,桌子也是如此。不过,与季昭这面的空空落落不同,纪宇床边和桌角下,林林总总摆着画架、画框、各式各样的画刷、未干的调色盘……加上他一样一样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更加热闹凌乱。   东西热闹,人却被反衬得更加安静了。   “纪老师,麻烦你了。”季昭新奇看了片刻,试探着开口。   “没什么。”纪宇没跟他对视,边收拾边答。   “其实我不用人照顾的,你别听老头儿和哥哥危言耸听。”季昭解释。   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儿车祸后遗症,但自觉并不严重,就算发作了,也不过是没有预兆睡上一会儿嘛。   “而且我过几天就去上学,不会打扰纪老师的。”   纪宇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打扰。”   季昭这次听清了,也放心了,高高兴兴笑出酒窝:“谢谢你,纪老师。”   “我不是老师。”纪宇整理着笔筒里的画刷,逐支拿起又放下,“叫我名字就好,纪宇。”   季昭知道他不是老师,设计师嘛,叫老师也没差,院长都这样叫。   就算不叫“老师”,季昭自觉自己还是个“孩子”,直接称呼人家名字不合适,不尊重。   他斟酌了下,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改了口:“纪宇哥,你的姓是哪个字?”   简简单单的问题,纪宇却顿住动作,滞缓片刻,才语气平静答:“纪念的纪。”   “那我们同姓呀!”季昭激动地从床上站起来,动作太急,头有些晕,身子晃了晃,他又慌忙坐下。   纪宇握紧手里笔刷,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没什么事,又松了手,继续整理。   至于季昭说的“同姓”,他未置一词。   季昭姓纪的时候,他还姓着季。为拨乱反正,把那个姓氏还给他,他自己坚持改了名字。   所以,他们从来不曾同姓。   季昭却很高兴,自觉与纪宇十分投缘,但他到底折腾一天,脑震荡外加失了不少血,身体不由一阵困乏。   床上有现成的床垫,长了手不停在召唤他。   他放弃挣扎躺下来,闭上眼睛前,不忘叮嘱纪宇:“宇哥,等会儿我请你吃饭。”   纪宇还没回答,他呼吸已经均匀。   纪宇愣了会儿,有些摸不准他是睡了还是晕了。因为不放心,他起身走到他床前,试探着推了推他,叫了声:“季昭?”   “嗯。”季昭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纪宇这才安心。   他退回自己桌前,没再继续收拾,有些疲惫似的坐下来,望着虚空发呆。   呆坐了有一会儿,他瞥了一眼季昭,站起来,轻手轻脚打开房间内的制式衣柜,从柜子里翻找出一条薄被。   被子放久了,散发着淡淡霉味,他凑近闻了闻,皱皱眉又放回去。   放回去片刻,他再次伸手把被子拿出来,抱到自己床上,把自己那一床抱走,打开,盖到季昭身上……   季昭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他下意识推掉自己耳后的处理器,世界瞬间安静。   要说听障有什么值得健全人羡慕,也就是这一点了:他想安静时,谁也别想吵到他。   只可惜,他屏蔽不了自己肚子里的喧闹。   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把耳蜗重新戴好,适应了下光线,才见纪宇面向阳台,背对室内,正在专心画画。   季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发觉已经下午六点。   难怪会饿。   “纪宇哥,去吃饭吧?”他出声打断纪宇。   手中笔刷一偏,纪宇回过头来,见季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正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画布。   画的只是个概念稿,又还没完成,他下意识想遮住,见季昭眼神专注,又迟疑了下。   “喜欢吗?”他问。   近一米宽的画布上,用丙烯颜料画着福利院的全景,色彩轻淡,笔触细腻,构图和谐。   “这里就是纪老师要造的图书馆吗?”季昭指了指画面中间乳白色的一团。   “不是我造。”纪宇下意识看向他:是你造。   “说错了。”季昭笑笑,“是您要设计的。”   纪宇这次没再开口。   “喜欢。”季昭看着画布上的蛋形建筑,肯定答。   大约构图所致,画布上,椭圆的卵白建筑被周边其它楼房场馆拱卫,像一只被护在鸟巢中的蛋,圆润而安详。   季昭一见,便心生喜爱。   看来,虽然失忆,他的审美和喜好还没变。   纪宇放了心,安安静静收起画刷,陪季昭出去吃饭。   季昭想请他到外面吃,以表达谢意。   但纪宇婉拒,带他去了食堂。   食堂离他们宿舍楼近百米,一走近,季昭就明白吵醒他的喧闹从何而来——弟弟妹妹们放学了,归巢的雏鸟一样叽叽喳喳涌进食堂。   “纪老师,下午好。”不时有岁数大点儿的孩子礼貌地跟纪宇打招呼,又好奇看看季昭,才“哒哒哒”越过他们跑进食堂。   “他们认识你?”走着走着,季昭停下来。   “嗯,给他们上过两节美术课。”福利院晚上有兴趣课给孩子们上,美术老师住院待产去了,恰好纪宇过来,院方一见他背着画板,便盛情邀请他代几节课。   “哦。”季昭应了一声,但还是不迈步。   “怎么了?”   “他们不认识我。”季昭喃喃开口。   “我也不认识他们……”他这两年在外寄宿读书,确实回福利院很少,可也不至于没有一张熟面孔。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可喧闹嘈杂的声音充斥脑海,让他无法思考。勉强思考,脑袋便炸裂般疼痛,那些声音也忽远忽近,颠倒混乱起来。   “季昭?”见他身子摇晃了下,纪宇急忙出手扶住他,“不舒服吗?”   “不是,有点儿吵。”季昭小声说,神色有些虚弱。   恍惚之间,他已经不记得方才为什么纠结,为什么头疼,只当自己不适应吵闹。   ——有人工耳蜗帮助,一对一交谈他能应付如常,人群之中却不行。环境越是嘈杂热闹,他越什么都听不明白,所以一向对这样的环境有些抵触。   “那先回去。”纪宇毫不犹豫,要扶着他调头回宿舍。   季昭却没动。“没关系,我适应下就好了。”   他果然适应得极快,尤其走进食堂,看见橱窗后面的熟面孔后,更止不住笑出酒窝:“胖婶!”   “昭昭?”胖婶笑得比他更开怀,捏着勺子就要从橱窗后走出来——要不是季昭后面还有一排小豆丁在排队的话。   季昭也险些一冲动走进后厨——要不是还记得要请纪宇吃饭的话。   刚忍下开心,打好饭和纪宇坐好,老院长也拿着个托盘出现了,一出现就直奔他们而来,一屁股坐在季昭对面。   “昭昭啊,学校的事儿我帮你打听了。”他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什么?”周围太吵,季昭听不清。   老院长也意识到时机不对,示意他先吃饭。   等他吃完,食堂也基本安静了,老院长这才再次开口:“学校的事儿我帮你打听了。”   “是吗?”季昭一阵惊喜——老头儿果然雷厉风行。   老院长的确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性子。看着季昭眨巴着大眼等他继续的模样,他硬下心肠,装模作样叹息一口:“昭啊,我打听清楚了,你的学籍没保留,所以没有学校能接收你。”   纪宇蹙眉,侧头看了眼老院长,欲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转头,看向季昭。   身体绷紧了,随时准备救人。   老院长还在继续:“就是接收了也没用,你没学籍,参加不了高考。”——他倒也没撒谎。   这说辞,也跟季母商量过,得了她首肯——总不能放任孩子走火入魔。   季昭迟迟反应不过来。   “什,什么意思?”   这可怜孩子……老院长都快不忍心了:“意思就是,你不用高考了,也不用复读了。”   哦,那倒是挺好的……季昭迷迷糊糊,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又立刻反应过来不对:“那我怎么上大学?”   不上大学,怎么找个好工作?   不找个好工作,如何安身立本?   安身都做不到,拿什么保护哥哥?!   这么一想,季昭眼圈急红了。 第20章 学厨还是学汽修?   “大学上不上的吧,我儿子白上了好几年,现在还不是靠跟我学的手艺吃饭。”胖婶不知何时从后厨绕出来,跟院长挤挤眼。   “昭昭你不如学门手艺。”她把刚洗过的手在围裙上拍了拍,粗豪说道,“我看学厨就不赖,开个小饭馆,赚钱比拿死工资的大学生多多了。”   “真,真的吗?”季昭半信半疑问。   “真,比金子还真。”老院长说着,戳了下纪宇,“纪老师你说是不是?”   季昭立时朝他看过去。   顶着他半是期待半是忐忑的眼神,纪宇僵硬一瞬,默默上了贼船:   “是。”   季昭不知是被说服了还是被刺激到麻木了,游魂似的回到宿舍,接到闻寒视频,才回过神来。   “哥哥。”视频一接通,季昭忍不住,红了眼圈。   闻寒刚进房间,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下,听他声音不对劲儿,急忙捧起手机,见他红着眼,神色可怜巴巴,心脏一下子被攥住:“怎么了?”   “哥哥,我考不了大学了。”季昭手指抠着他的真题集,满脸心痛,“哥哥帮我买的书都浪费了……”   闻寒怔了怔,问了好几句,才搞清楚原委。   他有些想笑,见季昭难过的真心实意,又生生忍住:“既然政策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办法。”   “你那么聪明,不上大学也没什么的。”他安慰道,“你程序写得很好,我朋友那边很满意,还想和你长期合作。”   “不用了。”季昭偏转摄像头,悄悄抹了把眼睛,认真拒绝。   没有学历背书,他想进入这种行业,恐怕有些难。   之前哥哥给他介绍的兼职活少钱多,肯定搭了人情。   一两次也罢了,他不能厚着脸皮一直让哥哥搭人情救济。   “哥哥,你说我是学厨,还是学汽修?”季昭收拾起情绪,十分脚踏实地。   他问得郑重,闻寒一时哽住。   埋头在电脑上绘图的纪宇,也没能忍住,手抖了抖,画错一条线,急忙点了撤销……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纪宇哥?”察觉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季昭睁着泛红的眼眶,不好意思地问。   “没有。”纪宇怔怔看了眼他眼睛,埋下头,点了两下鼠标,忽然站起身,“我去散步。”   “我还是学厨吧。”纪宇出门后,季昭继续跟闻寒商量。   哥哥厌食,他学不了医,学好厨也能帮到哥哥啊。   季昭想到这里,忽然打起精神来:“哥哥你喜欢什么菜系?”   闻寒怕他来真的,没回答他这问题:“你现在养好身体重要,学东西不急。”实在要学,大不了他给他报个编程班应付一下,学厨万万不行,那么累,他身体哪里撑得住。   可他想着应付季昭,季昭也想着“应付”他,乖顺地点点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纪宇散完步回来时,季昭已和没事人一样,拿着睡衣,正要去洗漱。   纪宇看了眼他额头纱布,又看了眼他的腿,迟疑一瞬,抬起头来问他:“要帮忙吗?”   闻寒和季铭分别给他发过信息,告诉过他一些注意事项,其中一条,说他的腿不能久站。   “什么?”季昭愣了愣。   “洗漱。”   “不,不用!”季昭尴尬的脸直红,顺着他视线,看了眼自己的腿,焦急分辨:“我没问题!”   他好得很,很快就能活蹦乱跳!   纪宇没说话,搬了室内一把多余的椅子,放到卫生间,又调好热水,才出来:“可以洗了。”   季昭这才知道他进去干嘛,大为感动:“谢谢你,哥。”   纪宇被这声哥叫的怔了怔,等他进了浴室,仍旧留在原地,呆站很久,才坐回电脑前……   *   洗过澡,季昭看见自己桌上的书,习惯性摊开来看了会儿。   直到纪宇起身去洗漱,人影晃动,他才突然惊醒:还看这东西有何用!   他悻悻合上书页,把整套书整整齐齐收进包里,放进柜子,打算明天捐给院里,看哪个弟弟妹妹能用上。   做完这些,他扶着墙踱出宿舍,在廊下站了站。   晚风呼呼吹着,清凉,畅快,没有一点心事。   季昭对它的没心没肺生了下气,又忽然开朗:这风多好啊,没有因为他不是大学生就不吹他。   世界是大学生的,也是高中生的,归根结底,还是大——呸,归根结底,还是厨师的。   民以食为天,“天”都掌握在厨师手里呢……   何况,他虽错失高考,却意外掌握了世界真相,可以守护哥哥,有机会报答哥哥恩情、改变哥哥命运——有得有失,与哥哥一生幸福健康相比,眼下这点损失……似乎也不算什么?不耽误他自食其力,过好自己的一生。   吹了片刻风,季昭已经战胜了气馁,脑子被洗过般无忧无愁,心满意足。   折身回房,见纪宇正从抽屉里掏出药瓶,数出一把药片来吃,他不由关心:“宇哥,你不舒服?”   “没有。”纪宇收起药,人安安静静的,没有开启话题的意思。   季昭就没好多问,单方面热情闲聊了两句,道了晚安,很快睡去。   纪宇关了灯,合上电脑,听着后面孩子们的寝室楼热闹了会儿,随后听着熄灯铃响起,整个院区阒然安静。   他换了个姿势,面向墙壁侧躺。   躺了不知多久,不但院区安静,马路上稀稀落落的车声也没了,更远处此呼彼应的狗吠也消失,全世界仿佛陷入沉睡,独他一人,仍旧清醒。   再然后,季昭均匀的呼吸突然停了停,他的床铺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纪宇翻过身来,借着月色,看见他抓了抓脖子,又抓了抓手臂。   眼看他抓向额头纱布,纪宇翻身坐起来,拉开抽屉,找出电蚊香液,拿手机照明,寻到他床尾的插座,把电蚊香插上。   坐回自己床上等了一会儿,季昭重新安静下来。   纪宇重新倒在床上,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了睡意。   他合上眼睛,伴着季昭呼吸,慢慢也入了梦乡。   *   第二天一早,纪宇和季昭一道去食堂吃过早餐,目送季昭到后厨找到胖婶,朝胖婶点了点头,才离开。   胖婶见了季昭,笑得见牙不见眼,晕不晕、疼不疼的好生关怀了一会儿,关怀完毕,干脆利落给他派了活儿:去菜园收菜。   “这学厨的第一步,是熟悉食材,亲近食材。”她老人家道理成套,动作也利索,交给季昭一只筐子,转头带他去了食堂背后的一块空地。   这块地在福利院最东头儿,有近两亩,属于福利院的范围,却没规划什么设施。   胖婶见不得有地空着,指挥着孩子们开垦出来种上了菜:“咱这块地肥,我这菜安全放心又好吃,隔壁风景区脚下那些高级餐厅、私房菜馆都专门跟我订呢!”   胖婶十分骄傲。   “你看看这色泽,你看看这品相。”她扭过一个西红柿,介绍绝世美人般,洋洋洒洒,滔滔不息。   “你以后自己买食材,记得西红柿一定要挑形状圆润的,奇形怪状的不要。但是也别完全以貌取柿,你像咱们这西红柿顶端有裂缝的,这不是缺点,越有裂缝,越说明它不是催熟的……”   “婶,你说慢点儿。”她语速一向快,季昭听得直犯晕,“而且你还没问我要不要学厨……”   “问什么,你婶我已经决定教了!”胖婶豪气干云。   学学做饭不浪费,毕竟再大的老板也离不开一日三餐,可汽修就很不必要了……   为防这孩子轴劲儿上来,真去学修汽车,她想了一晚上,决心早下手为强。   “你以后当不当厨师无所谓,学会做饭,到哪儿都饿不着。”   “这话我十岁您就说过了……”   “记性这不挺好……”   “您说什么?”   “我说这个豆角,它长得有点儿老……”   “看着不老啊?”季昭掐了掐那根豆角。   “你看不出来,它装嫩呢!” 第21章 我今天又生什么病?   季昭不明白一根豆角怎么“装嫩”。   也不明白,胖婶说完这句,为何忽然捂着肚子弯下腰,一颤一颤地笑。   他莫名其妙又习以为常:胖婶就有这个本领,一个人能施展出几个人的热闹。   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婶,到底摘哪样?”   豆角、茄子、西红柿,胖婶哪样都要摘。   可季昭陪着摘完豆角,腿就开始打颤,身子也开始摇晃。   “你先去地头坐会儿。”胖婶皱了下眉,把自己背着的草帽扣到他头上,命令他去休息。   季昭却等不及去地头,在豆角架子边就地坐下来,歇了一会,喘过气来,撞见胖婶担忧目光,安慰一笑:“婶,你别担心,我很快就活蹦乱跳了。”   可是当下,季昭并没有活蹦乱跳的迹象。   摘完菜,胖婶带他进后厨,给他找了张凳子坐下,让他练练刀工。   这一练,才发觉他切得还没小时候快、没小时候好。   “你十岁拿刀都比这稳。”胖婶嫌弃开口——一定是当大老板当久了,四体不勤。   “我精细动作还做得不太好。”季昭讪讪解释。   胖婶这才知道也是脑子受伤的原因。   这孩子,遭了多大罪啊……胖婶眼睛一涩,夺过他手里的刀:“行了,不够耽误事儿的。”   “那我干点儿什么?”季昭愣愣问。   “刷点儿做菜视频,打好理论基础。”   “哦……”   歇歇停停,季昭在厨房厮混了整天,吃过晚饭,他心理上还想去后厨帮忙,身体却懒洋洋的,分外不想动弹。   “回宿舍吗?”纪宇坐他对面,和他一起吃饭。   “回。”季昭点头,却没动地方,“宇哥,你吃的是不是太少了?”   他盯着纪宇的餐盘问。   米饭少,菜也少,加起来都不够一小碗。   “晚上的豆角茄子是我炒的,哥你……不尝尝吗?”   他暗戳戳盯了一餐饭的工夫,都没见他把菜往嘴里递一口,等得半是着急,半是担心他胃口。   纪宇垂头看了眼面前的不锈钢餐盘。   餐盘分五格,两大三小,茄子豆角,就装在其中一小格里。   虽然家常,卖相其实很不错,色泽鲜亮,汁浓味鲜。   季昭不提,他完全想不到是他做的。   他紧了紧筷子,在季昭眼巴巴注视下,终于吝啬地夹了根豆角,略作品尝后吞咽下去。   “好吃吗?”季昭紧张地问。   “嗯。”   季昭立时开心:“那宇哥你多吃点。”   纪宇顿了顿,最终还是下了第二筷。   “咸吗?”季昭眼神亮亮地看着他吃,“放了蚝油和酱油,我又加了一点盐,不知道会不会太咸。”   “不咸。”纪宇答了句,准备放下筷子,见季昭仍目不转睛看着他,迟疑了瞬,强忍下胃部不适,又夹了一筷子菜……   吃完饭,二人一起出了食堂,季昭脚步拖沓,慢慢吞吞往回走。   纪宇始终落后半步跟着他,看了眼他几乎抬不起来的左腿,眉头微皱。   隐约感应到他视线,季昭有丝尴尬:“吃撑了,我想散散步消食,宇哥你先回吧。”   纪宇还没答话,几个孩子跑着经过他们,胆子极大地朝纪宇喊:“纪老师,上课啦!”   “宇哥你还要上课?”季昭回头看他,“那你快去!”   “不急。”纪宇答。   季昭愣了下,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放心,要送自己回去。   再想想早上他跟胖婶地下党接头似的眉眼官司,季昭站住了:   “哥哥他跟你们说了什么?”季昭自尊都要受伤了,“我没事的,不用人二十四小时监护。”   纪宇不说话,沉默着往前走。走了两步,没听见他脚步,停下来,等他。   上课铃这时忽然响起,声音很大,像在耳朵边炸响。季昭瞥了眼近在眼前的教室,瞥了眼贴着窗户打量他们的几个小脑瓜,不肯走了:“我可以去旁听吗,宇哥?”   宿舍还有近百米,教室却近在眼前。   季昭一来不想耽误纪宇的正事,二来,他正累着,一步也不想走了。   纪宇要是不答应,他就在教室墙根儿底下坐会儿——抱着这想法,他不等纪宇回应,脚步一拐,转身往教学楼方向走。   教学楼前有几级台阶,略高,季昭站在台阶前,抬了抬左脚,又为难地放下,抿紧了唇,生气:他到底什么时候活蹦乱跳?   纪宇还是默不作声,把帆布包移到另一边肩膀,伸出右手扶他。   借他的力,季昭总算得以迈上台阶。   一直走到教室后门,纪宇才松开季昭。   “最后一排。”他言简意赅。   说完,见季昭眼神困惑地望过来,他又补充半句:“有空位。”   季昭嘴角上扬,双眼含笑:“是,纪老师!”   纪宇面无表情,转过身步伐却轻快了不少,穿过走廊,走向教室前门。   他登上讲台时,季昭也已经在后排坐好。   教室里有十来个孩子,大半都在回头看这个陌生“同学”。   纪宇敲了敲黑板,才让他们转回头,听他讲课。   季昭也装模作样认真听着讲,越听越意外:纪宇哥跟他说话时一向惜字如金,两个字能说清楚的绝不耗费三个字,没想到给孩子们讲起课,竟娓娓道来,细致入微。   虽然只是临时被院里抓壮丁,他讲的东西深入浅出,孩子们听得极有兴趣,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这一刻,季昭对纪宇肃然起敬了。   肃然起敬之余,还对他的讲授方式隐隐感觉熟悉,好像纪宇哥曾单独给他上过课似的……或许天下的老师都是相似的吧,季昭眨眨眼,忽略掉那股熟悉感。   讲课花去十多分钟,接下来,纪宇照常给出元素和主题,让孩子们练习。   孩子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立即从书包里拿纸拿笔,坐最后排的季昭,却高高举起手。   他坐在教室本就鹤立鸡群,这一举手,存在感极强,纪宇没法再忽略他,只得快步走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我没纸。”   “你不用画。”   “我想画。”季昭眼神无辜。   纪宇脑子空了下,还没说出话,季昭前排的小女孩“唰”的一下子,干脆利落从自己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哥哥,我借你。”   “哥哥,你要笔吗?”另一个小男孩回过头来。   “要的,谢谢。”季昭灿笑。   看来没他什么事了。纪宇默默走开,在教室里一排排巡视,给孩子们指导。   指导到一半,听见后排喧闹,他回过头,见季昭桌前围了三四个小脑袋,对着他的画说说笑笑。   倒还知道在上课,笑闹声刻意压着——只是,没起什么作用,寂静中的喧闹,和黑暗中的光束一样显眼。   纪宇走到季昭桌前,轻咳了一声。   孩子们静了静,各自缩手缩脚飞快跑回自己座位,季昭则愣了下,伸手捂向自己桌上的纸。   为时已晚。   纪宇已清楚看见他画在纸上的小人。   小人长着火柴棍一样的手脚,脸是一个没有五官的椭圆——看到这里,纪宇已经确定,快十年过去了,季昭的绘画水平毫无长进,并不适合待在他这个班级,隔壁还有个开给低龄孩子的……   但季昭偏偏又是有那么点儿灵气在的,四幅分格里,火柴小人儿的动作画得十分传神。   纪宇还要细看,季昭却手忙脚乱把纸团起来往桌下藏:“我瞎画的。”   “没错,哥哥真是瞎画,纪老师腿才没那么短。”前排的孩子小声附和。   这一开头,几个刚才看过画的孩子可兴奋了,七嘴八舌开口:   “对,纪老师也不应该长翅膀!”   “纪老师不是秃头!”   “纪老师手不可能那么细。”   “纪老师才不会不穿衣服!”   季昭快哭了:“你们住嘴!上课呢!”   孩子们吐吐舌头住了嘴。季昭看了纪宇一眼,修长手指无所适从地放在桌面上,“宇哥,我真是瞎画的,没,没画你。”   纪宇未发一言,动手把他藏进桌斗的纸团掏出来,攥在掌心,走回讲台,把纸团丢进包里,继续上课。   这是要留下罪证请家长吗?好孩子季昭瑟缩了一下,想到他已经不是学生了,才松了口气。   一直熬到下课,等孩子们走光,季昭小心翼翼看向纪宇:“宇哥,对不起。”   “没事。”纪宇背好包,等着他站起来,扶他出教室,下台阶,陪他一起慢慢走回宿舍。   路上季昭几次看向他的包,欲言又止。   等回到宿舍,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宇哥,画……能不能还给我?”   “我……那个……无意冒犯,只是一时技痒。”   技痒,那不得先有技?   纪宇唇角勾动了下,又很快放平,提醒他:“你手机。”   季昭手机在振动。   他摸出来看了眼,立即接通:“哥哥。”   纪宇看了眼他骤然发亮的眼睛,主动回避,走回座位把包放下,径直去卫生间洗漱。   季昭边跟闻寒汇报着自己一天的动向,边走到床边准备坐下,这一坐,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重新站起来,看了又看,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他床上多了顶蚊帐。   “怎么了?”见他忽然不说话,闻寒蹙眉问。   “没怎么,不知道谁帮我装的蚊帐,哥哥,是你吗?”   闻寒失笑。他倒是想帮,可鞭长莫及:“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帮你装?”   季昭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却不肯服输:“哥哥就是神仙。”   哥哥名字里带了“寒”字,气质又清冷,在他心里,一直是住在广寒宫、住在“天上宫阙”的仙人。   看他一脸认真,闻寒心底一阵躁动:他可不是神仙。神仙,怎会有如此多世俗的欲念。   他看着他背过身探查蚊帐,手指滑过屏幕上他的腰身,抿了口酒,解开衬衣领口一粒扣子。   季昭回头看向屏幕时,闻寒手执红酒杯靠坐在沙发上,上排扣子已解开两颗,白皙肌肤和纤细锁骨半隐半露,因主人混不在意的慵懒仪态,反而显得格外荼靡艳丽。   “哥哥。”季昭眨巴了下眼睛,怔怔提醒闻寒,“衬衣……没扣好。”   闻寒轻笑,白皙指尖慢慢搭上领口,轻轻扯了扯:“有些热。”   好像是有些热,季昭脸都热红了,神色略显迷茫:“哥哥怎么不开空调?”   呆子。闻寒看着他迷蒙的眼睛,喉结滚动:“怕冷。”   那他到底是热还是冷?季昭脑子不大够用——时冷时热,哥哥莫非生病了?   季昭又仔细看了一眼,见闻寒脸色微微潮红,面色顿时严肃:“哥哥,你生病了,不要喝酒。”   “生病?”闻寒注视着他,眼波流转,“我今天又生的什么病?”   是啊,哥哥生的什么病?季昭看着闻寒微微上挑的眼梢,呆住了。   闻寒眼里像有漩涡,无声无息把他心神卷了进去,渺渺不知何往,茫茫不见归处…… 第22章 我有厌食症?   小何已经洗漱上床,被季昭一个电话叫起来,片刻后,敲响闻寒房门。   “寒哥,你不舒服?”门开后,小何边问边打量了一眼闻寒,没看出哪里不对劲儿。   ——寒哥衣服穿得规规整整,扣子系到最上一颗,神色并语气都清冷而端肃,丝毫看不出生病了,更看不出喝醉了、醉到“神志不清”“说话怪怪的”。   “谁叫你来的?”闻寒反问。   “季总啊。”小何一脑袋问号,“他说您病了。”   “他说的话能信?”闻寒掀起眼皮看了小何一眼。   “那也是……季总人现在是有点儿——”   小何说到一半,忽觉失言,讪讪住口,偷看了眼闻寒。   “有点儿什么?”闻寒语气平静,眸色却冷下来。   “没什么。”小何暗暗呲牙,拼命找补,“有点儿,有点儿可爱……”   闻寒这才平静揭过话题:“告诉他我没事。”   “诶,好!”小何忙点头。   点完头,门“啪”的一声合上。   得,还是生气了。可真是,您先起的头,却不让别人说……小何边吐槽,边给季昭发信息。   消息到了那一头儿,季昭却暂时顾不上看。   给小何打过电话后,他就听到洗手间里有异响,隐约像是呕吐声。   他不放心,走过去敲门:“宇哥?你没事吧?”   “没事。”洗手间内静了片刻,传出纪宇的声音,随后是“哗哗”的冲水声。又过片刻,纪宇开门出来,一张脸湿漉漉,毫无血色。   “宇哥,你是吐了吗?不舒服?”季昭担心地看着他。   纪宇摇摇头,刚想说话,胃里又是一阵翻涌,他转身,又冲回洗手间。   “宇哥!”季昭忙跟上去,见他俯身在洗手台前呕吐,无措地伸手帮他拍着背。   纪宇方才就已经吐空了,此时只吐出一些混合着胆汁的液体,苦涩非常。   他伛偻着腰背,打开水龙头冲走秽物,喘息片刻,挡开季昭手臂:“我没事。”   怎么没事,他呕吐这么剧烈,季昭还隐约看见血丝……“宇哥,院里有医务室的,我陪你过去看看?”   季昭说着,看他弯腰又要吐,伸手要帮他拍背,却被他猛地甩开手臂:“麻烦你……出去。”   季昭愣了愣:“宇哥?”   纪宇撇过头,拼命压制着上涌的胆汁:“关门,谢谢。”   *   再次吐完,纪宇手撑在洗手台前,等了半晌,胃不在翻涌,凭经验,他知道过去了。   他闭了闭眼,打开冷水漱了口,又洗了把脸,抬头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像个幽魂。   他皱皱眉,擦干脸上的水,用力搓了一把脸颊,努力使自己不那么狼狈,然后深呼吸了下,转身拉开门。   季昭靠着墙候在门外,见他出来,立即站直身体:“宇哥。”   纪宇“嗯”一声,低头往房内走。   “宇哥,你是吃坏肚子了吗?我们去医务室吧?”季昭跟在他后面,忧心忡忡。   “不用,有药。”纪宇解释了句,坐到桌前,果然从抽屉里翻出药来,倒出几颗,也不细数,一口吞下。   “你,你这样吃药,会把身体吃坏的。”季昭更加忧心忡忡——那几粒药纪宇像嚼糖一样,连水都没用就吞下去了——吃饭都没见他这么顺畅。   “不会。”纪宇放回药,人挪到床上,“我没事。”   “可是——”季昭还想再劝他去医务室,他却已经面朝里侧躺下。   季昭张了张口,又闭上,看见他桌上放着水杯,轻轻拿起来,拖着脚步出去,到楼道口的饮水机处打了杯温水。   水打回来,他走到纪宇床头,试探着叫了声:“宇哥,要不要起来喝点水?”   纪宇并不想喝。   他每次犯病的时候,喝水多半也会吐。   但他迟疑了下,还是勉强坐起来,道过谢,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宇哥,该不会……是我的菜没炒熟吧?”看他喝水的工夫,季昭忽然想到这一层,脸色骤变。   他白天看的短视频里刚讲了,豆角不炒熟,是会中毒的呀!   “不是。”纪宇放下水杯,抬头看他一眼,“我自己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难得,他跟他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季昭却没被安慰到,慌张要往外走:“不行,我得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事。”   “等等!”纪宇一把拉住他袖子,“和菜没关系,是我自己胃不好,经常这样,没什么的。”   “胃不好?”季昭怔了怔——吃的少,常呕吐……他悟了:“宇哥,你也有厌食症?”   厌食症?也?   纪宇蹙了蹙眉。   他只是慢性胃炎,加上做过肝脏移植,长期服用抗排异药损坏了胃粘膜,可……厌食症也差不多吧,他没力气再解释了,能让他安心就行:“总之和你的菜没关系。”   “哦。”季昭松了口气,可很快,又把心提起来,“可是宇哥你刚刚吐的太严重了,还有血丝,我都看见了。”说到此处,他转身又要走,“不行,我去医务室请医生过来——”   “不用!”纪宇忍着虚弱,再次用力拉住他。   力道太大,季昭平衡本就不好,被他拉得一晃,扶住桌子才站稳。   纪宇触电似的松开手,手指攥了攥:“对不起。”   “没关系,我——”   “不用请医生,血不是胃里的,喉咙黏膜破了而已。”   “那也——”   “我现在只想睡会儿。”   “那……好吧。”季昭看着他躺下,弯下腰,帮他提了提被子,“那你不舒服叫我。”   “嗯。”纪宇应了声,闭上眼睛,手指默默抓了下被子,又缓缓松开。   身体疲劳虚弱到极点,这一夜,纪宇反倒睡得十分深沉。   对他来说,这样的好睡眠实属罕见,以至于睡醒时,他睁眼望着天花板,一时分辨不出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直到季昭叫他——“宇哥,你醒了?”   纪宇眨了下眼睛,慢慢转过头,看见季昭正站在他桌前,一字排开几碗粥。   “我打了大米粥、小米粥、红豆粥,宇哥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季昭说完,见纪宇神色木然没什么反应,急忙补充:“都不想吃也没关系的,食堂还有豆浆,我是觉得粥比较好消化一些——”   “谢谢。”纪宇没等他说完就醒过神来,拉开被子,坐起来,指了指中间的小米粥,“我吃这个。”   “好啊!”季昭重重点头,松了口气,勾起唇角笑了下——很快,他又收敛起笑意,额外叮嘱纪宇:“宇哥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要勉强。”   拜书所赐,他知道患有厌食症的人不喜欢被强迫进食,强迫进食也帮不到他们,只会增加痛苦,对他们的病有害无益。   偏偏狗男人蛮横霸道,用最错误的方式去“爱”哥哥,在他厌食严重的时候不择手段逼他进食……想到哥哥也会像纪宇哥昨晚那样痛苦,季昭心火突然蹿起八丈高。   狗攻!纳命来!   可惜,实力差距悬殊,现在的他,到底不能把狗攻怎么样,只能尽力多关心哥哥,提醒哥哥爱惜身体。   想到这里,他朝纪宇笑了笑,退回自己座位,给闻寒发微信:“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不等闻寒回复,他又转发他几条短视频——自从昨晚查了下怎么养胃,一早平台莫名推给他几十条养胃小妙招,他看了几条,似乎,都还挺有道理。   闻寒坐在去片场的车里,看着手机上接连弹出的《胃不好,吃这8种食物》《4个方法教你改善食欲》……《肠胃差的人,得多动一动》,神色逐渐僵硬,终于忍不住,给他回拨了个电话:“少刷某音。”   “啊?”季昭愣了愣,“哥哥你说什么?”   “没事多复健多运动,少刷某音小视频。”闻寒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身体很好,给我发这些做什么?”   他真想撬开他脑壳看看他在想什么。   “就……碰巧刷到了。”季昭有些脸红——他可能发太多,烦到哥哥了。   “怎么刷到这些?”闻寒忽然皱了皱眉,“你胃不舒服?”   “没有。”季昭看了眼纪宇的床位,见他去了卫生间,压低声音跟闻寒实话实说:“是纪宇哥不舒服,原来他厌食症比哥哥你还严重,昨晚吐得好厉害。”   “等等——”闻寒理了理他的话,越发想撬开他脑壳:“纪宇,厌食症?比我严重?”   “嘘……咳!哥哥,我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季昭没回答闻寒的问题,忽然挂断电话。   闻寒还没回过神来,小何从副驾驶扭过头来,一脸关切与惊讶:“哥,你有厌食症?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闻寒神色复杂瞥他一眼:“今天……”   小何干咳一声,撇回头,懂了。   他就说季总有点儿那个!   季昭是看见纪宇从洗手间出来才匆忙挂断电话,他端回另两样粥,坐在自己桌前,边聊,边陪着纪宇一道吃早饭。   聊着天没注意,等他忽然意识到时,纪宇已经喝完了整碗小米粥,他不由担心:“宇哥,你是不是吃太多了?”   纪宇从小饭量不大,被人这样问,还是生平第一次。   他迟疑着放下勺子,本想再吃一个桌上的小笼包,到底没好意思伸手。   他静静收好碗,跟季昭道了谢,问他:“今天还要去食堂吗?”   “嗯。”季昭一个人吃了两碗粥、一袋小笼包,撑得无法安坐。他站起来,伸手去够纪宇的空碗:“我丢完垃圾就去。”   “我来。”纪宇没让他动,起身收拾了那几个一次性纸碗。   “宇哥你今天就待在宿舍休息吧?”季昭看着他依旧苍白的面色,多事建议道。   “有事要出去。”纪宇答了一声,背起包,依旧陪季昭走到食堂,把他交给胖婶才离开。   他没撒谎,今天周末,他确实出门有事——季母邀他回家吃饭。   福利院离市区很远,他慢吞吞走到公交站,在站牌前看了半晌,选了最绕路的一趟车,扫码付了费,走到后排坐下,准备掏出耳机来,手伸进包里,却触及一个纸团。   他神色动了动,把纸团拿出来,小心展开。   如他昨晚所见,一张A4纸被简单分成四格,季昭画的,是幅简陋的四格漫画。   第一格画了个长翅膀、戴光环的天使小人,在天上飞。   第二格,小人背着大大画板,怀抱一桶笔刷,在天上吃力地飞。   第三格,小人趴落在地,火柴身子被画板压住,旁边贴心地画了两道风,意思像在说这小天使是被风拍下来了。   最后一格,画板支在三角架上,小人收束起翅膀,站在画架前,手执教鞭,给攒动的人头讲课。   幼稚无聊,纪宇却看得勾起嘴角。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像是擅自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他缓缓放平嘴角,收敛笑容。   车子停靠一站,有人上车,在他身旁落座。   纪宇匆匆叠起画纸,一连折叠三次,将它叠到比掌心还小,摩挲了下,收进包内夹层。   车子重新启动。   司机油门加的猛,纪宇身子随惯性朝后仰,缺少脂肪保护的脊椎骨被掼在硬质座椅靠背上,硌得生疼。   真的有双翅膀垫垫就好了,他默默想。   想完又觉荒唐,近墨者黑,怎么也犯起傻来了——他自嘲着,却不知自己再次勾起了唇角……   “我脚下要是长轮子就好了。”季昭走路累了,朝胖婶撒娇。   “长轮子有点儿难,混天绫婶儿倒是能给你车一条。”胖婶说着,把菜篮子从电动三轮车上拿下来塞给他,“ 我去送那家远的,你就送墙上长草那家,呶,二十米,能不能走?”   季昭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婶,人家那是爬山虎,不是草。”   “你就说你能不能走?”   “能。”   “那就快去,送完这两家就没了,婶儿带你到景区里兜兜风。”   季昭看了眼手机:“那该赶不及做午饭了。”   “小古板!”胖婶嫌弃地瞪他一眼:“快去!”   二十米,真不远。季昭只当复健,提着一篮青菜,慢悠悠朝胖婶指的那栋小楼走去。   小楼三层,拱形窗户,米白外墙一大半被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占据,看着很是漂亮。   季昭走到门前,一边敲门,一边还在仰头看墙上的藤蔓。   黎时泽是这一季《约会食堂》所有O方嘉宾里年龄最小最活跃的,听见敲门,第一个跑过去,打开门,看清季昭,眼睛登时发亮:“你好!”   季昭回过神来,看了眼面前五官清秀的青年,连忙也点了点头:“你好!”   打过招呼,他把菜篮子提起来:“你们的菜。”   黎时泽笑起来:“就带这个来?”   节目还没正式开始,按理中午才是小A和他们见面的时间。没想到会有人提前造访,不过——就带着一篮菜,也是够清奇。   ——可他自己是天菜,那便可以原谅了。   “这些……不够吗?”季昭有些茫然。菜是胖婶装的,莫非人家预定的不止这些?   “够。”黎时泽看他一副呆样,笑得双眼弯弯。   不说话是3D建模脸、绝世大帅哥,一开口怎么这么呆萌?   黎时泽心头莫名被戳到,痒丝丝的,别说青菜,就算他带的是枯枝烂草,他也觉得香。   他把门合了合,拿身体遮住室内其他人的视线,朝季昭伸出手:“黎时泽。”   季昭愣了愣。就送个菜,怎么还这么正式?   可人家客气,他自然配合,把篮子倒换了手提着,右手同他握了握,也学着他的样子自我介绍:“季昭。”   “时泽,是谁?”有脚步和问话声逼近,黎时泽却没答,人又往外站了站,把门近乎堵住:“你几号?”   他声音刻意压低,语气还有些急促,季昭没听大清,以为他问今天几号,看了眼手机,回答:“9号?”   “知道了。”黎时泽朝他挤挤眼,抢过菜篮,闪身进门,“回见。” 第23章 生分   耐心——甚至是“费心”地倒了几趟车,时近中午,纪宇卡着点儿抵达季家附近的站台。   站台再往前,是段坡路。   坡路尽头,是与闹市隔开的别墅区。绿植繁茂,空气清新,雅致的别墅洋房错落掩映在绿荫中,姿态沉静而安详。   纪宇放眼看了看,迈开腿,沿着路边,不紧不慢朝前走。   时间似乎并未改变这段坡路分毫。路两旁的合欢树花期未过,同他离开时一样,一簇簇淡粉淡粉开着,老友般亲切温存。   可时间到底也改变了许多东西。   别墅区门口的保安换了新人,见他一个人走路来,十分警惕地拦住他盘问。   纪宇平平静静,按要求登记姓名电话、到访哪一家,登记完,正等保安联系季家核对,一辆黑色商务车经过他们,停下来。   车窗放下,季父的脸露出来:“小宇,上车。”   纪宇呼吸滞重了下,又很快调整过来,走向车子:“谢谢……爸。”   季父点点头,示意他到另一侧车门上车,他自己则看向保安:“是我们家孩子,以后请不要拦。”   保安连忙点头:“知道了,季先生,抱歉。”   季父摆摆手,升上车窗,转头看向刚上车的纪宇:“身体怎么样?回国怎么不跟家里说?”   “对不起,爸。”纪宇先道歉,“身体很好。”   季父皱了皱眉:“你管这叫很好?”   几年没见,这孩子消瘦依旧,脸上半点儿不带血色,一坐下,露出的手腕和脚踝都纤细苍白。   纪宇尴尬笑笑:“真的还好。爸您呢?”   他问着,不着痕迹打量了季父一眼,见他气色尚好,心里暗松口气——当年季父移植了三分之一肝脏给他,医生说不会有什么影响,可他这么多年在外,最惦记的就是这件事,但凡想到,总要失眠。   “我很好,你寄回来的补品,我都有吃。”季父语气温和。   纪宇快速眨动了下眼睫,“嗯”了一声,把头转向窗外。   车子恰好停下。季家,到了。   纪宇下车,不由自主,仰头看了看眼前的别墅。   一眼,就看到二楼露台上郁郁葱葱的花木绿植,也看到隐在绿植中间的摇椅和画架——都是十五岁全家刚搬来时,他主动要买的。   十八岁他上大学后,就很少再回季家。   二十二岁出国,他在国外一待六年,再未踏足此地一步。   十三年了,当初玩闹似的小花园成了气候——这他不奇怪,但他没想到,那画架仍在。   “进来了。”季父站在门口叫他。   纪宇忙收回视线,低下仰得发酸的脖子,跟在季父身后进了门。   饭菜已经做好上桌。   刚打过招呼,他就被季母催着洗了手,叫到餐桌前坐下:“先吃饭,菜凉了对胃不好。”   纪宇道了谢,不经意扫了眼桌上的菜,立刻便知,做饭的阿姨还是从前那个:菜式看着十分熟悉,好几道,都是他从前爱吃的。   只是,从前的他,坐在餐桌前,不会如此拘谨不自在。   季母看出他别扭——这孩子打小就敏感——她默叹了声,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到他碗里:“先吃这个开开胃。”   季铭则笑问:“小宇也是大人了,要不要来点儿酒?”   “别胡闹!”季母瞪他一眼,“小宇身体不好,别教他养这些坏毛病。”   她说着,不放心地看了纪宇一眼:“在国外没沾这些东西吧?”   “没有。”纪宇忙摇头。   很多次,他也想的。想不顾一切放纵。   但,想想是谁付出巨大金钱与心力将一身是病的他好好养大,是谁明知他是什么东西还捐赠了肝脏给他,便不敢。   一方有意亲近,一方努力投合。这餐饭,吃得也算宾主尽欢。   饭毕,季母去厨房嘱咐阿姨切水果,季家父子则和纪宇一道到沙发落座。   国外的话题已聊尽,季父见纪宇看向茶几的棕色雕花相框,跟着看了眼,自然而然把话题引到季昭身上:“听说昭昭跟你同住,他这两天怎么样?”   “挺好的。”纪宇立即收回视线,“没晕过,也没头疼,额头上的伤口没碰过水。不能复读的事儿基本接受了,现在心情不错,在跟厨房的阿姨学做菜。   像是打过腹稿一样,纪宇说的详细而流利。   “才练手一天就能掌勺了,昨晚食堂的茄子豆角是他炒的——”他说到这里,无意识顿了顿,声调轻了些许,“很好吃。”   季铭听得心酸:“一样是做哥哥的,我待遇为何跟你天差地别?”他也想吃弟弟做的菜!   纪宇笑了下——他还没说,他今天一早还帮他带了早饭。   可笑意不及冒头便被扑灭。   做哥哥的?他垂眸——他哪来资格做他哥哥?   凭出生比他早几个小时吗?   他想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再次扫过茶几上的相框。   相框是十年前拍的五人合照,彼时,季昭刚回归季家,他也刚做完移植出院。   因为身体虚弱,那会儿的他被全家人蒙在鼓里,尚不知真相,只当季昭是亲戚家的孩子,因家里出了事才投奔季家。   因为无知,那段时间他的确曾以“哥哥”自居,自以为是地待他好,肆无忌惮亲近他……   “昭昭做饭是有点儿天赋的,这点随我。”季母不知何时从厨房走出来,笑着接话,让纪宇猛地回过神来。   “随你,好的都随你。”季父随口应和。   这对话纪宇耳熟。   当初学画画时,老师夸他有天赋,妈妈……也说他艺术上的灵气一定是遗传她……父亲,也是这么回答的。   他们是对好父母。   他人生的前十八年,实在温馨。   可惜,是偷,是抢,是骗来的。   纪宇想到这里,胃忽然一阵抽痛。   阿姨偏偏这时端了果盘出来。他不动声色,忍着不适吃了两块苹果,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站起身,提出告辞。   “还约了老同学聚一聚。”理由是早就准备好的。   “在哪儿?我去公司,顺道送你。”季铭道。   纪宇没拒绝,说了个附近的商圈名。   出门时,季家夫妻都送到门口。   “多回家来。”季母嘱咐。   “注意身体。”季父叮咛。   纪宇一一点头,笑着朝他们摆过手,坐进车里。   司机启动了车子,纪宇放下车窗,再次道了再见,随着车子慢慢驶远。   “生分了。”看着车尾消失,季母喃喃开口。   “不是孩子的错。”季父神色复杂。   “我知道。”季母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上一代的事,牵扯不到孩子身上。”   “我说的不是那个。”季父率先转身往回走,“我的意思是,生分了,不怪孩子。”   “他是没回过国,可我们也没出过国。”   他们不是不知道他在国外的地址,六年了,除了季铭公事去欧洲时绕道英国看过他一次,他们谁也没提过要去看看他。   “我想过的。”季母沉默了会儿,才开口,“还是昭昭跟我提的,去年圣诞。”   季父看了妻子两眼,神色复杂:“前年,昭昭也问过我要不要休假,去伦敦看球赛,张罗着要帮我订票。”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我们不如孩子。”   说着不怪,心里还是有结,放任那孩子流浪在外,嘴上还问他怎么不回来——着实虚伪了。   “可她那样害我的昭昭……”季母侧头望向玄关屏风架,眼睛一阵湿热。   她爱了小宇十八年,毫无保留。   那样的爱并非说收回就能收回。   可她的昭昭在外受苦十八年,在她给小宇读着故事哄睡时,独自忍受黑暗与死寂,搂紧一只熊做父母……那样剜心的痛恨,也绝非她想冷静不迁怒,就能冷静不迁怒。   保持距离,适度关心,已是对双方最好的选择。   到了商业大楼底下,纪宇很快下车,同季铭告别。   “注意身体。昭昭那边,你多费心。”隔着车窗,季铭交代他。   纪宇点头。   “我和人约的时间到了。”他看了眼手机,“大哥再见。”   季铭点点头,看着他转身,快步走进大楼。   走进商场的纪宇,并没去见什么人,而是直奔洗手间,打开一道隔门,伛偻下腰,剧烈呕吐起来。   在季家硬塞下的食物,涓滴不漏,从他体内冲出。   气势之磅礴,仿佛牵扯着脏器,拖拽着筋骨,去意坚决,毫无留恋,不可阻挡。   吐了个干净,原该轻松些。   可纪宇并没有。   他喘息着,一只手撑在马桶水箱上青筋毕露,另一只手紧紧捂着上腹部,将腰弯得更深,像是背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沉重到无法负荷……   *   同样吃完午饭,季昭在食堂椅子上休息刷做菜视频,刷着刷着,不觉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梦里正跟着视频博主做“巨巨巨下饭……红烧狮子头”的他被胖婶推醒:“昭昭,有人找你。”   季昭迷茫抬眼,见三个陌生人将他团团围住,一看清他,眼冒绿光:“你就是9号!”   沉浸在狮子头中的季昭被吓了一跳:“什么9号?” 第24章 护短闻老师   《约会食堂》是个直播恋综,以“人生苦短,好好吃,尽情爱”为广告语,主打边做饭吃饭、边相亲恋爱,这周末开播的,正是第三季第一期。   嘉宾此时还互不认识,按理会由小1小0随机组合,分组合作完成第一顿午餐。   可0方嘉宾黎时泽,在节目伊始,就要求行使每人有且只有一次的分组特权——他要求和9号搭档。   [有备而来啊这是!]   [攻方嘉宾里,有泽哥喜欢的人?!]   [不会是苏白吧?听说他也参加这综艺了。]   [快切攻方啊,9号是谁?!]   黎时泽是电竞圈知名战队“STONE”的在役主力,游戏风格爆裂狂野,粉丝众多,直播间不少观众是为他而来,一来就闻到瓜味儿,弹幕立刻滚得飞起。   直播间访问数据飙升,导演组却面面相觑。   副导演黎知音假咳一声,瞪了眼她的蠢弟——她是说过让他尽力搞点事带带气氛,没说以这种降智的方式:“别闹。嘉宾总共8个人,我们上哪儿给你找9号?”   黎时泽愣了愣,差点忘了自己在镜头前,失态惊呼:“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1方嘉宾已经到了0方别墅,5号到8号,着装长相各异,但都颇养眼,尤其是清一色大长腿,挨个晃进来,还挺有排面。   但黎时泽看得真真切切,他们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不可能!”他看向她姐——这女人一向诡计多端,“一定还有隐藏嘉宾,我都见过他了,你们别玩了。”   玩个P啊,是你在玩吧!要不是顾忌着在直播,黎知音都想去捂她弟的嘴。   “该不会……这房子有,有鬼吧?”0方有嘉宾环视一圈,颤颤巍巍开口。   “别胡说!”黎时泽看了眼窗外——那么大太阳呢,哪来的鬼?虽然他的确好看的不像人……嘶,他忽然抱住手臂,搓了搓……   *   “幽灵9号”成了微博最新话题,热度一路攀升。   为证明房子没闹鬼安抚众嘉宾,导演组专程查了门口的摄像头,辗转确定了季昭的人类身份。   嘉宾是被安抚了,观众却还在期待着,迫切想知道让黎时泽一见钟情的“艳鬼”究竟是谁。   导演组就是为这个找上门来的。   季昭听他们七嘴八舌讲了半天,总算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拍摄节目时不小心把他拍进去了,想征询他意见,看他介不介意出个镜。   拍了就拍了呗,又不少块肉,季昭刚要点头,纪宇从食堂入口走进来:“介意。”   “宇哥?”季昭看向他,“吃午饭了吗?不舒服?”——他气色看起来不大好,顶着大太阳走过来,脸却比早上还苍白。   “吃了。”纪宇应了一声,转向几个陌生人,“他不出镜,谢谢。”   到底在季家长大,远离媒体、保护私生活的意识早已融入纪宇三观,何况季昭现在情况特殊,好好看护还来不及,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节目。   别啊!导演许郃急了。   一看见季昭这张脸,他就知道来对了。   说动他出镜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下一步怎么走他还没想好,但一看见他这张脸,他就觉得只要走对了,自己这人气低迷的第三季节目,说不定还能小飞一下,再现前两季的荣光。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季先生的——”许郃着急的时候,黎知音已主动出击。   问题简单,纪宇却怔了下,迟迟没答。   直到胃部抽痛让他回过神来,他用手抵住上腹,抿了下毫无血色的唇,回答:“朋友。”   是朋友就好。黎知音先替小弟松了口气。   “您是顾虑什么,不希望季先生出镜呢?我们是正规综艺,名字叫《约会食堂》,您可以上网查查的。”   “不用。”纪宇没有半分好奇要查的意思。   “我们也不用季先生参与拍摄,只是因为一些误会需要澄清,想使用摄像机拍到的镜头——”见他拒绝得不假思索,黎知音改换思路,打开手机递给他,“您可以看一下微博,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纪宇也想弄明白来龙去脉,接过手机,低头迅速浏览了遍页面,皱着眉把手机递还给她,语气更加坚定:“不用谈了,不出——”   “我们给钱的!”情急之下,许郃抢过话头,口不择言。   纪宇丝毫不为所动,面色甚至更冷了些,正要开口请他们离开,季昭却忽然出声:“多少钱?”   *   “现在的节目,挺会搞噱头。”   闻寒拍戏的时候,小何在一旁候着,没事儿时上网冲浪,一冲就冲到了“幽灵9号”这个话题。   他跟旁边同为艺人助理的小哥吐槽一句,很快又刷起其他。   没过一会儿,那小哥碰了碰他胳膊肘:“揭秘了!”   “揭什么秘?”   小何没明白。   “幽灵啊,你刚不也刷到了吗?节目组说人找到了。”   小哥说着,打开一张照片,愣了下,情不自禁出声:“艹,糊图出神颜!”   “什么神颜?”小何好奇探头,看了一眼,跟着情不自禁:“艹!”   “淡定。”小哥似乎忘了是谁先咋呼的,“咱混娱乐圈的,什么颜没见过。”   是,他不光见过,还天天见呢。   小何心情之复杂,不足为外人道。他捞起手机翻到小哥看的那链接,脚步匆匆走向闻寒。   闻寒正全神贯注演戏。   上次临时请假,蒋导抓到他短处,死活要加几场戏给他。闻寒理亏,照单全收,原计划的拍摄时间又往后延了两天。   好在也就两天,现在已经熬过一半。   听到导演声调愉快喊“过”,他松了口气,从跪姿起身。   直起腰时,眉头皱了皱,克制不住轻吸了口气。   “闻老师,怎么了?”道具组有人上前摘除闻寒腕上的铁锁链,见他面露痛色,不由关心。   “没怎么,谢谢。”闻寒温声道谢,神色已不见异常。   “腰疼吗,哥?”小何见他手扶在腰上,担心问道。   “没事。”闻寒摇摇头,抬脚往化妆间走,步速有些慢,姿态也有些僵硬。   腰肯定是疼了。   小何跟上来要扶着他,却被他避开。   “帮我订机票,后天上午的。”他吩咐小何。   今天进度不错,还剩两三条戏,明天一天怎么也拍得完。   “哎,好。”小何答应一声,却没立刻行动,欲言又止看着他。   “怎么了?”   “有个事儿,寒哥。”   “什么事儿,你要请假?”通常他只有要请假时才这样一脸难色。“可以,帮我订好票就行。”   “不是哥,是关于季总。”   闻寒猛地收住脚,面色遽然发白:“他又怎么了?”   “小事,小事!”小何没想到他会这么慌,赶紧三言两语把事解释清楚。   闻寒果然松了口气,镇定接过小何递来的手机,把页面浏览了一遍,正准备把手机还给小何,页面弹出一条新推荐:《黎时泽“鬼”迷心窍,初心不改再选“9号”》。   闻寒手指顿了顿,点开链接,看了里头从《约会食堂》直播中截取的一段视频。   按节目规则,两方嘉宾见面共用午餐后,要进行下一餐搭档组合,每位嘉宾都可以写下自己有好感的对方嘉宾序号,若刚好互选,可以直接搭档,余下的人则随机配对。   视频里,黎时泽固执地在纸上写了“9号”。   “我们季总还挺受欢迎。”小何下意识露出姨夫笑。   闻寒关掉屏幕,面无表情把手机拍回小何手里,闷不吭声往前走。   小何这才察觉自己又失言。   “咳,噱头,都是噱头。这节目真是……”   他絮絮念叨着,但闻寒没回应,脚步不停,径直进了更衣室换衣服。   小何在门外等着,见他换好衣服出来,仍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心里直打鼓,一边跟着他往车上走,一边小声安慰:“这节目估计是看季总长得好,想拿季总炒话题,再说那黎时泽就是一打电竞的毛头小子,哥您别多想……”   闻寒没吭声,上了车,摸出手机来给林善打电话:“帮我联系一下《约会食堂》制作方,有事跟他们谈。”   正说着,季铭的电话打进来,说的也是这事儿:“你劝劝臭小子,为了几个小钱就授权镜头给人家用,小宇拦都没拦住。”   为了几个小钱?闻寒面色冷了冷,罕见地没跟季铭这个大哥客气,问明白事情经过,便要挂断电话。   挂断之前,他忍不住,还是说了句:“昭昭不偷不抢,凭自己本事挣钱,没有大小之分。”   季铭愣了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闻寒点到即止,“是我想多了,抱歉。我会劝他的。”   看他挂断电话,面色严肃,旁听了个明白的小何一时屏息凝神——   寒哥一定是在考虑怎么敲打节目组、如何说服季总,他可不敢打扰。   正想着,冷不丁却听闻寒开口:“什么电竞?”   “啊?”小何愣了半晌,车都已经开了半路,他早都忘记自己先前说过啥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闻寒问的是什么——“……您是说黎时泽?”   不然呢?闻寒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小何干笑一声:“听说主要玩LOL,也玩其它的,我也不太清楚,毕业后就不摸这些了,也就是学生党才感兴趣。”   “学生党?”   他神色越发冷凝,小何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咳!我说的是真正的学生……”   闻寒又不发一言了。   小何也不敢说话,透过后视镜,和司机老张的视线无声碰了碰,二人谁都没开口,又谁都开口了,心意高度互通,想法高度一致:得,醋上了!   车内安静,落针可闻。   半晌,闻寒忽然出声:“机票改一下,明晚回。” 第25章 你最好没事   晚九点,纪宇上完课回宿舍时,季昭正跟闻寒视频。   “照片不能随便往外曝光,会被人扒身份信息,还会被人议论,出门也可能被陌生人认出纠缠,生活处处不便。”   纪宇推开门,正听见闻寒耐心跟季昭言明利害。   季昭乖乖答应:“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纪宇顿住脚步,踌躇着是进门还是转身出去,季昭却已经看见他:“宇哥,你下课了?”   纪宇点点头,觉得回避太刻意,索性还是走进来,放下包,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漱。   季昭跟他道了句歉——下午不该不听他好心提醒。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着节目组给的那笔钱够他去上厨师学校了,说不定还有富余,能买张车票去影视城探班哥哥——哥哥身体不好,他很不放心。   季昭想到这里,重新看向镜头里的闻寒:“哥哥今天累不累,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不累,没有。”至少看到他的此刻,不累。   季昭放了心,可很快又蹙起眉:“哥哥是不是每天都过得很不方便?”   如哥哥刚才所说,被曝光的种种不便,哥哥不是每天都在经历吗?   闻寒怔了片刻:“也还好,习惯了。”   他说着,看着季昭认真的脸,忽然勾唇:“只是约会有些不方便……”   结婚三年,担心季昭和他同框被曝光,他从未跟他在公开场合同时出现过。   约,约会?季昭傻愣愣思索了下:跟谁约会,狗男人吗?   他忽然抿紧了唇,有些不高兴:“哥哥,先不聊了,你早点睡。”   “太早了,睡不着。”闻寒声音有丝散漫,与他平日的清雅温润大为不同,“我失眠,昭昭。”   想狗男人所以失眠吗?   季昭更不高兴了……   可是哥哥失眠又不能不管……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仿佛被这严峻的问题难住了:“那,那怎么办?”   他无意识问着,心神却有些恍惚:为何,哥哥这句话,他像听过很多次……   解决办法,也静静躺在他脑海——“要抱抱吗?”   这四字季昭脱口而出,闻寒不由怔住。   正经过季昭桌前的纪宇,顿了顿,尴尬地加快脚步,推开隔断门,转身走进洗手间。   谁也没注意,季昭身体幅度轻微地晃了晃。   这个澡纪宇洗得稍久。   直到氤氲蒸汽让他胸闷不适,他才关了水,不急不慢穿了衣服出来。   出来后也没急着进屋,在阳台的洗手池处默默搓洗衣物。洗到一半,他忽然注意到室内十分安静——想来季昭已经打完视频。   可又过分安静了,纪宇不由停下动作,一面嘲讽自己疑神疑鬼,一面湿着手推开隔断门。   “季昭!”   季昭正横躺在地上,侧脸贴着地板,安安静静。   纪宇迅速冲到他面前,蹲下腰,将他上半身从凉冰冰的地面上抬起来,靠在床前,匆忙起身找到手机,颤着手指按下120。   门在这时被啪啪敲响,来者等不及人应,径直把门推开。   是宿舍楼的管理员李大爷。他先看了眼纪宇,又看向靠坐在床头的季昭:“诶,不是说有人晕过去了吗?”   纪宇猛地看向季昭,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   “小宇……哥?”他看着纪宇,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神色迷茫,“你回国了?”   纪宇身体一僵,直愣愣看着他,听筒里传出声音,他却迟迟说不出话。   季昭迷茫地转头看看周围,又低头看看自己,撑着椅子站起来,踉跄了下,手抓住椅背,勉强站稳。   他看了眼自己的腿,又摸上自己左半边脸颊,“嘶”了一声,紧皱起眉头。   “疼?”纪宇看到他动作,下意识靠近他,抬手欲检查他伤势,手举到半空却又顿住,迟疑着缩回去。   “有没有事儿?”李大爷这时出声。   季昭看向他,眼神骤然“清明”:“大爷,您怎么过来了?”   “院长打电话把我叫起来的,说你晕了。”他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来,给老院长打电话,嗓门扬得老高:“醒了!你慢慢过来,不着急了啊!”   “我又晕了?”季昭求证般看向纪宇。   “嗯。”纪宇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手机,“我叫救护车,你等——”   “别!我没事了,叫什么救护车?!”季昭尴尬又急迫,抢过他手机挂断电话。   “还是去看看放心。”纪宇看着他,神色略恍惚。   “不用!真不用,我好得很!”   季昭坚持自己没事,送走了宿管大爷,又跟院长通话报了平安,这才想起自己晕倒前似乎在和闻寒视频。   他一激灵,赶紧给闻寒打了电话过去。   “昭昭?!”手机里,传来闻寒急躁的声音。   “哥哥,我没事。”   “你最好没事!”   嗯?哥哥反应怎么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凶巴巴的……   “有没有受伤?”闻寒掐了把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努力镇静下来。   “没有。”季昭下意识摇头,摇完头,又委屈地摸摸侧脑和脸颊:“脸疼……”   满腔焦灼吞回肚子,闻寒闭了闭眼,声线温和下来:“电话先挂了,我打视频给你。”   等视频接通,他先看向他的脸:“有没有磕破?”   “没有。”季昭讪讪的,“对不起,哥哥,吓到你了。”   “那以后能不能不要吓我?”   啊?一般人不是应该回答“没关系”吗?季昭又愣了愣。   “傻瓜。”闻寒手指压在他脸颊上,恨不能将手伸进屏幕里去,或者——将他从屏幕里拎出来,抱一抱。   他忽然意识到,小混蛋大智若愚,居然说对了:他确实有病,他想抱他,病态地想。   强烈渴望如熊熊烈焰,无声舔舐着闻寒。   他任它舔着,神色反而宁静下来:“纪宇在吗?请他帮你检查下有没有受伤。”   “不用!”季昭拒绝。   但纪宇已经听见了。   何况闻寒挂断了视频,专门给他发了信息。   他看过手机,走到季昭面前:“哪里疼?”   “不疼!”季昭脸红,后悔自己刚才喊疼——一点儿都不男人,他是怎么好意思出口的?中邪了……“嘶——”   才硬气没过五秒,额头一侧被纪宇碰了碰,他立即没出息地倒吸了口气,抬手欲捂住额头,手肘又被纪宇抓住——季昭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肘破了一大块皮,难怪感觉火辣辣的。   纪宇没说什么话,出门去宿管那里借了碘伏和棉签回来,在灯光底下帮他消毒。   “嘶……”碘伏才一挨到他皮肤,季昭又没出息地吸着气往后躲。   “不是不疼吗?”   “是不疼……凉。”季昭努力挽尊。   纪宇没吭声,抓住他胳膊,棉签快而轻地滚过他破皮的手肘。   “谢谢,宇哥,给你添麻烦了。”   季昭既羞窘又感动,忽然心生感慨:“我命真好。”   纪宇顿住动作,抬眼看他,神色复杂。   “我老遇到好人,比如你和哥哥。”季昭解释。素昧平生,他们却全心全意帮他,他是真觉得幸运。   纪宇手指用力,棉签坚硬那头戳进掌心。   他不好。   自私和卑劣刻在基因。   就在刚刚,意识到他没有恢复记忆那瞬,他没有一丝惋惜,庆幸倒是排山倒海。   “我只是受人所托。”纪宇说了一声,加快动作给季昭伤处消过毒,默默坐回自己桌前,打开电脑工作,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察觉他格外冷淡,季昭皱了皱眉,以为他忙,也就没多想,安安静静去洗漱。   洗漱完,纪宇还在忙碌。季昭跟他道晚安,他只浅浅回应一声,视线扫过他伤处,见是干燥的,便转开头,去关灯。   季昭以为他也要睡,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发觉他仍在电脑前勾绘。   屏幕背光照在他脸上,幽蓝幽蓝的,将他平静专注的脸都照的郁郁寡欢了。   “宇哥,你开灯画吧。”   “马上睡了。”纪宇说着,把屏幕亮度调低了几档。   他说是马上睡了,季昭就当了真,放松心神,呼吸很快均匀起来。   不知那幽蓝幽蓝的光亮着,南风知我意一直亮到深夜。   翌日一早,季昭醒来,神完气足。   起床时他不小心弄出了些动静,纪宇也睁开眼。   “宇哥,吵醒你了?”季昭压低声音道歉,“你接着睡吧,我去打早餐,你吃什么?”   纪宇挣扎了几秒,强忍疲惫从床上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天知道他在什么场合、会因为什么事情晕倒,他既受人所托,总要忠人之事。   “宇哥,你没睡好?”去食堂的路上纪宇无精打采,一餐饭吃完,他还是无精打采。   季昭问话他也没有答,倒是看到季昭站起来,他也立刻站起来。   “宇哥,你今天去哪儿,还要去采风吗?我送你呀。”   “你送我?”纪宇终于清醒些,“你——”   走路慢吞吞像只小乌龟,送他还是折磨他?   好在,虽困得神志不清,他还有理智,把这话紧紧闷在肚子里:“不用送,你好好在厨房待着,别一个人乱跑。”   “我有车的!”季昭一脸骄傲。   “什么车?”随时会晕倒的人,怎么能开车?!   “三轮车,电动的。”季昭说着,略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的,是胖婶的,我们去送菜,顺路可以送你。”   “你还要去送菜?”纪宇皱眉。 第26章 我好像犯病了   昨天季昭那张照片曝出来后,一度冲进当日热搜,如果不是闻寒和季铭反应及时,立即让人压了热度,撤了词条,沟通了节目组,恐怕季昭一夜醒来,已是全网皆知。   好不容易降下热度,他还送上门让别人利用?   “我就送菜,不干别的。”季昭解释,“顺便把钱还给那个导演,和他们商量下,能不能把我的镜头从花絮里撤下来。”   他这想法有些天真,综艺市场卷得厉害,这节目难得赶上一个爆点,怎舍得放过?   不过,现在到底不是“一般情况”:有季家和闻寒出手,季昭这笔钱就是不还,节目组想来也不敢再拿他做文章。   “我陪你一起去。”纪宇开口。   纵使知道节目组大概率不敢,以季昭受伤后的脑子……他还是担心他被哄骗,更怕万一有人说错什么话,提及什么不该提及的东西刺激到他。   好在他这番担心并未成为现实。   节目组如他所料,没有多话,更没再纠缠季昭,爽快接了钱,答应撤图并慢慢淡化这事儿。   只是,事情都谈好了,季昭闻到一股香味儿,扒着人家厨房的后窗不走了。   纪宇拉他袖子,他还邀他一起看:“听说这节目请的厨师是淮扬菜大师呢,哥你认不认识他烤的这是什么点心?”   昨天他专门上网了解了下这个综艺,知道他们每期除了嘉宾,还会邀请专业厨师助阵。这期按官方宣传,请的是位淮扬菜大师,季昭一看到介绍就馋上了——馋大师的手艺:哥哥正好是扬州籍贯呐。   纪宇无奈,跟着往厨房里看了一眼。此时嘉宾们正在餐厅用餐,厨房空无一人,唯留烤箱在运转,透明玻璃门内,整齐排列着滚圆的中式小点心,被烤箱内部暖光照出浅浅焦色,莫名诱人。   “咕咚”一声,口水从季昭嘴里不争气地流下。   “不认识。”纪宇看见厨房里四处架设着摄录装备,再度扯了把他的袖子,“走了。”   “哦。”季昭恋恋不舍,牵肠挂肚,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黎知音目送他们离开,看着他微跛的步态,凝眉沉思起来。   “你说他们会不会缺打杂的人手?”坐上电动三轮车,季昭突发奇想。大师呀,打杂时看两眼,也会学到点儿东西吧?   “不会。”纪宇不想他往那种是非之地凑,直接打消他念头,“八个嘉宾挤在厨房,怎么会缺人?”   “宇哥你说什么?”胖婶发动了车子,季昭听不见纪宇讲话,疑惑看向他,眼神透亮,无比清澈。   鬼使神差,纪宇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很快又放下:“没什么。”   可季昭到底惦记起人家大师和大师的淮扬菜来。   大师他肖想不着,淮扬菜他还是能上手盘一盘的。   他看了一上午《约会食堂》直播,吃过午饭就钻进后厨,准备了一整个下午的配菜,现学现卖,做了道淮扬名菜大煮干丝。   火腿切丝,木耳切丝,豆干切丝……季昭做完这道菜,眼前的世界都不成世界了,恍恍惚惚,丝丝缕缕。   黎时泽在几个孩子带路下找到食堂,一眼看见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季昭。   不愧是他的9号,发着呆也可爱得紧。   黎时泽一笑,甩开步子迈进食堂,径直走到季昭对面,坐下,努嘴吹了声口哨。   举止略有些轻佻,却因为他阳光满面的笑容,并不让人讨厌。   季昭愣了愣,视线缓缓聚焦:“黎时泽?”   “你记得我?!”黎时泽分外惊喜。   当然,昨天刚打过照面,他又看了一上午他们直播,又不是健忘症,怎么不记得?   黎时泽才不管那些缘由,心情特别明快,喜滋滋地把手上提的盒子放到桌面上,推给季昭:“给你。”   “什么?”   “点心。赔礼道歉。”   他话还没说完,季昭已经透过半透明盒盖,看清盒里装的东西,眼睛“啪”地亮了:是他早上看见的小点心!   黎时泽一看他眼神就知道老姐这次没骗他。   这东西他真带对了。   他扬着嘴角,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致歉:“都是我不好,误以为你也是节目嘉宾,才引发了这一系列混乱。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在镜头前乱说话了。”他现在逮到真人了,有话当然私下说。   他想到这里,摸出手机:“能加个微信吗?”   季昭艰难把视线从点心上拔起来,眼神困惑:他刚说啥?   黎时泽被他这神态萌得昏头昏脑,稀里糊涂收回手机:“没事儿,你先吃吧。”   季昭不擅长讲客气。美食面前,尤其不擅长。   黎时泽话音刚落,他已经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黎时泽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从他的表情,轻易判断出来这点心很合他胃口。   他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特愉悦,正待说话,看见他右侧额头有些红肿,愣了愣神:左边纱布他昨天就看见了的,今天怎么又多了右边?   “这里又怎么了?”   他说着,抬手碰了碰季昭右侧额头。   季昭“嘶”了一声躲开,嘴里鼓鼓的,点心还没咽下去,含糊哼唧了一声“别碰”。   黎时泽笑着收回手:“我不碰,你慢点儿吃。”   正是饭点儿,食堂吵闹,季昭听不清他说什么,还是加快速度吃完了点心,把剩下的严严实实盖起来拎手上,请他去食堂外面说话。   黎时泽自无不可,跟他一道起身,走出几步,才察觉他步伐略慢,连忙停下来,回头等他,克制不住打量了眼他的腿。   “我出了车祸,还没好。”察觉他视线,季昭顺口解释。   人都有好奇之心,季昭因为听障,从小没少被人这样故作不经意打量。他经验丰富,知道早做解释,双方都轻松。   黎时泽被满足了好奇心,果然“哦”了一声,不再看他的腿。   他向他递出手来,礼貌问:“要扶吗?”   季昭摇头拒绝,自顾往门外走,走到安静处,才停下看他:“谢谢你的点心。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被他这么一认真看着,黎时泽忽然有点局促,手在裤袋里插了插,又放下来,挠了把自己的头发,又插回口袋……眼见季昭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终于一咬牙,豁出去般单刀直入:“我对你很有好感,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他还没说完,季昭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不能。他是直的。”   黎时泽愣了愣,季昭却迅速转头看向来人:“哥哥?”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把细碎闪耀的光揉了出来:“哥哥你怎么——又来了?!”   “又?”   闻寒双眸危险地眯了眯:“不想我来?”   “不,不是。”哥哥能来,季昭惊喜得很,可他担心他是因为自己昨晚昏迷才专程赶回来。   他不愿自己这点儿小毛病耽误哥哥正事:“哥哥,你是不是——”   “闻,闻寒?!”——黎时泽忽然出声。   他一不追星二不关心娱乐圈,但闻寒是谁,但凡近十年在华国通网通电地生活过,就不可能不认识他。   9号喊他哥哥?所以9号是闻影帝的弟弟?   不对,9号是直的??他雷达失灵了?!   黎时泽脑瓜子有点儿乱,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闻寒看了眼黎时泽,目光在他朝气蓬勃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收回。   “坐飞机有点儿累。”他看向季昭,抬起手来,扶了下侧腰,娇贵的一脸坦然,“昭昭带我去休息会儿。”   季昭立刻答应。   他甚至把黎时泽给忘了——但走到半路,手上的点心提醒了他。   他想起人家话还没说完,顿住步子扭回头,看向刚才那棵大树下——黎时泽已经不在那儿了。   闻寒揽过他肩膀,不许他回头:“昭昭,快点儿。”   季昭也想快,可他的步速,再快也就是那样。   “哥哥很累吗?”他满面担忧。   “不是。”闻寒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大庭广众,人来人往,又大半是放学的孩子,他却几度克制不住,想立刻将他拥进怀里:“我好像犯病了,昭昭。” 第27章 正当关系(倒V开始)   担心闻寒病情‌发作难受, 季昭努力加快步伐,终于走到宿舍时,左腿都‌有点儿发软。   “哥哥——”推开门, 他把闻寒让进来,再把门关上,背对着门, 静了静,红着脸,做贼般小声问‌:“要摸……摸哪里吗?”   走了一路,闻寒本冷静些许, 见他这副样子,“病情‌”急转直下。   不摸都‌不行了。   他半垂眼帘,遮下眼底情‌潮,上前一步,靠近了他,礼貌发问‌:“抱抱, 可以吗?”   问‌得很绅士,语气也轻柔, 可——他未等到季昭回答,只是看清他红透的耳垂, 就克制不住将他推抵在门后, 双手勾上他脖子, 微微踮起脚, 鼻尖贴上他耳垂……“昭昭。”   啊,好痒……   季昭身体往门上贴了贴, 努力忍着。   可哥哥鼻尖偏偏还在他耳垂处蹭了蹭。   季昭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哆嗦:“哥, 哥哥,别,别动……”   闻寒呼吸节奏陡乱,手指紧紧抓了下他后脑,脸扬了扬,双唇不由向‌他耳垂贴去,又在最后一霎生生收住:会吓到他的,不行……   胸膛急促起伏了几秒,他放下脚跟,错开脸,指腹在他颈后用力掐了掐,来回摩挲几下,最终也还是松开。   他向‌后退,和季昭拉开距离,神色清贵端雅:“好了,谢谢昭昭。”   这就好了?   季昭禁不住愣神,闻寒却已转身走向‌卫生间:“我去洗手。”   “哥哥?”闻寒这手洗了很久,季昭不放心起来,走过‌去敲门。   “哥哥,你还是不舒服对不对?”   他懂了:哥哥肯定还没‌好,只是不想自‌己看见他发作的样子。   或者,因为他毕竟不是那个‌人,他宁愿一个‌人忍着……   书里形容过‌哥哥病情‌发作得不到抚慰的样子,想象哥哥此刻一个‌人在里面极力忍耐甚至自‌虐,季昭慌了:“哥哥,你出来,我们再试试好不好?虽然我不是他,可,可——”   “你不是谁?”门被‌拉开了。闻寒刚洗过‌脸,挑眉看他,清俊面庞有丝形容不出的艳丽。   “不是狗——”季昭怔怔看着闻寒,下意‌识开口,刚开口又及时打住,错开他眼神,“不是你……前男友。”   不看闻寒的脸,他脑子又正常运转起来,这一运转,语气不由委屈万分:“你就凑、凑合一下,把我当他抱抱好了,不要憋着……”   闻寒气笑不得,掐了把他的脸:“胡说八道。”   他说着,手托着他脸颊,将他头侧向‌一边,对着光查看他额头伤处。   看过‌额头,他又拎起他手肘,看着他肘外侧一大‌片红里发紫的伤口,手指紧了紧,眸色暗沉:“对不起,昭昭。”   怪他昨晚言语不当,又刺激到他。   “不关你的事,哥哥。”季昭神色一紧,“你是为这个‌回来的吗?我,我没‌事的。”   “不是,我的戏杀青了。”闻寒视线从他手肘移开,又见他右手虎口处红通通的,蹙了蹙眉:“这里又怎么了?”   “切菜弄的。”淮扬菜太‌考验刀功了……“切丝好累。”   “说了让你好好休息。”闻寒翻看他双手,见他手背上还有零星几个‌被‌烫出的红点,语气不由严厉,“学‌厨不适合你。”   季昭习惯了他的温柔,被‌他突如其来一凶,神色错愕:“我怎么不适合?”   明明还夸过‌他煮的粥好吃,难道是敷衍他的?   “哥哥你还没‌尝过‌我做的菜呢……”   他不用尝也知道不适合。神经损伤影响了他肌力和手指协调性,复健也只能改善而非康复如初,握刀切菜自‌然费力。   “哥哥要不要去食堂——啊,对了,你累了。”   季昭想到这里,把手从他手上抽回来:“哥哥你先到我床上休息会儿——”   他说着,瞥了眼自‌己的床,脸突然爆红:他早上起来没‌叠被‌子!枕头也皱皱巴巴横躺在床上,上面还扔着他换下的睡裤!他家熊仔又顶起睡裤,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憨头憨脑,傻里傻气……   季昭发誓,他听到一声轻笑。   可他看向‌闻寒时,哥哥面色又很平静:“好,谢谢昭昭。”   说着话,他不顾季昭欲言又止,抬脚走向‌他床铺。   “不不不,别——”季昭语无伦次制止,想追上去拦住闻寒,奈何腿脚不便,一激动,腿一软差点摔倒。   闻寒凭直觉回头,堪堪接住他:“小心点儿,急什么!”他逗逗他罢了,他风尘仆仆赶了一路,没‌洗漱怎么会往他床上躺。   “谢谢哥哥。”季昭站稳,抓住闻寒手臂不松手,正发愁怎么制止他掀开自‌己床上那层遮羞的蚊帐,门突然被‌敲响。   季昭眼睛一亮,喊了声“进”,看见纪宇推门进来。   “宇哥你回来了!”   “嗯。”他热情‌的有些过‌头,纪宇愣了下神,但很快就抛开他,跟闻寒打招呼。   见到闻寒他并不意‌外。他在食堂没‌见到季昭才回宿舍的,回来路上听见孩子们说大‌明星又来他们院,立刻便猜到是他。   他来了就好,纪宇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把季昭完璧归赵。   这么想着,心里却空了下——他压下那莫名不适,跨进室内,走向‌自‌己床铺:“我收拾一下,搬楼上去。”   闻寒点头,向‌他道谢:“这几天麻烦你了。”   两人默契说着话,唯独季昭不明白:“宇哥为什么要搬走?”   “因为我要在这里借住几天。”闻寒说,“最近有些腰疼爬不了楼梯,我跟纪老师商量了借他的床位。”   “借住几天?为什么?”季昭茫然问‌。   “哥哥最近不用工作吗?”   “等等——哥哥你腰又疼了?”   “好了,你没‌力气就歇着,有力气就过‌来帮忙收拾。”闻寒不想回答他连环提问‌,索性转移话题。   这一招用得好。见他们俩都‌在收拾东西,季昭自‌然不肯干看着,也来帮忙。   一忙起来他就忘了自‌己的问‌题,再反应过‌来时,纪宇的东西已经全折腾到楼上去了。   闻寒的行李已经被‌小何送过‌来。   眼看着他整理床单,铺开被‌子,把衣服放进衣柜,季昭才确切意‌识到,哥哥要跟他同住。   “不行!”他忽然脱口而出。   “什么不行?”闻寒看他。   “哥哥不能跟我一起住!会让人误会的!”那岂不又走回原剧情‌?接下来肯定又是狗男人误会哥哥。   “误会什么?”   “误会哥哥跟我……我们两个‌……关系不正当。”   他红着脸,艰难出口。   “那我们正当吗?”闻寒眯了眼睛问‌。   “正当!”季昭大‌声答。不管书里书外,他对哥哥都‌没‌有觊觎之心,书里的他之所以赖在哥哥家不走,也只是身为孤儿,一时贪图哥哥给的温暖……   “我对哥哥只有崇拜和尊敬,哥哥你别误会!”   呵,他倒是想误会。   闻寒目光都‌硬了,把视线从季昭身上移开——再看下去,他怕把他身上戳出洞。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关系既然这么纯洁,你怕什么误会?”他边归置东西边说。   “谁让狗男人心眼小……”季昭小声嘟哝。   “什么?”   “没‌什么……”   “我都‌听到了。”闻寒努力不跟他动气,“什么狗男人,不是告诉过‌你已经分手了吗?”   “可你还爱着他。”季昭再次小声嘟哝。   “我——”闻寒气得闪了下腰,扶住腰无语地‌看向‌他,“谁告诉你的?”   哪里用人告诉,他自‌己有眼睛,会看。   好几次视频时,哥哥都‌会看着他忽然走神,肯定是见到他的脸想起狗男人了。   季昭想到这里,又气又委屈,忽然转过‌身去,不想给哥哥继续看他的脸。   他还生起闷气来了!   闻寒又气又笑,努力劝说自‌己不跟病人一般见识:“没‌有的事,分手就是分手,不爱就是不爱了。”他压根就没‌爱过‌!   哼,口是心非。季昭压根不信闻寒的话,可既然哥哥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打哥哥的脸,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问‌起闻寒休假几天,什么时候走,不要耽误工作云云。   他刚来,他就想他走……闻寒神色未变,手里的衣服却捏变了形。   好在他气得多了,已经气不起来:“最近都‌要住这里,我接了综艺,拍摄就在这附近。”   ——早知道他要“赶”他,他做了万全准备。   和《约会食堂》交涉撤下季昭照片时,他主动提出去做一期飞行嘉宾。   “《约会食堂》吗?”季昭惊讶问‌。   在附近拍摄的综艺只有这一个‌。   闻寒点点头。   季昭安心了许多,原来哥哥是为了工作——放下顾虑,他终于坦坦然然开心起来:见到哥哥,真的很开心呀。   “哥哥你来这节目就对了,他们请的厨师是淮扬菜大‌师,口味你肯定喜欢!”   他兴奋说着,还要把已经结束的直播回放给闻寒看。   掏出手机时,看到桌上的点心,他又改了主意‌:“哥哥你尝尝这个‌,这也是大‌师做的!”   “我不饿。”闻寒不爱吃这些甜食。   季昭听他这么说,迟疑了一下,还是拿纸垫着取了一枚小圆点心,掰开两半,把小的那半递给他:“就尝一点儿,好不好?”   他知道哥哥厌食,可这点心这么好吃,又来自‌他家乡,说不定能帮他打开些胃口呢?   闻寒看他一脸狗狗期待,忍不住,坐在椅子上,仰起头,嘴巴微微张开。   季昭愣了愣。   “我手脏。”闻寒悠悠看他一眼。   “啊?哦……”季昭被‌那一眼看丢了魂魄,梦游似的,把手上的点心递到闻寒口边,不动了。   闻寒又看他一眼,低头,就着他手指,把那块比他指肚大‌不了多少的点心吃下去。   指尖被‌哥哥嘴唇擦到 ,季昭不知为何痒得难受,趁闻寒吃点心,把手垂在腿侧,紧紧捏了捏——还是痒,他该不会皮肤过‌敏了吧?对哥哥过‌敏??   可闻寒吃完了点心,又张开口:“味道不错,再来一点儿。”   季昭手指蜷了蜷,还是乖乖伸出来,又掰了一小块递给闻寒:“好,好吃吗?”   “嗯。”闻寒再次吃下点心,舌尖在季昭指尖蜻蜓点水般一卷而过‌。   季昭“嗖”地‌把手抽回来,背到背后:痒死了,他真的过‌敏!   闻寒看一眼他泛红的脸颊,正犹豫要不要再逗逗他,却见他把剩下半块点心填进自‌己嘴里:“太‌甜了,哥哥吃多了不好,我——”   他说到一半,猛然顿住,转身拿起自‌己桌上水杯:这只饼馅料怎么不一样?好酸!   点心分两种,一酸一甜。   闻寒不喜甜,却有些嗜酸,何况他拍完戏就马不停蹄赶路过‌来,没‌怎么吃东西,真有些饿了,也不逗季昭,去洗了手,自‌己挑了块酸的来吃。   季昭愣愣看着他一连吃了两块,再看一眼他放在腰上的手,神色忽然呆滞:剧情‌,就走到这一步了吗…… 第28章 谁混蛋?   “哥哥?”早上起来, 季昭洗漱完,蹙眉望向闻寒床铺,“你醒了吗?”   刚才洗漱时他似乎听见他床上传来什么动静。   闻寒没‌出‌声。   季昭又等了等, 正准备出‌门‌去买早点,忽然‌听到他开口,声音不高‌, 压抑而痛苦:“别走……”   “哥哥?”季昭又叫了一‌声,他又不答了。   季昭意识到不对‌,犹豫了下,走到他床边, 掀开蚊帐,一‌眼看见他蜷缩在床上,紧皱眉头,脸色潮红。   “哥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他看了眼他潮红的脸,探手在他额头摸了摸,果然‌有些烫。   “哥哥, 醒醒,你发烧了。”他在床边坐下, 俯身轻轻推他,试图把‌他叫醒。   闻寒细密的睫毛颤了颤, 在季昭注视下, 缓缓睁开眼。   容长漂亮的眼睛像湖面, 乍看宁静, 细看却深沉,深沉而汹涌。   季昭发着怔, 脸颊一‌凉——闻寒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他脸上,捧住他脸颊, 指腹微微颤抖:“混蛋。”   混,混蛋?   哥哥为什么骂他?!   等等——他这么乖,哥哥肯定不是骂他……那他,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又把‌他当那人了……   呜呜,季昭莫名委屈,委屈地别开脸:他还不如骂他。   闻寒却不许他把‌脸扭开。   他手攀着他脖子坐起来,伸手把‌他抱住:“混蛋,不要走了。”   ——他又做了那个梦,迷雾中,他在叫他,他却听不见,越走越远,直到被暗影吞噬。   “我‌不是混蛋……”季昭小声争辩。   他才不是混蛋,混蛋另有其人,可恶,狗男人上辈子拯救地球了吗?怎配让哥哥这样牵肠挂肚?!   听到他委屈巴巴的声音,闻寒勾了勾唇,人渐渐清醒,却舍不得撒手。   季昭也乖,虽然‌委屈哥哥又把‌他错当那人,还是给他抱了一‌会儿‌,才挣脱开:“哥哥,你发烧了。”   闻寒的确有些不适。   他这段时间绷得太紧,骤然‌见到季昭,心里一‌松懈,身体就出‌了问题。   好‌在问题不大,他自‌己‌心里有数,拒绝了季昭卧床休息的建议,起来陪他一‌起去吃早饭。   “你真不走?”一‌公里外的别墅区,节目组收拾停当,租用的中巴车马上要出‌发,黎知音最‌后一‌次问黎时泽。   “不走。”黎时泽昨晚打游戏到半夜,哈欠连天,目光呆滞,和在节目上精神抖擞阳光明媚的样子大相径庭。   “洗把‌脸!”黎知音看他这样就来气,“瞅你那邋遢样儿‌,谁看得上你?”   “还看什么看,他都是直的……”黎时泽嘟囔。   “直的你还不走?留下来干嘛?”黎知音来气。   “就不走,我‌喜欢这里山清水秀。”   呵,贼心不死就说贼心不死,就冲他这日夜颠倒的作息,能看见什么山清水秀?   “随你,别把‌自‌己‌饿死就行。”反正这房子他们节目组也租了,让他留下来看门‌也不错。“厨房还剩几块披萨,记得刷完牙吃了。”   “放心,饿不死。”黎时泽不知想到什么,咧开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别去瞎招惹人家。”黎知音没‌好‌气地提醒他。   且不说那孩子背后有闻影帝撑腰,就冲人家是直的,他也不该去瞎招惹。   “我‌知道,我‌就交个朋友。”   黎知音一‌个字儿‌都不信,却也没‌有再多劝:臭小子就不是个听劝的,越劝他越逆反着来。何况他难得开窍喜欢上什么人,恐怕一‌下子也拐不过弯来,自‌己‌撞撞南墙就清醒了……   送走他姐,黎时泽又闷头睡了一‌觉,临近中午,被一‌个电话叫醒,才从床上爬起来。   半小时后,他坐在一‌辆亮蓝色卡车风尘仆仆的副驾驶上,赶到了红星福利院。   卡车在门‌口被保安拦下来,黎时泽伸出‌脑袋:“我‌来捐献。”   福利院从来不缺人捐献。   捐献的人各种来头都有,捐献的东西也五花八门‌。   但从来没‌有哪个爱心人士或爱心企业,离谱到黎时泽这种程度——他给福利院捐来了一‌卡车游戏机。   决定是昨晚打游戏时下的,凌晨两点或三‌点。   夜半时分,人介于本我‌和自‌我‌之间,有那么点理智,但是不多。   得知黎时泽要追的人在福利院“工作”,队友给他出‌了个点子,让他给福利院捐献点爱心,又刷了存在感,又立了好‌形象。   他觉得甚好‌,半夜打电话让厂里的师傅给他匀了一‌车货。   他家是专门‌造游戏机的。   让每一‌个孩子都能打得上游戏——凌晨三‌点,他觉得自‌己‌这份爱心十分了不起。   正午时分,他渐渐品出‌不对‌劲儿‌,越靠近福利院,越觉得昨夜的自‌己‌十分草率。   然‌而已经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已经下车了。   院长和一‌众头头脑脑都已被保安咋咋呼呼请来了。   都客客气气地同‌他握手称“黎总”了。   蓝色卡车在这时打开了它风尘仆仆的后门‌,亮出‌了它连夜辛劳风雨兼程送来的“爱心”。   院里最‌舌灿莲花的后勤处长也僵了舌头。   东西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被请出‌山主持大局的老院长拍的板。   “要让我‌们的孩子也经受经受糖衣炮弹的轰炸。”   做好‌交接和签收,已接近下午两点。老院长同‌黎时泽热切地握了握手,得知他还没‌吃饭,要请“黎总”吃个便‌饭。   “黎总”如坐针毡拒绝了,却提出‌“交伙食费在贵院食堂解决一‌下最‌近的一‌日三‌餐”。   这个不用老院长拍板,后勤部长就做主答应下来。   老院长雷厉风行,亲自‌把‌黎时泽领进食堂,隔着窗口把‌他交代给胖婶:“这位是爱心企业家黎总,刚给我‌们院里捐过爱心。”   胖婶十分重视,立即开火架锅,要给“爱心企业家”郑重炒几个小炒。   黎时泽被这郑重闹得都不像他自‌己‌了,脸上摆起企业家的稳重和谦逊:“谢谢,随便‌做一‌点就好‌。”   他说着,一‌转头,正撞见好‌奇看着他的季昭。   “转过来。”闻寒也看见了黎时泽,瞳孔缩了缩,又若无其事看向季昭,扳着他下巴把‌他脸正回来,手上的碘伏棉签用力按上他额头。   “怎么了这是?”黎时泽走到季昭跟前,客客气气朝闻寒笑了笑,关切地看向季昭。   “没‌怎么。”季昭左侧额头包的纱布今天刚去了,缝合疤痕暴露在外,时不时就痒。他上午没‌忍住抓了两下,被闻寒注意到,非要给他消毒。   老院长也走过来,打量了眼他额上伤口,心里发着愁,面上却笑了一‌声:“你这弄得,还对‌称上了。”   可不是对‌称上了:左侧是道缝合的疤,右侧是一‌片红肿。   季昭跟着笑了笑,忍不住又抬手要挠。   闻寒一‌把‌按下他爪子,看向黎时泽:“院长,这是——”   “哦。”老院长回过神来,给双方介绍,“爱心企业家黎总,刚给院里捐献一‌批最‌新型——益智装备。”   “黎总,这是闻寒闻老师,您应该认得出‌吧?闻老师也经常给我‌们院里捐善款物资,您二位都是年轻有为,兼爱无私。”   “黎总”愧不敢当,强忍尴尬笑笑,和闻寒握了下手:“闻老师,久仰大名。”   握罢,他又转头看向季昭,等着院长介绍。   对‌9号的身份,他好‌奇得很。   头天工作人员打听了说他是卖菜的,他无论如何不信。   果然‌第二天他老姐又神神秘秘告诉他,季昭有后台,让他节目上别胡闹攀扯人家。   “这是——”老头儿‌卡了卡壳,“这是季昭,我‌们院的孩子。”   “孩子?”黎时泽愣住了。   “咳!”老院长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季昭自‌己‌开口了:   “不是孩子,我‌已经十八了。”   “你多大?!”   黎时泽瞪大眼睛——他以‌为季昭跟自‌己‌年纪差不多,没‌想到比他小五岁!   不过,仔细一‌看,他皮肤白皙细腻,说是十八,还真不违和。只是他五官太惊艳,美得堂皇大气,让人模糊了年龄界限。   “十八。”季昭毫无心理负担地又重复了一‌回,并反向好‌奇起来:“什么是益智装备?”   “装好‌你就知道了。”见黎时泽呆怔着不说话,老院长把‌话接过来,但没‌详细展开,毕竟那些“VR”、“体感”游戏的,他也没‌搞太懂。   虽然‌不懂那些时髦玩意儿‌,可他懂孩子,这批东西留下,让孩子们见见世面挺好‌的,出‌去不至于跟外面的小孩有鸿沟,还可以‌借机搞个激励奖惩机制……   他这一‌想就发散开了,没‌注意黎时泽已经小声跟季昭交流起来:“VR游戏玩过吗?你喜欢赛车还是射击类的?”   季昭不知怎么答:游戏他懂,赛车他懂,射击他也懂,但——什么是VR?听起来怪耳熟的,又死活想不起来。   很快季昭就知道了什么是VR。   吃过饭,黎时泽盛情邀请季昭跟他一‌起去看正在安装的“益智装备”。   闻寒不想他去,可更不想他一‌下午在后厨挥汗如雨,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陪着一‌起去了。   院里新盖的大楼,地方不缺,已经迅速在3号楼拨了一‌个空房间出‌来安放这些设备。   季昭进来一‌看就明白了:什么益智装备,不就是游戏机。   他怪怪地看了黎时泽一‌眼,黎时泽却已经在一‌台刚装好‌的「赏金猎人」面前坐下来:“看哥给你露一‌手。”   「赏金猎人」是台VR射击游戏机,射击本就是黎时泽的强项,更不要说这台机子的设计生‌产他全程参与,许多参数都是按他的习惯设的。   一‌端上枪,黎时泽的气场顿时变了。   虽然‌是游戏,他神色远比日常认真——有的人生‌活中没‌个正形,一‌游戏起来他反而是个庄重正经的人了。   气氛在他庄重地扫射和狙击中渐渐热烈起来,季昭渐渐看得目不转睛,心潮澎湃。   闻寒有些后悔。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黎时泽已经示意季昭坐下,手把‌手给他讲起操作步骤和出‌枪技巧。   季昭眼睛亮亮的,闻寒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黎时泽手搭在季昭手上,他也静静忍了。   远远坐在一‌旁,看他笑得开心。   游戏机装好‌一‌台,黎时泽就带着季昭玩一‌台。   一‌下午,带季昭见够了“世面”。   直到傍晚,孩子们陆陆续续放学回来,听见动静涌入这间“游戏房”,用崇拜和饥渴的目光团团包围住黎时泽,季昭才回过神来,放眼四望,这才发现闻寒不知何时不见了。   恍惚间,他想起玩赛车游戏时哥哥拍拍他肩膀跟他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就胡乱点了头。   糟了,哥哥身体不舒服,自‌己‌不说陪陪他照顾他,还在这儿‌打了一‌下午游戏!   季昭愧疚非常,跟黎时泽打了个招呼,手忙脚乱挤出‌孩子堆。   走出‌房间,他一‌路走到回廊尽头,直到听不见嘈杂声响,才摸出‌手机,准备给哥哥打电话,可眼睛随意向窗外一‌瞥,却顿住动作。   隔着玻璃窗、绿地、另一‌块玻璃窗,季昭看见哥哥正与一‌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那人西装革履,与他有七八分想象,只是更成熟、更气派。   是狗男人。   是……哥哥梦里都在叫他“别走”的狗男人。 第29章 出息了   “出来‌怎么不叫我?”匆匆赶到食堂, 一碰面,闻寒就‌语气焦灼地质问季昭。   晕倒多少回了,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还敢一个人行‌动?!   “哥哥去‌哪儿了?”季昭不答反问。   “没去‌哪儿,去‌楼下透了透气,不是跟你说了吗?”   “你撒谎。”季昭委屈抬眼, “你去‌见狗——你前男友了,我都看见了!”   闻寒怔了怔:“你看见了?”   听说昭昭又晕倒,季铭不放心,正巧图书馆要开工, 院方邀请公司高‌层出席奠基仪式,他就‌借机来‌了。   跟自己碰面,也是想知道‌昭昭情‌况。   藏着掖着不敢叫昭昭撞见,不料还是被他看见了。   “你们‌又和‌好了对不对?”季昭闷闷看了闻寒一眼。   “没有。”闻寒额头青筋闪现又隐没:“已经分了,彻底分了。”   季昭才不信。   早上吃粥时哥哥吃了好多酸豆角,中午又不吃别的只吃醋溜土豆丝……他看了眼哥哥目前还平坦的小腹, 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们‌肯定早就‌和‌好了,不然这崽怎么揣上的?   哥哥八成又被狗攻不知怎么伤到了, 现在‌说的都是气话‌……   闻寒只觉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神色怪异, 直觉他没信, 额外多补充一句:“他不是来‌找我的, 是公事, 来‌参加图书馆奠基仪式。”   “图书馆?”季昭皱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出资方代表。”   “图书馆是他捐的?!”季昭一脸惊讶。   “可以这么说。”闻寒告诉他这些, 是随机应变,但也不是无的放矢。小混蛋不知何时恢复记忆, 甚至不知能不能……他总不能看着他把家人越推越远。   他知道‌什么事最能让他对人改观。   季昭何止改观,季昭三观都被震撼了:狗男人他……他居然是个好人?!   可他震撼半晌,又冷静下来‌:哼,好人又如何?总不能因为他是好人,做善事有善心,就‌可以肆意伤害哥哥吧?   所以,狗男人还是狗男人。   是欺骗性很高‌的狗男人。   是哥哥很喜欢的、欺骗性很高‌的狗男人……   季昭低下头来‌,闷闷不乐又心事重重地,吃饭。   气氛有些低迷,闻寒不知他想些什么,更担心他想多了又会受刺激,岔开话‌题:“我咨询了下朋友,有个编程培训班,师资和‌教学内容都不错,培训出来‌就‌可以分配工作,昭昭你——”   “我不去‌。”季昭闷声拒绝。   “为什么不去‌?”闻寒蹙眉,“如果是学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你的事故是我造成的,错过高‌考也是我的错,我有责任解决这些后续问题。”   “哥哥没有责任。”   季昭不喜欢“责任”这个词,好像他是哥哥的某种负担一样——虽然事实上,他就‌是哥哥的某种负担。   不像狗男人,成熟多金,意气风发,能做哥哥的后盾。   “昭昭。”闻寒不明白他又钻了什么牛角尖。   季昭不说话‌,闷头吃饭,吃完饭去‌后厨帮忙。   闻寒叫他出来‌,他隔着窗口敲敲自己的耳蜗:“没电了,听不到。”   呵,出息了。还学会了这一招。   闻寒忍气绕进后厨,和‌他一起‌刷锅洗碗收拾灶台。   季昭忍了又忍,终于一把夺过他手上抹布:“哥哥你出去‌。”   哥哥娇弱,怎么能干这些活儿。   “你跟我一起‌出去‌,我话‌还没说完。”   “我不要。”   “有电了?”闻寒抬眼斜睨他。   季昭身子僵了僵,硬着头皮扯谎:“接,接触不良。”   闻寒勾了勾唇,没戳破他,却把手虚握唇下,咳嗽起‌来‌。   “哥哥你怎么了?”季昭这才想起‌闻寒本就‌身体不适,赶忙擦干手,把手背贴上闻寒额头。   好在‌他额头并不烫。   “能跟我回去‌了吗?”闻寒拉下他的手,淡淡看他一眼。   “回,赶紧回!别在‌这儿碍事。”胖婶不知何时走过来‌,拿围裙抽了下季昭:傻小子,有福不会享的傻小子。   出了食堂,晚风一吹,闻寒喉咙一痒,真的咳嗽了两声。   季昭更担心了,非拉着他去‌医务室看看。   闻寒没跟他犟,去‌医务室开了点儿药,和‌他一起‌回宿舍,在‌楼下正巧遇到抱着图纸回来‌的纪宇。   “宇哥,吃了吗?”季昭招呼一声,好奇地看着他手上那一大‌卷图纸。   “吃了。”纪宇答一声,看了眼手中图纸,有丝犹豫。   倒是闻寒先开口:“是最终版设计图吗?我们‌能不能看看?”   小混蛋那么上心的项目,总得让他看过再动工。   纪宇也是这个想法,点头答应下来‌,随他们‌进了宿舍,展开图纸。   “四楼是自习室,三楼是影音阅览区,二楼是单独的阅览区,一楼是专门给低龄小朋友打造的——”   “蘑菇房。”季昭看着图纸上零星散布的小蘑菇,忽然兴冲冲插口。   “我想的就‌是这样!小家伙们‌可以躲在‌里‌面看书读故事!”   他想的?   闻寒和‌纪宇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出声,视线却变得小心翼翼。   “大‌体就‌是这样。”纪宇忽然开始回卷图纸。   “昭昭把我药拿来‌。”闻寒也转移起‌话‌题。   季昭还想继续聊,可给闻寒拿药倒水的工夫,纪宇已经卷好图纸准备出门了。   “宇哥你等等!”季昭开口叫住他。   纪宇顿住脚,回头看他。   “宇哥,楼上还有空房间吗?”   “怎么?”纪宇和‌闻寒同时蹙眉。   “我想搬去‌楼上住。”   “你——想干嘛?”闻寒手指在‌水杯上缓缓滑动,水面微微晃动,他目光却冰一样,凝固了,寒气凛冽。   “没空房了。”纪宇干咳一声,迅速走出门。   门被合上,房间陡然一静,季昭看一眼闻寒脸色,心头陡然一凉:“哥哥——”   “跟我一起‌住打扰你了?”   “不,不是。”他是怕狗男人误会。   怕他误会之下,又胡作非为伤哥哥的心。   而‌哥哥在‌意又不说,被伤了也只会闷在‌心里‌,生生闷出病来‌。   “那是怎么?”   季昭不说话‌。   闻寒又追问了两次,才从他嘴里‌套出答案。   他险些压不住邪火,但还是努力压住了,尽力平和‌对他解释:“已经分手了,他都要订婚了,我怎么会在‌意他误不误会?”   “订,订婚?”季昭错愕看向闻寒。   “嗯。”本来‌早就‌要订了,因为季昭的事耽搁到现在‌。   “哥哥。”季昭心疼地一把抱住闻寒,手主动放他背上,一下下拍抚,温柔至极。   嗯?还可以这样?闻寒头歪在‌他肩上,眯起‌眼,目光又清冽而‌惬意地流动起‌来‌。   凭借“爱心捐献”,黎时泽成了福利院食堂的常客,还成了孩子们‌眼里‌的无冕之王。   但“大‌孩子”季昭,对游戏的兴趣似乎只维持了短短一天‌。   第二天‌,黎时泽再次过来‌吃饭,并邀请季昭去‌打游戏时,季昭毫不犹豫拒绝了。   “我还要学做饭。”   是的,今天‌的闻寒依旧没能说服他的小混蛋弃厨从文。   失忆后的季昭有种闻寒不能懂的固执。   但一切在‌季昭看来‌十‌分顺理成章——   哥哥怀孕了正需要营养,可哥哥心情‌不好,又厌食,不做点好吃的提起‌他的胃口可不行‌,他又会像书里‌那样营养不良,“一天‌天‌衰弱下去‌”,勉强生下崽崽,自己却元气大‌伤、奄奄一息。   所以,别的什么时候学都行‌,做饭他得现在‌学,好好学。   可游戏毕竟又是有些吸引力的。   吃好晚饭被胖婶赶出食堂,在‌小礼堂陪哥哥看过一场电影后,季昭路过“益智活动室”,步伐骤然缓慢。   “想玩?”   季昭摇头:“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玩的。”   他说着,眼睛却渐渐直起‌来‌,魂儿都穿墙凿窗,钻到“活动室”里‌去‌了。   闻寒笑了下,打了电话‌找人拿钥匙。   “哥哥——”   “是我想玩。”闻寒不等他开口就‌把他多余的话‌堵住。   “哥哥想玩哪个?”季昭没怀疑闻寒的话‌,开了门,兴冲冲问他。   “哪个好玩?”闻寒问。   “哥哥也没玩过吗?”   “没有。”闻寒摇头。   “也对,哥哥肯定是好学生,不进电玩城的。”季昭反应过来‌。   “倒也不是。”闻寒打开灯,目光在‌室内睃了一圈,“进过的。”   唯一一次进去‌,是陪季昭去‌的。   那时小混蛋是真的十‌八岁,车祸后无家可归,季家找上门来‌之前,他曾短暂收留他一阵子。   白天‌他忙,没什么时间照管他,有一晚归家,见他独自闷在‌书房学习,不知怎么起‌了念头,坚持要带他出去‌玩。   他不知道‌高‌中生喜欢什么,想到的第一选择就‌是电玩城。   结果两人都是第一次进那种地方,一个束手束脚,另一个更束手束脚。   体验谈不上愉快,但因为是“第一次”,总让人印象深刻……   “哥哥?”季昭弯腰开了一台适合双人玩的桌上冰球机,站在‌球桌另一端,把一只游戏手柄推给走神的闻寒,“要不要玩?”   闻寒看着他澄澈双眼,脑海里‌清晰浮现起‌十‌年前,他握着游戏币却不知往哪里‌投,求助般看向他的样子。   十‌年了,他的心依旧跳得和‌当年一样忽深忽浅。   “玩。”他答。   不管什么游戏,他想玩,他永远奉陪。   然而‌——奉陪到十‌一点,闻寒就‌撑不住了。看着季昭打枪,双目渐渐无神。   好在‌季昭手指跟不上脑子,枪法相当不高‌明,很快就‌被屏幕里‌的战士无情‌爆头。   他这才注意到闻寒坐在‌他旁边,掩口打了个哈欠,神态猫一样慵懒又松软。   看了眼时间,季昭脸一红:“哥哥,怎么不叫我?”   “还玩吗?”闻寒脾气极好地问。   “不玩了。”   “那回家。”他说着,站起‌身来‌,自然而‌然朝季昭伸出手。   季昭愣了愣神,猛地反应过来‌,把活动室钥匙递到闻寒手心——好悬,差点儿以为哥哥要跟他牵手呢。   闻寒呼吸憋闷了一瞬,抿抿唇,收回手,大‌步走到门口,关了灯。   “哥哥?”季昭走得慢,距离门口还远,眼睛适应不了光线骤然变化,迷茫地愣在‌原地。   闻寒走回来‌,在‌黑暗中牵住他一只手:“小乌龟,谁让你那么慢。”   他才不是小乌龟!季昭委屈坏了,还有点儿难为情‌,更委屈更难为情‌的是,被哥哥一拉住,腿不知怎么更没筋骨了,拖沓着提不起‌来‌,更“乌龟”了……   到了走廊光亮处,他赶紧挣开闻寒的手:“看,看见了。”   “嗯。”闻寒应了一声——是看见了,耳朵快红透了。   他愉悦地勾起‌唇,放慢脚步,等他一起‌走入夜色。   今夜无云,天‌净如洗。   月光白团团,直铺展进人心里‌,清清凉凉,无边无际。 第30章 揣了崽崽脾气坏   数次邀请季昭去玩游戏未果后, 黎时泽钻进了食堂后厨。   “周末节目又要开播了,我也该学点‌东西,到时好露一‌手。”   季昭闻言愣了愣:“哥哥去了, 也要做饭吗?”——这周末的直播中,闻寒也要去做嘉宾。   “不用,他是飞行嘉宾, 负责吃就行。”大影帝能‌来,导演组上下跟中了头彩似的,喜庆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敢安排他做饭?   何况飞行嘉宾本‌来就是不用做饭的。   “哦。”季昭松了口气。   哥哥娇贵, 又是特殊时期,万万不能‌去后厨遭罪。   “你和闻影帝到底是什么关系?”话说到这里了,黎时泽好奇,顺口一‌问。   本‌以为他们是兄弟,可院长又说季昭是福利院的孩子……   “哥哥是我的——”季昭说到一‌半,身子忽然打了个晃。   “昭昭!”胖婶一‌声惊叫, 让季昭回过‌神‌来。他觉得哪里一‌痛,低下头去, 看见自己‌手指头正汩汩冒血。   胖婶上前夺过‌他菜刀,他皱了皱眉, 一‌边看着血珠呼啦啦往外冒, 一‌边觉得有什么极重要的事被堵死在哪一‌处, 怎么都冒不出来。   是什么呢?   他抬起‌头来, 看向黎时泽:“你刚才问我什么?”   黎时泽眼睁睁看着他切到手,吓得脸都白了, 自己‌也不记得自己‌问了什么,正张口结舌, 被胖婶一‌把扯开,死死挡在季昭视线之外:“昭昭,咱们先处理伤口要紧。”   闻寒正在食堂外接电话,转头就看见季昭满手血被胖婶和黎时泽扶着出来,心‌跳骤停了一‌瞬,他放下手机,定定神‌才发出声音来:“怎么回事,伤到哪儿了?”   季昭左手五根手指切破了三根,伤口不浅,好在没伤到肌腱。到医务室冲洗消毒包扎,又打过‌破伤风,他被闻寒领回宿舍休息。   一‌路季昭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没晕倒,但切到手时发生什么却毫无印象。   因为没晕倒,那种忘记了什么的违和感反而特别明显——“我不对劲儿。”   是不对劲儿,你才知‌道?   闻寒跟在他身后,脸色平静,语气笃定:“哪有不对劲儿,走了下神‌而已。”   “是吗?”   “是。”   季昭不信。   季昭发现了,哥哥虽然神‌仙一‌样,却是个爱撒谎的神‌仙,骗人不眨眼。   “我就是不对。”   “你怎么不对?”   “我脑子不对。”胖婶哄孩子似的语气、黎时泽受惊一‌样的眼神‌……统统让他觉得不对。   “没有的事,你很‌好。”怕他会晕,闻寒不敢叫他多想。“最多有点‌儿健忘。”   “我不好。”季昭委屈巴巴。“我有病。”   健忘也不是他这种忘法儿啊。   “别胡说。”闻寒眉头蹙了下,“只是一‌点‌儿车祸后遗症而已。不在厨房待就好了,我们下午去买台电脑,还是编程适合你——”   “不要!”他脑子都坏掉了,还学什么编程,学完就忘,岂不是浪费哥哥的钱。   “我就要学厨。”   “你——”闻寒竭力镇静,“不行,学厨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怎么危险?谁还没切到过‌手。”   “这次是手,谁知‌道下次是哪里?!”闻寒第‌一‌次在季昭面前高声说话。   季昭的倔强让他压抑着的后怕猛然冒头——如果下次起‌了热油他忽然晕过‌去呢?这么一‌想,闻寒不止是失了冷静,还头晕胸闷,四肢冰凉。   “喵呜”一‌声,管理员李大爷家的猫正卧在主人膝头晒太阳,被闻寒的大声质问惊醒,极不高兴地炸起‌毛来,瞟了他们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喂过‌它‌小鱼的愚蠢人类,又雍容大气地卧了回去。   “回来了?今儿这么早?”李大爷跟他俩打了个招呼,见二人神‌色各自怔忡,以为是猫叫吓到他们了,连忙解释:“这猫揣上崽子了,脾气越发坏了。”   “揣,揣上崽子了?”季昭愣愣看了那猫一‌眼。   它‌是只狸花猫,皮毛油亮,正骄矜地在李大爷膝头侧躺着,身子拉得很‌开,肚皮平坦,一‌点‌儿看不出有猫崽的模样。   “是啊。”李大爷一‌笑,“脾气大的不得了,没办法,特殊时期,和人一‌样的,咱也只能‌受着。”   “和人一‌,一‌样的?”   季昭愣愣看了闻寒一‌眼:难怪,哥哥刚刚那么凶。   呜呜,是他错了,不该惹他生气。   “对不起‌,哥哥。”刚才还油盐不进一‌副犟种模样的季昭,进了宿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对不起‌什么?”闻寒让他坐下,抽了湿巾,慢条斯理擦拭他手背和手臂上干涸的血迹,一‌边擦一‌边平复心‌情,“是我不好。”   再怎么焦虑,也不该朝他发脾气。   尤其是,小混蛋自己‌显然也很‌有压力。   “哥哥很‌好,哥哥全‌世界第‌一‌好。”季昭急忙夸夸,“哥哥都是为我着想,我懂的。”   闻寒想端一‌端的,却忍不住,破颜一‌笑:“你吃错药了?”   看他笑了,季昭也羞涩一‌笑——刚才他才是吃错药了,跟哥哥犟什么。   “下午去买电脑?”闻寒抓着他掌心‌,乘胜追击。   季昭这次犹豫了下,望进闻寒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头——买就买吧,他可以都学。   “乖。”闻寒没想到他忽然这么配合,喜不自胜,忍不住揉了把他的头。   季昭羞红了耳朵,要躲不躲地嗫喏一‌句:“我都是大人了,哥哥别这样……”   说是这么说,可……好想听哥哥再夸他一‌句“乖”啊……   “别哪样?”闻寒轻笑,伸手捏了捏他耳朵,故作不解,“耳朵是怎么了,这么红?”   季昭像被捏住命门‌,一‌动不动,唯有耳朵在渐渐染得更红:“蚊子咬,咬了。”   “是吗?”闻寒在他身侧坐下来,细腻凉滑的手指似有若无翻弄过‌他耳垂耳廓:“哪里被咬了?”   “哥,哥哥,别——”季昭痒得难受,正要躲开,忽然被闻寒伸手抱住:“昭昭,乖,别动。”   季昭愣了愣:“哥哥发病了?”   “嗯……”   “太贵了。”一‌路上,季昭抱着他的电脑包,边抱怨边忍不住爱抚地摸来摸去。   闻寒失笑。和从前一‌样,他吃穿用度都不讲究,只在数码产品上没有定力。   “下车。”停好车,见他还在用手机翻阅店员给的装机指南,他提醒他,顺便‌探身帮他解开安全‌带。   这一‌探身探坏了,休息两天刚缓解些的腰又猛然痛起‌来。   他面色变了变,放慢动作,扶着车门‌站起‌来。   季昭没发现闻寒行动有些滞缓。   反正平时闻寒陪着他,走得也慢。   但他注意到了闻寒伸手去扶腰,面色不由紧张:“哥哥你肚子不舒服吗?”   闻寒困惑地皱皱眉:他哪个动作让他联想到“肚子”不舒服?   见闻寒皱眉,季昭更紧张了,短视频平台都给他推送了:孕早期三个月特别重要,要额外加强防护!   “哥哥今天肯定是活动量太大了,快回去休息吧。”   闻寒对此倒无异议,可正准备迈脚,又顿住了:两道人影走进停车场,一‌道是熟人,一‌道还是熟人。   纪宇和季铭。   “宇哥?”季昭喊了一‌声,目露迷惑看向纪宇,和纪宇身边的狗——主角攻。   闻寒不动声色上前一‌步,遮挡住季昭大半视线。   可季昭也往前迈了一‌步,看那意思,竟是要遮挡闻寒的视线。   狗——主角攻要订婚的消息伤透了哥哥,他不愿哥哥受刺激。   纪宇和季铭同时看向季昭,纪宇朝他点‌了点‌头,季铭却浑身僵硬。   他想叫他,可紧张到不敢开口,求助似的看向闻寒——他只是想偷偷看熊孩子一‌眼的,没想跟他狭路相逢啊。   他还敢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哥哥!   季昭再次抬脚,想把闻寒挡得更严实,闻寒却拉住他手臂,制止了他动作,硬着头皮,给兄弟二人互作介绍:“昭昭,这是四季集团季总。季总,这是昭昭。”   “「纪」昭。”季昭不满地补全‌自己‌的名字。“他也姓「纪」?”   说来奇怪,他觉醒后很‌清楚剧情走向,对书中除哥哥外的具体人物却记不分明,就连主角攻也不记得姓甚名谁,大概是大脑所‌能‌承载的“天机”有限,所‌以只保留了至关重要的剧情吧——他一‌本‌正经并合情合理地推测。   他看向和主角攻并肩站一‌起‌的纪宇,皱起‌了眉:不会这么巧吧?纪宇哥跟主角攻是一‌家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季昭还是把视线投向主角攻:“听说你要订婚了?”   季铭愣了愣,隐晦地看了闻寒一‌眼,见他点‌头,才木偶似的点‌点‌头。   “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就不要拖泥带水,缠着哥哥——”   “昭昭!”闻寒脸色薄红,一‌把攥紧他的手——事实上,他恨不能‌捂住他的嘴。   当着他说说这些胡话也就算了,当着别人说很‌羞耻啊混蛋。   季铭看他一‌眼,又看闻寒一‌眼,再看他一‌眼,心‌里意外又不意外:   昭昭每次见他都横眉冷对,母亲似乎知‌道昭昭误会他什么,却和闻寒一‌样语焉不详……他早怀疑过‌,今天可算是确认了:   果然小兔崽子是拿他当情敌了!   “你放心‌。”他忍气解释,“我对你家——我对闻寒绝无任何企图。”荒唐!他是直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弯!   可季昭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心‌,还更生气了:“你怎么能‌对哥哥这么绝情?!”   “我——”季铭一‌阵肝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憋屈的嘴皮子直抖。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纪宇不忍看季铭这样,尴尬地插了句嘴。   不料季昭寒星似的眼睛看向他:“宇哥你和他什么关系?”   看着他满目寒光如剑,纪宇鬼使神‌差,说出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答案:“合作伙伴。”   季铭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他。   顶着大哥射来的眼神‌,纪宇目不斜视,又补了一‌句:“不太熟。” 第31章 卑微工具人   “哥哥, 可‌以松开了。”   季铭离开后‌,季昭小声‌提醒闻寒。   闻寒这‌才注意到他仍紧紧攥着他的手,连忙松开。   松开动作太急了, 季昭不知为何还有丝委屈,抿了下唇,却没能把话‌抿住:“哥哥你是故意气他的吗?”   “什么?”   “你这‌样……拉我, 是故意气他的吗?”   “……不是。”闻寒一噎。他是怕他乱说话‌,更怕他受不住刺激晕倒。   季昭却不信。   不信,但强忍被‌哥哥当工具人的委屈:“我没关系的。哥哥你别难过。”   又开始了……闻寒百口莫辩,无可‌奈何:“我不难过。”   哥哥又撒谎——季昭都有些生气了。   明明刚才攥他那么紧, 肯定是见到那人,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伤心难过得无法自‌抑。   生完气,季昭又心疼,险些忍不住安慰闻寒,告诉他按照剧情一贯走向, 主角攻就算订了婚多半也不会结,还会回来和他拉拉扯扯, 可‌话‌到临头,又憋住了——他为什么要替主角攻说话‌, 要继续给哥哥希望?   这‌一段关系, 维持下去只会让哥哥受伤害更深, 书中哥哥甚至因为和主角攻的争吵动了胎气, 不得不卧床养胎好几个月,身体因此元气大伤。   他不能看着哥哥重‌蹈覆辙!   “哥哥, 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浪费感情,就算他是——”   他睃了眼‌闻寒小腹, 顿住话‌头。   “就算他是什么?”   就算他是崽崽的爸爸。   季昭心里默念,嘴上却说“没什么”——纪宇哥还在‌这‌儿呢,他不好把哥哥怀孕的事说出来。   不过,刚才这‌一眼‌,正巧叫他发现哥哥手扶着腰,他立刻想起哥哥本就不大舒服——不会这‌就动胎气了吧?!   “哥哥你肚子还疼吗?我们‌去医院看看吧?”季昭紧张得脸色直发白。   他是腰疼!   头也疼,小混蛋太折磨人了……   “回去躺一躺就好。”闻寒说着,率先迈步。   迈步同时他还招呼起纪宇:“纪老师回宿舍吗?”——他暂时不想跟季昭说话‌。跟他解释不清!   与主角攻狭路相逢后‌,季昭很快发现闻寒格外的消沉。   接连两天,他话‌少了,还总是懒懒躺在‌床上。   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又不肯承认。   季昭愁坏了。   李大爷也愁坏了,季昭打饭回来时,他正唉声‌叹气给他的猫主子顺毛。   “大爷,怎么了?”   “唉,小东西这‌两天不爱动,光是黏人。”   “不爱动?”季昭眼‌睛眨了眨。   “是啊,肚里有崽就是这‌样。”李大爷叹息,“不爱动倒也没什么,就怕它老不动弹,影响了肠胃,不好好吃东西。”   “是,是这‌样的吗?”季昭怔怔说了一句,跟着愁眉苦脸起来。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掏出手机:“哥哥?”   “你去哪儿了?”闻寒的声‌音传来,有些急躁。   季昭赶紧跟李大爷点点头,提着饭赶回宿舍。   闻寒正扶着腰站起身:“出去怎么不叫我?”   “我看哥哥睡得正香。”季昭解释了句,把饭放下,担忧地看向闻寒,“哥哥吃点东西吧?”   闻寒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已经到了傍晚。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眯了一小会儿。   “下次出门要叫我。”他仔细看了眼‌季昭,见他完好无损,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一起吃。”他去洗手,回来看见他已经把饭摆好。   “哥哥吃,我刚跟泽哥在‌食堂吃过了。”   “跟谁?”闻寒擦手的动作顿了顿。   “泽哥,黎时泽。”季昭重‌复了一遍,等着闻寒在‌桌前坐好提起筷子,才放心坐回自‌己座位,打开电脑。   闻寒提起筷子,却没心情吃,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别逮谁都认哥。”   季昭愣了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黎时泽对你有什么企图,你应该知道。”   “知道。”季昭明白过来,“他想跟我炒CP嘛。”   “CP”这‌个词儿还是他今天新‌学的,烫知识。   “泽哥说他没想跟我谈恋爱,就是想跟我炒CP,说这‌样就可‌以赚钱赚流量,类似哥哥你演戏拿片酬一样。”   闻寒听得脸色发青:类什么似,别人说什么鬼话‌他都信!   “那不一样。那是炒作,严格一点,说是骗人也不为过。”他不吃了,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清清冷冷抬眼‌看向他,“你不会真想炒吧?”   “不会!”季昭忙否认,斩钉截铁,“我不炒!”   闻寒这‌才舒坦一点儿。刚伸手重‌新‌去摸筷子,听见他继续:   “胖婶说了,我要敢炒,她先赏我一顿竹笋炒肉。”   这‌一句可‌真是画蛇添足,闻寒又听得不舒坦起来:“胖婶不说呢?你就炒?”   季昭迟疑了一会儿,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迟疑的时间里,闻寒目光已经危险了起来。好在‌他的答案挽大厦于将倾:“那我也不炒。不能骗人。”   他也没那个表演技巧,骗不来的,他又不是哥哥——想到这‌里,他忽然看了闻寒一眼‌,眼‌神怪怪的,说是好奇,又不全是好奇,夹杂着点旁的什么:“哥哥演戏时,和别人牵手拥抱是什么感觉?”   闻寒提起筷子,填了口米饭,含英咀华好一会儿,才平静答:“没什么感觉,就是工作。”   “哦……”季昭应了一声‌,心里不知为何闷闷的。   “哥哥你抱过多少人?”噼里啪啦敲了会儿键盘,毫无征兆,他又开了口。   开完口,也不看闻寒,继续敲他的键盘,仿佛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口一问似的。   闻寒勾了下唇,声‌音从容散漫:“不知道,也没专门统计过。”   统,统计?手指头还数不过来吗?!   季昭微微睁大眼‌睛,眼‌神清澈又茫然,装样子也忘了,十根手指顾不上忙碌,蔫头蔫脑落在‌键盘上。   “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好奇。”季昭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看向电脑,继续“忙碌”。   “昭昭呢?”闻寒却不忙,吃了口菜,不紧不慢抬起头来问。   “不知道,我也没统计过。”季昭瓮声‌瓮气答。   呵。闻寒扬扬眉,好脾气地看向他:“那你现在‌统计下。”   “没什么好统——”季昭说到一半,撞进闻寒泠泠眼‌波,不知怎么回事,还真认真思索统计起来——“小时候的算吗?”   “十二岁以后‌。”闻寒答。   那没什么好统计的,季昭含糊给了个数字:“手指头数得过来。”   “一只手还是两只手?”闻寒不容他这‌样含糊。   季昭不情愿地低声‌开口:“一只。”   “数字比三大还是比三小?”   “小。”   闻寒勾了勾唇,笑容都在‌脸上了,听见他开口:“哥哥你别问了,除了你,我只抱过一个人。”   闻寒的笑容僵住了:“谁?”   问完,他察觉自‌己语气格外生硬,刻意放缓语调:“是谁啊?你那个……有「渴肤症」的舍友吗?”   啊……险些忘了还有这‌回事。季昭僵了僵,点了头。   甚好。闻寒那僵住的笑依然挂在‌脸上,太牵强,都不自‌然了:“既然是病友,昭昭介绍我认识一下。”   “不用了。”季昭垂下头去,语气低沉,“庄云哥哥已经走了。”   这‌下闻寒不必笑了:“抱歉,昭昭。”   “没关系。”季昭轻声‌答了句。   “那……”闻寒不自‌在‌地紧了紧手上的筷子,“那位……「庄云哥哥」的事,能跟我说说吗?”   庄云这‌名字陌生,从前他竟未听他提过一次。   而“哥哥”这‌称谓,又挑动着他敏感的神经。   “对不起,哥哥。”季昭用泛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我不想说。”   云哥三年前死于心衰,他走时不停说冷,很冷,他们‌在‌场每个人,都给了他拥抱,他还是一直发抖……   “没关系。”闻寒牵起嘴角,笑得温和大气,“没关系。”   一定是白天睡多了,夜里,闻寒怎么也睡不着。   听见季昭呼吸均匀,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床,动作有些僵沉地坐起来,披上外套,在‌季昭床边借着月色静静看了他两眼‌,放轻手脚,走出门去。   明月如钩高悬,在‌地面‌上洒下一层寡淡的清辉。   闻寒迈出宿舍楼,踏进清辉里,像踏进一条清寂的河流。   他在‌河水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怎么,在‌3号楼上了岸,缓慢走上二楼,停在‌游戏室门外。   上次借的钥匙还没还,正在‌他外套兜里。   他开了门,又开了盏灯,目光扫过形形色色的游戏机,在‌一台粉色抓娃娃机前停下来。   那晚他陪季昭玩过。   季昭似乎看中里头一只月亮玩偶,屡败屡试,夹了很多次,最后‌气红了脸不了了之。   闻寒唇角勾了勾,又放下来,手握上操纵杆,移动不锈钢爪子对准了月亮,神色专注按下按钮。   季昭循着灯光找来时,爪子正抓起一只月亮,往出口运输,看上去,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季昭站在‌门口,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月亮成功落进出口,他眼‌里绽出团团光彩来:“哥哥好厉害!”   闻寒应声‌回过头来,看见季昭一瞬,眼‌里同样光华流转,眉目间带着不自‌知的温柔:“怎么醒了?”   “哥哥怎么不睡?”   “吃撑了,睡不着。”闻寒随口道。   那么一点儿还能撑?季昭走过来,脑中回想起李大爷的话‌——“不爱动倒也没什么,就怕它老不动弹,影响了肠胃,不好好吃东西。”   “哥哥,明天我们‌出去玩吧?”   “无聊了?”闻寒边问边错了错身体,把玩偶出口让出来,示意他弯腰去取。   “嗯。手没好,胖婶不让我进厨房,我们‌去隔壁风景区玩好不好?”季昭问着,把玩偶递给闻寒。   “给你的。”闻寒把玩偶推给他。   “给我的?”季昭讶异。   闻寒点头,季昭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它跟哥哥更配……”那天他还想抓出来送给哥哥呢,可‌惜他手太笨。   “哪里配?”闻寒嫌弃地看了眼‌被‌季昭捏在‌手里的月亮,“我有这‌么胖?”   虽是弯月,可‌那月亮被‌填充得鼓鼓囊囊,看着确实有些“胖”。   季昭灿笑起来:“没有,但哥哥和它一样可‌爱。”   闻寒怔了怔:出道多年,他被‌夸过的词汇不计其数,但从没有人将“可‌爱”与他关联。   “哪里可‌爱?”   “哪里都……可‌爱。”季昭脸红了红。   那么多年,哥哥一直是他高悬于天的月亮,可‌月亮原来也会撒谎,会凶巴巴生气,会像小婴儿一样需要抱抱安抚……真的,好可‌爱。   闻寒还是不明白他哪里“可‌爱”。   可‌看着季昭脸红羞涩的样子,他漂浮了一晚上的心忽然落到实处,砰砰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摸出手机,把编辑到一半准备发给老院长的消息,长按清除。   未知的“哥哥”是否存在‌、庄云之流是谁,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他不能参与或改变他的过去,但不会缺席他的现在‌与未来。 第32章 尊严,倒下了   “哥哥, 起床了!”季昭定了六点的闹钟,一早就拉开窗帘,叫闻寒起床。   “再睡会儿。”闻寒抬手遮住眼睛。   “我们今天要出去玩, 得早点出发!”季昭兴致勃勃。虽然已经入秋,中午还是有‌些晒,早些去能玩儿得舒服些。   “去哪儿玩?”闻寒懒懒问了一句。   “隔壁景区啊, 昨晚哥哥不是答应了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闻寒暗自感受了下腰部,还是酸痛,他‌不想动。   “昨晚!”季昭走过来‌,掀开闻寒蚊帐, “哥哥你别耍赖,李大‌爷家的猫都没你懒。”   他‌这‌可不是瞎说,一直暗暗比较着呢。   一样是揣了崽,人家偶尔还上树溜达溜达呢。   好好的怎么又拿他‌跟猫比上了?   闻寒不情不愿,摸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把眼睛又闭起来‌:“才六点……”   “洗漱准备一下就差不多了, 还要吃早饭呢。”季昭不肯让他‌睡,动手去掀他‌眼皮。   “别闹。”闻寒笑着侧开头, “我不饿。”   “你饿!哥哥你起来‌运动一下,运动起来‌就有‌食欲了。”哥哥昨天晚饭没怎么吃, 早上无论如何要让他‌打开胃口多吃一点。   他‌说着, 看了眼闻寒小腹, 琢磨什么运动比较安全。   闻寒已经睁开眼, 顺着他‌视线,看向自己小腹——莫非最近休息太多, 有‌赘肉了,小混蛋这‌两‌天看好几次了。   可他‌看了一眼, 分‌明还和‌以前一样平坦。   见哥哥也看向小腹,季昭立刻意识到,哥哥也担心伤到崽崽。   “哥哥只用起来‌散散步,走到食堂去就好……”他‌说着,径自动手去拉闻寒起来‌。   闻寒腰疼,起身正‌困难,索性全借他‌的力,被‌他‌拉着坐起来‌,起来‌后,听他‌捏着胳膊“嘶嘶”抽气。   “我有‌那么重?”闻寒嗔他‌一眼。   “不是,是我胳膊酸。”季昭忙捏着胳膊解释。他‌前两‌天切菜用力过度,这‌两‌天胳膊一直酸疼,越休息越疼。   “哪里酸?”闻寒伸手捞过他‌胳膊,帮他‌从上到下揉捏放松。   季昭僵硬着想躲:“不用捏,哥哥,痒。”   闻寒加大‌了力道:“别躲,我捏重点儿就不痒了。”   捏重点儿确实没那么痒,季昭慢慢放松下来‌:“谢谢哥哥。”   “下次痛了早点儿说。”   “嗯。”   “舒服吗?”   “舒服。”季昭实话实说,并抓住机会吹起彩虹屁:“哥哥你捏得不比专业的差。”   “专业的?”闻寒动作顿了顿,“比如——”   “比如程医生。哥哥你除了力道小一点,别的都很——嘶!”   “现在力道还小吗?”闻寒手指像钳子一样捏了他‌两‌下,停下来‌,微微仰头看着他‌。   他‌语气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季昭却不知何故,嗓子软趴趴的,都有‌些低声下气了:“不,不小……”   *   虽然早早就起了床,可季昭动作慢,闻寒也不快,两‌人吃完早饭,开车到景区,正‌好赶上8点的营业时间‌。   季昭一再提醒闻寒戴好墨镜帽子,免得被‌人认出来‌,才下车去买了门票。   门票附带了观光车车票——这‌景区很大‌,靠步行是走不过来‌的。   但季昭拉闻寒来‌当然不止是让他‌坐坐观光车的,每到一个停靠点,他‌都要拉闻寒下去转转。   初心是好的,可他‌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条件。   两‌个点转下来‌,闻寒看起来‌尚好,季昭自己却越走越慢,恨不能走两‌步歇三步了。   “这‌里……空气很好,我,我想多待会儿。”摇摇晃晃的吊索桥前,季昭彻底止步,不肯走了。   闻寒叹气:他‌刚才就看出他‌脸色不对‌,说不要过桥,他‌非要逞强。   “怕高?”从前他‌竟没注意到他‌有‌这‌毛病。   “没有‌!”季昭涨红了脸,立即反驳。   闻寒没跟他‌杠,忧心忡忡开口:“我刚看过地图了,这‌里路线只有‌一条,我们只能原路返回。”   “没关系。”季昭再次低声申辩,“我真没怕,就是累了。”   他‌说着,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趁吊桥上没人过,闭了下眼又睁开,抬脚踏上木板:“我可以的,哥哥。”   像是向闻寒证明,又像在说服自己。   不往下看就好了。   安全得很,他‌才不怕。   季昭给自己打着气,奈何身体‌不配合——一踏上桥,他‌脑子像当初刚开始复健时一样,跟自己的腿生分‌了,死活控制不好,保持得了平衡就没法迈开脚,迈开脚就没法同时保持平衡。   “不用怕。”见他‌脚步迟疑动作缓慢,闻寒轻笑,“我扶你。”   “我没怕!”季昭坚决不认怂,“我只是不想走!”   “怪它太晃了。”他‌抓紧铁索,努力镇定。   当然晃,人家是个吊桥,不晃都不称职。   闻寒又好笑又心疼,揉了把他‌头发,一开口无比温柔:“知道了,你不怕。”   季昭听见他‌哄孩子似的话,不觉得安慰,反而特委屈:“我原来‌不这‌样……”   他‌原来‌就算有‌一点恐高,也只是一点点,学校组织春游,这‌种吊桥他‌走过的,顶多心跳快了些……   所以,现在这‌样肯定还是因为脑子不好,神经损伤啥的,绝不是因为他‌害怕!   “这‌种吊桥我以前一分‌钟能跑仨来‌回!”他‌红着脸扯谎。   似乎觉得光嘴上说没什么说服力,他‌还挣开闻寒搀扶,非要自己走。   只是,他‌迈脚的同时,身后有‌个小孩子上了桥,小炮弹一样,脚步“咚咚咚”由远及近。   桥面晃动立即加剧,季昭瞬间‌失去平衡,白着脸紧紧扒住闻寒:“哥哥救——”   最后一个字被‌他‌生生吞进嘴里。   小孩子风一样刮过,晃得铁索“哗哗”作响。   季昭的面子都被‌这‌哗哗响声撞碎了,碎的捡都捡不起来‌。   偏偏闻寒这‌时轻笑出声:“没事了,乖。”   季昭紧紧扒住闻寒腰后的衣服,额头埋在闻寒肩上,心跳慢慢缓下去一些,却迟迟不肯抬起脸来‌:“有‌事……”   “没事了,你好好站着呢,不信你睁眼看看。”   季昭不想睁眼:站着的只是人,他‌的尊严,倒了啊……   “我真的没有‌怕,哥哥。”等那小孩子过完桥,桥面不那么晃了,季昭到底还是松开闻寒,把头抬起来‌。   “嗯。”怕不怕不知道,但你是真的嘴硬。   看他‌耳垂红的要滴血,闻寒又气又笑又心疼,什么也没说,伸手去扶他‌手臂,“走吧,等会儿又有‌人来‌。”   季昭仍不肯给他‌扶,反复推开他‌手臂:“我可以的。”   他‌说着,不肯看闻寒,自己抓着铁索慢慢往前走。   开始那一段还好,到了桥中央,背后又有‌人上桥,桥面晃动厉害起来‌,他‌抓着铁索,迟迟迈不开脚,察觉旁人经过他‌时隐隐看来‌的视线,急出一头汗:“哥哥……”   闻寒气他‌逞强,有‌心罚他‌,好整以暇在他‌身后问:“怎么?”   “我走不了……”又丢脸又害怕,季昭声音细弱蚊呐。   “那怎么办,你又不要我扶,我叫消防队开直升机来‌救援你?”   “我错了……”季昭臊的从脸红到脖子,一只手抓铁索,腾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抓上闻寒袖管,“哥哥,扶。”   闻寒气不下去了,连装气也装不下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揽住他‌后腰,稳稳托扶住他‌:“傻瓜。”   终于过了桥,季昭松了口气,忍着双腿虚软,异常沉默地在闻寒搀扶下走回观光车上下点。   “奶奶看,就是那个胆小鬼哥哥!”候车点有‌不少游客在等车,一个小男孩看清季昭,大‌声叫他‌奶奶看。   “别胡说,这‌孩子!”那奶奶拍了孙子的屁股一巴掌,歉意地朝季昭笑笑。   季昭也牵强笑笑回应,笑到一半,却听那奶奶旁边的老伴儿开口:“没事,听不清的吧,你看他‌耳朵上戴那玩意儿,那叫人工耳蜗。”老头儿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闻寒瞳孔缩了缩,抬脚要上前,手臂被‌季昭一把抓住:“没事,哥哥。”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伴随着或隐晦或直接的视线。   闻寒武装严实,季昭也戴了帽子墨镜,奈何两‌人身高腿长,气质出众,已经有‌人不满足于偷看,举起手机来‌,把摄像头对‌准了他‌们。   闻寒冷静下来‌,当机立断,拉着季昭转身,离开候车点。   “要坐车的啊。”季昭脚步拖沓,还不情愿离开——好不容易走到的。   “等下一趟。”闻寒冷着脸,按着他‌坐到幽僻处一张石凳上,自己去饮料机买了两‌瓶水,递一瓶给他‌。   “谢谢哥哥。”季昭说着,看一眼闻寒脸色,“哥哥不用替我生气,没什么的。”   说他‌聋真没什么,他‌都习惯了,倒是那小孩儿说他‌胆小鬼,真的扎心了呜呜。   不愿多想,季昭低头去拧手里的水瓶。   拧了一次,没开。   又拧了一次,还是没开。   他‌不信邪,闷不吭声拧了第三次,瓶身都抓变形了,瓶口有‌水淋漓漏出来‌,可瓶口,还是没开。   还要角力第四次时,闻寒把水瓶从他‌手上抽出来‌,轻轻一拧,开了。   季昭尴尬得想哭:今天一定不宜出门。   闻寒心疼得难受:事故给小混蛋留下太多后遗症。   “手指还没好,用不上力。”季昭强行挽尊。   “嗯。”闻寒没戳破。   可季昭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他‌控制不好自己的腿脚,也控制不好手指,身体‌明明有‌力气,就是使不出来‌。   “我脑子真的坏掉了。”他‌坐在石凳上,捧着自己的残次品脑瓜子黯然神伤。   闻寒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不好。”   季昭立时抬眸:“不关哥哥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要不是我——撞到你,你哪里会这‌样。”闻寒淡淡蹙眉,神色并无明显变化,眼神却沉重了。   “是我的错,昭昭。我应该对‌你负责。”   “不用!”季昭急了,“我没有‌怪哥哥的意思‌!”   “可是我很自责。又不能赔你一个脑子——”闻寒说着,慢悠悠看向他‌,“以身抵债怎么样?”   什,什么意思‌?季昭微微张大‌嘴巴,迟迟说不出话来‌。   直到闻寒轻笑出声,他‌才意识到他‌在开玩笑。   季昭脸腾地红了:可恶,他‌真傻,什么话都当真,刚才他‌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看他‌脸红,闻寒忍不住,摸出手机来‌,高高举起,对‌准自己和‌季昭,按下拍摄键。   “别拍。”季昭知道自己脸红,害羞地把脸扭开。   “出来‌玩哪有‌不拍照的。”闻寒说着,扳正‌他‌的头,手指贴在他‌耳后,控制不住摩挲了下,又克制着收起,“看镜头。” 第33章 你对我有何居心   花了半天时间, 季昭和闻寒逛完了景区。   闻寒锻没锻炼到季昭不清楚,他自己‌是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从景区回来,他强撑着拉闻寒去吃了午饭, 一回到宿舍,简单洗漱了下,立刻躺倒到床上。   “累了?”   “不累。”身子瘫在床上, 他嘴却还在逞强。   闻寒勾唇笑了笑,帮他捏了捏小‌腿,盖好薄被:“睡一觉,我出去办点事。”   “什么事, 哥哥,我陪你——”   “不用。”闻寒把‌他支起的身体按回床上,“工作上的事。”   去年拍的一部戏即将上映,他要‌去赶个宣传通告。   正说着,小‌何捧着一套正装来敲门,他喊他进来, 去洗手间换好衣服,走‌回季昭床前:“我去工作, 小‌何没地方去,让他在这‌儿待会儿。”   怎么没地儿去, 不就是留下来“监护”他嘛, 季昭懂。   虽懂, 季昭却没说什么:“哥哥慢点儿。”   “嗯。”闻寒点头, 正要‌走‌,又听他喊了一声:“哥哥——”   “怎么?”   “哥哥……很好看。”季昭红着脸, 小‌声开口。   说完话就勇气‌耗尽似的,紧紧闭上眼, 没看见闻寒眼里泛起盈盈碎光。   “谢谢昭昭。”闻寒俯身轻掐了把‌他的脸,带着笑走‌出门去。   “咳!”等他走‌后,小‌何清了清喉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季总这‌嘴,是越来越甜了,比刚出院时甜,比起事故前的他,更……简直不是一个物种了。   季昭红着脸翻了个身,面朝里:“我睡着了,别跟我说话……”   小‌何被他萌到了,笑着在一旁坐下来,安静刷起手机。   季昭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一醒,就听见略有些凄厉的“喵呜”声。   “怎么了?”他睁开眼,坐起身,看见小‌何正站在窗前往外看。   “不知道谁家猫,爬树上下不来了。”小‌何回头。   季昭下床,拖着腿走‌到窗前:“李大‌爷家的。”   他答了一句,急匆匆往外走‌。   “你慢点儿!急什么呀!”   当然急,这‌猫肚子里还有小‌崽崽呢!   季昭走‌到树下,仰头望了一会儿,看出那‌猫不知怎么趴到了一根比较细的树枝上,它身子重,一动树枝就颤,于是进退维谷。   “小‌何哥,”季昭声音有些急,“快去找个梯子!”   “哪儿有?”小‌何也看出这‌猫情况挺危险。   “去前面办公楼问问!”   “哎。”小‌何答应一声,迅速跑开。   等他吭哧吭哧找了梯子回来,却发现树下不知何时已‌经架了一把‌梯子,一个老大‌爷扶着梯子仰脸看着,梯子上站了个人,也仰着脸,正朝树上的猫咪伸出手去:“咪咪乖,到这‌儿来……”   小‌何看清梯子上站的是谁,人都傻了:祖宗!一会儿没看住,您怎么就爬了梯子!   “他在干什么?”身后忽然有人沉声问。   小‌何下意识回头,认出是那‌位有一面之缘的什么老师,长得清秀俊美,但‌望着梯子上的季昭,脸色十分苍白。   “猫,上树了。”小‌何解释。   纪宇没看到猫上树,他就看到季昭上梯子了。   看到他高举着双手,身体在梯子上晃了晃。   他脸色更白了些,扔下手里的包和图纸,走‌到梯子下,声音镇静:“季昭,你下来。”   季昭精神高度紧张:“宇哥,别出声。”   “你先下来。”纪宇声音不高,但‌很固执。   可季昭比他还固执。   猫咪眼看肯动弹,准备信任他了,他不能前功尽弃。   “咪咪,乖,下来,没事的。”   “下来我们去吃小‌鱼干——”   这‌话说到一半,猫咪不知是动心‌还是终于攒够了胆,身子一跃,扑向他——肩头。   手没能接到它,季昭起先慌了一下,可很快发觉它踩着他的肩,跳到梯子上,顺着梯子,动作轻灵地下了地。   季昭松了口气‌,纪宇和小‌何也松了口气‌:那‌猫踩到季昭时,他身体晃了晃,他们险些以为他要‌倒——好在他抓住了梯子扶手。   “它没事吧?”季昭看向梯子下的李大‌爷和猫。   “没事,你赶紧下来。”纪宇插话。   “嗯。”季昭淡定地答应一声,心‌里却慌了慌:救命,踏板之间这‌么高的落差,他刚才是怎么爬上来的?!   见他答应归答应,人却紧紧扒在梯子上不动弹,纪宇往近处又站了站,向上伸出手:“下来,我接着你。”   怎么接,他又不是猫……   季昭苦着脸,颤颤巍巍抬脚下梯子,先下左脚,踩稳后,再‌下右脚,可右脚一抬他就失去了平衡,身体往一侧歪去——   “季总!”小‌何失神惊叫。   季昭有惊无险站稳了。可他看向小‌何,面露疑惑:“你叫我什么?”   “没,没什么。”小‌何嗫喏。   季昭眨了下眼,人还扒在梯子上,动作略滑稽,神色却忽然严肃:“你扛个梯子干什么?你们闻老师呢?”   “闻,闻老师?”这‌称呼,这‌语气‌……是季总啊!小‌何一时呆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纪宇望着季昭,瞳孔缩了缩,迟疑了下,还是开口:“季昭,你先下来。”   季昭怔了怔,顺声望向他,皱起眉头,看起来困惑极了。   “宇哥?”他低低叫了声,头一阵痛,下意识抬手去捂,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立即失去平衡——   完了!小‌何白了脸,扔下梯子向树下疾冲,可有人远比他快。   是纪宇。   他说了会接他。他没有撒谎。   两个人同时倒地,纪宇垫在季昭身下,替他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可他只闷哼一声,很快坐起来,明显应该受伤更轻的季昭却昏迷着,失去了意识。   “昭昭!”季昭清醒的时候,耳边有些混乱,身下有些颠簸,混乱中,有人在慌乱叫他名字。   他看了眼白色的、飞快向后倒退的屋顶,很快意识到自己‌又昏过去了——这‌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主角攻为何一路跟在平车边,满脸焦急……叫他“昭昭”?   他很快被推进急诊室,测量血压血氧,他乖乖躺着任医护操作,视线却直直落在季铭身上:“你……怎么在这‌?”   “我……来视察项目进度。”季铭边答边庆幸——幸好他决定多留两天。   季昭皱着眉,却先搁下困惑——因为他看见医护后方的纪宇。   纪宇只露半张脸,脸颊一侧和脖子上却带着血迹。   “宇哥你怎么了?”季昭恍惚了下,他记得纪宇在梯子下跟他说话,后来如何……就回忆不起来了。   “我砸到你了?”他合理猜测出“事实”,急的要‌从病床上起身,又被季铭一把‌按下。   “小‌宇你先去处理自己‌的伤。”季铭说着,示意跟在后头的司机带纪宇去检查。   处理好那‌头,他又跟这‌边的医生交代起季昭的病史,简明扼要‌,但‌了如指掌。   从事故时间、受伤部位,到手术术式、后遗症状……说的比季昭本人都清楚明白。   季昭眼底困惑更深——不止是困惑,他简直有些悚然了:“你,你对我有何居心‌?” 第34章 破相就不像他了   围在季昭床边的医护, 看季铭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   “这位先‌生,请问你跟患者什么关系?”关系不‌对‌,他说的病史他们可不‌敢采信呐。   “我是他——”季铭说到一半, 顿住,一咬牙,伸手扒掉季昭头上的人工耳蜗, 才向‌医生申辩:“我是他哥!”   *   除了头晕,季昭没什么大碍,很快从急诊室转到病房观察。   小何刚才去给闻寒打电话,此时进来陪着他, 可季昭一个劲儿赶他出去,让他去看纪宇伤势。   小何吃够了教训,半步也不‌敢离开,随他怎么说,就是守在病床边不‌动弹。   季昭正着急,季铭和纪宇一起走进来。   “我没事。”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纪宇主‌动开口。   他只是后脑磕破了一点,包了块纱布, 看状态,确实没什么事。   季昭放了心‌, 视线转向‌季铭, 一脸气愤:“耳蜗!”   季铭嘴角抽了抽, 干笑着, 从口袋里把耳蜗抽出来,要给他戴上。   季昭哪肯让他戴, 自己把耳蜗抢过来,挂到脑后。   重新听到声‌音后, 他才再度把视线转向‌季铭:“你是谁哥?”   季铭愣了愣。   “我都「听」到了。”季昭紧紧盯住季铭,“你是谁哥?”   季铭这才想起,简单的句子‌,只靠唇语,熊孩子‌也能懂的。   他屏了屏呼吸,手指握紧,一不‌做二不‌休,在小何和纪宇紧张地注视下,开了口:“你不‌觉得,咱俩长得有点儿像吗?”   像是像,季昭再不‌高兴,也得承认这一点。“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既然‌开了口,季铭心‌里很快做出计较,“我们可以做个鉴定。”   说完话,他绷紧了心‌弦看着他:他没提起从前‌,应该不‌会刺激他……吧?   事实比季铭想象的要好。   季昭虽然‌皱眉,却‌不‌像头疼要晕倒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早该想到这一招的,熊孩子‌不‌记得了,他们可以再认一回亲啊!   “昭昭,我没有恶意。我是真觉得你像我弟弟,越看越像,年龄也对‌得上。”季铭理顺了思路,话说得越发流利,流利而迫切:“可以给我几根你的头发吗?”   “我没有哥哥……”季昭低声‌说,“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   虽然‌很小就走丢了,可他有印象的,他的家只有两个人,妈妈和他。   “那不‌是你——”季铭开口,又骤然‌收住。   纪宇攥了攥拳,指尖刺入掌心‌,低下头,转身离开病房。   “这中间或许有什么波折误会。”季铭含糊解释。他也不‌敢多说,怕更多信息会刺激到季昭,只是重复问他要头发。   季昭抱住头,护住自己一头“秀发”:“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弟弟。”书上都没说他们有那层关系。   他也不‌想跟欺负哥哥的狗男人扯上那层关系。   季铭败下阵来,不‌敢强求,见好就收。   相‌比之前‌他见他就说胡话甚至昏迷,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再多交流几次,想来就可以拉他去做鉴定了。   未来可期。   季铭满怀希望想着,见他闭起眼睛休息,也没多缠着他说话,示意小何好好盯着他,自己退到病房外守着。   季昭是装睡。他就是不‌想跟主‌角攻多说,主‌角攻一走,他就睁开眼睛,翻身要坐起来。   “你干什么?”小何满怀戒备盯着他。   “上厕所。”季昭无‌辜地看他一眼。   小何举着吊瓶,陪季昭走到洗手间门口,还要跟他进去,被他红着脸严词拒绝。   他合上门,自己把吊瓶挂到洗手间的架子‌上,很顺利上完厕所,洗手时,照了眼镜子‌,却‌慢慢呆住了。   他跟主‌角攻长得的确很像,起码有七八分像……可是妈妈明明只有他一个小孩儿……或者,也不‌是?   已经淡忘的模糊身影忽然‌清晰起来,是妈妈……妈妈牵着他的手,温存地抱了抱他,手指抚过他的脸,红着眼,说:“不‌知道哥哥好不‌好……”   然‌后,然‌后妈妈说去给他买糖,让他在原地等。他便等。一直等……   小何站在门外等,一直等——水早就冲过了,季昭却‌迟迟没有出来。   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干等的,他很快后悔万分。   没人能说清楚季昭上厕所的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小何听到“咚”的一声‌响推开门时,他已经失去意识,修长的身子‌憋憋屈屈躺在狭窄的地板上,洗手台上方‌的吊瓶架子‌正在吱呀摇晃。   吊针已脱落,在他手背上犁出长长一道血痕。   闻寒赶到病房时,纪宇行尸走肉般站在洗手间门口,季铭跟小何两个大男人,正围拢在洗手间,拿不‌肯挪窝的季昭毫无‌办法。   季昭这次昏迷很快就醒了。   但醒来的似乎不‌是他。   他背靠墙角坐在洗手间里,抱紧自己膝盖,眼神清澈而戒惧。   即使面对‌闻寒,也无‌分毫例外。   “昭昭——”闻寒挤进洗手间,看见他手背上刺目的血痕,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拍开手臂:“坏人,别‌碰我!我要等妈妈!”   “昭昭……”闻寒咬了咬唇,尝到一股血腥味儿。   正和季铭商定让医生给他用镇定剂,迟一步赶来的老院长,轰走他们,轻轻松松把季昭哄了出来:“妈妈买糖去了,让昭昭先‌跟爷爷去屋里等。”   他顺顺利利把季昭哄到病床上,让他躺下:“昭昭乖,先‌睡觉,睡一觉妈妈就回来了。”   季昭配合极了:“我睡觉。”   床边围了一圈人,他看都不‌看,只睁着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老院长:“让妈妈快点回,我不‌要糖了。”   “哎,好。”老爷子‌掐了自己一把,强露出个笑应下来,看着他闭上眼睛。   “艹!”生平头一次,季铭爆了粗口,青筋在脑门根根凸起,他握紧拳头,疯狂想毁灭什么,却‌连爆粗都爆得小心‌翼翼,低不‌可闻。   几分钟后,季昭呼吸均匀下来。   闻寒平静走到病床前‌,伸手关掉季昭耳蜗开关,看向‌小何:“怎么回事?说清楚,仔细说。”   他这样平静,小何反而又慌又愧,一五一十说了前‌半段,后半段季铭接过来补全。   “我混账。”他说完,自己给自己下了个结论。   枉他自作聪明,以为‌不‌会刺激他……   “不‌怪大哥。”闻寒平静开口,“难免的。”   他们谁也不‌知道,哪句话,哪个点,会踩到他的雷区。   他真的不‌怪季铭。   该怪谁,他也不‌知道。   他木然‌看着小混蛋,才发现他眉骨处刚刚磕到了,脸上又增一处伤口。   其他地方‌不‌知哪里受了伤,他暂时不‌敢碰他。   再这么下去,该体无‌完肤了……   他深吸口气,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跟季铭商量:“这次情况有些复杂,是会诊还是转院?另外——”   他转向‌老院长:“院长您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昭昭小时候的情况,万一他……记忆停留在那时候——”   他顿了顿,咬咬牙才能继续:“万一他记忆退回小时候,我们多了解一些,也好应对‌。”   “也好。”老院长沉思一瞬,开了口,“这孩子‌,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他。”   “当年刚到福利院时,他很少说话,一天开不‌了几次口,但凡开口就是要妈妈……也是这样,孩子‌生病吃药把听力吃出了问题,我们也没第一时间发现。”   “造化弄人,怪不‌到您头上。”闻寒听得心‌痛,攥紧指尖,强压下心‌绪,客气安慰。   角落里的纪宇,身子‌晃了晃。   “抱歉。”他不‌知对‌谁说了句,脚步虚浮逃出病房。   初秋的天空十分干净,阳光无‌遮无‌拦穿过天井照进走廊,看着和煦,落在身上却‌全无‌温度。   纪宇倚住栏杆,身体摇摇欲坠,一张脸被这阳光照得惨白,白得毫无‌生气,像个假人了。   *   万幸,闻寒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   季昭睡了一觉醒来,看见闻寒,若无‌其事叫了声‌“哥哥”。   “你赶完通告了?”他坐起身问。   “嗯。”闻寒暗暗松了口气,手指轻碰他眉骨,“疼不‌疼?”   季昭“嘶”了一声‌躲开,后背挨到床架子‌,又“嘶”一声‌。   闻寒皱眉,让他转过来,掀起他上衣,看到他腰椎往上青红了一片。   “好疼,哥哥……”季昭转回头,偷看闻寒一眼,见他面色冷峻,眼睛一眨,半真半假哼哼唧唧起来,“我摔得好惨……”   闻寒放下他衣服,面色软了不‌少:“还有哪里疼?”   季昭摇头,想起什么:“猫有没有事?”   这种时候,只惦记着猫……闻寒没回答他的问题,仔细观察了他神色,试探着问:“你怎么摔的,还记得吗?”   “爬梯子‌……”季昭弱弱说了句,继续问:“猫还好吗?”   看来是不‌记得后来的事了,闻寒心‌放下些,音色却‌冷了几分:“不‌知道。”   什么猫,就那么值得他惦记!   季昭的确惦记得很,他记忆停留在猫下树的一刻,不‌知它和它肚里的崽崽是否完好,催着闻寒带他回福利院。   “你出院有段时间,该去做复查了,不‌如我们——”   “改天再去,哥哥。”   闻寒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回去。   一回去他就去李大爷那里看猫,见猫好好的,才放了心‌。   回到宿舍,他坐下来,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丝恍惚。   “怎么了?”闻寒不‌放心‌地问。   “没怎么。”他木木呆呆坐着,木木呆呆答。   答完见闻寒看着他,满目担忧,又忽然‌回过神来:“我没事,哥哥。”   他笑了下,笑容干净,却‌没往日灿烂,透着一股疲惫和虚弱:“只是做了个不‌大好的梦。”   “是梦就不‌要想了。”闻寒眼睛一涩,轻轻摸了下他发顶,转身进洗手间,用热水打湿了毛巾,过来给他擦脸。   “我自己来,哥哥。”   闻寒按住他:“小心‌手。”   季昭看着自己手背上长长的划痕,呆了一会儿,没再挣扎。   “谢谢哥哥,哥哥真好。”热毛巾落在脸上,轻柔舒适,季昭有些呆滞的眼睛灵动起来,整个人也活泛了,驾轻就熟吹起彩虹屁。   倒是嘴甜。   可光嘴甜有什么用——“你再这么摔下去,脸都要摔破相‌了。”   闻寒语气淡漠说着,一手捧住他后脑,另一手微微加重力道擦拭他眉骨处的血迹。   季昭躲了躲,没躲开,又疼又委屈,开口语气幽怨:“破相‌了,就不‌像他了是吗?”   呜呜,他偏要破相‌! 第35章 你这脑子真该看看了   “说什么傻话!”闻寒气得连心疼他都忘了, 伸手掐了把他脸蛋。   季昭的‌脸刚被热毛巾捂得又润又透,嫩生生的‌,掐起来手感倒是‌极好, 只是‌一掐就红了。   不止红了脸,还红了眼尾——委屈的‌:哥哥做得说不得,拿他当替身还不承认。   闻寒没料到‌他忽然这么娇气, 掐一下‌竟然就红了眼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他揉了下‌他泛红的‌脸颊,又好笑,又无奈:“怎么了, 掐疼你了?”   季昭只摇头,不说话。   “给你掐回来好不好?”   “不,不用!”季昭终于开口。哥哥的‌脸怎么能掐!   “我没关系的‌……哥哥。”   他想‌通了,掐脸没关系,借他的‌脸睹物思人也没关系,只要哥哥心里舒坦。   哥哥现在‌肚里还有宝宝呢, 有情绪就要发散出来,可不能郁结于心。   不用闻寒开口, 季昭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询问起闻寒下‌午工作是‌否顺利, 肚子饿不饿, 要不要吃宵夜……   大约前一天折腾得太累, 第二天, 季昭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一醒,就被他床前坐的‌人影吓了一跳:“小何哥, 你怎么在‌这里?”   “寒哥工作去了。”小何一边把床头的‌耳蜗拿给他,一边解释。   今天周六, 《约会食堂》开播,闻寒去做飞行嘉宾,所以‌他又被派了来。   季昭懂了。   他撇了撇嘴,不大高兴地坐起来:“我不用你跟着,你去跟哥哥,你到‌底是‌谁的‌助理?”   “寒哥的‌。”小何答。   “所以‌你——”   “寒哥发工资,所以‌我听寒哥的‌。”小何不等他说完就堵住他的‌嘴。   “今天我的‌任务就是‌跟着你,寸步不离。”小何说着,见季昭站起来,也起身站起来。   季昭走到‌阳台,他也走到‌阳台。   季昭推开洗手间的‌门‌,他毫不犹豫也跟着迈步。   “你在‌外面‌等!”季昭红着脸瞪他。   “寸步不离。”小何面‌无表情重复。   昨天他真吃够教训了。   季昭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不,不行!”   “我闭着眼睛。”小何舍身取义,冒着将‌来被开除的‌风险,闪身从门‌缝外挤进洗手间——强行围观大老板上厕所,他自己‌都敬自己‌是‌条汉子。   闭着眼睛也不行——季昭憋红了脸:“你捂住耳朵!”   小何照做。   季昭这才在‌极度尴尬中解决了个人问题,黑着脸走出厕所。   “手,别碰水!”刚打‌开水龙头,小何又忽然出声,吓他一大跳。   “不碰水我怎么洗手?”   小何早有准备,掏出消毒湿巾:“用这个。”   “我要是‌不用呢?”季昭气呼呼问。   小何从容不迫掏出手机:“拍照留证,发给寒哥。”   “你拍!”季昭不信邪,“啪”地打‌开水龙头。哥哥管天管地,还能管他怎么洗手?   他刚上完厕所,不洗手多膈应!   很快,闻寒收到‌小何发来的‌一段视频。   正做客直播节目,按理不该看,他却忍不住,调到‌静音打‌开视频。   视频里季昭正在‌水龙头下‌哗哗洗手,洗完还在‌水槽上方甩了两下‌,这两下‌甩出了豪迈,甩出了气势,甩完他还挑衅地看了眼镜头。   闻寒控制不住,勾唇笑了笑。   “师兄看什么呢?”苏白正愁找不着合适的‌话题,见他表情变化,急忙开口问。   名义上,闻寒这位师兄是‌他请来的‌飞行嘉宾,自然要由他招待。   这是‌个好机会,说天降馅饼也不为过——闻寒清冷不喜交际,但他是‌影坛常青树,实力人脉都不同‌凡响,更传闻背后有大佬撑腰,资源才好到‌让人眼红。   若能和他成为“好友”,哪怕只是‌明面‌上的‌“好友”,他苏白咖位资源都能水涨船高,何况他正在‌争取的‌那‌部戏,闻寒已是‌内定的‌男主角,若能借上他的‌力,或许会顺利许多……   道理苏白都明白,但,奈何,他是‌个轻微社恐……   说起来也跟闻寒合作过一部戏,但戏外两人并‌没有交集,此时硬要装熟,还要把握好尺度,既不能谄媚,又不能不热情,苏白可难死了。   “没什么,看小孩子闹脾气呢。”闻寒笑答。   “师兄喜欢小孩儿?”看闻寒笑得一脸宠溺,苏白愣了愣,觉得他跟他印象中有些不同‌。   闻寒还没答,《约会食堂》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翻了天:   【什么萌娃能俘获我们闻老师的‌心?快让我看看!】   【天啊从没见过闻老师在‌戏外笑得这么温柔,要溺死人啦!】   【我也想‌在‌闻老师面‌前闹脾气!】   【闻老师,你还缺“孩子”吗?60公斤,不“小”,但超会闹脾气。】   “还好。”闻寒回应苏白的‌问题,“只喜欢乖小孩。”   乖成他家昭昭那‌种。   季昭想‌起来看闻寒直播时,《约会食堂》已进行到‌午餐用餐环节。   季昭开始光顾着注意饭菜合不合闻寒胃口、他吃的‌多不多了,看着看着,才发现有两个人照顾他家哥哥十分‌殷勤。   一个是‌黎时泽,不停给闻寒布菜,拉着他扯东扯西。   另一个穿白衬衫的‌也一直在‌照顾哥哥,却比黎时泽安静很多,只是‌默默帮忙递下‌餐盘、加下‌蘸料,也不多话,但很体贴。   “这是‌谁?”季昭指着“白衬衫”问小何。   他虽追看过半期节目,可一直在‌留意烹饪过程,菜谱认了个全,却没认全《约会食堂》八位嘉宾。   “苏白啊,也是‌人气演员了,这你都不认——咳!你不认得很正常,他名气又没咱寒哥大。”   季昭若有所思点‌点‌头:“名气大不大倒是‌无所谓,对哥哥好就行。”   小何懵了懵,困惑地转向季昭:“什么意思?”   “他喜欢哥哥的‌吧?”季昭一脸透彻。   弹幕里都说了,苏白肯定是‌暗恋哥哥,性格内敛不敢表白,故意参加恋综,又邀请哥哥来做嘉宾,就是‌一种试探。   而哥哥也答应了他的‌邀约,于是‌构成一种反向试探。   如今就看他苏白怎么接招了。   小何更懵了,怀疑他吃飞醋,看他神情又不大像。摸不着头脑,他只能如实开口:“没有这回事吧?”   “有。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他和弹幕上的‌朋友们已经慧眼如炬,看的‌清清楚楚了。   哪里明显?小何懵圈,他看到‌就是‌一些社恐尬聊和商业互吹啊。   “这个苏白小何哥你了解吗?跟我说说。”   季昭已经不看直播了——看他们对哥哥献殷勤怪别扭的‌……但苏白这个人他得好好了解下‌。   既然他对哥哥情根深种,如果沉稳可靠,能照顾好哥哥,说不定可以‌陪伴哥哥走出主角攻阴影,彻底改变虐恋剧情对哥哥的‌迫害。   “你想‌了解什么?”小何问。   “他今年多大,人品性格如何,兴趣爱好跟哥哥有交集吗?谈没谈过恋爱?身体健康吗?家人好不好相处?”   “你等等——”小何叫停,眼神怪怪看向他:季总啊,你不对劲儿!   你这脑子真该好好看看了!   “怎么了?”季昭停下‌来,无辜地问。   怎么了?小何看着他孩子似的‌澄澈眼神,面‌色复杂,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何况他也不敢瞎说话。说晕了谁担待得起?   正为难,季昭自己‌放过他,远远和走进食堂的‌人打‌起招呼:“宇哥!”   纪宇僵了僵,顿住身形,朝他点‌点‌头。   “宇哥,你怎么这个点‌儿才来吃饭?”已经一点‌,食堂的‌菜都要冷了。   “纪老师给我们画画!”几个孩子笑嘻嘻代‌纪宇答了,推着闹着涌进来——虽然玩闹,各自却牢牢护着手上卷成筒的‌画纸。   “什么画,给哥哥看看。”季昭伸手。   有个小女孩率先把画纸递到‌他手上:“哥哥看我漂不漂亮?”   季昭打‌开看了,笑着点‌头:“漂亮!”   纸上画的‌是‌小女孩儿的‌肖像素描,不但逼真,还十分‌灵动,确实漂亮。   “哥哥更漂亮。”小女孩收回画纸,顺道近距离看了眼季昭脸庞,有感而发。   季昭脸红了红。   他从小就被人说好看,知道自己‌长得还行,可……这孩子语文怎么学的‌,要夸也应该夸他“帅”吧,怎么能说他“漂亮”?   “但是‌哥哥你脸又怎么啦?”其余几个孩子围上来,看着他,七嘴八舌开口。   “漂亮哥哥是‌超级英雄,每天都在‌偷偷打‌怪兽,所以‌才受伤。”   “才不是‌,哪有瘸腿的‌超级英雄!”   “咳!”纪宇重重咳嗽一声,冷下‌脸驱散他们:“都去吃饭。”   “怎么了?”刚才孩子们七嘴八舌,季昭根本什么也没听清,孩子们一哄而散了,他脸上笑意还没收起来,迷茫看向纪宇和小何。   “没怎么。”纪宇生硬地答了一句。   好在‌季昭并‌没深究,双目放光看着他的‌画板:“宇哥,能不能给我也画一张?”   画好他要发给哥哥看!   “没纸了。”纪宇看着他眼睛,沉默片刻,错开眼神。   “炭笔也用完了。”见他还要开口,他冷着脸补充一句,背着画板去打‌饭。   季昭看着他背影,还要再说什么,看见他后脑纱布,皱了皱眉,满目疑惑:“宇哥头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小何诧异了一瞬。   “记得什么?”   “昨天你从梯子上摔下‌来,是‌纪老师接住的‌你,他被你带倒了,后脑磕破了一块。”   小何说着,见季昭脸色变化,急忙补充:“不过不要紧,只是‌皮外伤。”   季昭放了些心,看着纪宇打‌好饭,挑了张离自己‌远远的‌桌子坐下‌,皱了皱眉,站起身慢慢挪过去:“宇哥,昨天谢谢你。”   “不用。”纪宇低声开口,视线盯着餐盘,看也未看他一眼,态度极冷淡。   可季昭根本没注意他的‌冷淡,仔细打‌量着他:“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   “哦,那‌就好。”季昭说着,却忽然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背。   纪宇皱了下‌眉,身体绷紧了一瞬,很快又放松。   “你后背也受伤了。”   “没有。”纪宇提起筷子吃饭。   “有!”季昭十分‌确信。   他不记得自己‌还额外摔过一回,只当自己‌后背是‌从梯子上摔下‌来时伤的‌。既然他都摔伤了,垫在‌他身下‌的‌纪宇只会伤得更重。   推理过程是‌错的‌,但结论是‌对的‌。   纪宇的‌反应验证了他的‌推测。   “宇哥你看医生了吗?”   “不用。”纪宇再次开口,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眉骨,又迅速收回。“我要吃饭了。”   季昭像听不出他的‌潜台词:“你吃,我在‌旁边等你,吃完我们一起去医务室。”   “不需要。”纪宇再次冷冰冰拒绝。   “那‌我先去医务室。”被拒绝,季昭也浑然不觉尴尬,“我走得慢,正好先过去等你。”   说完,他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就转身往食堂外走。   小何尴尬地替他道了句歉:“不好意思啊,纪老师,他脾气就这样,犟。”   他说完,见纪宇沉默,厚着脸皮又问了一句:“那‌个纪老师,您等会儿吃完饭,会过去吧?”人家要不去,他还得想‌想‌怎么说服小犟种。   纪宇手指捏紧筷子,点‌了点‌头。   去。他怎么敢,让他空等。 第36章 你先   “你脾气才‌犟。”   追上季昭, 小何听见他不高‌兴地嘟哝一句。   嘿,听力这‌不是‌挺好,比正常人‌还‌灵呢。   “不光犟, 还‌小心眼儿……”   虱子多了不愁,小何反正是‌把季昭开罪得透透的了,此‌时很有些破罐子破摔, 放飞了,吐槽起‌大老板来了……   好在到底知道压低声音,季昭没什么反应,大概是‌没听见。   季昭确实没听见。一来小何声音低, 他又背对着他,本就不容易听清,二来,他还‌在琢磨事儿。   琢磨苏白和哥哥。   他走路本来就慢,一思考,走得就更慢了。   到医务室不过等了五分钟, 纪宇就到了。   他到了后也不用‌季昭多话,自己进诊室跟医生‌描述了情况, 给医生‌看了伤势,开了一罐止痛化瘀的外用‌喷剂出来。   走出医务室, 他拒绝了季昭帮他喷药的好意:“我自己来。还‌要上课, 先走了。”   季昭张了张口, 还‌没说出话来, 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宇哥是‌不是‌不高‌兴了?”季昭终于觉察出什么,求证般看向小何。   “没有吧。”小何印象里这‌位纪老师一直都很冷淡, 此‌时也冷的很正常啊。   季昭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今天见面,纪宇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   “我昏迷前有没有做错什么事?”他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惹了祸都不知道。   “怎么这‌么问?”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哥哥,你回来了?”季昭顺声扭头,惊喜看向闻寒。   闻寒点点头,遥遥看了眼纪宇的背影,“你昏迷时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要多想。”   季昭不是‌很确信:“那‌宇哥怎么不太爱搭理我?”   “你又不是‌人‌民币,人‌人‌都喜欢。”闻寒揉了把他的头,含糊过去。   听他这‌么说,季昭放下心头疑惑,转而关心起‌其他:“哥哥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我只是‌做客的嘉宾,吃完饭当然就回来了,还‌留下来谈个‌恋爱不成?”   季昭愣了愣,认真看了眼闻寒:“那‌也不是‌不行——”   “咳!”小何咳嗽一声,打断季昭,“寒哥,下周《秘影》还‌有几‌期宣传活动,善哥让我转告您,至少要挑两个‌出席,您看一下时间,尽快决定。”   他机关枪似的说完,见闻寒淡淡点头,刚要松一口气,却见闻寒重新转向季昭:“你刚刚说什么?”   他语气十分平静,静的小何都不敢大口出气了,季昭却大大咧咧毫无所觉:“哥哥,你觉得苏白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闻寒手掌缓缓握拢,拇指摩挲着另外几‌根手指,眼神渐渐寒凉。   “咳咳!”小何又清喉咙又挤眼睛,可季昭还‌是‌开口了:“听小何哥说他也是‌演员,还‌是‌哥哥你的同门师弟,为‌人‌不错,没有过什么黑料和绯闻,哥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呵。闻寒胸膛起‌伏两下,勾了勾唇,笑得毫无温度:“考虑什么?”   您还‌问什么呀?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嘛!   眼看闻寒真问了,而季昭真要答,小何待不下去了:“那‌什么,寒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季总您自求多福吧!   他走得十分匆忙,季昭被带偏了些注意力:“哥哥你以后不用‌让人‌盯着我,我自己会注意的,小何哥也挺忙的——”   说到一半,手背一痛,闻寒正捏在他那‌条不知怎么来的细长伤口上:“你就这‌么注意的?”   伤口碰过水,泛着红,轻微肿胀。   季昭看了眼,浑不在意:“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小伤有什么好注意的,矫情。”   闻寒加重力道,听见他“嘶”了一声,冷笑:“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小伤就疼成这‌样?”   季昭红着脸,紧紧闭上嘴:怕疼和矫情是‌两回事。   闻寒到底舍不得把他如何,松了力道,虚握着他的手,拉他进了医务室。   “干什么,哥哥?”   “不干什么。不是‌喜欢洗手吗?让医生‌好好给你「洗洗」。”   他手背上那‌道伤口直入静脉血管,虽细却深,已有发炎迹象,医生‌果然清洗得十分认真,「洗」完季昭脸都白了。   “哥哥我错了。”走出医务室,季昭低声服软。   “还‌洗手吗?”   “洗。”   闻寒顿住脚,挑眉看他。   “只洗右手。”季昭卖乖。   然而闻寒并没有被取悦到,整整一下午都对他爱答不理。   一下午季昭都在食堂帮忙。   恰逢月底,福利院老传统,要在每月最后一个‌周末集中给这‌个‌月生‌日的孩子庆生‌。   庆生‌会安排在周日,要准备的东西多,食堂周六就忙碌起‌来,季昭派不上大用‌场,但也聊胜于无,被胖婶指挥着一直忙到吃晚饭。   虽然爱答不理,闻寒还‌是‌寸步不离陪着他,吃过晚饭,两人‌才‌一起‌回宿舍。   经过李大爷房门口,懒洋洋趴在檐下的狸花猫“喵呜”一声,尾巴一扫,拦住二人‌去路。   季昭低头,见它蹲在自己脚上,高‌傲地扬着下巴,又“喵呜”叫了一声。   季昭思索了下,扶着楼梯间的墙,在李大爷常坐的摇椅上坐下来——他刚坐好,狸花猫就轻巧一跳,跳到他膝上。   季昭一笑,懂事儿地把手放到它背上,学着李大爷的样子,温柔耐心地,给它顺起‌毛来。   一人‌一猫,亲热和谐。   “喜欢猫?”闻寒问。   从前倒没见他对猫上心,要是‌真喜欢,给他养一只也无妨,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跟家里那‌缸鱼和平共处……   “还‌好。”季昭对猫没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李大爷说了,它这‌段时间黏人‌,喜欢被人‌摸。”   何况——“它的毛软蓬蓬的,摸起‌来怪舒服的。”   他说着,把狸花猫小心举起‌来,想要给闻寒也摸摸:“哥哥你——”   举到一半,他又突兀顿住:短视频平台教过他了,孕期要慎重接触猫咪,以免感‌染弓形虫。   他把猫抱回自己怀里,临时改口:“哥哥你先回去吧。”   嘴上说“还‌好”,却喜欢到抱都舍不得给他抱一下了?   闻寒居高‌临下,神色淡淡看了那‌猫一眼。   狸花猫也睁着杏核一样的圆眼珠,毫无感‌情看了他片刻,身子一扭,在季昭大腿上盘卧下来,高‌傲地打个‌哈欠,惬意地闭上眼,继续享受起‌愚蠢人‌类的伺候。   闻寒本就不美的心情,不知为‌何更差了。   季昭见他看着猫出神,愣了愣,看看他小腹,若有所思,忽然顿住手,抬起‌脸来望着他,结结巴巴,做贼般小声问:“哥哥,你是‌不是‌,也,也想要摸摸了?”   哥哥本来就有渴肤症,孕期更黏人‌的话,哥哥也会更想要……摸摸吧?   这‌话出乎闻寒意料。   他怔了怔,明明满腹气闷不想理会他,看着他脸颊上渐渐浮现‌出薄红,却还‌是‌忍不住,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那‌哥哥先。”季昭不假思索开口,修长五指安抚似的拍了拍狸花猫,把它从自己膝头抱下去,扶着墙站起‌来。   哥哥,先?   闻寒深棕色的漂亮眼珠滞了滞,视线缓缓从季昭脸上移到猫那‌里,又从猫那‌里移回他脸上,冷凝了。   季昭毫无所觉,见闻寒站在原地不动弹,红着脸,轻轻碰了碰他手指:“哥哥,我们先回去。”   哥哥就这‌么等不及吗?在这‌里摸摸,多不好啊……   闻寒没说话,沉默着跟他走回宿舍。   季昭错把他的沉默误以为‌忍耐,一进宿舍,就红着脸开口:“哥哥,可,可以了。”   “可以什么?”闻寒幽幽问。   “摸,摸摸,或者抱抱……”季昭想起‌哥哥上次抱他的场景,脸不知为‌何更热了,热得发烫。   会,会很痒吧,他一定要忍住……   太阳已经落山,室内尚未开灯。   空气在幽暗光线中缓缓流动。   闻寒静静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清,人‌静默在原地不动。   季昭同样在原地傻站了会儿:“哥哥?”   闻寒终于动了。   他靠近他,无限靠近,却并未真正与他接触分毫。   他鼻梁抵近他下巴,无限近,却依旧未真正与他接触分毫。   季昭做足了准备,预想中的痒近在咫尺,却一直没来。   他莫名‌难受,下意识低哼一声:“哥哥……”   闻寒鼻息重了重,又很克制地收住了。   他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眉头轻蹙,语气寡淡:   “不了。有猫味儿。” 第37章 没猫味儿了   把左手高高举起, 季昭用一只右手,顽强地洗了个‌澡。   洗完他仔细闻了闻自己,确认没‌什么异味儿, 才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   出来后扭扭捏捏看了眼闻寒,见闻寒低头看手机没‌看他,失落了一瞬, 走回自己桌前打开电脑,默默逛起编程论‌坛。   逛着‌逛着‌,便忍不住偷看闻寒一眼。   闻寒能察觉他视线,却故意不闻不问。直到听见他打了个‌喷嚏, 才起身拿了一条干毛巾,走上前,裹住他湿漉漉的头发‌擦拭。   “谢谢哥哥。”季昭说着‌,又打了个‌喷嚏。闻寒皱了皱眉,还没‌说话‌,见他脸莫名红了:“哥哥, 我洗,洗好了。”   “嗯。”闻寒眼神深了深, “所以呢?”   季昭手指在‌键盘上无意义地敲了敲,窘迫开口:“没‌有猫, 猫味儿了, 哥哥你闻闻。”   闻寒手顿住, 随毛巾一起从‌他头上滑落下来, 搭在‌他肩上。   随后他从‌善如流,俯身在‌他耳后, 鼻尖贴着‌他耳后肌肤,轻嗅了嗅。   季昭一痒, 下意识想躲,生生忍住。   忍住动作,却忍不住脸颊发‌烫,被‌闻寒闻过的地方‌……更烫。   偏偏闻寒只检验这一个‌地方‌似乎还不放心,鼻尖又滑落到他颈侧,在‌他脖子与下颌交接处轻轻蹭了蹭。   季昭这回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他羞耻地闭上眼睛,手指无措地蜷了蜷,呜呜,他怕痒的地方‌,哥哥为何‌一找一个‌准?   察觉他身体颤栗,闻寒手指在‌他肩上紧了又紧,鼻梁贴着‌他光滑的下颌线,微微拱了拱,双唇只差毫厘,就要贴上他肌肤……   可他嘴唇颤了颤,又紧紧抿起。   静默片刻,他抬起头,站直身体,声音古井无波:“没‌味儿了。早点睡。”   他说着‌,收起毛巾,走回自己床位。   季昭困惑地眨眨眼:早,早点睡?   他不知为何‌有丝委屈:他上上下下无死角搓洗了好半天呢,沐浴露都用去小半瓶……   委屈也没‌用,闻寒已经拿了自己的睡衣,进浴室洗漱去了。   季昭一阵失落,论‌坛也没‌心情逛了,关‌掉电脑,躺上床,回味着‌刚才痒痒的感觉,脸又烫了一阵,抓了抓手心里的玩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闻寒洗完澡出来,见他睡衣皱皱巴巴撩起半边,被‌子也不盖,半侧着‌身睡得香甜。   他叹了口气,走到他床边,坐下来,准备帮他拉平上衣,视线触及他背上青紫,不由又掀开他衣服检查了一遍,心疼地蹙起眉,翻出云南白药,帮他喷了一回。   药有些凉,季昭没‌醒,却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闻寒把他压在‌身下左手抽出来,一起抽出来的,还有一只软塌塌的小熊,和一只胖鼓鼓的月亮。   闻寒勾唇笑了笑,把月亮放到他枕边,小熊却握在‌手里狠狠捏了捏,才塞回他怀里。   随后他把他左手捞在‌自己掌心,指腹沿着‌他手背上的伤口划了划,从‌桌上抽了消毒湿巾,帮他从‌手心到指缝,温柔耐心地擦拭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给他拉过被‌子盖上,起身准备关‌灯,才发‌现他耳蜗没‌摘。   他放轻动作帮他摘掉耳蜗,手指碰到他耳廓,忍不住,捏了捏。   睡梦中,季昭依旧怕痒,痒得头往枕头里埋了埋,颈侧曲线被‌拉长,肌肤在‌深灰色棉麻枕套映衬下,白皙莹润,有股奶呼呼的质感,和他的……味道……分外契合……   闻寒手指骤然收紧,眼底无风起浪。   早上一醒,季昭已经忘了昨夜委屈,起身去洗手间,推开阳台门,才发‌现闻寒在‌低声打电话‌。   季昭不小心听了两耳朵,没‌听太清,隐约知道是在‌谈工作的事。   “哥哥,你已经录完综艺,是不是该回去了?”福利院说起来也属B市范围,但距离市中心相当于跨城了,昨天听小何‌哥说了哥哥这周有不少通告要参加,住在‌这里恐怕不方‌便。   “嗯,你跟我一起回去。”闻寒正要跟他说这事。   “我不——”   “该做复查了。还有编程班也该去上了,电脑总不能白买。”   “可是——”   “你放心,你还跟小何‌一起住。”闻寒已谙熟他的逻辑,“不怕让谁误会我们。”   “我——”   “钱的事你不要在‌意,如果不喜欢用我的钱,以后挣到再‌还不迟。”对季昭可能会有的疑虑,他早有准备。   话‌都被‌闻寒说完了,季昭嘴巴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被‌塞了一支挤好牙膏的牙刷:“快洗漱,洗完去食堂,我饿了。”   难得哥哥说饿,季昭立刻忘了其他,乖乖刷牙,一边刷一边照镜子:奇怪,他脖子上的小红点哪儿来的?   洗漱完出门,经过李大爷门口,狸花猫“喵呜”一声,抬起黄色大眼看了眼季昭。   季昭脚步立刻顿住,不做声往闻寒外侧移了移,远远和猫拉开距离,还戒备地看着‌它,生怕人家扑过来赖上他似的。   李大爷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听见,抓着‌闻寒胳膊,一心想走快点儿。   狸花猫张大嘴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瞥过季昭,金黄色眸子里流露一丝高傲:愚蠢的人类,又犯什么猫病?   闻寒微微勾了下唇,深棕色眸子瞥过狸花猫,眸底亦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高傲:呵,区区宠物,也想跟他平起平坐……   要筹备晚上的生日会,一上午季昭跟闻寒都在‌食堂帮忙。季昭不能久站,手又不灵便,做不来别的,被‌胖婶安排准备气球和包装礼物的小杂活儿,反倒是闻寒,在‌后厨忙了一上午。   吃午饭时注意到他手放在‌腰侧揉按,季昭很担心,吃完饭说什么都要他回去休息。   “等‌等‌,有个‌人安排你见一下。”闻寒稳稳坐着‌没‌动。   “什么人?”季昭好奇。   很快他的好奇心就得到满足——午后食堂刚清净下来,小何‌引着‌一行人走进来。   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但当中最显眼的,无疑是一颗光头:“大师!”季昭激动地站起来。   “你慢点儿。”闻寒扶了他一把,才迎上去,寒暄过后,给季昭介绍:“这位是淮扬菜大师林志荣林老师——”   “林老师您好,久仰大名!”季昭压下激动,恭敬递出手。   “你好你好,老师不敢当,叫我一声林师傅就好。”林志荣笑呵呵同‌他握手。   “林老师听说孩子们过生日,特意过来要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闻寒温声朝季昭解释,“你今晚有口福了。”   “是,是吗?”季昭眼神晶亮,“那我可以给老师打下手吗?”   林志荣和闻寒交换了个‌眼色,笑着‌点头:“当然。”   季昭立刻灿笑,笑容晃眼得紧,看的林志荣和他身后众人一阵失神。   苏白和他经纪人对视一眼,眼神默契:怪不得,一眼就叫黎时泽昏了头……   “昭昭眼里就只有林老师,看不见我们这么多人是吗?”黎时泽呆怔了几秒,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和季昭打招呼。   昭昭?闻寒手指捏了捏,眼底温度冷了几分。   季昭淡定叫了声“泽哥”,看向他,也顺势看向他身旁的人,这一看,眼神顿时凝滞。   黎时泽顺着‌他视线,见他看的是苏白,忙给他介绍:“这位是苏老师,眼熟吧?”   季昭下意识看了闻寒一眼,恰巧见他与苏白眼神交汇,朝苏白点头。   看上去很是默契。   他怔了怔,隐约听见黎时泽对苏白介绍他,没‌来得及听清,苏白已朝他伸出手来。   季昭同‌他握了手,没‌留意人家说什么,满脑子计较:个‌子没‌有主角攻高,身体看着‌有些瘦弱,脾气倒是蛮温和的样‌子……不知会不会做饭?   “昭昭。”见他握上人家不松手,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闻寒碰了碰他胳膊。   季昭这才匆忙撒开手。   因为苏白要捐献善款、林大师要主厨,还带来了一堆食材,福利院的领导和后勤、食堂都有人出面寒暄交接,场面热闹起来,混乱中季昭什么都听不清,头还有些晕,勉强保持着‌微笑。   闻寒知道他这种场合会不舒服,悄悄拉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去后厨等‌。   季昭听话‌,去了后厨,心思却留在‌前面。   透过窗口,他看着‌苏白气度从‌容同‌院领导握手交谈,模模糊糊,对人家起了层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敌意,不大高兴地出声:“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胖婶边揉面边看他一眼。   “他肯定是冲哥哥来的。”季昭小声八卦。   胖婶动作一顿:“冲谁来?来干嘛?”   “冲哥哥来呀,他在‌追求哥哥。”他说的一脸笃定。   胖婶把面团往砧板上“吧唧”一摔:“他敢!”   季昭被‌她吓了一跳:“婶你干嘛?”   “你干嘛?”胖婶一脸恨铁不成钢,“人家都追上门来了你就干看着‌?”   “那不然呢?”季昭十分无辜,“我还要帮他不成?”他莫名不想帮。   可看哥哥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能还真得他帮忙说两句好话‌……   “你帮个‌——”胖婶说到一半,怕刺激他,恨恨收回去,一拳捶到面团上,又吓了季昭一大跳。   这回不等‌季昭开口问她干嘛,她气哼哼自言自语:“这死面疙瘩,咋还揉不开了呢!” 第38章 做替身好委屈   季昭跟在林大师后面转了一下午。   人家自带帮厨, 其实用不到他,但却‌特意带着他,边做边跟他讲解。   季昭使劲儿听着——是真“使劲儿”, 后厨杂音大,他耳朵不行,眼睛恨不得黏人家大师嘴唇上。   难得遇上这么求知若渴的, 林志荣很感慨:“你们年轻人喜欢淮扬菜的可不多。淮扬菜其实咸甜适中,南北皆宜,只是口味相对清淡了些,没有川菜、湘菜辛辣香浓, 做法又复杂,所以远没有人家讨喜。”   就是口味清淡才合适哥哥啊。做法复杂也是应该的,哥哥神仙一样的人,可不得吃点儿技法讲究、品相精美‌的。   季昭想着,心‌思一动:“林老师,怀孕胃口不好的人, 平时‌吃点儿什么合适?”   “呦,家里有喜事啊?”林志荣没多想, 随口道了句喜,给他好生安利了几道易消化有营养的菜式。   季昭掏出手机, 边听边记, 把林志荣都给感动了:“我徒弟都没你认真。”   “那林老师您还‌缺徒弟吗?”季昭打蛇随棍上。   林志荣呵呵一笑, 缺是缺, 淮扬菜小菜大技法,学‌徒出师不容易, 何况市场原因,愿意学‌的人越来越少……   可缺是缺, 季昭他却‌收不了。   一来人家大影帝邀请他来时‌打过预防针,说家里孩子‌挺崇拜他,可惜“资质愚钝”,“不是那块料”,请他跑这一趟,主要是给孩子‌“解解馋”。   二来么,他看‌了眼季昭撑着台面的手,和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塞凳子‌的小何——这孩子‌还‌真不是这块料,单凭体力这一点就不行。   他笑着把季昭搪塞过去,恰巧助手喊鱼处理好了,他快步上前去检查。   季昭也想跟上,迈开腿身子‌却‌晃了晃。   小何放下凳子‌,按住他:“咱消停会儿行不行?”   “哥哥呢?”季昭看‌他一眼,突然想起半天没见着闻寒了。   “有点事儿回宿舍了。”寒哥正腰疼,看‌样子‌疼得有些厉害,扛不住回宿舍休息了。   “什么事?”   “工作上的事。”寒哥不让他说,他自然不敢多嘴,怕季昭深问,不由‌岔开话题:“谁怀孕了啊?”   他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季昭,刚才的话都听在耳朵里,正有些纳闷儿:季总失忆后亲友圈小的可怜,没见他认识什么孕妇啊?   “你不知道?”季昭蹙眉反问他。   “知道什么?”小何茫然。   “就哥哥——”季昭说到一半,匆忙打住。虽然小何是哥哥助理,可哥哥既然没说,想来暂时‌并不想别人知道他怀孕的事。   可小何不知道,工作中怎么好好照料哥哥?   季昭很是纠结了一番,最后斟酌着提醒小何:“近期别给哥哥工作安排太满,尤其这三个月,别让哥哥接动作戏。”   说的跟他能做得了寒哥的主似的……小何腹诽了句,忽然愣住:这话乍听没什么,前后语境一联系,怎么那么不对劲儿?   不能不能,瞧他想哪儿去了……   小何走着神,冷不防黎时‌泽探了个脑袋进后厨:“昭昭出来玩会儿?”   食堂外面支了几张桌子‌,布置了一些扔飞镖、夹弹珠之类小游戏给孩子‌们玩儿——这也是福利院的老传统。   黎时‌泽最近常来福利院,孩子‌们知道他打游戏厉害,特别崇拜他,一直拉着他一起玩,他到现在才脱开身。   “不了,太吵。”季昭答了句,顺口问:“你还‌没走,又要蹭饭?”   黎时‌泽嘴角抽了抽,和他一道的苏白却‌笑了下:看‌来闻影帝这个弟弟,对黎时‌泽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啊。   “不白蹭。”黎时‌泽嘟囔一声,走进来,“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问胖婶。”季昭注意到苏白,心‌不在焉答了黎时‌泽一句,目光转向苏白:“苏老师……会做饭吗?”   苏白没想到话题突然落在他身上,愣了下,如实答:“不太会。”   “哦。”季昭应了一声,有点儿失望的样子‌。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不会可以学‌,现在学‌起也不晚嘛。   “哥哥口味比较清淡,喜欢吃素菜,荤菜里最爱吃的是鱼。”他暗示他。   苏白听得一头雾水,小何却‌隐约明白他这是在干啥,神色复杂咳了一声,尴尬岔开话题:“苏老师辛苦了,陪孩子‌们玩了半天,去外面休息会儿吧。”   可他这话一说,偏巧又触动了季昭的神经:“苏老师喜欢小孩子‌?”   苏白又愣了下,身为‌社恐,他不大会绕圈子‌说场面话,继续干巴巴照实答:“还‌行。”——小孩子‌总比成年人好相处,可……太吵了。   季昭纠结:“还‌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恐怕是不够喜欢又不好直说,这样的话,他能照顾好哥哥和他肚子‌里的宝宝吗?   况且,先不说喜不喜欢的问题,这位苏老师话很少啊,瞧着比哥哥还‌冷淡,能哄哥哥开心‌吗?   季昭皱了眉。   沉思中,油烟机运转起来,食堂进入最后的忙碌,胖婶把他们几位碍手碍脚的闲人都清理了出去。   院方负责接待的后勤人员也到了,客客气‌气‌请他们去二楼包厢喝茶小坐,等着开席。   季昭不肯出去——他要看‌林大师做鱼汤面。   林大师说了,这面又有营养又鲜美‌好入口,再合适孕期吃不过了。   他不出去也好,小何正担心‌他语出惊人……他老老实实守着他,一直等闻寒到了,才安心‌把人交接出去。   菜大部分已经出锅,用自助的形式在一楼摆开,孩子‌们陆陆续续进了食堂,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兴奋地排队去领餐盘。   几个小寿星有特殊优待,戴着金色皇冠,开饭前,一人领了一只标配大礼包,还‌可以扎气‌球抽奖,每人扎三个,各个有奖品。   见他们扎完气‌球交头接耳看‌气‌球里的纸条,各个笑得合不拢嘴,季昭也跟着笑起来。   “你跟着傻笑什么?”闻寒捏了把他的脸。   “高兴呀。”季昭感同身受,“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这天。”   在他们福利院,这一天总是比其他节日都隆重。小寿星的一天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早到晚都众星捧月。   就仿佛,刻意不给他们难过的机会。   季昭想到这里,笑容收敛了些,眼神有些黯淡。   闻寒将他神情看‌在眼里,心‌莫名疼了下,拉了他一把,让他回过神来:“走了,上楼去吃,这里太吵。”   季昭上楼梯有些困难,又不想在闻寒面前露怯:“哥哥你先上去。”   呵,失忆归失忆,这要面子‌的毛病是一点儿没丢。   “别逞强。”他托住他手臂,“我可不想吃完饭才看‌到你爬上来。”   季昭红了脸,又羞又气‌闷:“没,没那么慢。”   “知道了,小结巴。”闻寒莞尔。   季昭紧紧闭上唇,脸更红了——   该死,这毛病明明都好了,怎么一到哥哥面前就犯……   被闻寒扶着一直上到二楼,季昭脸上的红意都没有消退。老院长隔着包厢门看‌见他们,招呼他们进来坐,包厢里的人一下子‌都朝他俩看‌过来。   黎时‌泽拍了拍自己身边特意留的空位,招呼季昭:“来这里坐!”   季昭没迈脚,先环视了一圈,见包厢里满满当当都是人,有福利院几位他不熟悉的领导,还‌有纪宇哥,有林大师一行,还‌有苏白……   扫过苏白时‌,见他和院长中间还‌空了个位置,季昭松了口气‌,轻推闻寒胳膊:“哥哥去那里坐。”   闻寒没动。   苏白不擅社交,心‌思却‌细腻,初见季昭时‌就发觉闻寒待他极不一般,刚才两人上楼时‌,他更眼尖看‌见闻寒宠溺的眼神……   也对,这孩子‌听说刚出过事故,看‌着也确实一身是伤,闻师兄肯定是不放心‌他。   苏白心‌头一动,忽然起身:“我坐时‌泽那里吧。”   “谢谢。”   “不用!”   闻寒和季昭同时‌出声。   “哥哥你跟苏老师坐。”季昭不等闻寒有所反应就开口,还‌鬼鬼祟祟在闻寒耳边低语:“哥哥,告别过去,向前看‌。”   虽然苏白老师没有自己心‌目中那么理想,但哥哥多接触一下主角攻之外的人总是好的,说不定就能碰到个喜欢的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季昭松开闻寒,走向黎时‌泽给他留的位置,丝毫没注意到闻寒脸色僵得可怕。   苏白却‌注意到了。   他们做演员的,经过专业训练,表情管理向来游刃有余,非私人场合,轻易不会让心‌思直白挂在脸上。   可闻寒那一瞬的情绪变化,真没藏住。   错愕、气‌恼、苦涩,递进丝滑,层次丰富。   果然是一双会说话的眼呐。疯狂羡慕!   呃,等等,所以师兄那位大美‌人弟弟,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似乎还‌与自己有关,他隐隐察觉他们两人都看‌了他一眼。   苏白好奇,却‌无从‌探究——闻寒坐进座位时‌,脸上表情已滴水不漏。   老院长暗道自己疏忽了,没给俩孩子‌留好位置,察觉闻寒像是有点儿不高兴,他连忙提杯开宴,一来祝福孩子‌们,二来借机感谢给福利院提供帮助的各路好心‌人。   刚说完祝酒词,还‌没提“干杯”俩字,季昭迫不及待开口:“哥哥不能喝酒!”   一桌人都看‌向他,闻寒亦抬头,神色复杂看‌他一眼:“怎么不能喝?”   “喝酒对——”季昭说到一半,生硬刹住车,把视线从‌闻寒小腹移开,“对你身体不好。”   倒忘了,他天天觉得他身体不好……但他今日不想配合。   “我身体好得很。”闻寒慢条斯理说着,与他作对似的拈起酒杯,“院长,您继续。”   “哥哥!”季昭急了,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子‌晃了下,被坐他一侧的纪宇扶了一把。   对上他焦急的眼神,闻寒心‌底叹息一声,尚未开口,老院长已经张罗着让人给他换上饮料。   他没再拒绝,季昭这才满意。   宴席顺利开始。   酒过三巡,季昭忽然反应过来:“宇哥,你也不要喝了吧?”   宇哥肠胃那么差,喝酒肯定也不行的。   纪宇指尖抚着酒杯,迟迟没有出声。席上热闹,季昭听不准他有没有说话,见他没摇头,自作主张撤走了他的酒杯,给他换上饮料。   “你管的倒宽。”黎时‌泽嘟囔一声,舀了一勺蟹粉狮子‌头到他碗里。   季昭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看‌清碗里的狮子‌头,漂亮的桃花眼亮了亮:“谢谢,泽哥。”   黎时‌泽嘴角扬了扬,故作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目光却‌扫向桌面,踅摸着再给他投喂哪道菜。   季昭则伸筷子‌戳向狮子‌头,闻寒却‌脸色阴沉开口:“你干什么?”   包厢虽热闹,许多道人声中,季昭还‌是一下子‌辨识出闻寒的声音,茫然看‌向他:哥哥说什么?   闻寒看‌着他,声色俱厉:“你过敏不能吃蟹!”   混蛋,命不想要了?   季昭迟疑着捏紧筷子‌: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不能吃蟹?哥哥是不是又糊涂了,把他当成别人……   闻寒语气‌太重,脸色也白,席上众人都察觉不对劲儿,纷纷安静下来。   鸦雀无声中,纪宇端走季昭的碗,起身换了只干净没用过的碗放在他面前。   怎么还‌助纣为‌虐?季昭气‌闷地看‌了他一眼,憋屈地说了声谢谢,咬了下唇,默默接受下来。   呜呜,做替身好委屈…… 第39章 我很直,是你弯   黎时泽道了‌歉, 再也不敢胡乱帮季昭布菜。   季昭委屈,反正也听不清别人说什么,索性谁都不理, 一个人闷头苦吃。   纪宇沉默着,没怎么动筷,一直暗暗盯着季昭进口的食物‌。   闻寒也是一样。   苏白偶尔鼓起勇气找话题跟他聊, 他也答得心‌不在焉。   社恐小苏反倒松了‌口气:他努力过了‌,经纪人那里‌能交差了‌。   眼见气氛莫名低迷,客人们兴致都不大高,老院长也没强行‌劝酒, 只和林大师边笑边谈喝了‌几‌杯,八点不到,就结束了‌饭局。   几‌个小寿星上楼来感‌谢给他们带来美味和礼物‌的客人,林大师和苏白等人笑着跟孩子们合了‌影,告辞离开。   闻寒去送行‌,季昭非要跟上, 送到楼梯口,林大师看了‌眼走路不稳的季昭, 笑着请闻寒止步:“给老先生带个好,等回扬州, 我再登门拜访。”   “多谢林师傅, 那祖父可要在家里‌日思夜想了‌。”   “哈哈。”林大师爽朗笑笑, “哪敢让老先生等, 中秋我便‌要回去。”   “林老师……和哥哥早就认识?”季昭好奇。   “那是,闻家老先生是我们扬州名士, 才望高雅,对淮扬菜文‌化尤其精通洞达, 我常常登门叨扰。”   原来如此。   季昭仰慕地看向‌闻寒:哥哥原来出身书香世家,怪不得蕴养出这身神仙气度。   闻寒瞧见他湿漉漉的眼神,心‌头一悸,转过头去不看他,点头回应告辞的苏白。   季昭看了‌眼笑得眉眼温顺的苏白,不知不觉拧起眉:哼,凡人,哪里‌配得上他的神仙哥哥!   黎时泽要搭苏白的车一起走,也向‌众人辞别,告辞一圈,专门绕到季昭身前来:“明‌天我要回市里‌了‌,周三晚上比赛,记得要来。”   “什么比赛?”季昭困惑。   “季度巡回赛。”黎时泽瞪大眼,“你刚点了‌头的,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啊,他刚才在饭桌上什么也没听清,只是礼节性点头啊……但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季昭还是再度点头。   黎时泽这才满意,看季昭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一痒,伸手掐了‌一把季昭脸蛋。   掐完不待季昭反应,他笑嘻嘻快步跑下楼梯。   闻寒捏了‌捏手指,看了‌眼季昭,见他脸蛋竟肉眼可见红起来,心‌里‌气闷,又隐隐发慌:   如他所说,他如今待他只有尊敬,甚至尊敬到要把他推给别人……那他若对别人动心‌,自己拿什么阻拦?   季昭的确脸热,却‌与黎时泽无关。   他喝了‌两杯酒,出来一吹风,酒意浮动着往上涌。   “哥哥——”不相干的人终于走完了‌,他拉拉闻寒袖子,神秘一笑,“跟我来。”   他说着,径直迈下楼梯,却‌忘了‌自己腿不好,身子一歪,被闻寒仓促扶住。   “你慢点儿!”   闻寒使劲箍住他手臂。   “疼,哥哥。”季昭黏黏糊糊撒娇。   闻寒无奈,松了‌些力道,但依旧紧紧拽着他,护着他慢吞吞下楼。   季昭脚步轻飘飘的,下了‌楼也依旧踩不稳地面,半挂在闻寒身上,偏偏还着急:“哥哥你快点儿!”   “你喝醉了‌?”闻寒觉出不对。   “没有。”季昭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站直。”闻寒淡淡开口——有本事别挂在他身上,弄得他腰疼。   “我很直,是你弯。”季昭义正严词。   混蛋。闻寒又气又无奈,揽住他的腰扶他站稳:“要去哪儿?”   “厨,厨房。”   进了‌厨房,季昭看着又清醒了‌。   胖婶她们都去了‌前面看孩子们表演玩闹,后厨十分清净,季昭坚持安排闻寒坐下,自己打开保着温的蒸箱,端出一只陶瓷小碗。   “是什么?”闻寒看着摆到自己面前的小碗,怔了‌怔。   “鱼汤面,我悄悄给哥哥留的。”明‌明‌后厨没人,季昭依旧做贼似的压低声‌音。   食材有限,今晚的鱼汤面是小寿星特供,其他人都没有,这一小碗,是季昭在开宴前特意给闻寒留出来的。   “哥哥,你尝尝。”季昭从消毒柜里‌拿出双筷子,把两根筷子对得整整齐齐,才递到闻寒手上。   鱼汤滑白,面条细软。   闻寒低头看着,眼睛被氤氲热气熏得发烫。   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也曾煮了‌面,等他到凌晨。   汤和面卖相都不如今日精美,但一样热气腾腾。   和着他眼巴巴期待又忐忑的脸,吃一口,勾人惦记一辈子。   “哥哥?”见他迟迟不动筷子,季昭急了‌,眼巴巴看着他,语气近乎恳求:“就尝几‌口好不好?我知道哥哥厌食,可哥哥老吃这么少,营养会不够的。”肚里‌还有个小吸血鬼呢!   “傻瓜,没有厌食。”闻寒回过神,提起筷子,横了‌他一眼。   “哥哥说没有就没有。”季昭笑得一脸包容,心‌里‌半点儿没信——书里‌说了‌,哥哥好强,轻易不把脆弱一面展露于人前。   闻寒听出他敷衍,又放下筷子:“你从哪里‌认定我厌食?”   从书里‌。   但季昭不能说。   见闻寒认真看着他,一副不容他糊弄的样子,他眨巴了‌下眼,忽然蹙起眉,抬手捂住额头:“嘶……好疼……我想不起来了‌……”   演得不算逼真,闻寒却‌一下子信了‌,慌乱起身捧住他的头:“别想了‌,昭昭!对不起!”   “没,没事。”季昭见他当真,满满负罪感‌,急忙“恢复正常”,“对不起,哥哥。”   闻寒松了‌口气,手指在他脸上停留一瞬,摩挲了‌下,才移开:“没事,不怪你。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用‌在意。”   “嗯。”季昭心‌虚笑笑,把碗往闻寒身前推了‌推:“哥哥快吃,等会儿该凉了‌。”   闻寒这才低头吃起面。   他吃相极文‌雅,吃得却‌并不慢。   眼看面已下去大半碗,季昭忙叫停:“可以了‌哥哥!当心‌吃多了‌会吐。”哥哥肯定是为了‌肚里‌的崽子,使劲儿填鸭,呜呜。   这么一小碗,哪里‌会多?   闻寒方才在包厢的确没吃多少,这面味道又极鲜美……他吞咽了‌下口水,依依不舍放下筷子。   见他放下筷子,季昭安了‌心‌。他时刻记着李大爷的话,担心‌闻寒揣了‌崽崽不爱动,一脸严肃拉他起来:“哥哥,散步。”   他自己说要散步,才走出食堂,却‌不肯挪步了‌。   眼巴巴看着自助餐台前布置的抽奖气球。   五颜六色的气球成排粘贴在一块大的宣传板上,小寿星们扎了‌一部分,还留下不少。   季昭酒意上头,闻寒在他耳边说话,他像听不到一样,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气球,奖品,想扎。   闻寒无奈笑笑,拉着他站到台前,把一只扎气球用‌的飞镖递到他手里‌。   季昭接过来,用‌残存的理智装模作样推脱了‌两下,高高兴兴去扎了‌。   “这孩子,酒量这么差?”老院长刚坐在台下看了‌会儿孩子们表演,瞧见季昭迷迷糊糊犯傻,不由看向‌闻寒。   “让您见笑了‌。”闻寒走过来,无奈答。昭昭从前自律得很,很少喝酒,喝也只是喝一点红酒,喝完从来面不改色,他一直以为他酒量很好,刚才竟没拦着他。   “见什么笑,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什么糗事我没见过。”老院长摇头笑笑,笑完摸出手机,神神秘秘看向‌闻寒,“我这里‌有昭昭的黑历史,要不要看?”   闻寒眼睛一亮:“多多益善。”   老院长和他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你可算赶着了‌,我刚找人把老相册扫描了‌一遍。”   他说着,打开手机里‌的云盘。   闻寒低头看了‌一眼,瞧见密密麻麻的文‌件夹,先是按人名,点开又按年龄,年龄再点开,才是年代感‌满满的照片。   “老爷子有心‌了‌。”闻寒感‌佩。   “都是我的孩子。”老院长不以为意说着,点开季昭的专属文‌件夹。   见闻寒迫不及待把头凑过来,他笑了‌笑,把手机直接递给闻寒。   “可别告诉昭昭我给你看了‌这些。”毕竟里‌头连他穿开裆裤的照片都有。   “您放心‌。”闻寒点开照片,神不守舍答了‌一句,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小混蛋。   他点开的是张季昭六岁的照片,小时候的昭昭唇红齿白,五官能看出今日雏形,团子脸,大眼睛,可爱的让闻寒嘴角不自觉噙上笑,恨不能穿越回去抱抱他。   “哦,对了‌,这里‌头还有你们俩的合影。”老院长刚想起这一茬,“十岁那年,你点进去找找。”   “昭昭当时爱这张合影爱的不得了‌,洗了‌一张偷偷装在文‌具盒里‌,天天念叨好好学习,将‌来报答他的神仙哥哥。”   老院长打趣地看着闻寒。   闻寒在他的打量下神色镇定,耳朵却‌慢慢红了‌。   “你和昭昭的缘分,真是……天注定。”   老头儿说着,颇有深意看了‌闻寒一眼:“天注定是你的,没那么容易丢。小闻啊,昭昭对你的感‌情比你想象中还要深,你要有信心‌。”   闻寒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老院长,对上他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难得有些窘迫:“是,让您操心‌了‌。”   “让人操心‌的可不是你。”老院长没看他,抬起头来,嫌弃地瞪了‌季昭一眼,“这孩子,小时候乖得很,现在倒是让人头疼起来了‌。”   “昭昭小时候很乖吗?”闻寒笑问。   “乖,招人疼,当初院里‌最乖的两个小孩,一个是他,一个是庄云。”老院长说着,神色有丝恍惚。   “庄云?”闻寒眼神动了‌动。   “嗯,是这孩子。”   老院长拿回手机,点开一张合照,指着上面坐在轮椅里‌的少年给闻寒看。   少年清秀而‌孱弱,笑容却‌很温和。   “比昭昭大三岁,心‌脏很不好,十几‌岁就坐上了‌轮椅。”   “喜欢看书画画,性格很好,从不肯给大人添麻烦,对弟弟妹妹又温柔,院里‌没人不喜欢他。”   “昭昭当初做完耳蜗植入需要重‌建听力,是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教的他。俩人感‌情一直特别好,比亲兄弟还亲。”   老院长怀念地说着,手指抚过合照,眸底划过一抹痛惜:“可惜啊,没撑到成年。”   “他乖了‌十几‌年,唯独走的那天任性,固执地要人抱,说冷。”   “最后是昭昭躺在他身边,抱了‌他半夜,才送他走的。”   那半夜太漫长。   那孩子走得太让人神伤。   昭昭那年才十五,送走庄云,哭都不会哭了‌,三天后葬礼结束,才对他说出第一句话,一句话就叫他心‌碎:“院长,以后我走的时候,谁送我?”   “哥哥。”季昭手里‌捧着一堆纸条,眉开眼笑朝闻寒走过来。   走来才看见院长也在。   他脸颊酡红,眼神迷离,把满手纸条往他面前一亮,特别理直气壮:“老头儿,兑奖!”   “臭小子!”院长笑骂一声‌,泪花隐进笑纹里‌,“兑!”   兑,全世界都兑给你。 第40章 寒哥大度   酒意是一点一点侵蚀季昭大脑的。   他时清醒时糊涂, 回到宿舍,死活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   被扶着坐在凳子上‌,他迷迷糊糊, 看清楚身‌边的人是闻寒,皱了皱眉:“哥哥,谁又欺负你?”   哥哥眼圈好红。   可‌恶, 肯定是狗男人又干了什么‌好事‌!   “叫他出来!吃我一拳!”他醉眼朦胧喊。   “别闹!”闻寒拉下他胡乱挥舞的手,尴尬地朝纪宇笑笑:“多谢帮忙。”   他腰不行,缺了纪宇,单靠他跟小‌何, 扶季昭回来还真够呛。   纪宇没‌说什么‌,沉默着点点头告辞,正要转身‌,却被一双手紧紧搂住腰——“云哥!”   纪宇愣了愣,僵在原地:刚才老院长和‌闻寒聊天时,他就在他们后排, 并非有意,却听到不少。   闻寒也僵了僵, 上‌前扒开季昭手指:“昭昭,你认错了……”   季昭手指被扒开, 又更固执地圈上‌去:“云哥你别走!”   “你给我画幅画再走!”他使劲儿抱着纪宇的腰, 脸埋进‌他温软的毛衣, 语气特别委屈:“我认识一个新哥哥, 他跟你好像,也很善良, 也爱画画,画的比你还好呢。可‌是他不给我画, 呜呜,他给那些鼻涕虫和‌丫头片子都画了,就是不给我画,他不喜欢我……云哥给我画!”   “昭昭……”见他真心实意委屈,语气都哽咽了,闻寒又无奈又心疼,掰他的手又掰不开,不由‌看向纪宇,给他使了个请求似的眼色。   “画。”纪宇半垂眼眸,嗓音喑哑。“给你画。”   “真的?”季昭仰起脸来,眼睛清透的让人无法直视。   “真的。”   季昭放了心,手松了松,语气却紧张起来:“云哥,你还冷吗?”   “不冷。”纪宇声音比他更滞涩。   季昭松开他的腰,握住他的手,笑了:“真的不冷,是热的。”   他抓着他的手,眼神赤诚极了:“云哥,你不是一个人。”   纪宇眼睫颤了颤,轻而又轻地“嗯”了一声。   “我也不是一个人。”季昭松开他,“你放心走吧,我认识了很多很好的人,哥哥,宇哥,小‌何哥……”   艹,小‌何鼻子一酸:虽然‌不懂季总在说什么‌,但被提名好感动——另外,他是不是不用担心被开除了?   他懵里懵懂想着,见纪宇快步出了门,他家寒哥也没‌招呼人家一声,红着眼圈愣愣发呆。   他们季总倒乖巧得很,老老实实坐着,但坐不稳,都开始摇摇晃晃了——小‌何赶紧扶了他一把:“我去拿毛巾来——”   话刚说到一半,腰一紧,他也被搂住了!   “熊仔!”他们季总搂着他,笑容甜蜜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熊仔,你长大了!”   小‌何:悔不该穿件羊羔毛外套……   察觉季总脑袋在他肚皮上‌蹭了蹭,他有些顶不住,脸不由‌一红,随后颤颤惊惊看向闻寒:不是,哥,我直男!祖传八辈子保真直男!   “给他抱。”闻寒抓揉了把季昭头顶的碎发,转身‌去洗手间拿毛巾。   行叭。难得寒哥大度,小‌何老老实实当他的熊仔。   还一时没‌忍住,偷偷戳了把季总带点儿婴儿肥的脸蛋——他想戳很久了!   “手!”闻寒进‌屋,把他这贼悄悄的动作捉了个正着,顿时黑了脸。   嘶……小‌何咧咧嘴,“嗖”地把手背到背后:寒哥大度,但有限。   帮闻寒把季昭哄到床上‌,问过闻寒不需要帮忙后,小‌何识眼色地告辞。   闻寒给季昭擦洗了,换好衣服,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药膏来,俯身‌轻轻在他额头涂抹。   “这是、什么‌?”额头清清凉凉的很舒服,季昭神志都清醒了些。   “祛疤的,别乱动。”闻寒一边说,一边压下他不安分的胳膊,继续擦药。   季昭手被他压住,安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侧过脸避开他的手:“我不要擦!”   “不擦怎么‌行,会留疤的。”闻寒不知他又闹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季昭干脆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瓮声瓮气的:“我就要留疤!”   闻寒气笑不得:“别闹,转回来。”   “我没‌闹。”季昭气哼哼的,委屈巴巴的,“你嫌弃我。”   “没‌有嫌弃你。”闻寒声音轻柔。   季昭却不信:“你嫌我丑。”   闻寒轻笑出声来:“别胡说,昭昭怎么‌会丑。”   明‌明‌是哄他,他却更委屈了:“那你就是嫌我留疤,留、留疤,就不像他了。”   “傻瓜……”闻寒一阵头疼:清醒时都说不通,醉了就更说不通了。   他干脆不跟他解释,只把他脸扳正:“药都买了,不擦浪费。”   季昭这回没‌再躲——虽然‌不大清醒,他大体还是听话的,惦记着哥哥是“双身‌子”的人,不能惹他生气、让他为难。   万千委屈吞进‌肚里,季昭躺平任闻寒施为。   “哥哥你开心就好,我怎样都行。”他闭着眼,一副舍身‌成仁仗义捐躯的模样。   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对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闻寒先是生气,气完,心里又不由‌自主发痒:“怎样都行?”   “怎样都——”季昭说到一半,耳朵一凉,头本能侧了侧:“别捏,痒。”   闻寒把玩着季昭左耳的手指顿了顿:“别捏哪里,这里吗?”   他语调温和‌散漫问着,细腻温润的指腹,却毫不客气,捏住他耳垂,上‌下左右,揉捏了好几下!   “哥哥……”季昭极度怕痒,耳朵尤甚,闻寒这一捏,他整个人都快痒哭了,绷紧身‌子,难为情地喊闻寒停下。   听见那句带气声的“哥哥”,闻寒眼神倏地幽深,鼻息也微微加重,收了手,不再□□他耳朵,掌心却不自觉覆上‌他胸口‌。   “昭昭……”他嗓音沙哑地叫了声,清俊至极的脸孔染上‌一抹薄红,指尖勾上‌季昭睡衣前襟。   “嗯。”季昭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耳朵被放过,他绷紧的身‌体顿时放松,几乎只用一秒,就歪着脖子,沉沉睡着了。   混蛋……闻寒用力攥了把他睡衣,又无可‌奈何松开,指尖隔着衣服在他胸口‌漫无目地游走片刻,最终无处可‌归,落回他脸上‌,轻轻掐了一下。   灯光落在闻寒脸上‌,映得他眼底暗涌深沉,潋滟生波。   潮起无人听,终又归于平静……   第‌二天一早,季昭醒来,头疼欲裂。   昨晚的记忆零零碎碎,只模糊记得给哥哥吃了面——那就好。   室内空寂,季昭抓了耳蜗戴好,才听见门口‌有人说话,隐约像是闻寒的声音。   他爬起来,扶着脑壳“嘶”了两声,才勉强起身‌走到门口‌。   门外确实站着闻寒。   闻寒旁边是小‌何,小‌何旁边是两只黑色行李箱。   季昭愣了愣,回头看了眼房间:闻寒床榻收拾的整整齐齐,桌上‌更空空荡荡。   “哥哥,你要走?”他心里一空,身‌体不知哪里,忽然‌难受的厉害。   “是我们要走。”闻寒回头看他一眼,见他衣领歪歪斜斜露出锁骨,伸手帮他整理了下。   “我们?”季昭又愣了愣。   “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收了,去洗漱一下,换了衣服我们就出发。”   “哦。”季昭迟缓地应了声,应完,嘴角控制不住上‌勾,露出个憨里憨气的笑容。   小‌何简直没‌眼看:亏寒哥还担心他不肯跟他们走,土匪似的把他行李都打了包……   正想着,季昭就收敛了笑容:“可‌是——”   “可‌是什么‌?”   哥哥眼神莫名凛冽,季昭哆嗦了下:“可‌是我还没‌吃早饭……”   闻寒脸色又肉眼可‌见的和‌缓下来,语气也温柔不少:“给你准备好了,路上‌吃。”   嘶,哥哥怎么‌时冷时热?孕期情绪就是不稳定……   虽说距离并不远,到底孩子是要离开,季昭他们出发前,老院长和‌胖婶都来送行。   胖婶给他捡了一大筐菜,菜上‌压着一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碎冰,碎冰中间是一大坨暗红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季昭好奇。   “脑子。”胖婶答。   “啥?”季昭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是脑花!我一大早去市场买的,给你补补。”早就该给孩子补补的,一直没‌顾上‌,这一眨眼他又要走了。   胖婶一边把筐往后备箱放,一边快言快语叮嘱季昭:“回去记得先放冰箱,尽快吃,清蒸就行,蒸之前一定先拿料酒泡半小‌时,不然‌有腥味,蒸之前放油、盐、胡椒粉拌好,多配点儿姜丝——”   “婶你说慢点儿……”季昭听不过来,也记不过来,一阵着急。   “傻小‌子。”胖婶看他认认真真使劲儿听的样子,没‌忍住,一把抱住了他。   她的小‌孩儿呦,让人疼死了。   胖婶个头儿不算矮,但跟季昭不能比——她还没‌到季昭肩膀。可‌她一抱,季昭自动把背弯下来,下巴搁在她肩上‌,乖得不得了。   搁完他又有些臊:他都是大人了,胖婶怎么‌能像他小‌时候一样抱他呢,哥哥还在这儿看着呢……   想归想,他却没‌舍得立即撒开。   胖婶富态,这份富态,使她的拥抱格外饱满温厚,厚的让人踏实。   “婶儿你放心。”季昭心里热乎乎的,下意识保证,“我会好好做饭吃饭的。”   “傻小‌子,就知道吃!”   胖婶笑着松开他,正色叮嘱:“回去听你闻寒哥哥的话,不许惹他生气。他说往东,你不许往西!”   为啥呀?季昭懵懂,难道——   “你听到没‌有?”胖婶踮起脚拧了把他耳朵。   “听,听到了。”季昭躲开,小‌声问胖婶:“婶儿,你也看出来啦?你放心,我会让着哥哥的。”   孕期情绪波动大,他一定尽量顺着哥哥。   她看出……什么‌来了?胖婶疑惑。 第41章 谁都不合适   胖婶虽困惑, 却没来得及细问,因为老院长在催了:“行了,别拉着孩子念叨了, 有‌话随时‌打视频聊。”   说的也是。这孩子一‌觉睡到十一‌点,再拖下‌去她那脑花该不新鲜了。   胖婶转而催着季昭上车。   季昭也不想闻寒多等,上前跟院长告别:   “我会‌好好学本事、努力找工作的。”——一‌开口又是保证。   “一‌定早日‌自食其力。”   “身体第一‌。”老头儿无奈叮嘱。   他已经开始反思了:从前他是不是强调太多次让他们好好努力、自力更生, 给这些孩子压力太大了?   季昭点点头应了,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宿舍区一‌眼,又转向老院长:“院长, 纪宇哥身体不大好,你多留意留意他。”   “知道。”老院长答应下‌来,又叮嘱两句,亲手扶着他上了车。   “脑子记得蒸!”车开了,胖婶在后头不放心‌地喊了一‌嗓子。   等车子拐过弯儿消失,她才揉了把眼圈, 塌了肩膀。   “吃那个有‌用?”老院长看她一‌眼,忍不住出‌声。   “有‌用!”胖婶掷地有‌声。   她说有‌就有‌, 起码比老头儿拿的那筐核桃有‌用。   老院长不敢同她争:“行吧,你回食堂, 我去看看人纪老师。”   “看他干什‌么!”胖婶嘟囔一‌声。   “这不昭昭说了嘛。”一‌来他答应了昭昭, 二来他本身也不大放心‌。   “昭昭傻了, 您也跟着傻?”胖婶拉着脸, 老大不高兴。   “别这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胖婶没说话, 拿鼻子哼了一‌声。   “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苦孩子。父母怎样, 他没得选。”   “苦?谁苦?!”胖婶不干了,“锦衣玉食,蜜糖堆里长大,您说他苦?脑花还剩二斤,我这就给嫂子拿家去,好好给您补补!”   “你这个小马……”老院长拿她没办法,“我跟你说不着!”   “我还跟您说不着呢。”胖婶双手拍了下‌腰,扭身就走。   老院长在她背后无奈地笑笑,手摸进上衣口袋,想掏根烟出‌来抽,两边都摸过,才发现没带。   没带就没带吧。他背了手,往职工宿舍楼里走。   接近中午,日‌头渐高,但并不燥热,气温正‌是一‌年当中最舒服的时‌候。   二十多年前,也是这么个初秋的季节吧,他从外面开完了会‌回院里,路过河边,瞧见一‌个木然站着的女人。   当时‌直觉就不大对,可他急着回去——市里要搞卫生大检查,他急着回去布置。   就为一‌个卫生检查啊。   一‌念之间的事儿。   人活着就是荒唐,鸡毛蒜皮反复斟酌,真‌正‌大事儿,往往倒一‌念间就定了乾坤。   他的一‌念之差,让真‌相迟到了十多年。   那女人的一‌念之差,造就了她的地狱,也是两个孩子的深渊……   老院长叹息着,上了二楼,敲响房门,等了半晌,才见纪宇来开门。   “纪老师,没休息好啊?”   纪宇脸色苍白,黑眼圈异常明显。   他神情不属的应了一‌声,错开老爷子,拔步要往外走:“院长稍等,我——”   “你找昭昭他们吗?刚走了。”   走了?   纪宇怔怔顿住脚,染满颜料与‌碳粉的手,紧紧抓了下‌手中卷好的画纸。   “有‌事儿吗?要不要打电话叫他们回来?应该还没走远。”   “不。”纪宇抬起头,“不用。”   他把画藏在背后,让了院长进来。   老院长进屋,下‌意识扫了一‌眼。   已是中午了,他房里却还开着灯。窗前支着画板,上头盖着布,瞧不见画的是什‌么。桌面和地上,洒落着许多张素描。   老爷子眼花,只大概看得出‌是人像,还没来得及看清,纪宇已拿身子遮住他视线,匆忙把那些画捡起来。   老院长没在意,等纪宇收拾好了,制止他倒水,打量了眼他面色:“纪老师身体还好吧?昭昭刚走的时‌候特意叮嘱我留意你。”   “谢谢您。”纪宇动作顿了顿,捏紧了手里的画纸,“我很好。”   “谢什‌么,我还没谢你给孩子们上美‌术课。”   “不用的。”纪宇回答,简洁而沉闷。   老院长又看了眼他毫无血色的脸:“身体要不舒服就及时‌说,别藏着。”   “是。”纪宇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什‌么话题到他那儿似乎都是有‌来无回,眼看聊不下‌去,才坐下‌的老院长便重新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画画了。”   他说着,脚步不紧不慢往外走,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开口:   “纪老师啊,上一‌代的事儿,跟你们下‌一‌代没关系,别想太多。”——那天在医院,他瞧着他状态有‌点儿不对。   “嗯。”纪宇淡淡应了一‌声。   法律上他无罪。   可惜世界不是律法条文。   从他发现真‌相那天起,世界是个煎心‌熬骨的熔炉。   业火在他身上噼啪作响,但他无处求助。曾经在意他也是他最在意的那些人,已是他最不该靠近的存在。   他只能无声无息,任由这火昼夜烧着。   烧也烧不死,倒也习惯了。   “昭昭没怪罪过你,一‌开始就没有‌。”   “回季家前他担心‌过,不知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他父母。后来适应了,他说都挺好,说你脾气性格都很像他庄云哥……再后来你是离开家了还是怎么着,这孩子,他就爱瞎操心‌,说你成‌了孤儿了……”   纪宇眨了下‌眼,平静淡漠的神色终于露出‌破绽。   “是爱瞎操心‌。”他努力扯起嘴角笑笑,“我挺好的,谢谢您,院长。”   “不用不用。”老院长没再多说:“你忙吧。”   他说着,挥挥手,也不要纪宇送,又背着手出‌去了。   纪宇呆站了一‌会‌儿,低下‌头,把那叠凌乱素描一‌张一‌张摞整齐。   素描有‌十来张,皆是同一‌人的不同角度。   最上面一‌张是正‌脸,他画时‌如有‌神助,竟真‌画出‌了那双眼睛的七八分神采。   他伸出‌手指,抚向这幅美‌丽惊人的作品,却在最后一‌霎,注意到自己的手那样肮脏。   他缩回手,将画纸规规整整放好,转身走向洗手间。   哗哗水声响起,又被‌一‌阵风吹散。   这阵风狂浪,穿过阳台吹进室内,将纪宇刚整理‌好的画纸又吹落一‌地,还卷起窗前画板上的白布。   白布下‌是幅涂抹未干的油彩。   上半截黯黑,是夜空。   下‌半截也黯黑,是泥沼。   夜空祥和,飞着一‌群白色天使。泥沼深沉,挣扎着一‌只黑色恶魔。   恶魔与‌泥沼融为一‌体,身形混沌,目光空洞。   但天上一‌只被‌月光镀了蓝边的天使,隔着重重雾霾,灿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寒哥,好像不大对。”车行到一‌半,副驾的小何突然出‌声。   “小点声。怎么?”   小何看了眼后面,这才发现季昭睡着了。他压低声音,示意闻寒看后视镜:“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闻寒皱了皱眉:“不用理‌会‌。”   应该是狗仔,但不知是什‌么时‌候跟踪上的。   “可能是因为苏白。”小何在车上刷了一‌路手机,也跟经纪人善哥沟通过,此时‌大概有‌了结论,“昨晚他粉丝群外泄了一‌张图,是他在福利院和几个孩子的合影。”   这图会‌出‌现在粉丝群里小何不奇怪。   到福利院捐助这种‌小事,拿出‌来宣传显得吃相难看,放粉丝群里却极固粉。   只是不知无心‌还是有‌意,这图外泄了。   好巧不巧,这张照片偏偏拍到了寒哥侧影,虽是远景,不大清晰,熟悉的还是能辨认出‌来。   “善哥说他在跟公关部沟通,尽快压下‌去。”小何回头跟闻寒汇报。   “嗯。”   “但是现在已经有‌人在嗑您和苏白的CP,不知道这中间有‌没有‌人推波助——”   小何说到一‌半,忽然收住话。   闻寒顺着他视线看向自己身侧,才发觉季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什‌么CP?”季昭刚睡醒,眼睛里带层雾,分外迷茫。   “没什‌么。”   “寒哥跟苏白的CP。”   ——闻寒和小何同时‌出‌口。   季昭听得不是很清楚,怔怔看向闻寒:“哥哥……要跟苏白组CP?”   组什‌么CP,寒哥从进圈就没搞过那一‌套。小何下‌意识要替他家寒哥辩驳,却听季昭一‌脸纠结开口:“组,组CP不好吧?”   “怎么?”闻寒停顿了下‌,才开口,“不是你建议我——”   “那哥哥也太草率了!”季昭不等他话说完就开口。   小何看出‌点门道,看向闻寒,瞧见他极不明显地勾了下‌唇角,又很快放平。   “没有‌组CP。”闻寒也没多逗他,很快便澄清,“只是网上有‌些绯闻。”   “哦……”季昭迟钝地应了一‌声。放了些心‌,又没完全放。   “他不会‌做饭。”   隔了半天,他小声嘟囔。   “什‌么?”闻寒似乎没听明白。“谁不会‌做饭?”   “苏白……老师,他不会‌做饭。”背后议论人似乎不大好,可——季昭憋不住,不说难受,“他还不喜欢小孩儿。”   “他话也少,都不会‌主动跟哥哥聊天。”昨天他们坐在一‌起时‌他观察了,苏白几乎不主动开口。   “他身体也不大好的样子。”——昨天饭桌上他说感冒了不能多喝酒——自己都病歪歪的,怎么照顾体弱的哥哥?   “而且他跟哥哥一‌个职业,都常年在外跟剧组,将来谁照顾——”   季昭一‌说起来就收不住,直到说到这里,才忽然噤声。   “照顾什‌么?”   “照顾哥哥。”季昭看了眼前排的小何和司机,生硬改口。   可巧小何也在憋着笑往后视镜看,俩人视线猝不及防碰上了。   小何眨眨眼:“昨天,你不是这么说的啊?”   昨天季昭还说两人同一‌职业,有‌共同语言。这优点怎么转眼就变缺点了呢?而且人家不喜欢小孩儿又不是啥毛病,也拿出‌来说……   季昭脸红了红,强自镇定:“昨天我说什‌么了吗?我记性不好,忘,忘了。”   嘿,小何暗笑:您记性是不好,但护食的本能还在。   虽然小何表情挺正‌常,但季昭总觉得他在笑他,他瞥开眼,不去看他,转向闻寒,看着他清瘦白皙的面庞,思路清晰起来:   之前是他想岔了,哥哥才被‌狗男人伤害过,敏感又脆弱,不能轻易试错。   这一‌想,他深觉自己此前鲁莽了,此刻才思虑周全。   他自觉立场公正‌,全是为了哥哥好,因此十分理‌直气壮:“哥哥,我不是说苏白老师不好,我就是觉得他跟你不合适。”   “那谁跟我合适?”闻寒抬眼看向他,目光清冽,语气平淡。   季昭思考了片刻,什‌么也没思出‌来:“谁,谁都不合适。”   平平凡人,怎么看都配不上哥哥。   “哥哥,不急……吧?”   季昭说着,看了眼闻寒的小腹,莫非……哥哥是担心‌崽崽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   “哥哥,不能病急乱投医!”季昭有‌些紧张了,“要,要慎重。”   “慎重?不是你要我向前看吗?”闻寒不紧不慢开口。   小何偷偷咧了下‌嘴:季总还说过这话呢?   “那也得看,看清楚……”季昭嗫喏着,忽然想到哥哥反问这么多,莫非——“哥哥你已经看,看中了苏——”   “没有‌。”闻寒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更离谱的话。   “没看中。”他压低些声音,后半句直接低到接近耳语,“他没有‌昭昭好看。”   这么低的声音,季昭是听不清的。   可他偏偏又听了个大概,红着脸,羞涩地问:“哥哥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听错了吗?哥哥是说他好看吗?   “没说什‌么。”闻寒勾勾唇,端正‌坐直身体,拿出‌手机忙碌起来。   徒留季昭抓心‌挠肝。 第42章 要考虑宝宝   大半路程, 季昭一直心不在焉。   跟小何聊天,说‌着说‌着,就‌忽然弯起嘴角, 神秘笑起来:哥哥说‌他好看,比明星还好看……   可笑着笑着,又忽然收敛:都不知道听没听错, 又不好意思‌再问哥哥……   何况,即使没听错,哥哥真‌的夸他好看,会‌不会‌也是……沾了狗男人的光, 因为他长得像他,哥哥才……   季昭想着,患得患失,心乱如麻了。   心思‌一乱,他就‌没注意外界,等到车停下, 才发觉司机把车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下停车场。   “下车,去做个复查。”闻寒简单解释。   原来是医院。   闻寒早有预约, 季昭听命行事,乖乖做了核磁那‌些‌, 又到诊室里听医生命令抬胳膊踢腿, 还填了一套问卷, 外加回‌答各种问题, 折腾好一通才结束。   检查结束,去见医生时, 闻寒却设法支开他,独自去见。   “总体向好。”医生翻阅过检查结果, 下了结论。   “右下恢复最好,已趋近正常5级肌力,右上和左下也到了4级,左上肢差一些‌,只‌有3级,不过以患者的神经‌损伤程度,恢复效果算理‌想的。病人还在用‌拐杖吗?”医生问。   闻寒摇头。   “那‌挺好,病人年轻,也有毅力,坚持下去,是有希望正常行走‌的。”医生先夸了句,又提醒,“不过家属还是要多提醒,做好防护,避免跌倒。”   “养护神经‌的药继续吃。回‌去继续锻炼巩固,手部精细动作要着重练下。”   “是。”第一次确切从医生这里听到好消息,闻寒心情明快了些‌,礼貌应下,但很快又沉静下来,“那‌他频繁晕倒,还有记忆、认知方面的问题——”   “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恢复概率不好讲。不过——”医生沉思‌片刻,斟酌了下措辞,“既然你们家属已经‌百般注意,依旧不能避免刺激到他,我的建议是堵不如疏,从浅刺激开始,逐步加强刺激频次和深度,尝试看看。”   “浅刺激?”   “没错。”医生解释,“从物品过渡到人,从一般喜欢的过渡到非常感兴趣的,逐渐接触旧物、旧人、旧事,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意思‌是先多接触一下与他过去有关联、但关联不是那‌么深的东西?”闻寒隐约明白,但不是很确定。   “对,就‌类似我们常说‌的脱敏治疗。”医生点头。“当然,也不要只‌盯着那‌些‌,让他接触尽可能多的新鲜事物,给大脑一些‌良性刺激,也有好处。”   “另外,给予刺激时一定要考虑他的接受程度,引导为主,不要强行纠正他那‌些‌错误的认识和看法,避免引起他昏迷。”   这位医生讲话语速有些‌快,但很负责,反复叮嘱闻寒一些‌事项,闻寒边问边记,约莫十分钟后,终于‌告辞离开诊室。   “寒哥。”小何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忙站起来。   “他人呢?”没见到季昭,闻寒轻轻蹙眉。   “对面。”小何拿下巴示意他看对面。   季昭正在斜对面的康复室里,陪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玩球。   一大一小隔了近两米远,相对而站,互相踢球给对方。   小男孩总是踢歪,季昭却极有耐心,毕竟——他比小男孩还不如,十球九空,偶尔接到一个,脚上力气不足,又没准头,只‌是把球胡乱碰开。   两个菜鸡,偏偏玩得还挺开心。   小男孩尤其开心,笑声‌就‌没停下来过。   闻寒脸上带了抹淡笑,隔着玻璃门静静看了一会‌儿,见季昭额头已微微出汗,身子也有些‌摇晃,才叫小何进去喊他出来。   “哥哥。”季昭出来,看见闻寒,眼神亮晶晶的,话却说‌得没头没脑:“男孩子太累人了,还是女孩子好。”   说‌罢,他看了眼闻寒小腹,想象着会‌有一个精致迷你、奶声‌奶气的小小闻寒,不自觉扬起嘴角,憧憬开来了:哥哥的宝宝,不管男女,肯定都可爱!   “在想什么?”闻寒打断他。   “没,没什么。”季昭匆匆回‌过神来,见闻寒扶着腰,立刻开口,“哥哥是不是累了?我自己做剩下的检查就‌好,哥哥你先回‌去。”   “一起回‌。”闻寒递了张纸巾示意他擦汗,“检查做完了,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继续吃药锻炼就‌好。”   季昭点头答应:这一点他自然知道的,来做复查不过是为了让哥哥安心。   他没多问,闻寒也就‌没多说‌,边思‌索着医生说‌的浅刺激,边走‌回‌地下车库,扶季昭上了车,他自己上车时,却捂着侧腰轻嘶一声‌。   “哥哥怎么了?”见闻寒一手撑在车门上,皱着眉,姿势不太自然,季昭很紧张。   “没事。”闻寒放缓呼吸,慢慢站直,腰部仍然痛的难忍。   “寒哥腰疼?”小何也看出不对。   “不要紧。”   “您还是去检查一下看看吧?”小何提醒。   算起来,寒哥这次腰疼发作已经‌持续很多天了,怕不是单纯休息就‌能缓解的。   “哥哥,我们去看看。”不光腰疼——书里哥哥腰伤到后期才骤然严重,季昭此时更‌担心闻寒是……别的不舒服。   “正好就‌在医院,哥哥也该去做个系统检查了。”   短视频平台都给他推送了:孕期要定期做检查的。   “不用‌。”闻寒抬脚上车。动作间腰部受力,他忍不住又蹙了下眉。   “怎么不用‌?哥哥——”   “不在这里看,我去专科医院。”   “哦。”季昭恍然大悟——是该去专门的医院看。   闻寒这时上了车,叮嘱司机:“去李老‌大夫那‌里。”   “李老‌大夫?”季昭懵了一瞬:老‌爷子还看这个?   很快他明白自己想多了。   哥哥只‌是来看腰。   李老‌大夫触诊过后,面色略凝重:“可能是腰椎滑脱,你峡部断裂过,腰椎稳定性不好,是有可能出现这问题的。最近有没有出现过下肢放射痛或是麻木?”   “偶尔。”闻寒答。   季昭顿时蹙眉:哥哥这么不舒服,他居然一点儿也没发现!   “那‌八成就‌是了,如果痛感明显,可能是压迫到了坐骨神经‌。”   “那‌怎么办?!”闻寒还没动静,季昭先着急起来。   峡部是哪儿?腰椎滑脱又是啥?他没听太懂,但一点儿也不耽误着急——莫非书里哥哥的腰病发作提前了?!   “不慌。”老‌大夫见季昭神色紧张,反倒轻松地笑了笑,“先拍个片子看看神经‌压迫情况,不严重就‌先吃药理‌疗,效果不好的话还可以手术,总能解决问题的。”   季昭还是不能放心。   他陪闻寒做了检查,听到医生建议先保守治疗,心才安下一些‌。   小何去拿药,闻寒去理‌疗室做超声‌理‌疗,季昭在理‌疗室外坐立不安地等。   理‌疗室的护士以为他是排队等做理‌疗的病人,红着脸倒了一杯水给他喝。   他看到对方一身护士服,眼睛一亮:“姐姐,可以请教您个问题吗?”   “当然。”护士脸更‌红了。   “这个超声‌理‌疗,怀孕的人做有危害吗?”   “一般不会‌。”护士小姐姐柔声‌解答,“我们的超声‌理‌疗只‌是发挥机械作用‌和温热作用‌,起到缓解神经‌痛的效果,不是长时间接触,对胎儿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就‌好。”季昭松了口气。   闻寒走‌出理‌疗室时,季昭正和几个护士聊得起兴。   虽说‌这家医院高端,病人并不多,可——这些‌护士未免也太闲了些‌吧?   闻寒拉好口罩,走‌到季昭身后轻咳一声‌。季昭还是没注意到他,反而是跟他聊天的护士先停下来,看向闻寒,碰了碰自己同事。   季昭注意到她们动作,扭过头来,这才看见他。   “哥哥。”季昭站起身,眼睛专注看向他,“好些‌了吗?”   “嗯。”闻寒应了一声‌,率先迈步。季昭忙跟上他,跟上的同时,也没忘跟几位护士姐姐挥手道别。   “聊得很开心?”   走‌出旁人视线,闻寒才淡淡瞥他一眼。   “嗯,姐姐们懂得好多。”跟他讲授了好多孕期注意事项,还安利了好多样母婴用‌品,连孕妇装都给他推荐了——不过那‌个,哥哥应该用‌不上吧?   看他认真‌的样子,闻寒像一拳打进棉花里,又无奈又心痒,趁廊道无人,探手拉住他手腕:“快点儿走‌,小乌龟。”   “不,不慢了……”季昭委屈又窘迫:明明他比刚开始进步好多了,乌龟拍马都赶不上他……   闻寒看见他脸颊微红,勾唇笑了笑,手指在他腕上滑了滑:“饿不饿?”   两边医院跑下来,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儿。   “不饿。哥哥呢?”方才护士姐姐们说‌了,孕期食欲不好的话,要少食多餐。哥哥多半是饿了。于‌是他开口:“哥哥想吃什么?回‌去我做给哥哥吃。”   “想吃……”   “什么?”   “没什么。”闻寒把视线从他唇上移开。   “寒哥,我点外卖?”小何提着药走‌在前面,忽然回‌过头来问了一嘴。   这一回‌头才发现,两人竟背着他手拉着手。   他诧异地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腕,心底对寒哥暗暗佩服:不声‌不响的,这就‌把季总又拿捏在掌心了?   闻寒淡定看他一眼:“点吧。”   小何识趣地回‌过头去:“那‌我看看点什么。”   “点清淡的,好消化的。”季昭正色叮嘱。   闻寒笑笑,小混蛋饮食口味偏重,这样叮嘱,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谁。他心里颇熨帖,语气不自觉温软:“笨蛋,我什么都能吃,点你喜欢的。”   “那‌不行,就‌算哥哥能吃,也要考虑小宝宝。”季昭下意识答。   闻寒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收,闻言缓缓顿住脚步。   前面的小何也顿住脚,转回‌头来,神色震惊,又不全‌是震惊,但大体来说‌还是震惊:   “考虑……谁?!” 第43章 肝疼   老张发‌现‌车里气氛怪怪的。   坐后‌排的季总跟闻老师很安静, 坐他旁边的小何‌也很安静,但眼神直直的,像刚经受了什么冲击一样。   这气氛持续一路, 下车时,两人各自绕去车尾拿行‌李,老张才得‌了空问小何‌:“怎么了你, 心不在焉的?”   “没咋。”小何‌闷声答。   没咋。就是被季总的外星脑电波创到了。   趁车里只有他跟闻寒,季昭也才得‌了空跟闻寒道歉:“对不起哥哥,我不该乱说话。”   哦,他还知道是乱说话。   闻寒怔怔想。   “我这就告诉小何‌哥是我弄错了。”——他刚才不该当着小何‌哥提起哥哥有小宝宝的事儿。   “嗯。”闻寒敷衍地点点头。   告不告诉都行‌, 只要脑子正常,人家就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但是哥哥你这样会不会很辛苦?”   “怎样?”闻寒反应有些迟钝地看向他。   “就……这样,瞒着所有人……哥哥身体‌本来就不好,怀孕了还要隐瞒真相,照常工作,岂不是很辛苦?”   “……不会。”短短两个字, 闻寒说的肝疼。   “你从哪儿,「知道」我……「怀孕」了?”整句话, 闻寒说的更加肝疼。   “我早就看出来了!”季昭压低声音,却没压住他那股子骄傲, “哥哥喜欢吃酸的, 不爱动, 还脾气不——”   “脾气什么?”   “没什么。”季昭讪笑‌。   闻寒咬了咬牙:“下车!”   到了家, 小何‌点的外卖也到了。他张罗着把饭菜在餐桌上摆好,闻寒却坐在沙发‌上迟迟没起身, 神色恍惚。   “寒哥?”小何‌同情又小心翼翼地叫他一声,“吃饭了。”   闻寒没动, 眼珠滞缓地转了转,看向冰箱:“把脑子给他蒸上。”   “怕是没用……”小何‌下意识开口,随即被闻寒凉飕飕的眼神扫过‌,他皮一紧:“这就去蒸。”   有用没用且不说,此时不宜跟寒哥对着来。   季昭此时正放好行‌李,打量他的房间。   房内陈设和他离开时没什么变化,书桌上的台灯都还摆在他惯用的位置,一根曾辅助他走路的手杖,也还静静靠在墙角。   他伸手摸了摸书桌的实木纹理,心里竟莫名有了回家的感觉。   这不应该——他提醒着自己,却忍不住,在那把熟悉的椅子上坐了坐。   一坐下,又忍不住,在桌面上趴了趴,嗅闻着木头的淡淡清香。   直到耳朵一痛,他睁开眼睛,看见站在面前的闻寒,才意识到自己竟不小心睡着了。   “吃饭了。”闻寒没好气地揉了把他的头。混蛋,半天不应声,他还以为他又晕倒了。   季昭忙站起来,身子却一歪,下意识攀住闻寒身体‌,半挂在他身上。   “怎么了?”闻寒声音紧张。   “没怎么……腿麻了……”季昭羞窘开口。   他说着,想到哥哥腰疼,怕压到他,忙撑着桌角,要松开他。闻寒却伸手揽住他:“别乱动,当心摔倒。”   他说着,头埋在季昭颈间,微微放缓了呼吸,悄无声息,汲取着什么。   季昭的问题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复杂,他没有把握——此刻特别没有,不知到底还能不能治愈他……   察觉哥哥搂着他的手臂变紧,季昭懂了——他一边努力站直身体‌,不给哥哥的腰增加额外负担,一边动作生涩地虚虚抱住他,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他知道以哥哥的职业,怀孕肯定‌面临很大的压力,主‌角攻又帮不上哥哥……   “哥哥,你别有压力,我会陪着你、保护你的。”他语气认真。   这安慰南辕北辙。   这安慰南辕北辙,但切中要害。   闻寒怔了怔,眼睛微微湿润,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是的,小混蛋不明白他焦虑什么,可他向他伸出手,自他混乱错位的世界里,捧着一颗最赤诚的心。   *   对寒哥的心理调节能力,小何‌万分佩服。   吃晚饭时,他已经镇定‌的像无事发‌生。   吃过‌饭,他若无其事进了季昭房间,帮他整理东西‌。整理完,动手从季昭包里摸出一管药膏,叫他坐下:“过‌来,擦药。”   “什,什么药?”季昭愣了愣——他都不知道自己包里还装着这个。   “祛疤药。”闻寒看他一眼,淡淡开口。   祛疤……季昭听见这俩字儿,像被点了哪道穴,脑子突然一阵清明,闪过‌昨晚一些“精彩”片段。   他脸骤然一红:“哥哥,我昨晚,是不是,是不是——”   “想起来了?”闻寒看他一眼,挤了药膏在手上,往他额头抹去。   季昭神色僵硬,眼神躲闪:“不,不太‌记得‌了。”   “是吗?我倒还记得‌。”闻寒语气轻描淡写,一边在季昭额头伤口上画圈,一边慢条斯理开口,“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不,不用了……”   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季昭恨昨天的自己。   “我自己来,哥哥。”他抢过‌药膏,试图转移焦点,“哥哥你腰不舒服,早点回去休息。”   说到这里,他怔了怔:哥哥腰疼,又有孕,却一个人住在那所空房子里,没个人照顾……   “哥哥一个人,可以吗?”他满腹担忧问。   闻寒仍在耐心涂抹着他额头伤疤,等药吸收。听到这话,顿住动作,眸色深了深。   他眨动了下眼睛,收回手,方才平静的面容已变得‌虚弱而疲惫:“可以。”   他虚弱而疲惫的脸上带着坚强的微笑‌:“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习惯了。”   ——语气一如既往平和,要极仔细,才听得‌出一丝落寞。   季昭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闻寒轻轻揉了把他发‌顶:“好了,早点休息,明天介绍老师给你认识。”   说罢,果断转身,留下季昭一人欲言又止。   小何‌送了闻寒下楼。   闻寒脸色平静,既不见虚弱也不见疲惫:“晚上多留意下动静。”   “知道,寒哥。”   小何‌说着,顿了顿,有些纠结地开口:“那什么,您……「怀孕」的事儿,不跟季总说明白吗?”   闻寒脚步顿了顿:“你说的明白你就去说。”   “那我可不敢……”小何‌低声嘟囔。   就算他敢,也着实说不明白:寒哥当场就解释了他没有“怀孕”,季总也当场便点头,一脸“我都懂,你不必说”的乖巧……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您说季总这是怎么回事,看着也挺正常的——”   “呃,不是,不是「看着」,季总他就挺正常的!”说到一半,察觉不对,小何‌急忙改口。   好在闻寒并未介意,而是认真跟他解释:“医生说过‌,不要强行‌纠正他。”   其实不用医生讲,闻寒自己也有所察觉:但凡小混蛋意识到自己的认知和现‌实有矛盾,他就会去思考和回忆矛盾的来源与出处,他一思考,就是头晕头疼昏迷三件套……   “那就这么……哄着?”   “嗯。”闻寒穿行‌在地下车库阴冷昏暗的灯光下,脸色苍白,音色低沉,“会好的,劳你多费心。”   “不敢,应该的。”小何‌讪讪收住话题。   他忽然意识到,他都被创到了,寒哥他……很难过‌吧?   唉。送走闻寒,小何‌唉声叹气上楼,一开门,正对上季昭那张帅绝人寰的俊脸——帅是帅,就是冷不丁的,吓人一大跳。   “怎么了?”绷着个脸,跟从前的季总似的,怪吓人——嘶,小何‌想到这里,愣住了:不会又突然变回来了吧?!   好在并没有——一句话就足够小何‌判断了:   “哥哥走了?”季昭问。   “啊。”小何‌松了口气,点点头。   “咱俩谈谈。”季昭说着,转身,慢吞吞走到沙发‌上坐下。   “谈什么?”小何‌换好鞋,走进客厅,一边问,一边远远坐在他对面。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季昭蹙眉——别人离远了,他听话容易听岔。   近了怕被你脑电波感染……   小何‌一边吐槽,一边换了个位置,离他近了些。   季昭这才开口:“今天我说的话,你就当没听到行‌不行‌?”   “哪句啊?”小何‌明知故问。   “就……小宝宝那句。”季昭攥了攥手指,目光带了点恳求,“哥哥压力很大,脸皮又薄,所以小何‌哥你能不能就装作不知道?”   小何‌半天没出声,脑子在疯狂运转:   首先,他知道寒哥没怀那劳什子孕。   但是,他得‌在季总面前装作寒哥确实怀了那劳什子孕。   又但是,他得‌在寒哥面前装作他不知道寒哥怀了那劳什子孕……   这题略绕。   但看着季昭恳切的眼神,小何‌含泪点头:“我尽力装。”   季昭放心了许多,绷紧的面色一下子松快起来:“谢谢你,小何‌哥。”   他笑‌了笑‌,又放下嘴角,有些为难地补充:“但哥哥其实真的……小何‌哥你懂的,所以以后‌哥哥工作时,麻烦你多留心一些。”   “嗯,我懂。”小何‌坚强微笑‌。   救命,已经开始头晕了啊……   得‌到小何‌的配合,季昭很松了口气,又向他细细交代了许多孕早期注意事项,盯着他一条一条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才满意回房。   一个人,安静下来,却止不住想起哥哥临走时落寞的脸。   越想越不放心,季昭看了眼时间,干脆解锁手机,给闻寒拨出视频。   “昭昭?”闻寒接通视频,清俊眉眼出现‌在屏幕中。   季昭观察了眼他那头儿的背景:“哥哥在做什么,到家了吗?”   “嗯,刚到。”闻寒答。   至于‌在做什么,他看了眼面前的鱼缸,默默回避了这个话题。   “洗过‌澡了吗,伤口别碰水。”他提醒季昭。   “洗过‌了,没碰。”季昭有问必答,乖的不得‌了。   “好。早点睡,不要平躺,你背上有伤。”前两夜他都亲自盯着,今晚留他一人,闻寒难免不放心。   “我知道,谢谢哥哥。”   “嗯,那还有事吗?”闻寒平平静静问。   “没,没有。”就是不放心,想看着哥哥……   “那早点儿睡,晚安。”闻寒眯了下眼睛,干脆利落和他道别。   季昭张了张口,又闭上,不情不愿道了句“晚安”。   闻寒先挂断的视频。   挂断后‌,他握着手机,想着季昭吞吞吐吐黏黏糊糊的样子,浅浅勾了下唇角。   放下手机,他转回身,抓了一小把鱼食,继续投喂缸里的鱼。   不知是不饿还是太‌晚了,几条鱼都无精打采,并不想吃的样子。   闻寒笑‌笑‌:“怎么,你们也想他了?”   他把额头抵在鱼缸上,手指隔着玻璃逗弄了会儿季昭最喜欢的那条孔雀鱼,又收回手,鬼使神差,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摩挲了一圈……   “也好……”他勾了勾唇,呓语般低声说着,“再等一等,很快,我会带他回来的……” 第44章 大龄产夫   清晨六点, 小何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顶着‌鸡窝头迅速爬起来‌开了门,瞧见季昭完好无损站在门口,先松了口气。   “怎么了?”他眼睛都还睁不开, 眯着‌眼,困惑地看向季昭。   “哥哥不接我电话!”季昭语气慌乱。   小何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六点,这个点儿,寒哥手机肯定是设了免打扰。没事儿没事儿,再回去睡会儿哈。”   “不行!”季昭一脸焦急。   他不懂什么免打扰, 就知道哥哥体弱,哥哥腰疼,哥哥还怀着‌宝宝——哥哥像玻璃一样脆弱!   眼见小何要‌回房间,他一把揪住他:“你带我去找哥哥!”   拗不过季昭,小何最终还是在他催促下匆忙洗了把脸,开车载他去了紫园。   一出电梯, 季昭就要‌往闻寒门前扑。可‌他越着‌急越控制不好腿脚,只好回头催促小何:“哥你快去敲门!”   这个点儿, 把寒哥敲醒?行吧,是他肯定不行, 是季总的话, 寒哥想来‌不会生气。   小何想着‌, 硬着‌头皮走到门前, 抬手按响门铃。   门铃响了三四次,门内依旧没动静。   季昭更‌急了, 走到门前,用力拍起门:“哥哥?”   看他拍的手都红了, 小何急忙拉住他:“你别急,寒哥不会有事的。”   不过,这么久,寒哥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确实不大正‌常。   他想着‌,看了眼门上的指纹锁,眼睛轱辘一转,拦住季昭的手:“别拍了,我能‌开门。”   “你能‌开?”   “嗯,寒哥给过我密码。”小何镇定说着‌,手放到锁上,“你别看。”   “好,我不看,你快输!”   小何伸着‌指头,装模作样按了几下:“好了,你来‌开试试,按这里‌。”   他捞过季昭的手,把他拇指按到门锁上的指纹区,“咔哒”一声‌,锁果然开了。   季昭神色恍惚了一瞬,被小何拉了一把:“快,你进寒哥卧室看看。”   季昭回过神来‌,忽略掉那股怪异的熟悉感,下意识顺着‌小何的话往室内走。   又下意识地,在迷宫一样的大房子里‌,单刀直入,一下子找到闻寒的卧室。   “哥哥?”他敲了敲门,不见人应,顾不上迟疑,径直推开门。   这一瞬,闻寒才醒了。   睁眼看见季昭,他神色恍惚,撑着‌床垫坐起来‌,定定望着‌他,梦游般开口:“你回来‌了?”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季昭靠近他床边,“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敲门你也没听见。”   听见这声‌“哥哥”,闻寒渐渐醒过神来‌。   他从枕下摸出手机,果然看见十‌几个未接。   “抱歉,手机夜里‌开了静音。”他失眠到半夜,后‌半夜就睡得死了些。   “没关系,哥哥没事就好。”季昭一边摇头,一边探手摸上闻寒额头,挺好,并不烫。   他真正‌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就这样闯进哥哥卧室不大礼貌。   “对不起,哥哥——”透过睡衣松散的领口,他无意瞧见闻寒清癯的锁骨,和锁骨以下白嫩的肌肤,被电到似的慌忙移开视线——这一移,他视线忽然凝固:   哥哥手上,攥了一件深灰色衬衣,布料应该很好,泛着‌淡淡珠光,可‌质地那么精良的衬衣,此刻却满是褶皱,显然——被哥哥这样抱着‌,已抱了一夜……   哥哥并不常穿深色,也没道理抱着‌自己的衣服睡觉。   所以……季昭懂了:哥哥还是忘不了狗男人啊,可‌恶!   顺着‌他视线,闻寒注意到他在看什么,耳后‌一热,匆忙把衣服藏到身后‌:“先出去,我换一下衣服。”   “啊?哦。”季昭反应过来‌,愤懑瞬间转为害羞,不好意思地开口,“时间还早,要‌不哥哥你再睡会儿。”   “没关系,已经醒了。”被他这一吓,闻寒哪儿还有睡意。   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季昭无意间看见他深蓝色丝质睡裤皱着‌,露出莹白脚踝,红着‌脸转身:“那我去外,外面等哥哥。”   “等等。”闻寒瞧见他害羞的模样,神色一动,“腰疼,昭昭过来‌扶我一下。”   季昭目不斜视走回床边:“哥哥疼得厉害吗?”   “还好,只是受不得力。”闻寒一边解释,一边攀住他两只手臂,季昭正‌准备用力托他起来‌,他已经自己发力站起来‌。   这一发力加剧了痛感。他伏在季昭怀里‌,低低痛吟一声‌,鼻息喷吐在他锁骨。   季昭脸面不知为何发热:“很,很疼吗,哥哥?”   “还好。”闻寒说着‌,却没撒手,双手攀到他颈后‌,揽住他脖子,“让我缓一会儿。”   “嗯。”季昭下意识揽住闻寒后‌背,拍了拍,可‌又瞬间撒开手——哥哥睡衣又薄又软,薄的像不存在一样,他感觉这一揽像直接揽在哥哥温热的肌肤上。   听见季昭心脏越跳越快,闻寒勾勾唇,见好就收松开他:“好了,谢谢。”   “不,不用。”季昭站在原地,眼睛和手都不知往哪儿搁般,无措。   “昭昭先去客厅坐会儿。”   “啊,好。”季昭这才反应过来‌,如蒙大赦,转身逃出闻寒卧室。   闻寒看着‌他背影,不自觉笑了笑,缓缓解起扣子……   走出卧室时,客厅没人,厨房里‌传来‌不小动静。   闻寒顺声‌望过去,见季昭正‌在厨房里‌忙活,小何跟在他后‌边打转儿:“祖宗,动刀不行!”   在福利院时,寒哥专门交代过,要‌看好他不许他动刀。   “你来‌切。”季昭被他唠叨的厉害,把位置让出来‌,留下刀和番茄:“切薄片。”   “在做什么?”闻寒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出声‌。   “哥哥。”季昭回过头来‌,“吃三明‌治,好不好?”   “好。”闻寒语调慵懒,在餐桌前坐下,眼睛定定看着‌季昭在厨房里‌忙碌。   季昭做好饭,转头正‌碰上闻寒有些恍惚的眼神,他笑了笑:“哥哥还没醒?”   难得看见哥哥迷糊的样子,好可‌爱!   他端了三明‌治过来‌:“哥哥看看,合不合胃口。”   自然是合的。但闻寒并没第一时间开动,捞过他的手,抓住那根被锅边烫红的手指:“疼不疼?”   “不疼。”季昭尴尬地把手往回抽。   闻寒没撒手,低下头去,轻轻吹了吹。   啊,好痒……这就是被“呼呼”的感觉吗?   季昭手指颤了颤,从指尖痒到掌心,又从掌心痒到不知哪里‌,怪怪的,既难受,又……有一点舒服,难怪那些有父母的小孩儿,总是娇气得很,动辄要‌“呼呼”……   小何端着‌俩烫手的盘子过来‌,瞧见寒哥捧着‌季总的右手,眼神深深,季总呆愣愣的,傻站着‌……   气氛莫名旖旎,小何不知该不该打扰,可‌——盘子太烫手了,他还是干咳一声‌迈步上前,把盘子放到餐桌上。   闻寒回过神来‌,对上他有些戏谑的视线,眸底情绪瞬时收起,面色清正‌非常:“拿下烫伤药膏来‌,客厅左边,下数第三个抽屉……”   那他可‌得赶紧——小何嘴角抽了抽:就那么一丝丝红,他怕他慢一步拿药来‌就找不见了……   *   吃过饭,季昭陪闻寒去理疗。   想着‌早上哥哥起床时腰痛得厉害,到了医院,季昭专程咨询大夫:“怀孕会加重腰痛吗?”   话音刚落,手被闻寒重重捏了一把。   老大夫以为他替别人问的,也没多想:“自然有影响。孕妇具体是什么问题,严重吗?最好本人过来‌,当‌面让我看看。”   “就是——”季昭话刚出口,手又被捏了一下。   “问题不严重,改天‌如果不舒服,再带过来‌请您诊治。”闻寒匆忙插话。   季昭后‌知后‌觉,陪闻寒去理疗室的路上,小声‌道歉:“对不起哥哥,差点忘了你要‌保密。”   闻寒神色郑重:“昭昭,这对我很重要‌。”——陪他演演可‌以,对外,他丢不起那个人,更‌不想季昭被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   “我——「怀孕」的事儿,”他咬咬牙才说出那个词,“就只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要‌对任何其他人讲,可‌以吗?”   季昭先是红着‌脸点点头:他和哥哥之间的秘密!哥哥好信任他!开心!   欣喜片刻,他又强压下开心,努力庄重下来‌,一脸地下党人交接重大机密的稳重可‌托付:“我知道了,哥哥,保证不会泄密!”   傻瓜。闻寒忍不住,轻轻捏了把他的脸。   “疼……”季昭躲开,揉了揉腮帮子,看着‌闻寒,欲言又止:“但是,哥哥——”   “什么?”   “你……是不是该去做个产检了?”   呵。他剧本编排的还挺全乎。   “不急。”闻寒忍气开口。   “可‌是孕早期产检很重要‌的!”   季昭有些激动,一不小心拔高了音量,又慌忙降下:“哥哥不要‌疏忽了。还有,听说孕早期都要‌吃那个叶酸的,哥哥你吃了吗?”   “男的不用吃……”   “不对,男女都要‌吃!”有短视频平台“教导”,季昭现在见多识广,分外不好敷衍。   “吃,回去就吃。”闻寒深呼吸了下,努力平和。   季昭放心了些,于是又回归最初的问题:“哥哥你什么时候去产检?”   “我——下周安排时间去。”   “要‌尽快呀,哥哥,这个事儿耽误不得。还有,我听人说得提前预约,最好空腹去,第一次要‌做的检查应该很繁琐,尤其是哥哥你属于大龄产,产——夫?”   “我属于……什么?”闻寒缓缓抬眼,眼神里‌长出了刀子。 第45章 冻死也不穿   “大, 大龄产夫?”季昭愣呼呼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也正奇怪,明明他记得哥哥只比自己大十来岁,这会儿应该不到三十。   可他加的粉丝群里‌, 群友非说哥哥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晒出官方截图,证明他错了。   昨天护士姐姐们‌说超过三十五岁怀孕, 一般就算大龄了,所以——他应该没说错?   可哥哥看‌起来不大高兴。所以他……还是说错了?   他看‌向闻寒,想求证一下,可闻寒已经加快脚步, 远远甩下他,走进理疗室。   季昭只得作罢。   小何今日负责开车,特意没跟上去做电灯泡,结果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看‌着‌气氛不大融洽。   果然,一路上, 俩人都‌没说几句话。   小何闷不吭声,把车开到紫园楼下, 悄悄助攻:“昭昭,你送寒哥上去。”   季昭正有此‌意。   闻寒也未拒绝。   进了电梯, 只有两人, 季昭才‌放心‌开口:“对‌不起, 哥哥。”   “什么?”   “那个……大龄产——”季昭说到一半, 接触到闻寒眼神,立即停口, “……我没有说你年龄大的意思。”   “没关系。”闻寒平平淡淡扫他一眼,“比起你十八, 我年龄确实大。”   “哦。”那哥哥到底生没生气?闻寒看‌似平静的反应让季昭困惑。   困惑中,闻寒开了房门,两人刚换好拖鞋,季昭听到一声奶萌的声音:“爸爸快来,我迷路了!”   季昭吓了一大跳,震惊地看‌向闻寒的肚子。   “你看‌哪儿?”闻寒脸黑了。   “他,他说话了!”季昭一脸惊恐。   “是扫地机器人!”闻寒咬牙。   “扫,扫地机器人?”季昭懵里‌懵懂,好像听过这玩意儿,又不知‌在‌哪里‌听过。   “爸爸,我在‌这里‌!快救救我!”奶萌的声音再次响起。   闻寒顺着‌声音,找到茶几下,看‌见它半个圆墩墩的身体,正努力进进退退,却又不知‌卡到什么,进退都‌不能成功。   闻寒正准备抱它出来,腰一弯,隐隐作痛,他只得停下,叫季昭过来,冷着‌脸吩咐:“卡住了,把它抱出来。”   这就是扫地机器人?季昭走过来,新奇地打量两眼,还没动‌手,扫地机器人又说话了:“爸爸快帮我,我知‌道你在‌!”   季昭吓得往后退了退:“它,它有眼睛?”也没看‌见眼睛,它怎么看‌见他的?!   闻寒嘴角抽了抽:“没眼睛,只是红外感应。”   “哦……”季昭松了口气。   机器人百折不挠,还在‌“咔”“咔”撞着‌茶几,一边撞一边用一口奶娃娃音告状:“爸爸袖手旁观,看‌我笑话,爹地救我!”   “它还会说成语!”季昭再度震惊。   “你再不救它出来,它还会唧唧歪歪哭。”闻寒冷着‌脸催他。   天知‌道这混蛋从‌前无聊时喂了它什么,机器人被他调试得十分智能,智能的可怕。   季昭有点儿想看‌它怎么唧唧歪歪哭……可当‌着‌哥哥,他怎么能那么恶劣,于是弯腰把机器人抱了出来。   “哎呀!悬空啦!快把本宝宝放下!”   季昭又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把它扔到茶几上:“放,放下了!”   闻寒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季昭脸缓缓红了:呜呜,哥哥肯定觉得他没见过世面,好丢脸……   但丢脸也有丢脸的好处,至少哥哥看‌起来不生气了,还亲昵地揉了把他的头发:“傻瓜。”   呜呜他不傻。   早晚有一天得证明给哥哥看‌!   不过此‌刻,季昭有更重要的事:“哥哥,你中午想吃什么?”   “等会儿有阿姨来做,你不用管。”闻寒敛下些笑意。   “我可以做的!”季昭急了:他从‌林大师那儿得了不少关于营养餐的指点,正想大展身手。   “你手指不灵活,少进厨房,容易受伤。”   “我——”   “你过来,跟编程老师连个线,他人在‌外地,暂时只能远程授课。”   ——事实上,因为医生加强“浅刺激”的嘱托,所谓老师是季铭那边安排的、季昭从‌前的下属。闻寒不确定季昭会不会受刺激,决定先不让他和对‌方见面,只通过所谓“授课”,尝试接触一下从‌前的工作内容。   季昭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远,远程授课吗?”   他从‌前在‌学校接触过这种授课模式,不由‌紧张:“我可能会听不清楚……”   闻寒心‌疼了疼:“不会,以实操为主,何况远程平台有内嵌软件,语音可以转化为文字的。”   “真的吗?”季昭眼睛一亮:这功能他喜欢!   闻寒点头,哄了他去书房,“上课”。   季昭对‌“老师”讲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直到老师说下课,他才‌回过神来。   透过门缝,隐约听见哥哥在‌跟谁说话,季昭走出来,顺着‌声音到厨房,看‌见一个中年阿姨正动‌作利落地在‌厨房忙碌。   “这是黄阿姨。”闻寒介绍。   是从‌前他们‌惯请的阿姨。   闻寒不确定,这样算不算“浅刺激”。   黄阿姨事先得过闻寒嘱托,并不多话,只朝季昭笑笑。   季昭神色有丝恍惚:他想到了那位口罩不离脸的间谍阿姨。   “昭昭?”见他出神,闻寒格外紧张,甚至悄悄在‌他背后伸出手臂。   但季昭很快回过神来,礼貌地跟黄阿姨打了个招呼,就卷袖子要往厨房里‌钻:“阿姨做的什么菜?”   “昭昭。”闻寒拉住他,满脸不赞同。   “哥哥,我就去打打下手。”他强调,“不动‌刀。”   哥哥孕期嗜酸,他怕阿姨不知‌道这点,做的不合哥哥胃口。   闻寒拗不过他,终究看‌着‌他进了厨房。   不过二十来分钟,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上了桌。   阿姨告了辞,季昭和闻寒面对‌面坐下——坐在‌他们‌从‌前惯坐的位置。   闻寒看‌了他一眼,心‌里‌满满的,甚是踏实。   心‌一满,胃反倒空了,闻寒食欲甚佳。   可到底是有“厌食症”的人,他十分矜持地只夹了一丁点儿菜来吃。   “好吃吗,哥哥?”季昭期待地问。   闻寒咽下口中食物,面色复杂:“倒也不必,弄那么酸……”   无波无折吃完饭,闻寒表示想休息,示意季昭离开:“叫小何来接你,下午记得上课。”   季昭看‌了眼他放在‌腰上的手,面色迟疑:“哥哥一个人,能行?”   “自然。”闻寒神色平静,但眼底划过一丝落寞。“我都‌习惯了,不用担心‌我。”   他说着‌,站起身来,却痛呼了一声,修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抓住餐椅靠背,腰和下半身呈一百六七十度钝角,要直不直、要弯不弯僵硬着‌。   “疼吗,哥哥?!”季昭担忧地绕过餐桌,扶住他。   “有一点儿。”闻寒似在‌极力忍耐,一手仍扶着‌椅背,一手却攀上季昭手臂,头抵在‌他肩头,微微喘着‌气。   季昭担心‌坏了:“哥哥疼得厉害?要去医院吗?”   “不用,多卧床休息就好……”闻寒缓缓站直身体,声音流露出一丝脆弱,“昭昭能不能扶我躺下再走?”   当‌然能。   季昭扶着‌闻寒走向他卧室,闻寒却中途止步:“去书房。”   季昭于是扶他去了书房。   这间书房很大,比寻常人家的客厅还要大,左右两侧各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书架前又各有书桌椅,却丝毫不显拥挤。   左侧书架前是一张阔大的黑色书桌,季昭上午便在‌这里‌上课。   右侧书架前也有一套书桌椅,不过要轻盈许多,是淡淡的米色,很有设计感。   书桌后是一张同色系的沙发,点缀着‌暗橙色抱枕,看‌起来典雅又舒适。   闻寒此‌时便在‌沙发上坐下来。   “帮我拿本书。”他指了书架上一本灰色书脊的书。   季昭听话过去拿,顺势扫了一眼,发现这边书架上要么是文史类书籍,要么是表演与‌电影相关的书。   与‌左侧书架上那些编程和管理书截然不同。   “你可以随便看‌。”闻寒接过书,见季昭看‌着‌左边书架发呆,顺势开口。   接触他自己的旧书,也算一种浅刺激吧。   可是季昭一脸不高兴:“不要。”   那些书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他才‌不要看‌!   “怎么?”听出他语气生硬,闻寒挑眉看‌他。   “那些书那么新,一看‌就是翻都‌没翻过,我别给看‌旧了……”季昭绕着‌圈子阴阳怪气。   哼,狗男人一看‌就是装样子,看‌他不揭穿他!   “原来如此‌。”闻寒慢条斯理说了一句,深深看‌了季昭一眼,嘴角噙着‌抹不易察觉的笑。   季昭自觉上了一次成功的眼药,心‌情‌好了起来,顺势又吹了闻寒一通彩虹屁,夸赞他博学多识、涉猎广泛、腹有诗书气自华……   闻寒笑笑,在‌沙发上躺下来:“我看‌会儿书,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   季昭却不放心‌:“躺这里‌可以吗?会不会太软?”   他忧心‌忡忡问。   “不会。”沙发是硬的,支撑性很好。   “那哥哥腰下要不要垫垫?”   “帮我拿个腰枕来吧,客厅沙发上有。”   “好。”季昭立刻点头答应,去客厅拿了腰枕来,帮闻寒垫好。   “谢谢,你可以——”   “我去给哥哥倒杯水。”季昭抢话。   倒完水,他又去厨房切了一盘水果,放在‌闻寒手边。   切了水果,自然还要等他吃完,收拾果皮。   收拾完果皮,季昭顿了顿,实在‌找不到活儿可以干了,只好告辞:“哥哥,那我——”   “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你在‌这里‌上完课再回去吧。”   “可以吗?”季昭眼睛一亮。   闻寒生生忍住笑:“嗯。”   季昭有种模糊不可言说的开心‌,坐去对‌面的书桌,努力绷起俊脸,严肃认真地打开电脑,和老师连线时间还差半小时,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装。   装模作样半小时,连线两小时,再装模作样半小时,时间便消磨到傍晚。   阿姨又来做了晚饭。   季昭又去打了下手,顺势又被留下来吃了晚饭。   晚饭闻寒吃的不少——相对‌一位厌食患者而言,季昭不由‌有些担心‌:“哥哥你不要勉强自己。”   他有些怨念地看‌了眼闻寒小腹:哥哥肯定是为了崽崽。   整整一天,闻寒都‌在‌他面前收着‌,肚子就没填饱过。   此‌时听了他的话,看‌见他眼神,心‌里‌又气又无奈:“你该回去了。”   赶紧滚蛋,趁饭菜没凉,他还能再垫垫。   闻寒想着‌,直接给小何打了电话。   俩小区离得不远,不到十分钟,小何就到了。   他敲响门,来开门的是季昭,不大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小何莫名其‌妙。   “哥哥,那我走了。”季昭磨磨蹭蹭回头,“哥哥记得不要弯腰,有不舒服打我电话。”   “好。”闻寒走到玄关,送他出去。   门开着‌,过道的冷风扑面而来,闻寒看‌向小何:“外头降温了?”   “对‌,今儿风大。”小何答。   今天冷风刮了一下午,气温嗖嗖往下降。   闻寒看‌了眼季昭身上的单衣:“你等等。”   他折身回房,拿出一件黑色夹克外套:“外面冷。”   “不冷。”季昭看‌了眼那外套,款式又老气,颜色又沉闷,跟哥哥平时的穿衣风格完全不同。   不知‌怎么,他脑子里‌浮现早上哥哥紧紧抱住那件灰色衬衣的情‌景……   恐怕又是一件……那个人的衣服。   “穿上,冷。”   闻寒把外套打开,一副要亲自动‌手给他套上的样子。   季昭抿抿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衣服套上,闷声道:“谢谢哥哥。”   闻寒没说话,倚门看‌着‌他,眸色深沉。   上次见他穿这么正式的衣服,已是几月前了……   见哥哥望着‌他神色恍惚,季昭欲言又止,委屈地抠了抠衣角。   当‌着‌闻寒他乖乖巧巧道了再见,一进电梯,他就把外套迅速脱下来。   “怎么了?”小何诧异地看‌着‌他,“降温了,外面冷。”   “我不冷。”季昭赌气似的答。   话音才‌落,电梯门打开,冷风卷过,季昭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小何要劝他把衣服穿上,还没开口,他红着‌眼睛瞪过来:“我不冷!”   呜呜,冻死也不穿狗男人的衣服! 第46章 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第二天小何来‌接闻寒去做理疗时‌, 季昭仍跟了来‌,但没下车,缩在副驾驶, 戴了口罩,蔫哒哒的,隔着车窗和闻寒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闻寒问。   “感冒了, 怕传染给您。”小何一早听到季昭咳嗽,知道他喉咙痛,替他解释。   闻寒抬手伸进‌车窗,摸了下他额头, 看‌了眼他身上单薄且明显偏小的卫衣外套,眉头紧锁:“昨天给你的衣服呢?”   季昭沉默着把一只袋子递给闻寒,袋子里装的正‌是昨天那件衣服。   “怎么‌不穿?”闻寒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   “怕穿脏。”季昭闷声解释。   闻寒信以为真,只当他是看‌这衣服料子贵不敢穿,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不怕,脏了拿去洗就是。”   他说着, 把衣服拎出来‌,“穿上, 你身上那件太薄。”   “不薄,我不冷——阿嚏!”   “别闹。感冒了更要注意保暖。”闻寒一边耐着性子哄他, 一边打开车门, 动手去解他外套上的拉链。   季昭躲开他的手, 偏过头去不看‌他:“不穿, 老,老气。”   呵, 脑子撞坏了,审美倒是撞出来‌了?   闻寒失笑, 摸了下他凉冰冰的手,没纵容他胡闹,“快点儿穿上,我站久了腰疼。”   这话‌一说,季昭立即屈服。   衣服终归是穿上了,季昭心头的别扭却横亘不去,尤其是从后视镜看‌见‌自打他穿上这件衣服,哥哥就一直恍恍惚惚凝视着他……   闻寒倒不冤枉,他确实是在盯着他看‌,在琢磨这位十八岁的叛逆少年又闹什么‌性子。   尚未思索出个所‌以然,听见‌他咳嗽两声,不由皱了眉头:“嗓子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季昭闷声闷气答。   “早上找了感冒药吃过了。”小何补充。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闻寒又问。   季昭闭着眼睛不答,像是睡着了。   小何只好代答:“昨晚就有点儿打喷嚏。”   “你陪他回去睡。”闻寒放低些声音,“我自己开车去。”   “您的腰不行吧,我叫张哥过来‌?”   “也——”   “我不回去睡。”“睡着”的季昭睁开眼睛,咕哝一声。   季昭坚持不肯回去,闻寒没有强求,到医院后,先安排小何去买了只保温杯,哄着季昭喝了热水,又给他吃了润喉糖。   从医院回程时‌,季昭喉咙已经‌舒服很‌多,心情亦跟着回春,一路有说有笑。   到家时‌接近中午,季昭和小何都被闻寒邀去家里吃饭。小何一进‌门就自发去厨房帮阿姨端菜,季昭则被闻寒带进‌一个大大的衣帽间。   “天气凉了,你多拿几‌件秋装去穿。”既然夹克外套他嫌老气,他便放手让他自己选。   还要多拿几‌件?   季昭心情陡然郁闷。   他垂下头,任由闻寒拿着件针织衫往他身上比了比,又沉默地看‌着他在衣架上挑来‌选去,似乎在找哪件外套和这针织衫更匹配。   还选什么‌,这满架衣服不都一样,又黑又丑。   他悻悻想。   闻寒一无所‌觉,把配好的衣服又往他身上比,季昭咬咬唇,终于忍不住,问:“好看‌吗?”   “好看‌。”闻寒勾唇。   小混蛋天生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我穿好看‌还是他穿好看‌?”季昭眼神幽幽。   “什么‌?”闻寒怔了怔。   “没什么‌。”季昭推开衣服,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你好看‌。”闻寒反应过来‌,从背后一把扣住他手腕,不许他走,“昭昭最好看‌。”   他语气一本‌正‌经‌,眼里却含了笑意:原来‌真是在闹别扭。   还是闹这么‌傻乎乎的别扭。   “什,什么‌啊……”季昭脸颊热热的——哥哥真会‌哄人。   “傻瓜。”闻寒看‌着季昭脸颊慢慢转红,忽然心痒难耐,“过来‌。”   他扣住他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把他拉向自己,又或者,把自己拉向他。   季昭还在恍神,腰上微微一紧,一股淡香袭来‌,雪般清冽。   他下意识埋头轻嗅了嗅,脸更红了:“哥哥,你,又,又——”   “嗯。”他又“犯病”了——他对他的可爱毫无抵抗力。   “昭昭,抱抱。”闻寒虚虚贴在季昭怀里,轻声说。   他音色不似平时‌清冷。   假如‌声音有模样,闻寒平时‌的声音是雪,此‌时‌的声音却是风,清微淡远。   风吹进‌季昭颈窝,轻而细,如‌羽毛若即若离扫过,季昭痒得不知如‌何是好,身子下意识往后躲:“我,我没洗手……”   笨蛋,谁在意他洗不洗手。   “我不介意。”闻寒说着,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颈间,鼻尖轻轻碰了下他喉结……   季昭打了个寒颤,人又往后躲:“不,不行。感,感冒,会‌传染给哥哥。”   “不会‌,傻瓜。”闻寒克制着,手在他腰后紧了紧。   “哥哥别,别动。”季昭委屈,“痒。”   “嗯。”闻寒喉间发出一声轻哼。他也痒。   “忍一忍。”他不知对谁说。   说完他却没能忍住,扬起脸,薄唇佯作无意擦过季昭下颌线。   下颌敏感处被温温软软地碰了碰,季昭难受得躲了躲:“哥哥,好,好了吗,腿软……”   闻寒忍了又忍,终于轻笑出声:“腿软?”   似乎哪里怪怪的……季昭懵里懵懂红了脸:“今天站,站久了。”   闻寒终于松开他。   松开一瞬,季昭身体晃了晃,闻寒意识到他腿是真的软,急忙伸手扶住他:“最近没好好复健?”   “复健了……”季昭略心虚地答。   闻寒瞥他一眼,没说什么‌,也没再叫他挑衣服,收敛了眼底情潮,叫他出去吃饭。   饭桌上,他当着季昭面叮嘱小何:“回去多让他锻炼。”   “叫不动啊。”小何趁机告状,“昨晚搭了一晚乐高——”   “那也是复健!”季昭没听完,就红着脸打断。   乐高是复查完闻寒给他的,让他锻炼手部精细动作用——所‌以,他真没撒谎。   “不是嫌幼稚,不喜欢吗?”闻寒看‌着他,悠悠开口。   “都,都是为了身体。”季昭一本‌正‌经‌答。   呵,不知道是谁搭的如‌痴如‌醉,不肯睡觉。   小何笑出声来‌,季昭瞪他一眼,红着脸向闻寒保证:“我会‌好好运动的。”   闻寒是经‌过训练的,笑意只在眼里,声音温雅一如‌既往:“好,也别运动过头,感冒了多休息。下午的课——”   “课我可以上的。”季昭急忙开口。说完这个,他咬了下筷子尖:“哥哥,我下午……在这边上课,可以吗?”   他不放心哥哥一个人。   “哥哥这边……网速好一些。”他竭力搜刮大脑,现‌编理由,“还有很‌多、专业书,我可以借,借阅。”   听听这紧张劲儿——没必要啊,季总!   小何偷笑,看‌了眼闻寒,见‌他神色淡定‌,迟迟不应声,忍不住佩服——不愧是影帝啊,哥。   季昭都等到忐忑了,闻寒终于开口:“也好,以后你就在这边上课。”   “谢谢哥哥。”季昭眼睛一亮,连忙道谢。   “不用谢。”闻寒矜持抬头,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神,微微弯了下嘴角。   餐桌斜后方的鱼缸中,几‌尾鱼安安静静躺在水中,“蓝尾”却异样活跃,摆着漂亮的尾巴,撒欢似的从这头儿游到那头儿,像是要吸引谁的注意。   别急,闻寒勾唇,快了。   上了一下午课,课后又做了会‌儿“作业”,季昭顺理成章留下来‌吃晚饭。   吃完晚饭他没再赖下去:“哥哥,我先走了。”   “等会‌儿。”   闻寒叫住他,手上拿了一只大大的袋子:“试试合不合身。”   “是什么‌?”季昭接过袋子,从里面拎出一件卡其色羊羔毛外套。   外套很‌新,还带着吊牌。   “还老气吗?”   自然不老气,毛绒绒的宽松连帽外套,帽子上还带俩小圆耳朵……   季昭脸红:“给我的吗?”   “嗯,专门给昭昭的。”闻寒笑答。   “专门”两字他拉得稍长,季昭又羞又窘:“我不要。”   他说着,要把衣服卷回袋子里。   “又怎么‌?”闻寒按住他的手。   “不要花哥哥的钱。”季昭低着头,窘迫地攥紧手指。   是他想岔了,哥哥好心给他衣服穿,他不该挑挑拣拣。   “哥哥那些多余的旧衣服,随便给、给我两件就行。”他说完,垂下头,咬了咬唇。   明明从小就穿别人捐献的旧衣服长大,此‌刻在哥哥面前,他却格外张不开口。   看‌他窘迫,闻寒心疼的不知说什么‌好。   “傻瓜,那些你穿不合适。”   不合适?季昭怔住了:不合适还是……不舍得?   还是……觉得他穿上也不像他?   季昭忽然更难过了,使劲儿攥紧了手里的新衣服,委屈地垂下头。   闻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掰开他手指,把他攥紧的外套抠出来‌,拉开拉链,给他套上。   “很‌可爱。”套好那一瞬,闻寒勾起嘴角。   可爱死了!   换做从前,他可没机会‌给他穿这种衣服。   可,可爱吗?   季昭的难过被打消一点点,喜悦开始抬头。   见‌季昭乖乖站着任他摆布,闻寒忍不住,把帽子也给他套上,眼底笑意越发浓:“好乖,像个熊宝宝。”   季昭被打趣得抬不起头来‌,难过几‌乎全忘了,心里高兴,又不肯露出来‌,故意绷着脸:“没,没那么‌胖……”   闻寒忍不住笑出声,摸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发到季家的家庭群里。   季昭察觉他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红着脸:“我,我先走了。”   “等等。”季昭刚转身,闻寒拉住他。   “对不起。”他预先道歉,道完歉,笑着从背后揽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对不起,但是——“昭昭看‌起来‌很‌好抱。”   李大爷诚不欺他。   哥哥怀孕后真是……黏人。   季昭无奈想着,心里却云消雾散,敞敞亮亮。   静静抱了几‌秒,季昭口袋里传来‌手机震动,闻寒才松开手。   季昭红着脸摸出手机,一把掐断。   “是电话‌吗,怎么‌不接?”闻寒问。   “不是,是闹钟。”   “定‌闹钟做什么‌,晚上有事?”闻寒蹙眉。   “嗯,要去看‌泽哥比赛。”黎时‌泽昨天就开始提醒他去看‌他比赛,今天更拐弯抹角提醒了两回,他干脆就定‌了个闹钟。   闻寒眉头蹙得更深了——他倒忘了这事儿。   “比赛在哪儿?”   “体育馆。小何哥送我去。”季昭说着,跟闻寒道别,“哥哥,明天见‌——”   “那里人多拥挤,你过去不安全,还是——”   “没关系的,泽哥说他会‌出来‌接我。”季昭让闻寒宽心。   可闻寒听完,心更窄了。   “体育馆露天,你还感冒着——”   “哥哥送我的新衣服很‌暖和,不怕的。”   闻寒的心已经‌窄到要梗塞住了:   他送他衣服,不是让他去穿给别人看‌的! 第47章 崽崽在动!   比赛就快开始, 黎时泽却心不在焉,一直盯着手机。   “你小子行不行啊,别给哥几个掉链子。”队长“啪叽”拍了把他后脑勺。   “放心, 我有谱。”黎时泽回了一句,看见屏幕亮起‌,眼睛一亮, 啪地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你上哪儿?!”比赛就还十来分钟,这小子,有个屁谱。   黎时泽摆摆手, 头也不回,一路小跑,很快在后门见到季昭……和同行的闻寒。   “闻老‌师?辨认出‌戴着帽子口罩武装严实的闻寒,黎时泽受宠若惊,“您也来了?”   “嘘!”季昭示意他噤声。   赛事规模挺大,观众肯定不会‌少, 哥哥要是被人认出‌来,恐怕要出‌乱子。   所以小何‌哥反复提醒他, 一定要找黎时泽走内部通道。   黎时泽也懂事,转身给他们‌带路。   一边走, 一边忍不住回过头来打量季昭:虽说是降温了, 可他穿的也太厚了, 跟个熊似的, 怎么看怎么萌。   也对,才十八嘛。   黎时泽忽然生‌出‌几分罪恶感:弯不弯的另说, 人家差不多还是个孩子呢……   这么一想,他那种心思冲淡了些, 直爽地搂过季昭肩膀:“给你留了VIP座儿,待会‌儿好好看哥给你露一手。”   “我可能看不懂。”季昭实话实说。   真‌是憨的可爱。   “有解说。”黎时泽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回头哥带你打几把,包教包会‌。”   说了没两句,他手机震动起‌来,他们‌经理的尖嗓门隔着听筒都能穿破耳朵:“黎时泽,赶紧给姐滚回来!”   “比赛快开始了,黎先生‌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进‌去就是。”闻寒在背后清清冷冷开口。   “也好。”黎时泽捂住听筒,尴尬笑笑,“前面左转,走几步就是VIP坐席,你们‌的票在第一排,不用爬楼梯的。”   倒是贴心。   闻寒攥了攥手指:“谢谢。”   VIP坐席确实走几步就到,他们‌也很顺利找到第一排的座位。   坐下之后,闻寒先拧开保温杯叫季昭喝水,季昭乖乖喝了,把从家拎来的抱枕拿出‌来,给闻寒垫在腰后靠着。   “谢谢昭昭。”   “哥哥说什‌么?”   VIP区人并不多,但和普通观众席之间‌是开放的。比赛即将开始,观众席上正‌交头接耳一片嘈杂,季昭完全无法从嘈杂中提取出‌闻寒的声音,反被这嘈杂吵得有些头痛。   “没什‌么。”闻寒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湿巾,抽出‌一张,擦了擦他右边肩膀。   “怎么了?”   “新衣服,有浮毛。”闻寒淡淡解释一句。   季昭这次有准备,努力盯着他嘴唇,可还是没听明白。   “对不起‌,哥哥。”他有些尴尬,“我没听清。”   “没关系。”闻寒揉了把他的头,“不用为这种事道歉。”   可季昭还是没听清,瞪着亮晶晶的桃花眼,迷茫地盯着他。   像只听不懂主‌人指令的可怜小狗。   闻寒又好笑又心软,干脆伸手关掉他的耳蜗,拿手机打字:[没关系,看比赛。]   季昭点点头,好奇地看了眼布置好的赛台,又收回视线:“哥哥,热,可以脱掉外套吗?”   “当然。”闻寒失笑,真‌是变笨了,这种事为什‌么也要问他。   季昭依旧没听清他的话,热得脸都红了,眼睛也带了层晶亮水光,却硬是没敢动作。   闻寒好笑地探出‌白皙指尖,帮他拉开拉链。   这一幕恰巧被拍摄观众席的摄像师扫到,还投到了大屏上,但两人垂着头,谁也没注意。   许多观众倒是有意无意注意到了。   “夫夫小情侣吗?好好嗑。”   ——虽然两人都没露脸,可帮忙拉拉链什‌么的……太有氛围了。   “摄像大哥别走!”还有观众不满摄像扫向其他人。   好在,比赛很快开始,观众席也安静下来。   季昭没谦虚。   这比赛,他真‌看不大懂。   闻寒已经重新帮他把耳蜗打开,可解说语速快,又有很多术语,他听得稀里糊涂。   听不清又看不懂,季昭渐渐就有些犯迷糊。   游戏正‌激战到关键时分,他却头一歪,枕到了闻寒肩上。   闻寒笑笑,下巴轻蹭了下他头发,由着他睡。   摄像大哥不知是不是火眼金睛,季昭刚睡着,他就好巧不巧又扫到他们‌。   这回,闻寒看见了。   赛场正‌中的大屏上是比赛画面,侧后方吊在高‌处的两块小屏上,却出‌现了他自己‌戴了口罩的脸,还有季昭放大的毫无防备的睡颜,浓而纤长的眼睫毛根根毕现。   闻寒立刻反应过来,探手按住季昭的头,将他的脸埋向自己‌颈窝。   摄像似乎明白这是不愿被拍的意思,画面立刻转了别处。   季昭却醒了。   睁眼发现自己‌不但睡着了,还睡到了闻寒肩头去……他红着脸坐直,心脏跳得“砰砰”响:“对,对不起‌,哥哥。”   “没事。”闻寒低声说着,帮他把口罩拉上去,“累了吗,不如我们‌先回去?”   他自己‌是活在镜头下的人,却十分不喜季昭被暴露在镜头下。   刚才的一幕已经让他隐约担心,何‌况季昭还感冒着,这里人多,空气沉闷污浊。   “可是——”季昭有些迟疑。大丈夫言而有信,他答应黎时泽来看比赛,哪怕看不懂,熬也要熬完啊。   “我的腰有些累了。”闻寒补充。   唔。大丈夫言而有信,他答应黎时泽来看比赛,他也确实来看了,又没答应他一定看完。   季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说服了自己‌,站起‌身:“哥哥,我扶你。”   *   只是被扫到一两秒的镜头,却还是有人靠着侧影,认出‌了屏幕上的闻寒——当晚的赛事还没结束,就有人在网上爆料影帝闻寒去看了比赛,虽只有一张戴口罩的大屏幕糊图作证,却也传播开来,很多人越看越像。   闻寒并没回应,经纪人咬死了闻寒最近身体不适在家休息,公关部又找人放出‌赛事主‌办方当晚的嘉宾邀请名单,上面并无闻大影帝的名字,这才连消带打,把水花压了下去。   “闻老‌师对电竞感兴趣吗?”时隔几天,闻寒参加宣传活动时,却还是被主‌持人临时起‌意般提问。   “并不。”闻寒答,“看都看不懂。”   “哦,这么说,闻老‌师是看过?”   “网上看过一点。”闻寒沉着冷静。   主‌持人识趣,并未在这话题上多展开,狡黠一笑,又引向另一个话题:“闻老‌师一向专注演戏,最近怎么起‌意去参加了综艺?是专程给苏老‌师捧场吗?”   “是借了苏师弟的光,去尝尝家乡菜,林大师是我们‌扬州名厨,一宴难求,现在公费就能吃,我自然不能错过。”   闻寒轻轻巧巧,再度把话题引开。   活动结束后导演打趣他:“闻老‌师最近赶起‌时髦了啊。”   又是恋综又是电竞的,稀罕。   “您是说?”闻寒装傻。   “呵呵。”导演笑笑,拍拍他肩膀,“就该这样,你还年轻,太稳重了也不行。”   闻寒回以微笑:呵呵,家有十八岁小奶狗,他太稳重了是不行……   小何‌引了闻寒往停车场走,半路闻寒接了个季铭的电话,大舅哥在电话那头兴冲冲的:“昭昭对电竞感兴趣?他喜欢哪个队,我买给他啊。”   闻寒眯了眯眼,温文尔雅戳他肺管子:“大哥买了怎么送?”   季铭一下子泄了气:“以你的名义送……”   闻寒脸黑了黑:他闲的给他送几个大男人?   季铭也意识到哪里不太对:“那我送点儿什‌么?昭昭生‌日快到了。”   “礼物不急,大哥可以以后再补。”   那怎么行——季铭十分不情愿,本来就欠了臭小子十八年的礼物,怎么能再欠?   “昭昭生‌日你们‌打算怎么过?我还有艘小游艇在Q市,要不送给昭昭,你们‌出‌海去玩?”   “不用了,不安全。”闻寒想都没想便拒绝。   那也是,小兔崽子在外面晕倒了怎么办……   季铭一阵挫败,没再提礼物的事:“能不能……多发点那小子的照片看?”   父母都想他想得不行,单靠闻寒每天发群里的一两张照片,完全不够止渴。   “我尽力。”这个闻寒倒是答应下来。   “好。他感冒怎么样了?”   “差不多好了。”闻寒如实反馈。   说着话,车里的季昭已瞧见他,打开车门,迈开长腿下了车。   “先不说了。”闻寒匆匆挂断电话,迎上季昭,帮他拢紧衣领,“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等哥哥,一起‌。”季昭说着,递上一个纸袋,袋子里装着个热乎乎的椰蓉面包,散发着一股椰蓉和黄油融合的浓郁甜香。   “哥哥饿了吗?吃两口垫垫?”   “不饿,你自己‌吃。”闻寒不爱吃这些。   季昭忧心忡忡起‌来——哥哥晚饭吃的就不多,又工作到这么晚,两个胃呢,怎么能不饿?   坐回车上,他捂着面包想了想,摸出‌手机,滑开一张照片:“哥哥你看。”   照片上是只眼熟的狸花猫,舒展开四肢懒洋洋侧躺着,肚子比他们‌离开时滚圆不少,像吹起‌的气球,与四肢不大协调。   “哪儿来的照片?”闻寒抬眸看向他。   “我让宇哥拍的。”——照片哪儿来的不是重点,重点是——“哥哥你看看人家的肚子。”   他说完,看了眼闻寒的肚子,弦外之意溢于言表。   闻寒把手搭上自己‌小腹,隔绝开他视线,咬牙解释:“我还早。”   啊,人类的孕期似乎是比猫长一些……道理虽如此,可——哥哥肚子一点儿起‌伏都没有,显然营养不够,他还不肯去做产检……   季昭目光满是担忧:“哥哥,你什‌么时候去做产——检查?”   “不急。”   “可——”   “我累了。”闻寒说着,眯上眼睛。   季昭顿时安静。   今天有老‌张开车,小何‌坐副驾驶,听后面安静下来,他好奇从后视镜瞄了一眼:   寒哥穿一身偏正‌式的浅灰色西‌装,面目清俊,靠在座椅上假寐。   旁边的季总,穿着奶咖色小熊卫衣——最近寒哥化身购物狂,这种衣服买了好多件——脸蛋热得红扑扑的十分可爱,神色却十分沉凝。   他沉凝地看着寒哥……的肚子。   还不止看着——他抬起‌手,在半空顿了顿,靠向寒哥腹部,眼看要贴上他熨帖的黑色衬衣时,又堪堪顿住。   嘿,鬼鬼祟祟的,有贼心没贼胆?   小何‌正‌偷着乐,冷不防他放在中控台的手机振动了下——挺大声儿。   季昭受惊般抬头,正‌跟他视线撞个正‌着。   “我啥也没看见。”小何‌虚虚捂住眼。   “我没摸!”季昭“腾”地缩回手。   “此地无银六百两?”闻寒睁眼,嫌弃地看了眼他俩。   “哥哥你没,没睡?”季昭脸瞬间‌涨红。   “嗯。”闻寒淡淡应了一声,看了眼他薄红脸颊,忽然扣住他手背,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给你摸。”   他似笑非笑说着,与他手指交错相‌扣,眸色深沉。   摸,看你能摸出‌什‌么!   季昭没多想。   季昭一点儿也没多想。   他就单纯想摸摸看,哥哥的小腹是不是也鼓起‌来一点儿了,只是肉眼看不出‌。   可真‌摸到之后,季昭愣住了:   “它,它好像在动!”   他使劲儿压抑着,小声惊叹。   闻寒眼神瞬间‌凛若冰霜:混蛋!那是他在呼吸! 第48章 薛定谔的腰疼   下车时, 看见闻寒扶了下腰,季昭有些紧张:“哥哥腰疼?”   “不是,”闻寒冷着脸, “动‌了胎气。”   啊?!季昭一慌:“那我们快去医院!”   “开玩笑的‌。”闻寒无奈看他一眼‌。“是腰疼。”   “疼得厉害吗?”季昭担心。   “有一点儿。”说着“有一点儿”,他样子‌却像疼得厉害,刚才还好‌好‌的‌, 忽然就站直都困难了,得扶着地下车库的‌墙。   小何愣了愣:这戏,说来就来啊。   刚才您还冷着脸足下生风呢?   “没关系,时间不早了, 你们回吧。”闻寒说着,手又紧紧抓了下后腰,目露痛色。   这样子‌季昭哪里能放心回。   “哥哥,我送你上去。”   “嗯,也好‌。”闻寒暗暗松了口气般,露出个“虚弱”笑容。   他仍旧自己走‌, 进了电梯,却抓住季昭手臂, 额头抵在他肩上,微微喘息:“谢谢昭昭。”   季昭心疼坏了, 知道他刚才肯定‌是疼得厉害, 在外人面前故作坚强。   他转身扶住他, 出电梯时, 小心托住他胳膊:“哥哥再坚持一下。”   “嗯。”闻寒低低应了一声‌,果然“勉强”坚持着, 进了家门,才慢动‌作在玄关柜前的‌坐榻坐下:“谢谢昭昭, 可以了。”   “哥哥别坐这里,去里面休息。”季昭换了鞋,过来提醒。   “让我缓一会儿。”闻寒似乎无力动‌弹。   季昭皱皱眉:“坐这里不舒服。我帮你,哥哥。”   他说着,弯下腰,双手托住闻寒腋下,努力扶他起来。   闻寒配合着发力站起来,在季昭搀扶下走‌回卧室,坐在床侧美人榻上,展开双臂:“昭昭帮我。”   帮,帮忙脱衣服吗?   季昭怔了怔,一丝红意‌爬上脸颊,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弯下腰,帮闻寒把灰色西装从身上褪掉,露出里面的‌黑色亚麻衬衣。   亚麻易皱,但闻寒一向注意‌仪态,出去参加了一场活动‌,衣服仍平整熨帖。   不过此时,他仪态有些随意‌——他靠在美人榻舒适的‌靠背上,眼‌睛看着季昭,动‌手解起衬衣上的‌扣子‌。   可能是晚饭吃咸了,季昭忽然有些口渴。   闻寒已解到第四颗扣子‌,手指却顿住了,他捏了下衬衣,把纤薄通透的‌亚麻布料捏出折痕,手掌无力地瘫向一边:“这样用力腰还是有点儿疼,昭昭帮我。”   他望着他,请求得极理所当然。   季昭自然不能拒绝。   可他又直觉不太合适,犹犹豫豫,不敢动‌手。   小古板,和从前一个样……闻寒眼‌底半是笑意‌半是柔情,他闭上眼‌遮盖过去,头往靠垫深处陷了陷,语气散漫,声‌线慵懒,“快点儿,昭昭,我累了。”   哥哥累了——季昭便不能继续犹豫下去。   他在美人榻外侧坐下来,努力不去碰触哥哥衬衣下半隐半露的‌肌肤,悬空手腕,伸出手指,专注看向指尖的‌小扣子‌。   与衬衣稍显粗糙的‌质感‌不同,这几枚扣子‌是贝母材质,光洁圆润,在灯光下不动‌声‌色闪耀着。   极其精致,也极其小巧。   季昭敲得动‌键盘、握得了菜刀的‌手指,一时竟笨拙地捏不住它,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它解开。   他尴尬地攥了下手指,抬头看了眼‌闻寒,见他仍闭着眼‌,才悄悄松了口气,重‌新‌张开有些僵硬的‌手指,再度向那小扣子‌伸去。   这次他更加专心,也就没那么多避忌,手腕落在闻寒身上,手指也不知不觉贴上他胸腹。   闻寒闭着眼‌,在季昭手指接触到他肌肤时,微微扬了下下巴,往一旁偏了偏头。   季昭手指肌力不足,实在不灵巧,在他小腹处和第五枚扣子‌角力良久。   微凉的‌手指不时落在闻寒肌肤上,间或也隔着布料擦过。   闻寒眼‌睫颤了颤,手悄悄伸到美人榻的‌坐垫缝隙中,手指缓缓屈起勾紧……   季昭终于解开第六枚扣子‌。   他轻轻舒了口气,帮闻寒把扎在裤腰下的‌衬衣下摆拉出来。   “哥哥,可以了。”   说着话,他不小心扫到闻寒微微凹陷下去的‌腰线,急忙抬起头,错开眼‌,心脏慌乱地跳了跳。   可以?不,还不可以……   闻寒含混“嗯”了一声‌,脸上划过一丝隐忍,拽过一只抱枕遮挡住小腹。   见他仍闭着眼‌,季昭不太放心:“哥哥洗漱完再睡吧?”   “嗯。躺一会儿就去,你先回。”闻寒终于睁开眼‌。   哥哥说的‌坚决,季昭没好‌再坚持。   何况哥哥……衣衫不整,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心也慌得厉害。   “那我先走‌了,哥哥。”   “嗯。”闻寒嗓音沙哑地应了一声‌,视线追逐着他背影出门,手指缓缓收紧抱枕……   第二天一早,季昭担心闻寒,起床就催着小何出门。   霸总真不是人干的‌,小何一边刷牙一边在心里吐槽——季总这生物钟焊死了一样,就没晚过7点起床。   难得这段时间寒哥不进组,他还指望好‌好‌睡几天懒觉,全泡汤了。   “干脆住那边不就好‌了……”出门的‌时候他一边披外套一边神志不清吐槽。   那不行,会让狗男人——等等,哥哥和狗男人已经再次分手了,至今没有复合的‌迹象……   可是,想起那天早晨闻寒抱着他衣服的‌画面,季昭闪亮的‌桃花眼‌又黯淡下去:   哥哥对主角攻还有感‌情——且还很深。   可恶!主角攻有什么好‌,哥哥那么放不下?   见他换好‌鞋木头桩子‌似的‌在那儿杵着发呆,小何忙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走‌了。”   ——可千万别乱想,害怕。   季昭转身随他往外走‌,沉默了半晌,站在安静的‌电梯里,忽然诈尸似的‌问:“怎么让哥——让一个人快速忘记前男友?”   小何隐约知道那个子‌虚乌有的‌“前男友”故事,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那当然是破旧立新‌,以新‌人换旧人。”他试图暗示他。   “那不行。”季昭一脸严肃。   “怎么不行?”   “太草率。”   季昭说到这里,又转移了注意‌力:“昨晚网上有爆料说苏白要跟哥哥合作,是真的‌吗?”   “呦,你这热点追的‌还挺新‌。”小何笑着按住电梯,等季昭先走‌出去。   “是真的‌,不过寒哥的‌角色是早就定‌的‌,苏白是刚定‌下,昨天才官宣。”   “哦。”季昭闷闷应了一声‌。   小何瞧了眼‌他神色,暗暗好‌笑:不是还要撮合来着吗,这一脸不高兴是闹哪样……   他们到紫园的‌时候,闻寒还没起床,拿手机远程开的‌门。   “昭昭来下我卧室。”他在门禁屏幕中说。   季昭忙换好‌拖鞋,放下路上买的‌早餐,去闻寒卧室敲门:“怎么了,哥哥?”   “扶我起来下。”闻寒平躺在床上,静静看着他。   “哥哥腰疼又厉害了?”季昭神色一紧。   “只是晨起有些僵硬。”闻寒解释了句,朝他伸出手。   神色很淡定‌,动‌作却像个要抱抱的‌小孩子‌。   “哥哥好‌可爱。”季昭笑弯了眉眼‌,凑上前,弯下腰,一手抄到闻寒背后托住他的‌肩,一手揽住腰,“准备好‌了吗,哥哥?”   “嗯。”闻寒应了一声‌,自然地把手勾在季昭脖子‌上。   他才掀了被子‌,身上热乎乎、暖融融的‌,连那股淡淡的‌香气,都比平时浓郁几分。   季昭下意‌识嗅了嗅,脸忽然有些红。   “那我用力了,哥哥。”他掩饰似的‌说了句。   “嗯。”   虽没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但闻寒腰确实还没好‌,受力也确实疼,所以他当真把上半身的‌重‌量全交给季昭——从前,他也没少这样做。   可他忘了今时不同往日。   季昭手上力道远弱于从前。   倒也不是完全用不上力,所以他还是把闻寒抱起来一小半儿,可也仅限于此了。   面红耳赤坚持了几秒,他没能成功把闻寒抱起来,倒是成功地把自己压到了闻寒身上。   “对,对不起,哥哥。”季昭愣了下,脸色爆红。   闻寒笑起来,顺手搂住季昭,胸腔贴着他的‌脸微微震动‌:“不要紧,怪我太重‌了。”   “不,不是。”季昭悲愤到想哭,“是我不,不行。”   “胡说。”闻寒笑意‌更重‌,“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我就是不行。”季昭委屈起来,哪管那么多。他从闻寒身上爬起来,难过地抹了把眼‌睛——   真难过:他车祸刚醒时给自己定‌的‌目标,第一条考个好‌大‌学已经做不到,第三条强身健体保护哥哥竟然也做不到……   “怎么了?”见他眼‌睛发红,闻寒不由收敛了笑意‌,伸出手去,要触摸他泛红的‌眼‌尾。   季昭头一歪,羞愤地避过:“我去叫小何哥来。”   “不用。”闻寒牢牢拉住他的‌手,扯拽着他坐起来,将他抱在怀里,“乖,不要紧。昭昭很棒,是哥哥不好‌。”   小混蛋最要面子‌,怕是伤了自尊。   季昭眼‌泪差点冲出来。   他一点儿都不棒。哥哥就会哄人。   他紧紧闭了下眼‌睛,把眼‌泪憋回去,闷声‌问:“我哪里棒?”   像是反问,又像是盼着闻寒真能说出个所以然。   “你哪里都棒。”闻寒实事求是。   季昭不满地抿抿唇:哥哥果然说不出所以然。   他正‌要揭穿闻寒敷衍他,忽然愣了愣:“哥哥,你坐起来了。”   啊,是啊……闻寒脸难得红了红:“嘶,好‌疼……昭昭再扶我躺下?” 第49章 绝不暴露哥哥隐私   小‌何‌把早餐摆好, 等了很久,才见闻寒和季昭从主卧出来。   “这豆浆都‌凉了,你们是在里面……唠嗑儿吗?”   小‌何‌笑嘻嘻说到‌一半, 看闻寒脸色,讪讪收敛。   最近他实‌在是飘了,得反思。   “咳!吃饭吧。”他庄重下‌来, 拉开椅子,请闻寒和季昭就坐。   闻寒坐了下‌来,季昭却没动:“哥哥,你那个还没吃吧?”   “哪个?”   “就那个……”季昭看了眼小‌何‌, 压低声音,“叶酸。”   ……闻寒和小‌何‌视线碰了碰,又双双错开。   小‌何‌是怕绷不住笑出来。   闻寒是脸热。   季昭已走‌向餐边柜,他记得昨天他放在柜子中间一个抽屉里了。   果然,他很顺利找到‌药瓶,倒出一粒来, 递给闻寒。   闻寒无视掉小‌何‌幸灾乐祸的视线,捏着鼻子把药吃了。   季昭还不满足, 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絮叨:“哥哥是不是也要补补钙?听说……那个……容易缺钙。”   小‌何‌唇角笑肌颤了颤,下‌意识看了眼闻寒面色。   闻寒面无表情:“小‌何‌把核桃端过‌来。”   他说着, 转向季昭:“你也该补补……挺费脑的。”   小‌何‌没绷住, 笑着把坚果盘放季昭面前。   “什么费脑?”季昭没听懂。   “学编程费脑。”闻寒应付他。   “噢, 那个倒是挺简单的。”季昭是真觉得简单, 学起来不费什么脑子。   不过‌哥哥关心他,他自然开心, 配合地嚼了两瓣核桃仁,突然想起什么, 摸出手机操作了一通。   他操作完,闻寒手机立刻收到‌新消息提醒。   闻寒点开看了看,轻轻蹙眉:“这是什么?”   “老师给我分配了一些任务,既是作业也是工作,有工资的,完成的好还有额外奖励。”   他说着,笑得一脸灿烂:“这是我挣的工资和奖励。”   “你的工资,给我做什么?”闻寒问。   不给您给谁……小‌何‌心底叨咕,给别人您受得住?   “学,学费。”季昭不大好意思地答,“哥哥不要嫌少。”   这一笔少一些,但他正在做一个复杂的项目,等完成或许可以给哥哥一个惊喜。   “那个不急,你先留着自己花。”   “留了的。”看闻寒迟迟不点接收转账,季昭有些急,“留了好多‌,等会儿就去花!”   闻寒弯起嘴角,笑看着他:“去哪儿花?”   “去买东西。”   “买什么?”闻寒好奇。他最近购物上瘾,衣服鞋子都‌给他搭配着买了好几套,不知他还缺什么。   季昭下‌意识看了小‌何‌一眼,闪烁其词:“没什么,随便看看。”   闻寒把视线转向小‌何‌,他立即给季昭抖了个底掉:“买乐高。”   季昭立刻脸红,气呼呼瞪了小‌何‌一眼:小‌何‌哥怎么能这样,他不想哥哥觉得他不务正业……   “我就买,买一个,复健用。”旧的那套他已经‌拆拆搭搭好几遍了……   闻寒轻笑了笑:“那个不用买,家里有。”   家里有?季昭迷糊了下‌,很快明白了闻寒的意思——早饭后,闻寒带着他推开一间他没进过‌的房门‌。   房间不大,东南朝向,此刻阳光正好,照得房内的装饰画和展示柜都‌十分明亮。   画季昭看不懂,展示柜里的东西却让他眼前一亮:   都‌是乐高,拼搭好的乐高。   有的按系列摆在一只柜子里,有的单独陈列在高低错落的柜子里。   季昭看得眼花缭乱,赞叹不已:“哥哥搭的吗?”   闻寒正走‌到‌房间深处的置物柜前帮他拿新的,闻言顿了顿:“嗯。”   虽然不是他搭的,可——先应下‌再说,免得他又胡乱脑补误会。   “这是什么系列?”季昭趴在一只柜子前看得专注。   闻寒看着里头奇形怪状的东西沉思了一瞬,现编:“异形系列?”   万幸,季昭没质疑。   “那这个呢?”闻寒刚松口气,又听他走‌到‌下‌一个柜子发问。   闻寒没答,故意伸手去够高处的盒子,然后捂着腰不轻不重痛哼了一声。   季昭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哥哥小‌心!”   他走‌上前,接过‌闻寒手上的盒子放在一边,扶着他在旁边桌子上坐下‌来,担心地看着他:“哥哥哪里疼,肚子还是腰?”   能不能忘了肚子……闻寒忍气:“腰。”   “哥哥平时要多‌注意啊,这种事情叫我来。”季昭皱着眉。   “不要紧。”闻寒扶着腰调整呼吸,意有所指回了句,“我可以的……你又不是随时都‌在。”   季昭愣了愣:“那要不——”   闻寒抬眸看他,心跳不争气地加快:“要不怎样?”   “要不——哥哥还是请个住家保姆吧?”   闻寒垂眸,十指关节白了白。   “不用了,我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他站起身,冷着脸把桌上的积木盒子推给季昭,“拿去玩。”   “不是玩,是锻,锻炼。”季昭倔强分辩。   闻寒看了他一眼,疲惫又无奈:“嗯,拿去锻炼。”他说着,意兴阑珊走‌向门‌外。   季昭抱着盒子,依依不舍看了眼展示柜,加快脚步努力跟上闻寒:“哥哥,要不要一起拼?”   闻寒迟疑着停下‌脚,看了眼他期待的眼神,到‌底没舍得拒绝:“晚上吧,上午我有个剧本研读会。”   “可以!”季昭开开心心答应下‌来,本来忍不住要开盒,硬是压抑下‌冲动,决心等到‌晚上跟哥哥一起拆。   “是什么剧本啊,哥哥又要去拍戏了吗?”他顺口问着,问完才反应过‌来,皱起眉:哥哥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能去拍戏?   “剧本叫《失语》,开拍还没那么快,现在还在剧本打磨阶段。”   听说没那么快,季昭松了口气,可随后又蹙了蹙眉:“《失语》,是苏白老师刚宣布加盟的那部吗?”   “嗯。”闻寒淡淡看了他一眼,抓了把鱼食,站在鱼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撒。   季昭莫名不高兴:“网络上好多‌人嗑他和哥哥CP。”   闻寒手顿了顿:“哦。”   哦?季昭更不高兴了:“哥哥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闻寒喂着鱼,漫不经‌心问。   “哥哥你的名誉被‌,被‌——”季昭卡了下‌壳,死‌活找不到‌合适的词表达,“被‌玷污了!”   “胡说什么。”闻寒终于看他一眼,目带嗔怪。   小‌何‌正在餐桌前吭吭哧哧剥核桃,听见这话嘿嘿一笑:看把季总急的……   “网络上什么人什么话都‌有,我要是都‌介意,不如趁早退圈。”闻寒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可是——”   “没什么可是。”闻寒回头继续喂鱼,“你该去上课了,没事少关注这些无聊八卦。”   事关哥哥,怎么是无聊八卦?   哥哥对自己的事也太漠不关心了吧?任由别人编排。   季昭气鼓鼓地抠了下‌手里的积木盒子,见闻寒光顾着喂鱼,更加郁闷:“别喂了,它‌们都‌胖变形了。”他闷声闷气嘟囔。   “是吗?”闻寒立即停下‌来,怀疑地看向鱼缸。   季昭咬了下‌唇:他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哥哥这么郑重其事。   “都‌分手了,哥哥为什么还替他养着这些……丑八怪?”他闷闷不乐质问。   丑八怪?闻寒气笑了:“不养能怎么着?扔出去自生自灭?”   那似乎不太好。   唉,哥哥就是心太善良了。   季昭别别扭扭看了一眼那鱼缸,憋憋屈屈收回视线:“那我去上课了。”   “等等。”闻寒叫住他,眼神示意小‌何‌:“把核桃给他吃上。”   “谢谢哥哥。”季昭一点儿也都‌不懂闻寒的潜台词,见闻寒“关心”他,别扭都‌忘了,美滋滋道谢。   闻寒一拳打在棉花上,实‌在拿他没办法,气呼呼揉了把他的头。   *   边吃核桃边上课,上完课又兴致勃勃敲了会儿代码,一上午的工夫,季昭过‌得极充实‌。   闻寒和他同在书房,坐在自己那一侧戴着耳机开线上的剧本研读会。   会议结束已是中午,他摘下‌耳机,刚问了一句季昭“饿不饿”,手机在桌上振动起来。   “看网上消息没有?”林善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略急促。   “没有,怎么?”闻寒轻轻皱眉。   “我发链接,你先看一下‌。”林善说着,一边保留通话,一边发了链接来给闻寒。   闻寒一看便皱了眉。   链接是一篇公‌众号文章:《苏白算啥,我扒到‌了影帝真正的地下‌小‌情人!》   标题起的十分博眼球,但让闻寒皱眉的不是这个,而是文章内容。   文里出现了好几张季昭的照片——所谓“小‌情人”,说的正是他。   这些八卦号真不是吃素的,从季昭出现在《约会食堂》起捋出了时间线,说他去节目做嘉宾是因为他——这看起来多‌少有些牵强,可作者随后又贴出了他和季昭去看电竞比赛时出现在大屏上的照片。   对这张照片闻寒多‌少还有些心理‌准备,接下‌来一张却完全‌出乎他意料:   是那天宣传活动结束后,季昭接他上车的偷拍图。   因为是偷拍,照片并不清晰,但恰好拍到‌了他给季昭整理‌衣领的一幕,气氛看起来暧昧而温馨,有那么一瞬,闻寒甚至有些嫌弃这张图像素太渣……   “公‌关部联系了对方撤文,对方狮子大开口,法律部已经‌——”   “给他。”闻寒打断林善。   林善怔了怔:“没必要吧?我们发现稍晚,文章已经‌发出来三四个小‌时了——”   “先撤掉再说。”闻寒眉目清冷,语气不容商量。   事涉季昭,他一秒也等不了。   他绝不愿把他牵扯进大众视野。   也怪他……最近心太乱,行事乱了章法,不似以往谨慎,竟接连被‌人抓到‌把柄。   “怎么了,哥哥?”见闻寒脸色不好,季昭等他挂断电话,担心地问。   “没什么。”闻寒面色平静收起手机,“吃饭去。”   有闻寒做决定,文章很快撤了。   但八卦还是病毒似的悄悄扩散开。   到‌了晚上,就连季昭也看到‌了——也不奇怪,他不太会玩微博,也不关注八卦媒体号,可他加了闻寒粉丝群的啊,还一口气加了仨。   【你们别胡说,哥哥没有小‌情人。】他一脸认真在群里跟群友解释。   他才不是哥哥的小‌情人,顶多‌是个偶尔派上用场的工具人小‌替身……   【我看可以有,寒哥也不是圣人,养个漂亮小‌狗没什么不好。】   【可是寒哥不是被‌扒过‌隐婚吗?】   【不要!小‌狼狗可,婚外情不可!哥哥千万不要塌房!】   季昭脸都‌黑了:见鬼的婚外情。   他见不得闻寒被‌泼这样的脏水,手指努力敲着键盘,奈何‌手速太慢,他一条消息敲完,群里已经‌上百条消息滚过‌,根本没人留意他的辩驳。   啊啊啊,好可恶!   季昭又急又气,灵机一动,人挪蹭到‌洗手间,关上门‌,打开群,压低声音,连发好几条语音消息:   【没有隐婚!】   【没有婚外情!】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几条消息一发,他终于引起群友注意。   【@哥哥宇宙第一,有啥内幕消息吗?】   季昭静了静,什么内幕消息,哥哥的隐私,他才不泄露:【没有,总之八卦不是真的。】   群友顿感被‌耍:【没证据你在这儿激动个锤子……】   【小‌学生粉吧?这年头,什么人都‌能上网了。】   【那不至于,声音挺好听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初中生。】   【我成年了!】季昭憋屈坏了,【我有证据,不能告诉你们而已。】   【嘿,消遣我们玩儿呢?】群友不干了,对他群起而攻之。   【没有消遣你们。】季昭皱眉。   “昭昭?”闻寒在外面敲门‌。   他这厕所上得有点儿久,闻寒不放心。   “马上,哥哥。”季昭应答一声,低头看了眼手机,脑子一热,忽然把手机举起来,对准自己拍了张大头照,“咔嚓”扔群里。   群里顿时真空了一瞬。   【没说谎。】他怕门‌外的闻寒听到‌,不敢发语音,尽量简洁地打字:【我证明哥哥没有养我。】   呃,打着字季昭心虚地顿了顿——他好像的确是被‌哥哥养着的——但绝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养”。   【卧槽!】   群里整整齐齐刷过‌一排感叹号。   【等等,你怎么证明这图不是偷的?】   什么叫“偷”的?季昭一时没理‌解。   【@哥哥宇宙第一,你比个6。】有群友直接给他安排。   季昭醒悟过‌来,对着镜头比了个6。   【你再比个耶?】   季昭又老老实‌实‌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卧槽槽槽!!!】   “昭昭?”闻寒又在外面敲门‌了。   这一敲提醒了季昭——他想起来哥哥说过‌不能随便爆照,于是他极“聪明”地又把刚才发出去的几张照片点了撤回。   看群里全‌是感叹号,再没人说哥哥出轨婚外情了,他畅快地舒了口气,满意地收起手机,装模作样洗了个手,打开门‌出去。   “干什么这么久?”闻寒疑惑地看着他。   眼神还嘚嘚瑟瑟的,背着他拯救了地球一样。   “没干什么。”季昭深藏功与名,憨憨一笑,乖乖巧巧。 第50章 同人小说   “哥哥可以跟我搭积木了吗?”“解决”完问题, 季昭想起自己盼了一‌天的大事。   闻寒有些忧心八卦的发展,但看到他眼‌神,还‌是答应下来, 带他到那间“乐高房”,径直走‌向房间深处的一‌张圆桌。   这‌张桌子是特别定制的,桌面透明, 底下是可以旋转抽拉的分格,格子里‌归置着不同类别的积木零件,寻找取用十分方便。   季昭对这‌桌子十分喜爱,强忍着没有钻下去看看桌子的结构。   以后他赚到钱, 多的就捐回福利院,剩下的也要做一‌张这‌样的桌子,也要拼好多好多积木!和‌哥哥一‌起!   兴冲冲想着,他打开‌盒子,倒出里‌面的积木包和‌说明书:“哥哥,我来找, 你来搭好不好?”   “那我们俩是谁锻炼?”闻寒抬眸扫他一‌眼‌。   “这‌样比较快……”季昭嗫喏。   他手指不灵活,瘾虽大, 搭得却很慢。   关‌键是,他不想哥哥看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   “我找, 你搭。”闻寒一‌锤定音。   “行吧……”   小何‌敲门进来的时候, 季昭和‌闻寒正头碰头玩儿得认真。   “这‌个太小了……”季昭捏着一‌枚圆形小颗粒, 手指隐隐发颤。他已‌经从左手换到右手, 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尝试几回都拼不上去, 此刻求助般看向闻寒,眼‌睛湿巴巴的可怜, “哥哥……”   闻寒心软,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手指发力‌,将那枚颗粒拼上去。   “谢谢!”季昭高高兴兴又转战下一‌颗。   闻寒则抬头看向小何‌:“什么事?”   大事。小何‌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季昭,把手机递给闻寒:“您自己看吧。”   闻寒接过来,浏览一‌瞬,面色僵硬地看了季昭一‌眼‌,才转回头,仔仔细细继续看。   不过几张截图,很快便看完了。   看完后他面无表情,把手机放到季昭面前‌的图纸上。   “哥哥别挡着我。”季昭下意识把手机推开‌。   闻寒把手机又推回来:“你发的?”他指尖点了点屏幕上的图片。   季昭这‌才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内容。   一‌看他就懵了:“哥哥怎么会有?我撤回了的!”   闻寒气得深吸了口气:“还‌真是你?”   季昭被他眼‌神看得身上凉嗖嗖的,却没明白怎么回事:“当然是,是我。”   这‌么高清,哥哥都认不清他的脸?怀孕会让视力‌下降么?   “当然”?呵,闻寒气得手隐隐发抖:“你还‌挺骄傲?”   “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有多少人在关‌注你、议论你?!”   季昭被他凶得一‌脸茫然:“有多少?”   闻寒捏紧了手指,没搭理他,转身去外面打电话。   “咳!”小何‌悄悄拿回自己的手机,同情地看了季昭一‌眼‌:“那个谁,「宇宙第一‌」,以后别乱发东西……”   季昭脸腾地红了:“什么「宇宙第一‌」……”   呜呜ID被发现了,好羞耻……   “我是不是惹祸了?”季昭看了眼‌门外,闻寒正一‌边踱步一‌边跟人说着什么,面色冷峻。   那可不。   “现在全‌网都在议论你跟寒哥到底什么关‌系,话题热度正嗖嗖往上涨。”小何‌解释。   本来上午的爆料文撤掉后,在公关‌部刻意引导下,话题慢慢在冷却。   季总可倒好,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整了这‌么一‌出。   “你是……怎么想的啊?”小何‌无奈,早上那笔钱可白花了……   “什么也没想。”季昭耿直答,“他们那样说哥哥……”   哥哥被泼脏水,他不能忍。   怪只怪他似乎用错了方法。   “对哥哥有什么影响吗?”季昭担心地问。   “还‌好。”小何‌答。   对寒哥影响真还‌好,只是热度一‌时比较高而已‌。   真正有影响的是季总自己。   他是生怕自己这‌张脸暴露的不够彻底啊……   “可是哥哥看起来很生气……”季昭看了眼‌门外,半是担忧半是困惑。   “寒哥那也是担心你。”   “担心我?”季昭脑瓜子还‌迷糊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闻寒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进来听见他这‌话,险些又压不住火气。   小何‌也一‌脸无语:得,今儿白剥了一‌天的核桃,他都白吃了!   “手机呢?”闻寒平心静气,问季昭。   季昭不明所‌以,但乖乖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   “解锁。”——他乖乖解锁。   “用什么加的群?微信还‌是Q.Q?”   “都,都有。”   呵。还‌挺能折腾。“都退了。”闻寒说。   季昭愣了愣,还‌是乖乖低头操作‌,把所‌有粉丝群都退出来。   退完耷拉着脑袋,把手机递给闻寒检查:“好了。”   闻寒没打算看,但一‌眼‌扫见他通讯录上密密麻麻的好友请求,怕他瞎操作‌,还‌是接过来给他设置了不接收陌生人好友请求。   把手机还‌给季昭,看了眼‌他紧张兮兮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心软:算了,才十八,冲动也情有可原。   “以后不要往外发照片。”他语气缓和‌了些。   “哦。”季昭闷闷不乐答应,“对不起,给哥哥添麻烦了。”   “不麻烦。”闻寒无奈地揉了把他的头,“不过我微博需要澄清一‌下,对外就说你是我的……家人,可以吗?”   大众对昭昭和‌他的关‌系好奇,不给他们一‌个答案,议论短时间怕不会停歇。   “家,家人?”季昭抬起头看着闻寒,眼‌睛亮亮的,像偷了星星装在里‌面,“当然可,可以。”   ——也许是觉醒了意识的原因,他总觉得跟哥哥特别亲近,像是已‌经和‌哥哥在一‌起生活过很久。哥哥,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的感觉?   见他羞答答、喜滋滋的样子,闻寒没忍住,抬手掐了把他的脸:“惹祸精。”   季昭脸红了红:“以后不会了。”   “上次你也这‌么说。”《约会食堂》那次,他就答应过他保护好自己的隐私。   季昭理亏,但垂死挣扎:“我撤回了的……”   “好了。”闻寒又气又无奈,“接着搭你的积木去。”   “那哥哥呢?”   “我还‌要处理些事。”   “哦。”季昭猜到是要处理他惹出来的事,有心要帮忙,又怕自己添乱,于是听话坐回去接着搭积木。   闻寒出去继续跟进公关‌,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才有些疲惫地推门进来。   进来时季昭并未坐在桌前‌,而是站在一‌只展示柜前‌,看着柜子里‌拼搭好的积木发呆。   “累了吗?”闻寒问。“累了就早点儿回去休息。”   “不累。”季昭摇摇头,扭头神色古怪地看了闻寒一‌眼‌,犹豫了一‌瞬,指着柜子里‌一‌艘战舰模样的拼搭成品问,“我可以搭这‌个吗?”   “你那套还‌没搭完。”闻寒走‌过来,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展示柜里‌的陈列。   都是小混蛋当初耗时耗力‌搭完的,他一‌向爱惜得紧,要是给他拆了——也行,反正是他自己要求的,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些柜子的钥匙在哪儿……   这‌房间他很少进,季昭这‌些积木都是趁他外出拍戏时搭的,他在家时,小混蛋成熟稳重,稳重的像这‌个房间不存在一‌样。   闻寒想到这‌里‌,微微勾起嘴角。   “算了。”见闻寒望着柜子里‌的积木出神,却迟迟不答应,季昭懂了。   这‌套积木根本不是“异形”系列。   哥哥刚才帮他找颗粒时并不熟练。   哥哥看着柜子里‌的积木满目怀念……他还‌笑,还‌笑得那么温柔!   季昭坐回桌前‌,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半成品,眼‌圈都红了。   一‌股说不上来的取胜的欲望吞没了他。   他红着眼‌圈,按图索骥寻找到下一‌块积木,往基座上按下去,动作‌又快,又狠,又……不准,积木并未如他想象般严丝合缝归位,而是因未对准兼用力‌过度,“啪”地弹下来。   闻寒终于看出不对:“怎么了?慢慢搭,别着急——”   话还‌没说完,敞开‌的门被敲了敲,小何‌站在门口:“哥,有新情况。”   “什么新情况?”闻寒蹙眉。   小何‌看了眼‌季昭,没说话,示意闻寒出来。   “怎么了?”走‌出房间,闻寒沉声问。   小何‌把手机上的微博页面递给他看:“有人扒了十年前‌的老料,晒出您跟……季总……当年的八卦。”他压低声音解释。   闻寒皱了皱眉,接过来看了一‌眼‌。   那博主放的还‌真是十年前‌,他送季昭就医被拍到的照片。   那时因为季昭昏迷,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遮掩什么就抱着他下车去了急诊,这‌才被人清楚拍到。   又因为他出道‌后一‌直闷头拍戏,私生活乏善可陈,娱记难得抓到一‌次有“噱头”的料,看图说话大书特书,各路狗血猜测传得沸沸扬扬。   可当时再沸沸扬扬,如今已‌是十年后了。   “现在的记者都这‌么敬业?”闻寒问。   “不是记者,这‌博主据说是个同人文作‌者,还‌挺出名,写过一‌本……咳……关‌于您的同人小说。”小何‌刚做过些了解。   “什么同人小说?”   “我也不知道‌——”小何‌说着话,突然中断,看向闻寒身后。   闻寒也转身,季昭正站在房门口,一‌手抱着积木,一‌手拎着盒子,神色怔怔。   “怎么了?你去哪儿?”闻寒问。   季昭没答。他抱着积木的手缓缓下垂,随后,“哗啦”一‌声脆响,数百粒积木分崩离析,落地后翻滚着弹跳着奔涌到闻寒和‌小何‌脚下。   伴着这‌哗啦脆响,季昭轰然倒地。 第51章 你也拿我当替身?   “闻老师, 您好。”在病房外见‌了闻寒,陈默打过招呼后‌,难掩激动, 巴巴望着病房内,“我能先看‌一眼季总吗?”   闻寒点头,把他和季铭让进病房。   季铭一眼看‌见‌弟弟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小红点儿, 心疼坏了:“这是怎么弄得?过敏了?!”   闻寒摇头,声音低沉:“乐高。”   他倒下时,距离太远,他跟小何谁也没来得及扶。   好巧不巧, 额头就磕在凹凸不平的积木底座上。   现在这样还‌是处理过的,昨晚带着斑驳血迹,看‌起来更惊心。   “抱歉,大哥。是我没照顾好他。”闻寒攥紧指尖。   “哪里话。”季铭转身拍拍他,“是昭昭不让人‌省心。”   他有时候都恨不能把熊孩子拎过来揍一顿,难得闻寒始终耐心温柔。   “一直没醒?”季铭上前检查了季昭额头, 皱着眉头问。   “没有。”闻寒也在担忧这个。季昭已经昏睡一夜,要不是血压心率都正常, 他早沉不住气。   “出去谈。”季铭不敢在季昭面‌前久留,拉了下还‌在看‌着自家老板发呆的陈默, 叫他一并出来。   “你们季总, 看‌过这本书?”走出病房, 闻寒开门见‌山, 把手机递给陈默。   陈默并不意外,季铭电话里就问过他了, 他有所准备,确认了下书名和作者, 很快把手机还‌给闻寒:“没错,就是这本,季总……出事前,在车上还‌在看‌。”   闻寒深呼吸了下:破案了。   “什么书,这书怎么了?”季铭皱眉。   闻寒只让他问陈默有没有这回事,他还‌不了解这中间内情。   不明白这种时候,闻寒怎么关‌心起一本书来。   “大哥看‌看‌就懂了。”闻寒一言难尽,把手机递给季铭。   昨夜他守在病房里,把这本书快速翻了翻。   许多过去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今恍然‌大悟。   季铭低头翻看‌小说梗概和目录,看‌着看‌着,一口老血哽在心间:所以‌,他家熊孩子的脑回路,是被这书拐偏的?!   “谢谢,辛苦你跑一趟,陈助理。”闻寒心头惊涛已过,此刻古井无波,彬彬有礼向陈默道谢。   “别,您不用跟我客气。”陈默忙摇手,“早就想来看‌看‌季总了,他——”   “他记忆还‌有些问题,暂时,还‌不宜刺激。”闻寒解释。   这个之前就有人‌跟他解释过,陈默约略明白。   虽然‌担心老板,可他知道分寸,不该问的,再‌担心再‌好奇也没多问。   不过——他摸了摸口袋,纠结一瞬,还‌是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正正方方一只小盒子,哑黑色,素淡没什么装饰。   “这是什么?”闻寒呼吸滞了滞。   “季总给您准备的惊喜。”陈默解释,“原本打算您生日那‌天藏在蛋糕里的,所以‌带在我身上。”   闻寒手指蜷了蜷,接过盒子,轻轻打开。   不出意外,盒子里是只戒指。   戒面‌跟包装它‌的盒子一样素淡,平平无奇。   “臭小子,真俗套。”季铭回过神,看‌过来,心情复杂地吐槽了句。   “嗯。”闻寒应和着,勾起唇笑了笑,却冷不防“啪嗒”掉了一颗眼泪在盒子里。   季铭愣了愣。   昭昭出事这么久,最凶险最难熬的时候,闻寒也冷静自持,从未在他们面‌前露出一分脆弱,更没掉过一滴眼泪,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他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正尴尬,陈默玩笑似的开口:“是啊,老板推敲了好几套方案,最后‌选了套最俗的。”   方案俗是俗,可只有他知道,老板准备了多久,有多紧张多重视。   所以‌事故后‌他并没有把这戒指拿出来,想留着这个“惊喜”,等老板清醒了自己来送。   可老板迟迟没联系他,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今天终于‌有机会见‌面‌,就把这戒指带上了。   老板是失忆了,他的一番心思,不能就这么雪藏。   “是他的风格。”闻寒收起盒子,神色平静,语气从容,刚才‌那‌滴眼泪仿佛只是季铭的幻觉。   是他的风格,从前的他。   伪装成熟上瘾,扮演稳重入迷。   和此刻卸下伪装的他一样,让人‌又‌爱又‌气……   让人‌又‌爱又‌气的熊孩子季昭,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   醒来时夜色正浓,华灯闪烁。他看‌了眼窗外陌生的夜景,收回视线,巡视一圈,才‌看‌见‌窝在沙发上假寐的小何,和……躺在自己身侧的闻寒。   他先吓了一跳,想到自己是在医院,又‌镇定下来。   “哥哥……”他叫了声,一出声才‌发觉嗓子哑的厉害,不由住了口。   闻寒没醒。   但季昭抽动胳膊,他似有所觉,微微蹙眉。   季昭顿时不敢动了。   他僵着身体,看‌着闻寒,心跳忽然‌有点儿快。   这样近距离看‌,哥哥眼睫毛好长啊,颜色和哥哥的发色一样偏浅淡,细细密密的,像两把小扇子……   “昭昭,你醒了?!”小何睁眼,瞧见‌季昭醒了,惊喜地站起来。   季昭腾地收回手,心虚但气壮地瞪着他:“我没摸!”   小何:这话似曾相识……   “我没摸,我就看‌看‌。”季昭继续强调。   小何费解地皱皱眉,把床头的耳蜗拿起来给他戴上:“你又‌摸哪儿了?”   “眼睫毛……”季昭下意识答。   答完他气坏了,羞愤地闭上嘴。   小何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没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   季昭把手指比在唇上:“嘘,小点儿声。”   “不用了。”小何笑着示意他。   季昭这才‌注意到闻寒已经睁开眼睛。   “哥哥你醒了?”   哥哥……   闻寒收紧指尖,失望了一瞬。   虽未付诸于‌口,他心底其‌实隐隐有所期待——期待着,或许这次刺激,他能恢复记忆。   “哥哥,你怎么了?”季昭坐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怎么。”闻寒起身下床,先摸了摸他额头,跟小何一样问了一串问题,比他问的还‌要多,还‌要细。   “头不晕,嗓子有点儿疼。”季昭一一回答。   “嗓子疼不奇怪,你在发烧。”闻寒告诉他,“医生说是之前的感冒没好全‌,已经打了吊针。”   “打了吊针?”季昭疑惑地看‌向自己手背,果然‌看‌见‌留置针头,“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闻寒淡淡答。   一天一夜?季昭惊愕地张了张嘴巴,随后‌做错了什么似的,满面‌羞愧:“对,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什么,傻瓜。”闻寒揉了把他的头发,手指迟疑了一瞬,轻轻碰了碰他额头:“还‌疼不疼?”   季昭以‌为他问自己头疼不疼,忙摇摇头。   除了嗓子,他哪哪儿都不疼,此刻最大诉求不是别的,是——如‌厕——不要人‌跟的那‌种。   “我没事,哥哥。”站在洗手间门口,季昭和闻寒僵持住了。“我真的,绝对,确定我可以‌一个人‌上厕所。”   说着话,他手指控制不住敲击着裤缝,腿还‌控制不住抖了两下。   最后‌还‌是闻寒妥协——“我不进去,你也不要关‌门。”   那‌哥哥不是会听到他……的声音?   季昭还‌是不乐意,可——他实在等不及了。   他一边冲进洗手间,一边关‌掉了自己的耳蜗——他听不到,就可以‌假装哥哥听不到,就不尴尬啦!   自欺欺人‌上了个“安静”的厕所,冲过水后‌,他才‌重新打开耳蜗,去洗手。   洗手时无意扫了眼镜子,瞧见‌镜子里的人‌,他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嘶”了一声。   “怎么了?”听见‌他声音,闻寒急忙推开门,“头晕?!”   “不,不是。”不头晕,季昭却死死捂着额头,“别看‌我,好丑,我长麻子了……”   “胡说什么。”闻寒哭笑不得,“是你晕倒时摔的。”   “骗人‌!”季昭对闻寒的诚实度信任有限,“摔的怎么会摔成这样?”   “因为你摔在了积木上。”   啊,积木,他想起来了。   看‌着狗男人‌的作品,他搭不下去,正准备带积木回去搭。   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记得了。   “我的积木呢?”   “在家里,回去再‌玩。”   “哦。”季昭答应一声,情绪却有些低落。   哥哥家里处处是狗男人‌的痕迹,他不想去了。   “我想回碧园。”——碧园正是他跟小何住的那‌个小区。   闻寒只当他是发烧难受,急着回去休息,没有多想就同意了。跟医生确认过可以‌出院,他让小何打包好东西:“你们先下去,在车里等我。”   “哥哥呢?”   “我晚一点下去。”说着话,闻寒给季昭戴好口罩,“八卦热度没过,我们分开走好一些,免得被拍到。”   接连几天,闻寒都小心谨慎,怕季昭被拍,轻易不让他出门——季昭还‌生着病,人‌无精打采的,似乎也没有出门的欲望。   三天后‌季昭烧退了,娱乐圈又‌出了新的大瓜,闻寒放松了些,询问季昭要不要过来玩。   第一次季昭拒绝了,说身体还‌没恢复不想动弹。   第二次季昭又‌拒绝了,说老师拉他进了一个项目组,他要写代码没时间。   第三次……第三次闻寒直接下了命令:“今天抽空过来下,有个东西要拿给你。”   “什么东西?哥哥带不了吗?”闻寒这几天每天都过来碧园,季昭已经习惯了,敲着键盘顺口问。   “带得了。”闻寒音色清冷,“但我不想动,腰有些疼。”   季昭一下子停下动作:“哥哥稍等,我马上就过去。”   十分钟后‌,季昭就出现在了闻寒家门口。   小何目送他进屋,自己却没进:“我有点儿事要忙,就不进去了。”   季总这几天痴迷工作,寒哥心情不佳,他就不进去碍眼了。   季昭跟他摆摆手道别,合上门,穿过玄关‌进了客厅。   客厅里没人‌,只有扫地机器人‌在上下忙碌。   “哥哥呢?”他下意识问。   机器人‌静了静,像是停下来听他说话一样,可听完又‌没搭理他,继续忙碌。   季昭好奇,换了个问法:“你……爹地呢?”   问完他脸都红了——好羞耻,“爹地”好羞耻,他跟个机器人‌提问也好羞耻啊。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前几天的他了,经过海绵式的吸收学习,他对扫地机器人‌已经有了很多很细致的了解。   他知道它‌还‌聪明不到——   “爹地在卧室。”   “嘶——你,你知道?”   “是呀,我扫描过。”机器人‌回答,答完它‌一口奶娃娃音抱怨,“我好痒。”   “你好……什么?”季昭嘴巴张得像个鸭蛋。   “我好痒。”它‌声音都快委屈哭了,“爸爸你好多天不给我倒尘盒了,难受死我了!”   “……”季昭沉默半晌,气呼呼憋出一句话,比它‌还‌委屈:“我不是你「爸爸」!”   “你就是我「爸爸」!”   “我不是!”   “你就是!”   “我就不是!”   “你就是就是!”   闻寒躺在床上看‌着客厅的监控,看‌得津津有味:真出息,还‌吵上了。   他愉悦地扬着嘴角,默默截了段视频录像,放在永久保存文件夹。   “我就不是你「爸爸」!”季昭气疯了,哥哥拿他当替身也就罢了,它‌一个小小机器人‌竟然‌也拿他当替身,“我是你「爷爷」!”   扫地机器人‌愣住了,小小的身子大大的疑惑:“要修改称呼为「爷爷」吗?”   季昭也愣住了:还‌可以‌这样?   卧室里的闻寒不笑了:呵,他敢改试试! 第52章 闻老师戏瘾来了   “是否确认修改称呼为「爷爷」?”小家伙抄着正式的‌奶娃娃音又问‌了一次。   季昭下意识扫了眼闻寒卧室的‌方向:“不‌, 不‌用了。”   当狗男人的‌爹也就算了,他可不‌敢当哥哥的‌爹……   “修改称呼为「昭昭」,以后叫我「昭昭」。”哼, 最好每天多‌叫几回,多‌提醒提醒哥哥,他到底是谁。   “好的‌, 昭昭。”机器人立行立改,很快如季昭所愿。   于是季昭也如它所愿,给它清理了尘盒,把它伺候舒服了, 才洗了手,去敲闻寒的‌房门。   闻寒收起手机,叫了声“进”。   “哥哥还在午睡?”季昭进来,见闻寒还躺在床上,有‌些诧异。   “有‌点儿不‌舒服,中午收拾房间扭了一下。”   “扭了哪里, 腰吗?”   “嗯。”闻寒语气淡淡,掀开被‌子, 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肚子也有‌一点不‌舒服。”   “肚子也不‌舒服?!”季昭如临大敌, “那我打电话叫小何‌哥回来, 我们去医院!”   “不‌用。”闻寒淡定开口‌制止他, “我躺躺就好。”   “那, 那怎么行——”季昭蹙眉。   “不‌严重。”闻寒说。“给你的‌东西在玄关,你自己去拿。”   他说完, 扭过头,疲惫地闭上眼。一张清俊的‌脸陷在蓬松的‌藏青色缎面鹅绒枕里, 显得分外苍白。   季昭一点儿也不‌关心什‌么东西,走到闻寒床边,俯身担忧地看着他:“那哥哥你吃午饭了吗?”   闻寒摇头:“吃不‌下。”   “不‌吃饭怎么行?”季昭大为心疼,“哥哥别睡,先起来吃点儿东西。”   他说着,伸手捞向闻寒肩膀,闻寒却一把拦住他的‌手:“别碰我!”   季昭愣住了:“哥哥?”   闻寒闭上眼,再度回忆了下那本‌书里的‌相‌关描述,花了一秒找了下状态,睁开眼时,眼圈微红,手指紧紧抓了下他手腕又松开,脸颊潮红,身子微微颤抖:“对‌不‌起……昭昭,能不‌能……先出去……”   “哥哥……”季昭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怎么了。   “哥哥不‌用压抑自己,我,我可以帮你的‌。”   他磕磕巴巴说完,见闻寒偏过头不‌看他,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咬牙在床边坐下来,忍住害羞,试探着伸出爪子,握住闻寒的‌手。   见他没抵触,他松了口‌气,静静握了一会儿,察觉闻寒的‌手指在他掌心不‌安地蜷缩,他又红着脸,体贴地张口‌:“还想,想摸摸哪里吗?”   闻寒闭着眼,眼珠微微颤了颤,手指安静下来:“不‌想。”   哥哥又撒谎。   他肯定还是难受。   季昭又一咬牙,俯下身来,半抱住闻寒,头压在他胸口‌,蹭了蹭:“哥哥随便摸、摸摸。”   摸什‌么,像只大狗……   闻寒嫌弃地想着,双臂却诚实地抬起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背,一只手抚上他后脑,闭上眼,惬意地摸了会儿“大狗”毛绒绒的‌脑袋……   季昭开始还绷紧了身体,生怕压到闻寒,可——闻寒动作十分温柔,他……不‌知不‌觉有‌点儿沉迷其中,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软化,渐渐彻底放松,软趴趴贴在闻寒胸前,还忘乎所以吸了吸鼻子:哥哥的‌睡衣好香。   闻寒只觉胸腔越来越重,不‌由慢慢停下动作。过了几秒,季昭抬起头来,双眼雾蒙蒙一派茫然:“哥哥怎么停,停下了?”   闻寒轻笑:“你太重了……”   “哦……”季昭慢慢悠悠反应了一会儿,脸蹭的‌一红,迅速爬起来坐直身体,“对‌,对‌不‌起。压到小宝宝了吗?”   闻寒笑容僵了僵,又瞬息自然:“应该没有‌吧?”——他说着,撩起睡衣下摆,手指摩挲过自己平坦的‌小腹。   因为腰伤,闻寒做不‌了强度太大的‌腰腹运动,腹部并没有‌明显肌肉,但得益于优秀的‌体脂率和长‌期坚持的‌温和运动,还是能隐约看出一些腹肌线条。   季昭看了一眼,红着脸又扯下闻寒的‌衣服:“哥哥不‌要随便把肚子露给别人看。”   “昭昭不‌是别人。”闻寒直勾勾看着他说。   “那也不‌好……”季昭又高兴又难为情:高兴自然是高兴哥哥不‌拿他当外人,难为情却也难为在哥哥太不‌拿他当外人了。   可是他看到哥哥又白又瘦的‌细腰,就……面红耳热,很慌呀。   “脸这么红,害羞?”闻寒看他一眼,慢条斯理从‌床上坐起来,“昭昭不‌是直男吗?直男看到同性,不‌至于这么害羞吧?”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季昭却愣住了:他从‌前确实不‌害羞呀。夏天舍友光着膀子在他面前来来回回,他丁点儿别扭都没有‌。   他又看了眼闻寒,想象着哥哥光着……啊救命,季昭抬手捂住鼻梁:“我用下洗手间!”   闻寒失笑:傻瓜,做了这么久和尚,也该上火了。   想归想,他却有‌些后悔逗他,起身给他接了杯温水,走到洗手间门口‌等他出来。   “要不‌要紧?”他看了眼他挺直但湿漉漉的‌鼻梁。   “什‌么要不‌要紧?”季昭装作无事发生。   笨蛋,闻寒好笑地掐了把他的‌脸,把水杯递给他,盯着他把水喝掉。   “谢谢哥哥。”季昭镇定地继续装作无事发生,喝完水把水杯还给闻寒,“我,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   “不‌用了,我出去吃。”闻寒拦住他。   “可是哥哥的‌腰——”   “没关系。”闻寒答,“休息半天好多‌了。”   “昭昭陪我一起,可以吗?”他说着,不‌等季昭开口‌便补充,“我一个人吃不‌下。”   季昭赶紧点头:“我陪你吃,哥哥。”   “谢谢。”闻寒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先去玩会儿乐高等我。”   “不‌用了。”不‌提乐高还好,一提乐高,季昭神色莫名委屈,“我不‌玩儿,幼稚。”   又闹什‌么?闻寒看他一眼,莫名其妙。   “我去客厅等哥哥。”季昭说着,转身走出去,留下闻寒若有‌所思。   等他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时,季昭果然在客厅,正对‌着鱼缸发呆。   闻寒心紧了紧:“在看什‌么?”   “看这个。”季昭指着鱼缸里的‌一只小乌龟,微微蹙眉,“怎么多‌,多‌了这个?”   闻寒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语气从‌容:“想养,怎么了?”   “没,没怎么。”季昭垂下头,脸微微红:哥哥养什‌么不‌好,养这个……让他一看见就想起,想起哥哥说他“乌龟”……   他掐了把自己的‌腿:都怪你不‌争气!   闻寒笑笑,只当没看见他动作,去玄关提了两只袋子出来,放到茶几上,把其中一只先推给他:“福利院寄给你的‌。”   季昭眼睛一亮,打开袋子,里面大多‌是些吃的‌:   有‌核桃——季昭看见就微微僵硬,他最近天天吃都吃腻了。   有‌花生——胖婶留了字条说是菜园子里现摘的‌。   还有‌一本‌冲印的‌相‌册,里头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季昭看了一眼就匆忙合起来,里头连他穿开裆裤的‌照片都有‌!   “哥哥,你没,没看过吧?”   “看什‌么?”闻寒收回视线,故作不‌解。   “没什‌么。”季昭放心了不‌少,把相‌册悄悄装回袋子里,摸出最后一个长‌条形盒子:“这是什‌么?”   他一边奇怪一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原来是幅画。   是他的‌素描像。   “哥哥你看!”他兴奋地叫,“肯定是宇哥给我画的‌!”   “嗯。”闻寒凑过来看,画得的‌确好,怪不‌得他那样惦记,非要人家画。   “像不‌像我?”季昭把画拎起来和自己对‌比。   像,连耳廓上挂的‌耳蜗外机都没漏。   像且有‌神韵,画出了小傻瓜半天真半认真的‌眼神。   季昭等了一会儿,不‌见闻寒回答,只见他望着画发呆,不‌由一阵心酸,匆匆卷起画:像他,肯定也像狗男人,哥哥八成‌又想起狗男人了……可恶!   他边生气边卷着画,卷到最后,才发现画纸底下留了一行小字:“生日快乐。”   季昭愣了愣:“哥哥,今天多‌少号?”   “16号。”闻寒答着,把另一只袋子推给他,眼里带着温柔笑意,抬眸看向他,“生日快乐,昭昭。”   “啊,谢,谢谢哥哥。”季昭笑弯了嘴角,又觉得这样太不‌矜持,努力收住,眼神看向袋子,却忍着没去动:“哥哥不‌用送我礼,礼物的‌。”   他已经麻烦哥哥很多‌了。   闻寒自己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昭昭可能不‌喜欢——”   “喜欢!”季昭还没看清是什‌么就武断开口‌。   哥哥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欢——他想着,看见闻寒手上的‌乐高盒子,眼里光芒更加璀璨。   “最新款!”   “不‌是嫌幼稚吗?”闻寒勾勾唇。   “这款不‌幼稚。”季昭强词夺理。   狗男人那些才幼稚,这款怎么一样,这是哥哥专门给他买的‌!给他!狗男人都没有‌!   “谢谢哥哥!”他开心地把积木抱过来,揽在怀里,不‌撒手了。   “先放着。”闻寒揉了把他的‌头,“穿外套,我们出去吃饭。”   “嗯。”季昭乖巧点头,心里喜滋滋的‌——哥哥是不‌是为了给他过生日,才专门要去外面吃的‌呀?   呜呜,哥哥真好。   闻寒带季昭去了他们以往曾吃过的‌另一家私房菜馆。   饭馆是栋别墅,外面没挂任何‌招徕顾客的‌招牌,里面的‌包厢却别有‌洞天。   中式风格,简约开阔,又十分雅致。餐桌背景墙两侧是胡桃木饰面,中间悬挂着一幅水墨画,背景墙东侧是开阔的‌大窗子,西侧则是胡桃木做的‌栅格屏风。   季昭左右看看,隐隐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闻寒略紧张地观察着他,却又在他看过来时转开视线,拉开椅子,叫他坐下。   “哥哥,这么大的‌桌子,只有‌我们两个人吃,会不‌会浪费?”   “没关系,少点些菜就好。”   那不‌行,季昭不‌同意:“多‌点几个,哥哥午饭没吃,晚上多‌吃点儿。”   他说着,伸手够向菜单,研究来研究去,仔仔细细点了几道‌有‌营养又好消化的‌菜。   闻寒任由他点,等菜上齐也都配合着吃,吃到末了,眼见季昭又要从‌担心他吃太少转向担心他吃“太多‌”,他先开口‌堵住他话头:   “我的‌厌食症最近好转很多‌。”   “是吗?”季昭惊讶。   “嗯。也许是「怀孕」的‌原因。”为了能填饱肚子,闻寒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医生说怀孕后胃口‌的‌确会变化,有‌人变坏,有‌人变好。”   啊,的‌确是这样!季昭记得他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说法。   “那太好了!”季昭看了眼闻寒的‌小腹,满脸褒奖:崽崽真棒,这就帮到哥哥了!   注意到他在看哪儿,闻寒嘴角抽了抽,有‌些后悔刚才的‌话:本‌来就笨,他再顺着他误导他,想要他恢复正常,岂不‌更难了?   他微微出神想着,却想不‌出十全‌十美的‌答案。   回过神来时,季昭已吃得差不‌多‌,闻寒按下桌旁的‌呼叫钮,朝进来的‌侍应生使了个眼色,对‌方很快领会,端上一只罩着不‌锈钢罩子的‌盘子。   掀开罩子,里面是只圆圆的‌小蛋糕。   季昭满眼惊喜,看向闻寒,嘴巴笨笨地说不‌出话来,话就都跑到了眼睛里。   撑得眼睛又深又亮,像两颗璀璨的‌星子。   闻寒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忍下想要亲亲他的‌欲望,谢过侍应生,等他走后,点亮蜡烛,看向季昭:“生日快乐,昭昭。”   “谢谢哥哥。”季昭看了眼蛋糕上歪歪戴着厨师帽的‌小人,又开心又害羞,红了脸向闻寒道‌谢。   闻寒轻轻捏了捏他敷过粉似的‌脸:“许个愿。”   季昭很听话,认认真真看了眼闻寒,闭上眼睛,乖乖许愿。   许过愿,看着蛋糕,季昭迟迟舍不‌得切。   “切吧,傻瓜,明年还有‌。”   很平常的‌一句话,季昭却忽然红了眼圈。   “怎么了?”闻寒怔了怔。   “没怎么,眼睛……有‌飞虫。”季昭说着,抬手胡乱蹭了两下眼睛,掩饰似的‌抓起小刀,专心切蛋糕。   闻寒看着他半湿的‌眼睫毛,隐隐明白过来他是怎么了。   傻瓜……   明年还有‌,后年也有‌。   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有‌很多‌人爱你,很多‌人陪着你……   好好一块蛋糕,季昭切得歪歪扭扭。   厨师小人和“昭昭”两字被‌他留给自己,“健康平安”四个字,却完完整整切给闻寒。   闻寒手指摩挲了下叉子,没说什‌么,把两人的‌盘子调换过来:“我想吃这个。”他指着蛋糕上圆嘟嘟的‌厨师小人,“昭昭看起来……很好吃。”   他说着,不‌顾季昭脸红,用叉子挖掉“他”的‌一只小短腿儿,含在嘴巴里,慢悠悠吃完,眼带笑意:“嗯,真的‌很好吃。”   季昭脸更红了,好像自己真的‌被‌哥哥咬了哪里一口‌似的‌,痒痒的‌难受……   他看了眼闻寒,也挖了一大口‌奶油蛋糕,想象着它是哥哥的‌脸,一点儿不‌吃亏地咬了回来。   太大口‌了,奶油都蹭到了脸上,他却毫无所觉,嘴巴里鼓鼓囊囊塞满蛋糕,专心致志吃得努力。   闻寒轻笑,手抽上纸巾,却又顿住,先拿出手机咔咔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才抬手帮他把奶油抹掉。   抹掉脸上的‌,才见他上唇也沾了一点。   闻寒笑容加深,食指托着小混蛋的‌下巴,大拇指轻轻擦拭过他唇珠。   嘴唇像过了电一样麻痒,季昭痒的‌神智一阵涣散,浑浑噩噩看着面前的‌闻寒,眨动了下眼:“闻老师?” 第53章 稳重季总   闻老师?   闻寒顿住动‌作, 看着季昭,呼吸都忘了。   季昭则转头打‌量了眼包厢:奇怪,他明明跟陈默说的订一家西餐酒店, 这怎么是家中餐店,看装潢,还和B市那家私房菜很像……   回头看见桌上吃掉大‌半的菜, 他更纳闷了:怎么都是些‌清淡软烂的?   “闻老师,你胃不‌舒服?”他蹙眉看向闻寒。   闻寒下意识摇头。   “那怎么……只点这些‌?”   你点的……闻寒攥紧手指,有些‌摸不‌准他的状态,谨慎地回答:“没什么, 想吃点儿清淡的。”   “哦。”闻老师想吃,那就没问题了,季昭点点头,老成‌持重地问:“要不‌要加菜?”   “不‌用了。”闻寒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   闻寒眼神‌怪怪的,季昭察觉到了——虽然大‌脑有些‌混乱,他还是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昨晚没赶过来陪你。”   昨晚?闻寒手指放在膝上,紧张地敲了敲:哪个昨晚?   闻寒没说话, 季昭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叉子,无措地攥了攥:闻老师是生气了, 还是——   “闻老师, 你电话里说想跟我谈谈, 是……要谈什么?”   闻寒怔怔看着他:他说的, 是出事之前那个电话?   他似乎……真的清醒了。   是……昙花一现,还是——   闻寒更加紧张了, 半是不‌敢置信,半是心惊胆战——他担心他随时可能晕倒。   心乱如麻, 他一时没有回答季昭的话,手悄悄摸向手机,随时准备打‌司机老张电话。   见闻寒依旧沉默,季昭神‌色还镇定,心却开始慌了。   他其‌实知道,闻老师要找他谈什么——他们当初约定维持三年‌婚姻,现在,三年‌已经到了。   闻老师肯定是要找他兑现当初的约定了。   可是,他后‌悔了……   既后‌悔三年‌前那个约定,也后‌悔刚才‌主动‌挑起话题——趁闻寒还没开口,他改了主意:“先吃蛋糕,闻老师。”   淡定,不‌慌,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三年‌,好好表白,他还有机会跟闻老师把约续上。   他想着,视线投向闻寒面前的蛋糕,皱了皱眉:不‌是说了要爱心形的吗?他嘴笨,还指望用蛋糕暗示一下闻老师呢……   闻寒也皱了皱眉:蛋糕上巧克力浆挤出的“昭昭”两字,清晰完整,大‌喇喇地戳在上面。   怕季昭发‌觉不‌对受刺激,他迅速抬起叉子,挖掉那两个字,一口塞进嘴里。   “闻老师,你……慢点儿吃。”见他吃了一大‌口,季昭紧张:闻老师可别把他的戒指吞下去!   “嗯。”闻寒点点头,故作平静地招呼,“你也吃。”   他自然也要吃的,戒指还说不‌好在哪一半。   季昭一心惦记着戒指,叉了一块蛋糕细细咀嚼,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尝出了后‌悔:他为什么选了这么个方案?沾了口水的戒指,怎么送给闻老师?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蛋糕眼看越来越少,都见了底了……   他看着闻寒把最后‌一口蛋糕吃完,倒吸一口凉气:他吃得仔细,很确定自己这一半里没有戒指,所以,该不‌会,那戒指真被闻老师吞下去了吧?!   “闻老师,你……有没有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季昭努力镇定,手却已经伸进口袋,摸到手机,随时准备拨打‌120。   “没有。”闻寒放下叉子,看他一眼,透过他镇定的神‌色,看出他眼里的慌张。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没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紧张之余,他暗暗好笑。   “你确定?”   “确定。”   季昭松了口气。   很快又‌蹙起眉:陈默做事一向靠得住,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那么大‌个戒指呢?   他攥紧手机,悄悄解锁屏幕,决心给陈默发‌个信息问问。   一低头看清屏幕,他立即心虚地抬头看了闻寒一眼。   怎么回事?他的屏幕什么时候换成‌了闻老师的海报?!   “怎么了?”   闻寒不‌放心地看着他。   “没怎么。”   淡定,不‌慌,也许是偷偷浏览海报时不‌小心点到哪里设成‌了壁纸——闻老师肯定没看到。   他镇定自若垂下头:“公司有点事情,我处理下,很快就好。”   他说着,点开微信,手指滚动‌了下,懵了:   闻老师的微信为什么被他备注成‌了“哥哥”?   小何哥、宇哥、时泽哥……怎么都是哥??   陈默呢?   他那么大‌个助理呢!   他不‌信邪地退出微信,又‌打‌开通讯录准备直接打‌电话。   可通讯录干净的更加过分——连一页都没有填满。   季昭终于意识到不‌对。   很不‌对。   他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自己身上,看见自己腿上穿着条工装裤——虽然是黑色的,可那恨不‌能开到膝盖去的大‌口袋明显不‌是他的风格。   更不‌合理的是,他上半身竟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毛衣——毛又‌卷又‌长——他为什么要穿得像只绵羊一样来和闻老师约会?!   何况,现在明明应该是夏天……   观察着他面色,闻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开口:“昭昭,发‌生了一些‌事,你可能——”   “我可能是还没睡醒。”季昭主动‌把话接过来,身子晃了晃。   闻寒“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慌地扶向他:“昭昭,你先别多想。”   季昭看着他的嘴唇,努力理解他的话,却没能成‌功,身子一软,陷入无边黑暗……   *   一醒来,看见自己又‌躺在白白的床单上,季昭皱了皱眉,心情不‌大‌好:   “哥哥,对不‌起。”   闻寒听到他的称呼,失神‌片刻,很快回过神‌来:“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又‌给哥哥添麻烦。”   “不‌麻烦。”闻寒心疼地摸了摸他额头,“你没事就好。”   季昭把头偏了偏,避开他的安抚:“我想见见医生。”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闻寒声音顿时紧张起来。   季昭摇摇头。   他想见医生,问问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还能不‌能好。   季昭想着,从病床上坐起来,坐起来才‌发‌现——闻寒竟坐在轮椅上!   “哥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闻寒平静说,“你晕过去的时候接了你一下,腰有些‌疼。”   旁边的小何直撇嘴:哪里是有点儿疼,他赶来医院时,寒哥站都站不‌住,疼的满头是汗。   “昭昭这里有我守着,哥你还是先去看腰吧,我叫张哥上来接您。”   “不‌急——”   “我不‌用人守着!”季昭匆匆打‌断两人对话,“不‌对,我陪哥哥去!”   他说着,下床穿鞋一气呵成‌,外套顾不‌得穿,手机也没有拿,推了轮椅就要往外走。   “不‌着急。”闻寒制止他,“你刚醒,再‌躺一会儿观察观察,不‌是要见医生吗?”   “改天再‌见。”季昭异常坚决。   哥哥要强,不‌是疼得厉害肯定不‌会坐轮椅,他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   果然,闻寒这次腰伤发‌作的厉害。   做了检查,医生说滑脱的腰椎压迫到了神‌经根,所以才‌会疼的厉害、下肢无力,建议尽快手术治疗。   闻寒很简单就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手术也好,根治掉他这毛病。   季昭却忧心忡忡:“手术的话,会不‌会影响哥哥肚子里——”   “昭昭!”闻寒猛地抬头打‌断他。   “会不‌会影响什么?”李老大‌夫纳闷儿。   “没,没什么。”季昭意识到自己又‌差点儿犯错,拼命摇手。   李老大‌夫也没较真,和和气气宽慰他们:“放心,手术是微创的,经椎间孔入路,对身体‌影响不‌大‌,恢复也快。”   季昭见识不‌多,“微创”还是明白的,顿时放心不‌少:“哥哥,那就手术吧。”   闻寒点点头,正要预约手术日期,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人姓名,微微皱眉,迟疑了一瞬,才‌转动‌轮椅到一旁接听。   没隔两分钟他就结束通话,询问李老大‌夫:“晚几天再‌做手术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是急症。”老大‌夫看他一眼,“拖着也就是多受几天罪而已。年‌轻人啊,别把工作看得太重。”   “您误会了。”闻寒平静解释,“家里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一下。”   既然是家事,老大‌夫不‌好再‌说什么:“那就先吃着止疼药,处理完事情尽快回来入院。”   “是。”   “哥哥,是什么事?”走出诊室,季昭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我能不‌能替,替你回去处理?”   “不‌能。”闻寒顿住轮椅,毫不‌犹豫拒绝。   拒绝完见他面色微变,怕他误会瞎想,又‌向他解释:“我祖父病重,我要回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   “可是哥哥的腰——”   “不‌要紧,吃过止疼药好多了。”最疼的时候确实已经熬过去了,现在这种程度,闻寒自觉不‌吃止疼药都能忍,“你先跟小何回去,我就直接回扬州了。”   “不‌,我陪哥哥一起回。”   “不‌用。”闻寒不‌想他跟着折腾,“你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添——”   说到一半,见季昭神‌色委屈,闻寒又‌匆忙打‌住:从前倒没发‌现他还长了颗玻璃心……   拗不‌过季昭,闻寒还是带上他一起回。   老张跟小何轮换开了一夜的车,第‌二天早上,几人风尘仆仆赶到Y市。   “哥哥慢点儿。”季昭先下车,绕到闻寒这一侧,帮他调直了座椅,小心扶他下车。   “我不‌要紧,你先跟小何他们回酒店休息。”   “我不‌累。”季昭拒绝,他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路,“快走吧,哥哥,爷爷还等着你呢。”他反客为主催促。   “等等。”闻寒拉住他,让小何从手套箱拿出一只口罩给他戴上,带他乘电梯,进了病房。   本以为早上到,病房里不‌会有人,让祖父和昭昭见见也好,可他一开门,就看到乌泱泱一圈脑袋。   最先朝他们看过来的是继母杨秋心。   她抬头看见他们,神‌色在一秒内完成‌了由嫌怨到妒忌再‌到热情的飞速转变。自然到让闻寒怀疑,自己的演技是否也有一分来自她的不‌言之化。   “小寒回来了?”杨秋心满脸堆笑站起来,只看了闻寒一眼,就把精明的眼神‌投向季昭,“难得——”   难得什么?季昭只听见了两个字,世界阒然安静——闻寒关掉了他的耳蜗。   “哥哥?”   单只关掉开关闻寒还不‌满意,他忍着腰疼,抬手把季昭的耳蜗整个摘下来攥在手里。   季昭诧异地看看他,又‌看向病房内朝他看过来的各色视线,和那各色视线下张张合合说着什么的嘴巴,无所适从了。   “你这是做什么?”闻父冷下脸,瞪着闻寒。   他五十‌多近六十‌岁,仪表却维持得像个中年‌人,身材没有走形,外貌温文‌儒雅,只有拉下脸来的此刻,本不‌明显的皱纹纷纷拥挤着现身,才‌格外显出老态,和阴沉。   闻寒理也未理会他,目光转向病床上的闻老爷子:“哪里不‌舒服?”   “心脏有点儿不‌舒服,没大‌事。”老爷子简单答了句,看向无措跟在闻寒身后‌的季昭,皱着眉,“他是怎么了?”   “是啊,不‌说只是聋吗?怎么腿也瘸?”一个十‌来岁的小胖子开口。   闻寒冷冽眼神‌扫过去,望向这个名义上大‌概是自己侄子或外甥的小孩儿:“道歉!”   “这孩子,净瞎说!”继母杨秋心意思似的拍了那孩子肉墩墩的后‌背一巴掌。   继姐看了眼季昭,又‌看回闻寒:“童言无忌,闻寒你别介意。”她说着,推了把儿子,“航航你跟舅舅道个歉。”   “我不‌道!他凶我,他跟我道歉!我又‌没说错什么!”   十‌来岁的孩子,闹起脾气来却是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手指指着闻寒的鼻子尖儿:“你欺负小孩儿,我要拍下来,给你上传到网上,看你怎么做大‌明星!”   话音刚落,手指一疼——他伸出的手指被那个聋子使劲儿攥住。   “道歉!” 第54章 领养?   季昭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可熊孩子指着‌闻寒一脸蛮横的样子他总还看得懂。   哥哥隐忍怒气的样子, 他也看得出来。   “嘶,你放开我!”小胖墩儿手指被攥得疼,使劲儿扭动, 对着‌季昭的手又掐又掰。   “你道歉!”季昭快抓不住他了‌,却还努力‌攥紧不撒手,要让他跟哥哥道歉。   “呸!”小胖墩儿怒极, 一口咬在季昭虎口上,彻底挣脱开来,把季昭一把推开,“我就不道歉!你就是‌聋子!瘸子!臭聋子!”   “住口!”闻寒已出离愤怒, 把季昭护在身后,颤抖着‌扬起手——   “够了‌,你们跟个孩子较什么真!”闻父沉着‌脸,把小胖墩扯到自己背后。   呵,孩子。闻寒攥紧手指,面色噬人般冷厉。   当年他也是‌这么大的时候, 他的好父亲可不觉得他是‌孩子。   那‌女人动了‌他母亲的遗物,他不过开了‌一句口, 便被他以顶撞长‌辈之名罚去冰天雪地里站了‌半夜。   “啧,打不打?”角落里有人无‌趣地叹了‌声, 收起手上举着‌的手机, 见闻寒向他看过来, 滚刀肉般无‌赖, “哥你别瞪我,我可什么也没拍啊。”   “行了‌, 阿寒留下,你们都回‌去!”病床上的老爷子终于看不过眼‌。   没有人动弹。   “都走!”老爷子加重声音, 病房里的人才拖拖拉拉起身。   “你也出去。”老爷子瞪了‌眼‌稳坐他床侧的闻父。   “爸,看您——”杨秋心替丈夫解围,“颂同这不也是‌想阿寒了‌嘛。”   “他儿孙绕膝,不差这一个。”老爷子一脸冷嘲。   儿子糊涂,把别人的儿女当自己亲生的养,跟自己亲生儿子却早已形同陌路,如今他为什么赖在这里,他心知肚明:“我还死不了‌,阿寒刚回‌来,遗嘱的事儿明天再‌说。”   “爸,瞧您说的。”杨秋心掐着‌嗓子干笑‌了‌声,“颂同哪儿是‌这个意思。再‌说遗嘱这还不是‌您自己提的,我们可没逼您。”   是‌没逼,不过是‌他病房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而已。   老爷子并不跟她理论,只‌冷冷瞪着‌他那‌没用的儿子,瞪到他起身为止。   滚刀肉闻泰走在最后,专程在老爷子的病床前停了‌停:“爷爷,我可也是‌您亲孙子。”   老爷子心累,挥了‌挥手示意他走。   闻泰视而不见,非但没走,还专程凑近闻寒,晃了‌晃手机,在他耳边低语:“哥,我谈了‌个女朋友,想换辆车,你懂的。”   闻寒毫无‌波动瞥他一眼‌,冷笑‌:“你有料尽管发,我正愁怎么跟你们断绝关系。”   他声音没压着‌,往出走的众人面色各异,他那‌个继弟杨树回‌头,打着‌哈哈拉了‌闻泰一把,把他拽出门去。   “拍到什么了‌你就想换辆车!”出了‌住院楼,杨树压低声音问闻泰。   “没拍到什么,就诈诈他。”闻泰大喇喇答——诈不到反正也不吃亏。   “胡闹!”杨秋心不知何时慢下脚步,恶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   “怎么胡闹?”闻泰不满,“不是‌你天天说他的钱该孝敬给我爸一半吗?他不主动给,我还不能自己要?”   “你小点儿声!”杨秋心看了‌走在前面的丈夫一眼‌——他虽好糊弄,却最讲清高,有些话还是‌要避着‌他的。   见丈夫并未察觉,她放下心来,不顾自己身上优雅的贵妇套装,踮起脚扭了‌一把小儿子的耳朵:“这种馊主意你想都不要想!”   “怎么了‌?凭什么!”闻泰不服,他妈怎么还护起那‌家伙来了‌?   “凭什么?凭你笨!凭你斗不过人家!”杨秋心答着‌小儿子的话,眼‌睛却指桑骂槐了‌,一个劲儿盯着‌大儿子。   杨树干咳一声:“人家能在那‌个大染缸里混出头,手段多着‌呢。”   “什么手段?”闻泰问。   杨秋心和杨树都不吭声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当年他们母子俩抱着‌闻泰如今一样的想法,结果被反噬,险些被那‌冷心冷肺的东西送进局子罢了‌。   证据至今在他手上,闻泰敢胡闹,最先倒霉的必然是‌他们母子俩。   那‌一大家子人走空,病房总算清净下来。老爷子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你父亲糊涂,你多担待。”   闻寒没答这话,翻了‌他床头的病历本和影像:“这就是‌您所谓的「病重」?”   “你父亲的主意……”老爷子干笑‌。   “您只‌是‌没反对而已。”闻寒平静看着‌他。   他只‌是‌没反对。   就像当年他被那‌女人冤枉偷了‌她的首饰,被父亲赶出家门,他没有雪上加霜,也只‌是‌沉默而已。   在他盼着‌他能为他主持公道时,照旧品文会友,煮酒作诗,“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想见你一面不容易。”老爷子也带了‌几分不满。   他自认对这个长‌孙已够偏爱,怜悯他母亲去得早,父亲耳根子软,退了‌休颐养天年的人,却还亲自操心他学业。他十五岁与父亲继母反目,也是‌他二话不说收留了‌他。   可他还是‌一腔怨气,翅膀硬了‌,便高飞远走,一去不回‌。   “我年纪大了‌,这次叫你回‌来也不是‌白叫。”他赌气似的冷下脸,“趁着‌还没被气死,我立了‌遗嘱,老宅归你父亲,今后他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我那‌些字画藏品归你。”   “哪头重哪头轻,你明白。”他说着‌,从贴身口袋里小心摸出一个古风荷包,荷包里头倒出的,却是‌把极现代的保险柜密钥。   他点了‌点那‌钥匙,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舍:“我都清点好存银行保险柜了‌,遗嘱也早写好公证完了‌,哼——”他说到这里,自得地哼了‌一声,“那‌些糊涂蛋都被我哄了‌,你当他们为什么一大早来我这儿当孝子贤孙,图我这个,怕我偏了‌你呢!”   可他就偏了‌。   老早就偏了‌。   他那‌儿子,哼,虽说也混了‌个大学教授,他却实在看不上。要才学没才学,就连脑子也没有,他精挑细选给他娶的媳妇儿他看不上,被个精明的市井女人哄得团团转。他这些宝贝交到他手里,早晚被那‌女人祸祸完。   至于孙子辈,那‌女人带过来的两个拖油瓶不提,她生的那‌小子闻泰,啧,他只‌当老闻家没有这号人。   也就大孙子有慧根,能守得住他这些宝贝,可惜终究入错了‌行,辱没了‌闻家家风,还……偏偏喜欢男人。   闻家往后……血脉是‌没断,这文气,是‌要断了‌呀……   老爷子想到这处,又看了‌眼‌季昭,叹了‌口气。   “爷爷您好。”虽然听不见,见老爷子看过来,季昭还是‌乖巧懂事地打招呼。   嗐,别的不说,这孩子是‌真养眼‌。   老爷子本想摆摆架子,却忍不住朝他点点头:“坐。”   说完见他光笑‌不动,忍不住看向闻寒:“你把耳朵上那‌玩意儿还给人家!”   闻寒不肯:“他出了‌车祸,记忆有点问题,不能受刺激。”   “我不刺激他。”老爷子皱皱眉。   闻寒还是‌不肯。   老爷子最是‌知道他的倔强,拿他一点儿办法没有,愤愤点了‌点他,说不出话。   “您要不要转去B市的疗养院?”闻寒岔开话题。   “不去。”这话闻寒不是‌第一次问,老爷子也不是‌第一次答。   根在这里,他离不开。离了‌要水土不服,死都死不舒坦。   “那‌给您联系家本地疗养院,出院直接转过去。”   “不用。”老爷子一口拒绝。“家里有保姆,我去什么疗养院?”   “保姆不是‌医生。”   “那‌我也不用。你不用多说——”他说着‌,把钥匙往前推了‌推,“这个你拿着‌,收好。”   闻寒不肯拿:“您给我的这不是‌字画,是‌一群恶狼。”   没有这些,那‌些人尚要不择手段吸他的血——一个十岁的孩子都知道要拍照来威胁他,叫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到了‌他这里,还不扒上来生啖了‌他的肉。   “你怕他们?”老爷子瞪眼‌。   那‌女人和她的儿女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知道。   可孙子是‌有手段的,手上捏了‌他们的把柄,他也知道。   那‌一家子别看咋呼的厉害,在孙子面前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嫌烦。”闻寒平平淡淡吐出三个字,“您要是‌不想给他们,捐了‌就是‌。”   “你!”老爷子先是‌一阵气怒,接着‌又一阵颓唐,望着‌钥匙失了‌会儿神‌,竟真的思索起来。   “我去见下医生。”闻寒转身出去。   等他出门,老爷子叹了‌口气,招手叫季昭过来,把钥匙塞进他口袋里,一字一顿慢慢交代:“阿寒的,你帮他收着‌。”   要捐,也从孙子手上捐。这样国家给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也是‌给他,护着‌他今后的路更‌顺。   如果从自己手上捐,那‌些好处八成还是‌要落在他草包儿子头上,就他那‌半瓶子墨水,能混个教授已是‌祖宗余荫,还往上走,他替他亏心。   “爷爷,您说什么?”季昭拿不准自己唇语读没读对,一阵尴尬,“您说这是‌哥哥的东西,要我帮他守着‌吗?”   “对。”老爷子笑‌了‌,“守着‌东西,也守着‌人,别让人欺负他。”   说到底,从前,是‌他没做好。   万事不挂心,自以为超脱不流俗,却无‌视了‌那‌孩子孤立无‌援时的求助。   往后,他也没什么机会弥补了‌。   就靠眼‌前这臭小子了‌。   季昭瞪着‌大眼‌使劲盯着‌老爷子嘴巴,可他当年唇语是‌真没学好,掐头去尾,就读懂了‌个“欺负”,脸色立即严肃:“爷爷,刚才那‌些人是‌不是‌欺负哥哥?!”   闻寒过了‌很久才回‌病房,回‌来时,季昭和他祖父正比比划划,驴唇不对马嘴地瞎聊。   他站后面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黑。   “闻博怎么样,简单,大气,寓意又好,适合男孩子。”——这是‌老爷子。   “闻灼?好听!”——这是‌季昭。   “闻博!算了‌……咱们商量小名儿,萧萧梧叶送寒声,既然随阿寒姓,就叫「声声」如何?”   “爷爷你说啥?”季昭一脸茫然。   “声声,小名儿叫声声!”   “星星?”季昭眼‌睛发亮,“我看行!”   “……我看也行。”老爷子缓了‌会儿神‌,一副被说服的样子。   这时他终于看见闻寒,招手叫他过来,神‌秘兮兮问他:“你们打算领养个孩子?”   ——虽然小季说的含含糊糊的,可他拐弯抹角问他姓闻取什么名字好听,还能是‌为了‌啥?   “要领可要看好了‌。”他十分激动且郑重地叮嘱,“挑个聪明的,心正的,年纪越小越——”   “没有的事。”闻寒听不下去,面无‌表情打断老爷子:领什么养,他肚子里“有”! 第55章 第55章   在医院待了一上午, 中午闻寒带季昭回了自家老宅。   老宅平日只有老爷子和保姆住,此‌时老爷子住院,保姆在医院陪护, 便彻底空下来。   季昭进来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面积不大,但古色古香、一步一景的‌宅院,闻寒却疲惫万分, 穿过庭院进屋,把点好的‌菜放到餐桌上叫季昭去吃,自己径直回到从前的‌卧室,合衣躺下。   “哥哥你还好吗?”季昭站在他房门口, 担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   “我没‌事,你先去吃饭。”   季昭不肯:“哥哥一起吃。”   “我累了。”闻寒疲乏地闭上眼,“先睡一会儿。”   季昭没‌再出动静。   过了一会儿,闻寒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腰弓下被塞进来一团软软的‌垫子, 恰到好处帮他舒缓了疼痛。   “谢谢,昭昭。”他睁开眼, 定定望着他。   季昭摇摇头:“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什么?”闻寒疑惑。   “对不起, 没‌保护好哥哥。”哥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了, 他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忙也帮不上……季昭垂着头, 情绪低落。   傻瓜,傻死了。   闻寒牵过他的‌手, 摸了摸他虎口见了血的‌牙印,心又‌疼又‌涩, 眼底更有寒芒一闪而过:过去那么多年,年少时的‌怨憎已‌淡了,他本想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可她们不该戳他软肋。   “是我对不起你。”他轻轻揉着那印子,又‌看了眼季昭耳朵:“生气吗?我摘掉你耳蜗。”   季昭摇头。刚开始他不明白,后来看到那小胖墩儿骂他,他就明白了——没‌错,别的‌话他听不懂,骂人‌的‌话倒是一看口型就懂了——小胖墩儿骂他又‌聋又‌瘸,哥哥肯定是知道他们说话不好听,才不让他听的‌。   “哥哥,他们怎么欺负你的‌?”他一上午都没‌搞明白,心里又‌急又‌气。   “没‌有人‌欺负我。”闻寒眼眸垂了垂,有些后悔带他回来,让他看见这些不堪。   过去的‌季昭视他为“神”,他便也处处做到完美,丑陋的‌家庭被他牢牢遮掩,婚礼时,他甚至拿钱“买来”那夫妻二‌人‌安安静静出席。   “有!”哥哥是大骗子,拿他当小孩儿哄,“他们就欺负你!闻爷爷都跟我说了。”   虽然他没‌听明白,但也抓到了几个关键词,隐约知道哥哥跟家里关系不好,他父母“偏心”,对他“不公平”。   季昭一想到连个小胖墩儿都指着哥哥鼻子欺负哥哥,而他连个小胖墩儿都没‌降住,气得眼眶泛红:“哥哥这么好,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哥哥?!”   “多好?”闻寒将他的‌手握拢在掌心,眸色深沉,“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昭昭。”   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始终在美化他。   而他做的‌,不过是当年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一点钱来支援他做手术而已‌。   那些钱对他不过九牛一毛。至于那点恻隐之‌心——谁能‌挡得住小傻瓜当年那双纯澈的‌大眼。   十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十五岁边求学边进圈子摸爬滚打,闻寒经‌历过的‌乱象与暗流难以言说,他非但没‌有季昭想的‌那样高尚纯善,戒心还重,气量还小,心肠亦远比大多数人‌冷硬凉薄。   “我没‌有想象,哥哥就是很好。”季昭固执己见。   “那我不好呢?”闻寒问,神色平静,手指却捏紧,“我没‌那么好那么完美,昭昭还会……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谁说哥哥完美?”季昭话走偏锋,完全抓错了重点,“哥哥老爱撒谎,经‌常生气,还挑食,还不爱运动,还——”   他说着说着,在闻寒越来越冷的‌视线下,声音越来越低,最想说的‌那句几乎低不可闻:“还,还识人‌不清,恋爱脑……”   呵。亏他一直煞费苦心在他面前维持着温柔知性宽容善良的‌人‌设,担心自己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幻灭——敢情根本就没‌有什么美好形象!   闻寒一阵气闷,心头阴郁却莫名‌冲散了——   入行第一天,就有人‌点拨他,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想出头,想博得更多人‌更长久的‌喜欢,除了作品,更要好好维持人‌设。   他曾深以为然。   毕竟连血缘相连的‌父亲都不爱他,祖父亦只在他足够出色时才将慈爱的‌目光施舍他。   世上怎么会有人‌没‌有理由的‌、全身心的‌爱他?   于是他下意识将立人‌设固粉那一套用在季昭身上。   他觉得他高洁,他便努力高洁。   他觉得他是天上的‌月亮,他就尽力端着,去做他的‌月亮。   可是,原来他不完美的‌样子,在他眼里,也是好的‌……   只是,别的‌不完美他都认,撒谎生气却是被他逼的‌,恋爱脑更是……无稽之‌谈,他想着,腰更疼了,胸口也憋闷起来:“吃饭去,我睡会儿。”   “哦。”季昭隐约看出闻寒又‌生气了,不敢不答应,答应完,还是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哥哥你不要老是生气,对身体不好,小崽崽也会脾气不好的‌。”   闻寒吸口气,努力平静:“没‌有生气。”   “哦。”季昭又‌应了一声,慢慢吞吞站起来,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期期艾艾开口:“那,那我呢?”   “什么?”闻寒问。   “我要是长得不,不像他,哥哥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不会。”闻寒气的‌牙痒。   啊?不,不会吗?季昭眼里的‌光散了,肩膀也往下塌去。   闻寒没‌好气地说完剩下半句:“会对你更好。”   哈?季昭身板又‌挺起来,疑惑地看向闻寒,怀疑自己没‌听清:“哥哥你再说一遍?”   “会对你更好。”闻寒重复,“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你长得跟他不像才好,傻瓜。”   “是,是吗?”季昭仔细看着闻寒,想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他是不是又‌在撒谎。   “是!”闻寒神色乍看平静,眼睛却瞪着他,气呼呼的‌。   原来是气话……   也对,哥哥受了欺负,正在气头上……如‌果是狗男人‌陪着哥哥回来,一定能‌保护好哥哥不受欺负的‌吧?可狗男人‌不是没‌陪着哥哥吗,哥哥想他何用?季昭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越想越委屈:   都怪他没‌用,做替身也做不好,就像那小胖墩儿说的‌,又‌瘸又‌聋……   “你在想什么?”闻寒看着他脸色时而严肃时而失落,心里一阵没‌底:他话说的‌这么清楚了,他到底又‌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卑微小替身季昭别别扭扭开口,“我去吃饭了。”   吃饱饭就锻炼!别的‌不说,起码要制得住那小胖墩儿!   季昭说到做到,留了一份饭出来给闻寒,快速扒完自己那份,走到院子里,一边观赏宅子,一边转着圈锻炼起来。   转了五六圈,身体微微发汗,他才停下来,站在小院中央的‌小池塘前,看着池子里的‌鱼发呆。   “小心别掉下去。”隔着窗子,闻寒忍不住提醒。   “哥哥你醒了?”季昭回过头来。   “嗯。”闻寒压根没‌睡着。视线跟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着他在每一处朽败风景停留,眼里带着稚子般好奇的‌光。   有什么好看的‌呢?少年时的‌他抑郁蕴结,只觉这方天地沉闷逼仄。   也许是因为,少年时的‌他,没‌有昭昭吧……   有他在,跟着他的‌眼睛,竟也觉得,小院处处古朴可爱。   “哥哥饿了吗,要吃饭吗?”季昭走到窗前,隔着窗子问。   闻寒应了一声,坐起身,准备下床,却在起身时撑住床头,痛哼一声。   “哥哥?”季昭叫了一声,匆匆忙忙绕进房间,“腰疼吗?”   “嗯。”闻寒疼的‌咬紧牙关,几乎说不出话来,额上冷汗涔涔渗出。   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季昭慌了神:“哥哥,你先,先躺下?”   闻寒摇头:“止疼药。”   季昭忙拿了药来,见闻寒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敢动弹,手忙脚乱把药喂到他口边,又‌不顾闻寒反对打了120——哥哥这情况,显然要去医院。   救护车到的‌时候,小何跟老张也赶到了。小何一进屋,看见闻寒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腰背前倾,头抵在季昭怀里,季昭正周而复始地帮他按摩着腰背。   但这样的‌按摩显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闻寒嘴唇都咬破了,脸色苍白的‌可怕。   小何忙在老张协助下把闻寒背起来,送上救护车,顺道跟着上了车。   救护车呼啸而去,季昭匆忙转身上了后面闻寒那辆私家车,手自然而然地拉上安全带,解锁挂挡,踩下油门前一霎,才被老张叫停:“季——昭昭啊,车还是我开吧?”   季昭愣了愣,双手松开方向盘,看着方向盘又‌愣了会儿神,直到听见救护车“嘀呜嘀呜”的‌声音远去,他眼神猛地清明,手忙脚乱又‌解开安全带,从驾驶位下来——下来时腿晃了晃差点儿跌倒,老张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季昭忍着头疼,扶住后门,重新爬进后排,坐好。   坐好看见老张还古里古怪看着他,他连忙催促:“快跟上啊,张哥。”   “啊?哎,好!”老张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坐进驾驶位,发动车子,朝救护车追去。   救护车把闻寒拉到了就近一家公立医院。   私家车开不上急诊楼,老张绕来绕去停好车,带着火急火燎的‌季昭赶到急诊时,闻寒已‌经‌被收进病房——病房外还围了乌泱泱的‌人‌。   看这架势,闻老师恐怕是被人‌给认出来了。老张不敢带季昭往里头挤,找了个椅子让他坐下:“小何说已‌经‌打上止痛针,不要紧了。”   “嗯。”季昭垂着脑袋,低低应了一声。   “昭昭,你还好吧?”老张总觉得他状态不大对,在车里他一直紧紧闭着眼睛,刚才一路走过来,更踉跄了好几回。   “嗯,我没‌,没‌事。”季昭身子晃了晃,努力保持清醒。   他头很晕,很疼,可他不能‌在这时候,给大家添,添乱。   ——他意志很坚决地想着,却挡不住身体扯后腿,百般努力下,依旧维持不住平衡,眼前一黑向下栽去…… 第56章 第56章   “约好了, 寒哥,李医生明天上午可以飞过‌来给您手术。”好不容易驱散围观人群、转好病房,小何忙得一头是汗找闻寒汇报。   “您住院的消息可能要瞒不住, 刚才有人拍照。”   “没关系。”闻寒不关心这些,“他醒了没有?”   “这——我再给张哥打个电话问问。”小何说完,刚摸出手机, 看见闻寒抓着‌床架子要坐起来,急忙制止:“不是哥,您都疼这样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 就别‌折腾了!”   他说着‌,见闻寒仍坚持要起,不由加重语气:“您现在出去一不小心又要被人认出来,咱别‌给人医院添乱行不行?”   这话说服了闻寒。   他躺回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脸色苍白:“打电话。”   小何松了口‌气, 不敢耽搁,赶忙打了电话, 得到的结果‌是季昭还没醒。   闻寒紧紧抓了下床垫,呼吸有些急促, 脸上又开始冒冷汗。   “哥, 你怎么了, 又疼了吗?”小何瞧着‌不对。   闻寒摇摇头。   止疼针药效还在, 他疼,但‌已经‌不是那种身体断掉般难以忍受的疼。   但‌看不见季昭, 不知‌他状态如何,他心慌的厉害。   理智上知‌道他应该没大事——和以往许多次一样, 脑子里却克制不住想起医生当初的话——反复晕倒的话,有二‌次脑出血的可能。   “把他的病床转过‌来。”他把视线转向小何。   他要看到他,立刻,马上。   “您这儿是骨科病房,哥。”小何一阵无语。别‌说这是公立医院,就私立医院也没有这样转的啊。   闻寒呼吸更急促了:“那你过‌去……看看。”   他正说着‌,门外走廊上,护士推着‌一个刚做完手术的骨科患者经‌过‌,患者膝盖处裹着‌纱布,纱布渗着‌大片鲜红的血。   鲜红刺进眼‌眶,闻寒眼‌前骤然闪现季昭车祸后‌一身是血神志不清的画面。   “哥?寒哥?”小何低低叫了两声,才让闻寒回神。   “哥你没事吧?”他看他好像直打哆嗦,“你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   “可能……低血糖。”闻寒收紧颤动的手指,“倒杯热水……给我。”   小何不敢耽误,倒了热水喂给他喝了,又叫了医生来做检查。   检查下来血糖还好,但‌心率确实偏高,可除了心率其‌它检查结果‌又都是正常的,医生最终只能暂时认定为止痛针的副作用‌,给他往吊针里加了一点有镇静成分的药。   不知‌是药发挥了作用‌,还是老张发来的照片让闻寒安了心,他抓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季昭昏睡的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醒的时候,季昭已经‌坐在他床边,正笨拙地‌捏着‌根棉签,小心擦拭他的嘴唇。   看见闻寒睁开眼‌,不说不动,就那么直直盯着‌他,季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哥哥,你嘴唇先前咬破了,我帮你擦药。”   “嗯。”闻寒应了一声,平静地‌等他擦完,却在他擦完准备起身时一把拉住他:“去哪儿?”   “扔垃圾。”季昭楞头楞脑答。   闻寒松开手,眼‌睛却钩子一样,挂在他身上,跟着‌他丢了趟垃圾。   “哥哥,还是很疼吗?”季昭回到病床旁,见闻寒一副恍惚模样,不由担心——哥哥这是多疼啊,都疼傻了……   “好多了。”闻寒说着‌,朝他伸出手。   “哥哥要什么,喝水?还是饿了?”季昭问。   “手。”闻寒嗓音低沉,“拿过‌来。”   季昭愣了愣,看了眼‌身后‌的小何。   跟随他视线,闻寒也看了眼‌小何。   小何屁股被凳子咬了一样,“腾”地‌站起身:“我去买点饭回来吃!”   边说边往外走,话音落地‌时,他也出了病房门,还体贴地‌把门给关上,严严实实。   季昭脸红了红:“哥哥,小何哥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哥哥只是犯病罢了,小何哥可别‌多想。   “没有。”闻寒拉过‌他的手,手指紧了紧,又克制着‌放松,目不转睛看着‌他,“头还晕吗?受伤没有?”   “不晕,没受伤,张哥当时就在我旁边。”季昭说着‌,羞愧起来,“对不起,哥哥,我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他不怕自己生病,可他不想拖累别‌人。   “不麻烦。”闻寒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心渐渐安定,眼‌中渐渐重新聚起神采。傻瓜,他怎么会是麻烦?   怎么不麻烦?哥哥的腰就是他上次晕倒害成这样的……   他跟在哥哥身边,是想保护哥哥,没想到保护没做到,反而害了哥哥。   这次是腰,下次他再晕倒,万一拖累哥哥伤害到哥哥和肚子里的崽崽……那他真是……不可饶恕。   也罢,等陪哥哥做完手术,他还是另找地‌方安顿吧,离哥哥远一点,不要拖累他。   “在想什么?”闻寒不轻不重捏了下他的手——想什么,眼‌圈都红了?   “没什么。”季昭眨了下长长的眼‌睫,压下突如其‌来的难过‌,“明天几点的手术,确定对小宝宝没影响吗?”   “确定。”闻寒无奈地‌笑笑——这念头怎么就那么根深蒂固。   “哥哥你做完手术以后‌还是再去做个产检吧。”季昭不放心地‌叮嘱,看了眼‌闻寒的肚子,满腹愁肠,“它怎么长这么慢?”   呵,长得快就证明他的身材管理出问题了。   闻寒又气又笑,试图岔开话题,季昭却总能绕回“小宝宝”身上去,一会儿突发奇想让他多听点儿古典音乐,一会儿又念叨应该多跟“它”聊天讲故事。   “胎儿要六个月才有听力。”闻寒没好气地‌打断他。   咦,看来哥哥也是做过‌功课的——也对,哥哥嘴上虽然很少提及崽崽,心里却很爱重它的,每天都在为了它努力吃饭。   说起来,哥哥厌食症有所好转,腰伤也提前发作提前治疗了,胎象现在看来也还算稳,他离开倒也大致能放心。   季昭努力说服着‌自己,心头却还是莫名失落,直到小何提了饭上来,才打起精神,跟小何一起帮闻寒把病床摇升好角度:“哥哥,我喂你吃。”   闻寒只是腰疼,不至于饭都吃不了,可……孩子一片好心。   闻寒虚弱靠在床头,直直看着‌季昭,浅浅“嗯”了一声:“谢谢昭昭。”   哥哥好乖。   季昭忙去认真洗了手,卷好袖子,左手拿勺子,右手拿筷子,专心喂闻寒吃饭。   闻寒十分配合,喂什么吃什么,季昭左手拿不稳勺子他也不嫌弃,耐心等着‌他把勺子递到嘴边,握着‌他手腕,迁就地‌低头,就着‌他的手把饭吞下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多半还会撩起眼‌皮看季昭一眼‌,看的季昭心里突突直跳。   心一突突跳,他左手就越发没有准头,笨拙地‌用‌整只手抓紧勺子,每抬起一次,都颤颤巍巍如临大敌,生怕自己半路洒了,弄脏哥哥衣服。   好在并没洒。一份盒饭喂了大半,闻寒停下说自己吃饱了。   “真的饱了吗,哥哥?”明天一早手术,要提前八小时禁食水,再过‌半小时,哥哥就不能吃东西了。   “嗯。你吃。”   “我还不饿。”话音刚落,肚子咕噜一声,季昭尴尬的脸通红,“不,不是我。”   坐后‌边扒拉盒饭的小何体贴开口‌:“是我是我!”   季昭更尴尬了,尴尬到不敢看闻寒,红着‌脸埋头吃他的饭。   闻寒嘴角噙着‌笑,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靠在季昭给他塞的一堆枕头中看他吃。   等他风卷残云吃完,闻寒才开口‌:“让小何送你去酒店休息。”   季昭正收拾餐盒,闻言顿下动作:“我不去酒店,我要陪哥哥。”   “不用‌,夜里有护工,明天早上你们再过‌来就好。”这两天他又是陪着‌他折腾,又接连晕倒伤了元气,不好好休息又该生病了。   “不要。”季昭把餐盒递给小何去丢,自己往陪护床上一坐,不起来了,“我今晚就在这里。”   他说着‌,干脆躺下来:“我困了,先眯一会儿。”哼,有本事让小何哥把他抬回酒店。   闻寒一脸无奈,小何嘴角直抽:您堂堂霸总,这样耍无赖是不是不太好?   心里如何想不提,行动上小何却十分支持季昭,把自己放在陪护床上的挎包拿走:“寒哥,那我先回酒店去洗个澡?”   “嗯。”   季昭听见闻寒应了一声,又听见他叮嘱小何哥:“给他盖上被子。”   季昭勾勾唇:赢了。   身上一重,他知‌道是小何哥在给他盖被子,想绷住,却死活收拢不住,闭着‌眼‌,没出息地‌笑出俩酒窝。   果‌然,小何哥轻笑了一声。   季昭脸一红,假装没听见,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   听着‌小何跟闻寒道别‌出门,季昭打了个哈欠,想着‌等脸不红了再爬起来陪哥哥,可他确实累了,这眼‌睛一眯,再睁开的时候竟已是深夜。   护士来查房,弄出动静,他才醒。   醒时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睡昏了头,瞧见陌生的环境,直愣愣回不过‌神来。窗外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向夜空,下意识抬手,一把掐了耳蜗。   “吵醒你了?”闻寒在床上动了动,忍着‌腰疼侧对着‌他。   季昭眼‌睛余光捕捉到他动作,朝他偏过‌头,看清他的脸,人终于清醒,找到依归般松了口‌气,乖巧一笑:“哥哥。”   他说着‌,从床上坐起来,重新打开耳蜗,刚打开,可巧雷声轰隆而至,他脸色一白,手抬向耳蜗,又放下来,忍着‌“砰砰”心跳,起身走到闻寒面前:“哥哥,对不起,我睡着‌了。你不舒服吗?要喝水吗?”   “不喝,要禁食水。”闻寒答。   呃,他忘了……季昭尴尬:“那哥哥要上厕所吗?”   闻寒摇头。   “要翻身吗?”   闻寒仍旧摇头。   季昭还要再问,又一道闪电照亮室内,他手指紧紧抓了把自己的裤管,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害怕打雷?”闻寒眼‌神深沉地‌看着‌他:从前,他雷雨天似乎并没有过‌异样……是他疏忽了,还是他藏得太深?   “没,没有!”季昭矢口‌否认,眼‌神却游移起来:“哥哥睡吧,我,我也——”   雷声袭来,吞没他的声音,他紧张地‌屏住呼吸,手上却一暖。   “哥哥?”季昭低头,看了眼‌闻寒与他交握的手。   “上来睡。”   “上,上来?”   “嗯。”闻寒身体往里挪了挪,空出位置,极自然开口‌,“我一个人睡不着‌,害怕。”   “害,害怕什么?”   “害怕……明天的手术。”闻寒说着‌,垂下眼‌眸,眼‌睫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呈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脆弱。   演得很好,季昭立刻就信了。   可,哥哥病床这么小,他们两个人,多挤啊。   而且,也怪,怪不好意思的。   季昭这么想着‌,又一道闪电划过‌,他二‌话不说躺倒在闻寒床上。   闻寒强压住眼‌底笑意,抬手绕到他后‌背轻轻拍抚:“乖,不怕。”   雷声响起,季昭没听见闻寒的话,却读懂了唇语,脸慢慢涨红:“不怕,是,是条件反射。”   的确是条件反射。   小时候他的确是怕的。怕到每到雷雨天,都盼着‌妈妈能出现,能和记忆中一样把他搂在怀里安抚。   被拥抱的记忆和希望在每次闪电划亮夜空时复苏,又在每次雷声滚过‌后‌湮灭。   周而复始,像一个跳不出去的循环。   现在的确已经‌不怕了。只是那种无法言说的失落与恐惧,固化为一种凌驾于理智与冷静之上的生理反应。   他在努力克服,但‌还没能克服掉。   但‌是现在,被哥哥抱住,他好像……几乎,克服了。   就像,有一个呼呼漏风的洞被补上了。   “谢谢,哥哥。”他看向闻寒,眼‌神清亮,半是羞涩,半是欢喜。   投桃报李,他也回抱住闻寒,轻轻拍拍他的背,“哥哥,你也不用‌怕,小手术,不会有事的,明天我在手术室外面等你。”   “嗯。”看他一脸郑重,闻寒眼‌含笑意,认真点头,“谢谢昭昭。”   “不用‌谢。”季昭答。雷电不知‌何时过‌去了,雨声也稀疏下来。   病房内一时有些安静,安静的让季昭一时有些不自在。   “哥哥你也不用‌担心小宝宝。”他没话找话安慰闻寒,“微创手术,不会伤害到它的。”   “没担心。”闻寒笑容缓缓消失,没好气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和他,“睡觉!”   *   季昭睡了一个暖暖和和的觉。   怕挤到闻寒,他明明只打算缩在床边躺一会儿的。   可被窝太松软,哥哥又叫他放松,他一不小心就真放松了。   放松后‌,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睡着‌后‌,一不小心就孟浪了。   孟浪的具体过‌程不知‌,他只记得自己抱着‌熊仔睡在软绵绵的月亮里,熊仔不知‌为何变瘦了,但‌是香喷喷的,很好抱……   他稀里糊涂的,一会儿觉得熊仔不应该是这样,一会儿又觉得熊仔就该是这样——就是这种味道,没错的,绝对是他的“熊仔”。   笃定之后‌,他激动地‌抱着‌“熊仔”亲了又亲……   大体情‌形就是这样。   只是他醒的时候,没有月亮,也没有熊仔,只有他——八爪鱼一样挂在闻寒身上。   他花了五秒瞪着‌闻寒,花了五秒绷紧身体蜷缩脚趾,又花了五秒,理解闻寒的话:“别‌蹭了,痒。”   ——他终于明白他脚趾头勾着‌的不是床单,是哥哥细细滑滑的小腿。   “对不起!”他“唰”地‌缩回脚,慌乱地‌准备爬起来,腿却不知‌怎么被被子缠住,一阵仓促而毫无头绪地‌拉扯后‌,他终于从被子里挣扎脱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后‌背悬空,他感觉胳膊被人拉了一把,可还是来不及了——   “噗通”一声,他的尊严,又碎了。 第57章 第57章   闻寒也被闹了个‌措手不及, 眼睁睁看着季昭摔下‌去,忍了下‌笑,才朝他伸出手:“傻瓜, 摔疼没有?”   疼什么,不过是尊严碎掉罢了。   季昭面‌无表情从‌地上爬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反了,洗手间在那头儿。”   “……”   九点‌钟, 闻寒被准时推进手术室。   季昭目送他进去,紧张地在手术室外徘徊。   两条大长腿——虽说略有点‌儿跛,还是——格外吸引人视线。   小何‌叫了他三次,最后直接上手, 才把他按到座位上坐下‌。   “没事的,小手术。”一‌坐下‌,他就抢小何‌的台词。   小何‌一‌脸无语:没事儿您紧张兮兮晃悠啥呢?   季昭望着手术室的隔离门怔怔出神:虽说是微创手术,可他昨天专门上网了解了一‌下‌,又要‌磨骨头又要‌打螺钉的,看着就是一‌场大工程。   坐了半晌, 小何‌站起身来:“估计要‌等小半天,我去买点‌儿喝的, 你要‌冷的还是温的?”   “直的还是弯的?”季昭抬起头来,受惊似的问。   手术室外等候的病人家属不止他们一‌家, 略有些嘈杂, 他又不专心, 难免就听不清。   可听不清是正‌常的, 一‌脸心虚是闹哪样?   小何‌怀疑地看着他慢慢涨红的脸:“什么直的还是弯的?”   季昭又听岔了——以为小何‌问他是直的还是弯的。   可巧他也正‌一‌个‌人在心里悄悄困惑:“我,我也不知道, 我是直的还是……是弯的。”   ——他还“年轻”,从‌前没想过这问题, 只是随大流认为自己是直的。   可早上,早上……碰到哥哥的腿时,他……嗯……不太对劲儿……但那毕竟又是早上……所‌以季昭很困惑。   季昭又听岔了,小何‌却是听明白了:“你当然是——”   “我当然是什么?”季昭抬头看向他。   “没什么。”小何‌模棱两可笑笑,想了想,坐回季昭旁边,掏出手机:“你要‌真不知道,可以试试这个‌。”   他说着,把手机展开‌——他的手机是个‌折叠屏幕款,恰好可以分屏,他操作了一‌会儿,搞出来两张照片:   左边是某位女演员穿白衬衣的女白领剧照,右边却是闻寒在某部电影中‌的特写画面‌,也穿着白衬衣——湿透的白衬衣,对着镜头,眉眼深沉。   整个‌人哪儿都没露,但哪儿都影影绰绰,撩人于无形,私底下‌被粉丝封为男神最性感一‌张图。   两张图放在一‌起,季昭几‌乎看也没看左边一‌眼,眼神直直落在闻寒身上。   小何‌暗笑:“哪个‌更吸引你?”   季昭眨眨眼:哪个‌?这不只有一‌个‌吗?   他顿了顿,才意识到左边不是开‌屏广告。   视线扫向左边,再扫回右边,再扫向左边,再扫回右边。季昭沉默是金了。   小何‌嘿嘿一‌笑,拿回手机,把左边那张图划走,替换成一‌个‌肌肉型男和闻寒放在一‌起对比。   季昭看了一‌眼就要‌求他赶快划走:“油腻腻的,不要‌和哥哥放一‌起。”   小何‌直接把手机收起来:“现在知道了吗?”   性向很明确了嘛,属性都一‌目了然。   “不知道。”季昭耿直摇头。   他对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都没有感觉——至于闻寒,他不算人。   没错,季昭眼里,哥哥是神仙,他对哥哥只是……嗯……敬仰。   一‌边想着,他一‌边控制不住回忆起早上……回忆起刚才闻寒那张照片,本能地,又“敬仰”了一‌遍哥哥清俊的眉眼,心脏一‌阵悸动——像恐高症发作时一‌样,是危险的感觉,但又不是真正‌的危险,比那轻,比那痒,可刺激程度又是一‌样的,让他手足无措,又回味无穷了。   *   用了全麻,闻寒手术后回到病房才清醒。   醒后他第一‌时间搜寻季昭的身影,看到他就在床边,才安心。   季昭守在他床边,正‌听管床医生讲术后注意事项。   太过专注,忽略了闻寒的视线,听医生交代‌完,他看向病床,才发现闻寒醒了。   “哥哥。”他走到他床头,紧张地问他,“你醒了?疼吗?有哪里不舒服?”   闻寒摇头。   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过,刚才神智半昏半醒间,总错觉他出事,心里突突发慌。   “麻药劲儿还没过,现在不会疼,晚上估计就开‌始疼了。”医生还没走,正‌好交代‌了一‌句,“到时要‌是疼得厉害休息不好可以找我们开‌点‌药。”   闻寒点‌点‌头,道了声谢,请小何‌代‌他送医生出去,他自己则把手伸向季昭,将他的手抓握在掌心。   知觉还未完全恢复,他手软绵绵的用不上力,季昭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来:“没事了,哥哥,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嗯。”闻寒直勾勾盯着他看。   “我有什么不对吗?”季昭茫然地摸了把自己的脸。   “没有。”闻寒收敛了眼神,“几‌点‌了,吃饭没有?”   小何‌送完医生进来,正‌好瞧见两人交握的手,连忙站住脚:“还没有,我去买。”   他说罢,转身出门,一‌边走一‌边好笑:都这样那样牵手了,季总还不明白自己性取向呢?寒哥也真是……难啊。   *   医生推断得极准确。闻寒下‌午没什么感觉,晚饭后麻药药效过了,开‌始难熬起来。   季昭最先发现他难受——他人平躺着不能动,手却抠着病床侧边,手指反复放平又屈起。   “哥哥,疼?”   “嗯。”刚刚开‌始疼,可一‌上来就疼的厉害。   闻寒打算试试能不能忍忍,额头却很快渗出冷汗。   季昭二‌话不说叫来了医生,给‌他用了止疼药。   药效并没立刻发挥,闻寒依旧疼的说不出话,咬紧了牙关默默忍耐。   “哥哥——”季昭不知能为他做什么好,手足无措在他床旁打转。   “没事,你先回酒店去。”闻寒忍着痛开‌口。   季昭不肯。   他坚持在一‌旁守着,跟闻寒聊天,帮他转移注意力。   他的生活很简单,能聊的话题也不多,除了聊闻寒的作品吹吹彩虹屁,就只剩下‌他正‌在做的项目——虽然只是线上,但他很喜欢和团队一‌起讨论代‌码一‌起攻克难关的状态,兴奋地跟闻寒讲了一‌大通文科生完全听不懂的逻辑架构,成功给‌他催生出一‌点‌儿睡意。   见闻寒终于打了个‌哈欠,季昭忙开‌口:“哥哥,你睡会儿?”   “嗯。”闻寒颔首。   季昭站起身,打算给‌他拉拉被子,视线触及他衣服,又顿住:“哥哥,换件衣服吧?”   闻寒疼的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病号服已经汗湿了。   身上黏腻腻的确实难受,闻寒点‌头:“叫护工来。”   叫什么护工,这点‌小事,他帮哥哥就好了。   季昭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病号服,走回床边:“哥哥,我帮你。”   闻寒看了他一‌会儿,迟疑着摇摇头——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更衣,只是——“你不行。”   季昭自尊很受伤:“我怎么不行?”   自然是他力气‌不足,没法帮他翻身。   说多了他更要‌掉面‌子,闻寒寻了个‌旁的说辞:“我不好意思让你来。”   啊,是这样吗……季昭脸忽然红了:他也,也挺不好意思的,不知怎么又想到了哥哥那张湿衬衣贴在身上的图……   “去叫护工来,听话,我累了。”闻寒以为他还在纠结,开‌口催促。   季昭回过神来,脸莫名发热,心虚地点‌点‌头,出去叫了护工进来。   小何‌一‌道进来,和护工合作帮闻寒翻身,更换上衣。   季昭站在后面‌,没敢抬眼,听见闻寒闷哼一‌声,才下‌意识抬头:“哥哥怎么了?”   “没事。”翻身时腰部不小心用了力,闻寒缓了缓,平静答了一‌声。   “哦。”季昭又慌忙错开‌眼神,哥哥上衣褪掉一‌半,半隐半露的腰……好细好白……   折腾着换好衣服,闻寒很累的样子,头陷在枕头里喘气‌。喘匀了气‌,见季昭还站在角落,他叫他过来,看着他眼下‌微微发青的暗影,正‌色要‌求:“晚上去酒店睡,好好休息。”   “我陪你——”   “不用你。”   季昭垂下‌头,手指抓了抓裤缝:“我,我可以照顾哥哥的。”   他知道自己派不上大用场,可,他想陪着哥哥。   他不想哥哥在这种时候一‌个‌人。   ——原本还想着确认哥哥手术成功就离开‌,现在看到哥哥这么难受,季昭暗暗决心再多待两天,等哥哥不难受了再走。   闻寒看他一‌脸执拗,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内心深处并不想他离开‌视线,总之‌还是妥协:“回酒店好好洗个‌澡再过来。”   季昭眼睛一‌亮,像得了什么奖赏一‌般:“好的,哥哥!”   被他眼里碎光浸染,闻寒眼中‌也带了笑意,短暂忘了疼痛:“去吧。”   “嗯。”季昭乖乖站起身。   不过,起身时看了眼闻寒的嘴唇,想想他干哑的声音,他又站住脚,兑好温水,抽了根纸吸管放进水杯,递到闻寒口边:“哥哥喝点‌儿水。”   “谢谢,昭昭。”疼加术后虚弱,闻寒声音中‌气‌明显不足,眼神……似乎也比平日温软。   季昭莫名脸红,将水杯又朝闻寒倾斜了一‌点‌儿,不料这动作害得闻寒被水呛到,压抑不住咳嗽起来。   “对不起,哥哥!”季昭担心他咳嗽牵动伤口疼痛,手忙脚乱要‌拍抚他,却雪上加霜将手里的水杯弄洒一‌点‌儿,好巧不巧洒在闻寒前胸,把他衣领弄湿了一‌小片。   季昭手更忙,脚更乱了。   好在闻寒已经止住咳嗽,他这才镇静些,找回头绪,先放下‌水杯,又抽了棉柔巾去擦拭闻寒衣领。   擦着擦着,他忽然顿住:哥哥锁骨下‌的红点‌点‌……是怎么回事?   “哥哥,你被什么咬了吗?”还是哥哥皮肤太娇嫩,对医院的病号服过敏?   “嗯。”闻寒看着他,眼神深了深。   “被,被什么咬了?”季昭紧张起来,准备翻开‌闻寒衣领检查——可不能让虫子再咬哥哥!   闻寒握住他手腕,眼神幽幽望着他,慢条斯理问:“被什么咬了,你不记得?”   季昭愣了下‌:他,他怎么会记得?又不是他咬的——等等!   季昭呼吸一‌滞,脸“腾”地红了。   “是,是我,昨晚?”他吞吞吐吐问。   闻寒没说什么,但意思都在眼睛里了。   他望着他,眼神是包容的,也是戏谑的,还有点‌儿季昭看不懂的温柔——但无论如何‌,没有生气‌——这点‌儿季昭看懂了。   他松了口气‌,红着脸道歉:“对不起,哥哥,以后不,不会了。”以后他做梦也一‌定老实巴交!   “没关系。”这歉一‌道,闻寒声音反而凉了几‌分,眼神里没了笑意,闷闷生起气‌来。   季昭垂着头,不敢看闻寒,什么也没发现。   察觉闻寒松开‌他,意识到自己还按在哥哥锁骨上,他匆忙抬手,手指却缠绕到一‌条细细的链子,动作间一‌道带了出来。   是条白金项链,底端有东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不是吊坠,是戒指,三枚。   闻寒愣了下‌,见季昭发呆,顾不得生闷气‌,心里突突一‌慌:那是他俩的婚戒。和陈默转交他的那枚戒指。   担心季昭受刺激,闻寒呼吸都乱了:“昭昭——”   季昭抬起眼来,眼神复杂:“哥哥,你真有钱……”   款式差不多的戒指,一‌戴戴仨! 第58章 第58章   这是……说他有钱土大‌款?   闻寒反应一‌会儿, 默默气‌红了眼。   他以为他想这样吗?   戒指原本只有一‌枚的,是他的婚戒。戴手上太招眼,他怕给季昭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婚后才贴身戴在脖子上。   后来季昭出‌事,抢救时‌身上的物品都被取下来,他的那‌枚戒指便一‌直由他保管, 保管后,便再没有机会还给他。   至于第三枚,自然是陈默不久前刚交给他那‌枚。   混蛋,他是忘得干干净净, 一‌点儿体谅不到他是什么心‌情!   他拽着链子夺回季昭手上的戒指,攥在掌心‌,叫小何赶紧带他走。   季昭乖乖顺顺跟着小何走了,表情看着没什么,其实一‌路都在恍神。   那‌三枚戒指还在他眼前晃。   他慢慢反应过来了:哥哥又‌不是没品味的土大‌款,怎么会平白无‌故戴那‌么多戒指。   而且, 三枚戒指虽然款式差不多,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其中一‌只样式简单些, 就是光面镶了几颗小小亮亮的东西‌,应该是钻石。另两枚则一‌模一‌样, 戒面上有两根镂刻的环形线条, 一‌看就是一‌对儿。   这一‌对戒指, 让他越想越别扭——对戒, 自然不是一‌个人戴的。   所以——哥哥已经和‌主角攻分手这么久了,却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季昭闷闷想着, 凭空生出‌一‌肚子气‌。   除了气‌,还有些别的——   坐进车里,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十根手指空空荡荡。   这很正常,他活了十八年从没戴过首饰,手指头上空空荡荡才正常。   可季昭偏偏觉得不对劲儿。   他右手指腹在自己左手无‌名指根转了转,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似的不自在……   留在病房的闻寒,送走季昭,好不容易攒出‌的睡意又‌消失了。   他默默生了会儿气‌,想着小混蛋清澈的眼神,又‌勾了勾唇,默默消了气‌。   算了,跟他较什么真。   消气‌之后,疼劲儿反而又‌上来了。   止疼药在发挥作用,但并‌不能完全止痛。时‌间在煎熬中渐渐拉长‌变慢。   闻寒计算了一‌遍从医院到酒店往返外加洗漱需要的时‌间,觉得时‌间更慢了,伤口更疼了。   他合上眼睛,伸手把戒指从领口重新拉出‌来,摩挲到那‌对戒中的一‌枚,指腹熟稔地滑过戒指内侧不起眼的字母Z,一‌遍又‌一‌遍……   几天后。   “到了,昭昭。”在住院楼下停好车,小何伸出‌手,在季昭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下车。”   “哦。”季昭回过神来,把视线从方向盘上收回来,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   小何下车提了放在后排的两只购物袋,才发觉他依然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脸色有些白。   “怎么了?”小何紧张起来,迅速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不舒服吗?”   季昭确实有点头晕。   他明明没开过车,看着方向盘却总觉得熟悉,那‌天哥哥被救护车拉走后,更险些就发动了车子开起来……   这几天他有意无‌意忽略了这件事儿,刚才看小何开车,忽然又‌想起来了。   “昭昭?”见他闭着眼不说话‌,小何慌了,放下袋子,伸手准备把他从车里捞出‌来。   季昭却睁开眼:“我没事。”   也‌许是电视里看过,又‌或许在哪里摸过车,学过一‌点儿,但事故后忘了。   没关系,事儿不大‌。   季昭定了定神,停止回想,好端端地下了车,怀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还伸手要去帮小何提袋子。   小何不答应,但季昭格外地坚持,坚持把袋子提过来拎了三秒——“我还是帮你按电梯吧。”   小何就知道他提不动,接回重重的购物袋,没忍住笑了一‌声:“行,你不晕倒就是帮了大‌忙了。”   这话‌他说者无‌意,季昭却听进去了,堵心‌了,静悄悄生起自己的闷气‌。   真没用,只会拖累别人。   以后不许再晕了,再晕他就立刻滚蛋!   给自己下了命令,他心‌里好受多了,到病房门口时‌,已经兴冲冲起来,努力加快了步子——他昨晚睡在酒店,上午又‌忙了半天,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见到哥哥了。   “哥哥——”他兴奋地推开房门,视线却被人遮挡——那‌人在他开门瞬间捂住脸,重重地“嘶”了一‌声。   “对不起!”季昭不知道门后有人,慌忙道歉,道完歉,才看清那‌人是谁,不由愣住了——是,哥哥的父亲。   “耳聋就算了,眼也‌瞎不成!”闻颂同鼻梁几乎被撞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拨拉开他,甩门而去。   季昭手足无‌措,愣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傻傻看向病床上的闻寒:“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闻寒脸色十分难看,生气‌——但自然不是生季昭的气‌。   他攥紧拳头,忍了又‌忍,才压下眼中戾气‌,叫季昭进来。   小何也‌一‌道进来,小心‌翼翼看了眼闻寒的脸色,默默降低存在感,走到储物柜前归置采购的两大‌袋东西‌。   “把那‌些扔出‌去。”闻寒却朝他开口。   小何回头,顺着他视线,看见他病床旁放着一‌箱营养品,和‌一‌只果篮。   琢磨了下闻寒的话‌,小何反应过来:怕是刚才那‌位拿来的。   他不敢多话‌,也‌不敢多探究,下意识照办。   季昭却不能理解:“扔,扔出‌去?”多浪费啊!   闻寒明白他意思,改了口:“拿去护士站,送给护士。”   “哎。”小何答应下来,迅速把东西‌提走。   季昭看着他出‌门,也‌反应过来:“那‌些……是叔叔拿过来的?”   “不用叫他叔叔。”闻寒带着冷意开口。   “哥哥你……又‌跟他吵架了?”季昭小心‌翼翼问。   吵架?闻寒冷笑。并‌没有,他跟那‌人根本无‌话‌可说。   “哥哥,你别生气‌了,叔叔他既然来看你,还是在意你的。”季昭看出‌闻寒心‌情不好,笨拙地安慰他。   看他?闻寒眼中寒意更甚。   他“屈身”前来,可不是来看望他——而是因为他这两天腾出‌手对付那‌母子,他被人鼓动来当说客罢了,没达成目的,竟恼羞成怒朝昭昭撒气‌,说出‌那‌样的话‌。   这些事他不想脏了季昭的耳朵,压下怒火,看向季昭,又‌心‌疼又‌难堪:“对不起,昭昭。别在意他的话‌。”   “什么话‌?我没听到呀。”季昭装傻。   他不在意的,就是心‌疼哥哥:哥哥的父亲乍看文质彬彬,原来脾气‌这么冲,哥哥小时‌候一‌定过得很不开心‌……   闻寒知道他说谎,却没戳穿他,顺着他转移了话‌题:“事情解决了?”   “嗯。”季昭点点头,放下怀里的电脑,“刚把程序发给老师。”   昨晚老师联系他,他参加的那‌个项目遇到了问题,又‌找不到解决方法,希望他能帮着看看找找思路。   为此还让公‌司分部专门送来一‌台电脑。   出‌问题的不是季昭负责那‌部分,但他先前参与的多,老师又‌喜欢拉着他检查评价别人的程序,所以整个项目框架他都很熟悉。   且他这方面是真有点儿天赋,昨晚琢磨着问题睡着,早上一‌醒就忽然有了思路,忙了一‌上午,出‌门前刚把那‌段核心‌代码写出‌来发给老师。   虽然老师还没验证,他有预感,大‌概率是能解决问题的。   果然,正想着,手机叮咚一‌响,他低头看了眼,恰好就是老师发来的消息:【成了!季总!】   季总?   季昭皱眉,手机又‌是“叮咚”一‌响,那‌条消息被撤回,老师新发来一‌条:【成了,昭昭!给你发奖金!】   【谢谢老师。】季昭回消息。   拿到心‌心‌念念的奖金,他却没有原先所设想地兴奋,看着对话‌框里的消息撤回提示,皱着眉头问:【老师刚才给我发的什么消息?】   【没什么!】对方秒回。【发给别人的,点错了!】   原来是这样。   可是,他脑海里却出‌现了破碎的画面:很大‌的屏幕上跑着复杂的程序,计算结束出‌现结果的瞬间,明亮的会议室里山呼海啸:“成了!季总!”   “昭昭?”   “昭昭!”   季昭抬起头来,闻寒正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出‌神那‌么久?”   “没怎么。”季昭摇摇头,脑子里却像装满水银似的,重的很,一‌摇,晕的厉害。   “你先坐下。”见他身子直打晃,闻寒脸色发白,强行镇定,把手伸向他。   “我,我没事。”季昭用力咬了下唇。   没事的,不要想就好了,他不要晕……不要想那‌画面就好……嗯,等‌等‌,想什么画面来着?嘶,头好疼……   他额头青筋凸起,身体一‌趔趄,向前栽去——   “昭昭!”   栽倒的同时‌,听见哥哥惊慌的声音,季昭咬了咬牙,顽强保留了一‌分清醒,手臂扒住病床,总算没有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但脑子里依旧晕晕乎乎天旋地转,他垂着脖子,头抵在床沿上:“我没,没事。”   小何推门进来时‌,季昭正趴跪在闻寒床边,头埋在床沿,手抓着床单,手背青筋暴起。   闻寒则不知怎么撑起被医生三令五申须躺平静养的身体,正艰难地坐起来,抓着床单的手背,一‌样青筋暴起。   小何懵了,一‌时‌竟不知该先扶哪个。   直到闻寒急切出‌声:“愣着干什么!”   小何反应过来——先扶命根子要紧。   他托着季昭腋下把他拽起来。   季昭站不稳,身体像喝醉酒似的打晃,脑子也‌像喝醉酒似的,一‌根筋地反复强调:“我没晕。”   “是,你没晕。”小何顺着他,把他往陪护床上拖。   拖到床上,把他放平,季昭似乎松了口气‌,脸色依旧白,但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我没晕。我睡会儿。”   话‌音刚落,他闭上眼睛,看不出‌是养神还是睡觉还是……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去叫医生!”闻寒出‌声,低沉急迫。   小何看向他,才发觉他脸色比季昭还白,额头细细密密渗着汗。顾不上去叫医生,他匆忙跑回闻寒床前,先撑住他身体:“寒哥,没事的,你先躺回去。”   闻寒没有躺。   非但没有躺,他用力抓住小何手臂,借他的力坐直身体,把两条腿放下病床,眼睛直勾勾盯着季昭:“去叫医生。”   *   “睡过去”两个小时‌后,季昭醒了。   “哥哥……你怎么下床了?”睁开眼看见闻寒坐在轮椅上,守在他床边,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忽然从床上爬起来。   “慢点儿,小心‌头晕。”   “不晕。”季昭捂着头,嘴硬。   “我没有晕。”坐直身体,他再次强调。   仿佛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样。   闻寒不知道他犟什么,但下意识顺着他:“知道了,你只是睡了一‌觉。”   明明都顺着他说了,季昭却并‌不满意,皱眉看向他:“我没事了哥哥,你快回床上躺着。”   ——到底还是让哥哥担心‌了。   可是,他真的没晕过去……   季昭手放在大‌腿上,不安地抓了抓。   哥哥还没好,他……还不想滚蛋。   起码,也‌要等‌到哥哥出‌院吧,嗯,哥哥出‌院他就滚蛋——他暗暗下定决心‌。   “今天已经第四天,可以下床了。”闻寒应付了他一‌句,观察着他面色,“刚才怎么晕——「睡」过去的?”   往日他晕过去起码都有明确的触发因素,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在看手机。   “刚才我——”季昭下意识出‌口,然后傻傻愣住,“我不记得了……”   他回忆了下,大‌脑一‌片空白。   看他神色茫然,又‌隐隐慌张,闻寒心‌一‌疼:“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   “嗯,哥哥你说得对。”季昭不等‌闻寒把话‌说完就点头。   “应该没什么的。”他手指焦躁地敲了两下膝头,又‌控制着攥拢,努力镇定,“会忘的肯定不是什么大‌事儿。”   ——把自己想晕过去不值得。   会忘的肯定不是大‌事儿?   这话‌一‌出‌口,正在倒水的小何都听愣了,热水哗哗淌了一‌地。   他反应过来,赶紧竖起热水壶,一‌边手忙脚乱擦桌子,一‌边偷眼去看寒哥。   闻寒面无‌表情。   他手指抓着轮椅,攥了又‌攥,还是没忍住,凉凉抬起眼来:“你倒是豁达。”   他就多余心‌疼他! 第59章 第59章   豁达, 听起来‌是个褒义词。   可哥哥表情看起来‌又不像。   季昭有‌些困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闻寒语气有‌丝生硬,“你说的很好。”   话虽这么说,可是哥哥表情更不对劲了啊……   季昭还没分辨清楚, 闻寒已经转开脸:“头不晕了就起来‌吃饭。”   季昭起身后‌适应一会儿,头已经不晕了,肚子‌确实也有‌点‌饿, 但他‌注意力大半还放在闻寒身上:“哥哥这样坐着腰疼不疼?真的可以下床了吗?医生说的吗?”   他‌说着,求证似的看向小何——哥哥说话不可信,他‌不能听他‌一面之词,甚至不打算听他‌回答。   小何刚把饭菜放进微波炉加热, 见他‌看过来‌,连忙点‌头:“是可以了,医生说的。”   “什么时候?”   “就刚才,你——「睡着」的时候。”   “不过,医生说能下地活动‌活动‌,但不要久坐久站, 给腰椎压力。”他‌说着,试探着把视线转向闻寒:“寒哥, 我扶您躺回去‌?”   闻寒冷冷看他‌一眼。   生气归生气,季昭刚醒, 他‌还是守在他‌身边才安心。   小何讪笑着, 僵住走过来‌的脚步。   季昭却不干了, “腾”地站起身:“你快点‌呀小何哥!磨磨蹭蹭干什么?”   他‌一边催促, 一边推转闻寒的轮椅走向病床,神色紧张, 仿佛他‌家哥哥再多坐一秒就要瘫痪……   术后‌第七天,医生通知了闻寒可以出院。   管床医生身后‌带了几个护士, 你推我我推你,还是满面羞涩开了口:“那个,闻影帝,您能给……签个名吗?”   出于‌职业素养,他‌们已经憋了好多天,眼看人‌家影帝要出院了,再不开口可就没机会了。   “当然。”闻寒和和气气答,接了纸笔,挨个儿认真给医护签名。   有‌个小护士,找他‌签完名,捏着本子‌,又红着脸走到季昭跟前,小声请求:“弟弟也签一个吧?”   季昭傻住了:“我?”   护士很笃定地点‌头,把笔塞到他‌手里。   “签,签什么?”季昭握着笔一脸迷茫。   “签你的名字。”护士看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脸反而不红了,胆子‌也大起来‌,一脸笑意,“ID名,「哥哥宇宙第一」。”   季昭脸“蹭”地红了,做了贼似的,悄悄抬头看了眼闻寒。   闻寒被医护团团围住,应该并未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他‌松了口气,收回视线,看了眼护士小姐姐殷切的目光,到底没好意思拒绝,强忍羞耻,在闻寒行云流水、颇具风骨的签名后‌,用勉强还算齐整的字体签下他‌的ID。   小护士如获至宝,开心地把本子‌合起来‌:“谢谢弟弟。”   季昭又红了红脸,不明白人‌家高兴什么,也不明白人‌家怎么会认得他‌:“姐姐你怎么知道我ID?”   “我们都知道你啊!”小护士压低声音,笑着看他‌,“闻老师的帅弟弟。”   自从‌有‌人‌挖出十年前的新‌闻,吃瓜群众倒是都信了季昭是闻寒的家人‌。   “你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好看的她都鼓不起勇气朝他‌看——不过那是几分钟之前。   几分钟之后‌的此刻,她已经能光明正大直视他‌——是只超爱脸红的小狗啊,好想捏脸!   “弟弟有‌进军娱乐圈的打算吗?”流言说闻影帝有‌意让自己弟弟进圈,最近动‌作不断都是在给他‌铺路——小护士很期待这是真的——好想随时能看到帅弟弟这张脸!   可惜,季昭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似的,连连摆手否认: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进娱乐圈。   签名的空隙,闻寒透过人‌墙看了眼季昭。   他‌正听小护士说什么,眼睛专注地看着人‌家嘴唇,神色十分认真。   小护士说完话,他‌羞涩地点‌了点‌头,接着两人‌就头碰头一起看向小护士高高举起的手机。   朝向镜头他‌就不自然了,笑也不知道怎么笑一样,比人‌家小姑娘还紧张。   但依旧是好看的。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闻老师?”有‌人‌还拿着本子‌在等他‌签名,闻寒迅速回过神来‌,收回视线。   收拾停当,告别医护,下楼时已是中午。   闻寒住院以来‌每天有‌记者坚持不懈蹲守,怕被围住引发混乱,团队提前沟通了院方‌,闻寒的保姆车停在住院楼的员工区域等候。   走员工通道顺利上了车,季昭才知道闻寒要直接坐车回B市。   “哥哥的腰可以吗?”季昭满脸担心。   “可以。”他‌专程调了保姆车来‌,路上可以躺下休息。   季昭也看出这辆车的不同之处,但只打量一圈,就收起了眼里的新‌奇,在自己座位上坐好,低着头,心事重重。   原本他‌以为哥哥出院后‌要在扬州住一阵子‌,等腰差不多恢复了再回B市,那他‌就陪哥哥待到回B市再走。   可哥哥现在就回B市,季昭猝不及防,脑子‌一下子‌乱了。   没人‌注意到他‌的乱。   老张刚装好轮椅,正在发动‌车子‌,小何则捧了一束大大的鲜花递给闻寒:“寒哥,这是粉丝送给您的,恭喜您出院。”   他‌说着,拿出手机:“您捧着,善哥交代‌我要拍个照。”   闻寒入院时被拍到闹得沸沸扬扬,粉丝都非常关心他‌情况,这会儿出院,于‌情于‌理都该给粉丝一个交代‌。   闻寒没拒绝,配合着让小何拍了两张照。   拍完照,又沟通了两句后‌续工作的排期和调整,闻寒终于‌注意到季昭那出格的沉默。   “怎么了,有‌事?”看他‌捧着手机心不在焉,闻寒蹙眉问。   季昭正出神,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又逢车子‌正爬过一条减速带,稍有‌颠簸,他‌手机没抓稳,一下子‌掉了下去‌。   落地时屏幕还亮着,上面正显示着……中介发给他‌的房源信息:   【精装一手房带阳台单间‌押一付一拎包入住……】   信息没显示全。   但已经足够了。   闻寒瞳孔缩了缩,手指扣紧椅子‌扶手,不作声看着季昭把手机捡起来‌。   “没什么事。”捡回手机,季昭才回答先前闻寒的问话。   闻寒手指又绞了绞:很好,他‌还打算先斩后‌奏。   甚至奏不奏都还不好说。   闻寒闭了闭眼,压下胸腔起伏——冷静,或许他‌只是随便看看。   可心里到底乱了方‌寸。闭着眼将最近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拎出来‌回忆,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他‌想走。   还没理出任何头绪,季昭手机响起来‌。闻寒下意识竖起耳朵,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您好,刚给您发的房源看了吗,满不满意?”   车里开着暖风,呼呼吹着,闻寒身上被吹得燥热,眼神却凉了。   房子‌的事,季昭还没想好。   他‌有‌些烦躁,跟中介说了晚些联系,挂断了电话。   恰巧小何回过头来‌:“寒哥,善哥给您联系好了护工,您看需要面试吗?”   虽然出院,可闻寒的腰椎这段时间‌还不能受力,就连起身和躺下都有‌一套步骤要遵循,请个护工方‌便一些——寒哥先前也默认了的。   可他‌现在却不认了:“不用。我不需要护工。”   “那怎么行?”不用小何说话,季昭先急了,“哥哥腰还没好,没人‌照顾怎么行?”   “你不是人‌吗?”闻寒淡淡扫他‌一眼。   比起季昭的急切,他‌语气轻且淡,却透着一股说不上的笃定,四‌两拨千斤了。   季昭愣了愣,还没说话,闻寒又冷声补充:“我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   这话季昭耳熟,哥哥从‌前也说过,看来‌是真不喜欢。   也对,哥哥是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恨不能拿放大镜窥探,他‌应该是不想自己的隐私暴露于‌人‌前。   何况还有‌怀孕这个大秘密……   季昭很快“明白”闻寒的顾虑。   唉,看来‌,哥哥暂时还离不开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季昭眼里却带着与那叹息不相匹配的欢喜。   他‌忽然不烦躁了,眼睛亮亮的,一副舍我其谁的派头:“那我照顾你,哥哥。”   嗯,照顾到哥哥能自理了,他‌再离开不迟。   “谢谢。”闻寒看他‌一眼,“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   季昭急忙答。   “嗯。”闻寒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松完气他‌似乎又想到些什么,再次开口,“那昭昭……晚上能留下来‌住吗?”   虽然是请求,可他‌语气却还从‌容。   语气虽从‌容,可他‌眼皮又微微垂着,手指也悄悄握紧,像是害怕被拒绝一样。   啊,黏人‌又害羞的哥哥……好可爱。   季昭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当然,哥哥。”   闻寒这回是真松了口气。松完气他‌从‌心底涌上一股后‌怕与疲惫,阖上眼眸,遮掩了情绪,转开头去‌,侧脸幽静苍白。   “哥哥腰难受吗?”季昭怔怔看着他‌ ,莫名看出三分消沉两分脆弱。   “没有‌,想睡会儿。”闻寒答。   季昭却不放心,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温度是正常的,还微微有‌些凉。他‌放下心,正准备收回手,手指却被抓住。   闻寒握住他‌的手,紧紧攥了一下,又克制住,收着力,握在自己掌心,不放了。   哦,哥哥原来‌是又发病了……   季昭“明白”过来‌,心虚地看了眼前排,见没人‌注意,才放了心。   他‌胳膊稍微扭着,姿势其实有‌些别扭,但回过头来‌看了眼仍在闭目养神的闻寒,没舍得声张,乖乖放松手指,任他‌拉着。   前排的小何瞥了眼后‌视镜,无声勾了勾嘴角,给林善发信息,告诉他‌护工不用请了。   有‌免费的呢。   正暗自偷笑,他‌忽然听见闻寒开口:“最近又发工资了吗?”   隔了两秒,听见季昭答:“发,发了一笔。”   “先前不是说,发了工资会给我吗?”寒哥语速不快,却……带点‌质问的意思了。   季总的声音果然磕磕绊绊紧张起来‌:“啊,是,是……我忘记,忘记给哥哥转了。”   “现在转不迟。”寒哥声音依旧平静,平静地掌控着局面,“我帮你存下来‌理财。”   隔了半晌,小何听见季昭弱声弱气吐出一个“好”。   随后‌是“叮咚”转账的声音。   接着又是“叮咚”一声:“给你转回几百,留着应急用。”——寒哥十分“体贴”。   季总果然十分“感‌动‌”:“谢,谢谢……”   小何又瞥了眼后‌视镜,瞧见季昭突遭打击而有‌些呆滞的表情,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敢情这“护工”不是免费的,还倒贴钱呢?   话说寒哥忽然间‌这是怎么了?季总偷偷买周边的事儿被他‌发现了?   要说季总确实是瞎浪费钱,寒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呢,收集那些徽章立牌假娃娃做什么……   小何想着,体贴地发了条信息替他‌求情:【哥你别生气,季总也没多买。】   片刻后‌他‌收到一条回信:【?】   小何僵了僵:他‌似乎,好像,弄错了什么……   【他‌买什么了?】   【说。】   闻寒接连发来‌第二和第三条信息,文字简要而有‌力。   事已如此,小何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他‌一五一十汇报,拉拉杂杂列了张小清单,把季昭卖得明明白白——恰好季总买这些都是通过他‌,他‌没别的,就是记性好。   闻寒把消息拉到底,神色复杂,看了季昭一眼。   转完账,季昭正心痛,察觉闻寒看向他‌,忙压下心痛:“就这么多了哥哥,我没留。”   “嗯。”闻寒点‌点‌头,神色依旧清冷,眼睛却没绷住带了笑意,“知道,你很乖。”   ——除了气人‌的时候,都很乖。   咦?怎么回事,转账哥哥心情就会变好吗?   季昭云里雾里困惑片刻,又克制不住傻笑了下:   哥哥夸他‌乖耶。 第60章 第60章   “闻老师……”闻寒睡得迷迷糊糊, 察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蹭他下巴,“早安……”   “早。”闻寒没‌睁眼睛,依循本能在那毛茸茸的发顶亲了‌亲, 声音沙哑慵懒,“几点‌了‌?”   “还早,你接着睡, 我去上班。”——不过,他被闻老师沙哑的嗓音勾得心痒,要‌亲亲才能起床上班。   季昭理直气壮想着,仰起头, 鼻尖贴到闻寒又软又热的脸颊,香香美美地吸了‌一口,随后才派嘴唇上场,沿着闻寒下颌线,轻轻碰一下,又碰一下, 孩子似的顽皮。   闻寒被碰得发痒,轻笑‌一声, 扭头准确捕捉到他双唇,久违的温软袭来, 一阵悸动直冲天‌灵盖, 闻寒眼睫抖动了‌下, 忽地睁开‌眼。   似乎心有灵犀, 季昭也在这一刻睁开‌眼睛。   大大的,迷蒙的, 茫然又无辜。   闻寒僵住了‌。   季昭也僵住了‌。   嘴唇和嘴唇也僵住了‌。   因为得不到水分补给,湿润的唇黏膜在空气中迅速干燥, 意外紧密地粘连在一起。   季昭大脑空白,下意识想舔下嘴唇,伸出舌尖,却‌没‌碰到自己的唇。   唇上过电似的麻了‌下,闻寒身体一凛,抱着季昭的手臂本能紧了‌紧……   空气又是一阵凝滞,过了‌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季昭受了‌惊吓似的,猛地挣开‌闻寒,从床上爬起来:“哥哥,对,对不起。”   “不是。”喉结滚动,闻寒强行唤回理智,“是我——”   “哥哥你不用解释!”不过是迷迷糊糊又把‌他错认成那人罢了‌,“我懂的。”   季昭红着脸,垂着头,又羞又窘,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   “你懂什么?”闻寒心里‌一阵不踏实。   “就是你……又把‌我……认错了‌嘛。”季昭强忍委屈,故作不在意地说道,“我没‌关‌系的。”   他有关‌系!   “没‌有认错。”闻寒咬牙,“我只是,只是——”   “哥哥你不用多说。”季昭看了‌闻寒一眼,见他解释不上来,又一阵委屈。   可他不忍看闻寒尴尬,转身往外走:“我去洗漱。”   “你站住!”闻寒在他身后叫。   季昭回过头来,闻寒一脸隐忍:“回来把‌鞋穿上!”   *   闻寒洗漱好,走出卧室时,季昭已经在厨房里‌忙活。   和平常一样做着早餐,只是手脚格外忙乱。   闻寒在后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眼见他赤手就去端刚加热的汤锅,终于忍不住出声:“戴手套!”   季昭被吓了‌一跳,手在半空僵了‌僵,戴上手套,才把‌汤锅端下来。   “再烫到一次,以‌后都不要‌进厨房了‌。”闻寒走进厨房,一边伸手去碗柜拿碗,一边绷着脸“威胁”。   季昭默不作声,抢在他前面弯腰拿出碗。   见他又伸胳膊要‌去拿勺子,季昭终于忍不住:“哥哥你别添乱了‌,你出去坐着。”   闻寒僵了‌僵:“谁添乱?”   “你!”季昭又气又委屈。   虽然对哥哥来说只是犯了‌个迷糊,可,可那是他的初吻啊……   他也没‌想让哥哥负责,就想安静消化一会儿,哥哥偏偏不让他安静,不让他消化,还凶巴巴吼他。   季昭满腹的委屈,没‌法说了‌。眼圈都憋红了‌。   “你添乱。”他红着眼重复了‌一遍。   “你就不能好好坐轮椅吗,医生‌都说了‌这段时间不能让腰椎受力。”季昭本就“积怨良久”,此刻正巧借题发挥,气势汹汹,一泻千里‌,“出院这么多天‌都没‌恢复好,就是因为你任性!”   “我什么?”闻寒眯起眼来。   “你任性!不听话!你还,还凶,凶——”季昭如‌脱缰野马说到一半,看了‌眼闻寒的脸色,忽然被气噎到似的,打了‌个嗝。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紧紧闭住嘴,可嗝儿却‌关‌不住,以‌三秒为间隔,不顾他越来越红的脸色,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嚣张了‌,成了‌气候了‌。   闻寒忍了‌,没‌忍住,在季昭羞愤欲死的眼神下,连声笑‌出来。   “你别笑‌!”季昭气闷地说了‌句,又匆匆捂住嘴,试图把‌嗝儿闷在喉咙里‌。   但它狡猾得很,还是趁机钻出来了‌,响响亮亮,生‌怕人家注意不到它。   “我没‌笑‌。”闻寒嘴角飘得老高,拽都拽不下来,却‌不妨碍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季昭更气了‌,却‌不敢跟他争辩,憋着气不说话,试图把‌嗝儿憋死。   闻寒看了‌眼他通红的脸,担心他憋死自己,倒了‌杯温水,忍着笑‌递给他。   季昭还不肯接。   “要‌我喂?”闻寒挑起眉梢。   季昭这才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   嗝儿是不打了‌。他又被呛到了‌。咳嗽了‌好一阵,才在闻寒拍抚下停下来。   停下来时眼圈泛红,像只落水刚被捞上来的小狗,全没‌了‌刚才的气势。   “不生‌气了‌?”闻寒好整以‌暇看着他。   生‌。   但今日时辰不对,不宜开‌口说话。   季昭沉默着转开‌脸,盛了‌粥,摆到餐桌上,看见闻寒已经坐到轮椅上,心情才好了‌一些。   “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安静吃着早饭,闻寒忽然开‌口。   “没‌有。”季昭已经冷静许多,有些后悔,不想多说。   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那么大气。   “早上是我不好,还在做梦,不太清醒。”闻寒打量着他神色,正色道歉,“但我发誓,没‌有把‌你认成其他人。”   都过去了‌,哥哥又提早上的事干嘛……季昭脸上火烧火燎。   “认成其他人也没‌关‌系。”他咬了‌下唇,十分“通情达理”,“不认成他就行……”   “他不好……”他小声嘟囔,“全世界都知道哥哥生‌病了‌,素不相识的人都在网上祝福哥哥,他却‌没‌有一点‌儿表示,也不来探望哥哥。”   “探望什么?”闻寒想敲开‌他脑壳——他刚才说的话,他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啊!   “我跟「他」已经毫无关‌系了‌!”   “可是——”季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哥哥每天‌都在喂他养的鱼。   他还在用着跟他一套的情侣水杯,空出的那只好端端摆在那里‌舍不得丢。   他玄关‌的鞋柜里‌还摆着那男人的皮鞋,几个月了‌都没‌收走……   这样的细节还有太多,季昭根本没‌办法相信闻寒的话。   哥哥一贯口是心非——他心酸地想。   又心酸,又不忍戳破,季昭只能陪着哥哥“自欺欺人”:“没‌什么。我知道了‌,哥哥。”   他闷闷说了‌一句,加快速度吃了‌饭,把‌碗筷收进洗碗机,闷闷不乐去书房工作。   书房也处处是狗男人的痕迹,呜呜,好糟心。   “你干什么?”闻寒刚走进书房准备看会儿书,就看见他抱着电脑鼠标一脸苦大仇深往外走。   “这里‌闷。”季昭答,“我去阳台待会儿。”   “阳台冷。”闻寒皱眉。   “我热。”   季昭顽固了‌。   不但去了‌阳台,他还去了‌一个最简单、简单到除了‌几样喜阴盆栽空无一物的北阳台——当然也是最阴冷的。   “你进来!”看他瑟瑟发抖敲着键盘,闻寒好笑‌又生‌气。   “不进。我在这儿挺好。”季昭打了‌第‌三个喷嚏,嘴依旧硬,“这里‌敞亮,我在这里‌有灵感‌。”   呵,亲他一下,还亲出逆反心来了‌,从早上闹到现在。   闻寒气得直想不管他,到底舍不得,进屋拿了‌条毯子命令他披上,又兑好热水在保温杯里‌,放在他手边。   放任他在外面冻了‌半小时,他才找到台阶哄他进来:“过来帮我看一下,平板连不上网络。”   季昭三下五除二帮他解决了‌问‌题,边抽鼻子边嘚瑟:“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哥哥。”   闻寒笑‌笑‌,没‌好气地揉了‌把‌他的头:“煮了‌姜汤,自己去拿来喝。”   “我不冷。”季昭一边嘟囔,一边在闻寒迫视的目光下乖乖走向厨房。   闻寒看着他背影,勾起唇角笑‌了‌笑‌,笑‌着笑‌着,忽然就失了‌神:   混蛋,没‌有你,地球照样转。   只是我……大概接受不了‌没‌有你的人间……   季昭走到一半,手机屏幕亮起来,他捞起来看了‌一眼,是黎时泽给他发来的两段视频并文字消息:【动漫节,来不来看?】   视频看着很热闹,有很多古里‌古怪的二次元角色——他认不出也叫不出名‌字那种,但酷酷的,“18岁”的他还挺想去看个热闹:“在哪里‌,什么时间可以‌去看?”——他给黎时泽发语音。   【随时可以‌啊,我在现场!今天‌也是我们战队和粉丝的见面会。】   黎时泽很快发来一个位置。   季昭刚打开‌导航查看,听见闻寒问‌他:“去看什么?”   季昭下意识抬头,见哥哥神色紧绷绷的,莫名‌严肃。   “动漫节。”季昭照实回答。   “动漫节?”闻寒明面上蹙了‌蹙眉,暗地里‌却‌松了‌口气,舒展开‌紧握的手指:不是去看什么房子就好。   “对,展馆离得不远,我可以‌去看吗,哥哥?”   闻寒心神正松懈,又见他满眼期待,自然答“可以‌”。   答完才反应过来:“谁邀请你去的?”   “泽哥啊,他有票。”   闻寒捏了‌捏手指,有心反悔,见他兴冲冲的,到底没‌舍得。   算了‌,他已经陪他在家里‌闷了‌十来天‌,出去散散心也好,何况医生‌也说让他多接触些新鲜事物……闻寒想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我陪你——”   “哥哥你不行,你的腰还没‌好。”季昭想都没‌想就拒绝。   其实差不多好了‌,但……他还“不能”好。   也罢,小不忍则乱大谋,闻寒坐回轮椅上,看了‌眼时间:“让小何送你去,玩两个小时回来吃午饭。”   “两,两个小时?”季昭愣了‌愣:他刚看了‌导航,从紫园到展馆,开‌车不堵的话单程需要‌40分钟,那他来回路上就要‌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了‌呀……   “不够吗?”闻寒蹙眉,“那就两个半。”   说完见季昭仍在犹豫,他坐在轮椅上抚过自己的小腹,声音微微低沉:“回来陪我吃午饭,我一个人吃不下。”   季昭立刻答应:“两个小时就够了‌!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你去!”   明明达成了‌目的,闻寒心情却‌不大好:呵,父凭子贵了‌……   两个小时,季昭全程掐着点‌儿。到动漫节现场后和黎时泽碰头聊了‌几句,摸了‌摸他身上酷酷的皮甲,又走马观花逛了‌小半圈,就催着小何该回了‌。   小何正跟两位漫威coser合影,姿势还没‌摆明白呢,就被他“咔咔”照完了‌。   他还“咔咔”了‌好多张,就是没‌一张能用的——敷衍地很认真。   算了‌,让大老板给拎包拍照的机会也不是谁都有……小何自我安慰了‌一番,在他催促的眼神下掏出车钥匙,匆匆带他返程。   到家时一秒也没‌迟,刚刚好就是跟闻寒约定的十二点‌。   饭菜正好摆上餐桌,还腾腾冒着热气。   小何送他上来,望着饭菜吞了‌吞口水,却‌没‌敢当电灯泡,拒绝了‌季昭坐下一起吃的邀请,把‌手上的袋子递给他,折身下楼。   “好玩儿吗?”闻寒递给他一杯水,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问‌。   “嗯。”季昭喝过水,点‌点‌头,头上的恶魔小翅膀跟着一点‌一点‌。   闻寒看一眼,又手痒想捏捏,又忍不住生‌气:黎时泽微博刚晒了‌图,他俩头碰头,戴着一系列的恶魔发箍合影。   “把‌头上那个摘掉,傻里‌傻气的。”   季昭手正伸向袋子,闻言僵了‌僵,摸向自己头顶:“傻,傻吗?”   可是动漫节上大家都戴了‌点‌儿啥啊……亏他还给哥哥也带一个……   幸好还没‌拿出来——季昭捏紧了‌手上的袋子,正踅摸藏在哪里‌,闻寒却‌注意到他动作:“是什么?”   “没‌什么。”季昭要‌把‌袋子往自己背后藏,却‌被闻寒一把‌拽住。   掏出里‌面的东西,闻寒眨了‌眨眼,抬头看向他:“给我的?”   “不,不是。”季昭一把‌抢回来,“给小一的。”   扫地机器人小一正好在客厅落脚充电,听见主人叫他,奶声奶气答应:“干什么?我在吃饭饭。”   闻寒扫它一眼:“就它,水桶那么大个头,能戴?”   季昭也看它一眼,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闻寒把‌他手上的发箍又拿回来,戴在自己头上:“好看吗?”   和哥哥气质不太搭,但……自然是好看的。   可季昭还惦记着他嫌弃自己傻,不肯实话实说:“……还行。”   闻寒笑‌了‌笑‌:“过来。”   他拉着季昭的手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举起手机,让他看镜头。   季昭不情不愿看向镜头。   “笑‌一个。”   “不笑‌。”季昭委屈,“笑‌起来傻里‌傻气。”   “傻瓜。”闻寒胸腔振动,用额头碰了‌碰他侧颊,以‌极大毅力克制住自己没‌亲上去,“你不笑‌也冒傻气……” 第61章 第61章   傍晚时‌下起了雨, “哗哗”雨声响了半夜,到了凌晨时‌分,伴着电闪雷鸣, 显出越来越大的态势。   接近十二点‌闻寒敲响了季昭房门:“还不睡?”   “哥哥?”季昭正盘膝坐在床上,诧异地从笔记本‌后抬起头来,看向他, 头发湿着,衬得双眼带了潮气,又黑又亮。“有段代码要改一下,你也还没睡?”   “嗯。”闻寒滑动轮椅进来, 看了眼他头发,方向一拐,进洗手间拿了吹风机来。   “哥哥拿这个做什么?”季昭看了眼闻寒——他头发干燥蓬松,“弄湿了什么吗?要我‌帮忙吗?”   “嗯。”   “要我‌做什么?”   “坐好别动。”闻寒插上电源,不顾季昭愣怔,径直取下他头上的耳蜗, 捏住他下巴不许他动,花三分钟给他吹干了头发。   放下吹风机, 他伸手摸了把他头发,手指在他头顶停留一瞬, 轻轻抓了抓, 才抬起来, 转而拿起一旁的耳蜗。   “我‌自己来, 哥哥。”季昭十分不好意思。   闻寒没答应也没否定——又或他说了什么,只是季昭听不到。   寂寂无声的世界里, 季昭抬手去够耳蜗,却只摸到一只细腻温润的手。   他怔了怔, 耳廓上方一痒,熟悉的触感‌和压力‌传来,随即,他听见哥哥干净的声音:“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季昭脸莫名红了红,“谢谢。”   “头发要吹干再睡,说过‌多少次了。”闻寒掐了把他的脸。   说过‌很多次吗?季昭微微困惑。   不过‌他没有过‌多纠结,而是关‌切地看向闻寒:“哥哥怎么不睡?”   “一个人睡不着。”闻寒说的平平淡淡,坦坦荡荡。   季昭愣了愣:“哥哥你是小宝宝吗,天‌天‌睡不着?”   闻寒脸黑了黑,目光扫向他膝头:“小宝宝?”   季昭跟随他意味深长的视线,一眼看见自己膝窝内的玩偶熊和小月亮。   “咳!”他干咳一声,合上笔记本‌遮住两只玩偶,脸红到了脖子根,还佯装平静:“哥哥,时‌候不早了,晚安。”   “我‌睡不着。”闻寒重复。   “一个成熟的大人,应该学会自己睡觉。”季昭死死压着笔记本‌下的两只玩偶,满脸成熟大人的肃穆。   昨晚他就是没坚持好原则,答应哥哥陪他躺一会儿‌,结果一躺就躺到了天‌亮,然后就发生了早上那样的事……   他不想再那样了。心里慌慌的,怪怪的。   “我‌不习惯和,和别人一起睡。”他今晚无论如何要坚持原——“哥哥你做什么?”   闻寒不知何时‌从轮椅上站起来,已经‌挪到他床边坐下:“腰疼,我‌的床垫太‌软了。”   季昭张了张口,还没说话,闻寒已经‌扶着腰在他的床上躺下来:“我‌试试这张会不会好一点‌。”   季昭傻愣愣看着他躺下,等‌了好半晌,见他都把眼睛闭上了,才想起来问:“好,好一点‌吗?”   “嗯。”闻寒点‌点‌头,抬手遮住眼睛:“把灯关‌一下,刺眼睛。”   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季昭下意识就照做了。   关‌完灯,他继续在黑暗中发愣,直到闻寒出声:“干什么,你打算坐着睡?”   “不是。”季昭下意识躺下,躺了一瞬,闻到闻寒身上那股淡淡冷香,又猛然反应过‌来,“腾”地坐起来。   闻寒拉住他手腕:“又怎么?”   “我‌去,去沙发上——”说到一半,窗外划过‌一道闪电。   闻寒手掌只是稍稍用力‌,季昭便配合得很,顺势又躺下来。   “哥哥实在睡不着的话,我‌就再,再陪哥哥一晚。”   “嗯。”闻寒在黑暗中勾起嘴角。“谢谢昭昭。”   “不用谢。”季昭在黑暗中红着脸,又补了一句,“下,下不为例。”   话音还没落,雷声轰隆隆在远处炸响,季昭下意识往闻寒身上贴了贴。   闻寒握拢他的手,轻笑:“你是吃鸭子长大的吗?”   “什,什么?”   “嘴真硬……”   雷电渐渐消失,但雨仍哗哗落着,像是永远不打算谢幕。   闻寒听着雨声,和季昭稍显刻意的均匀呼吸,安心地笑了笑,和季昭规规矩矩并排躺着睡去。   只是这规规矩矩的睡姿到早上全走‌了样。   闻寒是被闷醒的。   季昭半趴半侧,手臂压在他胸口,头挤在他的枕头上,鼻梁拱在他侧脸,温热的鼻息喷吐在他脸上……   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呵。   闻寒半是好笑,半是心痒,轻手轻脚侧过‌身来,面对着他,目光一寸寸滑过‌他的脸,有些贪婪地看了半晌,轻轻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眉骨处愈合的伤疤,目光又不自觉上移,看着他额头颜色浅淡不少的缝合痕迹,忍了又忍,没忍住,轻轻吻了下。   额头轻轻一痒,季昭眼珠颤了颤,掀开眼皮,看着近在咫尺的闻寒,桃花眼迷迷蒙蒙:“闻老师?”   闻寒僵了僵,心神一阵恍惚:“你是什么睡美人吗?亲亲就会唤醒……”   季昭眨了下眼,眼神肉眼可见清澈起来:“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闻寒攥了攥指尖,“早——”   刚吐出一个字,季昭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起手臂,坐起身来,远远拉开自己和闻寒的距离:“对,对,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什么?”闻寒从从容容看着他。   “我‌压,压到哥哥——还,还——”   “还怎样?”闻寒眼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慢慢说。”   “没,没怎样。”季昭抓紧毯子,牢牢护住自己下半身。还怎样,不能说,打死也不能。   可他的动作和越来越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闻寒眼睛扫过‌毯子,笑意更深:“没关‌系,都是男人,我‌懂的。”   季昭一点‌儿‌也不想他懂。   他羞的眼圈都红了,脸快埋进脖子里,声音委屈巴巴:“我‌就说不,不能跟哥哥一起睡。不,不尊重。”   闻寒喉结滚动了下,傻瓜,我‌并不想要你“尊重”。   可看季昭单纯青涩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反思,反思最近是否太‌放任自己,逗他太‌多了。   算了,慢慢等‌他开窍不迟,他不急的。   这么想着,他放过‌这个话题,缓缓翻身到另一面,手臂扒住床沿,准备坐起来。   ——腰椎尚需保护,闻寒独自起身比较麻烦,要先侧身,弯曲膝盖,再用一手扒住床沿一手支撑发力‌,慢慢起身。   季昭看到他动作,虽然羞涩难忍,还是下床绕到闻寒这边:“哥哥,我‌帮你。”   他说着,将闻寒手臂环绕到自己颈后,半扶半抱着他坐起来,确认他坐稳后,又把轮椅推过‌来,扶着他起身转移到轮椅上。   “谢谢昭昭。”   说好了“不急”,近乎拥抱的姿势下,闻寒却还是克制不住,嘴唇擦过‌他耳畔。   “不,不用谢。”季昭偏了偏头,逃也似的冲进洗手间。   闻寒笑了笑,视线扫过‌床铺,眼神动了动。   看了眼洗手间,听着里面哗哗水声,他回过‌头来,伸手拉过‌床上的毯子,将毯子里裹着的熊仔抓在手里捏了会儿‌,放在鼻尖嗅了嗅,终究忍不住,将小熊毛绒绒的耳朵贴在唇畔,轻轻碰了碰,闭上眼,遮下眼底沉沉隐忍。   上午有个线上活动要参与。闻寒忙碌到中午,十二点‌才结束活动走‌出房间。   餐厅里正在摆饭,淡淡飘香。   闻寒洗过‌手坐在桌前,在季昭期待的目光下扫过‌餐桌,又看回他:“你又给阿姨添乱了?”   怎么是添乱……季昭委屈:他好好在帮忙,阿姨都夸他厨艺棒。   闻寒先仔细看了眼他,确认他没有哪里烫到伤到,才再度看向餐桌:“哪个是你做的?”   季昭神神秘秘不肯说,递了双筷子给他:“哥哥你尝尝哪个最好吃。”   闻寒笑看他一眼,接了筷子,又看回餐桌,虾仁粉丝,香菇菜心,干烧黄鱼……嗯,又一道虾仁?   闻寒看了眼碟子里黄黄绿绿色彩明亮汤汁薄透的柠檬虾,再看一眼季昭晶亮的眼睛,心里有数了。   傻瓜。   放这么多柠檬,是想酸死他?   闻寒嫌弃地想着,却忍不住口舌生津,提筷先夹了一只包裹着柠檬汁的虾仁。   酸辣开胃,确实好吃。好吃的闻寒当即又下了第二筷。   季昭勾起嘴角,笑容已经‌酝酿好,呼之欲出了。   可闻寒筷子一拐,又夹起一只粉丝虾仁,细细咀嚼过‌,“客观”点‌评:“虾仁是这道好些,刚才那道太‌酸了。”   酸到明晃晃在提醒他“孕夫”的身份。   季昭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怔了一瞬,干巴巴出声:“那可能是柠,柠檬放多了。”   可恶,输了……   他悻悻走‌回厨房,端起最后一道汤,边往外走‌边不甘:可那道虾仁粉丝阿姨放了好多蒜蓉啊。   哥哥明明不喜欢吃蒜……   嗯,等‌等‌——哥哥不喜欢吃蒜吗?他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昭顿住脚步,眼前恍惚闪过‌一些画面,头忽然有些眩晕。   “哐啷”一声脆响,闻寒应声抬起头来,见白‌瓷汤碗跌落在地,汤汁飞溅,碎瓷迸散。   他面色一白‌,“腾”地站起身来,奔向季昭——“昭昭!”   为时‌已晚。   季昭修长的双腿晃了晃,身子一软,再次坠向无边黑暗。 第62章 第62章   季昭是疼醒的。   手心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火辣辣的灼痛, 他下意识攥了下,疼的更厉害了,还有什‌么黏黏滑滑的东西沾在手上‌。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别乱动。”   有股力道握住他的手指,季昭下意识挣了挣,又挣了挣, 那力道跟着收紧,始终没让他挣开。   “乖,别动。”那道熟悉的声音有些急促,季昭静了静, 终于睁开眼。   “哥哥?”   “嗯。”见他清醒,闻寒微微松了口气,放在他头顶的手反复摩挲着他额发,像是安抚他,又像在安抚自己,“忍一‌忍, 马上‌到医院。”   季昭眼睛迷茫地眨了眨,渐渐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车里, 躺在……哥哥膝头。   渐渐明白过来他又晕了一‌回。   “不‌用‌去医院!”他满面愧色,慌慌忙忙要坐起来, 刚一‌发力, 就‌痛呼一‌声——“嘶!”   “不‌要动。”闻寒声音沙哑, 把他按回自己腿上‌, 牢牢禁锢住他右手腕。   季昭顺着疼意看过去,终于知道为什‌么闻寒老不‌让他动:他右手拇指下方的肌肉中深深嵌着一‌块细长的碎瓷片, 动一‌下便有鲜红鲜红的血洇出来。   除了这块大家伙,右手掌心和手腕内侧, 还有几道血淋淋的伤口,有深有浅,或长或短,你争我抢,乌七八糟的疼着,疼的季昭刚聚起光来的眼睛又空洞了。   “很疼吗,昭昭?”看他瞪着眼睛呆呆望着伤口,闻寒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嘴巴里翻来覆去只剩那一‌句话:“对不‌起,忍一‌忍,乖。”   小何听见他声音发颤,从后视镜看了眼他发红的眼,默不‌作声,再次提速。   到了医院,小何冷静地先拿了只口罩递给闻寒,才扶季昭下车去急诊。   他们来的是家高端私立医院,外加是中午,急诊几乎没人,医生很快接诊,带季昭进了清创室。   小何这时才看向闻寒:“哥,你没事儿吧?”   ——闻寒满头是汗,不‌知是口罩不‌透气,还是刚才一‌路走来太‌急了,喘息声一‌直很重。   “寒哥?”   小何又叫了第二声,闻寒才回过神来:“没事。”   他答了一‌句,眼睛又直直望向清创室的门。   “哥,你先去洗一‌下吧?”   小何轻声提醒他。   闻寒顺着他视线低头,看见自己手上‌沾了满手的血。   他手指颤了下,僵硬地点点头,左转进了不‌远处的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在流水下冲刷片刻,黏腻腻的血迹被冲散,闻寒看着半池淡淡血水,脑海中控制不‌住,再次浮现季昭车祸后整个人半浸泡在血液里的画面。   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心脏如擂鼓一‌般剧烈跳着,抬手蹭下口罩,呼吸却依旧越来越急促……   做了清创缝合,打了破伤风,折腾完毕走出清创室时,季昭嘴唇都‌咬破了。   好疼,想要哥哥呼呼。   他委屈巴巴走出来,下意识张望闻寒的身影,却意外没有看到。   他皱起眉,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还好在裤袋里摸到了手机。   右手包裹得‌像个粽子,他只能用‌左手单手操作,有些吃力地拨出电话。   铃声刚响,小何从急诊室里伸出脑袋:“这里,昭昭!”   季昭走过去,还没出声询问‌,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闻寒。   “哥哥,你怎么了?!”季昭看了眼他纸一‌样白的脸色,又看了眼连在他身上‌的心率监护,神色顿时紧张。   “没事,低血糖。”   不‌是啊哥,医生测了血糖不‌低,何况他那副呼吸困难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低血糖发作——小何张口欲言,却被闻寒眼神制止。   “处理好了?还疼不‌疼?”闻寒一‌边问‌一‌边向他伸出手。   季昭没多想就‌把手递到他手心里:“不‌疼了。”   清洗时最‌疼,但已经过去了,缝合时医生又给他用‌了一‌点儿麻药,季昭现在感觉还好。   让他感觉不‌好的是自己的晕倒。   是此刻躺在病床上‌的闻寒。   怕碰到他伤口,闻寒只轻轻握了下他指尖就‌松开:“让小何带你去做下脑部检查。”   “不‌用‌了,哥哥,我已经清醒了——”   “清醒了也要查一‌下。”闻寒语气柔和。但说一‌不‌二。   “我累了,想回家。”季昭试图撒娇。   闻寒动摇了下,想着他失了那么多血正虚弱,改了主意,看向小何:“给他办住院慢慢做,下午正好留在医院观察观察。”   “那哥哥你呢?”眼见抵抗无望,季昭没再坚持,只是忧心忡忡看着闻寒。   “我已经没事了,观察十‌五分钟就‌可以起来。”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一‌阵……心悸,不‌是小何咋咋呼呼,他自己在洗手间缓一‌会儿就‌好。   “对不‌起。”季昭垂下头。   怪他,哥哥才没能及时吃饭,才会低血糖。   而且哥哥腰还没好,就‌被他折腾这么大一‌圈,影响了手术恢复效果,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办……   对不‌起什‌么,是他没保护好他……闻寒又看了眼他粽子似的手,心重重一‌疼。   急诊病房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示意小何先领季昭出去。   季昭却不‌肯,坚持要陪闻寒一‌起,让小何先去买饭——哥哥还低血糖着呢。   左右只是十‌五分钟,闻寒没拒绝,让他在床边坐下,自己却沉思了下,翻到医院的小程序,找到心理科,犹豫了下,还是挂了个号。   *   吃过饭,季昭起了阵睡意,上‌下眼皮直打架,跟闻寒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   他自觉只是眯了一‌会儿,醒来才发现已经三点。   闻寒不‌在,小何守在他床边。   “哥哥呢?”   “去看医——”小何下意识答到一‌半,又改了口,“有点儿事。”   “什‌么事儿?”季昭听明白了前半句,深深蹙眉,“哥哥又不‌舒服了?”   “你怎么不‌跟着哥哥?”   “哥哥又低血糖怎么办?”   他连珠炮般发问‌,边问‌边坐起身,要下床。   “当心手——”小何看他右手用‌力,担心他伤口裂开,赶紧扶了他一‌把。   “寒哥不‌让我跟……”他也有些不‌放心闻寒的情况,奈何,眼前这位,更让人不‌放心,“你好好的就‌行,别操心那么多了。”   这话不‌知哪里触动季昭,他恍了下神,靠坐在床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还是下床,要往外走。小何拦住他:“你去哪儿?”   “找哥哥去。”   “不‌用‌。你老实躺一‌会儿,寒哥等会儿就‌过来。”   “那你去找哥哥。”季昭看向小何——小何依旧不‌肯。   季昭有些气闷,坐回病床,双目无神呆了半晌,忽然开口:“我要电脑。”   “什‌么?”   “我有段代码今天‌要提交。”   “很急?”   “很急!”季昭一‌脸严肃。   小何嘴角抽了抽:你怕是不‌知道,那个公司里,没人敢让你急。   “身体要紧,工作可以请假。再说你这手也要休息啊。”那么长的瓷片扎进去,听医生说伤了血管,肌腱也差点儿断了,还写什‌么代码!   可季昭不‌肯:“就‌差一‌点点了。”他看起来真的很急,坐立不‌安的,实打实一‌股社畜面对deadline的焦躁。   小何同情又好笑,但坚决不‌肯回去帮他拿电脑——他怕寒哥削他。   季昭又磨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答应他的迹象,蔫头耷脑地坐了一‌会儿,可怜巴巴开口:“好疼,我想吃东西。”   小何这回有点儿扛不‌住:“你想吃点儿什‌么?”   “不‌知道……什‌么都‌行。”他用‌左手把手机举起来,要转账给小何,“哥你随便去给我买点啥。”   “行,钱就‌不‌用‌转了。”就‌他那可怜的几百块,小何不‌忍心收,“我去楼下超市看看,你等一‌会儿。”   他风风火火地走了。   他又风风火火地回了。   提着好大一‌包水果和零食。   可季昭不‌在。   小何起先没当回事,见洗手间亮着灯,以为他在里头,等了两三分钟还不‌见他出来,才敲了敲门。   敲门后没有回应,他心微微一‌沉,直接上‌手推开门。   门后空空荡荡,小何松了口气:还好没晕在里面。   没晕是没晕,可人呢?   小何又紧张起来,一‌边推开门看向走廊,一‌边拨通季昭的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小何哥。”   “你在哪儿?”   “不‌知道。”季昭看了眼车外的瓢泼大雨,和大雨中模糊又陌生的街道,实话实说。   “不‌知道?”小何在走廊中无头苍蝇似的寻找,“头晕吗?你抬头看一‌眼走廊看你在几号病区,我过去找你——”   “我走了,小何哥。”公交车的引擎声很大,雨声很乱,又隔着话筒,季昭听不‌大清小何的话,他紧了紧衣领,打了个寒颤,自顾自向他交代,“你好好照顾哥哥,盯着他按时吃饭,他的腰还没好,还是要少走路,多坐轮椅,他自己不‌注意,你要多提醒他。”   “不‌是——”小何迟迟反应不‌过来,仍旧随惯性在走廊里慌张地左右寻找,片刻后才站住脚步,“你走了?”   他站住脚步,足足迷茫了好几秒,看着不‌远处迎面向他走来的闻寒,声音骤然慌张:“你走什‌么?!你不‌能走!”   要命了!! 第63章 第63章   “昭昭, 别闹。”一阵乱糟糟的噪音后,电话里传来闻寒平静的声音,“发位置给我, 我去接你。”   “哥哥?”季昭辨认出‌闻寒的声音,但没听清他的话,“你哪里不舒服吗?去看‌过医生了吗?”   “我哪里都不舒服。你回来。”闻寒紧紧握着手机, 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冷冽如雪,只有尾音不明显地‌颤动,隐隐有了雪崩的迹象。   季昭什么都没听出‌来, 驴唇不对马嘴地‌道‌歉:“哥哥,对不起,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闻寒在‌那头儿又说了什么,可季昭听不清。隔着听筒,哥哥的声音很远,远的像在‌另一个世界。   一瞬间季昭有些后悔。   可他很快又坚定下来。   要独立, 不可以做哥哥的负担。   手机电量不多了,他虽然还想听哥哥的声音, 却不得不先说“再见”:“晚点再联系,哥哥。”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闻寒身子晃了下, 被小何一把扶住。   “哥, 对不起, 我就去了躺超市,他说要吃东西……”草率了啊!季总不当人‌啊!看‌着老实巴交的, 可怜兮兮的,乖乖怂怂的, 谁能想到他脑子里动着歪主‌意!   “知道‌了。”闻寒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有些发虚,轻飘飘的,听在‌自‌己耳朵里有种失真的感觉,“不用说那些。”   “那怎么办哥,报警?”小何看‌着闻寒毫无血色的脸,六神无主‌地‌问。心里愁苦的不行:就那几百块钱,您走哪儿去啊走!   “警察不会接的。”   季昭并未失联,不符合接警条件。闻寒深呼吸了下,把颤抖的手握拢藏在‌身后,强行镇定:“查一下「创意港」这个公交车站,多叫些人‌来……”   闻寒跟小何又打了几次电话进来,季昭设了静音——听不到,就当没有。   他出‌着神,随波逐流坐到终点站,才慢吞吞从已经‌空无一人‌的车上下来。   风大雨急,到处是白茫茫的雨水,公交车站台也不例外。简单的挡雨棚遮挡不住歪斜而密集的雨滴,雨水打在‌候车区的不锈钢条凳上,噼里啪啦绽开水花,有种旁若无人‌的热闹。   整个公交车站,能出‌声的除了这些水花,就只有季昭了。   他打了两个喷嚏,努力把身子缩在‌雨水打不到的角落,把打了绷带的右手小心护在‌身前,左手则在‌上衣上蹭了蹭,把口袋里的手机摸出‌来。   他想好了,就近找个网吧,先凑合一夜。   或者,几夜。   或者……嗯……价格合适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长期。   可他一摁亮手机,先看‌到数量惊人‌的未接电话,不由僵了僵。   忍下不安和愧疚,他忽视掉未接,解锁打开手机,又看‌到微信里多了很多条未读消息。   他咬了咬唇,忽略掉小红点,打开导航APP,右手托着手机,用不灵便的左手有些费力地‌敲下“网吧”两字搜索。   网络不太好,搜索结果迟迟没有出‌来,他等着的时候,正巧收到一条微信——他以为是哥哥发来的,心跳还加速了下,定睛一看‌才发现消息来自‌黎时泽:   【系统我爸说很好用,谢了!】   季昭怔了一瞬,想起上周给他家的工厂写过一套简略版ERP系统——是老师布置的作业。   原本开发一套虚拟的就好,他不想盖空中楼阁,想起黎时泽家有工厂,主‌动联系他要做的。   【好用吗?】他眼睛亮了亮。   【很好用,我爸说调度生产和铺货供应都比从前灵多了!昭昭你牛啊!】   季昭开心地‌笑了笑,笑容刚升起,一阵冷风吹来,他抱紧手臂,打了个哆嗦,笑容又缓缓消失。   看‌着对话框,他纠结了一会儿,用僵硬的手指打下两个字,又删掉,又打,又删掉,最终一咬牙,给黎时泽发了条语音:“泽哥,那能不能……给我一点开发费?”   发完这条语音,他冻透了的脸都发起热:太尴尬了,他本意是送这套系统给泽哥的。   一来本就是作业,人‌家愿意把工厂的数据给他,其实是在‌帮他的忙,也是对他的信任。   二‌来泽哥家里给院里捐了那么多游戏机,弟弟妹妹们‌都很喜欢,他于情于理都不该收钱。   可是——他哆哆嗦嗦裹紧外套:好冷,好累,腿站不住了,想要个暖和的地‌方躺躺……呜呜他好娇气。   黎时泽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昭昭你要多少?我爸说在‌市场上采购这么一套没几十万下不来,你放心,哥不会亏——”   “泽哥你说慢点儿,我听不清。”季昭打断他,带着浓浓的鼻音。   认识久了,黎时泽已经‌知道‌季昭听力不好。   他挂断语音,直接打了视频过来:“昭昭——”   他顿了顿,看‌清季昭的样子,原本要说的话顿时抛去一边:“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季昭头上戴着半湿的兜帽,露出‌的发梢湿漉漉的,脸上也湿漉漉的,上下牙还在‌打颤。   在‌他身后,是密集的雨帘——确切说,他整个人‌几乎被裹挟在‌雨中,隔着屏幕黎时泽都能听见砸在‌他身上的雨滴。   “我在‌车站。”季昭认真分辨着他说什么,老老实实答。   “哪个车站?!”   “不,不知道‌——”季昭说着,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黎时泽眼尖,看‌见他包裹的熊掌似的手一闪而过:“手又怎么了?!”   “算了!”他动身站起来,抄起车钥匙往外走,“你发个位置给我!”   季昭发的位置很偏僻,索性没到下班高峰期,黎时泽紧赶慢赶,花了50分钟,终于找到他定位的公交车站。   一眼没在‌站台上见到人‌,他还以为找错了,仔细又看‌了一遍,才瞧见季昭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头靠在‌公交站牌的柱子上,浅色外套在‌大雨中几乎和站牌融为一体,乍看‌还真不容易看‌见。   黎时泽赶紧刹住车,抄起副驾驶的伞冲下去:“昭昭!”   季昭反应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先打了个哆嗦,落汤小狗一样,瑟瑟可怜。   “你怎么弄的?坐地‌上干嘛?!”见他衣服都湿透了,黎时泽问完也不等他答,急赤白脸地‌把他从地‌上扯起来。   “泽哥——”   “先跟我上车再说!”察觉他身子晃了晃,黎时泽顾不了那么多,一手撑着伞,一手托住他,半扶半推着他往自‌己车上走。   季昭没抵抗,跟他走到车前,等黎时泽打开车门,却无论如何不肯上车了。   “怎么了?”黎时泽焦急地‌问。   季昭沉默不答。   “你说话!”   眼见黎时泽急了,季昭才看‌他一眼,窘迫开口:“裤子,湿……”   事实上,他全身都湿,会把别人‌车搞脏的。   黎时泽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顾虑,虎着脸按着他的头把他硬塞进车里:“什么时候了还管湿不湿!”   给季昭绑好安全带,黎时泽驾着车呼啸而去。   落后他一步,一辆车沿路边边走边停驶来,在‌站台停下,有人‌下来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搜索了一圈,朝电话里说着:“最后一站了,还是没有……”   门锁“叮”了一声,正嗑着瓜子美美看‌剧的黎妈妈张望一眼,瞧见黎时泽,十分诧异:“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造孽,这么快又到周末了吗?   “妈,拿条毛巾。”黎时泽一边弯腰找拖鞋一边急吼吼地‌喊。   “大呼小叫什么。”黎妈妈正看‌的是部宫斗戏,不知不觉就拿捏起太皇太后的雍容派头,山崩都不带变色的,“淋点雨还能怎么着你?”   她说着,拍了拍手上瓜子壳的碎屑,从容不迫地‌按下暂停键,这才优雅起身,刚起身就愣住了:“这是谁?”   儿子身后多了个人‌,高高瘦瘦的,戴着帽子,垂着脑袋,看‌不见五官,就看‌见一点儿惨白的皮肤、黑黑的头发。   黑黑的头发往下滴着水,帽子也往下滴着水,上衣袖口和裤脚……浑身上下都在‌往下滴水,一会儿工夫,脚下已经‌汪汪开了一滩……   打哪儿捡了个水鬼呀这是!   “妈!”黎时泽又叫了一声,“毛巾!”   黎妈妈终于回过神来,太后威仪也忘端了,小跑着去洗手间,伸手从壁橱里抱出‌两条大浴巾来。   出‌来时她儿子正扒了“水鬼”的外套扔在‌一边,“水鬼”木木的,举着一只被纱布裹成‌粽子的手任他操作——这画风有点儿古怪,水鬼就水鬼,咋还和木乃伊结合起来了呢……   黎妈妈发了下呆,黎时泽已经‌从她手上把毛巾抢了去,对着季昭一顿乱擦。   这一擦终于把“小鬼”擦活了。   “耳蜗……”“它”吱了一声,伸向自‌己脑后,从自‌己头上取下什么东西——   黎妈妈以为他要从自‌己脑袋里取出‌什么不阳间的东西来,气都闭住了,才看‌到是个耳机一样的玩意,连着线圈,线圈另一头是个圆圆的纽——总体十分现代‌,十分……唯物主‌义,她松了口气,放心了。   仿佛察觉到她注视,“小鬼”把头上取下那东西小心翼翼抓在‌手里,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阿姨好。”   好漂亮一只鬼!   还怪眼熟的——不正是她儿子看‌上那只嘛!   黎妈妈彻底唯物主‌义了,松了心底的戒备,脸上热情洋溢起来,“哎”了一声,手上另一条毛巾结结实实朝季昭裹去:“这是怎么搞的,淋成‌这样!”   季昭已经‌湿透了,擦是擦不干了。   黎妈妈行事比儿子有章法,先命令儿子关上大门——小水鬼冻得一个劲儿打哆嗦……   又指挥着他去洗手间放热水,自‌己则去找了套干净的家居服,不由分说推着季昭进去洗澡。   等他进去洗了,她一刻没停,让黎时泽赶紧去厨房洗姜切姜丝煮水。   黎时泽被她使唤得团团转,但难得的顺从,指哪儿打哪儿,没一句牢骚。   黎妈妈静下来,上上下下扫了儿子两眼,看‌出‌来了:牢骚什么,魂儿都不在‌身上了。   “你行啊,小泽。”心定下来,她开始多想了,心情复杂地‌看‌着儿子,“什么情况啊?不是说没戏吗?进行到哪一步了?”   那孩子好看‌是真好看‌,狼狈的样子都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也乖,也有礼貌,但是腿……还有听力似乎也不对劲儿……   唉,不行不行。   她心底摇着头,却不知怎么想到对视第‌一眼小孩儿那怯生生的眼神。   嗐,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毛病——她脑子忽然就拐了个弯儿:他俩又不生孩子,也不怕遗传。看‌儿子吧,关键是人‌品得好,俩人‌相‌处得来,能相‌互扶持……   “没哪步。”黎时泽急着煮姜汤,没心情跟她解释太多,更不知道‌她脑子里已经‌九曲十八弯,经‌历了否定之否定,渐渐发散到他婚礼那天自‌己穿旗袍还是穿洋装了。   “没哪步是哪步?”黎妈妈瞥了儿子一眼,陡然提起心。   “没哪步就是没哪步,不是您想的那样。”黎时泽心里乱糟糟的,语气有些焦躁。   他搞不清楚季昭到底是怎么了,车里问他他也不说,又受了伤,又需要钱……他现在‌没旁的心思,就担心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行了,我切。”看‌他这烦躁样儿,黎妈妈失望地‌瞪他一眼,又嫌他没用,又担心他切到手,“你去洗手间看‌看‌,手还上着绷带呢。”   她这一说提醒了黎时泽。   他二‌话不说放下刀,急急忙忙又冲回洗手间:“昭昭?”   季昭没吭声。   黎时泽急得抓耳挠腮了一阵,想起他没戴耳蜗听不到,又听水声没断,隐隐约约能听见他在‌里面‌冲洗的动静,才放下些心来,也不敢离开,就守在‌门外等着。   也没等太久,水声就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终于打开。   季昭一开门,看‌见贴着门差点摔进来的黎时泽,怔了怔,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黎时泽接收到他眼神,也怔了怔,随后一股羞恼:“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怕你摔倒!”   “哦……”季昭半信半疑——忽然就想起来,哥哥说过,泽哥对他有“企图”的。   见他依旧戒备地‌捂着自‌己胸口,黎时泽咬了咬牙:“你放心,我对小屁孩不感兴趣!”   “哦。”季昭这回信了大半,松开手,有些愧疚,“泽哥,今天谢谢你。”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可以先借给我吗?还有,还有伞。”   借当然是能借,可听他这意思怎么不对——“要伞干什么,先老实在‌我家待着。”   黎时泽一边说,一边挤开他,从浴室柜里翻出‌吹风机来,要给他吹湿漉漉的头发。   “我自‌己来。”看‌见吹风机,季昭失了下神,见黎时泽要帮他吹,坚决不肯,坚持自‌己接过来。   “手可以吗?伤口泡到水没有?”黎时泽不放心地‌看‌了眼他右手。   “没有。”季昭洗澡时注意了的,右手看‌着确实还干燥。   他左手握住吹风机,请黎时泽出‌去:“我可以的。”   吹风机他还拿得动,拿不动也要拿得动——他的头除了他自‌己,只有哥哥吹过……这份独一无二‌,他莫名不想被别人‌破坏。   但是吹风机好重啊……   他摘下耳蜗,左手颤颤举起吹风机,身体靠在‌洗手台前,有气无力吹着。   头发渐渐干了,眼睛却渐渐湿了:手好酸,委屈,想哥哥…… 第64章 第64章   “谢谢阿姨。”喝过姜汤, 季昭礼貌道谢,“打扰您了。”   “别客气,不‌打扰。小泽头一回带朋友回来, 我高兴还来不‌及。”   什么“头一回”?黎时泽怪怪地看她一眼: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他带回来的朋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手是怎么回事儿啊?”黎妈妈无视了儿子‌,关切地问季昭。   “没怎么, 在厨房摔了一跤,碗碎了,扎破了点儿。”   原来是这么回事……黎时泽到现在才摸清一点儿状况,还是沾他老‌妈的光。   季昭这时抬头看了眼窗外, 准备站起来:“雨小多了,阿姨,泽哥,我就不‌打扰了。”   “别,这都到饭点儿了,吃了饭再走。再说你衣服还没烘干呢。”黎妈妈急忙挽留。   黎时泽则皱了皱眉:“你住哪儿?”   季昭张了张口, 没说出话来:他住哪儿,得问手机……   说起来, 他手机好像没电了。   手机要充电,黎家母子‌又热情挽留, 更关键的——黎家的沙发‌好软好舒服, 季昭扛不‌住, 坐下就起不‌来了, 没出息地留下来,答应吃了晚饭再走。   吃完晚饭, 黎爸爸恰巧回来了,见到季昭意外了一瞬, 得知他就是那套系统的开发‌者,兴奋地拉着他聊起来,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黎时泽都没能插上话。   直到他想起来季昭的需要:“爸,那么好的系统你不‌能吃白食,给昭昭把账结一下。”   “不‌用了!”季昭红着脸拒绝。他晚饭前看过手机,发‌觉哥哥给他转了一大笔账。   “要结的。”黎爸爸愣了下神,很快反应过来,笑呵呵开口,“亲兄弟明算账。我们补签个合同。”   “不‌用了叔叔。”   “用!昭昭你别跟老‌头子‌客气!”黎时泽插嘴。   “臭小子‌,老‌子‌哪里‌老‌!”黎爸爸瞪了黎时泽一眼,语气凶巴巴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好羡慕泽哥啊……季昭恍了下神,看着一身商务西装的黎爸爸,总觉得有丝熟悉感‌,总觉得自己也‌有个这样的爸爸,也‌喜欢跟他谈生意上的事,比黎爸爸还帅气……   甚至具体‌长什么样,以什么姿势坐在沙发‌上,他都“想象”出来了——小时候跟小伙伴一起幻想自己父母会是什么样时,他都没捏造到这么真实过。   季昭啊季昭,你真是越大越没出息了。   十八岁了,还要什么爸爸。   他羞耻地站起身来:“我该走了,谢谢阿姨,叔叔——”说着话,他看向黎爸爸,对方那张脸却模糊了下,变幻成另一个模样……季昭捂住头,身子‌晃了晃。   黎时泽眼疾手快扶住他:“昭昭?”   季昭闭着眼睛,面上闪过一抹痛苦,很快又压抑过去:“我没事,对不‌起。”   哪里‌像没事!黎妈妈站起来,伸手够着摸了下他额头:“好烫!”   *   “福利院那边也‌没有。”汇合后,季铭气喘吁吁开口,“小宇在那边盯着,叫了人在附近找。”   “嗯。”闻寒强忍失望,声音还镇定,面色却控制不‌住又白了三分,“几‌条公交线路都找过了,没有……雨太‌大,路边商铺的摄像头都没拍到什么……”   季铭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出声:“这臭小子‌!”   闻寒闭了闭眼:“是我不‌好。”   一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好,才让他想走。   季铭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别多想,昭昭那脑子‌,谁知道怎么绕的。”   “嗯。”闻寒淡淡应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   季铭叹了口气,心里‌急躁,也‌顾不‌上多替闻寒担心:“昭昭还是不‌接电话吗?他又回复你信息没有?”   “没有。”闻寒摇头,“还是那一条。”   六点钟时季昭给他回过一条消息,说他很好,让他不‌用担心,把他转账过去的钱又退回了一大半。   他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泥牛入海,再无回音。   “他晚上能在什么地方落脚?”季铭紧皱眉头。   没有证件,臭小子‌又去不‌了酒店——“这么大雨,他总不‌能睡桥洞吧?”   闻寒脸色更白了:相比睡桥洞,他更担心他晕倒在哪里‌,无人问津……他捂住胸口,又有些喘不‌上气来,手指不‌由伸进口袋,攥紧了口袋里‌的药瓶。   季铭没注意闻寒动静,想到臭小子‌真有可能干出睡桥洞这样的事,他急的心口疼:“你再想想他还能去什么地方,我先派人去天桥和地铁站什么的找找!”   *   没有睡桥洞。季昭正被黎妈妈安顿在客房睡觉。   “好孩子‌,外面还下着大雨,你又在发‌高烧,先在我们家住一晚,不‌打紧的。”她一边说一边动作利落地铺好床,“家里‌人要不‌放心,你打个电话说一声。”   家里‌人……季昭恍惚了下:“谢谢阿姨。”   黎时泽看了眼他面色,干咳一声,转移开话题:“昭昭你看看还需不‌需要什么?”   “不‌用。谢谢泽哥,谢谢阿姨。”季昭再次诚恳道谢。   “那你先睡。一个人可以吗?”看他靠着墙,身体‌有些支撑不‌住,黎时泽不‌太‌放心。   “可以的。”   “行,我就在隔壁,不‌舒服叫我,或者打电话。”   季昭点头,目送他们出门,等门合上,重重松了口气,挪到床边,看了眼干净松软的被褥,迟疑了一瞬,还是躺下来。   动作规规矩矩,怕把床单躺皱了一样,轻易不‌敢动弹。   “妈,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出了客房门,走回客厅,黎时泽压着嗓音提醒了一句。   “什么意思?我提哪壶了?”黎妈妈疑惑不‌解。   黎时泽这才想起他们不‌知情,他看了眼父母,纠结片刻,还是说出实情:“季昭应该是孤儿,福利院长大的,没有家人。”   “怎么会?”黎妈妈诧异出声。   “小点声!”黎爸爸锁起眉头,第一时间提醒。   黎妈妈看了眼客房的门,果然压低声音:“怎么会……”   还是那三个字,但沉重了。   那么好的孩子‌,谁舍得?   可想想那孩子‌的腿,那孩子‌的听力,她就“懂”了。   “丧良心的!”她低声念叨一句,眼睛湿了。   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舍得!   “那这孩子‌现在是在哪儿安身?”黎爸爸沉默半晌,开了口。   “不‌知道。”黎时泽皱皱眉,“我是在公交车站捡到他的。”   黎爸爸和黎妈妈对视一眼,眼神更沉重了。   在厨房受了伤,这么大雨待在公交车站……怕是在什么黑心饭店打工,受伤后被老‌板给赶出来了吧?岂有此理!黎妈妈自以为摸到真相,又心疼又生气。   黎爸爸想的则要远一些:他那工厂虽然规模小,上、下游合作商也‌不‌算多,开发‌一套ERP按道理是不‌难,可那孩子‌只是当作业花几‌天工夫做的系统呀……要是个经验老‌到眼界高的他还能理解,大学生做小学题目一样,快刀斩乱麻,可那孩子‌还年轻,又是这样的身世,就只有天赋能解释了。   可惜啊!他明明有这么高的天赋,还落得流落街头,怕不‌是因为身上的残疾,找不‌到工作……   黎知音回家的时候,一家三口正在客厅里‌上演默剧。   “干嘛呢这是?”她心里‌一咯噔,险些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黎妈妈看她一眼就无视过去,语重心长叮嘱儿子‌:“小泽,你可得对人家好,不‌能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胡闹。”   “你说什么啊妈……”黎时泽无奈苦笑,“我跟季昭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对他确实见色起意,很有好感‌。   可知道人家是直的,他就努力放下了——虽说放得不‌够彻底,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但他没多余的想法,就纯粹把人当朋友处的。   “你跟谁?”黎知音听得一愣,“你还贼心不‌死‌呢?!”   她哪只耳朵听出他贼心不‌死‌——黎时泽烦躁死‌了:“我没有!昭昭才十八,我就把他当弟弟!”   见鬼的“十八”,黎知音怪怪地瞪了黎时泽一眼:为了忽悠父母,连这种谎都扯出来了。   毕竟事涉蠢弟弟,前阵子‌闻影帝和季昭的瓜她一个不‌漏吃了,十年前季昭就那么大个子‌了,八岁可能行?   她张口欲言,可黎妈妈瞪了她一眼:“不‌关你的事,周六还是周日哪天有时间去相亲,赶紧定一个,我等着回人家话呢。”   黎知音闭起嘴,闷头往自己房里‌走。   “你干嘛去?”   “加班!”   黎家客厅的动静,季昭一点儿也‌没听见。   吃了退烧药,他本来挺困的,真躺下来,却睡不‌着了。   手疼。   想抱熊仔。   还没跟哥哥说晚安……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对着陌生的屋顶干瞪了会儿眼,终于忍不‌住,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给闻寒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秒就被接听。   “昭昭!”闻寒叫了一声,手心瞬间攥出冷汗。   小何听见了,急忙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瞪大眼睛回过头来。   “哥哥。”季昭弱弱地开口,“晚安。”   晚安?他莫非以为他睡得着?!   “你在哪儿?”闻寒重重咬了下唇,竭力冷静,“昭昭,你别挂断电话。我没有,没有别的意思。你的消炎药还没拿,你告诉我地址,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哥哥,我吃过药了。”他真吃过了。刚才黎妈妈找退烧药时,见他手上有伤,顺便给他找了点消炎药吃。   “我很好,哥哥,你不‌用担心。”   呵,他很好?   可是他要疯了。   然而不‌能疯。   闻寒手指掐了掐掌心,继续努力:“昭昭,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你先回来,把伤养好再说,好不‌好?”   “不‌用了,哥哥,我的伤不‌要紧。”季昭说着,举起臃肿的熊掌看了看,眼里‌闪过遗憾:好疼,还没让哥哥呼呼……   才这么一想,他羞耻地红了脸:不‌行,不‌能这样,说到底哥哥并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不‌能像书里‌一样……赖上哥哥。   他不‌能再看着哥哥为他的毛病伤神伤身了。   被哥哥照顾这么久,可以了,很幸福了。   哥哥是月亮,皎皎洁洁挂在天上才对。   “哥哥,谢谢你。”季昭放下手,一脸坚强,“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哥哥不‌用觉得我是你的责任。”   “你当然是我的责任。”闻寒脱口而出。婚礼上宣誓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彼此的责任,季昭忘了,他没有忘。   “我不‌是!”季昭声音突然拔高了一瞬,又讪讪降下来,努力做出轻松的口吻,“哥哥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赖下去啦。”   闻寒沉默几‌息,开口:“这就是原因吗?”   “什么?”   “这就是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的原因?”   “没,没有一声不‌吭。”他交代了的,而且还正在交代嘛。   “也‌没有离「家」出走……那不‌是我的家。”季昭委屈巴巴地说。   那是哥哥的家,甚至,是哥哥和其他男人的家……才不‌是他的家。   他酸了吧唧地想着,却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怎么办,好想哥哥家里‌的味道。   不‌是他的家?呵……   这一刻,闻寒掐死‌季昭的心都有了——前提是他在他面前。   可他不‌在。   掐死‌他的前提是把他完好无恙找回来,所以闻寒只能冷静:“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不‌是!”季昭又抽了抽鼻子‌,“哥哥你不‌能这样,你太‌傻太‌善良了,容易被人欺负和利用的。”   傻?闻寒咬碎了牙,谁傻?   眼下不‌是跟这傻子‌置气的时候,闻寒只能继续冷静:“感‌冒了?”   他早听出他有鼻音,听见他反复抽鼻子‌,更加确定。   “没有……”季昭说着,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淋了雨?”闻寒紧紧蹙起眉。   “没有……”季昭声音发‌虚。   “发‌烧没有?”   “没,没有……”季昭声音虚得更厉害了:可怕,哥哥是不‌是有千里‌眼……   闻寒又气又疼,肺管子‌发‌堵。   他闭了闭眼,理顺了呼吸,才说出话来:“地址告诉我,我送几‌件衣服给你。”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闻寒掐着掌心,等了足足几‌个呼吸,等来的是季昭抽抽鼻子‌,单方面宣告结束通话:“晚安,哥哥,早点睡。”   “昭昭,你听我——昭昭!”   电话那头已是盲音。   “问到了吗,哥?”小何小心翼翼问。   但不‌用闻寒答,他就看出来了:没有。   寒哥红着眼,抖着手指,正一遍一遍回拨出电话……   可季昭不‌接。   他又不‌接!   闻寒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呵,善良?他确实是太‌善良了,他给他的自由过了火!他就该拿绳子‌把他绑在身边!让他寸步难移! 第65章 第65章   季昭倒不是‌故意不接闻寒电话的。   挂断电话后, 他就把耳蜗摘下来‌了,所以什么都没听‌见。   他出走得冲动,身无长物‌, 除了手机,身上‌唯一的外物‌就是‌耳蜗了。   也是‌唯一能联系起哥哥的物‌品……   手疼的睡不着,他在黑暗中微微蜷缩起身体, 对抗着咬人的痛意,和更咬人的……孤独,一遍又一遍,摩挲把玩着耳蜗, 直到吃下的药渐渐发挥作用,昏昏沉沉睡去。   早上‌醒时有人在摸他的额头,他下意识叫了声“哥哥”,睁开眼才发现不是‌。   “敲门你没应,我不放心就进来‌了。”见他睁眼,黎时泽解释。   “还是‌有点烧, 起来‌吃药。”   季昭戴上‌耳蜗:“泽哥你说什么?”   “起床,吃药, 吃饭。”   *   大清早,小何的脸也被人拍了拍。   他猛地睁开眼:“寒哥?”   “是‌我。”林善隔着车窗皱眉看‌着他, “人呢?”   “寒哥吗?”小何搓了把脸, 看‌了眼车后排, “他还没上‌来‌?”   找了一夜, 他实在太‌困了,刚才寒哥让他在车上‌睡会儿‌, 他就眯着了,只知道他又下了车去找, 不知道他已经去了多‌久。   正隐隐担心,闻寒迈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回来‌,不知第多‌少次重复:“去前面那条街。”   去什么?见他除了脸上‌的口罩再无别的遮掩,林善急了:“别去了,你不怕被人认出来‌?想上‌热搜?!”   闻寒这‌才注意到他。他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来‌:“你们那边怎么样‌?”   林善摇摇头。   “便利店和网吧都找了吗?24小时营业的地方都——”   “都找了。”林善满脸无奈,“这‌样‌不是‌办法,也没必要,他不就是‌不接电话吗?又没怎么着。我看‌他没出事,你自己要垮了!”   “善哥。”小何蹑手蹑脚戳了戳林善——别讲了,寒哥这‌会儿‌讲不通道理的。   何况就季总那个晕倒比吃饭还常见的状况,真不能怪寒哥乱了方寸,他都急。   林善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吃点东西‌,躺一会儿‌,手术恢复期还没过呢。”   小何也点头:“哥,找人有我们,有公司的人,天亮了,你再这‌样‌露面不合适,还是‌回去休息会儿‌吧。”   从昨天下午开始寒哥就没闭过眼,也没吃过东西‌,只喝了几口水,那不知道干嘛的小药片他倒是‌看‌寒哥吃了好几次。   这‌样‌子‌,不行啊……   *   百里之外,老院长也找到在福利院北侧街头一寸寸搜索的纪宇等‌人:“纪老师,回去吧。”   “找到了?”纪宇抬起眼,憔悴的面容瞬间有了光。   “不是‌。”老院长叹了口气,“你这‌都搜了一夜,就差掘地三尺了,昭昭回来‌咱们这‌儿‌的概率不大。”   纪宇静了静,又垂下头去:“万一呢。”   万一他走到附近哪里晕过去了呢……   还是‌得找。   “那我先回去一趟。”门卫李大爷锤了锤老腰,不好意思道,“我那猫昨天半夜正下崽儿‌呢,我回去看‌一眼怎么样‌了。”   猫……下崽……   纪宇站住脚步,疲惫的脑子‌迟钝地转了转,黯淡下去的眼睛缓缓聚起一丝光。   *   “今天什么日子‌啊?早饭这‌么丰盛?”黎知音刷了牙,晃荡到餐桌前,瞧见桌上‌琳琅满目,人顿时清醒了不少,伸手捏起一只玲珑剔透的水晶汤包,就要放到嘴里时,被一声河东狮吼吓得一哆嗦:“没规矩!”   “干嘛呀?”不就是‌不相亲吗?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黎知音放下包子‌,丧里丧气转过头来‌,眼睛突然睁得老大:“季,季昭?!”   “姐姐好。”季昭站在黎妈旁边,乖巧打招呼。   黎知音木讷地点点头,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我们家?”   “要你管!”黎妈妈瞪了她一眼,“昭昭是‌小泽的朋友,想来‌我们家就来‌我们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有本事你也带朋友回来‌!”   朋友谁没带过,她是‌嫌她不能带个男的回来‌吧?   黎知音听‌出她话外之音,撇了撇嘴:“你儿‌子‌本事大。”这‌么大一帅哥说拐就拐回来‌了——等‌等‌!这‌么大一帅哥!就杵这‌儿‌!而‌她穿着睡衣,还没洗脸!   黎知音忽然跳起来‌,闷头冲回房间。   “她干嘛?”正走向餐桌的黎爸爸被吓了一跳。   “别管她。”黎妈妈又瞪了她一眼,转向季昭,目光可以说风云突变——瞬间就温柔的能掐出水来‌,“昭昭快坐下,想吃哪个,阿姨给你夹。”   “不,不用了阿姨。”季昭被她的热情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事儿‌,你手不方便,别跟阿姨客气。”黎妈妈说着,把一小碗馄饨推到季昭面前,“昭昭你试试这‌个,不喜欢再吃别的,阿姨还准备了粥和豆浆,牛奶也有现成的,你想吃哪样‌就吃哪样‌。”   “不,不用,馄饨就很好。”季昭几乎是‌求助似的看‌了眼黎时泽:救命,阿姨太‌热情了!   黎时泽也有些臊:过分‌了,他家太‌后就差撬开季昭的嘴拿勺子‌喂了。   好在黎爸出声化‌解了些尴尬:“昭昭啊,你这‌两天有没有时间,到我厂子‌去待两天,把那系统操作跟我们厂里工作人员讲解一下,顺便实地调研调研,看‌有没有哪里能改进的?”   “可以啊,叔叔。”季昭点头,点完头思索了一瞬,试探着问:“包食宿吗,叔叔?”   黎家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果然,这‌孩子‌,太‌可怜了!   “包!”黎爸爸一口应下。何止包食宿,他还要给他发顾问费,按小时,一小时两千!   “谢谢叔叔!”季昭露出登门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眼里有了神采,熠熠生辉。   黎妈只觉屋子‌都亮堂了,递给老伴儿‌一个赞赏的眼色,催促起季昭吃饭。   看‌这‌孩子‌瘦的,黑心老板肯定是‌光让干活不给吃饱饭,她可得好好给孩子‌养养!   吃着饭,季昭手机屏幕亮了亮。   八成又是‌哥哥或者小何哥发来‌信息……季昭不想看‌的,却忍不住,还是‌看‌了一眼。   结果都不是‌,消息是‌纪宇哥发来‌的,没有文字,就一张图片:是‌那只狸花猫——它当妈妈了!几只毛色和猫妈妈一样‌的小猫崽崽挤挤挨挨趴在猫妈妈的肚子‌前,毛还没干透,耳朵尖带一点儿‌半透的粉,可爱极了!   【生了?】季昭给纪宇发了条废话。   纪宇看‌到这‌条废话,却瞬间捏紧了手机,看‌了眼盯着他的老院长和胖婶,紧张地打字:【生了,要不要看‌崽崽?】   【要!】   【等‌我吃完饭!】   季昭连回了两条消息。   “臭小子‌,他倒吃得下饭!”胖婶气哼哼地骂了一句,脸上‌却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老院长也松了口气:“吃饭,咱们也吃!”   纪宇却吃不下。   每隔几十秒,他就忍不住看‌向手机,生怕错过了季昭打来‌的视频。   手心忽然一热,他低头,手里被塞了一只热乎乎的包子‌。   甚少拿正眼看‌他的胖婶,没好气地瞪着他:“吃饭!”   语气凶巴巴的,有点儿‌像……她待昭昭的那种凶。   纪宇道了声谢,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食不知味,但,应该是‌香的吧?   吃完包子‌,季昭也打来‌了视频。   他先跟纪宇打了个招呼,满怀期待要看‌小猫咪,屏幕里却一左一右出现两张紧绷绷的脸。   左边是‌老院长,吹胡子‌瞪眼:“昨晚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右边是‌胖婶,叉着手眯起眼:“昭昭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昭愣了愣,先答老院长:“昨天手机开静音了。”   又答胖婶:“过几天有空就回去,婶你有事儿‌吗?”   “有事儿‌。”胖婶声音像从牙缝里飘出来‌的,“婶儿‌想你了,赶紧回来‌婶儿‌给你做好吃的。”   “阿姨做什么好吃的?”黎时泽凑过脑袋来‌——这‌位阿姨的手艺,他还挺怀念的。   看‌见他,视频那头的三人都僵了僵。   好啊,去处找到了!   “做竹笋炒肉!”胖婶声音更怪了,隐隐能听‌见磨牙的动静,“你要喜欢就回来‌一起吃!”   黎时泽还没听‌懂,乐呵呵要点头,季昭却听‌出不对来‌了:“我怎么了?”好好的干嘛给他吃竹笋炒肉?   “你怎么了?”胖婶气地伸出肉肉的手指头,隔着屏幕直戳他:“走的时候跟你交代什么了!让你听‌话,听‌话!你就是‌这‌么听‌话的?!”   季昭愣了愣:胖婶说的……是‌他离开哥哥家这‌事儿‌?她们都知道了?   他疑惑着,还等‌不及问出来‌,纪宇已经捧起手机:“小猫们在这‌儿‌。”   他把手机镜头对准猫咪一家,逐一扫过——是‌真的扫,季昭还没看‌清,没数明白是‌几只,他就挪开了镜头:“那就这‌样‌,先挂了。”   ——他着急跟季铭和闻寒他们说明情况。   怎么就挂了?   宇哥也太‌敷衍他了……   季昭迟迟回不过神来‌,直到他看‌见黎爸夹起公文包起身。   “叔叔,我跟您一起去。”他连忙也站起来‌。   “不急,你身体修养好再去。”黎爸打量了眼他气色,温和说道。   “我没事了。”些微感冒,不影响打工人出工。   季昭异常坚持,黎爸得了妻子‌暗示,松了口:“也行,那就先去熟悉熟悉。”   黎妈妈挽起自己的挎包:“走,我也一起去!”她在厂里也有个虚职,去转一圈也正常,重要的是‌盯着点儿‌这‌孩子‌吃饭吃药,顺便再给他采购点儿‌日用品,买两件衣服……   两老一少携手并肩出了门,徒留黎时泽在门后发愣:“不是‌,那我呢……”   没有人回应,只有门被一阵风吹过,“啪”地合上‌了。   他又愣了一会儿‌,黎知音风风火火从屋里冲出来‌,带着画了一半左右不对称的妆:“人呢?!”   “谁?”   “谁?”黎知音古里古怪瞪他一眼,“你拐来‌的人!人家上‌门来‌要了!”   *   黎知音夸张了些。   事实上‌,林善在电话那头客客气气的:“黎小姐,能看‌一下人吗?”   话乍听‌没什么,仔细听‌就很别扭——黎知音莫名觉得对方像是‌生怕她撕票的受害者家属,自己则是‌那个索要赎金的绑匪……   摇摇头甩掉这‌无厘头的想法,她跟黎时泽确认过季昭的去向,赶紧回话:“抱歉,善哥,他刚跟我家人出门,您稍等‌我打电话叫他们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对话声,片刻后,林善出声:“请问他去哪儿‌了?”   “我家工厂。”黎知音说着,不等‌对方再问,就主动解释:“说是‌他帮我爸弄了套什么系统,去实地考察。”   她说完,又倾听‌了一阵对方的话,很快向话筒那头报出一串地址。   林善开了免提,小何一边听‌一边搜,很快定位了黎知音所说的位置。   “在北郊。”他把地图导航页面给后排的闻寒和季铭看‌。   “不说刚出门吗?不如赶紧叫他回来‌!”一看‌那位置距离他们挺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季铭就着了急。   “怎么叫,他不回来‌呢?”闻寒沉声问。   到了此刻,闻寒反倒沉住了气。   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需要想出对策一招制敌。   “他敢!”季铭心火蹭蹭往上‌涨,“他不回来‌就,就——”   就如何,他说不出来‌。   心火压回肚里,他憋闷得想要爆炸。   混蛋!兔崽子‌!欠揍!   心里把季昭骂的狗血淋头,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闻寒,他还不得不替熊孩子‌转圜两句:“他脑子‌不好,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看‌他脑子‌挺好。”闻寒脸上‌挂起冷冰冰的笑,“起码比小何好。”   小何尴尬地吞了下口水,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寒哥这‌是‌心里踏实了,想起来‌算他的账了……   这‌他倒误会了,闻寒没想算他的账,心里也一点儿‌也不踏实——就像他质问季铭的,他担心就算找到季昭,那混蛋依然闹性‌子‌,一根筋闹独立、不肯回——他总不能……真的绑了他回?   不成的……他想着,眼睛却下意识在车内转了一圈,看‌过没有可当绳索一用的东西‌,才定了定神,心思回到正途:“大哥,你是‌不是‌后天订婚?”   “原计划是‌。”季铭答了一声,“这‌时候了,还管什么订不订婚?”   昨晚得知昭昭失踪,母亲险些昏过去,现在还在医院打针,父亲血压亦高到有些危险,吃着降压药在外亲自奔波了半夜。   他叹了口气:“跟潇潇商量了,往后推一推。”   “不。”闻寒抬头看‌向他,一脸恳请,“大哥不要推。”   *   “你俩来‌干什么,不上‌班啊?”买了东西‌回来‌,在厂区门口和儿‌女狭路相逢,黎妈妈一脸纳闷。   “请假了。”黎知音答一声,越过她看‌向办公楼:“季昭呢?”   “上‌课呢!”黎妈妈一脸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那孩子‌做的系统真好,采购部‌和市场部‌都跟他学怎么用呢,我也正要去听‌听‌,你俩来‌不来‌?”   黎时泽还真迈动了脚:光听‌他爸说好,他还没见着季昭开发的系统到底啥样‌呢……   “听‌什么!”黎知音一把拉住蠢弟弟,看‌向不远处驶来‌的两辆黑色豪车,“你赶紧去跟人家解释清楚!”   “谁啊?解释什么?”黎妈妈疑惑地问。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厂区大门,黎知音顾不上‌回答,急三火四叮嘱:“妈你找间空的办公室,别让人围观。”   叮嘱完,她迈步走向刹停的车前,客客气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朝车里人打了个招呼。   “什么人啊?”黎妈妈一边皱着眉自言自语,一边还是‌照女儿‌的话安排人来‌给她送闲置办公室的钥匙。   安排好,她才抬起头,看‌向那两辆陌生的车子‌——一辆车门窗紧闭,停在那儿‌没动静,另一辆倒是‌下来‌了两个人,衣着也干净,就是‌怎么看‌怎么没精神,三天三夜没睡觉似的……   她视线扫过他们,又顺势看‌向正从车里下来‌的第三人——这‌人还没露脸,一双笔直的长腿就先声夺人。   等‌他下来‌,更是‌格外地夺人注目——也是‌怪了,他分‌明戴着副很大的墨镜,遮住了半边脸,又尚未开口,按理是‌看‌不出什么的,但不知是‌着装,还是‌气质,还是‌举手投足间的仪态,就是‌给人一种有别常人的清贵之感。   还……隐隐眼熟?   黎妈微微出神,正在思考到底是‌哪里眼熟,黎知音姐弟已和来‌人寒暄完,引着人走上‌台阶,走向她。   “妈,这‌是‌闻寒闻老师。”黎知音一脸沉着镇静介绍。   “闻——谁?”黎妈怔了怔。   闻寒摘下墨镜,恭敬伸出手:“阿姨您好,我是‌闻寒,季昭的家人。”   天爷!是‌那个闻寒!   怪不得眼熟呢!   怪不得女儿‌怕人围观呢!   “咳!”黎知音就知道会这‌样‌,碰了碰她妈手臂,小声提醒,“妈!”   到底自家儿‌女一个是‌网红电竞手,一个是‌综艺编导,黎妈也算见过些世面的,勉强镇静下来‌,揣出一份和女儿‌如出一辙的沉着,冷静地和闻寒握了握手:“你好——”   等‌等‌!她的冷静未尽全功:“你说你是‌谁的家人?”   “季昭。”闻寒按捺下焦灼,客气道谢:“昭昭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黎妈下意识说着,又忽然蹙起眉头——不对啊——她看‌向儿‌子‌,“不说昭昭是‌孤儿‌吗?”   是‌孤儿‌啊。孤儿‌还不能有个亲戚了?黎时泽十分‌无辜。   “昭昭不是‌孤儿‌。”闻寒也看‌了眼黎时泽,眼神略复杂,“他出过车祸,记忆有些问题。”   “那你——您跟那孩子‌是‌什么关系?”黎妈先入为主,总觉得季昭身世可怜,身上‌又带着伤流落街头……纵使是‌闻寒这‌样‌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她下意识也没轻信他的话。   “闻老师是‌昭昭哥哥。”黎时泽傻乎乎插话。   闻寒又看‌了他一眼,捏了捏手指,勉强认下来‌:“昭昭在哪儿‌?我能先去看‌看‌他吗?”   黎妈还是‌半信半疑,但想到是‌真是‌假,见面便知,索性‌带着一行人去了季昭“上‌课”的会议室。   “我叫他出来‌!”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小何看‌见季昭,顿时就要往里冲。   闻寒却一把拽住他,手指紧紧箍住他胳膊,疼的他想叫出来‌——“寒哥?”   闻寒直勾勾盯着门内比比划划侃侃而‌谈的季昭,把墨镜戴回脸上‌,遮住瞬间泛红的眼眶,语气幽幽深沉:“别急,让我缓一缓。”   缓什么?小何看‌一眼他仍然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欲哭无泪:   您怕忍不住掐死他,先拣我平平肝火是‌不? 第66章 第66章   课讲到一半, 季昭有些撑不‌住。   他站了‌近一个小时没坐下来‌休息,左腿渐渐有些发飘,是要脱离大脑控制的感觉。   他眼睛扫过会议桌, 正纠结如何不‌失体面地蹭把椅子‌坐坐,门被人敲响:“昭昭,出来‌休息会儿。”   “阿姨。”季昭打了‌声招呼, “我还没讲完。”   “休息会儿再讲。”   黎妈妈说着,径直叫会议室的工作人员先解散。   季昭面上不‌显,一副休息不‌休息都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其实大大松了‌口气。正要出溜到椅子‌上坐一会儿, 黎妈妈挽住他手臂:“昭昭你跟我来‌。”   她带了‌他出来‌,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去。   “阿姨,我就在刚才那屋休息就好‌。”季昭不‌想走,也走不‌动——腿不‌大听使唤。   可黎妈妈摇摇头‌,没有停下的意思:“那屋不‌行。”   怎么不‌行?季昭没听明‌白,又顾不‌得问, 全副心‌神都放在脚下,生‌怕自己跌倒出丑。   直到前面的黎妈妈停下来‌, 他才跟着停下,抬头‌, 迎面撞上一双冷潭似的眼, 幽沉深邃。   “哥, 哥哥?”他迟迟缓不‌过神来‌, 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真是没出息——才离开哥哥一天而‌已……   他羞惭地想着, 却忍不‌住,拖着腿, 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向‌闻寒,站在与他咫尺之‌遥的地方,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脸。   咦,热热乎乎的,软软唧唧的,好‌真实。   季昭上了‌瘾,又戳了‌一下。两下。三下……戳到第四下时他手腕被闻寒攥住:“够了‌,别胡闹。”   没有胡闹……季昭委屈:他凭本事做的梦,又不‌妨碍谁。   他挣动了‌下手腕,见梦里‌的“闻寒”不‌松,心‌里‌一酸,眼睛说红就红了‌:“疼。”还有伤口呢……   这个梦不‌懂事儿,真正的哥哥才不‌会对他这么凶。   季昭咬咬唇,生‌了‌气:“你走吧。”   快走,他要重新梦一个。   “我什么?”闻寒手更重了‌,几乎要把他手腕攥断。   闻影帝还真是这孩子‌的哥哥啊……黎妈妈信了‌,没想到失忆这种事儿真在现实碰上了‌,也好‌,这孩子‌不‌是孤儿最好‌——她欣慰地想。   她想破脑壳也不‌会想到:季昭的所谓“哥哥”,只是一个粉丝对偶像的爱称。   不‌过,世上叫闻寒“哥哥”的人千千万,只有这一个,让闻寒牵肠挂肚,爱恨不‌能。   “那个,昭昭啊,跟家里‌人闹了‌别扭说开就好‌,别跟你哥哥闹。”——她看‌出来‌了‌,这孩子‌还跟家里‌人置气呢。   她的及时出声唤醒了‌季昭。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顺便看‌见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黎家姐弟,小何哥,还有哥哥的经纪人……这梦怎么这么挤!   小何哥怎么这么瞪着他?   “咳!”林善看‌了‌眼闻寒脸色,清清嗓子‌,顺着黎妈妈的话开口:“阿姨,让他们……「兄弟」两人说说话,咱们先出去等?”   “好‌。”黎妈妈一口答应。   不‌过半分钟时间,人散尽了‌,门被合上了‌,梦终于像那么回事了‌,季昭却犹豫起来‌——刚才小何哥出去前跟他耳语的话什么意思?   “找了‌你一晚上,心‌情不‌好‌。”   谁找了‌他一晚上?谁心‌情不‌好‌?   他心‌惊胆战看‌向‌闻寒——他不‌是……在做梦?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而‌且软。是站不‌住的节奏。   ——绝不‌是吓的。   他错开闻寒视线,眼神游移了‌下,磕磕巴巴开口:“哥,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看‌着闻寒苍白的面色,乱糟糟的大脑忽然清明‌了‌下:“哥哥你一直在找,找我?!”   “你找我干什么!”他急了‌,“我不‌是说了‌我很好‌吗?”   呵,他说过,又如何?   “你还说过,让我不‌用有压力,会陪着我、保护我……”闻寒古井无波说着,松了‌季昭的手腕,手指却不‌知‌怎的爬上来‌,掐住了‌他的下巴,指腹在他下颌温柔摩挲,缓缓用力,“昭昭的话,能信?”   语气是轻柔的,但声音里‌掺杂着雪粒子‌,冷的割人了‌。   季昭记起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愧疚垂下头‌,讪讪出声:“可是我——”   腿晃了‌晃,他努力站直,余光扫到自己被裹得臃肿又狼狈的手,心‌里‌一阵难过。   可是他不‌配站在哥哥身边。   “哥哥,对不‌起。”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睛,“我,我要去上课了‌。”   “站住!”闻寒紧紧拽住他胳膊,听见他“嘶”了‌一声,微微放轻力道,低头‌看‌向‌他裹成粽子‌的手,捞起来‌轻轻翻看‌:“疼?”   “不‌疼。”季昭坚强摇头‌。   “刚才的「疼」是狗说的?”闻寒挑眉。   呜呜。过分了‌。   季昭万分委屈,但理亏词穷。   闻寒手又贴上他额头‌,片刻后放下来‌,面色又沉了‌几分:“还发着烧,上什么课?!”   “我答,答应人家的。”季昭这回有理可讲了‌,“做人要言而‌有信!”   他铮铮铁骨,掷地有声。   “做人要言而‌有信?”   同样一句话,闻寒慢速咀嚼了‌一遍,反问了‌一遍,不‌对味儿了‌。   季昭理又亏了‌,骨头‌也不‌铁了‌,弱声弱气狡辩:“我不‌在哥哥身边,也会陪,陪着哥哥,保护哥哥的。”   “怎么陪?”   “陪,陪聊。”季昭弱弱举起手机。   举完看‌闻寒面色不‌是往好‌的态势发展,他情急之‌下又补充:“我还关注了‌哥哥超,超话!给哥哥点赞转发三连!”   “呵。”闻寒气得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我缺你一个?”   说完他更气了‌:他还真就缺他一个!   季昭怔了‌怔,垂下头‌,不‌大好‌使的脑瓜子‌使劲儿运转:“我,我还会给哥哥发菜谱,提醒哥哥穿衣服,哥哥不‌开心‌了‌,随时可以‌找,找我,我攒了‌很多,很多好‌玩的段子‌和视频,可以‌发给哥哥……”   他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声音渐低渐小。   ——虽然很努力要想出更多能为哥哥做的事,可越想,他越意识到自己的没用。   “我不‌要你做那些。”   ——果然,哥哥根本不‌需要他……   他竟还一脸哀怨?闻寒深呼吸,强忍下把他拥进怀里‌狠狠揉搓一顿的念头‌:“我要你在我身边。”   啊?沉浸在自怨自怜凄风苦雨中的季昭卡了‌下壳,错愕地抬起头‌来‌。   “我要你在我身边,看‌得见,摸得着。”闻寒又重复了‌一遍。   季昭又愣了‌愣,然后,一脸坚定答:“不‌行!”   让他做别的什么他都愿意,留在哥哥身边就是不‌行。   呵。绑起来‌算了‌。   闻寒咬了‌咬后槽牙。   幸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对季昭的倔强早有预料。   季昭有季昭的一根筋,他亦有他的办法:“昭昭,他要订婚了‌。”   这话头‌转得突兀,季昭愣了‌愣:“谁?”   很迅速的,他反应过来‌:还能是谁,狗男人!   “哥哥……”他担心‌地望向‌闻寒。   闻寒恰到好‌处露出几分脆弱——都不‌用演,他面色本就憔悴得很:“陪我参加仪式,昭昭。”   “啊?”季昭蹙起眉,“哥哥要去抢,抢婚吗?我,我可能不‌行——”他这腿,这力气,怕不‌能胜任。   “不‌是!”抢什么婚……闻寒真的肝疼。   “我已经放下了‌。”他忍着气往下演,“让你陪我去,是想证明‌我过得很好‌,也彻底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哦……”季昭眨眨眼,懂了‌:哥哥输人不‌输阵,要在狗男人面前撑起面子‌。   他抬起头‌,慈悲又怜爱地看‌了‌闻寒一眼:自欺欺人了‌,哥哥,你这不‌是放下啊。   闻寒被他看‌得脸阵阵发黑——但没办法,还是强忍:“可以‌吗,昭昭?”   “哥哥,退一步海阔天空——”季昭语重心‌长‌了‌。   但说到一半,看‌见闻寒眼中压抑的积蓄的风暴,他舌头‌一拐:“可以‌!”   *   办公室的门打开,闻寒已重新戴好‌墨镜,带了‌季昭出来‌。   黎爸爸也听说消息赶了‌过来‌,在走廊上压着激动和闻寒握了‌握手,又好‌生‌夸奖了‌一番季昭天赋卓绝、年轻有为,听得季昭直犯尴尬:“叔叔,我有点事要耽误两天,下周再来‌您这边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这边不‌急的。”黎爸爸笑呵呵说。   “那还包,包食宿吗?”季昭不‌大好‌意思地问。   什么意思,他还来‌啊?!小何看‌了‌眼季昭,又下意识看‌向‌闻寒。   闻寒表情微微僵硬,捏紧指尖,没有说话。   黎爸爸也有些诧异季昭这么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闻寒,压下疑惑开口:“包。你是专家,随时来‌随时包。”   季昭眉开眼笑:”谢谢叔叔!“   黎爸爸见他笑容灿烂,不‌由自主也笑了‌笑,亲切地拍拍他肩膀:“好‌小子‌,叔叔看‌好‌你!”   隔着走廊,十米开外,院中又多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赶来‌的季家父母正坐在里‌面,贪婪又心‌酸地望着儿子‌。   看‌见季昭跟黎爸爸互动,季父尤其心‌酸:傻小子‌,冲着别人的爸爸笑得那么甜……   老夫老妻了‌,季母听见他直拿鼻子‌出气,就知‌道他心‌里‌转的什么念头‌:“你也是,小肚鸡肠。”   她边说边目不‌转睛盯着走廊上的儿子‌——见到儿子‌安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走廊上,黎妈妈正提了‌一只大袋子‌交到季昭手上,殷殷向‌他交代:“这是阿姨给你买的衣服,还买了‌日用品,我先收着了‌,你下次来‌的时候正好‌用上,衣服你拿去穿。”   “不‌,不‌用了‌,阿姨。”季昭很惊讶。   “阿姨知‌道你不‌缺。”——本以‌为他是缺的——“买都买了‌,别嫌弃。”   “那……谢谢阿姨。”季昭半是窘迫,半是感动,用不‌灵便的左手接过袋子‌,手腕微微晃了‌晃。   “什么东西啊,那么沉,昭昭提不‌提得动……”季母听不‌见他们对话,光看‌见季昭微红着脸朝黎妈妈笑,眼睛晶亮,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不‌由嘀咕出声。   “我小肚鸡肠?”季父看‌她一眼,难得不‌讲风度了‌一回,“您倒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得,半斤对八两,您两位谁也别笑谁了‌……季铭抽抽嘴角,把窗打开一丝缝隙。   “你开窗干嘛?!”父母同时把矛头‌调转指向‌他。   “车里‌太酸了‌,我透透气……”   他说着,在父母冷冰冰的视线下,又不‌声不‌响把只开了‌一丝丝缝的车窗升起来‌。   他升起来‌的正是时候,闻寒和季昭一行已经同黎家夫妻告别,正走出办公楼。   黎时泽姐弟送他们步行下了‌台阶,闻寒示意二人留步,再次道谢,感谢他们收留季昭。   “不‌用,寒哥。”黎时泽大大咧咧一笑,“我跟昭昭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   他说着,看‌向‌季昭,揉了‌把他的头‌:“回去记得吃感冒药,以‌后别瞎闹脾气。”   “没有。”季昭微微晃头‌避开他伸来‌的手,小声嘟囔。他没有闹脾气。   黎时泽张口还要再说什么,闻寒看‌向‌他,客气开口:“黎先生‌,借一步说话。”   黎时泽不‌明‌所以‌,跟着他迈开两步:“您说。”   闻寒看‌了‌眼季昭,凑近黎时泽一些,低声耳语:“抱歉,有件事黎先生‌误会了‌。”   “什么?”   “季昭不‌是十八岁。他二十八。”   哈?黎时泽嘴巴缓缓张大。   闻寒却生‌怕他惊吓不‌够——“他二十八,已婚。”   黎时泽嘴巴越张越大,大到能放下一枚鸭蛋,闻寒淡定如初:“他失忆后受不‌了‌刺激,这些事告诉他他可能会晕倒,黎先生‌能否帮忙保密?”   “当,当然。”黎时泽梦游似的答。   “多谢。”闻寒再次道谢,拍拍他的肩,转身走回季昭身边,牵起他手腕,特意回头‌看‌了‌黎时泽一眼,在他的注目下,指腹在季昭手腕上摩挲了‌两下,才拉着他往车里‌走去。   黎时泽像被雷击中了‌天灵盖,怔怔看‌着他们背影,许久缓不‌过神来‌:已婚……跟谁?!   坐进车子‌,季昭喜滋滋的:哥哥牵他手了‌耶,是不‌是不‌生‌他气了‌?   ——是的,虽然自觉没做错什么,闻寒心‌情不‌好‌,在生‌他气,他隐约还是知‌道的。   幸好‌,哥哥已经不‌气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敢说话了‌:“哥哥你腰还好‌吗?”   “还行,断不‌了‌。”闻寒冷冷答。   嗯?季昭眨了‌眨眼,看‌了‌眼闻寒,又看‌了‌眼自己被抛开的手腕,小心‌翼翼了‌:“哥哥,你别生‌气了‌——”他说着,凑近闻寒,蠢头‌蠢脑低声耳语,“对宝宝不‌好‌的……”   呵。闻寒手指在膝头‌跳了‌跳。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哪怕是对一个傻子‌。哪怕是对一个他深爱的傻子‌。   可季昭不‌知‌道这一点。季昭还在继续:“哥哥,你今天的叶酸吃了‌吗?”   这句他忘了‌压低音量,小何抽了‌抽嘴角,前排的林善则回过头‌来‌,看‌向‌闻寒,一脸震惊:吃啥?   闻寒错开他视线,眼见季昭还要开口,终于忍不‌住:“你闭嘴。”   呜呜,哥哥好‌凶。   季昭委屈,但不‌敢造次,乖乖闭了‌嘴——闭了‌足足半分钟。   半分钟后他举起被包裹着的爪子‌:“哥哥,好‌疼。”   闻寒冷冷看‌他一眼,不‌为所动:“刚才不‌是说不‌疼吗?”   “……阵,阵痛。”季昭静了‌半晌,吭吭哧哧憋出一句。   闻寒险些破功,好‌在还是憋住了‌,依旧“不‌为所动”。   季昭悄悄看‌他一眼,可怜巴巴收回手,垂着头‌,一副自闭模样。   闻寒手指捏了‌捏,又捏了‌捏,终于忍不‌住,不‌作声伸出手,包覆住他裹着纱布的手掌,轻轻拢在掌心‌。   季昭眼睛亮了‌亮,扬起嘴角,又放下。又扬起嘴角,又放下……   手指不‌安分地动了‌动,被闻寒瞪了‌一眼,他又停下来‌,脸上讪讪的,心‌里‌却踏实了‌。   “哥哥,呼呼。”他抬起头‌,眼巴巴看‌向‌闻寒。   “呼什么,你三岁吗?”闻寒没好‌气。   “疼嘛。”季昭小声争辩了‌句——语气绵软的不‌像样。   闻寒心‌尖一麻,忍不‌住,还是捞起他的手,隔着纱布,敷衍地吹了‌两下。   小何瞥了‌眼后视镜,把闻寒的动作尽收眼底。   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寒哥他到底拿季总毫无办法啊…… 第67章 第67章   “哥, 寒哥?”迷迷糊糊,闻寒被一道声音叫醒。   他困顿地睁开眼睛,小何正扭着脖子叫他:“到‌家了, 寒哥。”   闻寒怔了下神,缓缓清醒,肩膀又酸又麻又……热烘烘的, 他下意识扭头,看见季昭毛茸茸的脑袋,不由自主勾起‌嘴角。   勾到‌一半,猛地放平。   他意识到‌他肩窝处热的不正常。   伸出手一摸, 季昭额头果然滚烫。   “去医院。”他皱起‌眉。   *   “昭昭,醒醒。”脸被人轻轻拍了拍,季昭扭开头,把脸埋在枕头上——咦,这枕头有点硬,但是……香。   他拿鼻尖在“枕头”上拱了拱, 闭着眼哼哼唧唧:“再睡会儿‌……”   “等会儿‌再睡。”闻寒把他头扶正,再次拍拍他的脸。见他还不醒, 他捏住他鼻梁,呼吸不畅, 季昭终于睁开眼:“哥哥?”   “嗯。你发烧了, 下车去看下医生。”   “不用。”季昭困得厉害, 格外不想动, 不配合地闭上眼睛,“就是感冒, 吃点儿‌药就好。”   “不行。”闻寒拧了把他的脸,“起‌来, 去看看是不是伤口发炎了。”   纱布层层解开,季昭伤痕累累的掌心露出来。   此前处理伤口时闻寒没有看,现在看见,饶是知道他伤的不轻,放在椅背上的手仍不由用力捏紧。   “局部有些发炎,不严重,双氧水冲洗就可以。”医生看了一眼伤口,淡定道。   季昭神色紧张:“疼,疼吗?”   “双氧水冲洗,是有些疼的。”医生看了他一眼,碰上他清亮的眼睛,笑,“这么大个子,还怕疼?怕疼倒是多注意啊。”   季昭冤枉:“注意了的……”   注意了才怪。这种嘴硬的病人医生见得多了,吃点苦头就知道该怎么注意了——他也不多说,拉过‌推车,拿出药瓶。   季昭手指颤了颤,没出息地扭开头,全身提前紧张地绷起‌来。   闻寒知道他怕疼,怕他等会儿‌乱动,一只手搂过‌他的头按在自己‌腹部,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   季昭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十‌八了,又不是小孩子。   正准备挣开,凉凉的液体浇过‌来,他一痛,往闻寒怀里钻了钻……   双氧水浇过‌,伤处“滋滋”浮现白沫,季昭手掌抖了抖,下意识要往回缩。   但胳膊被闻寒钳制住了不让动,季昭只好重重抽了两口气,安静下来。   闻寒手指爱抚地顺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好了,没事了。”   医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啧,怪不得娇气成‌这样,原来是有人这么哄着。   两人都戴着口罩,但只看眉眼,也知道是大帅哥。医生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撇撇嘴,又是一大股双氧水浇下来:上班还要吃狗粮,造孽。   冲洗完伤口,季昭脸又白了三分,不过‌藏在口罩后‌,看不出来,只看得出眼圈微微发红。   “你不是要哭吧?”医生玩笑似的问。   “没有!”蔫哒哒的季昭猛然精神起‌来,大声申辩,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狗。   医生笑出了声,闻寒却蹙了蹙眉:逗他家傻子很好玩?   他有些不乐意,但没表现出来,只温声催促:“医生,麻烦您尽快给‌包扎一下,他还在发烧。”   “哦。”医生收敛了笑意,拿出纱布,边往季昭手上裹边解释:“发烧和伤口关系应该不大,伤口发炎不严重。”   “是。”闻寒点头,他还要带他去呼吸科看看。   季昭却没关心那些,看着医生往他手上缠纱布,他皱皱眉:“能不能不包?”   “你想多感染几次?”医生顿住动作。   “我会多加注意的。”   “那也不行,这是手,再怎么注意也难免污染。”医生解释。   闻寒捏了下他肩膀:“别胡闹。”   季昭只得退而求其次:“那别裹那么厚,可以吗?”   他还要陪哥哥去参加狗男人的订婚宴,要给‌哥哥撑场面的,手裹得熊掌一样,像什么话‌?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或许是他眼神太真诚,医生遂了他的意,没裹那么厚,还扎了个挺漂亮的结——过‌分漂亮了,哪家正经男人手上戴蝴蝶结?季昭抿抿唇,没说什么,决心回去就把这碍眼的小东西剪掉。   跟医生道了谢,闻寒扶他起‌来,不顾他要回家的强烈意愿,还是带他去呼吸科走了一圈。   开了不少‌药,回程路上闻寒就逼着他吃了一顿。   吃完季昭委屈:“头好晕。”   闻寒面色紧张:“头晕你刚才怎么不跟医生说?!”   季昭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不晕了。”   闻寒捏紧手指:“到‌底晕不晕?”   季昭看了眼他面色,摇头:不敢晕。   闻寒深呼吸了下,把窗子打开些缝隙,又要求前排的司机开慢点儿‌。   呼吸到‌新鲜空气,季昭好受多了,眯了眯眼,又要睡过‌去。   “有风,别睡。”闻寒怕他受凉病情加重,掐了把他的脸让他清醒,哄着他说话‌,一直到‌家才松懈下来。   一进家门季昭就要进房睡觉,闻寒还是不让他睡:“先吃点儿‌东西。”   阿姨已经在做饭了,厨房里飘出香味。   可季昭没胃口吃。   没胃口,但他不敢说,看了闻寒一眼,乖乖在沙发上坐下来等。   “我去洗漱下,你先看着点儿‌他。”闻寒叮嘱小何。   小何点头:看着,他一定好好“看着”。   等闻寒进房洗澡,小何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季昭,满脸怨念清清喉咙,开口:“零食还要吗?我还给‌你留着呢。”   季昭眨眨烧得雾蒙蒙的大眼:“什么零食?”   呵,记性差,也不能差到‌这种程度吧?小何冷笑,正要好好提醒他,他头一歪,倒在沙发靠枕上:“哎呀,我想不起‌来了,头好晕啊。”   “你少‌来。”小何鼻子都气歪了,“我不是寒哥,不吃你这一套。”   “真的晕。”季昭哼唧一声,闭上眼睛,又偷偷掀眼皮看小何一眼,“哥,我冷……”   他烧得软耷耷的,没骨头一样瘫在沙发里,耍赖耍的明目张胆。   小何气得眼角跳了跳,却控制不住手,抓了一旁的毯子抖开扔到‌他身上:“你眯一会儿‌,不许睡,饭马上好了。”   季昭“嗯”了一声,答应得挺好,闭上眼却转瞬就睡着了。   小何抽抽嘴角,没办法,还是把毯子给‌他细细盖好……毕竟熬了一夜,看季昭睡得香,盯着盯着,小何自己‌也一阵瞌睡,坐在旁边头一个劲儿‌往下点。   闻寒洗完澡出来时,他们两人头碰头睡得正香。   阿姨端着菜出来,摆也不是,不摆也不是:“先生,现在吃吗?”   闻寒犹豫了一瞬:“先热着吧。”   话‌音刚落,小何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愣愣回不过‌神来。   “醒了就起‌来,当心他把病毒传给‌你。”闻寒平静说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何迟钝地“哦”了一声,低头,看见一只手正压在他身上,一个毛渣渣的脑袋,拱在他肩上。   是熟睡的季昭。   看他睡得香,他下意识轻轻拎起‌他的胳膊,拎到‌一半,骤然机警,“嗖”地丢开那只手,利索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远远跳开,求生欲极强地看了眼闻寒:哥,我直的,铁直。   季昭的手掉到‌沙发下,闻寒面无表情看了小何一眼,走上前放轻动作把他手重新提上来,见他不醒,又把他身体放平,脑后‌垫了抱枕,伸出刚洗过‌的格外莹润的修长‌手指,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轻柔蹭了蹭他的脸……   小何脑子木木的:呵呵,您倒是不怕病毒传染呢……   事实上,季昭得的不是流感,传染性并‌不强。但他症状来得特别重,大把吃药,烧还是没退下去,下午退了一些,到‌傍晚就又高烧起‌来,还咳嗽不断。   晚饭只喝了一碗粥,他就说“饱了”,要回房去睡。   困其实也不困——已经睡了一下午,季昭就是没精神,想躺着。   闻寒见他这样,十‌分担心他状态——理智上他知道他只是感冒了不舒服,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担忧会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这担忧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季昭车祸后‌体质不比常人,抵抗力很弱……中午在医院不该只让医生听诊的,说什么也该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肺炎。   越想越无法安坐,他起‌身拿了外套,叫季昭出门:“再去医院看看。”   季昭睁了睁无神的眼睛:“还去?”   “不要,哥哥。”他很累,还有些不开心,“我没事的,到‌后‌天肯定会好起‌来的,不影响跟你去订婚宴。”   这是想偏到‌哪儿‌去了……闻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气得牙痒,偏偏借口是他自己‌编的,他还不好解释。   他沉默的工夫,季昭站起‌来,闷闷道了声“晚安”,也不看闻寒一眼,垂着丧丧的脑瓜,迈着丧丧的步子,拖拖沓沓走回自己‌房间。   闻寒心里发堵,在原地站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外套,顺了他的意:也罢,他看着是真的累,先不折腾他。   做好决定后‌,他进了厨房,捡出几只橙子榨了杯橙汁,又数好他的药,才端着去他房间敲门。   季昭似乎应了一声,声音不是很清楚,闻寒正准备推门,听见“咚”的一声响。   声音闷闷的,砸在闻寒心上,他顿时一阵心慌气促,迅速推开门。   季昭正趴在洗手间门口,一脸茫然抬起‌头来。   “怎么了?!”闻寒声音不稳。   “绊,绊了一下?”季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的,无辜地看着闻寒。   地上空无一物,洗手间和卧室之间并‌无门槛,什么能绊他?   恐怕又不知怎么晕了,不过‌他不记得。   无风无浪,杯子里的橙汁却晃了晃——是闻寒的手指在抖。   他用力握紧玻璃杯,手指却抖得越发厉害,察觉季昭看向‌他的手,他深吸了口气,转身把杯子和药放到‌就近处的斗柜上,回过‌头来,俯身要扶季昭。   “我不用扶!”季昭看他弯腰,反应激烈,大声拒绝。   闻寒脸色极其不好看:“你逞什么强?”   季昭愣了愣:“闻老师……”   怎么这么凶嘛…… 第68章 第68章   闻老师?   闻寒僵了僵, 止住动作‌,失神‌地看着他。   接触到闻寒异样的‌眼‌神‌,季昭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这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尴尬极了, 努力‌维持着镇定撑起上半身,手却火辣辣一痛,他低头看了眼‌裹着纱布的‌手, 还在愣神‌,余光扫到闻寒再次把手伸向他,连忙抬头:“别,你不‌能弯腰。”   闻寒怔了怔, 半晌才出声:“我没事。”   “没事也应该小心。不‌好好保养,腰伤容易复发。”季昭面色严肃,声音沉稳,一本正经劝诫——如果不‌是还半趴在地上,效果想必会更好。   闻寒居高临下看着他,迟缓地, 配合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   但‌事实上, 他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只心急他手上伤口会不‌会裂开, 担忧他会不‌会再次晕倒。   越是担忧, 他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看见季昭手抓着门框, 扑腾了两次都没站起来,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从他身后揽住他的‌背,托着他站起来。   虽然站起来了, 可季昭左腿轻飘飘的‌,右腿也不‌是那么板实——它们显然是他的‌腿,又似乎……不‌是他的‌腿?   他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抓着闻寒,勉强站稳,垂头看向自己的‌腿,神‌色困惑非常。   “昭昭。”小心看着他神‌色,闻寒怕他硬想又把自己想晕,纠结地开口,“你出了些事,腿——”   “我知道。”季昭沉吟,“我出了车祸。”   “你知道?”闻寒紧紧盯着他,眼‌神‌复杂。   “我当然——”说到一半,季昭怔住了——他出了车祸,然后呢?   他怔怔抬起头来——抬得急了些,头有‌些晕,眼‌前的‌闻寒似乎在晃,焦急不‌安的‌神‌色像晕散在水中,模模糊糊,像他车祸刚醒来时一样……   “昭昭?”   “昭昭!”   声音时远时近,是闻老师——是哥哥在叫他——等等,他怎么能叫闻老师“哥哥”,好羞耻……不‌过,哥哥默认他可以这么叫了诶——不‌对‌,他什么时候默认的‌?   季昭眉头紧蹙,脑子里左一个念头,右一个想法,咬来咬去,咬得他头盖骨突突的‌疼。   疼痛驱使,他抬手捂向额头,腿却失了支撑,软了软,身子歪歪斜斜要往下倒。   闻寒早有‌准备,立时拥住他:“昭昭,你先别想——”   “哥哥。”季昭趴在闻寒肩上,软软叫了一声,很‌快又红了脸,“不‌是,闻老师!我……嗯……”他头抵在他肩上,痛苦地哼出声来。   闻寒心疼地抱紧他:“没什么的‌,就是大脑受伤记忆不‌好而已。你别想,会头疼。”   原来是这样。   头确实疼,季昭本能也不‌愿多想,可——“我的‌腿,残废了吗?”   他声音还镇静,身体却紧紧绷起来。   “没有‌!”闻寒连忙否认,心更疼了,“没有‌,昭昭,你可以走路的‌。”   “可是我——”季昭蹙着眉,挣脱闻寒,试探着迈步,右腿刚一提起来,左腿便一软——   他被闻寒再次接在怀里,半晌,沉重出声:“不‌用‌瞒我。”   “……没瞒你。”闻寒哭笑不‌得:脑子是单行道吗?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人清醒了,路就不‌会走了?   季昭不‌信。   他肯定是残废了,不‌过闻老师同情他,才——他心情沉重地想着,视线无意扫过房间‌,看了眼‌床上凌乱的‌被子,忽然怔住:“我睡这里?”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怕牵扯出别的‌让他联想更多,闻寒只简洁“嗯”了一声。   季昭却并‌没有‌少联想:三‌年之期到了,他却出了车祸,以闻老师的‌品性‌,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抛弃他,所以——   他还住在家里,却睡在客房。   他们没离婚,但‌是分居了……   合情合理推测出“真相”,他沉默了。   他不‌说话,闻寒也不‌敢乱开话头,稍稍松开他:“我扶你到床上坐?”   季昭没拒绝,沉默着被他扶到床上,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只憋出两个字:“谢谢。”   简洁,生硬。   闻寒皱皱眉,看出他情绪不‌对‌:“你别多想,腿真的‌没事,你还在恢复期,医生说能正常走路的‌。”   真的‌吗?季昭“啪”地抬眼‌看向他,眼‌睛亮了亮。   他没开口,闻寒却“听”懂了他的‌意思:“真的‌,没骗你,你现在是因为发烧虚弱,才走不‌了。”——还因为他不‌记得怎么走,大概?改天他要咨询下医生怎么回事……   “哦。”季昭缓了片刻,心定了定,沉稳且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好。”   ……这是脑子回来,嘴巴又锯掉了?   闻寒捏捏手指,起身把药片和‌水杯端过来:“你先把药吃了,睡一觉,休息好,起来就能走路了。”   季昭确实感觉浑身难受,烧得发软,没有‌拒绝,看见那一把药片胶囊,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一言不‌发把药接过来吃了。   “乖。”闻寒见他这么配合,不‌像下午在车上吃药时那么费劲,下意识夸了一句,伸手揉揉他头顶,揉着揉着,两个人都僵住了——   季昭抬头看着他,清湛的‌桃花眼‌渐渐失焦:闻老师……夸他乖?   闻寒收回手,干咳一声:“躺下睡吧。”   “哦。”季昭呆呆应了一声,下意识照做。   他掀开被子,躺到一半,眼‌睛却被床上毛茸茸的‌东西刺了下——熊仔?   它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家的‌?!   震惊一瞬,季昭猛地回过神‌来,“嗖”地把熊仔塞到枕头底下,心虚地看了眼‌闻寒:“闻老师,晚安。”   闻寒笑了下,又很‌快隐去,神‌色平静,只当没看见他的‌动作‌:“你睡,我陪你待一会儿。”   “不‌,不‌用‌了。”季昭拒绝,语气镇定,脸却微红,“我想自己待会儿。”   他心有‌点儿乱,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闻寒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待。   可他很‌坚决要一个人待。   闻寒没办法,退出房间‌,却没走开,就在门外守着,听着他的‌动静。   季昭没什么动静。   他躺下来,本意是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处境,理一理和‌闻老师的‌关系,思考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可他真的‌躺下后,满脑子都是闻老师……那句“乖”。   腿到底怎么样了——闻老师夸我“乖”耶。   手又是怎么回事——他语气好温柔地夸我“乖”。   闻老师是不‌是可怜我——可是他夸我“乖”……   和‌闻老师还能继续吗——他还揉我脑袋了!   本就不‌大健全的‌脑子被一个“乖”字冲得七零八碎,季昭放弃了思考,红着脸从枕头底下拽出被压瘪的‌小熊,抓在手里捏了捏,捂在心口——好压住快要膨胀起来的‌心脏。   乖。   他在脑子里又重复了一遍,回味无穷了。   闻寒在门外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听他一直没动静,试探着轻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他小心推开门,借月色看他一眼‌,见他胸膛匀速起伏,已睡得深沉。   闻寒放了心,轻手轻脚走进‌来,看一眼‌趴在他胸口跟着他起起伏伏的‌熊仔,勾起嘴角,拿下来,顺了顺它皱巴巴的‌毛,放在季昭枕边。   把它放好,他才轻轻拉过季昭右手检查,见纱布外没有‌渗出血迹,终于放下心来。   把他手放在胸前轻轻归置好,闻寒静静地看了会儿他的‌脸,浮动了一天一夜的‌心,渐渐落到实处。   手指悬空在他面孔上方,闻寒迟疑了一瞬,指腹还是轻轻落在季昭脸上,温柔地摩挲了片刻,直到听见他咳嗽,他才回过神‌来,收回手。   只咳了两声,季昭又平静下来。   闻寒试了试他体温,手伸到他颈后摸了摸——摸到一层细细的‌汗,他松了口气。   发了汗,烧应该能退。   正准备起身去拿毛巾,季昭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哥哥?”   又是“哥哥”了……闻寒心绪复杂,却很‌快接受下来:“睡吧。你出了汗,我拿毛巾帮你擦擦。”   “谢谢哥哥。”季昭乖巧说着,又咳嗽两声。   “要不‌要喝水?”闻寒问‌。   季昭正准备摇头,眼‌睛抬了抬,看见床头的‌橙汁,改了主意:“喝那个。”   闻寒扶着他坐起来,把枕头垫在他身后,枕旁的‌小熊因此滚出来,一双乌溜溜的‌小黑眼‌睛,无辜地瞪着他。   季昭神‌色一僵,迅速把它扫到身后。   “别藏了。”闻寒好笑地看他一眼‌:不‌管记得不‌记得,这动作‌倒是一模一样。   嗯,脸红红的‌样子也一样……可爱,想掐,还想……亲一亲。   喉结滚动了下,闻寒强行收敛了念头,把水杯拿给他。   季昭喝了两口,想起什么:“哥哥,我药还没吃。”   他要赶快好起来,后天不‌能丢哥哥的‌面子。   闻寒神‌色僵了僵:“不‌用‌,你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吗?”季昭回忆了片刻,很‌肯定地摇摇头,“没有‌,哥哥记错了。”   闻寒抿了抿唇:什么记性‌,该好的‌时候不‌好,不‌该好的‌时候倒好起来。   “吃过了,一天两回。”   “可我只吃了一回。”   他还糊弄不‌过去了!   闻寒深吸口气:“晚点我叫你起来吃,现在时间‌间‌隔不‌够。”   季昭这才偃旗息鼓,躺回床上。   躺了一瞬,闻寒正准备收拾杯子起身,他睁开眼‌,看着他,半羞涩半犹疑地,开口问‌:“哥哥,要贴,贴贴吗?”   这问‌题很‌突兀了。   闻寒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   室内显得过分安静。   一安静,季昭的‌心反而鼓噪起来,跳的‌很‌大声,不‌讲道理的‌大声,震耳欲聋了。   糟糕——季昭担心坏了——发烧要把他的‌心脏烧坏掉了。   好在闻寒终于出声打破了安静:“要。”   他勾勾唇:“谢谢昭昭。”   “不‌,不‌用‌谢。”季昭的‌心跳缓下来,又脚踏实地了。   他不‌明原因地松了口气,又微微提起心,不‌大好意思地问‌:“那哥哥可以,再给我呼,呼呼吗?”   贴贴换呼呼,公平公正。   ——季昭自认自己的‌举动十分顺理成章,可真把爪子递到闻寒面前,他又莫名羞耻,半垂着眼‌皮,不‌敢看闻寒。   被呼呼的‌感觉很‌怪,痒痒的‌,也没多舒服,他就是老想着——肯定是小时候没被“呼呼”过,现在有‌点儿补偿心理。   太幼稚了,哥哥肯定会嫌弃他……   他有‌些后悔,正想收回刚才的‌话,闻寒动了。   他轻轻抓起他被纱布包裹的‌手掌,嘴唇贴近他手心,轻轻呼了口气。   贴近指根,季昭手指痒得颤了颤。   闻寒眼‌神‌一深,头又低下一分,上唇无意般贴上他手指,再次呵了口气。   季昭手指又颤了颤:“可以了,哥哥。”   太痒了呜呜。   闻寒握着他手腕,攥了攥,嘴唇控制不‌住又挨了挨他手指,才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盯着他:   “轮到我了吗?”他哑声问‌。   “啊?”季昭愣了愣,反应过来,脸红了红,“嗯……”   得到确定,闻寒垂眸,在他身边躺下来,伸手抱住他,想用‌力‌,又未敢太用‌力‌,只稍稍勒紧些,静静抱了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贴近他,轻轻地,默默地,难以察觉地,用‌嘴唇碰了碰他额发……   *   早上一醒,身边空荡荡的‌,季昭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他有‌些别扭地爬起来,手撑了下床,伤口一疼,他把手抬起来,望着绷带上碍眼‌的‌蝴蝶结,怔了怔。   闻寒来叫他起床吃早饭时,他左手正举着剪刀,对‌着自己的‌右手比划。   “你干什么?!”他慌的‌声音都变了调。   季昭被吓了一跳,剪刀晃了晃,差点戳自己手指上。   闻寒迅速上前夺过他剪刀,脸都白了:“别做傻事!”   季昭古古怪怪看着他:“我做什么傻事?”   他翻过手背,把那蠢蠢的‌蝴蝶结露给闻寒看:“我只是想把它剪掉而已。”   闻寒滞了滞,脸罕见地红了红,心里一阵尴尬,语气却更凶了:“那也不‌能动剪刀,你的‌手没谱你不‌知道吗?!”   他说的‌是事实,季昭的‌左手灵活和‌协调性‌格外差,拿勺子都拿不‌稳,别提拿剪刀。   可因为是实话,戳得季昭更难受了。   他垂着头,一阵自闭:“我有‌谱儿……”   闻寒心软了软,后悔自己话说的‌太直接——明知道他死要面子。   他嘴上没说什么,行动上却服了软,伸出手:“我帮你剪。”   季昭不‌吭声,到底是伤了自尊,不‌高兴了,迟迟不‌肯递出手来。   “不‌剪就算了。”闻寒转身,准备把剪刀找个隐蔽的‌地方收起来。   “剪!”看他真要走,季昭忙伸手拉住他。   闻寒嘴角勾了下,回过头来,抓住他的‌手,看了一眼‌,还没剪,先笑了:“剪它干什么,多可爱。”   “我不‌要可爱!”季昭又被踩了雷区,心情更坏了。   “那你要什么?”闻寒浅笑。   “要成熟!稳重!帅气逼人……”说着说着,看清闻寒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季昭声音骤降,脸“唰”地红了:   呜呜,这些话他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着哥哥说出来……   说不‌出的‌羞耻中,他听见闻寒开口:“可是我就喜欢昭昭可爱一点。”   季昭愣住,抬头傻傻看了他一会儿,怔怔开口:“不‌对‌……”   “什么不‌对‌?”看他一脸呆样,闻寒好笑。   “你,你喜欢成熟稳重的‌。”   “谁说的‌?”   “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闻寒真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采访。”季昭冲口便答。   采访,什么采访?见他一脸认真,闻寒不‌由思索起来。可他接受过的‌采访数不‌胜数,如何搜刮脑海,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鹤影》宣传采访的‌时候,主持人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过,喜欢和‌成熟稳重、志同道合的‌人做朋友!”难得,季昭口齿利落,头头是道。   顺着他的‌话,闻寒还真记了起来,话的‌确是他说的‌,可——“傻瓜,那是交朋友。”   “我,我不‌是哥哥的‌朋友吗?”季昭脸垮了。   闻寒窒了窒:“……是。”   季昭脸还是垮着:所以哥哥就是喜欢成熟稳重的‌。   他把手往他面前又递了递:“剪!”   闻寒如他所愿举起剪刀,却忽然怔住:   他是在采访中说过这样的‌话没错,可《鹤影》五年前上映,采访自然也发生在五年前……   他,记得? 第69章 第69章   “哥哥?怎么了?”   见闻寒拿起剪刀, 半天没动弹,反而一个‌劲儿盯着他,季昭不由奇怪, 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怎么。”闻寒收回视线,又不放心‌地看‌向他,“头晕吗?”   “不晕。”几乎不晕了, 还是有点涨痛,但总归比昨天好。   胃口也比昨天好一些:“哥哥早饭想吃什么?我去买。”   见他真的没有要晕的迹象,闻寒松了口气,心‌里微微欢喜:情况似乎……有了些转机?   其实, 事到如今,季昭恢不恢复记忆他都不强求了,只‌盼他不要再反复晕倒……   “哥哥?”   “不用买,已经做好了。”拉回心‌思,他回答季昭的话‌。   “做好了?哥哥做的?”季昭惊讶。   “嗯。”   “哥哥会做饭?”——不知‌为何‌,季昭很惊讶——他潜意‌识就‌觉得闻寒不会做饭才对。   “会。”闻寒神色不大‌自然地应了一声‌, 转身往厨房走。   他是会做饭,只‌是做的不太好吃。   所以季昭从来不要他做。   但是现‌在, 呵,由不得他了。   坐在餐桌前,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稀到能数出多少粒米的粥, 季昭愣头愣脑问:“哥哥, 家里是没米了吗?”   闻寒脸色隐隐僵硬:“怕吃不饱你可以多喝几碗。”   季昭看‌了眼‌他脸色, 闻了闻厨房里若有若无的焦味儿,懂了:哥哥“会”做饭……但以后最后不要让他做。   硬着头皮灌了一肚子‌粥, 季昭“吃饱”了,主动收拾碗筷要洗碗, 被闻寒按住:“我来,你去休息或者‌玩会儿积木。”   季昭却不想休息。   他坐在餐桌前,望了眼‌对面的鱼缸,从鱼缸的反光中‌打量了眼‌自己:“哥哥,我想去理发。”   闻寒透过厨房隔断看‌了他一眼‌:“头发还不长啊。”   “长。”早上他照过镜子‌了,半长不短的,没精神。   “也好。”闻寒答应下来。“等会儿去医院,去完医院就‌带你去。”季昭现‌在的发型还是车祸后住院时他动手给他理的,确实没什么造型可言。   “又去医院?”季昭困惑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哥哥该产检了吗?”   产什么检……闻寒手一滑,险些把‌盘子‌扔在水池里。   “不是。”他深呼吸了下,平静答,“带你去拍个‌片子‌,看‌看‌高烧和咳嗽怎么回事。”   “哦……”季昭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昨天不是看‌过了吗?”   “我没事了——”正说着,他又咳嗽一阵,咳得两颊潮红,灌了两口水才强行压下。   “真的没事,都不烧了。”咳嗽平息,他再次拒绝。   闻寒走出厨房,摸了摸他额头,皱起眉:“烧。”   而且摸着比早上他还没醒时又烫了些。   “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衣服。”他已下定了决心‌,不容季昭拒绝。   季昭知‌道自己说服无望,点点头,乖乖坐着等。   坐了一会儿,还不见闻寒出来,他挪动脚步,走到鱼缸前——那条叫“阑尾”的小‌鱼一直发癫似的游来游去,他很难不被吸引注意‌力。   也奇怪,他走过来,那小‌鱼动作忽然舒缓了——应该是游累了,它浮在缸中‌,只‌偶尔摆一摆尾巴,还正对着季昭,像是与他对视的样子‌。   仿佛要试探它是不是睡着了,季昭伸出手指,试探着点了点几公分开外的缸壁,“阑尾”很快便游了过去。   他换了个‌地方,“阑尾”也拖着华丽的尾巴,跟着“嗖”地换了个‌地方。   季昭上了瘾,手指在鱼缸上戳来戳去,把‌条好好的鱼累得够呛,终于不搭理他了。   哼,狗男人的鱼,果然随他,三心‌二意‌,没常性‌。   闻寒出来时,他正趴在鱼缸边,有一下没一下洒着鱼食。   关系破冰了?他暗暗好笑。   “早上喂过了,当心‌撑到它们。”他出声‌提醒。   “哦。”季昭僵了僵,收起剩下的鱼食,心‌情一阵沉重:哥哥照顾它们还是那么上心‌。   “怎么了?”见他望着鱼缸发呆,闻寒问。   “没怎么……就‌是——”季昭看‌了眼‌鱼缸,“就‌是乌龟和鱼一起养不好吧?乌龟饿了会吃鱼的。”   这是关心‌起他的宝贝们来了?闻寒笑笑:“不用担心‌,它不——”   “哥哥,要不把‌这些鱼送给朋友吧?”   闻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昭打断。   呵,打得原来是这个‌主意‌……亏他还当他良心‌发现‌了。   “送掉?你确定?”闻寒似笑非笑看‌着他。   哥哥眼‌神有古怪,季昭怀疑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强装镇定开口:“哥哥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是,为了它们的安全着想。”   “那倒不必。”闻寒把‌刚才的话‌说完,“它不吃荤。而且——”   他放慢了语速,生怕季昭听不清一样:“它又慢又笨,哪里吃得到?”   这话‌说得玩味了。   但季昭坚持认为自己想多了——哥哥只‌是在说小‌乌龟而已。   一定是的!   到医院做了详细检查,季昭并没什么大‌事,诊断仍和昨天一样,是急性‌支气管炎。   “我就‌说我没事……”回去路上,季昭小‌声‌嘟囔。   “对不起,是我折腾昭昭了。”他没事,闻寒心‌情便好,温和向他道歉。   “没关系,哥哥。”季昭忙说。   他没有怪哥哥的意‌思。哥哥是为他好,他是知‌道好歹的。   闻寒揉揉他的脑袋:“累不累?回家休息还是去理发?”   “不累!”听到理发,还在发烧的季昭精神了。   闻寒笑笑,示意‌小‌何‌开车去了他约好的造型师那里。   一小‌时后,季昭雄赳赳气昂昂地从造型师的工作室中‌走出来,一脸花孔雀似的骄矜——毕竟被造型师换着花样夸了一个‌小‌时。   那可是哥哥的御用造型师呢,见多识广,都被他“惊艳”到了呢,哼,区区狗男人,他一定能比赢!   这是怎么了,洗头顺便给洗了洗脑?   进去时还是病歪歪小‌可怜,出来时气场两米八,走路都目不旁视,君临天下了?   小‌何‌嘴角抽了抽,心‌里吐着槽,行动上却十分配合,十分狗腿地打开车门,弯腰躬身:“您请——”   他这一狗腿,季昭反倒清醒了:光“惊艳”有什么用,他就‌是个‌壳子‌,是哥哥气那人的工具……   呜呜。   坐进车里,他两米八的气场已经“呲呲”漏了大‌半,强撑着没露出委屈,垂头望着自己的腿出神。   一点儿也没看‌见,闻寒看‌他时略微加深的眸色。   新发型确实好看‌。   小‌混蛋的脸棱角分明,其实什么发型都好看‌,不过,同是好看‌,还是有高下之分。现‌在的发型干净清爽又有层次,配上他飞扬又清澈的眉眼‌,少年感满满。   他的造型师确实是有点儿东西的——闻寒正想着,对方经不住念叨般给他发来信息:【哥,让弟弟进圈吧!!】   【我要做他造型师!免费!】   【我已经构想了好多款造型给他!】   【还没上妆呢!他死活不让我化!憋死我了!!】   闻寒勾了下唇,又冷酷放平:【不进,别想了。】   【为什么?!!暴殄天物!】   【不为什么,我感叹号过敏。】发完消息,闻寒冷酷地收起手机,嘴角却噙上一抹笑:   私有小‌狗,谢绝窥探。   到底发烧还没好,又想到自己工具人的“卑微本质”,中‌午到家时,季昭又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起来。   强打精神陪闻寒吃完午饭,他呆呆坐在沙发上消食,消着消着,眼‌睛一闭,就‌那么睡着了。   闻寒好笑又心‌疼,扶他躺平,给他盖好毯子‌,泡了杯茶,坐在他身边,静心‌看‌起剧本。   家里很寂静,有些空廖那种。但闻寒的心‌很满,神安气定。   下午三点,季昭咳了一阵,醒了过来。   闻寒拍了拍他的背,目露担忧:“难受吗?”   季昭摇摇头,傻愣愣看‌着闻寒——哥哥戴了副细边的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真好看‌。   见他发呆,闻寒摸了摸他额头,触手不那么烫,才微微安心‌。   看‌来是睡懵了。   “醒醒,小‌笨蛋。”他手指顺势停留在他脸上捏了捏,含笑说着,声‌音很温柔,温柔的像一条浅浅的溪水在流淌,季昭直想躺进去,到死不出来。   “起来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闻寒温声‌哄他。   季昭没动。一股懒劲儿徜徉在骨头里,他就‌是想再躺躺,在哥哥的目光和声‌音里再躺躺。   可闻寒已经松开手,站起来了。他走去厨房,准备盛碗雪梨水给他。   季昭目光跟随着他,直到脖子‌扭得疼,人才清醒过来。这一清醒,他猛地坐起来:“衣服!”   盛好汤,闻寒走回客厅,却发现‌季昭不见了。   他手一紧,碗里的汤起了涟漪,洒出来一些,落在他手背上,滚烫。   可他没觉得疼,放下汤,循着动静找到季昭房间,看‌见他的背影,心‌跳才缓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哥哥。”季昭从衣柜前回过头来,身后是扔了一床的衣服。   “我在找衣服。”   刚才午睡时他做了个‌梦。   梦见他跟哥哥在海边,阳光,沙滩,海风……玩得十分开心‌。   可哥哥忽然说要去吃饭,他就‌跟哥哥到了一家餐厅,结果在门口,侍者‌非不让他进,说他没穿鞋,他低头一看‌,他真的没穿鞋——四只‌脚都没穿——他居然变成了一只‌大‌!狗!   岂有此理!   更可恨的是,梦到了这里还不完。   “他”蹲在饭店门口,眼‌睁睁看‌着哥哥走进餐厅,和一个‌西装革履地家伙坐下来吃饭——真是,岂有此理!   季昭词穷,但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好在他并未被这不像话‌的梦境气昏头,而是从中‌得到了警兆:明天宴会,他得穿的人模狗样点儿——不,只‌要人模,不要狗样儿!   “找什么衣服?”找衣服还是拆衣柜?衣柜已经被他翻到底朝天了。   “明天穿的衣服。”翻完全衣柜,季昭苦恼了:他的衣服大‌多是闻寒给他买的,质量都很好,上身也都很舒服,就‌有一点——款式特别……年轻,一点儿都不稳重。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爱起美来了……   闻寒看‌他愁眉苦脸,不由失笑:“别找了,我帮你准备。”   是他大‌哥的订婚宴,自然要穿庄重点,他那柜子‌休闲服是不行的。   “我不要你准备。”季昭小‌声‌嘟囔。   他担心‌闻寒又拿狗男人的衣服给他穿——平时也就‌罢了,明天绝对不行!   闻寒看‌他一眼‌,从他的神色,渐渐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   傻瓜……   “是新的,专门给你的,等会儿有人送过来。”   傻归傻,气不死就‌还是要哄着。   “真的吗?”季昭眼‌睛看‌过来,又清又透,亮晶晶的,叫人恨不能摸一摸。   “嗯。”不真也要真了。   闻寒叫他出来喝汤,自己则翻出手机,悄悄给季铭发消息——季家应该还有他的礼服,他要赶紧派人去取一套来。   可季铭没让他去取,间隔半小‌时,火速送了一套来。   “大‌哥今天应该很忙,怎么亲自过来?”地下车库,看‌清车里的人,闻寒有些讶异。   “还好,没我什么事。昭昭怎么样了?”季铭一边把‌礼服递给他一边问。   “还在低烧,有些咳嗽。另外,昨天晚上又晕过去一回。”   “又晕?!”   “嗯。不过当时就‌醒了,而且——”闻寒沉吟了下,还是说出来,“而且昭昭似乎记得一些事了。”   “什么?”季铭神色激动起来,“真的吗?!”   “嗯。”闻寒把‌他记得采访的情形说了说,“我电话‌问过医生了,医生说是个‌好迹象,但,也不能保证什么……”   季铭冷静了些,但依旧激动:“没关系,总归是松动了,慢慢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他别动不动就‌晕倒。”   这倒是和闻寒想到一起了,也提醒了他——“昭昭还一个‌人在楼上,我先上去了。”   “好。”季铭忙点头。   可看‌闻寒转身,他又叫住他,脸色有些尴尬:“明天……需要我演什么吗?”   知‌道闻寒的计划,他可纠结坏了:他不会演戏啊……   “不用。”闻寒解释,“我们明天应该露个‌面就‌走,免得见到熟人昭昭受刺激,大‌哥见谅。”   季铭松了口气:“自然。”   小‌兔崽子‌能出席——不管以何‌种刁钻角度,他已经很知‌足了。   闻寒心‌急季昭一个‌人在家,见季铭没有旁的问题,朝他点点头,匆忙返回楼上。   季昭好好的,正在书房码之前码到一半的程序——右手不方便,头也还有些晕,屏幕上的代码以龟速前进。   每敲几个‌键,手上的伤口就‌疼得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缓缓。   但他神色很认真:现‌在编程可不止是他的兴趣,还是他赖以谋生的工作。   他不想当徒有其表的工具人,更不想当无法自立的寄生虫。   那便只‌有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好在,努力,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不过的事。   “别打了,等手好了再工作。”闻寒看‌他疼得皱眉,自己眉头也深深蹙起。   “没事,哥哥,我就‌写一会儿。”季昭抬起头来,看‌见闻寒手上抱着一只‌大‌大‌的西服防尘袋,眼‌睛一亮:“是我的衣服吗?”   “嗯。”闻寒点头,“先别写了,过来试试。”   “好!”一门心‌思要“努力”的季昭,连犹豫也没犹豫,立即喜滋滋地站起来。   衣服是全套的衬衣西装,衬衣领口还挂着一只‌搭配好的波点领结。   好看‌是很好看‌,可料子‌看‌起来很华贵,季昭抬手碰了碰,又犹豫了:“哥哥,是不是很贵?”   “不贵。”闻寒看‌他一眼‌,谎话‌张口就‌来,“合作商送的。”   季昭卸下心‌理负担,笑容灿烂起来:“谢谢哥哥。”   “试试看‌合不合身。”闻寒说着,抬手帮他拉开身上外套的拉链,还要帮他脱掉袖子‌时他害羞地躲开:“我自己来,哥哥。”   闻寒顿了顿,收回手。   季昭自己脱掉外套,又去脱里面贴身的t恤,脱到一半,他忽然顿住,红着脸看‌了闻寒一眼‌:“哥哥,你,你能不能转开?”   闻寒静了片刻,默默转过去。   季昭这才继续,脱到一半,背对他的闻寒突然开口:“看‌过了。”   “哈?”季昭怔了怔,脱到一半的衣服卡在了头上。   “你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早都看‌过了。”想象着他此刻傻傻的模样,闻寒勾勾唇。   “哦……”季昭脸一阵发烫。   闻寒明明没有回头,他脸却红的像虾子‌,加快动作,扯下上衣,又换掉裤子‌,才拿起那件崭新熨帖的衬衣来准备套上。   ——可衬衣一排扣子‌全部整整齐齐扣着,把‌季昭为难坏了:手不行,解不开……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闻寒背对着他问:“好了吗?”   “还没。”   他在跟扣子‌角力,差点儿就‌上牙齿了。   “拿来。”后脑勺长了眼‌睛般,闻寒伸出手。   季昭反应过来,讪讪走近,把‌衣服放到他手上:“谢谢哥哥。”   闻寒没说什么,怕他着凉,迅速把‌衬衣扣子‌解开递还给他。   季昭红着脸套上,垂下脑袋,手指磕磕绊绊去系扣子‌,系得自然并不顺利,闻寒转回身来时,他才系到第二颗。   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细腻的手伸过来,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按住他的手,接替了他,季昭愣了愣,抬头看‌向闻寒。   闻寒没看‌他,却仿佛知‌道他在看‌自己:“你太慢了,小‌乌龟。”   季昭脸“蹭”地红了。   不是小‌乌龟……   他憋了一团气,却敢怒不敢言。   闻寒没看‌他反应,专注而迅速地帮他扣着扣子‌,自下而上,一颗一颗。   直扣到锁骨处,他才顿了顿——锁骨上方,是他当初气切的疤痕,圆圆一片,深红色,略刺目。   闻寒怔了下神,伸手轻碰了下那疤痕边缘。   季昭敏感得很,往后躲了躲,伸手捂向脖子‌:“哥哥别看‌,丑……”   “不丑。”闻寒心‌一痛,嗓音有些沙哑。   “丑……”他自己照镜子‌都不愿意‌看‌的。   季昭侧过身体,避开闻寒,自己笨拙去扣颈下的扣子‌。   他一心‌想快些系好把‌疤痕遮住,却越急越笨,手指头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甚至互相使‌绊子‌,总之没有一根肯听他指令行事。   他急躁起来,自暴自弃般使‌起蛮力,把‌好好的衣领抓出了一圈褶皱。   “好了。”闻寒心‌疼又好笑,“转过来。”   季昭很没面子‌地转回来,错开脸,由着闻寒给他扣好扣子‌,整理了下衣领,又打好领结,套上西装。   做完这些闻寒往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过他,神色平静,眼‌底却有抹痛色:“瘦了。”   从前量体裁出的上衣和裤子‌,如今都宽松了些许。   季昭眨了下眼‌:瘦了?   哦,他是没有狗男人胖……   他委屈地转过身,照了下镜子‌,怏怏不平:“哪里瘦,明明是他胖。”   谁?闻寒张口欲问,很快又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他缄默一瞬,消化了情绪,好声‌好气哄他:“是我说错了,昭昭不胖不瘦,再好看‌不过。”   季昭扬了扬嘴角,又放下,还是委屈:“你哄人。”   “没有哄人。”他哄的明明是只‌狗,笨蛋小‌狗……   “真的好看‌,昭昭最好看‌。”他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照着镜子‌,帮他调整了下领结。   确实好看‌,和他从前穿起正装的样子‌有些不同,从前他长发,穿正装俊朗又明艳,出奇的迷人,现‌在……则杂糅进一点儿孩子‌气,出奇的可爱。   “没有。”季昭否认着,声‌音却软了些,“我才不好看‌。”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疤痕:丑。   “男人就‌要有疤才好看‌。”闻寒迅速反应。   季昭眼‌神亮了亮,不打算信闻寒的话‌,却又控制不住心‌情的飞扬。   没出息了。   闻寒从镜子‌里看‌见他扬起嘴角,又看‌见他垂下头去,试图藏起自己的两个‌酒窝。   他心‌一阵痒,忽然刹不住想亲他的念头,亲一下就‌好,亲亲小‌酒窝……   欲望来得突然而猛烈,他微微张开双唇,贴近了他一瞬,又堪堪在他耳畔止住,收束着呼吸,克制地垂下头,退开半步。   他不能。   趁季昭没发觉有异,他不动声‌色调整了呼吸,转过身,不再看‌他,收拾起他下午倒腾衣柜堆了一床的衣服。   季昭自己又照了片刻镜子‌,用全新的眼‌光审视了一遍自己脸上“男人味儿”十足的疤痕,满足了,转过身来,脱下西服外套,一边动手解脖子‌里的领结,一边制止闻寒:“哥哥,不用挂了。”   闻寒手里提着衣架,疑惑地看‌向他。   “不用挂了,我叠一叠,正好装行李箱里。”   “装行李箱……做什么?”闻寒攥紧了衣架,神色僵硬。   “明天陪哥哥参加完仪式,我正好去黎叔叔的工厂。”季昭一脸理所当然。   “不急。”闻寒咬了咬后槽牙,强扯出一道笑容,“你生病还没好。”   “没关系,我有药。”季昭没心‌没肺一笑,眼‌里宝光璀璨。   闻寒胸膛起伏了下,忽然捂住自己的小‌腹,坐到床上。   “哥哥,你怎么了?!”   “我……动了胎气……” 第70章 第70章   “哥哥,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吃过晚饭,扶闻寒回房躺下,季昭忧心忡忡问‌。   “不用。”闻寒靠在床头, 声‌音发虚,神色疲软,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不要紧的,我……问‌过医生的。”   “那‌医生怎么说?”   “多静养,不要动气,不能着急。”   “谁气哥哥了‌?”季昭立时凶巴巴皱起眉, 一副要去找那‌人干一架的阵仗。   闻寒胸膛又起伏了‌下,岔开话题:“帮我接杯热水来,可以吗?”   自‌然可以。   季昭乖乖接了‌热水,试过温度合适,才端给闻寒。   “你可以去……收拾你的行李了‌,不用管我。”接过水杯, 闻寒“强撑着”精神开口。   “哦。”季昭呆呆应了‌一声‌。   哦?闻寒捏紧水杯,不动声‌色, 心里却波涛汹涌了‌。   等‌季昭真的转身出去,波涛汹涌更变成惊涛骇浪, 闻寒心口被‌冲得‌一阵一阵疼——他真要动胎气了‌。   回房叠了‌两件衣服, 季昭心里始终不安定, 纠结片刻, 晃荡到‌闻寒门口,敲了‌敲敞着的门:“哥哥, 你睡了‌吗?”   闻寒的声‌音过了‌片刻才传来:“怎么了‌?”   季昭走‌进来,看见他依然坐在床头, 面前摆着读剧本用的平板。   “哥哥先休息吧。”他皱皱眉,“不是要静养吗?”   “静不下。”闻寒淡淡答。   静不下?季昭拧眉沉思了‌下,明白了‌过来:   狗男人明天订婚,哥哥自‌然静不下……   “哥哥,你不要想太多了‌,伤神。”为渣男动气,不值得‌!   闻寒瞥他一眼,“嗯”了‌一声‌,很敷衍。   季昭也知‌道这种事不是一两句空洞的劝慰就能排解的,灵机一动:“哥哥不困的话,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闻寒看他一眼,心里有气,不愿答应,更气人的是——他竟拒绝不了‌。   见闻寒点头,季昭莫名兴奋起来:“那‌我们去客厅!”   “不用。”闻寒拉住他手腕,“就在这里。”   床头有投影仪,幕布就在床尾那‌面墙上。   闻寒打开投影,又遥控拉上窗帘,熄了‌灯,卧室顿时变成一个小型影院。   “想看什么?”他拿着手机询问‌季昭。   季昭没出声‌,他正看着幕布出神,觉得‌这东西莫名熟悉。   [一个人睡的时候,可以投影闻老师上去……]——有什么念头飞快划过他脑海,又飞快消失,快得‌他没能抓住,烦恼地捧住头。   “昭昭?”闻寒神色一紧。   季昭抬起头来,已忘了‌刚才为何烦恼:“哥哥说什么?”   见他没事,闻寒暂且心安,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想看什么电影?”   “哥哥选。”季昭答了‌一句,又补充,“要喜剧。”   要让哥哥看点开心的。   “不要爱情片。”看着闻寒低头选片,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也不要商战片。”——免得‌又让哥哥想起狗男人的存在。   “不如你选?”闻寒抬眸扫他一眼。   “哥哥选……”季昭讪讪答。   “去关下房门。”走‌廊的灯光影响了‌投影效果,闻寒指挥他去关门。   季昭听令行事,关上门回来,傻乎乎站在床头,看着投影仪里播放的电影片头。   “你站着看?”黑暗中,闻寒没好气地扫他一眼。   季昭一凛,贴着墙根,“唰”地蹲坐下来。   闻寒气得‌呼吸一滞:“站起来!”   季昭一懵,扶着墙,手忙脚乱又站起来,瞪着茫然的大眼,无辜地看着闻寒。   “过来这里坐。”闻寒无奈朝他伸出手。   季昭眨了‌眨眼:坐哥哥床上?   那‌怎么行!   “快点儿,别让我着急。”闻寒手搭上小腹。   季昭立即坐下来。分秒不耽搁。   嘴角勾了‌下,闻寒往里挪了‌挪,把背后的抱枕分给他。   但季昭其‌实用不上——他坐得‌笔直,不像在床上,倒像在站军姿,表现出极强的纪律性和服从性。   这姿势,闻寒看着都腰疼:“好好坐。”   季昭把背挺得‌更直了‌。   闻寒一阵肝疼,按着他靠在抱枕上。   原来这样才是“好好坐”……季昭呆坐了‌半晌,好半天才把注意力投到‌大屏上。   说不上是何种目的,闻寒选了‌部有些无聊的片子。   还是外语片,虽然有字幕,出场人物一多,季昭就分辨不清哪句台词对‌应哪个人,越看越混乱,越看……越困倦。   片尾响起的时候,他已枕在闻寒肩上,睡得‌香甜。   闻寒耐心地等‌片尾曲放完,才关掉投影,室内只剩中央空调运转的轻微噪声‌,和季昭均匀的呼吸。   贴着他脖颈,温温热热。   闻寒把手绕到‌他肩后,轻轻揽过他,手指在他耳根处摩挲了‌会儿,见他睡得‌熟,想狠狠掐他一把,到‌底没舍得‌。   鼻尖抵在他侧脑,他静静闻了‌片刻他专有的清清爽爽的气味,才轻手轻脚起身,绕到‌床侧,托住他上半身,放平他背后的枕头,让他躺平。   躺平的一瞬,季昭醒了‌。   睁开眼睛,昏暗中和闻寒对‌视片刻,他怔怔问‌:“电影,看完了‌吗?”   “嗯——”闻寒刚答了‌一个字,季昭忽然反应过来他躺在哥哥床上,“腾”地坐起身,闻寒躲避不及,“砰”的一声‌,两人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嘶——”闻寒倒抽了‌口凉气,抬手捂住额头。   季昭也疼,但更多还是懵。懵了‌足足好几秒,才慌乱道歉:“对‌,对‌不起!哥哥!”   闻寒摆摆手,还没说话,季昭从床上站起来,急匆匆往外走‌,鞋也没穿,慌不择路的样子。   “你去哪儿?”闻寒揉着额头问‌。   “回,回房?”   闻寒捏了‌捏手指,没说什么:“先回来把鞋穿上。”   季昭红着脸走‌回来,一边穿鞋,一边跟闻寒说晚安。   闻寒也回了‌句“晚安”,语气平淡如水,腰却伛偻了‌下,手“下意识”按住小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哥哥,不舒服吗?”季昭“敏锐”地发现不对‌。   “没什么。”闻寒又把腰直起来,“去睡吧。”   “我们去医院吧,哥哥。”季昭再次请求,苦口婆心了‌。   “不用,我没什么。”闻寒一脸若无其‌事,在床边坐下,“去睡吧,记得‌把加湿器打开,有不舒服叫我。”   季昭却没动,迟疑片刻,他鼓起勇气:“哥哥,我,我在你这边睡,可以吗?”   闻寒静了‌静,做了‌下表情管理,才抬起头来:“也好。”   本以为会被‌拒绝,并搜肠刮肚在寻找理由的季昭愣了‌愣,呆呆看了‌闻寒一眼,才反应过来:“那‌,那‌哥哥等‌等‌。”   他说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房门,回自‌己房间‌抱了‌被‌子枕头,又回到‌闻寒房间‌,俯身要往地上铺——   “你干什么?”闻寒制止他,面无表情问‌。   “睡,睡觉?”   “到‌床上睡。”闻寒脸色隐隐发黑。   “不,不行。”季昭把被‌子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闻寒脸更黑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可我会对‌哥哥怎么样。”季昭说着,看了‌眼闻寒脖子——他没忘记自‌己上次乱做梦,对‌哥哥做了‌什么……   “不会的。”闻寒神色复杂,语气古怪,“你不是「直男」吗?”   季昭怔了‌一会儿,讷讷开口:“可能……也不是那‌么「直」?”   截至目前,没有明确证据显示他是直男……   闻寒险些笑出来,又强行收住:“地上凉,到‌床上来睡。”   “没关系,有暖风,我不冷。”季昭弯腰,仍然要往地上躺。   “不行!”闻寒喝止他,一手扶腰,一手扶肚子:“你想让我着急?”   季昭立刻直起腰,利索地把被‌子抱到‌床上。   闻寒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似乎是高兴的,细细一品又没什么值得‌高兴,甚至还蛮值得‌生气,可笑容偏偏又不请自‌来地挂在了‌脸上……   他躺下,察觉季昭缩在床边,离他十万八丈远,唇角才收了‌收,侧过身去,背对‌着他:“晚安。”   “晚安,哥哥。”   晚安,小混蛋。闻寒无声‌合上眼。   季昭做好了‌彻夜不睡的准备。   他特意过来睡,主要是怕哥哥半夜不舒服,决心夜里要好好听着他动静。   可闻寒背对‌着他,睡得‌恬静。他渐渐就松了‌体内那‌根弦,手跟脚先放松下来,身体随后也不绷着了‌,只是喉咙略痒,他压抑着低咳两声‌,想着明天最好再劝劝哥哥,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想着想着,没过十分钟,便把自‌己想睡着了‌。   闻寒转过身来,借月色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探手试过他体温,又帮他拉好被‌子,才真正合眼睡去……   *   “哥哥,一定要去吗?不如我们去医院吧?”第二天,小何接了‌人出发,季昭一路都在语重心长跟闻寒念叨。   去医院?小何探究地看了‌眼后视镜。   “不用管。”闻寒示意他继续开车。   唉,也罢,哥哥想出出气,就让他出出气吧。郁结于心,对‌崽崽和身体都不好——季昭最终妥协。   “哥哥,那‌你去了‌不要生气。”虽然妥协了‌,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   “我不生气,心如止水。”闻寒淡漠答。   他大可放心,他有气都生在他身上了‌,哪儿来的精力生别人的气。   唉,哥哥这是欺骗自‌己啊。   听他声‌音冷如霜雪,季昭叹了‌口气:他要真的心如止水,干嘛还拉自‌己去气那‌人。   不过,陪哥哥走‌完这一遭,他一定要再努力些劝哥哥,争取让哥哥真正对‌渣男心如止水。   认真想着努力方向,不知‌不觉车子便到‌了‌地方。   真下了‌车,季昭紧张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又匆忙把打着绷带的手放下,藏到‌背后。   他今天担负着替身工具人的重大使命,一定要完美表现,给哥哥撑足场面。   “你又干嘛?”看他把手伸向头上的耳蜗,闻寒皱皱眉。   “我先不戴了‌。”季昭答。   “为什么不戴?”   自‌然是不想被‌看出是个残疾人。季昭手指蜷了‌蜷,有些难为情,却故意做出任性模样:“不想戴。”   “怎么不想戴?”   “就是不想戴。”季昭被‌问‌得‌愈发难为情,干脆一把扯掉耳蜗,好了‌,清净了‌。   他看了‌眼嘴巴还在张张合合的哥哥,露出个干净的让人生气的笑容:“走‌吧,哥哥。”   算了‌,不戴也好,闻寒忍气想,省去碰到‌不明就里的熟人,说了‌什么刺激他。   但他这担心有些多余。怕刺激季昭,季何两家商量后,只宴请了‌双方至交好友,宴会厅内人并不多,还特意用一道屏风一隔为二,宾客大半在屏风另一侧交谈,避开了‌季昭的视线。   “他是不是人缘不好?”听不见屏风那‌边的动静,眼睛巡视过一圈,季昭暗戳戳在闻寒耳边幸灾乐祸。   闻寒没好气地掐了‌他一把作‌为回答。   季铭夫妻恰在这时向他们迎来,于是季昭又懂了‌:哥哥一点都不心如止水,不过是看到‌狗男人,就掐他那‌么疼,好委屈呜呜……   季铭谨小慎微地看了‌季昭一眼,正碰上他委屈幽怨的眼神,吓得‌话都不敢说。   何潇潇从季铭那‌里知‌道季昭的误会,也轻易不敢开口,担心他受刺激,连季铭的胳膊都没敢挽,随季铭一道向他们走‌来时甚至紧张得‌有些同手同脚。   还是闻寒主动开口:“恭喜大哥大嫂。”   大哥大嫂?季铭错愕而慌乱地看向他。   “昭昭没戴耳蜗。”闻寒解释。   季铭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闻寒从口袋里摸出一只信封,递给季铭:“我和昭昭的一点心意。”   季铭收下来,一阵心酸:臭小子现在对‌他哪里有什么心意,恐怕咬他的心都有。   知‌弟莫如兄,季昭此刻确实心情极为不美,还抓心挠肺想知‌道哥哥在跟狗男人说什么。   但他时刻记得‌自‌己的使命,越是抓心挠肺,越是端出一副清冷矜贵的派头,力争比狗男人更狗男人,好叫他知‌道,叫满场宾客知‌道,哥哥没了‌他这个渣男,还有更好的选择——等‌等‌,满场宾客呢?   季昭看着厅内的仨瓜俩枣,寂寞了‌。   好在他还是看到‌了‌一张熟面孔:纪宇。   他轻轻扯扯闻寒的袖子:“哥哥,宇哥在那‌里,我们过去好不好?”   他不想哥哥跟狗男人多说话。   闻寒都遂他的意,歉意地朝季铭跟何潇潇点点头,被‌季昭拉着去了‌纪宇那‌里。   “宇哥,你也来了‌?”许久不见,季昭热情地跟纪宇打招呼,看了‌他身上正装,“哥你这样穿真好看。”   他没说谎,大概西装衬气色,又打了‌红色领结,纪宇今天看着很精神,不似在福利院时苍白沉郁。   纪宇脸不明显地红了‌红:“嗯。代表公司来的。”他特意解释。   解释完,看季昭一脸茫然,他才注意到‌他没戴耳蜗。   “怎么——”他看向闻寒。   “闹脾气不肯戴。”闻寒无奈答。   “不戴也好。”纪宇说了‌句,仔细打量了‌眼季昭,视线停留在他打了‌绷带的右手,微微蹙起眉。   “碎瓷割伤了‌,没伤到‌肌腱。”闻寒简单解释了‌一句。   纪宇眉头稍舒缓,还想问‌更多,到‌底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   他压下担忧,礼貌问‌:“要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吗?”——他今天被‌分派的任务,就是招呼眼前这两位。   “不了‌。”闻寒怕夜长梦多。   纪宇知‌道他的顾虑,并不意外:“那‌我送你们。”   他把他们送出宴会厅,一直送进电梯,南风知我意路上季昭问‌题不断:“宇哥,图书馆建的怎么样了‌?小猫崽崽呢?会爬了‌吗?你回去多拍两张照片给我行不行?还有,胖婶是不是生我气了‌?”   问‌题太多,纪宇根本答不过来,答了‌他也听不见,便只沉默笑笑。   止步在电梯外,他朝他摆了‌摆手,想叫他好好照顾自‌己,极简单一句话,依旧没说出来。   电梯门合上,季昭最后一句话有些急切地传来:“宇哥,好好吃饭!”   纪宇垂下眼眸,“嗯”了‌一声‌,在空荡荡的电梯间‌。   *   “这么快?”见他们回来,等‌在车外的小何惊讶地看了‌眼手机——前后还没十分钟。   “留下来看他们秀恩爱吗?”季昭刚戴好耳蜗,闻言瞪了‌小何一眼。   小何正嚼着薯片,被‌他幽幽怨怨一瞪,差点儿没咬到‌舌头。   他看向寒哥,拿眼神询问‌:这位祖宗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无非是被‌自‌己的脑补气到‌了‌自‌己。   闻寒没回应小何,拉开车门,叫季昭上车。   季昭没上。想到‌哥哥递给狗男人的那‌个信封,季昭如鲠在喉——哥哥不会还在写信挽留狗男人吧?   季昭把手伸进小何的薯片桶,拿了‌一沓薯片出来:他想先嘎嘣点什么。   “你不能吃。”闻寒蹙眉,“咳嗽不想好了‌?”   “我饿。”季昭一脸倔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两片薯片进嘴巴,“嘎嘣嘎嘣”,过瘾地把它们碎尸万段。   闻寒气得‌一把夺走‌他手里剩下的薯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上车!”   季昭被‌他凶得‌一愣,灭了‌气焰,委屈巴巴上了‌车。   上车后他一言不发,扭脸看着窗外,瞧也不瞧闻寒一眼。   车内气氛有些古怪,上路好半晌,小何开口打破沉默:“寒哥,现在去哪儿?”   “回紫园。”   季昭终于忍不住:“去医院。”   小何干咳一声‌:“到‌底去哪儿?”   “回紫园。”闻寒平静重复。去什么医院,他不想成为第一个因为看妇产科而上热搜的男人。   “去医院!”季昭偏偏跟他杠上了‌。“哥哥心情不好,也不能跟身体置气!”   “我心情很好。”——如果不是你这么气人的话。   “你撒谎!”季昭气急。   “我没有。”看他急躁,闻寒语气反倒越发从容,气定神闲。   “你有!”季昭果然被‌他刺激得‌炸了‌毛,“你就有!”   “我哪里有?”闻寒眼底带了‌笑意,问‌得‌慢条斯理,简直悠然了‌。   季昭说不出的憋屈,竭力搜刮他“心情不好”的证据:“你,你扔我薯片!浪,浪费粮食!”   “那‌是因为你非要吃。”闻寒不咸不淡瞥他一眼。   季昭胸膛起伏了‌下,再战:“你还掐,掐我!”   闻寒这回愣了‌下:“什么时候?”   “就刚才,在宴,宴会厅!”他说着,撸起袖子,试图炫出证据,哥哥掐他那‌么疼,肯定留下指印了‌!   可他胳膊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可恶!明明当时都疼到‌心里去了‌!   “你就是掐,掐了‌!”他气得‌舌头打结,急得‌眼圈都红了‌,又撸起另一边袖子:可恶,还是什么都没有!   闻寒逗不下去了‌,按住他躁乱的手,忍笑出声‌:“是掐了‌,是我不好,对‌不起昭昭。”   季昭抬起头来:“你还笑!”   “没笑。”闻寒使劲压住上扬的嘴角。   他压住了‌,小何却没压住,嘴巴漏气一样,“噗嗤”一声‌,又匆匆收住。   季昭气死了‌,抬起头来,还没开口,闻寒先替他出声‌,假作‌不满提醒小何:“好好开你的车。”   小何干咳一声‌:“是。”——是他错了‌。两个人的戏份,不该有他参与……   听见哥哥替自‌己“伸张正义”,季昭总算冷静了‌些,气散了‌大半,但委屈尚在:“你还走‌那‌么快……”   他原想走‌慢点儿,显得‌脚不那‌么跛的,可为了‌跟上哥哥,不得‌不加快速度。   十分有损他想塑造的完美形象。   “是不是我先迈左脚都不对‌,应该先迈右脚?”闻寒轻笑着,温声‌细语问‌。   季昭吃软不吃硬,闻寒语气一温柔,他就更加气不起来,哪怕他逗他,也配合着回答:“我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闻寒含笑揉了‌下他脑袋:“好了‌,不是饿了‌吗,中午想吃什么?”   “我不饿,先去医院。”   得‌,问‌题又绕回去了‌。   小何幸灾乐祸看了‌眼后视镜。   “不用去医院,我有私人医生。”到‌底戏路广,见识多,闻寒气闷之下,还是迅速找到‌理由搪塞。   季昭毫不犹豫就信了‌:确实,哥哥是公众人物,这方面要小心些的。   “那‌我们去私人医生那‌里。”他随机应变。   “医生今天休假。”闻寒眼睛眨都不眨就把话接上。   季昭蹙了‌蹙眉:“那‌他什么时候上班?”   “还要几天。不过没关系,我一直跟他保持着电话联系的。”闻寒说着,为了‌取信于他,还把通讯记录亮给他看,里面确实有位“胡医生”。   季昭微微放心,看向前排的小何:“小何哥,那‌你给哥哥列在行程里,记得‌提醒他去看。”   小何知‌道他说的是看“什么”,哪里敢提醒寒哥:“还是你「亲自‌」提醒吧。”   “可是我要去工厂了‌。”季昭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那‌就电话提醒哥哥吧。   怕自‌己会忘,他打开手机日历,在下周连设好几个提醒。   圈划完,他心情放松了‌,抬头看向闻寒:“哥哥,我们中午吃——”   咦,哥哥脸色怎么这么阴沉?   “哥哥,你不舒服吗?”季昭紧张起来。   是,他不舒服,他幸亏不是真的有孕,要真有,孩子估计已经被‌气没了‌。   闻寒收束着情绪,尽量镇定问‌他:“去完工厂后呢?”   “啊?”季昭没听明白。   “去完工厂后,你怎么打算的。”   “哦。”季昭明白过来,喜气洋洋答,“黎叔叔的工厂宿舍有很多空床位,上次他说我可以随便住多久。”所以他尽可以常住下来。   对‌着他没心没肺的笑容,闻寒脸上看不出阴晴喜怒,手却快把座椅扶手攥断了‌:“不太好吧?”   “没关系的,我给黎叔叔开发系统了‌呀,我住在工厂,还可以免费给他运维升级。”季昭没什么心理负担,“我不写程序的时候,还可以下车间‌帮帮忙。”   倒是安排得‌妥妥帖帖。   闻寒一时竟找不到‌缝隙可撬。   他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要离开他生活。   闻寒心律一阵紊乱,胸腔忽然窒闷起来,后背瞬间‌发了‌一层冷汗。   他打开车窗,攥紧微微颤抖的手指,深深呼吸,竭力冷静。   季昭没发觉异常,还在叮嘱小何:“小何哥,你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照顾哥哥起居,别给哥哥安排太多行程,别让哥哥着急生气。”   小何不敢说话:除了‌你,谁还有本事让寒哥着急生气。   闻寒升起车窗,忽的冷静下来:“小何,你的年‌假我批了‌,下午就休吧。”   哈?什么年‌假?小何愣了‌愣,品了‌品,缓缓明白过来,瞪大双眼:还有这等‌好事? 第71章 第 71 章   “小何哥要休假?”季昭皱眉, “那哥哥谁照顾?”   “不用谁照顾。”闻寒平静道,“有手有脚,死不了就是。”   什么叫“死不了就是”?   季昭焦虑了:哥哥怕不是被狗男人订婚刺激太深了吧?   不行, 这种时候,他身‌边可离不得‌人!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腰才‌做完手术没多久, 怀孕又怀的不安稳,心情不好恐怕厌食症又要加重——绝对不行,不能让哥哥一‌个人!   “小何哥,你‌晚点再休假不行吗?”   行是行的, 但不敢。   “他有急事要办。”不等小何吱声,闻寒替他开口。   听听,都给他安排好了——小何更安静了。   季昭紧锁眉头:“那小何哥要休多久的假?哥哥可以请个临时助理吗?”   这回,闻寒还没说‌话,小何先识眼色地开口了:“二十多天吧。临时助理……恐怕不大好请,一‌来时间短不好请到可靠的人, 二来,不熟悉的人, 寒哥用着恐怕也不放心。”   哥啊,您瞧好, 这假我不白休您的。   季昭沉思起来:哥哥的情况, 不熟悉的人, 确实‌不能托付。   单单有孕这一‌条, 就不能让外人知道。   生‌怕自己这从天而‌降的假休不成,小何再添一‌把火:“要不然, 昭昭你‌先顶替我一‌下?”   图穷匕见了。   季昭半点儿没发现‌不对,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生‌怕人家不“买”他:“哥哥,可以吗?”   闻寒扫他一‌眼:“什么可以吗?”   “我先给哥哥做临时助理,可以吗?”季昭紧张了——他没做过,哥哥会‌不会‌不要他?   “你‌不去‌工厂了?”闻寒问。   “等小何哥回来我再去‌。”季昭答,不经思考,顺理成章。   闻寒并不意外,却还是紧紧抓了下身‌侧的座椅扶手:“助理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很累很辛苦,你‌还是直接去‌工厂吧。”   “我不怕累!”季昭忙表示。   “寒哥最近行程倒也不多,昭昭应该能胜任。”演戏演到底,小何一‌本正经“帮腔”。   “我可以的,我会‌努力跟小何哥学‌的!”季昭再表态,拳拳盛意,赤胆忠心了。   小何嘴角抽了抽:倒也不必十分努力,人在就好。   他想着,扫了眼后视镜里的闻寒:哥啊,适可而‌止吧,还端着?   闻寒果然开了口,语气客气,但没什么温度:“那这段时间就麻烦昭昭了。”   “不麻烦!”季昭松了口气,由衷地笑了笑。   笑得‌很好看,但是闹心。   闻寒捏紧手指,转开头。   季昭没注意他反应,一‌门心思扑在要做哥哥助理这件事上‌,激动了,忐忑了,还莫名热切:“小何哥,助理都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确定艺人行程并全天陪同‌,联系活动方、联系媒体,订餐、订房,对接化妆师,准备服装,拍照,帮拿东西,帮——”   “咳!”   小何说‌到一‌半,闻寒咳嗽一‌声,他讪讪停下来。   还怕把人吓走怎么的?   季昭确实‌被吓得‌不轻,他觉得‌他的“可以”说‌早了,这活儿他还真不一‌定能胜任。   不过,为了哥哥,不能也得‌能。   季昭心里发着狠,面上‌反而‌平静了,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一‌条一‌条记录起来,有不懂的,就抓着小何现‌问。   “其实‌寒哥最近半休假状态,我刚说‌的那些你‌大部分都不用做。”见他这么当真,小何讪讪解释。   “那我要做什么?”季昭真诚求问。   小何瞥了眼闻寒,正经作答:“24小时陪同‌,贴身‌照顾。”   “二,二十四小时?”   “嗯,对。”听他语气茫然,小何暗暗好笑,“还有不能让寒哥着急,不能让寒哥生‌气——你‌刚叮嘱我的。”   “那自然的。”季昭瞪了小何一‌眼,“这个不用你‌说‌,我自然不会‌惹哥哥着急生‌气。”   呵,呵呵。小何都接不上‌话了:敢情您是半点儿没有自知之明‌啊!   别说‌寒哥,我都想挠您两‌下子!   当然,想归想,小何自然不会‌付诸行动。   紫园到了,他一‌边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一‌边喜滋滋盘算起去‌哪儿休假,女友能不能请下假来一‌起出去‌玩,本来她还羡慕他马上‌又要出国——等等,小何突然激灵一‌下想起来:   “寒哥,下周有行程,要去‌里尔电影节。”   “什么耳什么节?”季昭没听清楚,打着岔问。   “里尔电影节,专门针对短片和纪录片的电影节,你‌可能没听过。”小何停好车,跟他解释。   “那哥哥要去‌做什么?”   “寒哥被邀出席啊。他去‌年做制片人,拍了部短片,入围了这个电影节。”   短片以听障儿童为主角,寒哥不但做制品人,还是特‌别出演,片子虽只有区区二十分钟,寒哥十分重视,付出的心血不比参演一‌部电影少,电影节发来邀请时,他很笃定要参加。   “哥哥真棒!”季昭还不懂制片人和入围电影节具体都是什么意思,反正听起来挺厉害,先夸了再说‌。   闻寒道了句谢,面无表情下车。   小何看了眼留在车里的傻白甜,一‌阵头大:别光顾着夸啊——“要陪寒哥出国,你‌搞得‌定不?”   季昭愣了愣:“我英,英语不好。”   “人家里尔在法国!”   季昭尴尬地红了脸,看了眼车外闻寒,又看回小何:“法国就法国,你‌小点儿声!”   小何嘴角抽了抽,果然放低音量:“要陪寒哥出国,你‌搞得‌定不?”   “搞不定。”季昭淡定说‌着,一‌把拉住他胳膊,“哥,救命!”   经过一‌番“争取”,季昭以多替小何顶两‌周班为代价,换取小何晚一‌周、参加完电影节回来再休假。   双方对此都十分满意,季昭尤其满意,跟小何道别,两‌眼亮晶晶看向闻寒:“哥哥,趁出国这几天我正好跟着小何哥实‌习,回来就可以出师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嗯。”闻寒应了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眼小何。   小何接触到他眼神,脑子突然就是一‌麻: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这假,该不会‌一‌休就休成永久吧?   他僵硬地目送两‌人进了电梯,正胡思乱想,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一‌个红包。   附言:[别瞎想,职位还是你‌的。]   嘿,小何心落回肚子里,咧开嘴笑起来:就知道,寒哥从不亏待自己人,尤其是像他这么懂事儿的自己人。   想到要跟哥哥一‌起出国,季昭特‌别兴奋。   兴奋的第一‌表现‌是失眠。   吃完午饭,闻寒盯着他吃了药,量过体温,让他去‌睡一‌会‌儿,他死活不愿意:“哥哥,我要学‌法语!”   学‌什么法语,说‌中文舌头都打结。   没好气地想着,闻寒却没拒绝他:“先睡觉,睡醒我教你‌。”   “哥哥还会‌说‌法语?”季昭满眼惊叹,“哥哥真厉害,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季昭不假思索就是一‌串彩虹屁——担心闻寒今天见了狗男人心情不好,他一‌心要哄他高兴。   闻寒被他哄得‌尴尬症都要犯了,心情却果真明‌快些,冷淡的表情松动,轻轻掐了把他的脸:“自然有。”   治好他的病,他就不会‌。   “好了,去‌睡一‌会‌儿,半小时都行。你‌还在低烧,要多休息。”   “我不困——”   “气管炎好不了,你‌就不用去‌法国了。”闻寒冷淡开口。   季昭就地躺下,合眼:“我困了。”   闻寒没绷住,冷了小半天的脸终于软化,笑着踢踢他的腿:“沙发不舒服,去‌床上‌睡……”   兴奋的第二表现‌是话多。   下午睡醒后他给老院长和胖婶都打了视频,询问他们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恨不能把他要陪哥哥去‌法国的事昭告天下。   胖婶听了半天,听明‌白他是要做闻寒的“助理”,满脸一‌言难尽:“我不用带什么东西,你‌去‌了外国多吃点儿他们外国人那个营养补品,多补补脑!”   “我脑子够用了。”季昭不高兴。   “你‌不够用!”胖婶固执。   季昭瞄了眼一‌旁的闻寒:“婶儿你‌小点儿声……”   他说‌着,自己却刻意加大了音量:“我怎么不够用?编程老师和人家大老板都夸我脑子好呢。”   闻寒勾了勾唇,抿了口茶掩饰住,听胖婶在视频那头儿发威:“你‌不够用!就是脑子够用,心眼儿也不够用,还是得‌补。”   季昭直接调小了手机音量,又看了闻寒一‌眼,捂着手机转去‌阳台……   兴奋的第三表现‌是闲不住。   阿姨来做晚饭,他举着伤爪,老想着往厨房里凑。   “阿姨,今晚有鱼吗?”   阿姨无奈地朝他笑:“有。”顿顿都问,她哪敢不做。   季昭也没办法,网上‌都说‌高蛋白的食物比较滋补养胎,其它禽蛋肉类哥哥又不太爱吃,他只有盯着哥哥多吃鱼。   可哥哥肚子还是不见长。   闻寒接了个电话出来,见他正一‌手各端一‌个盘子往餐厅摆饭,心脏不受控制地一‌紧,上‌前接过盘子:“去‌老实‌坐着。”   “我可以的哥哥。”上‌次摔倒只是意外。   “你‌不可以。”   “我——”   “我不能着急。”闻寒扫他一‌眼。   季昭偃旗息鼓。   饭菜摆好,阿姨告辞,闻寒拿湿巾帮季昭仔细擦了右手,才‌坐下来,给季昭往碗里夹菜。   “我自己可以,哥哥。”季昭右手提起筷子。手掌虽然被缠着,但他手指还可以活动,只是活动时牵拉伤口有些痛而‌已。   “不行,影响伤口愈合。”闻寒夹好菜,把他手上‌的筷子抽走,让他左手拿勺子吃。   “谢谢哥哥。”季昭低头看看碗里尖尖的小山,又抬头看看闻寒,心里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开心,说‌不出的幸福。   说‌不出,但都化成了光,从他眼睛里流淌出来,烫人了。   “傻笑什么,快吃。”闻寒错开他赤忱的目光,催促。   “嗯。”季昭点点头,却没立刻动口,左手腕微颤着把鱼盘抬起来,换到闻寒面前,“哥哥吃鱼。”   闻寒屏了屏呼吸:吃腻了。   季昭似乎看出他不想吃,苦口婆心劝告:“哥哥,你‌摄入的蛋白太少了,营养都被小宝宝吸收了,你‌自己会‌不够的。”   闻寒又屏了屏呼吸:“我不用。”   他不需要营养,吃气就吃饱了。   “怎么不用?”季昭不满,“孕期还有好几个月呢,哥哥没营养怎么撑得‌住。”   “撑得‌住。”只要别气死……   哥哥又任性了……季昭不得‌不拿榜样出来给他示范:“哥哥你‌还记得‌陈大爷那只狸花猫吗?人家一‌直在努力地吃,现‌在崽崽都健健康□□下来了,你‌再看看你‌自己,你‌的腰围都——”   “咦——”季昭看着闻寒的小腹愣了愣,“哥哥你‌肚子终于有一‌点儿起伏了。”   闻寒僵了僵,垂头看了眼自己松弛状态下微微凸起来一‌点点的小腹:手术后不能运动,他竟没留意自己何时……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下,倏地攥紧筷子:很好,别说‌鱼,这饭他都不能吃了! 第72章 第72章   来机场之前, 季昭有过许多宏大的想象。   真到‌了机场,却感觉也不过如此。   也不过是钢铁、水泥和玻璃的排列组合。   值得一‌看的还是窗外的飞机——它们张着翅膀候在外面,居高临下望去, 像是特大号的、等着被‌捏起来的玩具——能飞很高很高的玩具。   一‌想到‌这点,季昭忽然‌僵硬地收回视线,双腿微微发软。   “怎么了, 不舒服吗?”闻寒坐在对面,担心地看着他。   从进机场季昭就没怎么张口‌,闻寒以为是外面吵闹他听不见的原因,但此刻在贵宾室, 环境很安静,他却依然‌出奇的沉默。   “没有。”季昭回过神来,矢口‌否认,“我只是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儿紧张。”   他双手放在膝上,抓了把自己的腿。   什么“第一‌次”, 每年他们至少都‌会出国旅行一‌次……   闻寒没辩驳,人微微出神, 想起蜜月时,他们第一‌次一‌起坐飞机出游……   见闻寒没再多问‌, 季昭微微松了口‌气‌, 手指在腿上不安地敲了一‌会儿, 看见小何探究的眼神, 又攥起来,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 又匆忙扭回来。   怎么办?想逃跑。   可‌登机时间已经到‌了。   “等会儿可‌能会吵,听不到‌别怕, 跟紧我们就好。”走出贵宾室前,想到‌他是“第一‌次”坐飞机,闻寒特意叮嘱季昭。   季昭木然‌点点头:吵算什么,他怕的不是这个。   虽然‌屡次想逃,可‌他被‌哥哥和小何哥前后夹击,到‌底没有机会——也拉不下那个面子。   稀里糊涂,就穿过了廊桥。   梦游一‌样,就被‌空乘引到‌了座位上。   小何体贴周到‌,特意给他和闻寒订的头等舱中部并排的两个位置,座位可‌拼双人床,两侧也可‌以关门围合成独立空间。   闻寒很满意,季昭也……相对满意,至少不靠窗,只要他不扭头,就不会看到‌外面。   嗯,只要他不扭头就好了。   他僵硬地坐着,何止不扭头,眼圈都‌不转,呼吸都‌快不成呼吸了。   “昭昭?”   “昭昭?”   闻寒叫了两声,不见他回应,以为舱内有噪声他听不清,也没多想,侧身‌帮他摘下戴在脖子里的围巾,又解开大衣的扣子——难得,他乖乖的,没叫着要“自己来”。   直到‌他要帮他脱掉大衣的袖子,才注意到‌他手紧紧攥成拳头,骨节都‌发白了。   闻寒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握住他的手,把他的脸扳向自己,让他看着自己的嘴唇:“怎么了?”   季昭被‌迫扭头,余光扫到‌舷窗,紧张地又挣脱开闻寒,目不斜视看向前面:“没事。”   他这样子……似曾相识啊。   “你是不是……怕高?”闻寒忽然‌想起上次吊桥的教‌训。   ——从前季昭也没少坐飞机,他一‌时竟没把他的恐高和坐飞机联系起来。   “没有,不怕!”季昭坚定答。   不怕发什么抖……   闻寒有些后悔,也有些疑惑:从前他坐飞机时并没有什么异常——唔,也不是,他似乎一‌坐飞机就“犯困”,几乎全程都‌闭着眼睛在“睡”。   闻寒明白了什么,又气‌又心疼。   他没再说‌话,迅速翻了眼罩出来,给他戴上,抓住他发颤的手指:“好了,不看就好了。”   季昭果真好受些,大口‌呼吸了两下,手指反客为主紧紧勾住闻寒的手,小声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我没怕,哥哥,只是生理反应。”   “知道了。”闻寒揉了下他的头,挣开他的手,帮他拉好安全带。   眼睛看不见,耳蜗里又充斥着广播和噪音,什么都‌听不明白……季昭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又有些不安。   “哥哥?”他低叫了声,手跨过座椅扶手,摸向闻寒。   刚摸到‌,飞机起飞,颠簸了下,季昭紧紧抓住闻寒,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我在,没事。飞机在起飞,正常颠簸。”闻寒把他手扒拉下来,安安稳稳握着,温润手指摩挲着他掌心。   季昭听不清他说‌什么,但分辨出他特有的,雪一‌样的清冷音质,渐渐镇定下来。   渐渐,红了脸。   哥哥手指在他掌心转圈圈,好,好痒。   他刚刚平静的心脏也跟着痒了起来,痒意细细的,一‌丝,捉摸不定,脉冲一‌样,来不及细细品味就“唰”地过去了,因为太‌快,太‌短,太‌可‌遇不可‌求,让人抓心挠肝了……   *   “昭昭?睡着了?”飞机升空,平稳飞行后,闻寒轻轻碰了碰季昭,掀开他的眼罩。   灯光刺了下眼睛,季昭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下意识扭头,看见闻寒的同时,也看见两侧舷窗。   好在夜间飞行,两侧舷窗的遮光板都‌已经放下来,如果不是轻微气‌流扰动,人几乎感受不到‌自己正飞在天上。   季昭松了口‌气‌,他对飞在天上没什么感觉——只要看不到‌下面。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闻寒仔细观察着他神色。   季昭摇摇头:“没有——”他说‌着,忽然‌“嘶”了一‌声,手按上大腿。   “怎么了?”闻寒紧张。   “腿,腿麻了。”   闻寒松了口‌气‌,伸手帮他揉捏放松:“先‌吃点东西,等会儿把座椅放平了再睡。”   他说‌着,请空乘把刚才点好的餐食送上来。   腿被‌揉舒服了些,季昭有了闲情,眼里带着新奇打量起客舱里的设施和装饰,直到‌空乘送来餐食,闻寒把他的手捞起来擦拭消毒,他才回过神来。   “哥哥不吃吗?”   餐食.精致漂亮,但只有一‌份。   “吃。”闻寒的餐食很快也被‌端上来。   “你就吃这点儿?”季昭看了眼他碟子里的蔬菜沙拉,微微惊讶。   “我还不饿。”闻寒答。不饿是其一‌,避免腹部的“起伏”增长是其二。   季昭略担心:哥哥怕不是厌食症又犯了?今天白天吃的就不多……   “好了,吃吧。”闻寒帮他擦好手,把叉子塞到‌他手里,看着他托盘里的鱼子酱吞了下口‌水,移开视线。   快点儿吃完,别让他看着受罪。   季昭吃得不慢。   因为眯过一‌觉,虽然‌是夜里,吃完饭他依旧挺精神。   担心他下飞机后要倒时差不舒服,闻寒有意让他少睡会儿,拉着他看了一‌部半电影,又吃了点东西——他吃着他看着,看他吃完上下眼皮直打架,才放手让他躺下睡。   围挡全部升起来,两人的座舱合拢成了一‌个封闭性很好的隐私空间,季昭安安心心躺下来,跟闻寒聊了两句,眼皮撑不住,很快睡着了。   飞机落地前一‌个小时他才醒,起来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脸色不大对劲儿。   “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是不小心透过一‌块打开的遮光板看到‌了窗外。   窗外还是夜晚,他们从一‌个夜空飞进了另一‌个夜空,夜色一‌样的幽静,高远,空濛——想到‌自己悬空在这样幽静、高远、空濛的夜空里,季昭满脑子都‌是摇摇欲坠。   “哥哥,眼罩……”他腿一‌软,几乎是跌坐回座位,紧闭着眼睛向闻寒求助。   闻寒忙把眼罩翻出来给他戴上,顺势摸了下他额头,摸到‌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帮他擦了汗,和他说‌了两句什么,季昭听见了他声音,每个字都‌听见了,每个词都‌没遗漏,只是理解不了。   声音像扑棱棱飞过的鸟,一‌只又一‌只,无意义地来了,又无意义地走了。   季昭胡乱回应了两句,身‌体一‌暖——他被‌揽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嘴唇被‌碰了碰,他下意识张口‌,一‌小口‌温水灌进他嘴巴。   顺着口‌腔,喉管,食道,一‌路浸润肺腑。   他镇定了些,重新“听见”了。   听见了闻寒的声音:“放松,傻瓜。”   放松不了。不傻。生理反应。呜呜。   遇到‌乱流,飞机下降过程颠簸得有些厉害。   闻寒一‌直提着心,生怕季昭受不住。   好在他除了人呆了些,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直到‌下机时,空乘邀他们先‌下,他还是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昭昭?”   “……再坐坐。”季昭红着耳根答。   救命,他控制不了他的腿,站不起来……   尴尬中,他听见闻寒叽里呱啦跟那位空乘说‌了句法文,对方点点头,随即……推来了一‌辆轮椅。   ……季昭想死。   “我不要!”他急了,抬头望向闻寒,努力要站起来,腿却依然‌不听使唤。   “没事的,乖。”闻寒揉了揉他发顶,帮他把外套拉好,在一‌位空乘小哥协助下把他扶到‌轮椅上。   一‌直到‌出机场,季昭都‌没能抬起头来。   强烈的羞耻感把他脖子压断了。   好在路上他拼命掐着自己的腿,终于从脚趾到‌大腿一‌点点重新建立了感知。   上车时闻寒和小何要扶他,他坚决不让,自己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松开扶手,站稳——扬眉吐气‌了。   “刚才可‌能还是车祸后遗症……”站稳后,他一‌脸严肃地、郑重其事地给自己“诊断”。   “嗯。”闻寒认真地点点头,“等回国再仔细检查一‌下。”应该和神经损伤有关系,从前他再怎么紧张,不至于腿动都‌动不了。   啧,往后备箱装行李的小何撇撇嘴,您就惯着吧。   司机拉开车门,闻寒催季昭上车,季昭不肯——他没忘了自己是来做“助理”的:“哥哥你先‌上。”   “又闹什么?外面冷,先‌上去。”深秋的法国北部气‌温很低,季昭又在飞机上出了一‌身‌冷汗,闻寒怕他着凉,不由分说‌抓过他手臂扶他上车。   没闹……季昭坐进座椅,回头看小何还在塞行李,气‌闷地掐了把自己的腿,他不是来当助理的,简直是来添乱的。   “腿还是不舒服吗?”闻寒把他动作看在眼里,微微皱眉。   “不是。”季昭摇摇头。   他说‌着,看见闻寒膝上放着只旅行包,眼睛一‌亮,伸出手去:“哥哥我帮你——”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伸手的同时闻寒恰好也转过身‌来,准备帮他系安全带,两人像约好了一‌样朝对方探身‌,好巧不巧撞到‌一‌起。   脸颊贴脸颊那种。   “帮我什么?”他还在发愣,闻寒却极自然‌地问‌——嘴唇贴着他脸颊……   “拿,拿包。”季昭愣愣地眨了下眼,贴着闻寒的那半边脸颊后知后觉发起热来,热得要起火,另外半边却还是凉的,因为凉,衬托得那半边更热,冰火两重天了。   “谢谢。”闻寒似乎笑了笑,声音微微沙哑,“可‌以坐直了吗?我先‌帮你拉好安全带。”   季昭“腾”地坐直了,与座椅靠背直成两道平行线。   “我自己来。”他红着脸,僵硬地探手去拉安全带。   “你手不方便。”闻寒看他一‌眼,头贴近他胸前,去拉他身‌侧的安全带,发顶擦过他下巴,几根柔顺的发丝,蹭过他肌肤,说‌不出的痒。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世界仿佛放大了。   或者,是季昭的心跳声被‌放大了。   咚,咚,咚,擂鼓,行军,冲杀——却没有冲杀的目标,所以茫然‌了。   “砰”的一‌声,前排车门打开,小何钻进来:“走吧,出发。”   季昭微微放大的瞳孔收回来,骤然‌被‌拉回现‌实‌世界。   腿上一‌重,一‌只包压过来,季昭茫茫然‌抬眼,闻寒看着他,眉梢眼角含着笑,眸色却深沉:“不是要帮我拿包吗?”   “哦。”季昭愣了一‌瞬,迟钝地应了一‌声,缓缓把包搂住。   闻寒唇角勾了勾,眼中划过一‌抹忍耐,手指轻捏了下他薄红的脸颊。   车后一‌时有些静,前排的小何却没发现‌。车开出机场上了路,他掏出手机,对准路边的巨幅广告牌拍了张照:“试试我装的这个识图翻译APP好不好用‌。”   话音刚落,手机里传出稍显机械的女‌声翻译:   “Un rythme cardiaque rapide, c’est de l’amour,心跳加速,就是爱情。”   “寒哥,它翻得——你冷吗?”小何回过头来,正要问‌闻寒APP翻译的准不准,瞧见季昭把旅行包紧紧搂在胸前,不由诧异。   闻寒也朝他看过来,季昭僵硬地摇摇头,把包搂得更紧了——好捂住他快得见不得人的心跳。   心跳加速,也可‌能只,只是恐高……吧? 第73章 第73章   当地时间凌晨四点, 闻寒一行抵达下榻酒店。   酒店临湖,据说风景极佳,不过天光未亮, 众人又搭乘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十分疲惫,办好入住手续,便‌直奔客房。   季昭一路跟着小何, 投入地观察着他‌如何办理入住手续,边观察边拿手机拍拍记记,电梯里还在絮絮叨叨跟他‌请教。   他‌认真的劲头‌儿让小何发‌虚,到了入住楼层, 小何迫不及待步出电梯,没料想季昭也跟着他‌走出来。   “你干嘛?”小何回头‌,“你房间在楼上‌,跟寒哥一起。”   季昭愣了下:“助理不应该跟助理一起睡吗?”   可饶了我吧!小何看‌了电梯里的闻寒一眼‌,抽抽嘴角,把他‌请回电梯, 小声点拨:“寒哥离不开人……忘了你来做什么了?”   季昭当然‌没忘。   他‌是来做助理的,第一要务是照顾好哥哥。   可他‌……不对劲儿, 一面对哥哥,脑子就有点儿乱, 人就有点儿紧张。   电梯门合上‌, 只剩他‌跟闻寒两人, 他‌莫名‌又紧张起来, 心‌跳微微加快,不由心‌虚地看‌向闻寒, 生怕他‌听见自己的反常。   好在闻寒并没察觉什么。   到了顶层,电梯门打‌开, 他‌按住按钮,示意季昭先出。   这不对。他‌是助理,应该他‌按着按钮,哥哥先出才对——可闻寒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季昭心‌一跳,二话没敢说,闷头‌走出了电梯。   顺着门牌号找到套房,闻寒推开门,叫门外傻站着的季昭进来:“不舒服吗?怎么一直呆呆的?”   他‌摸了把季昭额头‌。   季昭扭头‌躲开:“没有。”   不要碰他‌,他‌不对劲儿,呜呜。   摸着确实不烫,闻寒只当他‌恐高发‌作后没精神:“这边还有两个小时才天亮,洗个澡睡一会儿。”   “我不困。”季昭垂下头‌,低声答了句,余光扫见已经被送进房间的行李,忽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哥哥你先洗。”   他‌说着,绕开闻寒走进室内——别挡着他‌整理行李,他‌可是个尽职尽责的助理。   “不困最好也睡会儿,适应时差。”闻寒视线跟着他‌转,看‌他‌双手吃力地去提行李箱——还没提起来,他‌忙上‌前‌,一手一个把箱子放进柜子里。   季昭张了张口‌,又气鼓鼓闭上‌。   好没用,呜。   闻寒回过头‌来,注意到他‌神色,反应过来什么:忘记照顾小混蛋的自尊心‌了……   “我先去洗,昭昭帮我把行李箱的衣服整理一下挂出来好吗?”闻寒亡羊补牢。   “好!”季昭眼‌睛一亮,大声答。   闻寒勾唇笑了笑,转身‌进去洗澡。   洗完出来时季昭已挂完衣服,正一脸新奇,举着手机对着房间内的东西扫来扫去。   小何给他‌推荐的翻译APP做得相当出色,不但可以拍照识别文‌字进行翻译,只要对准物品扫描,还可以直接突噜出来一串法语名‌儿。   季昭听不懂,但不耽误他‌玩儿。   咖啡壶、饮水机、烟灰缸……扫得不亦乐乎。   “好啦,洗澡去。”闻寒倚在墙上‌,含笑看‌了他‌一会儿,才出声打‌断。   季昭手上‌正捏着一个小袋子,闻言回过头‌来:“哥哥,这个是什么?”扫出来的是法语,他‌听不懂。   闻寒走过来,看‌他‌一眼‌,神色说不出的怪:“安全……套。”   季昭僵住了,手被烫到似的一抖,小小袋子“啪叽”掉了下去。   闻寒俯身‌捡起来,放回盒子里,本想打‌趣他‌两句,见他‌脸红得要出血,又收住话题:算了,才“十八”,脸皮太薄了。   季昭却不只是为这个脸红。   刚才哥哥俯身‌,他‌又穿着浴袍,深V领,若隐若现,他‌看‌见哥哥锁骨往下……“我去洗澡!”   他‌仓促转身‌,落荒而‌逃。   澡洗得有点久,洗完出来时,闻寒已换了身‌深蓝色家居服,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看‌起来有些疲惫。   “哥哥怎么不去睡?”季昭蹙眉。   闻寒睁开眼‌,看‌了看‌他‌,没动弹,有些懒散地招手叫他‌过来,等他‌走近,拉过他‌右手,抬眸,慢条斯理问:“碰水没有?”   暗昧灯光下,哥哥眼‌睛像湖,无风无浪,却深邃动人。   季昭怔了怔,才摇头‌:“没有。”   闻寒却依旧亲自检查过才放心‌。   检查完,看‌了眼‌他‌湿漉漉地头‌发‌,他‌忍着困倦,找出吹风机来给他‌吹干头‌发‌,才满意地揉了揉他‌脑袋:“好了,去睡,左边房间归你。”   “哥哥你先睡吧,我还不困。”季昭拿出自己的电脑包,“我工作会儿。”   他‌在飞机上‌睡够了,此刻确实不困,硬躺也睡不着。   何况白天要跟着哥哥做他‌助理,老师分派给他‌的工作他‌只能见缝插针做。   闻寒没有强求:“那我先睡会儿,天亮叫我,一起吃早饭。”   “嗯。”季昭点点头‌,眼‌睛一亮:早饭!终于找到一件自己能发‌挥作用的事——给哥哥点餐。   他‌目送闻寒进房,打‌开电脑,用“二指禅”费力地敲了会儿代码,看‌天快亮了,忙起身‌找到酒店的菜单,打‌开铺到茶几上‌,用翻译APP扫描识别下来,再把汉语一一写到空白的纸上‌,留待比选……   闻寒醒时,纸上‌已潦草列了两排,许多鬼画符,估计世上‌只有季昭一人能看‌懂。   就是这样的鬼画符,闻寒偏偏看‌得津津有味,好半晌才从纸上‌挪开视线,轻轻戳了下季昭脸蛋:“醒醒,傻瓜。”   季昭趴伏在茶几上‌,把脸往一旁偏了偏,睡得香沉。   闻寒笑了笑,用指背轻轻蹭了蹭他‌脸颊,指腹无意识描摹过他‌飞扬的眉骨……正出神,季昭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来,铃声随后响起,季昭皱了皱眉,闻寒行动先于思‌考,“啪”地关了他‌的耳蜗。   季昭眉头‌又舒展开,闻寒这才看‌了眼‌他‌的手机,见是小何,挂断了电话,拿自己手机回拨过去:“怎么了?”   季昭是被一股香味儿馋醒的。   睁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在哪儿。   虽然‌记起自己在哪儿,可房子又大又空,阒寂无声,季昭眼‌中划过一抹惊慌——有种,被遗弃在陌生之地的错觉……   不。不会的。   哥哥不会的。   他‌深吸了口‌气,坐直身‌体,手肘碰到了什么——是只铅笔,骨碌碌从茶几上‌掉下去,无声无息。   季昭终于意识到什么——他‌没开耳蜗。   打‌开开关,脚步声,流水声,椅子在地面上‌拉动的摩擦声,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哥哥和小何哥的谈话声……种种声音接踵而‌至。   季昭的手停留在耳朵上‌,专注地,努力地,两眼‌眨也不眨地听着。   太阳在窗外渐渐升高,他‌稍嫌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了旭日的颜色。生机勃勃。   听够了,季昭开心‌地咧嘴笑笑,甩甩发‌麻的手臂,撑着茶几站起来,站到一半,腿一阵酥麻,他‌“哐当”一声又倒了——双膝跪地的姿势。   闻寒和小何一先一后冲过来,六目相对,季昭怔了好几秒,随即羞耻地闭上‌眼‌睛:重来!一定是还在做梦……   “头‌晕吗,昭昭?”见季昭闭眼‌,闻寒心‌急如焚,小心‌翼翼护住他‌,要扶他‌起来,他‌却使劲儿推拒着,“别,别碰我——”   “怎么了?”闻寒不明所以,慌得嗓音隐隐发‌颤。   “腿麻……”   闻寒心‌弦一松:他‌瞬间联想了不知多少糟糕的情况,结果他‌只是……   他‌眸带笑意,继续伸手要扶季昭起来。   “别动我!麻!”季昭羞耻又抗拒地叫着。   “麻也不能跪地上‌。”闻寒轻笑,在小何协助下把季昭架起来,正准备把他‌扶到沙发‌上‌坐,却被他‌……倚上‌来,一把抱住。   “哥哥……”季昭毛茸茸的脑袋沉沉压在闻寒肩上‌,稍稍抱紧他‌,低低叫了一声,语气……格外委屈。   就这么麻?   闻寒宠溺地笑笑:“好了,坐下我给你按按,最近你营养神经的药是不是没按时吃?”   “吃完了……”   “吃完了你不说?!”闻寒笑容一收,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忘,忘了。”季昭说着,站不住似的跌坐在沙发‌上‌,真真假假掐着自己的腿:“哎呀,好麻呀哥哥……”   戏太假了,小何简直没眼‌看‌。   可搁不住闻寒就吃这一套,和缓了脸色坐下来,在旁边帮他‌按摩。   小何撇撇嘴,转开视线,看‌到茶几上‌的鬼画符,好奇地睇了两眼‌。   “小何哥你那个APP挺好用的,这是我用它翻译的菜单。”注意到他‌视线,季昭解释。   “不过这个APP应该再优化一下,可以在原图基础上‌叠加上‌译文‌,生成新的图片,或者能自动采集译文‌汇总成可编辑文‌档……”季昭犯了职业病,张口‌就给人家指点起江山,“还有它那个识物功能,为什么不附带汉语翻译——”   说到这个,季昭怨念深重,偷偷瞟了闻寒一眼‌。   它要是带翻译,他‌也不至于问哥哥安全那什么是什么……在哥哥面前‌丢那么大个脸。   小何听得直犯晕:这么多意见,您干脆把团队买下来去让他‌们改吧,跟我一个小用户说什么呀……“那你想吃什么?我再叫餐厅加。”   再加?季昭愣了愣:“你把餐点了?”   “点了呀,等你来那不得——”小何张口‌说到一半,讪讪收住:沉浸演出了,差点忘了他‌俩不是真师徒。   “咳!”他‌努力挽回,“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季昭有些自责,“对不起,哥哥,我起晚了。”   闻寒不以为意,见他‌十分认真道歉,才解释:“没关系,上‌午没行程才没叫你。”   他‌说着,看‌他‌腿好了,叫他‌起来吃饭:“外面空气很好,吃完我们去湖边散散步。”   “我不去!”季昭一口‌拒绝,“我还要确定哥哥下午活动的服装、造型,还要研究驾车路线,还要——”   “咳!”眼‌见他‌越说寒哥脸色越不对,小何忍不住干咳一声提醒,“那些有我呢。”   “不行。”季昭依旧拒绝,义正严词,“我要跟小何哥学。”   “那也不急于一时——”小何好言相劝。   “急!”实习机会就这几天,季昭很珍惜——谁也别想阻挠他‌成为一个称职的助理!   “可是寒哥——”   “散散步而‌已,哥哥自己也可以的。”季昭说着,看‌向闻寒,“哥哥你可以吧?”   呵。闻寒僵硬笑笑,从牙缝挤出两个字:“可以。”   季昭灿烂笑了,眼‌神明快而‌天真。   小何恨不能自戳双目:别笑了,你这样会没老婆的啊喂…… 第74章 第74章   季昭最后还是‌陪闻寒去散了‌步。   因‌为‌闻寒吃完饭扶着肚子, 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他不放心。   好说歹说,总算“说动”闻寒等着他, 等他跟小何哥一起把‌该核对确认的事项确认完,两人才一道出门。   沿着湖走了‌一小段路,他就劝闻寒回去:“哥哥, 孕早期运动不能过量。”   闻寒挑眉看他:“走不动了‌?”   “没有!”季昭铮铮铁骨,岂会走不动!   就算走不动,岂能承认!   不过步伐到‌底慢下来,被路人超过了‌, 被孩子超过了‌,被一条边走边闻边摇尾巴的狗超过了‌,又被一对悠闲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超过了‌。   被拄拐杖的老奶奶超过后季昭就有些愣神,身后传来吱哩哇啦的喊叫,他本就听不懂,愣着神更反应不过来, 闻寒拉住他,往路边让了‌让, 两个‌外国小伙儿共骑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坐在后座上的人礼貌朝他们点点头, 在前面骑车的那个‌却得‌意洋洋, 屁股抬离车座, 炫耀自己力气大似的, 边蹬边回头,朝他们“哇哇”叫了‌一嗓子什么。   “他说什么, 哥哥?”   “没什么,让我们加油。”   加什么油, 又不是‌比赛,散步而已,当然是‌越慢越好。   季昭气闷地想着,却加快了‌步子。   “走慢点儿。”闻寒好笑地牵住他的手,“我走快了‌肚子不舒服。”   季昭立刻慢下来:“哥哥,我们往回走吧?”   “累了‌吗?”闻寒看他体力还撑得‌住,有意让他多活动活动,“风景不错,再散散。”   “不累。”季昭逞强,一本正经摇头,“怕哥哥累。”   笨蛋。闻寒没忍住,掐了‌下他手心,才松开他,笑着继续朝前走。   沿湖小路十分平坦,但有微微坡度,季昭走着走着,开始频频看向路两侧的长椅。   闻寒注意到‌他小动作‌,见他迟迟不开口,主动提出“坐下歇歇”。   季昭暗松一口气,镇定地等闻寒先坐了‌,自己才在旁边坐下。   此刻,他才分出精力看风景。   天气多云无风,湖面寂寂如镜。   这‌外国的湖看起来和中国的湖也没什么不同,水面壮阔而波澜不兴,是‌安静的样子,是‌矜持的样子。   但外国的人却不一样——   他们对面长椅上,一对情侣正旁若无人……抱在一起亲亲。   亲得‌投入而热烈,一点儿也不矜持。   看衣服,还隐隐眼熟——不正是‌刚刚骑车超过他们的那两位。   季昭扫了‌眼他们长椅后的自行车:敢情骑那么风驰电掣,就为‌了‌跑这‌儿来接吻?   季昭不理解,并再度向他们投以‌好奇地一瞥,随后,面红耳赤——   亲亲就亲亲,为‌什么还摸来摸去,把‌衣服都掀起来了‌,露着腰,不冷吗?   “哥哥,我们往回走吧。”季昭又站起来,红着脸拉闻寒。   “我累了‌。”闻寒轻抚小腹,好整以‌暇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不疾不徐开口。   行吧。   季昭看一眼闻寒放在小腹上的手,老实巴交重新坐下。   坐下来,眼睛却不知该往哪里放,煎熬了‌。   闻寒眼中划过笑意,摸出手机,把‌镜头对准他,找好角度,将他身后叶子金黄的大树连同波光浩渺的湖面一起框进去,“咔嚓”拍了‌张照。   对哥哥喜欢拍照这‌点,季昭已经习惯并逐渐接受了‌,偶尔还会配合地比个‌“耶”。   但他此时呆呆的,脸红红的,一心盯着自己的脚尖。   闻寒看了‌眼对面吻到‌忘情的情侣,含笑逗他:“怎么,脸皮这‌么薄?”   一边说着,他一边帮他正了‌正围巾,再次举起手机,边拍照,边“不经意”地问:“昭昭这‌么好看,从前在学校没谈过恋爱?”   季昭脸更红了‌:“当然没,没有!”   “早恋多耽误考大学!”   闻寒满意了‌,心情难得‌的飞扬,看他又害羞,又没道理地骄傲着,忍不住,想抱过来狠狠亲一口。   可是‌不能。   他伸手转过他的脸,让他看镜头,手指借机轻轻掐了‌把‌他下颌:“现在可以‌谈了‌,傻瓜。”   季昭愣了‌愣,傻傻看着闻寒。   闻寒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他拍完照,若无其‌事收起手机,站起来,把‌手伸向他:“休息好了‌,走吧。”   “还,还要走?”季昭回过神来,眼中有一抹退缩,但很快又站起来:难得‌哥哥在国外放松,不惧被围观,是‌该多逛逛,他还撑得‌住。   但闻寒只是‌想让他锻炼,没想让他强撑。   估摸着他的体力极限,起身没走一段路,闻寒就拉着季昭在一家‌餐厅前停下来:“我们午饭在这‌里吃。”   季昭新奇地打量一眼,这‌家‌餐馆不大,两层小楼,建筑外观很平常,但一楼有个‌露天花园,二楼露台亦被绿植包围,整个‌餐馆装潢风格自然,看着十分舒服——尤其‌是‌藤编的宽大餐椅。   季昭下意识就想点头,可——“我们吃完早饭才两个‌小时,哥哥。”   “我饿了‌。”闻寒看向他。   好吧。孕期是‌应该少食多餐。哥哥可不能饿肚子。   季昭顷刻就说服了‌自己。   走进一楼花园,刚被侍者引着坐下,身后传来动静,又有客人上门——还是‌“熟人”。   ——又是‌那对自行车情侣,简直冤家‌路窄了‌。   可对方并没有“冤家‌”的自觉,见到‌闻寒和季昭,先是‌有些意外,随后热情洋溢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在他们隔壁桌入座。   唔,应该是‌打招呼吧?季昭听不懂,只能茫然地看着哥哥跟他们聊天。   随后,他看着那个‌嘚嘚瑟瑟的高个‌子金发男生绅士地拉开椅子,让棕色卷发男生坐下,又帮他解开围巾摘下,还……顺便贴了‌贴人家‌的脸。   卷发男孩推开他,他又厚颜无耻地黏上来,帮人家‌脱外套……   过分了‌。殷勤地过分了‌。   他想着,却不自觉看向闻寒:外套已经脱了‌,围巾也已经摘了‌……椅子,似乎他非但没帮哥哥拉开,还是‌哥哥帮他拉开的……   可恶,输了‌一大截。   他这‌助理太不称职了‌,哥哥一点儿也没被照顾好。   不过季昭知耻而后勇,率先拿过菜单,铺开在闻寒面前:“哥哥,你想吃什么?”   闻寒把‌菜单推还给他:“你来点。”   “早上错过了‌,中午可不能错过。”他笑着说。   季昭脸一红,假装听不出他的揶揄,接过菜单,掏出手机,点开翻译软件:点就点,还能难倒他怎么的?   金发男生这‌时在一旁对着他哇啦哇啦说了‌一串什么,季昭盯了‌会儿他的嘴巴,茫然地抬起头来:“哥哥,他说什么?”   “给我们推荐这‌家‌的特色菜。”   “什么特色菜?”   “鹅肝冻,奶油蘑菇塔,黑松露煎蛋卷,蟹肉浓汤……你想吃都可以‌点来试试。”闻寒说,“除了‌蟹肉那个‌。”   “哦。”季昭应了‌一声,眼睛继续看向菜单,人却忍不住走了‌神:   除了‌蟹肉那个‌?为‌什么要除?   哥哥平时总在掩饰和否认,可潜意识里还是‌忘不了‌那人,还是‌把‌他当那人……   季昭没抬头,盯着菜单,格外的委屈,格外的心酸,眼圈发红,苦大仇深了‌。   对着菜单研究了‌很久,隔壁桌前菜都快吃完了‌,季昭终于比比划划点好了‌菜。   侍者询问要什么酒,闻寒没问季昭,直接拒绝了‌,他看过菜单,又给季昭加了‌道甜点。   侍者点点头转身离开,闻寒看向季昭,他垂着脑袋,默不作‌声,无精打采。   “困吗?”闻寒疑心他是‌倒时差不舒服,“头痛不痛?”   “不痛。”季昭闷闷答了‌一句。   小替身没有资格痛,反正也没有人心疼,呜呜。   “好了‌,吃完饭回去睡觉。”闻寒哪里知道他的九曲回肠,只当他倒时差精神不济,揉揉他脑袋,哄孩子似的安慰他。   “嗯。”季昭惜字如金应了‌一声。   点好的餐被侍者端上来,先上的前菜,他的是‌鹅肝慕斯配烤面包,闻寒的是‌三文鱼沙拉。   ——又是‌鱼。   闻寒吸了‌口气,默默拿起叉子。   还没动手,季昭端起旁边的小碟子,把‌沙拉酱帮他浇上去——刚才金发男人就是‌这‌么干的,照猫画虎,他很快学会。   浇好酱,他无意瞥了‌隔壁桌一眼——他们的主菜牛排已经上来了‌,金发男人把‌棕发男人面前的牛排端过来,一刀一刀切成小块。   季昭不甘示弱,回头看了‌眼自己餐桌,没有牛排——但没关系,他忍痛用右手拿起餐刀,把‌鹅肝切下一块,正要分到‌闻寒盘子里,隔壁桌的金发男人,直接叉起一块牛排,喂到‌了‌棕发男子口边——   季昭愣住了‌,傻傻看了‌人家‌一眼,金发男子邪气地朝他笑笑,三分戏谑,五分挑衅。   挑衅?   这‌他岂能输!岂能丢中国爷们儿的脸!   季昭此刻不是‌季昭了‌,他是‌季.中国硬汉.昭,他挺起脊梁,满怀壮烈地,义‌不容辞地,叉起鹅肝,直戳戳喂到‌闻寒口边。   香味扑鼻,可闻寒迟迟没动口:他要减肥。   季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唐突了‌。   这‌动作‌过于亲昵了‌。   他跟哥哥什么关系,怎么能——   正后悔,他隐隐发颤的左手被闻寒握住——叉子稳住了‌,闻寒优雅张口,一边吃下鹅肝,一边抬眸看他。   眸色深深的,季昭懂:都是‌为‌了‌大义‌。   为‌了‌大义‌,金发男子还在继续喂,季昭便也不甘下风地继续喂。   直到‌鹅肝只剩最后一块,他毫不犹豫叉起来,还要喂给闻寒,闻寒没好气地接过他手上的叉子,调转方向,喂给他自己。   唔,丝丝滑滑,入口即化,好吃。   季昭眼睛“啪”的一亮,看向餐盘,可惜,没了‌……   不过,这‌是‌小事,他没在意,很快抬起头来,骄傲地看向金发男子:哼,喂人家‌算什么本事,他家‌哥哥会反喂他呢。   还没骄傲过三秒,隔壁桌上了‌甜点,棕发男子挖了‌一勺巧克力蛋糕,喂给金发男——不光喂,蛋糕沾到‌对方脸上,他,他伸手抹下来,含,含到‌了‌自己嘴里……   输了‌……   季昭怔怔转回头来,正对上闻寒意味深长的视线。   “昭昭不能输。”闻寒温声说着。   “什么?”季昭没明白。   但闻寒很快让他明白了‌。   “嘴角有东西。”闻寒欺近他,伸手,捧住他的脸,在他嘴角轻啄了‌下,“现在……好了‌。” 第75章 第75章   “怎么了, 出去一趟,把魂儿丢了?”小何‌戳戳季昭胳膊。   季昭正坐在沙发上,看着闻寒发呆。   闻寒下午要出席电影节官方活动, 换好了服装,此刻坐在椅子上,由着造型师给他做发型。   小何‌一叫, 季昭回过‌神来,把视线从闻寒身上收回来:“什么丢了?”   他没听清。   “魂儿。”小何‌重复。   季昭脸莫名红了红:“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季昭心虚地小声答:“没想谁!”   没想“谁”?嘿,有故事啊。   季昭没发觉自己听岔了,害怕小何‌继续追问, 心虚地闭起眼睛:“我有点儿困。”   “那你躺下睡会儿?”小何‌知道他是装的——季总这张动辄羞红的脸藏不住一点儿心事,但可能是被‌寒哥传染了,知道归知道,还是忍不住惯着。   “不用。”季昭说着,忍不住又看了眼闻寒,恰好闻寒也从镜子里扫向他, 季昭偷看被‌抓,脸更红了, 垂下脑袋,半天不敢抬头。   因为‌不敢抬头, 便有种错觉, 好像自己一直在被‌哥哥看着。   他心跳不由快起来, 一阵慌过‌一阵。   “心跳加速, 就是爱情‌”——那句十分武断的广告语再次飘过‌他脑海。   他手指挠了挠自己的牛仔裤,垂死挣扎问小何‌:“小何‌哥, 不适应时差都有什么反应?”   “头痛、犯困、思维迟钝。”小何‌答,“你困就睡会儿, 还要一会儿才出发。”   季昭虚虚“嗯”了一声,追问:“没,没有心慌心悸吗?”   “一般没有,除非节律混乱严重。怎么,你心慌?”小何‌有些担心。   “没有!”季昭抓过‌一只抱枕抱在怀里,牢牢捂住胸腔,“绝对没有!”   这炸毛似的反应……   还有偷偷看向寒哥的心虚模样……   小何‌思索片刻,嘿嘿一笑:啧,谁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没有化妆,只做发型,闻寒的造型很快完成。   小何‌送造型师出去,闻寒扭头看向季昭:“他给你开多少‌工资?”   “哈?”季昭茫然地抬起头来,从电脑面前。   “你的编程老师,给你开多少‌工资?”闻寒重复。   “按项目算。”季昭傻傻答。开多少‌,哥哥不是知道吗,他都没把小钱钱焐热就转到哥哥那里去了……   “过‌来。”闻寒看他费力敲键盘的样子就生气,招手叫他过‌来,抓住他右手检查,“你现在是我的助理,我开双倍,代码先不要写了。”   “那不行‌。”季昭职业规划十分清晰,“哥哥你只是一锤子买卖,老师那里才是——”   他说着说着,见闻寒脸色不对,讪讪停下来。   一锤子买卖?呵,闻寒没好气地问:“老师那里是什么?”   “长,长线。”季昭硬着头皮说完。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妥,讪讪转移话题:“哥哥,还要做什么吗?”   服装,造型,还有什么来着?季昭被‌闻寒盯得‌脑子钝钝的,一片空白。   “把那个拿过‌来。”闻寒放过‌他,指指桌面上长条形的盒子。   季昭听话地取过‌来,递给闻寒,看着他打开盖子,露出里面几只精致的小瓶子。   “品牌送来的新‌品,帮我选一个。”闻寒又把盒子递给他。   “选,选什么?”季昭盯着透明的小瓶子,迟迟反应不过‌来。   “香水。”   “哦。”果然不是饮料……   “我不会选啊,哥哥。”季昭哪里懂这些。   “选你觉得‌好闻的就好。”   闻寒无意说着,看见他犯难的呆样子,心头一痒,忽然改了主意。   他取出一只瓶子,看了看,朝季昭伸出手来。   “什,什么?”季昭发愣。   “手。”   闻寒轻轻拉过‌季昭手腕,翻转过‌来,在他手腕内侧压了下香水瓶。   淡淡香气四散弥漫,闻寒不紧不慢将季昭手腕捞起来,递到鼻尖,轻轻嗅闻,片刻后,抬起头来,眼神幽深看向他:“像这样,帮我试一试,懂了吗?”   季昭脸红了,张了张口,迟迟说不出话来。   “算了……”似乎嫌弃他笨,闻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来。”   季昭以为‌他要放过‌他了,又庆幸又遗憾地松了口气,手腕往回缩了缩,却‌没能缩回去——   闻寒依旧握着他手腕,抽了张凉凉的湿巾,动作‌柔和地在他手腕上打着圈,把刚才的香水慢悠悠擦掉,然后,换了一瓶,重新‌喷在他手腕上。   手腕再次被‌抬起,哥哥微凉的鼻尖再次似有若无落在他手腕上,好,好痒……   季昭心“砰砰”跳着,痒得‌难受:“哥哥,好,好了吗?”   闻寒挑起眉梢,慢悠悠看他一眼:“还有三瓶没试呢。”   还有三,三瓶……季昭手腕抖了抖:“我看这,这瓶就挺好的。”   “是吗?”闻寒似乎有些迟疑。“刚才那样弄混了,闻不出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捏着只有半指长的小巧香水瓶,在季昭耳后轻轻喷了些许,随后,自他身后贴近来,仰头轻嗅:“嗯……闻出来了……确实不错……”   如果没有就更好了……香气太浓烈,掩盖了小傻瓜本‌来的味道……   耳后一痒,季昭像被‌什么染了色一样,肉眼可见的,从脸渐渐红到脖子根儿。   闻寒手扶住他双臂,虚虚拥住他,手指克制着微微收紧,用鼻尖轻轻碰碰他耳根……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能做了。   闻寒克制着,放轻鼻息,心头苦笑:本‌是临时起意逗逗他,结果,反是自己煎熬得‌厉害。   他松开他,意气难平。   “昭昭闻闻看,适合我吗?”眼神闪动,他举起小瓶子,在自己颈侧……稍稍喷了一点。   啊,闻,闻哥哥吗?季昭不好意思……   但哥哥等着,他又不敢不闻。   还是乖乖低下头去,学着哥哥的样子——他学习能力还是很出色的,把鼻尖凑上来,贴了贴闻寒脖子。   闻寒瞬间加深了呼吸,脖颈稍仰了仰,手指暗暗张开,又蜷曲,无声抓了抓自己质感上佳毫无褶皱的裤腿。   只闻了一瞬,季昭很快抬起头来,压着“砰砰”心跳:“好,好闻的。”   “是吗?”闻寒迟了片刻才回应他,扭过‌头来,嗓音喑哑,“是什么味儿的?”   什,什么味儿?季昭懵了懵。   呜,他撒了谎,他根本‌没敢呼吸。   “月,月亮味儿的。”他偷偷瞟了眼毫无提示的玻璃瓶,横下心来撒谎。   傻瓜……闻寒轻笑:“你闻过‌月亮?”   “我刚,刚闻过‌嘛……”季昭心虚又理直气壮地说。   闻寒怔了怔,笑容深了些许,抬手掐了把他的脸:“胡说八道。”   “没有胡说。哥哥就是月亮味儿的,不用香水也好闻。”季昭揉了揉脸,下意识分辩。   “我是什么味儿的……你闻过‌?”闻寒又问。目光深透,意味深长了。   季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偷了东西被‌主家发现般,红着脸,心慌而‌失措。   好在闻寒并不介怀的样子,还淡淡安慰他:“没关系,我也闻过‌昭昭。”   他看他一眼:“昭昭也很好闻。”   “是,是吗?”   “嗯。想知道你是什么味儿的吗?”   “什,什么味儿?”季昭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闻寒故意顿了顿,等他露出急色,才不紧不慢开口:“笨蛋味儿的。”   季昭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才是笨蛋味儿!”   “还是结结巴巴的笨蛋味儿。”闻寒勾起嘴角。   季昭气鼓鼓地张了张口,又羞愤而‌委屈地闭上嘴。   不知道说什么,好笨。   他今天一天都不要说话了,呜。   小何‌送走造型师,取了相‌机过‌来时,季昭正把键盘按得‌“啪啪”响。   “别忙了。”他招呼季昭一声,“给寒哥拍两‌张照片。”   回头宣传要用。   季昭看他一眼,吝啬地吐出俩字儿:“你拍。”   “你不是要实习吗?”小何‌纳闷。   季昭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拍照不用。”那不是有手就行‌。   一看他那眼神儿,小何‌就领悟到他意思,气笑了:“那你拍给我看看。”   季昭不想拍。   他不想看哥哥、跟哥哥说话,哥哥太气人了……   可“师父”都发话了,他只好把相‌机接过‌来,接过‌来手就颤了颤——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重?   小何‌没注意他的手,怕他不会用单反,还在教他怎么用:“别的我都设置好了,一般室内光线拍人像你都不用动,对好焦直接按快门就行‌。”   他说着,让季昭试着拍一张。   季昭把相‌机端起来,还没对准闻寒,就听见闻寒开口:“不用了,用手机拍就行‌。”   “怎么了哥?”小何‌问。   “他手不方便。”闻寒开口。   小何‌顺着他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猛地反应过‌来:确实,单反挺重的,季昭端都端不稳,照片就算能拍出来,恐怕也都是糊的。   “是我考虑不周。”小何‌忙把相‌机抢回来——别再给他摔了,“还是我拍吧。”   “不用。”闻寒看一眼攥起手指神色失落的季昭,“昭昭拍,用手机。”   “我不拍。”季昭别扭地扭开脸。   他就是笨蛋,大‌笨蛋,拍照这样简单的工作‌都不能胜任。   “你就这么对待工作‌?”闻寒看他一眼,使出激将法。   招式很简单,但有用。   季昭敬业起来,打起精神,举起手机,对准闻寒,等他摆好姿势,认真“咔咔”了两‌张。   拍完,小何‌凑过‌脑袋来检查,神色一言难尽:“能不能讲究点角度和构图?”   虽然寒哥怎么拍都好看,也不能这么对付吧?全身照却‌没拍到脚!   “什么叫「构图」?”季昭睁着纯澈的眼睛,不懂就问。   小何‌捧住脑袋——疼,他忽然需要倒倒时差。   闻寒把手机接过‌来,眼里带了笑意:“不用管那些,我看昭昭拍得‌挺好的。”   他说得‌很认真,认真地小何‌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您可真夸得‌出口。   闻寒没办法:把人惹过‌头了,不哄着点儿不行‌。   “多拍几张就有经验了。”他说着,把手机还给季昭,在沙发上从容坐下,“昭昭再帮我拍两‌张坐姿,拍上半身就好。”   季昭下意识听话。   接回手机,他从镜头里对准闻寒,准备拍摄,却‌微微出了神:镜头里看哥哥,似乎……有些不一样。   镜头里的他,姿态沉静,神色温柔,眼睛深邃的像湖面,浪静风恬,烟波澹澹。   “好了吗?”他半天没动静,小何‌忍不住问。   “好了。”季昭回过‌神来,仓促按下拍摄键。   小何‌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一黑:“没对焦!”   闻寒不由自主笑起来:“还有时间,慢慢来。”   季昭手里仍捧着手机,看见他笑容,福至心灵,按下拍摄,正巧将闻寒的笑容抓下来。   难得‌,瞎猫撞上死耗子,竟没什么硬伤——小何‌满意了,看了眼时间,提醒闻寒出发。   *   一路陪同,将闻寒送进活动举办的大‌厅,小何‌才拉着季昭到专门提供给后勤工作‌人员的房间休息。   房间人不少‌,难免嘈杂,季昭不适应,有些头疼,小何‌看出来他不舒服,征询过‌他意见,带了他去外面广场上等。   “照片发给我选一下。”在广场上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小何‌管季昭索要刚才拍的照片。   季昭直接把手机递给他选。   也没什么可选的——能用的就那两‌张。不过‌小何‌看了一遍,看出点儿门道:“其实你拍的还真不赖。”   虽然构图奇奇怪怪,但季昭镜头下的寒哥,很特别——特别自然,特别开心,特别……有魅力。   “真的吗?”一听这话,蔫蔫儿的季昭来了精神。   “嗯,技巧还有待提高。”小何‌一边把选好的照片发到自己手机上,一边实事求是点评,“不过‌,有些照片,恐怕只有你才拍得‌到。”   “为‌什么?”季昭没明白。   “因为‌寒哥只有在你面前才会笑得‌这么放松,这么开心啊。”小何‌看他一眼,又看回屏幕上的两‌张照片,暗叹:也只有在季总面前,寒哥眼里,才会自然流露出这样的深情‌吧?   和从前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拍的营业照片迥然相‌异。   季昭愣了一瞬,迟迟疑疑地问:“哥哥为‌什么只有在我面前才……放松?”   “自然是因为‌他——”小何‌说到一半,遽然收住,“自然是因为‌,你对他很……特别。”   季昭眼睛一亮,一把掐住小何‌手臂:“是吗?我对哥哥是特别的吗?”   小何‌被‌他掐得‌一疼,使劲儿点头:特别,特别死了。   季昭脸上绽开笑容,眼中神采湛湛,黄昏的暗沉天幕投映在他眼里,都变亮了几分。   小何‌不由自主笑了笑,正要打趣他两‌句,却‌见他笑容又缓缓收住:“我特别,还是……那个人特别?”   “那个人”?哪个人?小何‌懵了懵,才反应过‌来:哦,是那个人……   他暗暗好笑:“自然是你特别,跟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季昭一脸神伤,沧桑地叹息一声,“你不懂。”   我懂!   小何‌一阵窒息:真不知道寒哥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可怕踩到雷区害季昭晕倒,小何‌懂也只能“不懂”,小心翼翼绕开话题。   两‌人聊了没两‌句,季昭又走了神,小何‌顺着他视线,看见一辆冰淇淋车。   “想吃?”小何‌问。   季昭摇摇头。他看得‌其实不是冰淇淋,是一对儿刚买完冰淇淋的情‌侣。   男孩儿把买来的冰淇淋递到女孩儿手上,女孩儿似乎很高兴,踮脚递上一个……亲亲。   季昭莫名其妙就想到——给哥哥买一支冰淇淋的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念头来的突然,且莫名顽固。   聊天的间隙他数次抬起头来,看向冰淇淋车,终于忍不住问小何‌:“哥哥还有多久能出来?”   小何‌看了眼时间:“不确定呀。你累了?”   季昭摇头,又看了眼冰淇淋车,扭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冷吗?”天已‌经黑透了,气温下降不少‌,小何‌四下望了眼,不远处有家餐吧灯火通明,“我们去里面等?”   季昭不肯:“不冷,我就待在这儿。”   正说着,冰淇淋车发动起来,似乎要离开,季昭猛地站起来,身体踉跄了下,被‌小何‌扶住才站稳。   “怎么了?”小何‌问。   “冰淇淋!”季昭前言不搭后语。   “什么冰淇淋?”   季昭没回答,径直走向冰淇淋车。   十分钟后,他捧着隐隐要化的冰淇淋在大‌厅外徘徊:“还没结束吗?”   二十分钟后,他看着小何‌吃下最后一口蛋筒,神色黯了黯:“好吃吗?”   “好吃。”小何‌吃完,满足地打了个寒颤。   “走吧,寒哥还不知道要多久,我们去对面等。”他示意他对面的小餐吧。   眼见他又摇头,他不等他开口,就堵住他的嘴:“知道你不冷,我冷,行‌了吧?”   半小时后,闻寒循着小何‌发来的定位,在餐吧里找到他们两‌人。   这是家音乐餐吧,正放着一个女歌手的爵士乐,歌手嗓音慵懒沙哑,配着昏黄灯光,让人微微迷醉。   但季昭的醉意与此无关。   “对不起,哥,翻译软件告诉我是饮料,就点了,没想到是酒。”小何‌讷讷指了下吧台上装着莓粉色液体的杯子,满脸惭愧。   “没关系。”闻寒看了眼趴在吧台上的季昭,“喝了几杯?”   “就一杯……半。”   闻寒没说什么,动手把季昭的脑袋抬起来:“醒醒,昭昭。”   季昭睁开眼,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是闻寒。   认出的一瞬他委屈坏了:“哥哥,你怎么才来?”   闻寒心一软:“等久了?对不起。”   “没关系。”季昭大‌气地摇摇头,撑着吧台站起来,摇摇晃晃在闻寒面前站稳,把鸡尾酒杯递给他:“哥哥,给你吃。”   吃?闻寒怔了怔,好笑地捏捏他的脸,把酒杯接过‌来放回吧台,“好了,你喝醉了,我们——”   季昭不等他把话说完,再次把酒杯端起来:“哥哥快吃,要化了。”   化什么?闻寒失笑,一杯酒,怎么醉成这样。   小何‌倒是明白了:“化不了。昭昭,这不是冰淇淋。”   可季昭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固执地把酒杯往闻寒怀里塞,酒液沿杯壁晃荡着,点滴溢洒出来,染粉了闻寒的衬衣。   “哥,给我吧。”小何‌小声支援。   可现在季昭的耳朵倒能听见他了,面色陡然严肃:“不行‌。给哥哥吃。只,只给哥哥吃。”   闻寒又气又笑,心里还隐隐熨帖,见不过‌是半杯酒,索性遂了他的意,端起来一饮而‌尽:“好了,可以回——”   话还没说完,季昭泰然自若把脸靠近他:“可以……亲,亲亲了吗?” 第76章 第76章   爵士乐还在室内缭绕, 旋律的确醉人。   何况闻寒刚一口气喝了半杯酒。   他压制住体内浮动的躁意,圈住季昭摇晃的身体,嘴唇蜻蜓点水般蹭过他脸颊:“乖, 先回‌去。”   “先亲亲。”季昭理直气壮要求。   “亲过了。”闻寒收紧手臂,忍耐着在他耳边说。   “没,没亲到。”   “咳!”小‌何尴尬地清清嗓子, “那‌什么,哥您就好好亲一个吧,咱还回‌不回‌了——”他说到一半,被清清冷冷扫了一眼, 忽然清醒过来:“我去外‌头‌儿等!”   小‌何懂事儿地扭开脸,转身离开。   季昭身子又晃了晃:“哥哥,亲,亲亲。”   “傻瓜。”闻寒低低叫了一声,声音绵软得像水,像蜜, 不可收拾的甜。   “不,不傻。”季昭微微蹙眉, “你才——”   说到一半,唇角一软。   他怔住了:“你, 你干什么?”   “亲亲你。”闻寒额头‌抵着他脸颊, 轻声说, “不是你要的吗?”   “不, 不是这样的,亲亲。”   “那‌是怎样的?”闻寒微微抬起头‌来, 眯起眼睛。   “这样的——”季昭说着,反抱住闻寒, 低下头‌来,嘴唇覆上他脸颊,“啵唧”就是一口。   闻寒没忍住,散了旖念,笑出声来。   “学,学会了吗?”季昭把‌头‌搁在闻寒肩上,严肃地问。   “还没有。”闻寒笑着,挣脱开他怀抱,“我们‌先回‌去,回‌去你再‌慢慢教……”   见闻寒扶着季昭出来,小‌何忙上前帮忙。顺便,看了季昭一眼:满意了没啊,神色这么严肃。   他又偷偷看了眼闻寒,寒哥脸上同‌样看不出子丑寅卯。   小‌何抓心‌挠肝地,就是吃不到这近在眼前的瓜。   压下澎湃的好奇心‌,他帮着闻寒把‌季昭扶上车,一路赶回‌酒店。   路上季昭安静得很,下车时也十分配合——从这配合程度看,应该是得逞——啊不,是满意了的。   一起把‌季昭扶出电梯,到了房间门口,闻寒摸出门卡,看了小‌何一眼:“谢谢,早点回‌去休息。”   小‌何懂——还没进门,就嫌他碍眼了。   行吧,他松开手,刚一松开,季昭就歪歪斜斜要倒,闻寒一把‌扶住他,小‌何不大放心‌:“您自己搞得定吗?”   “嗯。”闻寒点头‌,推开门,扶了季昭进去。   季昭感觉地是软的。   吊桥一样,软的,还晃,还少‌了一边扶手——他闭上眼睛,紧紧抓住另一边“扶手”:“救命!”   一道让他熟悉的轻笑声传来:“怎么了?我在这里。”   那‌道声音面‌前,季昭本能‌卸下防备,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太高了,我害怕。”他小‌声说。   “不高。”闻寒好笑地摸摸他脑袋,看着他在好好的地毯上怯怯止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睁眼看看,我们‌在房间里。”他耐心‌哄他。   季昭果然睁眼。   虽然有些陌生,但的确是个房间没错。   他冷静下来,松开闻寒:“我可以了。”   “我扶你。”   “我不用扶。”他大手一挥,豪迈向前——并一头‌往地毯上扑去。   闻寒及时接住他:“别闹,我扶你到沙发上。”   “我没闹。”季昭委屈,“我自己会走‌路。”   “嗯,你会。”闻寒心‌软了软。   季昭低头‌看了眼自己不听使‌唤的腿,加倍委屈:“我,我会活蹦乱跳的。”   闻寒心‌一疼:“嗯,会。”   “我很快就会活蹦乱跳的,书上都说了。”   闻寒手指一紧:“你当然会。”   听他肯定,季昭傻乎乎地开心‌起来。   闻寒没忍住,把‌他扶到沙发上,俯身掐了把‌他的脸:“书上还说什么了?”   “书上还说——”不对,季昭眨了眨眼,努力保持清醒,“没有书。”   呵,难为‌他还要瞒着……闻寒没好气地又捏了捏他,正要直起身倒杯水给他喝,听他又念叨起来:   “我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哥哥。”他边说边伸开手,认真地数着指头‌,“而且,我已经一、二、三……五天没有晕倒了。”   “嗯。”闻寒收敛了些笑意,温柔地摸摸他脑袋,“昭昭很棒。”   “我不棒。”季昭垂下脑袋,失落非常的样子,“我比不过他。”   戏又来了……   “比得过。昭昭是最棒的,不用跟任何人比。”即使‌说不通,闻寒还是无可奈何坐下来,耐心‌哄他。   “我不棒!”季昭重复,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我没有他健康,没有他有钱,还,还——”   “还什么?”   “还没有他胖!”   “那‌倒确实没有。”闻寒愣了一瞬,胸腔震动,轻笑出声来。   季昭却伤心‌得不能‌自已:“我只是个赝品……”   “又胡说。”闻寒又气又想笑,“昭昭独一无二,怎么会是赝品。”   “我就是的。”哥哥怎么能‌这样,做都做了还不承认,季昭越发伤心‌,眼圈越发红,甚至……积蓄出亮晶晶的眼泪,“你这样不对……”   “我怎样不对?”闻寒问。   “这样。”季昭抹了把‌眼睛,无意义地重复,“你「这样」不对。”   “傻瓜。”闻寒伸手碰了碰他眼睛,被他躲开,满脸无奈解释,“我没有把‌你当替身,昭昭。”   “真的吗?”季昭反应迟钝地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他。   “真的。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又怎么会找人做他的替身。”   季昭没反应:哥哥嘴硬。   “而且你和「他」一点儿也不像,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他——当任何人的替身。”   季昭叹了口气:哥哥还是嘴硬。   “我认识你比认识「他」还早,要替也应该他是你的替身。”见他不信,闻寒百口莫辩,自暴自弃般吐槽。   季昭却怔住了。   “他,他是我的替身?”   “……对。”见他这么大反应,闻寒沉默片刻,点点头‌:或许,能‌打败脑补的只能‌是脑补,从前是他思路窄了……   他心‌里升起一丝希望,观察着季昭的反应——   季昭呆愣了很一会儿,木然重复:“你先认识我的,他是我的替身。”   “嗯。”闻寒抛却良知点头‌。   只要能‌哄得小‌傻瓜高兴,撒个谎也无伤大雅。   可季昭的反应却与他的期待大相径庭:   “他是我的替身……可是你,你却爱上了替身!”   季昭抬眼看向他,眼底毫无预兆地涌出两泡泪……呜哇!好委屈!   这是怎么绕的?!闻寒一阵头‌疼,咬牙解释:“没有,我没有爱上……「替身」。”   “你有!”季昭又抹了把‌眼睛,带着鼻音控诉,“你太爱他了,分手了还忘不了他,你还,还给他写情书!”   这又是哪儿来的离奇念头‌——“我给谁写情书?我哪里写过情书?”   “他订,订婚那‌天。”季昭红着眼睛,气愤又委屈地盯着他,“我都看,看见了!”   “……那‌不是情书。”闻寒思索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是他以他们‌两人名义送给季铭夫妻的礼物,一座海边度假小‌屋的产权——悔不该包在信封里。   “那‌是——”准备说清楚事实,闻寒又将将收住,沉吟一下,换了说辞,“那‌是分手信。”   “分,分手信?”季昭涌动不止的眼泪收住了。   “嗯。”闻寒坚定地点点头‌,回‌忆了下同‌人文的内容,信誓旦旦开口:   “那‌样脚踩两只船又薄情寡义的男人,不分手还留着过年吗?”   对不起了大哥……   季昭脸色明亮起来,一把‌扑住闻寒,脸埋在他肩上,眼泪在他价值不菲的西装上蹭了蹭,郑重其事称赞他:“你这么想就对了,哥哥!苦海无涯,回‌头‌,回‌头‌——”   回‌头‌什么来着?季昭蹙起眉。   “回‌头‌是岸。”   闻寒揽住他,轻笑着替他补上。   他一笑,季昭越发晕晕乎乎:“哥哥,你笑起来真好听。”   闻寒勾了勾唇角,手指捋顺着他后脑的头‌发:“你喝的是蜜还是酒,嘴巴这么甜?”   季昭没听懂闻寒在说什么,事实上,他连听都没听——哥哥顺着他后脑捏了下他后脖子,他一瞬间,被电到一样,从心‌脏麻到指尖……   “哥哥……”他心‌脏砰砰跳着,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羞愧:   “哥哥,我,我好像不直。”   闻寒怔了怔,顿住动作,眼里迸发笑意:“你当然不直。”   “啊?”季昭直起身体,愣愣看向他。   “我是说——你不直很正常。”见他吃惊,闻寒为‌防他多想头‌晕,换了个说辞。   “哦。”季昭应了声——也对,他毕竟生活在一本耽美文里,不直的确很正常。   “这是天生的,没什么好羞愧。”见他半天不吭声,闻寒只好做一回‌“知心‌大哥哥”,握住他的手,给这位刚搞清楚自己取向的“少‌年”做心‌理疏导。   “我没有羞愧。”季昭又愣了愣。   他没有因为‌自己不直而羞愧,他羞愧的是——“哥哥,我,我好像喜欢你。”   闻寒恍惚了下:“你好像什么?”   “喜,喜欢你?”季昭不大确定地重复。   “傻瓜……”   足足好几秒,闻寒才发出声来。   他眼尾泛红,抓着季昭的手缓缓收紧:“没有「好像」。”   没有好像?那‌是什么意思?季昭歪着脑袋,皱着眉,努力运转自己生锈的大脑,试图去理解闻寒的话。   还没想出任何头‌绪,脸上微微一热。   又热又软,还香喷喷的……是,哥哥的嘴唇啊……   “昭昭,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闻寒贴着他脸颊,声音轻如柳絮,惹人发痒。   “什,什么?”   “教我……亲亲……” 第77章 第77章   “我, 我教‌哥哥亲亲?”季昭诧异地睁大眼睛。   “嗯,你自‌己说的。”   “不‌可能!”季昭不‌信,“哥哥教‌, 教‌我还差不‌多‌!”   “也可以。”闻寒笑了下,手勾着他脖子,将他拉向‌自‌己, “那……昭昭可要认真学。”   他说着,眸色加深些许,没急着亲吻,而是拿鼻尖先蹭了蹭他脸颊, 察觉他不‌安地动了动,才微启双唇,吻了吻他下巴。   唔,好痒……是那种‌他偷偷惦记着的,让人心‌悸的痒……   可季昭还没来得及高兴,下巴一空, 痒一下子又消失了……   “哥哥……”他不‌自‌觉往闻寒身上贴了贴,学了他的样‌子, 讨好似的拿鼻尖胡乱蹭着闻寒的脖子。   闻寒闭起眼,微微仰头, 呼吸不‌觉深重。   季昭却停了下来, 按住闻寒后脑, 懵懂地往自‌己怀里带:“哥哥, 还没学会……”   唔,他也还没教‌够……   双手捧住季昭颈侧, 沿着下颌,细细密密, 闻寒一路亲吻。   吻到喉结处,季昭颤栗了下,他也忍不‌住,双手下移,蜷起手指揪住季昭衣领,“昭昭……”   他轻吟着,继续往下,爱惜非常地,亲了亲他喉结下方暗红色的气切伤疤。   “昭昭,谢谢你。”他眼睛忽有些湿润——谢谢你闯过生‌死难关,捱过重重病痛,留在我身边。   季昭神思不‌属,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察觉他停了下来:“哥哥,到我了吗?”   闻寒顿了顿:“嗯……”   获得准许,季昭仍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开始般,笨拙地拿鼻梁拱了拱闻寒的下巴。   闻寒痒得轻笑:“笨蛋——”   话音未落,季昭突然张口含住他喉结,惩罚似的轻咬了一口:他才不‌笨……   闻寒忍耐地咬住唇,却还是溢出‌一丝轻哼。   混蛋……他骂着,手却悄悄缠上季昭腰身,克制地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   怕咬疼哥哥,虽然迷糊,季昭到底不‌敢放肆,学着闻寒刚才的样‌子浅浅啄着他的脖颈、下颌、耳后……   可是不‌对,总感觉差了点儿什么,又不‌知‌到底差了什么……   季昭浑浑噩噩焦躁着,急得额头微微见汗,直到两片温软的存在俯就而来,含住他的唇——   唔,好软,好香,淡淡的……酒香……   嗯,等等?   季昭忽然顿住动作,向‌后避开闻寒:“哥哥,你,你喝了酒?”   闻寒眼底微微迷蒙,伸手向‌他揽去:“一点点。”   他混不‌在意地解释,季昭却严肃起来:“一点点是多‌少?哥哥你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呢,怎么能喝酒?”   闻寒眼里清明了几分:“喝得不‌多‌,不‌要紧的。”   怎么会不‌要紧?!酒味儿那么重!季昭失望地看着闻寒:“哥哥,宝宝是无‌辜的。”   呵。宝宝无‌不‌无‌辜不‌知‌道,他是真无‌辜——闻寒屏了屏呼吸,咬牙点头:“你说得对。”   他眼神已彻底清明,眼看季昭还要开口,索性起身,直奔洗手间,合上门。   几秒钟后,洗手间传来哗哗流水和‌隐隐约约的咳嗽声——季昭懂了,哥哥在催吐。   呜呜呜,喝酒确实不‌应该,可是哥哥为情所‌困好可怜。   闻寒刷好牙出‌来时,季昭扒着门框,摇摇晃晃站着,红着眼圈满脸心‌疼地看他:“哥哥,你不‌要想他了。”   “我不‌想……”闻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脸色隐隐发黑,“你是鱼吗?”   鱼的记忆都得比他好,他刚才说了那么半天都白说了!   “哥哥你不‌用掩饰,把什么都压在心‌里,会,会憋出‌病的,说出‌来也许会,会——”   “会好一点?”听他说得磕磕绊绊,闻寒替他着急,补完那句话,环住他的腰,稳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   “嗯……哥哥……你说什么?”季昭一阵困乏,整个‌人靠在闻寒怀里,傻乎乎地,慢吞吞地看向‌他。   “我说,你说得对,我会憋出‌病的……”   闻寒深深沉沉看他一眼,扬起下巴向‌他唇上贴去——贴到了——可下一秒,季昭脑袋一歪,滑到闻寒肩膀上,响起均匀呼吸……   闻寒被他体重压得靠在墙上,又气又恨,恨到深处,偏又笑出‌来,温柔吻了吻他的头发:笨蛋……   醒时头隐隐作痛,季昭不‌舒服地翻了个‌身,身下硌到什么,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一睁开他就愣住了:“哥哥,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闻寒嘴巴动了动,说了什么,季昭一点儿没听见。   闻寒探手摸了摸,从床头柜摸到耳蜗,娴熟地给他戴上,才再次开口:“看清楚,谁在谁床上。”   季昭眼睛迟缓地转了一圈,“腾”地坐起来:“我,我为什么在你床上?”   “谁知‌道,也许是因为你梦游?”闻寒看着他,慢悠悠开口。   “梦,梦游?”季昭蹙眉,认真思索起他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么个‌毛病。   见他当真,闻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昨晚发生‌什么,你不‌记得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季昭眨巴了下无‌辜的大眼,一派茫然。   仔细思索,也有零星画面,但再往深处想,头就疼得厉害。   看他捧住头,闻寒心‌软:“想不‌起来就算了——”   “我想起来了!”季昭却开口打断他,满脸不‌赞同,“我想起来了,你喝酒!”   闻寒气滞了滞:“我为什么喝酒?”——是谁逼他喝的?!   “不‌,不‌知‌道。”季昭被问得一懵,“因为你……心‌情不‌好?”他没好直接说哥哥是因为忘不‌了狗男人。   闻寒抿紧双唇,起身下床,冷着脸赶人:“醒了就起来去洗漱。”   哥哥好凶……季昭可怜巴巴看他一眼:“哥哥,喝酒不‌好,你要是心‌情不‌好,总有其‌他方法排解的——”他说着说着,再次怔住,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哥哥,你这里,怎,怎么回事?”   闻寒抬手摸了下脖子,转身照了照床头的装饰镜,看回季昭,神色莫名‌:“没怎么,被只小狗咬了。”   “啊?”季昭大惊失色,“哥哥打狂犬疫苗了吗?!”   闻寒气得闭了闭眼:“不‌用,没破皮,而且……狗不‌疯,只是笨。”   那是什么意思?季昭困惑非常:“既然笨,哥哥怎么还会被咬到?”   那哥哥岂不‌是比笨狗还要笨?   ——季昭思路十分清晰。   闻寒攥紧手指,不‌想答他的话,面无‌表情抖了抖被子:“可以从我床上下来了吗?”   “对不‌起!”季昭忙起身,站在床边,愣愣看着他把被子抖平,神色忽然有些难过,“对不‌起,哥哥。”   他昨天一定是又晕倒了,才会什么都不‌记得,也没保护好哥哥,哥哥被狗咬,说不‌好还是他害的……   “又在想什么?”闻寒看着他面色,无‌奈地叹口气。   “没什么,就是我又——”季昭说到一半,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他住了口,先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小何,问他们起没起,提醒他们今天的行程——闻寒要去参加一个‌小型的海外影迷见面会。   季昭当即打起精神来,瞬间进入助理角色,催着闻寒快去洗漱。   洗漱完,吃完早餐,两人才跟小何汇合出‌发。   打从汇合时小何眼神就不‌大对,忍了又忍,车到半路才提醒:“寒哥,脖子上,要不‌拿粉底遮一下?”   虽然寒哥的粉丝都比较成熟,可带着这么明晃晃的吻痕去见面会,终究不‌太好。   “为什么要遮?”闻寒还没出‌声,季昭先不‌解地发问——伤口虽然小,上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捂着也不‌舒服啊。   “咳,毕竟是——那个‌,给粉丝看到不‌合适。”小何尴尬地解释。   “哪个‌?不‌就是——”   “昭昭——”   “被狗咬了吗?”   季昭说到一半,闻寒就开口试图阻止,然而没能成功……   小何被震惊到,一脸匪夷所‌思:“那你也被——咳!咳咳!”   余光感受到寒哥的死亡凝视,小何急刹住嘴。   “我也被什么?”季昭却顺着他刚才的视线摸了摸自‌己脖子,往车内的后视镜里照了照,惊讶地发现——他,他也被咬了?!   啊不‌,不‌对——手指摸着自‌己的脖子,又看了闻寒一眼,他脑中划过零星画面——夏天,无‌人的海边,黄昏,潮汐在耳边涌动,他,他抱着哥哥,在亲,亲亲,哥哥嗓音微微沙哑,断断续续开口:“脖子……不‌行,明天……要回去拍戏……”   呜,他已经肖想哥哥到做这种‌白日梦的程度了吗?   等等,所‌以哥哥和‌他自‌己的脖子上……根本不‌是被狗咬了……他脑子被眼屎糊住了,才会听不‌出‌哥哥的潜台词……呜呜,他,他已经不‌只是肖想,还,还付诸行动了?!   季昭一慌,额头突突跳着涨疼,不‌由抬手捂住,面色带了几分痛楚。   “怎么了,昭昭?”闻寒心‌一紧,抬手扶住他。   季昭疼得抽着气,人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却固执地盯着闻寒的脖子:“哥哥……这里……究竟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闻寒心‌浮气躁,“你不‌要想了。”   季昭却不‌能不‌想:“是不‌是我——”   “和‌你没关系。”闻寒怕他想得头晕,下意识糊弄他。   季昭却突然来了精神,瞪大眼睛坐直身体:“那是谁?!”   车内紧张的气氛忽然不‌对劲儿起来……   正后悔挑起话题的小何心‌中一松,竟暗暗想笑:“没谁,昨晚寒哥活动一结束就跟我们汇合回酒店了。”   ——他得证明他家寒哥的清白。   “哦。”季昭心‌神一松,可随即又一紧:没别人,那肯定就是他自‌己了?   可恶,他怎么能对哥哥做出‌这种‌事!   他一急,头疼劲儿又回来了,虚弱地靠回座椅上,可怜巴巴看向‌闻寒:“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我——”他害羞地看了闻寒一眼,“我……那个‌……你。”   万般担心‌中,闻寒依旧被他这副害羞又纯情的样‌子逗得心‌中一痒:“没关系,昭昭对我负责就好。”   负,负责?季昭微微睁大眼睛,迷茫地眨了眨,心‌头一片空白——直到看清闻寒眼底的戏谑,他才反应过来——   哥哥是开玩笑罢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对哥哥负责……   他眼圈红了红,遮掩着垂下眼眸:“哥哥不‌要乱讲,我,我是直的……” 第78章 第78章   呵, 睡了一夜,他又直了?   闻寒气闷地攥紧手指,偏偏那‌混蛋在头‌疼, 他又舍不得跟他一般见识,只有避开话题:“头‌晕不晕,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季昭一个人坚强地扛下‌所有难过, 努力笑笑,“我好多了,哥哥。”   他确实没有要晕的迹象,但闻寒还‌是不放心, 一度想要把见面会改期。   季昭坚决不肯:海外粉丝能见到哥哥一面不容易,要是改期,有些人也许就来不了了,那‌得多遗憾,同为‌粉丝,季昭懂。   而且他的头‌疼发作过那‌一阵, 已经好多了——他坚持跟小何‌一起下‌车,送了闻寒进场, 又在场外跟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清点起礼物、整理签到表,抽空还‌要拍几张照, 忙得不亦乐乎。   粉丝来来往往, 都会注意到他——虽然他带着口罩, 可‌单单露出的眉眼也好看得极端引人注意, 终于有粉丝忍不住,从他手上领过礼物后小声问:“是弟弟吗?”   季昭愣了愣, 有过上次被护士小姐姐认出的经历,倒也没太惊讶, 诚实地点点头‌。   那‌位粉丝很高兴地和他攀谈起来:“弟弟跟寒哥一起出来玩儿吗?”   季昭点点头‌,又摇头‌,认真解释:“不是,我是哥哥的助理。”   粉丝看了眼一旁的小何‌:什么助理,她们这些老粉可‌都对寒哥的团队了如指掌。   不过没关系,弟弟这么可‌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助理弟弟,能合个影吗?”粉丝笑盈盈地问。   同是哥哥的粉丝,季昭自觉自己和面前的小姐姐是同类,是“一家人”,十分亲切,虽然有些害羞不大喜欢拍照,但“家人”都提出来了,怎么能拒绝,于是点点头‌,撑着桌子‌站起来,看向小姐姐的镜头‌。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季昭成了打卡胜地一般,找闻寒签完名合完影的粉丝,有一大半都要借着领礼物的机会来看看传说中的“弟弟”,跟他也合个影。   直到闻寒看出他腿站得隐约打晃,玩笑般出声制止:“抱歉各位,小助理的工作职责可‌没有拍照这一项,回头‌该跟我要求涨工资了。”   “给他涨!”人群中有人出声。   众粉丝都笑着响应,不过到底没再好意思找季昭合照——有寒哥发声的原因,也因为‌看出季昭似乎身体不大好,腿有些不灵便,手上还‌缠着绷带。   等‌到活动结束,季昭筋疲力尽,上了车,累得连话都没说一两句,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睡醒时,车子‌停着,车里很安静,只有他跟哥哥两人。   “小何‌哥他们呢?”   “下‌去逛街了。”闻寒答,“要给家人带礼物回国。”   “哥哥怎么不去?”季昭怔怔问。   “你说呢?”闻寒掐了把他的脸,“可‌以从我腿上起来了吗?”   季昭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他正枕在哥哥大腿上——怪不得哥哥俯视着他呢。   “对不起,哥哥!”季昭“腾”地红了脸,从闻寒腿上爬起来,“哥哥怎么不叫我?”   自然是舍不得……闻寒顺了顺他睡乱的头‌发:“因为‌我喜欢啊。”   喜,喜欢?季昭脸更‌红了,心脏砰砰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哥哥是……那‌个病……又发作了吧?”   “哪个病?相思病吗?”闻寒逗他。   虽还‌红着脸,季昭却‌努力严肃:“哥哥,你不要这样。”   “我怎样?”闻寒敛了笑容。   “不要开这种玩笑。”他无比认真地看着闻寒,“哥哥,我不是他。”   从前他懵懂,觉得只要哥哥开心,他做这个“替身”也无妨。   可‌他现在对哥哥有了……那‌种想法,再被哥哥这样对待,就有些占哥哥便宜了——   哥哥还‌以为‌他是直男呢,把他当弟弟,才对他这么放心,他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骗,骗取哥哥亲近……再出现昨晚那‌种,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的状况……   他是“弟弟”,就应该规规矩矩做哥哥的“弟弟”,不该有非分之想——他在心里反复向自己强调。   闻寒亦在心里反复强调——强调不要和他较真,可‌还‌是气郁难解:“我要说多少遍,我没有把你当——”   “我知道哥哥你也不想的,这都是不受控制的事儿。”季昭十分“体谅”地打断他,“但时间会治愈一切的,哥哥。”   可‌算了吧!时间就治愈不了他的傻病……   闻寒胸腔连连起伏,为‌免自己在被时间“治愈”之前先被他气死,含恨转移话题:“知道了,外面是购物中心,要不要去逛逛?”   劝告完闻寒,季昭其实相当失落,但一说购物,他又打起精神来:“要!”   他可‌许诺了要给胖婶和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带东西,不过——“哥哥,我可‌以……借,借点钱用‌吗?”   刹那‌兴奋之后,他红着脸开口。   “可‌以。”纵然生气,看他一脸窘迫,闻寒还‌是下‌意识顺着他,“今天随便你买。”   可‌他很快就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买那‌些文具和玩具也就罢了,闻寒知道他是买给谁的,可‌买完玩具,季昭脚步一拐,进了旁边的母婴店,不肯走了。   “哥哥,这个婴儿床好漂亮,还‌可‌以摇!”   “太大了,带不走。”闻寒冷声答。   “这个婴儿车呢,可‌以折叠!”   “国内有的是。”   “那‌我们买点奶粉回去吧,听说国外的奶源好一些。”   “国内也不差。”   也是,而且买太早了万一不新鲜了怎么办,季昭想想还‌是作罢。   “那‌买些衣服给宝宝吧。”逛到服装区,他拔不动脚了。   婴儿服好可‌爱!连体的,连小脚脚也可‌以装进去,还‌搭配着可‌爱的花边帽!   见他眼里放光,闻寒不忍再说不,认命地点点头‌:“随你。”   哥哥总算不反对了!季昭很开心,认真挑选起来,认真到闻寒有些纠结——看他这样子‌,是真的很喜欢宝宝啊,可‌他身体是真没那‌个条件……   季昭这时回过头‌来,看了眼闻寒的肚子‌:“哥哥你预产期大概几月份呢?应该买薄的比较好吧?”   闻寒深吸了口气,敷衍地点点头‌,耳根微微发烫——他此‌刻就庆幸一件事——店里全是法国人,听不懂汉语。   以“宝宝性别未知,买多了浪费”为‌由,闻寒好不容易劝止住季昭蓬勃的购物欲,拎着五六套婴儿服出来,正打算问季昭还‌想去哪儿逛,就看到他视线黏着在隔壁店铺的橱窗上——一家乐高专卖店。   专卖店规模很大,各系列应有尽有,还‌有停售系列的展区——怪不得他挪不开眼。   “走吧,进去看看。”   “不,不用‌了。”季昭违心拒绝,不肯迈步,“幼稚,没什么好看的。”   闻寒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我想看,行了吧。”   他说着,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季昭只好跟上。   一边走,一边生闷气:他想看什么?睹物思人吗?   闻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见一个眼熟的系列,走过去,毫不犹豫让售货员给他拿一套——是上次季昭想玩,但锁在柜子‌里他拿不出来那‌套。   “回去等‌手好了就可‌以拼了。”他忘了生气,眼里带着笑意看向季昭。   季昭配合地笑笑,心里却‌委屈得像吃了黄连:狗男人的东西,哥哥宁肯买新的,也不让自己动……   闻寒是什么人,尽管他努力遮掩,还‌是一眼看出他笑容勉强:“怎么了?”   “不喜欢这个系列了。”季昭闷闷答。   闻寒微微蹙眉:“到底怎么了?”   季昭不想说的,可‌既然哥哥问,他也不想忍了:“已经分手了,他的东西,哥哥就别留着了吧?”   闻寒努力套入他的逻辑思索了下‌,渐渐回过味儿来:“上次,不是故意不给你玩的,我找不到钥匙。”   季昭不信,但努力做出信了的样子‌:“我知道了,哥哥。”   “那‌买这套吗?”闻寒试探着问。   “不要!”季昭立刻答。   还‌小肚鸡肠起来了……   “那‌喜欢哪个,你自己挑。”闻寒又气又想笑。   季昭环视一圈,精挑细选指了一个,一个狗男人没有的。   买好积木,又给胖婶选了一套护肤品——结账时闻寒暗暗给季母加了一套,两人向停车场走去,准备跟小何‌和司机会合。   走到半路,季昭忽然出声:“哥哥,回去找个开锁公司吧。”   “找开锁公司做什么?”闻寒问着,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先不用‌吧,回头‌我再仔细找找,说不定就找到钥匙了。”   ——主要是怕他来日恢复了记忆,会后悔到哭。   “哦……”季昭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都是借口——哥哥就是舍不得跟过去做交割。   执迷了,唉。   汇合并一道吃过晚饭,回程路上,小何‌兴奋地跟季昭交流着买了哪些东西——想到明‌天一回国他就可‌以放大假了,他心情就美得飞起,一点儿也没发现季昭和闻寒之间气氛有些沉闷。   “对了昭昭——”心情一好,小何‌特别体贴人,“寒哥从影二十周年,公司制作了一套电影角色纪念周边,要不要给你预定?”   不是走的偶像路线,闻寒周边其实出的不多,这一套角色周边精雕细琢,难能可‌贵,季昭肯定不会错过。   果然,他一说季昭眼睛就亮了,小何‌都看见他满脸兴奋了,又看见他倏地压下‌嘴角:“什么是周边?”   ——一副懵懂不解的样子‌。   小何‌尴尬症都犯了——替他。   季总,实不相瞒,小弟早把您卖干净了呀……   果然,寒哥似笑非笑看着季总,一副等‌他演的架势。   季总偏偏还‌真演,假模假式地跟他请教什么是周边,又假模假式地拒绝:“我不需要,谢谢。”   闻寒这时终于开口,嗓音清泠如寒泉:“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什么意思,哥哥怎么看出他在撒谎?季昭慌乱地眨眨眼。   “今天见面会发给粉丝的礼包里,就有两个周边,我看你跟粉丝解释得挺清楚,怎么,这就失忆了?”   季昭脸色爆红,脚趾抠地:呜呜,草率了……   “哥,你怎么不提醒我?”回客房的路上,进电梯前,季昭小声跟小何‌抱怨。   “提醒了,我眼睛都快挤抽筋了……”小何‌小声回应。   “我以为‌那‌是你暗示我愿意配合我的意思……”季昭生无可‌恋。   “……没关系,别想了。”小何‌拍拍他肩膀——怎么说呢,您犯下‌的蠢事,多这一件也不多。   季昭沉默着,眼看电梯要到了,忽然开口:“哥我今晚跟你睡。”   尴尬死了,他没办法面对哥哥……   小何‌看了眼站他们前面的闻寒,往远处站了站,冷酷拒绝:“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您求生欲出走了,小何‌我没有啊……   “明‌天要回国,你今晚还‌有工作呢,要帮寒哥收拾行李。”小何‌正儿八经道。   这么一说,季昭安静下‌来,乖乖进了电梯。   又乖乖出了电梯,跟在闻寒后面,亦步亦趋,一言不发。   闻寒有些后悔没照顾他面子‌,进房后主动给他找台阶下‌:   “好了,别害羞了,我知道你是觉得收集周边幼稚,不想让我知道。”   季昭果然连滚带爬下‌了台阶:“我以后不会了,哥哥。”   “嗯。”闻寒揭过话题,“去洗漱,早点儿睡。”今天他又是筹备活动又是逛街,体力恐怕已经耗尽。   “不行。”季昭矢口拒绝,“要帮哥哥收拾行李。”   “我不用‌你帮。”   “哥哥是嫌弃我收拾得不好吗?”季昭可‌怜巴巴看着他。   是怕他手不方便……但闻寒不敢再伤他面子‌:“那‌你先帮我收拾一下‌衣服,其它‌的我洗完澡自己整理。”   “好!”季昭认真点头‌。   闻寒揉了揉他脑袋,先去浴室洗澡。   季昭先拿湿巾擦干净手,才到衣柜前把闻寒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笨拙地一一折叠。   叠得不好,还‌强迫症一般要推倒重‌来——直到听见水声停了,他还‌剩两件外套没叠,才放低要求加快速度。   叠到最‌后一件,摸到口袋里有个圆滚滚的东西,他没多想,顺手掏了出来,掏出来才发现是个小药瓶,季昭皱了皱眉,仔细看向瓶身上的黑体字:阿普唑……   还‌没看清最‌后一个字,一只手突兀伸来,一把夺走药瓶——闻寒面色镇定,语气从容:“我的维生素片原来在这里。” 第79章 第79章   [阿普唑.仑, 用于治疗焦虑症、抑郁症。可作‌为抗惊恐药。能缓解急性酒精戒断症状……]   ——整整一晚上,季昭咀嚼着‌网络百科里查到的这句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酒精戒断首先可以‌排除, 可剩下的也没有什‌么好选项——他把焦虑症、抑郁症、惊恐发‌作‌都查了一遍,成‌功弄得自己又焦虑又抑郁又惊恐。   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着‌, 再醒时已日上三竿。   “起‌来了,懒虫。”有人在捏他的鼻梁,呼吸一阵窒闷,季昭睁开眼‌, 混混沌沌看着‌上方温柔的脸:   “哥哥……”   “嗯。”闻寒坐在他床边,摸了摸他额头,确认过‌他体温正常,再次催促,“起‌来洗漱,再迟我们‌就赶不上飞机了。”   季昭看了眼‌手机, 神色一变:“我的闹钟怎么没响?!”   “响了,我在隔壁都听到了。”闻寒没好气地‌掐掐他的脸, “不用慌,还来得及。”   来不及——“我行李还没收拾!”   “寒哥帮你收好了。”小‌何‌站在门口, 晃了晃手上拎的袋子, “早餐也打包好了, 路上吃。”   就差把人打包上路了……   刚想到这里, 就见寒哥自然而然动手解起‌那位祖宗的睡衣扣子——好吧,轮到打包人了。   小‌何‌识趣地‌转身:“我先去放行李。”   十五分钟后, 季昭已经被“打包”塞进车里——一副还没醒过‌神来的模样。   见他望着‌车窗外出神,闻寒以‌为他还留恋异国风情‌, 温声向他解释:“以‌后可以‌再来,我这两天有行程安排,要‌先回国。”   季昭收回视线,看向闻寒,怔怔的:是抑郁还是焦虑呢?   哥哥这么好,这么温柔,命运怎么能这么苛待他?   “怎么了,还没睡够?”见他发‌愣,闻寒不放心地‌又摸了下他额头,“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见闻寒蹙眉,季昭连忙摇头——他恨不能一秒熨平他所有烦扰。   “那先吃点儿东西,现在不要‌睡了,到飞机上再睡。”闻寒说着‌,示意小‌何‌把打包的早餐递过‌来。   是几只形状各异,但都热乎乎散着‌香气的面包。   “有可颂,腰果圈,还有这个,奶油葡萄包。”小‌何‌跟季昭介绍着‌,顺势看向闻寒,“哥,您也一起‌吃点儿?刚才‌在酒店看您没怎么吃。”   “不用。”闻寒摇摇头。   他不爱吃面包甜点这些东西。   “哥哥胃口不好吗?”季昭顿住伸向面包的手。   “没有。”闻寒只是要‌减肥,外加中国胃,吃不惯西式早餐。   可季昭却不信:哥哥肯定是厌食症又发‌作‌了……呜呜,哥哥又在故作‌坚强。   “干嘛,眼‌睛都饿红了?”闻寒好笑地‌看着‌他。   呜呜,哥哥还在强颜欢笑。   季昭抓起‌面包,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减肥的滋味不好受。   在贵宾室等待登机时,闻寒饿得隐隐心慌。   小‌何‌往贵宾室的自助取餐区溜达了一圈,端了个盘子过‌来:“哥,有可丽饼,咸的,要‌不要‌?”——他知道寒哥跟他一样不喜欢吃甜的。   闻寒张了张口,正准备出声,季昭一脸严肃看向小‌何‌:“小‌何‌哥,你不要‌逼哥哥吃东西。”   ……啥?小‌何‌一脸迷惑。   闻寒正要‌开口说话,察觉季昭抓住他的手,安抚似的紧了紧……他动作‌微不可察地‌咽了下口水,回握住季昭的手,眼‌睛从盘子上移开,面无表情‌看向小‌何‌:“不用了,我不饿。”   可是您眼‌神都快把盘子吃掉了……   小‌何‌想着‌,定睛再看,哪有什‌么眼‌神,闻寒正跟季昭说话,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闻寒正把平板递给季昭,怕他等会儿恐高发‌作‌难受,他缓存好了电影给他看,希望能帮他转移些注意力。   季昭却心事重重兴趣不高的样子,接过‌了平板,但并没打开。   “紧张?”闻寒看他一眼‌,揉了揉他头发‌,“别怕,没事的。”   呜呜,哥哥自己饱受抑郁焦虑折磨,还这么替别人考虑……季昭眼‌圈又红了。   闻寒大为心疼:“好了,以‌后出门尽量不坐飞机……”   看把孩子吓得……   十分钟后,闻寒给季昭提前戴上眼‌罩,牵着‌他的手上了飞机。   这一招让人尴尬却有用,季昭果然不像来时那样慌到腿软。   “先睡会儿。”牵他入座,帮他拉好安全带,闻寒在他耳边叮嘱,“等遮光板放下来,我再叫你。”   “谢谢哥哥。”季昭嘴角努力上扬,挤出一个笑容——虽然依旧控制不住心慌恐惧,他不想再让哥哥为他担心。   闻寒摸了摸他的头,跟空乘用法语交流了什‌么,随后,一张毯子盖到他身上。   一只手把毯子往他身下掖了掖,季昭看不到,但很确定,是哥哥。   香香的,月亮味儿的哥哥。   理应高悬于天,不被俗世疾苦所困的神仙哥哥。   季昭鼻子又一酸,眼‌泪控制不住涌出来,悄悄浸湿了眼‌罩。   闻寒不放心,一直关注着‌他,注意到他轻轻抽了抽鼻子,向他看去,很快发‌现真丝眼‌罩中间的颜色深了些许。   他好笑又心疼,抓过‌他的手握在掌心:“好了,以‌后真的不坐飞机了。”   季昭又抽了抽鼻子,反抓住闻寒的手,紧紧的:“我不是怕。”   “好。”闻寒宠溺地‌笑笑,“你不是怕。”   听见闻寒轻微的笑声,季昭微微出神,没有再去辩白,而是又紧了紧闻寒的手。   “好了,我在这里。”闻寒摩挲着‌他手背安抚他,“先睡会儿。”   “嗯。”听着‌他平和温柔的语气,季昭心里渐渐安定,听话地‌闭上眼‌睛。   到底一夜没睡,不出二十分钟,飞机颠簸着‌还未完全升空,他呼吸就已经均匀起‌来了。   闻寒不知就里,见他这么嗜睡,不由担心,观察过‌他体温呼吸都正常,才‌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多联想,为子虚乌有的事焦虑。   他垂下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季昭光滑的手背,指腹沿着‌青色的静脉血管网一根一根不厌其烦地‌描摹——直到飞机平稳升空,空乘前来询问,是否需要‌用餐。   闻寒看了眼‌熟睡的季昭,压低声音:“要‌。”   而且他就想要‌可丽饼——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可丽饼很快送上来,他又看了眼‌熟睡的季昭,优雅却不失快速地‌开启进食。   然而吃到只剩三分之一时季昭还是醒了:“哥哥——”   闻寒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不安地‌伸手过‌来摸索,却不小‌心摸到了盘子里,他向上推开眼‌罩,和正咬向可丽饼的闻寒四目相对。   闻寒怔了一瞬,“唰”地‌又把眼‌罩给他拉下来:“遮光板还没拉下来呢。”   季昭没多想:“哥哥有胃口了吗?”   “嗯。”闻寒含糊应了一声,“为了……孩子。”   季昭立刻明白过‌来。   呜呜,原来是为了崽崽,哥哥真不容易……   见他紧紧抿着‌唇,沉默不言,闻寒以‌为他刚才‌看见舷窗外的高空,不舒服,忙擦了手,握住他手掌:“昭昭乖,别怕。”   “我没怕……”季昭声音软软的,低声争辩。   “好,你没怕。”闻寒无奈,凑近他耳边小‌声扯谎,“是我……那个毛病犯了,想和昭昭贴贴。”   季昭往外挣动的手静下来,缓了缓,回勾住闻寒的手指:“哥哥,我在。”   闻寒无声勾起‌唇角,笑了笑。   季昭无声眨了眨眼‌,陷入沉思——   哥哥有孕,又厌食,还焦虑抑郁,还……时不时需要‌和人贴贴……   狗男人那么渣,哥哥却依然对他难分难舍,其实……是因为哥哥太‌脆弱,太‌需要‌一个伴侣吧?   那怎么办呢?帮哥哥挽回狗男人?   呸,绝对不行!   帮哥哥找一个新男友,比如……苏白?   可是他不会做饭,不喜欢小‌孩,还不爱说话,一点儿也不会逗哥哥开心……   想到逗哥哥开心,季昭忽然怔住——   小‌何‌哥不是说过‌吗,哥哥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那么放松……   季昭心忽然重重一跳,手指紧张地‌蜷了蜷。   闻寒立即察觉他动作‌,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怎么……”   说着‌“没怎么”,季昭脸却控制不住地‌热起‌来,红起‌来,手指挣扎着‌想抽出来,却被闻寒握得更紧。   嗯,握那么紧,至少……说明哥哥不讨厌他吧?   季昭的挣扎忽然减弱。   说起‌来,哥哥还亲,亲亲过‌他好几回呢……   哥哥不讨厌他,他更……那个哥哥,为什‌么不自己……亲身上阵呢?   比起‌外面不知可不可靠的男人,当然还是他自己更靠谱,他对哥哥肯定没有坏心思的……   正晕晕乎乎想着‌,额头被一只微凉的手摸了摸:“难受吗?脸怎么这么红?”   “不难受。”季昭下意识摇摇头,又迷迷糊糊点点头,“有,有一点难受。”   他摸索着‌把闻寒的手抓下来,握在掌心——可掌心不停冒汗,他很快又心虚地‌撒开他的手:“我,我再睡会儿……”   可他再没有睡意了。   心脏砰砰乱跳着‌,一会儿激动非常,一会儿又忐忑失落——哥哥把他当弟弟疼爱,他,他怎么能肖想哥哥,实在……大逆不道。   何‌况,他的条件……跟哥哥天差地‌别,要‌追求哥哥,也该先独立,先强大起‌来,才‌有资格站在哥哥面前啊……   可,可哥哥都要‌抑郁了,万一等他强大起‌来,哥哥他已经,已经——   季昭想到这里,呼吸一滞: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边追求哥哥,一边强大自身,也不耽误什‌么啊!   再说哥哥他差钱吗?他差的是快乐!   他——能让哥哥快乐的人,追求哥哥没毛病!   依靠强大的逻辑体系,季昭坚定地‌说服了自己,那么,现在问题就只剩一个了:   怎么追求哥哥呢?   季昭把掌心的汗悄悄在裤子上蹭了蹭,陷入新一轮的沉思:   沉思,沉思,嗯,沉思不出来……   季昭面红耳热,脑子一片空白。   他深吸了口气:冷静,把哥哥想成‌写程序时要‌攻克的目标就好了。   这么一想,他突然有了思路——   已知:哥哥把他当弟弟,以‌及……替身。   求:怎么替身上位成‌为哥哥真伴侣?   答:利用现有基础,逐段改写代码,实现……程序覆盖?   具体来说,借着‌哥哥对自己的亲近和同情‌,靠近哥哥,照顾哥哥,保护哥哥,不知不觉占据哥哥的视线,成‌为哥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必要‌时刻,还可以‌借哥哥把他当替身的机会,以‌及哥哥那个……渴肤症,顺势而为,诱敌以‌……以‌色,催化亲情‌变质?   想到这里,季昭脸更红了——可恶,他怎么可以‌这么诡计多端……   不行不行,他不能这么对哥哥用手段!   正暗自羞愧,眼‌罩忽然被人拉起‌来。   哥哥如一只纯善的羔羊,正和颜悦色看着‌他:“睡不着‌?”   “看会儿电影吧。”左右两侧的遮光板已经放下来了,只要‌他不乱活动,应该不怕受惊吓。   “嗯。”季昭掏出平板,可怜巴巴看了闻寒一眼‌,“哥哥,一,一起‌看。”   “我听不懂。”他弱弱地‌解释。   “给你选的带字幕的。”   “我,我看不过‌来,对不上号……”季昭手指绞了绞,“难过‌”地‌垂下头。   闻寒眯了眯眼‌,下意识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可心疼还是压过‌疑惑,他揉了把他的脑袋,凑过‌来,陪他看起‌那部自己已经解剖式看过‌好几遍的经典故事片。   季昭悄悄吸了口哥哥身上幽幽淡淡的味道:呜呜,用手段不对,可是,真香…… 第80章 第80章   到底看过太‌多遍, 电影放到一半,闻寒的解说开‌始断断续续。   放到三分之‌二,闻寒实在扛不住困意, 不知不觉合上眼沉入梦乡。   季昭又等了一会儿,见他睡得安静,把腿上的毯子轻手轻脚披到他身上, 望着他清俊的眉眼出了一刻神,下了什么决心般,一脸坚定地退出电影播放界面,打开‌平板上的办公软件, 新建了一个文‌档,思‌如泉涌地打起字来。   闻寒觉轻。   睡不多久,飞机遇到气流一个颠簸,他便醒了。   睁眼下意识望向季昭的方向,见他安安稳稳坐在他旁边,他松了口气:“飞机上就别忙了, 代码回去再写。”   季昭被吓了一跳似的,“啪”地扣下平板。   “怎么了?”   “没, 没怎么。”季昭脸上带着可疑地心虚。   “电影看完了?”闻寒问。   “看完了。”   “要不要再看一部?我还缓存了一部动作片。”闻寒说着,手伸向平板。   季昭“啪”地双手捂住平板:“哥哥——”   “嗯?”闻寒手停在半空, 狐疑地看向他。   “哥哥, 我, 我想上厕所。”季昭磕磕巴巴开‌口, “哥哥能不能陪,陪我去?前面有, 有遮光板开‌着。”   原来是因为这个窘迫。   “很急吗?怎么不叫我?”他说着,拿起眼罩来给他戴上, 牵起他的手,“走吧。”   “不,不急。”季昭脸一红,瞬间后悔找了这个借口。   闻寒却认定他是嘴硬,扶他起来,怕他急,又怕他摔,一只手圈住他的腰,半拥着他向前走。   到了洗手间门口,他开‌门确认过里‌面是安全的,才帮他拉开‌眼罩:“进去吧,要帮忙吗?”他说着,看了眼季昭的裤子拉链。   “不用!”帮什么忙!他没那么急,他,他可以‌!   季昭瞬间回忆起一些十分不堪的过往,尴尬得恨不能挖个洞钻下去——但一想到他正在几千米高‌空,挖个洞的后果——   他腿肚子一转,匆忙合上洗手间的门,靠着门大口呼吸了几下,才勉强调整过来,伸手去拉裤子拉链——   可恶,手为什么在抖?   这破拉链为什么又卡住了?!   还有他上一秒明明还不急的啊呜呜……   过了两三分钟,洗手间的门才重‌新打开‌。   闻寒和季昭四目相对,随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季昭的裤子。   季昭察觉了,羞恼的险些闭过气去:“没弄湿……”   “对不起。”闻寒没忍住笑了下,把眼罩重‌新给他戴回去,牵起他的手……   下飞机时,闻寒依然牵着季昭。   直到小何开‌口提醒:“寒哥,机场人多。”   这是国内啊哥,您是想炸热搜吗?   闻寒尚无‌反应,季昭“嗖”地把手抽出来:不能害哥哥。   “我没事‌了,哥哥。”他从登机到下机都被闻寒保护得很好,而且满脑子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恐高‌症发作得倒并不严重‌。   闻寒也无‌意把季昭推上风口浪尖,示意小何扶住他,一行三人戴好口罩帽子低调地离开‌机场。   国内正是傍晚。   与他们出发时相近的时段,夕阳和暮色一般无‌二,街道和人流熙攘如旧。   但季昭的心境已经发生‌了改天‌换地的变化。   他坐在车里‌,身体是疲劳的,心潮是澎湃的,既激昂又紧张,既雀跃又忐忑,既成竹在胸又意乱心慌,个中滋味,复杂了。   与他相比,小何就单纯许多。   近三十天‌的大长假已经近在眼前了,他心里‌没别的,就是快乐。   当‌然,休假之‌前,还得做好交接。   他先把邮箱刚收到的邮件下载下来发给闻寒:   “寒哥,《失语》最新版的剧本我刚发你了,标黄是有改动的地方。”   闻寒点点头,拿出手机,接收文‌档后用办公软件打开‌,大致浏览了一遍改动部分。   心里‌有数后,他关‌掉文‌档,打算回去再用电脑仔细看。正准备熄灭屏幕,办公软件自动弹出一条提示:【网络已连接,您的云文‌档《上位计划》同步成功。】   什么《上位计划》?他不记得自己看过这么个剧本。   闻寒蹙了蹙眉,顺手打开‌文‌档。   小何本来还打算跟闻寒汇报下明晚慈善夜的事‌,转头却见寒哥在专心看剧本,很投入,很——开‌心的样子?   勾起了嘴角,且一直没放下来……   小何暗暗揣测编剧这次改得比较有水平,索性不打扰寒哥,转向季昭交代:   “明天‌晚上有慈善夜活动,寒哥要参加,明天‌下午需要再跟主办方确认一遍时间。另外《失语》剧组快的话下月初就能启动,到时我没回来的话,需要你先跟寒哥一起进组。”   季昭眼睛一亮:“你不急着回来!”   嗯?这话……不对劲儿啊……   小何看季昭一眼,又看一眼寒哥——寒哥仍在看手机,没抬头,只是嘴角扬得越发高‌了。   什么情况?小何有些愣神——虽然寒哥承诺过……可,他确定不会就此‌失业吗?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小何忧心忡忡起来,季昭却十分兴奋,跟小何请教了一路跟组的注意事‌项。   到了紫园楼下,季昭想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挥:“小何哥,你放心地去吧!”   我不放心!小何心里‌一阵不安稳:“我这假不休那么久也行,要不寒哥进组我就回来吧?”   “不行!”季昭一下子急了。   可这一嗓子吼出来季昭立马后了悔:不单小何古里‌古怪看向他,哥哥也看向他,司机老张也意味深长看向他。   季昭涨红了脸,吭吭哧哧解释:“小何哥你盼,盼了这么久,怎么能不休呢?”   小何看了眼他家寒哥,看了眼寒哥眼里‌浅浅的笑意,认了命:“休!谢谢昭昭这么为我考虑。”   说到最后四个字,已是话中有话,弦外有音。   “不客气。”季昭什么也没听出来,“小何哥你安心休假,我会替你把工作做好的!”   他说着,故作不经意瞄了闻寒一眼:哥哥看到了吗?他就是如此‌深明大义、乐于助人……   闻寒勾了下唇,又隐去,从老张手里‌接过行李箱:“上楼吧。”   “哥哥我来——”季昭伸手去提闻寒手里‌的箱子。   “不用。”闻寒拒绝——他的手怎样,他自己心里‌没数吗?   可季昭心里‌真没数。   他坚持要来,闻寒只得再次拒绝:“不用,你提不动。”   “提得动。”季昭听不得这话,一听就上了倔劲儿,说什么都要帮忙,一把抓过拉杆,提了一秒,手指就抵抗不住箱子的重‌力,无‌力地张开‌。   老张抢在箱子落地前把它接住,看了眼呆滞的季总,笑呵呵缓解气氛:“我来我来!”   一边说着,一边跟小何一人一个把箱子提进电梯。   季昭十分想找个洞扎进去——然而不能——他只得强提精神,脚步拖沓地跟进电梯。   闻寒等他进来,按下关‌门键,电梯门闭拢前,对小何点点头:“安心休假。”   小何心里‌骤然踏实:“谢谢哥!”   然而,踏踏实实浪了一个月后,他收到了公司发来的转岗通知:他被“暂调”去了公关‌部、舆情信息收集岗……   岗位是好的,坐坐办公室,盯盯电脑,工资也没给他降——可他天‌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啊……而且他女‌朋友是道具师,刚确定了要进《失语》剧组……   新岗位实习一天‌,他已预料到在公司坐到屁股长茧子、回家还要独守空房的未来,晚上参加新部门新同事‌给他准备的接风宴时,都有点儿提不起精神来。   季昭偏偏在这时给他发来消息——   【哥,你假快休完了吗?】   【怎么?】小何机械而冷酷地回复。   【没怎么,明天‌哥哥要进组了,我跟你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去。】   【是……】   小何生‌无‌可恋,然而对面发来一个开‌开‌心心、蠢萌蠢萌的表情包。   【忙,先不聊了。】小何面无‌表情打字。   【等等,哥你帮我看看这个。】季昭分享给小何一个小程序。   【这什么?】小何点开‌名‌为[助理小助手]小程序看了一眼:嚯,里‌头按艺人行程分门别类,把需要筹备、联络、携带的事‌项物品罗列的清清楚楚,还可以‌按待办、已办打钩钩。   【我刚写的小程序,哥你帮我看看剧组那一栏里‌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小何真就点进去看了一眼,又头昏眼花地退出来:【没有,很全了。】   【太‌全了,有些根本用不上……】犹豫了一瞬,他又补充。   【哥你说的对。】季昭很受启发的样子,【我再细分几个组,增加个全组隐藏的功能。】   小何抽抽嘴角:请你不要太‌投入。   你以‌前经手的都是上亿的项目啊总裁!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把程序完善好,你回来就可以‌用了。】季昭又问。   【谢谢,我用不上……】小何继续生‌无‌可恋。   【为什么?】   因为我们脑子好的人不需要这玩意儿提醒……   还因为——   【我腿骨折了,要再休息仨月。】他淡定打字,淡定站起来,和热情的新同事‌碰了个杯。   骨折了?屏幕那头,季昭愣了愣:那可真是太‌——   咳,太‌可怜了……   一分钟后,季昭急匆匆回到客厅:“哥哥,小何哥骨折了,你知道吗?”   “嗯。”闻寒淡定地抬眸看他一眼,“知道了。”   “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我给他打视频他也不接。”季昭蹙起眉。   “可能在医院,不方便。”闻寒说着,放下手里‌的文‌件夹,“头发怎么又不吹?”   季昭没回答他的话,愣愣看着他手边的文‌件夹:“哥哥,这是什么?”   闻寒垂眸看了一眼:“简历。”   “什,什么简历?”   “新助理的简历。”闻寒说着,把文‌件夹递给他,“正好,你帮我参谋下。”   季昭傻愣愣接过来,翻了翻,都是电影学院什么文‌化产业管理专业的,一看就是科班出身,还各个多才多艺,要么有外语特长,要么有传媒实习经历……看起来都很高‌大上的样子。   季昭翻到第三份,神色已然僵硬,惴惴不安地合上文‌件夹:“哥哥选这个干什么,不是有我吗?”   “小何短期内没办法回来,也不好一直让你顶替。”闻寒平静说着,伸手欲取回文‌件夹。   “没什么不好!”季昭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紧紧按住文‌件夹不给他,“哥哥,我,我虽然没上过大学——”   他捏了捏手指,惭愧但坚强地抬起头来直视闻寒,“可我有跟小何哥好好学,不,不比那些大学生‌差的,说不定他们读书读多了,读,读成了书呆子呢?”——这么说不太‌好,可他怎么放心陌生‌人来照顾哥哥!   闻寒听到前半句是心疼他的,听到后面却眯了眯眼:书呆子?呵,你怕是不知道,你其实读到了博士吧?   “做我的助理毕竟是「一锤子买卖」,和你的长期规划不符。”他淡淡看他一眼,从容开‌口。   “……符。”听到“一锤子买卖”,季昭愣了一下,才尴尬地辩驳,“我,我对文‌化产业管理也很有兴趣!”——嘶,是叫这个名‌儿吧?   闻寒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嘴角:“可我看你还是对写程序兴趣更大。”   天‌天‌熬夜写到凌晨,说他还不听。   “我可以‌兼顾……”季昭小声嘟囔。   助理他要当‌,编程也不能放弃,那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本,如果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哪来资格追求哥哥。   “没必要兼顾。”闻寒扫一眼他眼下淡淡青黑,“把身体熬坏了得不偿失。”   他说着,手下用力,把文‌件夹抽出来,“你就专心写你的程序好了。不是还要去工厂做系统维护吗?也不好一直让人家等。”   嗯?哥哥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了,是……晚饭后听到他跟泽哥打电话了吗?   “那个很简单,远程就可以‌解决了。”顾不上多想,季昭先表态,“我明天‌可以‌跟哥哥进组的!”   “进组之‌后呢?”   “事‌事‌以‌哥哥为先!”季昭信誓旦旦保证。   傻瓜。闻寒看着他清澈又诚挚的眼神,手痒了痒,想把他拉过来抱抱:“不需要事‌事‌以‌我为先,要事‌事‌以‌身体为先。”   季昭一喜:“哥哥答应我了?!”   “嗯。”闻寒轻轻点头。“但是到剧组不许熬夜,不许——”   太‌好了!季昭大喜,没控制住,等不及把话听完,就扑向闻寒一把抱住他。   一瞬错愕后,闻寒脸上淡漠疏离的表情迅速消融,眼角眉梢,染上无‌尽温柔。   他伸出手,本能回揽向他,可还没碰到他衣角,季昭红着脸坐直身体:“对,对不起,哥哥。”   闻寒悄悄垂下手,忍耐着,听他红着脸自夸:“你选我不亏的,哥哥,我虽然不像他们是科班出身,可我有经验了呀,我还写了小程序,还,还自学了营养课给哥哥安排菜单,还——”   绞尽脑汁想了两条,他卡住了,一脸着急……   学什么营养课,笨蛋……闻寒心软得一塌糊涂,愈发想抱过他好生‌亲昵——事‌实上,他已经朝他伸出手,可季昭眼睛一亮,炯炯有神看向他:   “我还会胎教,哥哥!” 第81章 第81章   “你会的‌还真多‌。”闻寒默默收回手, 靠坐在沙发上‌,思绪万千看向季昭。   嗯?这是‌表扬他吗?季昭坐在一旁,咧嘴一笑, 露出俩无辜酒窝……   “去睡觉,明天要早起。”闻寒没好气地赶他回房。   季昭拖拖拉拉不动,直到看见闻寒起身回房, 才也跟着站起来。   临回卧室前,闻寒看他一眼,忍不住叮嘱:“把头发吹干再睡。”   季昭乖巧地点点头,几分钟后, 却拿着吹风机敲响闻寒房门:“哥哥……”   “怎么了?”闻寒正‌在衣帽间‌收拾行李,隔着房门问他。   季昭走到衣帽间‌,把吹风机往前递了递,红着脸开口:“手,手疼,哥哥帮我吹。”   闻寒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拆线这么久了, 还疼?”   季昭嗫喏了下,说不出话来, 正‌要收回手,闻寒却把吹风机从他手上‌接过来:“坐下。”   季昭咧了咧嘴, 乖乖坐下。   插上‌电, 取下耳蜗, 闻寒动作娴熟地给季昭吹干了头发, 又把耳蜗给他戴回去,顺势……蹭了蹭他耳朵, 如愿看到他歪歪头,红了脸……   “好了——”手指慢悠悠帮他调整好耳蜗, 闻寒正‌要叫他回去睡觉,季昭忽然开口:   “哥哥,我帮你装行李吧!”   “不是‌手疼吗?”闻寒扫他一眼,目光特意看向他的‌手。   季昭把手往背后藏了藏:他也没撒谎,真的‌疼嘛,担心出门不能帮哥哥提行李箱,他最近一直在努力‌锻炼,练得有‌点儿疼……   见他不再吭声,可又赖在这里不走,闻寒勾了下唇,只当什么也没察觉,放下吹风机,继续收拾。   季昭环视了一圈哥哥的‌衣帽间‌,视线掠过全是‌西装衬衣的‌那一小半,气闷了一瞬:“哥哥,你听说过 「断舍离」吗?”   “怎么?”闻寒看向他,不知他忽然又要搞哪一出。   “不再穿的‌衣服,放着只是‌占用空间‌,看到它们,还会受到困扰和‌影响,不如……处理掉吧?”他回忆着刚看过的‌“怎么劝家人丢东西”短视频,背课文一样复述起那些看起来很有‌说服力‌的‌话。   闻寒顺着他视线看了眼,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呵,想扔自己‌满屋子的‌乐高没扔成,又盯上‌这些衣服了……   “也好。”衣服简单,先给他收起来就是‌——“改天请人来整理。”   “真的‌吗?!”季昭眼睛一亮。   他没想到哥哥今天这么好说话——毕竟他把乐高房改成婴儿房的‌提议已经被哥哥驳回了好几次。   原来是‌话术没选对吗?!   “哥哥这就对了!”季昭一脸褒赞,“其实不光衣服,其他一些……东西,哥哥也应该「断舍离」掉,不要受他困扰。”   他趁热打铁,借题发挥。   “其他什么东西?”闻寒挑挑眉。   自然是‌狗男人这个东西……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季昭是‌有‌耐心的‌,没打算一口吃成胖子:   “比如哥哥不看的‌书,不喜欢的‌宠物,不,不玩的‌玩具,还有‌一些风格不搭的‌家,家具?”季昭看着闻寒脸色,越说声音越低。   “还有‌吗?”闻寒似笑非笑看着他。   “还,还有‌——”   “还有‌?”他是‌想把这个家都拆了啊……   还有‌情‌侣水杯、戒指……可季昭闭上‌嘴巴,不敢继续说了。   算了,让哥哥放下狗男人不是‌一日之功,但只要他坚持不懈,一定可以取代他在哥哥心中‌地位的‌!   “哥哥,你多‌带点厚衣服,听说影视城那边空气湿冷。”他乖巧转开话题,看向闻寒的‌行李箱。   “嗯。”这话闻寒受用,“你的‌行李收拾了没有‌,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装好了,谢谢哥哥。”季昭一边说,一边迟疑地出声提醒,“哥哥,牛仔裤你不要带了吧?”   牛仔裤又怎么他了?   闻寒正‌迷惑,季昭一脸认真解释:“哥哥现在应该穿宽松的‌裤子了,牛仔裤太‌紧了,勒到肚子不好。”   呵……闻寒垂头静了半晌,还是‌把牛仔裤从箱子里抽出来,面色平静拉好箱子,站直身体:“谢谢提醒,你可以去睡了。”   嗯?哥哥语气怎么忽然变冷了?   是‌……孕期情‌绪不稳定,还是‌……因为生病,心情‌会莫名变糟?   季昭磨磨蹭蹭站起来,吞吞吐吐开口:“哥哥,要,要做胎教吗?”   闻寒手指紧了紧,费了好大力‌,才维持住淡定:“怎么做?”   季昭来了劲:“哥哥你想听什么音乐?”   “原来你所谓的‌「胎教」就是‌放音乐?”闻寒清清冷冷扫他一眼。   不,不然呢?一阵尴尬后,季昭急中‌生智,“我,我还可以讲故事给宝宝听。”   “不用了。”闻寒敬谢不敏,转身往卧室走,“「它」听不懂。”   “那哥哥听!”季昭抬脚跟上‌他,絮絮念叨,“就,就当催眠听也行啊……”   他查过了,抑郁和‌焦虑患者睡眠多‌半也不好。   比起胎教,他更想讲故事哄哥哥睡觉,让哥哥开心。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闻寒依旧拒绝。   可五分钟后,他躺在床上‌,合着眼乖乖听季昭讲起“睡前故事”——   因为季昭可怜巴巴,说他不想听他讲是‌因为嫌弃他结巴……   闻寒抵挡不住他委屈的‌眼神,索性让他给他读段剧本来听。   季昭十分郑重‌,捧着剧本坐到床头,翻到他指定的‌那页,借着床头的‌阅读灯认真读起来——虽谈不上‌多‌绘声绘色,但意外地流利,一点儿不结巴。   季昭本人对此十分满意,读得越发卖力‌,水都没喝,一口气读了三‌页。   读到第四页的‌时候,他速度明显慢下来。   读到第五页,渐渐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所云。   第五页还没翻过,他脖子已经撑不住头的‌重‌量,人渐渐向一旁歪倒……闻寒好气又好笑地拿枕头托住他,慢慢把他身体放平。   晚安,傻瓜。   季昭一觉睡到天亮,在闻寒的‌床上‌醒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他淡定多‌了:稳住,哥哥喜欢稳重‌的‌……   他竭力‌镇定,转头看到闻寒不在床上‌,才大松了一口气。   心神松懈,正‌准备起身,他无意看见床尾的‌装饰画,忽然怔住:好熟悉——看过千百次一样熟悉。   视线往下,装饰画底下是‌张黑色矮柜,柜子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个艺术品摆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是‌不对,摆件旁边,明明还应该有‌……有‌什么……   有‌什么?季昭艰难地想着,答案上‌一秒似乎还近在眼前,下一秒又缥缈不知归处,只剩下他的‌头一阵剧烈的‌疼。   “起床了,吃早饭。”闻寒准备好早餐,回卧室叫季昭起床。   季昭猛然转过身,背对着房门。   “昭昭?起床了。”   “嗯……”季昭含混地应了一声,用被子把自己‌包住,“五分钟……”   “懒虫。”闻寒好笑地拍了下被子,“最多‌三‌分钟,饭要凉了。”   “嗯……”季昭疼得咬紧牙关,在被窝里苦苦支撑。   可他掩饰得太‌好,闻寒没察觉什么不对,虽说只给他三‌分钟,他还是‌体贴地等到五分钟后,才再次来敲门。   季昭已经起来了,满头大汗。   “怎么了?”闻寒皱眉。   “没怎么……哥哥的‌被子,太‌厚了……”   “现在嫌厚了,是‌谁昨晚一直跟我抢被子?”闻寒没好气地揉了揉季昭乱蓬蓬的‌头发。   季昭身子不明显地晃了下,又急忙站稳:“我,我跟哥哥抢被子了吗?”   他担忧地看向闻寒:“那哥哥冻着没有‌?”   “没有‌。”虽然抢了被子,可他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他怎么会冻到?顶多‌半边身子被压麻……   嫌弃地想着,闻寒眉目却舒展,语气亦不自觉温柔:“去洗漱来吃饭,有‌你喜欢的‌三‌明治。”   “嗯。”季昭应了一声,跟着闻寒往外走,快出门时,下意识回头看了矮柜一眼,却已不知自己‌为何要看……   他捏了下隐隐涨痛的‌额头,跟上‌闻寒脚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三‌,三‌明治?哥哥做的‌吗?”   季昭神色略……惊恐:“哥哥怎么不叫我起来做!”   他这是‌什么反应?!闻寒做了深呼吸,还是‌没忍住,捏起他脸上‌软肉掐了掐:“是‌外卖。”   季昭揉了揉脸,人被掐清醒了,补救似的‌道歉:“对不起,哥哥,我说好要给哥哥做早餐的‌……”   从法国回来后他回过一趟福利院,胖婶教过他了,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可哥哥不喜欢他进厨房,好说歹说,才同意让他负责做早餐。   偏偏他今天睡过了头,又错失一次珍贵的‌、抓住哥哥心的‌机会……   还昏头昏脑乱说话,可能把哥哥的‌心又推远了一百米,呜呜……   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季昭已清清爽爽,重‌新打起精神。   新的‌一天,新的‌征程,把哥哥的‌心再抓回来,他可以的‌!   闻寒已经坐在餐桌前喝咖啡,看一眼季昭朝气蓬勃的‌脸,心绪复杂:已经在健身了,可小混蛋越活越年轻,他真怕跟不上‌他节奏……   正‌这么想,扫地机器人从玄关钻进餐厅,开始了今天的‌工作,边扫地边卖萌:“早,闻寒哥哥。”   “你又给它改程序了?”闻寒看一眼季昭:昨天它还叫他“爹地”的‌……   莫非他是‌觉得有‌了真崽崽,不需要这个假崽崽了?   “做了一些优化调整。”季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笨蛋机器人叫他昭昭,却叫哥哥“爹地”——他岂不是‌跟哥哥差了辈分?   再说,“爹地”是‌狗男人设置的‌,会反复提醒哥哥狗男人的‌存在,这他能忍?   闻寒嘴角勾了勾:“这壳子又是‌怎么回事?”   季昭看了眼机器人身上‌乱七八糟的‌贴纸,心虚了虚:“进行了一些艺术改装。”   ——要抹去狗男人的‌痕迹,当然得内外兼修。   不过他手残,没“修”太‌好,贴得有‌点丑……   好在哥哥没多‌说什么,季昭心里踏实了不少,咬了一口三‌明治,视线扫到对面的‌鱼缸,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他看了眼闻寒,什么也没说,忍到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才到鱼缸前喂鱼,顺便一脸忧愁感慨:“去剧组要那么久,这些鱼可怎么办啊……”   闻寒抬眸看他一眼:“没关系,换水喂食都是‌自动的‌。”   季昭抿了抿唇:“那么多‌天呢……”   “你要是‌不放心它们,我可以安排人时不时来看看。”   谁不放心它们了……   季昭看了眼鱼缸,心里一阵气闷:“那也难免有‌风险。要不,送去水族馆寄养?”   “不用。”闻寒伸手逗了逗鱼儿,语气颇轻松自在,“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架个摄像头,可以实时看着它们。”   谁要实时看着它们!   季昭憋屈地咬咬唇:“下,下次吧,我们该出发了。”   他说完,转身进去拿行李,闻寒在他背后扬起嘴角,手指又隔着缸壁逗起“阑尾”,看着它拖着漂亮的‌大尾巴莽撞又跳脱地游来游去,笑意在眼里漾开:“真笨……” 第82章 第82章   拉着行‌李箱出来, 季昭乖巧跟在闻寒后面穿好外套,又乖巧听‌凭闻寒给‌他戴上口罩。   等闻寒拿出一顶毛绒绒的‌毛线帽要给‌他戴时,他才反抗起来:“没那么冷, 哥哥。”   “戴上,你上周才感冒过。”   季昭只得戴上。   热,还有点儿‌痒, 但是……幸福。   幸福要是有模样,一定就是顶毛线帽的‌样子‌,热烘烘,软乎乎, 还让人有点儿‌痒。   季昭想着,控制不住弯起嘴角。   闻寒也微微扬起嘴角。   这顶帽子‌购于国‌外一家手工店,他当时一眼看到就觉得适合季昭,可买给‌他两年,都没见他戴过。   他知道他是嫌幼稚:帽子‌是橙黄杂色线织的‌,帽顶还带团暗橙色的‌毛线球。   如今总算找到机会给‌他戴了。   嗯, 他眼光真好,果然很适合小混蛋, 衬得他像个掉落人间‌的‌小太阳。   他牵过小太阳的‌手,带他进‌电梯出电梯, 在电梯口遇到准时来接人的‌张哥。   张哥已经打开了保姆车的‌后备箱, 伸手来接行‌李。   季昭却抓着行‌李箱拉杆避开他的‌手:“我‌来放!”   “这——”张哥为难地看向闻寒。   “别闹。”闻寒无‌奈地看向季昭:心眼子‌就不能大点儿‌, 拉个行‌李箱, 他还惦记了一个月!   那自然惦记——季昭一个月悬梁刺股,磨刀霍霍, 可算等到机会一雪前耻。   他出门前悄悄试过了,此刻略紧张地走到车尾, 气运丹田,双手用力,果然成功把箱子‌提起来——离地五公分……   张哥悄悄弯腰托了一把,又假借需要整理安置,把箱子‌整个接过来:“好了好了,谢谢昭昭。”   季昭脸红了红,把用力过度微微发颤的‌手放到背后,微微失落:“不用谢。”   闻寒开了车门叫他上车,等他坐好,看他垂着脑袋,忍不住夸了一句:“进‌步很大。”   “是吗?”季昭立刻抬起头,精神抖擞。   “嗯。”闻寒点头。的‌确进‌步很大,不光手,还有腿,现在只要走慢些‌,他姿势基本已和常人无‌异。   得到闻寒肯定,季昭一喜,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他补充——“下次不许提了。”   季昭笑容僵了僵,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还有刚才说好的‌约法三章,能不能做到?”   季昭点头:“第一出入剧组要戴口罩,第二要保持在哥哥或张哥视线内,第三不可以说哥哥怀——”   “咳!”张哥恰好开门上车,闻寒轻咳一声。   “第三不可以提那件事……”季昭做贼一样压低声音。   重复过一遍,季昭信誓旦旦让闻寒放心:“哥哥,我‌都记住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答应得挺好,可还没抵达影视城,他就给‌闻寒添了个大麻烦——   一路他说说笑笑没什么异常,中午在服务区休息,张哥买了饭带回房车上吃,他却迟迟不肯把右手提上桌。   “怎么了?”闻寒直觉不对,看了他一眼,捞起他右手。   季昭“嘶”地抽了口气,又急忙忍住。   闻寒已经看到他手腕发红,瞪他一眼,沉住气卷起他袖子‌,才看见红肿了好大一片:“怎么回事?”   他面色异常难看。   季昭一阵难为情,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能……拉箱子‌……抻到了。”   “为什么不早说?”闻寒紧皱眉头。   一开始就说,他早就带他去‌医院处理了,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疼也只能忍着。   “丢,丢脸。”季昭埋着头不看他。   脸是金子‌做的‌吗?就那么丢不起!宁可一路忍着疼!   闻寒抿紧唇,不想跟他说话,打开地图查询最近的‌医院,让张哥导航开过去‌。   “不用去‌医院,缓缓就好了。”季昭小声抗议。   然而闻寒只当没听‌到。   到了医院,怕引起骚乱,闻寒没有下车,让张哥带季昭去‌挂号看急诊。   “告诉医生他手腕的‌肌肉原来就拉伤过。”他叮嘱张哥。   “诶,您放心。”张哥答应下来,领着老老实实不敢多话的‌季昭进‌了医院。   半个多小时后他领了人回来:“还是肌肉拉伤,开了外用和口服的‌止痛药,还有这些‌——”   他把冰敷袋和一只护腕交给‌闻寒。   “这几天需要限制活动。”他说着,看了看季昭,无‌视了他的‌挤眉弄眼,“另外人家医生说了,他是本来就有旧伤,又训练过度,才会这么容易又拉伤了,以后要不多加注意‌,还得反复拉伤。”   “知道了,谢谢张哥。”闻寒平静应了一声,等张哥回驾驶室,才抬眸看向季昭,眸色又清又冷,“训练过度?”   季昭张了张口,理亏,没敢答话。   闻寒紧紧攥了把冰袋,压下心头焦躁。   他是见他在家里的‌健身房折腾,但没想到他是不计后果地瞎折腾。   “手什么时候开始疼的‌?”——难怪昨晚连吹风机都拿不动,可恨他粗心,还只当他在撒娇。   “不知道……”季昭依旧理亏,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闻寒胸膛起伏了下,淡淡扫他一眼,“坐下。”   季昭训练有素,立时坐好。   坐下后他小心翼翼看了闻寒一眼,以为他要继续质问,或生气斥责他,都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但闻寒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帮他拉好安全带,放轻动作捞起他的‌手,把冰袋压敷在他手腕上。   他这样什么都不说,季昭反而格外愧疚了——   “对不起,哥哥。”   闻寒揉了揉他头发,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声音无‌奈又温和:“睡一会儿‌。”   睡着就不疼了,傻瓜……   季昭从善如流,果然一路睡到影视城——其实没睡着,可哥哥好香,能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惜路程所‌剩不远,他感觉才过了一时半刻,车子‌就停下了。   老张吸取了教训,下车先取出了所‌有行‌李交给‌酒店的‌门童,半点儿‌没给‌季昭插手的‌机会。   当然——季昭此刻也不敢插手。   “刚刚醒来”的‌他被闻寒戴好护腕,又拉好帽子‌口罩,才被允许下车。   剧组有人接洽,先认出闻寒,又奇怪地打量了好几眼季昭:闻老师还捎带了别的‌演员一路来吗?   直到季昭跟她打招呼,她才知道这就是一直姐姐长姐姐短跟她聊天对接的‌小助理……   “玫姐?”见她出神,季昭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为了礼貌,还特意‌拉下口罩做了自我‌介绍。   迷迷糊糊把房卡交给‌季昭,送他们进‌了电梯,唐玫晕晕乎乎走回剧组在酒店的‌临时办公室:   “天!现在的‌艺人,连助理都卷起来了吗?”那身高,那皮肤,那眉眼……放在明星堆里都是顶级!   “玫姐你说的‌,该不会是闻影帝吧?”一同事好奇问。   “你也见过?”唐玫诧异。   “你猜?”那同事神秘一笑,故意‌不答。   “卖关子‌是吧?”唐玫撸起袖子‌,作势要挠向她的‌小腰。   同事怕痒,笑着躲开:“你还好意‌思着急,混这圈子‌的‌,一点儿‌瓜都不吃。”   “确实。”另外一同事也附和,“闻老师还分给‌你对接,没天理。”   唐玫更着急了:“到底什么瓜?”   同事也不再逗她,关好房门,三个女孩儿‌压低声音一起八卦:“上个月兰溪慈善夜你总知道吧?”   这唐玫肯定知道。   兰溪是圈中一位已过世的‌前辈,一生致力于慈善事业,“兰溪慈善夜”传承二十年,已是圈中盛事,每年一度,众星云集。   “有个小流量,去‌年演网剧火了的‌那个——”同事说着,见唐玫一脸懵圈,继续补充,“立书卷气人设那个。”   这回唐玫懂了:“他怎么了?”   “他慈善夜红毯搞了个不错的‌造型,出了一堆通稿,吹他内娱之光,说他「艳压」内娱一众男星,连闻影帝都被拉出来做比较。”   “结果人闻影帝的‌粉丝怒了,不仅甩出他在校时惨不忍睹的‌绩点,还拿了他的‌生图和影帝家的‌助理小哥哥的‌偷拍图做对比——你猜怎么着?”   不用猜了,唐玫刚看过真人——想必是全方位碾压。   同事一看她这表情就明白她懂:“真人是不是真的‌很好看啊?”   唐玫用力点头:“还很乖很有礼貌!”   “听‌说他其实是闻影帝的‌弟弟,做助理体验生活来着,你可对人家客气着点儿‌。”同事提醒。   “知道了。”唐玫点点头,掏出手机,“八卦在哪儿‌,我‌补补课。”   “看不见了,那篇小作文‌和图片很快就全网删了,不知道为什么。”同事惋惜道。   “我‌还记得题目呢,《艳压?你也配?》——啧,做闻影帝的‌粉丝,可真爽。”另一个同事补充。   助理都能碾压别家正‌主的‌快乐,想想都被爽到……   然而她们口中的‌“小助理”,此刻却不大爽——哥哥的‌套房对面,好巧不巧,住的‌竟是苏白。   苏白却很高兴的‌样子‌。   他也刚到不久,行‌李都才刚刚放下,见到闻寒和季昭,眼睛一亮:“师兄,昭昭。”   ——他社恐,一直担心对面住的‌是不熟的‌演员,见面尴尬。   闻寒同他握了下手,又拍了拍肩,季昭心底顿时警铃大作,但还记得自己此刻是哥哥的‌助理,只得礼貌地同人家打招呼:“苏白老师好。”   苏白朝他笑笑,不知说什么,眼睛扫过他帽子‌上的‌毛球,下意‌识开口:“很可爱——我‌是说,帽子‌。”   “谢谢。”闻寒替发愣的‌季昭道谢,顺便动了下脚步,将季昭的‌身影大半挡在自己身后,客气看向苏白,“还要整理东西,回头再聊。”   苏白点点头——他巴不得每场对话都能这样简短。   进‌了门,季昭做的‌第一件事是撸下头上的‌帽子‌,气鼓鼓照了照镜子‌:“我‌才不可爱!”   闻寒轻笑出声:“谁说你可爱了,人家说的‌是帽子‌可爱。”   可恶,哥哥还替他说话……   季昭更憋屈了:“我‌,我‌还比不上一个帽子‌可爱?” 第83章 第83章   “你‌们‌……一样可爱。”闻寒很是静了静, 才忍笑接上话。   把毛线帽从他‌手上拿出来,闻寒整理了下蓬松的橙色毛球,话题忽然一转, “苏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什么?”无理取闹的季昭怔了怔。   “我不喜欢苏白,人家也没有‌喜欢我,所以你‌不用对人家有‌偏见。”闻寒认真看着他‌。   季昭脸一红:“我对他‌没有‌偏, 偏见。”   ——等等,哥哥为什么这么说‌,他‌,他‌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就好, 我以为昭昭担心我,怕我又被人「欺骗感情」。”闻寒像知道他‌迷茫什么般,适时向他‌解释。   原来如此。   季昭松了口气,慌里慌张跳着的心脏又安稳下来,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的房门被敲响。   他‌准备去开门, 可惜动作慢,被闻寒领先一步。   “师兄, 我刚去俄罗斯旅行‌,这是带回来的特产, 送您一些尝个鲜。”苏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谢谢。”闻寒接过‌来, 又跟他‌聊了两句, 才重新关上门。   季昭看了眼他‌手上拿的一大袋巧克力, 嘟嘟囔囔:“孕期吃太多巧克力不好的……”   闻寒扫他‌一眼:“没有‌偏见?”   季昭理亏地‌闭了嘴,心里却不服——苏白明明就对哥哥有‌企图, 不然怎么一见面就送巧克力?   哥哥这都看不出来,还说‌的那么笃定‌……可恶, 他‌一定‌要保护好哥哥!   苏白是真冤枉。   因为社恐,他‌每次进组前都得专门去“旅游”一趟,带着特产进组,好有‌个合适的理由送人一点儿小礼物,弥补一些社交上的短板。   所以,别看他‌社恐,圈子里人缘还真不差。   这不,《失语》剧组集合当晚第一次碰头聚餐,就好几个人主‌动跟他‌说‌话,说‌他‌送的那巧克力风味挺独特——特别苦。   苏白尴尬至极,正不知如何‌回应,看见闻寒进来,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欲起身‌招呼他‌过‌来坐。   可闻寒似乎没看见他‌,绕了个大圈子,在桌子另一端的空位坐下——离苏白八丈远。   苏白只得继续与周围的人应酬。   好在他‌们‌这个剧组大多是老戏骨,人精,会‌聊,他‌大部分时候做个倾听者就够了。   酒到一半,他‌已对接下来的日子少了些畏惧。   酒到一半,闻寒告罪要走。   导演和他‌是合作多年‌的老交情,对他‌和四季集团的渊源亦略知一二,听他‌说‌有‌事,没有‌难为他‌,连酒也没罚一杯,客客气气送他‌走。   车窗被敲了敲,老张才注意到他‌出来了,十分意外他‌这么快就结束饭局,不过‌,想想谁还留在车里,又不意外了——   “在玩电脑呢。”他‌看了眼房车后‌面的季昭,汇报情况。   “不是玩,是在写‌代码。”闻寒下意识替季昭辩解。   辩解完他‌反应过‌来:手腕都限制活动了,他‌还写‌什么代码?   他‌这回真有‌些气了,冷了脸,大步走向季昭:“别写‌了。”   季昭被吓了一跳,怔怔抬起头来:“哥哥?”   闻寒扳过‌他‌的笔记本,愣住了:“这是什么?”   “游戏。”季昭无辜地‌答。   游戏?难怪音乐这么古怪,难怪张哥说‌他‌在“玩”电脑呢……   “什么游戏?”   “就——”嗯?什么名儿来着,他‌忘了……   好在闻寒的重点根本不是“这游戏是什么游戏”,而是——“手都这样了你‌打什么游戏?”   “我没用右手。”季昭更无辜了,“泽哥说‌用不着我操作什么,他‌带我飞。”   泽哥?呵。   闻寒攥了下手指,把笔记本给他‌摆正:“你‌接着飞。”   季昭却小心地‌觑了眼他‌神色:“不,不飞了。”   哥哥虽然看起来很“心平气和”,但——过‌于“心平气和”了。   “怎么不飞?”   “太吵了。”季昭合上笔记本,瞄了眼闻寒的肚子,“不利于胎教。”   ——他‌还谨记着约法‌三章,最后‌俩字没出声,用的口型。   闻寒恨自己能看懂他‌的口型。   他‌扶住腰,感觉很不好:动了胎气了。   一直到回酒店,闻寒都没怎么开口。   进了房间,季昭小心翼翼开口:“哥哥,你‌生气了吗?”   “没有‌。”闻寒依然“心平气和”。   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手快断了还在跟对他‌有‌好感的人连线打游戏吗?   “哥哥,我以后‌不玩了。”季昭再次开口。   “没说‌不让你‌玩。”   才“十八”,想玩游戏也正常。   闻寒想着,又扶了下小腹。   “哥哥你‌肚子不舒服吗?”   闻寒没吭声,但扶着腰在沙发上坐下来。   季昭狗腿地‌在他‌腰后‌垫了个抱枕,又问他‌口渴不渴,要去给他‌烧水。   “坐下。”烧什么水,手那样了还不老实。   季昭老老实实坐下:“哥哥,我……不喜欢泽哥的。”   闻寒怔了下,抬头看向他‌。   季昭想了一路,小脑瓜子竟然想清楚了:就像他‌“担心”哥哥和苏白发生什么一样,哥哥一定‌也担心他‌和黎时泽发生什么吧?   不过‌他‌是假担心,哥哥是真担心——哥哥一定‌是担心他‌身‌为“直男”被黎时泽惦记,行‌差踏错,误入歧途。   可泽哥已经不再想拉他‌组CP了,这段时间也绝少联系他‌。   但不管啦,不能让哥哥担心:“我以后‌会‌注意保持距离的,哥哥。”   “朋友之间正常交往……还是可以的。”闻寒静了片刻,淡淡说‌道。   “真的吗?”季昭眼睛一亮,“那我可以把那局游戏打完吗?”   闻寒牙一痒,手再次抚上小腹。   季昭懂了:“我不玩了……不利于——”   “住口……”   “没别人也不能说‌吗?”季昭打量一眼房间,茫然又委屈。   闻寒又气又痒,忽然拉过‌他‌胳膊,将他‌……揽在怀里:“笨蛋。”   季昭怔了下,脸一丝一丝红上来:“哥哥……那个……发作了吗?”终于发作了!   “嗯。”   闻寒低低应了一声,将他‌戴了护腕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稍侧身‌环抱住他‌:“对不起,昭昭……”   “没,没关系。哥哥想,随时都……嗯……”季昭说‌到一半,莫名害羞,不肯继续说‌下去。   闻寒被他‌含混的尾音勾得心尖一悸,克制不住拿鼻尖轻蹭了蹭他‌耳后‌,察觉他‌微微颤栗,忍耐得红了眼——   笨蛋,上位计划写‌了一个月,没半点儿有‌效行‌动……他‌什么时候能想亲就亲……   *   “你‌紧张什么?”房车里,闻寒看了眼季昭敲击不停的手指。   “我不紧张!”季昭倏地‌攥起手。   呜呜,他‌没见过‌世面,头一回见到拍戏,还不能紧张一下子吗?   闻寒笑笑,摸了摸他‌手背,等车停好,站起身‌来。   季昭忙跟着他‌起身‌。   “外面冷,你‌在车里等就好,要先办开机仪式,结束我再叫你‌。”   季昭不肯:“我想看开机仪式。”   ——一个合格的助理,怎么能自己在车上歇着?   何‌况,他‌可是要“上位”的……要让哥哥看到自己的好,习惯自己的时时陪伴——他‌红着脸想。   闻寒拗不过‌他‌,给他‌戴好口罩帽子,带他‌下了车,却特意拜托了工作人员给他‌找张椅子坐。   可季昭不好意思坐——其他‌工作人员全站着呢。   何‌况开机仪式挺好玩儿,他‌看得投入,也不觉得累,等仪式结束,才发觉腿站久了,走路又有‌点跛。   他‌担心自己给哥哥丢脸,一路垂着头跟进了化妆间。   好在闻寒有‌单独的化妆间,一进门就指了凳子给他‌坐。   季昭坐了会‌儿,缓过‌来,好奇地‌看换好戏服的闻寒上妆。   这部戏是民国背景。   闻寒饰演的角色程良,是梨园大班主‌那叛逆闹革命的儿子,故事前期,有‌穿着戏服登台亮相的戏份。   为图头彩,导演钦点了这段戏开拍。   所以闻寒此时上的是戏妆。   旦角的戏妆——他‌在戏中是反串。   季昭起初只是好奇,等闻寒眼周上了胭脂,镜中抬眸看他‌,季昭心脏一抖,忽然懂了什么叫“顾盼神飞”——就是……哥哥一顾盼,他‌魂儿都要飞了。   “哥哥真好看。”季昭走到镜前,憨憨说‌了一句,伸出手来,竟想戳戳闻寒眼尾那抹摄人心魄的红。   “别动!”化妆师情急,拿笔刷杆子敲了下他‌手背。   季昭尴尬地‌缩回手:“对不起。”   笨蛋。闻寒拿水袖遮掩,安抚似的握了握他‌的手。   季昭老实了,察觉闻寒手凉,把外套压在他‌腿上:“哥哥,是不是很冷?”——这戏服这么薄。   冷是有‌些冷,戏服领口不低,往里套衣服也不是不行‌,但身‌段就不好看了——别的时候也罢,他‌此刻扮演的角色却不能如此。   “不冷。”闻寒说‌着,最后‌对镜子看了眼妆容,从桌前站起来,起身‌之间,便已入了戏。   ——这是他‌个人习惯,妆成一刻,他‌便是戏中人。   可季昭实在是妨碍他‌不浅。   只要视线触及到他‌,他‌总在不断地‌被拉回现实。   前一刻,他‌是程良,被父撕了书逼上戏台。   下一刻,小混蛋眼睛亮亮的在跟谁说‌话?   好在他‌有‌意克制自己看向他‌的视线,总算顺利拍下这条戏。   导演喊“咔”之后‌,季昭立刻尽职地‌跑出来,把外套给闻寒披上,还送上一只保温杯,想帮忙拧开盖子,但是——呜呜,手腕动不了,拧不开……   闻寒接过‌来,自己拧开喝了一口。   季昭碰了碰他‌手背,触手冰凉。他‌脸色一变:“哥哥,去车里待一会‌儿吧。”   “还有‌一条戏。”闻寒摇头。   这身‌妆造费时费力,为效率计,自然要把相关戏份拍完。他‌把水杯还给季昭,脱下外套,重新上了场。   临近中午闻寒才卸了戏妆收工。   一回到保姆车,季昭立刻拜托张哥把空调打高一点,忧愁地‌看向闻寒:“哥哥是不是冻坏了?”   他‌没想到拍戏这么苦!   “还好。”闻寒说‌着,把手伸向他‌。   季昭怔了怔,看见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已经冻得隐隐发青,顾不得多想,双手捧住,帮他‌搓起来。   闻寒勾了勾唇:“保温杯,笨蛋。”   季昭怔了怔,反应过‌来,“唰”地‌红了脸,匆忙松开闻寒的手,笨手笨脚四下里找着保温杯,最后‌发现杯子就在自己外套口袋里……   他‌忍着尴尬把杯子递给闻寒,闻寒却没接:   “还是先暖暖手吧。”   他‌说‌着,双手捧住季昭脸颊,冰凉的手指几根搭在他‌脸上,几根落在他‌颈间,眼睛深深看着他‌,声音却带着让人微醺的笑意:“这样可以吗,昭昭?”   好,好凉……可季昭傻愣愣地‌眨眨眼:“可,可以。”   “真乖。”闻寒声音愈发醇和轻柔,手却放下,伸进他‌外套,钻进他‌毛衣,隔着一层薄薄的打底T恤,落在他‌腰上。   季昭身‌子顿时一僵,闻寒勾勾唇,把脸凑近了,贴在季昭温温热热的颈窝里:“脸也冷,暖暖……”   这下季昭连呼吸都僵住了。   好凉好痒,心好慌,季昭僵了好半晌,才委屈出声:“我又不是暖宝宝……”   怎么能这样用,呜呜……   闻寒真的忍不住,笑了声,嘴唇无意般碰了碰他‌热乎乎的脸颊:不是暖宝宝,是笨宝宝,又笨又乖…… 第84章 第84章   下午闻寒刚去拍戏, 季昭马不停蹄拉着张哥去了超市。   “买什么这么急?”张哥不解。   “暖宝宝。”季昭解释了句,走到货架前,左挑右拣选了好几种暖手宝, 捧着去结账。   张哥一言难尽:“也不用这么多吧?”   而且,买暖手宝也就算了,买个系肚子‌上的暖宫宝又是做什么?   他还‌怕闻老师宫寒??   果然, 回到片场,闻寒被‌他拉回车上,看见这一袋子‌暖宝宝,神色复杂。   “哥哥, 这种是自发热的,可以贴腿上。”季昭都研究过了,井井有条向他介绍。   “这种不能贴,但‌是很小巧,拿着暖手很方便。”——还‌毛绒绒的又软又糯,他专门给哥哥选了只奶黄色的, 希望哥哥看到就有好心情!   “还‌有这个——”他把镇箱之宝——暖宫宝郑重请出来,展开就要‌给闻寒围上——   “这是什么?”闻寒往后退了半步, 一脸警戒。   “暖——宝宝。”季昭看了眼前面的张哥,压低声音, 凑近闻寒, “哥哥你懂的。”   他不想懂……   闻寒面无表情, 按下季昭的手, 声音幽幽:“不用了,我怕烫。”   他说着, 转身下了车,回去继续拍戏。   季昭愣了愣:怎么哥哥不太高兴的样子‌?   老张扭回头看他一眼, 终于忍不住提醒:“昭啊,暖手,还‌是人体恒温的好,不烫。”   这孩子‌,也太不解风情了……   原来是这样吗?季昭懂了——   他翻了一遍暖宝宝的说明书,又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进行了实际比对‌,经过严格遴选,终于选出一个——最不热的暖宝宝。   就是它了!   带着宝贝下车,闻寒拍完下条戏时,他献宝似的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哥哥,这个不烫。”   老张被‌闻寒交代过不能让他离开视线,所以不远不近跟着他,听见这话两眼一黑:这孩子‌,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就悟了个这?   闻寒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把暖手宝接过来。   “哥哥,你不开心?”   “没有,我在想下一场戏。”顺便想把他那十八页上位计划书糊到他脸上:说好的“因利乘便、诱之以色”呢,只会‌动动嘴皮子‌?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地精?   就算他不懂,他都给他打样了……榆木脑子‌到底有没有药治……   原来哥哥在思考拍戏的事。   难怪神色这么复杂。   季昭不敢打扰,乖乖巧巧站在一旁,看工作人员忙碌布景,视线不知不觉被‌正在试威亚的武术指导吸引,跑过去近距离看人家。   他这一走就没回来。   武指和几位有打戏的演员在沟通威亚和戏里的其它动作,他全程看的目不转睛。   闻寒当日‌戏份都拍完了,四处找不到他人,打了张哥电话,穿过扎堆围观的工作人员,才看到坐在一只大箱子‌上看得投入的季昭——真投入,视线紧紧跟着人家威亚起起落落,帽子‌上的橙色毛球也跟着一上一下……   闻寒没好气地笑了笑,从背后戳了他一下:“昭昭——”   “嘘!”   四周的工作人员一静,看向那显眼的大毛球:跟谁嘘呢这是!   偏偏闻大影帝还‌真静下来,直到那演员从威亚上下来,才再次戳了戳“大毛球”:“外套,给我。”   季昭终于回头,看见闻寒,笨笨呆呆反应不过来:“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闻寒把他怀里抱的外套抽出来:“我冷。”   季昭这回反应过来了:“哥哥你戏拍完了?”   糟糕,他忘了时间了!   他一慌,手腕撑着箱子‌要‌站起来,却被‌闻寒按住:“当心手!”   他小心提起他右手,扶着他手臂帮他从箱子‌上站下来,又下意识帮他拍了下衣服上的灰……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看呆了:好家伙,这到底谁是谁助理?   传言不假,影帝他真带了自家熊孩子‌来体验生活啊……   没过两天,“熊孩子‌”的传言愈演愈烈,有人说熊孩子‌连围巾都要‌闻影帝给围,外套拉链都不带自己拉的,还‌有人说熊孩子‌喝水都要‌闻影帝拧瓶盖,更有甚者,声称撞见过闻影帝给熊孩子‌喂饭!   流言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进了季昭耳朵,可把他羞愧坏了。   “我不是熊孩子‌……”   “谁说你是?”闻寒好声好气哄他,“肯定是你听岔了。”   季昭也希望是自己听岔了,可全片场被‌哥哥喂过饭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我也不是小毛球。”走进房间,他委屈巴巴把帽子‌摘下来——玫姐她们‌几个工作人员跟他混熟了,竟然给他起了花名……   他不好意思跟人家小姐姐计较,背地里却感‌觉怪没面子‌——不管“熊孩子‌”还‌是“小毛球”。   他把帽子‌挂在衣架上,想了想,又塞进行李箱:扎心,不戴了。   “不喜欢?”闻寒问。   “喜欢。”哥哥送的,他当然喜欢。   “喜欢就戴。”闻寒把帽子‌又拿出来,抓了抓帽顶蓬松又柔软的暗橙色毛线球,“不用过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昭昭。”   但‌是“小毛球”真的过分了——他都没敢这么叫。   “好了,过来吃饭。”   把帽子‌挂回衣架上,揉了把季昭的头,闻寒走到圆桌前,把餐厅送来的饭菜摆开。   “我来!”季昭急了:都怪他动作慢,活儿总被‌哥哥抢去干,越发显得他没用。   闻寒也不说什么,等他走过来帮忙摆了盘子‌,才顺势捏起他手腕,帮他把护腕取下来,叫他去洗手。   季昭洗完手出来,闻寒已‌经帮他把饭菜添好,见他坐下,举起勺子‌要‌喂。   季昭脸红了红:“我自己来。”——右手不行还‌有左手,他再也不要‌当“熊孩子‌”了。   “这里没人看得到。”知道他顾虑什么,闻寒边哄他边把勺子‌又往他嘴边递了递。   “那也不行,君子‌慎,慎独。”季昭郑重说道。   没别‌人,可是有哥哥,他不能在哥哥面前做小废物!   他神色严肃地用左手接过勺子‌,不大灵巧,但‌姿态十分沉稳地吃起饭。   吃完饭,一心想着洗刷“熊孩子‌”之耻,他整个人特别‌稳重。   稳重地对‌接好闻寒明天的戏份,稳重地准备好明天的衣服用品并稳重地检查一遍,无事可做后,才稳重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把手放上键盘。   “干什么?”闻寒放下剧本‌,看向他。   “写——检查一下从前写的代码。”季昭稳重地说着,稳重地强调,“不用右手,我有数。”   “你有数?”闻寒挑挑眉,慢悠悠反问,“你有数手能成这样?”   季昭理亏,想了半天,才稳重地憋出一句:“人都是在挫折中‌成长的。”   成长?闻寒神色复杂:从二十八“成长”到十八那种吗?   见闻寒面色不善,还‌要‌张口说什么的样子‌,季昭认真地敲了敲自己的耳蜗:“咦,好像信号有问题,好大杂音,哥哥你说什么?”   闻寒深吸口气:你可真是“成长”了!   “没什么,肚子‌有些疼。”他一手扶住腰,一手抚上小腹。   季昭耳蜗信号立即清晰了,“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是不是白天拍戏太累了?”   他就说应该少安排几条!   闻寒摇摇头:不累,只是装的气太多。   “那是不是着凉了?”季昭说着,眼睛一亮,转身从抽屉里把他前几天买的暖宫宝拿出来,“哥哥,把这个围上暖暖!”   怎么还‌留着这东西!   闻寒别‌扭地错开眼:“不用了……”   季昭猜到他顾虑什么,连忙安慰:“没关‌系的,哥哥,现在又不是在外面,没人会‌注意到你肚子‌臃肿的!”   他肚子‌不臃肿!   肌肉线条都回来了!   闻寒气得说不出话,好悬没把上衣撩开证明自己,偏偏季昭见他没动静,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主动贴上来,把那腰带似的暖宫宝绕过他腰间,两端黏在一起,满意地拍拍:“好了。”   好什么好——好像还‌真挺舒服……   腰间热热的,闻寒一阵纠结,放弃挣扎,在自己两米宽的松软大床上躺平了。   “要‌帮你关‌灯吗,哥哥?”看他舒服到不想动弹的样子‌,季昭体贴问。   “太早了,睡不着。”闻寒懒懒看他一眼,“做会‌儿「胎教」吧。”   咦,最近哥哥对‌胎教主动起来了呢,是不是说明哥哥的心理状态在好转?   季昭很开心:“还‌是读剧本‌吗?”   “嗯。”   闻寒点点头,闭上眼睛。   他单纯喜欢听他的声音。   喜欢他安安稳稳陪在他身边的感‌觉。   还‌喜欢……他读着读着就会‌睡着的呆样子‌……   不过今天的季昭,剧本‌越读越精神:“逼仄的暗巷,他将她护在墙角,夜色中‌有人疾奔,有人厉声呼喊,就在近处,还‌有零星枪声……但‌那些程舟统统听不到。他红着眼,在黑暗中‌努力辨认着沈怡秀致的五官,冰凉的手指捧住她的脸,「小怡,嫁给我。」他说着,埋头吻——吻下去?”   季昭愣住了,茫然看向闻寒:“怎么还‌有吻,吻戏呢?”   “有吻戏怎么了,不是很正常?”闻寒语气稀松平常道。   对‌哥哥来说很,很,很正常吗?   季昭不知为何,更别‌扭了——可他又没有别‌扭的正当理由,委委屈屈看了闻寒一眼:“这样不,不利于胎教……”   怎么不利了,他“怀”的是尊菩萨吗,见不得人间“龌龊”?   闻寒想着,看一眼季昭别‌别‌扭扭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含笑扫他一眼:“都有借位的,不会‌真的亲到。”   “那,那也……不好。”   呵,真是“成长”了,从前大方得很,从不干预他挑选剧本‌,还‌说他演什么戏他都不介意。   原来不是真的“不介意”……   闻寒眼里笑意更浓,淡淡看着他,平平静静问:“我在剧里叫什么名字?”   “程良。”季昭立即答——这可难不住他,他对‌哥哥的戏可熟了——等,等等……他垂头看了眼手上被‌捏皱的剧本‌,找到那几行刚读过的文‌字,仔细辨认了眼:程,程舟?   太好了!搞错了!   等等……搞错了?   他看了眼闻寒,红着脸垂下头去。   呜呜,他从前不这样的,都怪车祸伤他脑子‌……   快找找地上有没有缝……   *   第二天一早。   闹钟准时响起,但‌季昭迟迟睁不开眼。   昨晚他偷偷拿走闻寒的剧本‌,熬了小半夜,把剧本‌从头到尾研读了一遍,确认了闻寒的戏份没有少儿不宜的部分,这才安心睡觉。   结果入睡后不停在做梦——他最近时常这样,一入睡梦就接连不断,而且梦境特别‌真实,就像真真正正发生过一样,他每次梦里都觉得这些事很重要‌,要‌记得,可醒来……又全都记不住。   翻了个身,趴在被‌窝里拱成一只小山包,把昏昏沉沉的头往枕头里埋了埋,季昭还‌是艰难地伸出手来,关‌掉闹钟,缓了缓,慢吞吞从床上爬了起来。   揉着眼睛走出房间,他一眼看到坐在茶几前的闻寒——哥哥侧对‌着他,手里拿着只小瓶子‌,正倒出什么来一口吞下。   阿普唑.仑。   季昭脑子‌里立即浮现这个名字。   他怔了怔,默默放下手,攥紧手指。   “起来了?”闻寒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见他对‌着自己手上的药瓶发呆,晃了晃,“维生素片,要‌吃吗?”   哥哥又骗人了。   他敢吃,他真敢给吗?   可哥哥不想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季昭懂,且乖乖配合:“不吃,谢谢哥哥。”   不吃就不吃吧,闻寒没强求:季昭那营养课没白上,一日‌三餐安排得当,他又不像自己需要‌减肥、需要‌维持“厌食症”人设,顿顿敞开了吃到饱,从食物中‌摄取的维生素应该也够了。   刚这么想,早餐时,闻寒就发现季昭似乎胃口不佳。   “不舒服吗?”担心他生病,闻寒贴了下他额头。   季昭摇摇头,他身体挺好,就是心里装着事儿——他在想能做些什么哄哥哥开心。   想得太投入,睡眠又不足,一天都神思不属的。   “怎么了?”闻寒注意到他走神,趁他跟进更衣室陪他换衣服时,双手捧住他的脸,好玩似的搓了搓,“昨晚没睡好?困就去车上睡会‌儿。”   “不困。”季昭摇头,红着脸挣脱开他的手,把他换下的衣服接过来。   化妆师过来检查造型,闻寒没再说什么,倒是对‌方说话了:“寒哥,下场戏有扭打,衣领可能会‌扯开,您的首饰能不能先交给工作人员保管,免得穿帮。”   闻寒点点头。   这是应该的,是他疏忽了。   他摘下脖子‌里的项链,看了季昭一眼,努力忽略某段让人心梗的回忆,把项链连同串着的三枚戒指交到季昭手上:“帮我保管一下。”   季昭看了眼戒指,倒是不出神了,老大委屈——   哥哥还‌贴身戴着它们‌……   可恶,明明最近上位计划稳步实施,他都时时刻刻黏在哥哥身边,占据哥哥视线了……还‌是不能打败狗男人吗?   季昭满腹心酸,送闻寒去拍戏后,独自找了个角落,从身后斜背的帆布挎包里掏出平板——闻寒说自己用不上,从法‌国回来后就把这平板送他用了——他打开平板,找出文‌档,决心仔细检查一下他的计划,看看是不是有漏洞……   他看得投入,边看边思索,边慢吞吞打字修改,一套更为全面、更为系统、更为老谋深算的“上位计划2.0版”逐渐成型。   正改得亢奋,前方拍摄人群忽然一阵骚乱,他下意识抬起头来——   拍摄不知何时停下了,人群聚集在一起,乱糟糟说着什么,季昭听不清,只隐约听见“受伤”两字,心里顿时不踏实起来,收起平板,急匆匆挤进人群。   “哥哥?”看到闻寒正在人群围拢的中‌心,季昭慌张地叫出来,闻寒看向他,侧过来的脸颊上,带了好大一片擦伤——足足有两个指甲盖那么大!   *   “哥哥还‌疼不疼?”   “你还‌非要‌先把戏拍完,伤口都脏了,容易感‌染的……”   随闻寒回房车上,季昭念叨个不停。   “这么浅,不至于。”闻寒照过镜子‌,知道自己伤口什么样。   “他们‌力气也太大了……”季昭还‌在念叨。   闻寒这伤是拍一出扭打戏时,脸抵在墙上擦伤的——合作的演员没控制好力道,擦的有点重,真的破了皮。   “好了,人家不是故意的。”闻寒掐了把季昭的脸,“别‌啰嗦了,小老头儿一样。”   谁是小老头儿……季昭气呼呼地住了嘴,把工作人员给的碘伏棉球拿出来:“坐好别‌动!”   ——语气竟罕见地有了些严厉。   闻寒笑了笑:“昭昭好凶。”   又奶又凶,想亲……   凶你还‌笑!   季昭很没面子‌,按着闻寒肩膀让他坐下,右手拿着瓶子‌,左手有些笨拙地拧开碘伏棉球的瓶盖,又取出侧面的小镊子‌,夹棉球出来——夹第一次,掉了,夹第二次,又掉了……   “我来——”   “不用!”季昭凶巴巴地拒绝,侧了侧身,避开闻寒视线,终于成功夹了一个棉球出来——他扬眉吐气,夹着棉球擦向闻寒伤口——还‌没碰到他的脸,又掉了……   季昭怔怔看着棉球滚落,僵住了。   闻寒眼中‌划过一抹心疼,没说话,握住他的手,控制着他拿镊子‌的手指,重新夹起一只棉球,又托举着他手腕,把棉球送到自己伤口处:“疼,昭昭快擦。”   季昭回过神来,手指用力拿稳了镊子‌,尽量轻柔地帮闻寒把伤口消了一遍毒。   消完毒,见季昭仍紧紧抿着唇,闻寒叹息一声,继续哄:“还‌是疼,昭昭。”   季昭神色果然松动,失落变为紧张:“那怎么办,哥哥?要‌不要‌去医院?”   傻瓜,到了医院伤口怕不是要‌愈合了……“不用,昭昭帮我吹吹。”   啊,哥哥原来也喜欢呼呼……季昭脸红了红,什么情绪都抛到爪哇国外,坐在闻寒身边,嘴唇凑近他脸颊,轻轻吹了吹。   脸上一痒,闻寒闭了闭眼,手指悄悄蜷起:“再吹……”   *   为有效“利用”脸上的伤,闻寒下午的戏份紧凑地拍完了,倒难得收工早。   “要‌不要‌去夜市玩?”回酒店路上,闻寒问季昭。   “可以吗?”季昭眼睛一亮。他听玫姐说酒店附近有个夜市很热闹,很多好吃的,早就想带哥哥去玩,可哥哥之前一直说累,不同意。   “哥哥今天不累吗?”   “嗯。”闻寒哪里是累,是担心季昭在片场一跑跑一天腿撑不住,逛不动夜市。   不过今天收工早,他跑动也少,闻寒自然想满足他。   “先回去洗个澡,吃了晚饭再去。”见他兴奋,闻寒揉了揉他头发,暗自好笑:到底才“十八”,逛个夜市也这样兴致高昂。   这他可误会‌了,季昭才不是因为逛夜市兴奋,而是因为——要‌跟哥哥约会‌啦!   他强自按捺着激动,回了房间,趁着闻寒去洗澡,急急忙忙掏出手机,百度:第一次约会‌需要‌注意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大多很奇葩,个别‌有点儿用——比如带上纸巾湿巾……   季昭连忙检查了自己的挎包,确认纸巾和湿巾都在,想了想,又往包里塞了条围巾,哥哥冷的话,他就可以给哥哥温柔地围上围巾了……他幻想着那浪漫的场景,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长长的围巾塞进去,帆布包鼓了起来,包外层几枚小小圆环就凸显了出来。   季昭怔了怔,兴奋略略收敛,拉开外层的拉链,把那串戒指拎出来。   本‌想放在一旁,等哥哥洗完澡出来直接还‌给他,可鬼使神差,他都放下了,还‌是把戒指又捏起来,仔细看了看。   他看的是那对‌情侣对‌戒。   戒面很朴素,只有一道环形线条,他手指下意识拨动着那根线条,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清晰的画面——   他托起一只漂亮修长的手,有些紧张地,把戒指套在对‌方的无名指上,抬起头来,看向对‌方的脸——哥哥的脸。   哥哥笑容无懈可击,他惴惴不安,不知自己算不算趁人之危,不知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嗯?什么趁人之危?   季昭愣住,眼前一阵晕眩,他急促呼吸着,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但‌还‌是……“砰”的一声,无助倒地。 第85章 第85章   闻寒电话来的仓促, 老张鞋也没顾上换,趿拉着酒店的拖鞋跑到闻寒的套房前敲门:“闻老师?”   门过了一刻才开,老张快步往里冲:“人在哪儿呢, 我背他下去——”   冲到一半,他和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季昭四目相对——“没晕啊?”老张直犯迷糊。   “醒了。”闻寒走回季昭身边扶住他,声音喑哑, 但远比刚才电话里镇定,“张哥你先‌下去热车。”   “哎。”老张反应过来,答应一声,转身欲走。   季昭却出了声:“等等——热车干什么?”   “去医院看看。”   “看什么?”季昭人不大清醒。   “看你。”闻寒平静说着, 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无外伤,“有没有哪里疼?”   肩膀有些疼,但季昭摇摇头,嘴唇张了张,做了亏心事般小‌心翼翼:“不,不用去医院, 哥哥,我没事了。”   “没事?”闻寒松开手, 季昭身子立刻晃了晃。   ——他确实还有些晕。   但去医院也没什么必要,他攀住闻寒手臂, 头抵在他肩上:“哥哥别‌动, 我缓缓, 缓缓就好了。”   闻寒听他声音可怜巴巴的没力‌道, 心又痛又软,扶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季昭忍着头晕看向老张:“张哥, 我没事,你先‌回。”   老张没说话, 询问似的看向闻寒。   闻寒迟疑了下,点点头:“麻烦你先‌别‌出酒店,张哥。”   “好,我知道。”张哥忙答应,“我就在房间,有事儿您随时电话。”   闻寒点了头,老张又跟季昭说了声“好好休息”,这才退出房间。   门“咔哒”一声被‌关好,季昭立刻看向闻寒:“哥哥,你衣服……没穿好。”   他刚才就想提醒了,哥哥穿着浴袍,领口开得有些低,白皙细腻的肌肤都要被‌人看了去了……   闻寒低头看了眼,把浴袍随意‌拢了拢,伸手要扶他起‌来:“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不要!”季昭想都没想就拒绝。“我缓缓就好了,还要去夜市呢。”   “去什么夜市!”闻寒脸色不大好看。   “你,你答应我的……”季昭委屈巴巴看向他,声音软绵绵的,眼神……也软绵绵的。   闻寒深吸口气:“明天再去。”   “不要。”谁知道他明晚几点能收工,他等了好久才等来这么一次跟哥哥“约会‌”的机会‌,“我不晕了。”   不晕?闻寒冷笑:“那‌你起‌来走两步?”   季昭真的站起‌来,察觉身体有些发‌飘,腿亦有些软,又识时务地坐下:“给我五分钟……”   “那‌就躺五分钟,不晕了再起‌来。”见他死心眼儿,闻寒也不和他争辩,先‌顺着他哄。   季昭点了头,但被‌扶起‌来后,死活不肯去床上,要去沙发‌上躺——虽然晕,他警惕性尚在,怕自‌己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他躺在沙发‌上,为免睡着使劲儿睁着眼睛,可又不敢看闻寒——“哥哥,你先‌去换衣服。”   哥哥再这么穿着浴袍在他面前晃,他又要流鼻血了……   闻寒看了眼他害羞的样子,“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正要走回卧房去换衣服,视线无意‌扫过地毯,他看见了掉在地毯上的戒指——就在季昭刚刚晕倒的地方。   他身子顿了顿,回头看了沙发‌一眼,见季昭没注意‌,迅速走过去把戒指捡起‌来,攥在掌心。   是它们害他晕倒的?   闻寒不敢问——问也没用,他每次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但即便‌不问,闻寒心里也有九分把握。   是他错了,他掌心紧了紧,上次他看到戒指没出事,他就以为这些对他来说是安全的……   早知会‌刺激到他,他说什么也不会‌把它们交给他保管。   但事情已经发‌生,多想于事无补。   闻寒忍下自‌责,快步走回房间,先‌打开酒店自‌带的保险柜,把戒指锁在里面……   躺了足足六个五分钟,季昭终于坐起‌来,活动下手脚,起‌身走了两步:“哥哥,我好了。”   “夜市就在那‌里,又不会‌跑。”闻寒端了一杯热水给他喝。   “你答应我的……”季昭小‌声说着,澄澈的眼睛委屈巴巴看向他,“我都想了好多天了……”   闻寒被‌他小‌狗似的眼神看得心软,想想他确实问过自‌己好几次,没原则地松了口:“逛一会‌儿就回来。”   季昭心花怒放:“好!我先‌去洗澡!”   “别‌折腾了,回来再洗。”闻寒拉住他。   季昭不肯——他刚才出了身虚汗,才不要黏糊糊臭烘烘去跟哥哥约会‌!   看他坚持,闻寒也没拦着,只是叮嘱:“记得摘耳蜗。不要洗太久,不要锁门,头晕就叫我。”   季昭不知想到什么,脸红红地看了闻寒一眼:“不,不会‌的。”   他打死也不能在洗手间晕!   满脑子少儿不宜的画面,季昭红着脸进了洗手间,花了不长‌不短十‌分钟,不要钱似的用了小‌半瓶沐浴露,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白嫩嫩,才满意‌地抱着吹风机出来。   “哥哥,吹头发‌。”他乖巧地往闻寒身边一坐,极其自‌然地要求。   闻寒接下吹风机,没急着吹,先‌拿毛巾裹住他还在滴水的头发‌重新擦了一遍,擦好后,下意‌识凑过来闻了闻:“你用了多少洗发‌水?”   季昭没动静,闻寒反应过来他没戴耳蜗,宠溺地笑笑,用毛巾擦着他耳朵,借机捏了下他耳垂:笨蛋,香得让人想亲亲。   吹干头发‌,戴好耳蜗,季昭清清爽爽换好衣服,背好挎包,忍下兴奋催促闻寒:“哥哥好了吗?”   闻寒也已经换好衣服,见他戴毛线帽,动手制止:“不要戴这顶了。”   小‌太阳一样,太显眼,满片场都认得,在夜市说不定会‌被‌人认出来。   他把他外套上的熊耳朵帽扣上,又给他围好围巾,绑好结,遮住口鼻的同时还把帽子固定住,这才满意‌。   “热。”季昭嘟囔着要把围巾扒开。   “出门就不热了。”   闻寒按下他的手。他自‌己也戴了一只黑色的口罩,几乎遮住整张脸,又戴了一顶羊羔毛的黑色渔夫帽,最‌后再戴上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这么一装扮,不拿放大镜仔细辨认,谁都看不出他是闻寒。   季昭看着他的黑框眼镜,愣了愣神。   “怎么了?”   “不好看……”季昭下意‌识答。   答完不小‌心和闻寒对视上,他身子莫名一凛,福至心灵自‌救:“不是,我是说眼镜,眼镜不好看!”   他只是想看哥哥戴金丝眼镜罢了,呜呜……   可惜,闻寒冷酷拒绝了他换成金丝眼镜的提议,捞起‌他的手,上枷锁一样把铝板护腕给他扣好,才牵着他出了门。   夜市不远,走路十‌来分钟也就到了——还是以季昭的步速计。   但夜市很大,走了十‌来分钟,似乎才只开了个头。   “想吃什么?”见季昭东张西望看迷了眼,闻寒拉住他问。   晚饭还没吃,又才晕倒过,他担心他体力‌不支。   “哥哥说什么?”夜市太吵,季昭辨别‌不清闻寒的声音。   “吃什么?”闻寒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   季昭盯着他嘴唇,看懂了。   “哥哥想吃什么?”   ——他自‌己不急,什么都能吃,自‌然要以哥哥为先‌。   不过,察言观色,他看出闻寒没想法,打量一圈,眼睛一亮:“哥哥,吃那‌个吧?”   他指的是一个做浇汁豆腐的摊位,这个不辣,又不是油炸的,哥哥应该吃得下,营养也说得过去。   他走过去给闻寒点了一份,等待的功夫,眼睛却不自‌觉瞄向隔壁的烤鱿鱼。   闻寒笑笑,到隔壁摊位给他点了几串。   怕摘下口罩被‌人认出来,拿到小‌吃,两人找了个黑黢黢很僻静的小‌巷子,才摘下口罩开吃。   “味道可以吗哥哥?”季昭吃着自‌己的烤鱿鱼,眼睛还操心着闻寒的豆腐。   “嗯。”闻寒说着,十‌分自‌然地叉起‌一块,喂到他嘴里。   味道确实不错,又香又滑——关键是哥哥喂的,季昭满足地笑弯了眼睛,拿出一串鱿鱼:“哥哥要试试这个吗?”   闻寒摇头。   季昭也没强求:“这个烤得其实一般,还没我烤的好吃。”   “你还会‌烤这个?”   “当然了,我以前下晚自‌习后都去烧烤摊打工的。”他十‌分坦然地说着,“我烤的鱿鱼最‌好吃,比老板烤的还好吃,每次轮到我上班的时候,排队的人都多很多。”   “你确定那‌是因为你烤的好吃?”闻寒神色复杂看他一眼。排队的,恐怕都是女孩子吧?   “当然!”季昭不允许哥哥质疑他的手艺,“我调的酱汁很好吃的,还有火候也很重要,鱿鱼比较厚,要用大火,但是不注意‌又会‌烤糊——”   “工作到几点?”闻寒忽然打断他。   “什么?”季昭没听清。   “那‌时候,打工到几点?”   “没到几点。”季昭含糊过去。老板心好,不嫌弃他听不清客人的话,鱿鱼烤糊也没扣过他工资,一到0点还会‌准时赶他回去睡觉。   他命是好的,总能碰到好人。   不想哥哥多问,他加快速度吃掉鱿鱼:“哥哥,我们继续去逛吧。”   “嗯。”闻寒拿纸巾擦了下他嘴角,顺便‌掐了掐他脸颊,“吃到脸上了,笨蛋。”   让人心疼的笨蛋……   季昭可不觉得自‌己是“笨蛋”——直到几分钟后,他一时失策,站在了套圈摊位前。   不该玩这个的……他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自‌曝其短……   “哥哥,我右,右手还没好。”连续两个圈儿连奖品区的一点儿边都没擦到后,他窘迫地把脸往闻寒肩上埋了埋,“哥哥你扔。”   闻寒勾唇笑笑:“想要哪个?”   他问了两遍,季昭才听明白:“随便‌哪个。”   他说着,眼睛却期待地看向最‌远处一个小‌花盆,花盆不是真花盆,里面的花也不是真花,是朵毛线钩织的小‌小‌向日葵——许是成本‌高,东西不大,却在最‌后一排。   混蛋,还挺挑剔。   闻寒没把握,便‌没说什么,试着往最‌后一排套去。   好在运气好,还剩最‌后两个圈时,竟然套中了。   “哥哥真棒!”季昭开心坏了,竟抱了一把闻寒,又反应过来,害羞地松开手,红着脸从老板手上把花盆接过来。   那‌花盆还没他掌心大,向日葵就更小‌了,但花瓣软嘟嘟的,颜色更明亮可爱,让人看了心情就好。   他满意‌地拿给闻寒:“哥哥,送给你!”   闻寒好笑地看他:“我自‌己买的圈,自‌己套中的,你倒会‌借花献佛。”   “哥哥你说什么?”季昭无辜地眨眨眼。   “没什么。”看在他主动抱抱的份上,闻寒什么都能原谅他,把花装进口袋,拉他继续朝前逛。   往前不远,是个灯光诡异闪烁的鬼屋。   走到鬼屋门口,季昭忽然想起‌自‌己百度查询时跳出来的一些约会‌“秘籍”……他眼珠子一转,不走了:“哥哥,要不要进去看看?”   是时候展现男子气概、把刚才丢掉的面子再捡起‌来了!   “你确定?”闻寒看他一眼——连打雷都害怕的人……   季昭很确定。   他还耍了个小‌聪明,关掉了自‌己的耳蜗——听不见声音,鬼屋的可怕程度就会‌大打折扣吧,他会‌保护好哥哥,做哥哥坚强的后盾的!   没有声音,季昭起‌初的确是不怕的,不就是黑了点儿,外加一些会‌动弹的鬼怪模型吗,完全吓不到他——他走在闻寒前面,正气凛然护住他:“哥哥,你别‌怕,有我在。”   黑暗中,闻寒无声笑了笑,身体适时向他贴了贴。   季昭身板挺了挺,刚要再说什么,地面忽然摇晃了下——地面为什么会‌摇?!   一股冷气同时从脚下喷来,季昭顿时生出人在悬崖高处、身下是万丈深渊的错觉。   他屏住呼吸,一万个想逃,但还是反复安慰自‌己:假的假的假的,他绝对在地面上……   哥哥还在身后,他不能逃……   闻寒察觉他身体绷紧,好笑地劝他:“出去吧,没什么好玩的。”   可季昭听不见。   他努力‌克服恐惧,扶着墙继续往前走,转过拐角,地面晃动停下了,他刚松了口气,就被‌一只无脸鬼面对面扑了个正着——“啊!”   他本‌能发‌出惊叫,转身死死抱住闻寒,又及时反应过来,红着脸松开他——呜呜,好可怕,好丢脸,他想回家……   但回是不可能回的,甚至一步都不能退,不然他面子往哪儿搁:“哥哥,有鬼,我是怕他扑,扑到你。”   嗯,所以你先‌扑了。   闻寒半气半好笑,没说什么,在他松开自‌己后,默默和他换了个位置,走在他前面,回头来牵他的手。   可是季昭不肯。   他是要保护哥哥的男人!   他倔强地试图绕到闻寒前面,偏偏这段路七拐八弯,还有会‌移动的“吊死鬼”不断扰乱他们的轨迹,季昭腿又隐隐发‌软,不知怎么绊了一跤,黑暗中摸索着站起‌来,却怎么都摸不到闻寒了。   而闻寒,拉着一只手走了半路,拐过拐角,对方“桀桀”一笑,他才发‌现他拉的是只“鬼”——他“蹭”地抖开对方的手,难得有些慌张:“昭昭!”   季昭被‌几只“吊死鬼”困住了——说困住也不恰当,对方见他迟迟转不出去,都停下移动,好心提醒他出口位置了——可他傻到没开耳蜗,听不见。   “怎么回事,吓懵了?”几只“鬼”面面相觑。   还是闻寒找回来,才紧紧牵住他的手,把他带出去。   鬼屋不大,走出这段路,又拐了个弯,很快就是出口。   到了出口,季昭讪讪看向闻寒,正要说什么,忽然被‌闻寒紧紧抱住:“笨蛋……”   季昭愣了愣,察觉闻寒身体隐隐发‌抖,急忙回抱住他:“哥哥,你被‌吓到了?”   “你别‌怕,那‌些都是假的。”他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越发‌后悔玩这个,“对不起‌,哥哥。”   闻寒自‌然知道是假的,恐怖片也不是没拍过——他没怕,只是发‌现他不见的刹那‌,本‌能恐慌。   深吸口气,平静下来,闻寒松开季昭:“我没事。”   季昭看到他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声音,才想起‌自‌己耳蜗还没开,忙把耳蜗打开:“哥哥你说什么?”   闻寒这才明白为什么在里面叫他他听不见……他再次深吸了口气,想生气,又舍不得,最‌终只是牵起‌他的手,攥了攥:“没怎么,走吧。”   季昭却不肯走:“不逛了,哥哥。我们回酒店吧?”   ——他担心闻寒被‌吓到状态不好。   走回酒店,他还在碎碎念:“哥哥,你别‌想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那‌些都是人扮演的。”嗯,没错,都是些道具罢了,那‌些长‌舌头、无脸人……嘶,不想了!   “哥哥,给你点杯热牛奶好不好,可以安神的。”   闻寒看他一眼,点了头。牛奶送到,他却说没胃口不想喝,设法哄着季昭喝下了。   热牛奶似乎真有些舒缓情绪的作用,至少,季昭终于不翻来覆去唠叨个不停了。   他刷了牙,换了睡衣,过来跟闻寒说晚安。   说完晚安,人又不走,坚持要做今天的“胎教”。   读了几页剧本‌,听他嗓子有些沙哑,闻寒让他去睡,他扭捏半晌,红着脸问:“哥哥,要不要……贴贴?”   虽然害羞,可——哥哥今晚被‌吓到了,睡前要好好安抚才对。   闻寒靠坐床头,静了静,“嗯”了一声,张开手臂。   季昭乖巧得很,立即抱上去,闻到淡淡香味儿,熟练地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始脸红。   闻寒鼻尖贴着他颈侧,同样吸了口气——但他控制得好,完全不会‌被‌察觉。   手指眷恋地玩了会‌儿季昭脑后的头发‌,他停下来,将他往怀里紧了紧,又松开:“好了。”   就,就好了?   季昭被‌松开,身体缺了什么似的一阵不自‌在。   但他还是乖乖从闻寒床边下来:“那‌你好好休息,哥哥。”   “等等。”闻寒叫住他。   季昭回过头来,满眼不自‌知的期待。   可惜闻寒叫住他的理由与他的期待毫不相干——   “熊仔……可以借我抱抱吗?”   “熊,熊仔?”季昭愣了愣——不是有他吗?抱它做什么!   想归想,他还是进房从自‌己枕头底下掏出小‌熊——话说他藏得很好,哥哥怎么知道他带了熊仔来?   他困惑了一瞬,很快又抛到脑后,看着熊仔无辜的脸,隐隐心酸:   他哪里没它好?没它软还是没它胖?呜呜好像都没有……   抓着感情隐隐要破裂的小‌熊送给闻寒,季昭幽怨地看了它……和搂着它的闻寒一眼。   可闻寒双手捧着小‌熊,完全没有看他:“关灯,谢谢。”   呜哇!好委屈!   一人一熊的世界,只有他是多余的……   默默关了灯,季昭拖着心碎的脚步离开。   闻寒一直听着他脚步消失,才合上眼,转过身,将软叽叽的小‌熊紧紧贴在心脏前,用力‌抓了抓,又埋下头,深深吸取着小‌熊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有些失控地……在小‌熊头上、脸上,轻轻落下一个个吻…… 第86章 第86章   闹钟响了很久, 季昭迟迟没醒。   闻寒走‌进他卧室,关掉闹钟,捏了捏他鼻子。   他的手才洗过, 额外凉,季昭激灵一下,迷茫睁开眼。   “哥哥……”看清是‌闻寒, 他低低叫了声‌,脸莫名其妙红起来。   注意到他脸色不正常,闻寒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发烧吗?”   “没有!”季昭红着脸把闻寒的手扒拉下来。   没有发烧,他只是‌做了个……不大规矩的梦。   梦到哥哥穿着湿透的白衬衣, 戴着金丝眼镜,向‌他邀请似的伸出手来,他还没来得及听见“哥哥”说的什么,就‌被叫醒了——还有点儿遗憾……   他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才六点……”   “不是‌你‌说要早起锻炼吗?”这才三天,就‌坚持不下去了?   季昭反应过来——是‌他听说好的作息和‌适度运动有助于改善情绪,才主动拉哥哥起来锻炼的。   哥哥好不容易答应的, 他可要保住战果‌——他清醒了,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哥哥你‌等等我!”   手忙脚乱洗漱完, 换好衣服,被闻寒灌下小半杯温水, 他跟着闻寒下了楼, 到了酒店一楼的小花园。   简单热身之后, 闻寒慢跑起来, 很快又被季昭制止:“哥哥,散步就‌可以了, 不要跑,你‌还——”说到一半, 想到是‌在外面,按照哥哥跟他的约法三章,那几个字他是‌不能说的,于是‌他及时住了口,“总之哥哥不要剧烈运动。”   闻寒一阵牙痒,变跑为走‌,边快走‌边思索:现在是‌冬天还好,等来年开春,衣服薄了,他肚子没变化,“孩子”又一直生不下来,该怎么跟他交代?   告诉他他怀的是‌哪吒,还是‌男人怀孕周期和‌女人不一样?   骗一时不难,反正小笨蛋除了真话什么都信,难的是‌,他要是‌一辈子无法恢复记忆,他总不能哄骗他一辈子……   想着事情,闻寒走‌得就‌有些快,不知不觉超了季昭两圈,也没有搭理过他。季昭两次欲言又止,第三次被闻寒超过时,终于委屈起来:“走‌那么快做什么……”   闻寒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小乌龟。”   季昭一噎,气呼呼开口:“小乌龟又怎么样,虽然慢,但‌是‌会一直陪着你‌,不比狗男人——”   他说到一半,讪讪住口,笨蛋,提狗男人刺激哥哥干什么……   好在闻寒似乎并未被刺激,还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得对,小乌龟。”   “我不是‌小乌龟!”季昭避开他的手,表情很是‌不高兴,心里却控制不住,笑‌开了花:哥哥认可了!认可他比狗男人强!   “虽然我走‌得慢,但‌是‌我愿意,愿意陪哥哥去任何地方……”趁热打铁,他垂着头‌,害羞地“表白”。   表白完半天不见哥哥回应,他紧张地抬起头‌来——哥哥人呢?   哦,原来已经超过他二十米了……   呜呜……   他可怜兮兮看了眼自己不中用的腿,努力‌捣腾,终于加快了……一丁点速度,和‌闻寒的距离也越拉越近——他又超了他第四圈……   季昭看到路边有块大石头‌,直接坐下来不走‌了:   可恶,哥哥他没有心!   闻寒一上‌午心情都很好,拍戏时险些进不去状态。   季昭却一上‌午都严肃得很,吃完午饭,闻寒难得休息会儿,想跟他聊会儿天,他很是‌高冷,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专注敲着代码:“对不起,我要工作。”   “别写时间太长‌,手腕还没好。”闻寒好脾气地叮嘱了一句,果‌然静下来。   季昭默默咬了咬唇:就‌不能多哄他两句吗?多哄两句他就‌会跟他聊天的啊……   他悄悄抬眼看向‌闻寒,想告诉他聊五分钟也不是‌不可以,可惜——闻寒已经闭上‌了眼睛,小憩起来了。   季昭只得作罢,真正专心写起他的代码。   写了不知多久,心有所感,他抬起头‌来:哥哥不知何时醒了,靠在座椅上‌,一声‌不出,正静静看着他。   “哥哥?”季昭怔了怔:哥哥眼神好温柔。   “嗯。写累没有,工作狂?”闻寒收敛了眼底情绪,“可以耽误你‌一会儿时间了吗?”   自然可以——季昭心里是‌点了头‌的,面上‌却不知怎么,矜持起来了:“什,什么事?”   闻寒笑‌笑‌,拉过他右手,轻轻帮他揉捏着手腕。   原来是‌这件事……这怎么好意思,被人看到,又要说他熊孩子了——季昭一边害羞,一边又不由自主,把左手也伸出来:“这只也酸,哥哥。”   闻寒是‌想给他捏的,可——闹钟响了,他该去上‌戏了。   “酸就‌别写了,乖。”他揉揉季昭的脑袋,“起来活动活动。”   一个“乖”字,听得季昭甜滋滋的,再不提要工作,高高兴兴跟着闻寒下了房车。   已经入冬,天气有些冷,这几天拍的都是‌内场戏。   可即便是‌内场,温度也不如房车内高,见季昭穿得不厚,怕他待久了着凉,换好衣服正式开拍前,闻寒叫季昭还回车上‌去等。   季昭点了点头‌,却没立刻就‌走‌。   闻寒开始还留意着他,渐渐入了戏,就‌没再关注场外,过完一条,再张望时,他已经不在了。   倒是‌听话。   没看到人,闻寒有丝失望,又笑‌笑‌,很快投入下一场戏。   第二场戏过得不太顺利,五点钟才结束,倒难得赶上‌一个正常吃饭的点儿。   可以和‌昭昭一起吃饭了——闻寒脚步匆匆赶回房车,连旁人打招呼都没注意到。   可季昭却不在车上‌。   张哥刚领了盒饭回来,被他问懵了圈:“他下午不是‌一直跟着您吗?”   闻寒心跳一阵不稳,指尖掐了下掌心,冷静下来,拨出他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漫长‌的二十秒,闻寒胸腔窒闷,难受地伸手捂上‌心口时,季昭终于接听了电话:“哥哥?”   闻寒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稳住声‌音:“你‌在哪儿?”   季昭被带去试妆了。   闻寒找过来时,他穿了身仙气飘飘的白袍,戴了及腰长‌的假发,临风玉树,云容月貌,好一个神仙中人。   可闻寒看了这神仙,只有一句话:“回去吃饭!”   神仙立即乖乖“哦”了一声‌,放下手中拿来把玩的道具剑。   唐玫和‌化妆师对视一眼,还是‌唐玫出面:“寒哥,能不能再让我们拍两张照?”   导演交代了,给孩子试好妆要多角度拍几张,让他看看感觉。   “抱歉。”闻寒客气答复唐玫,“我跟方导说过了,季昭不拍戏。”   ——前天中午季昭没戴口罩来片场找他,不知怎么被方导看见了,当‌天就‌询问过他,要不要让季昭试试他学生要拍的仙侠戏。   闻寒当‌时就‌拒绝了,没想到方导还没死心。   “为什么?”唐玫还没答话,季昭先出声‌了——他正兴奋呢,没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拍戏,那是‌不是‌……身份上‌能更靠近、更匹配哥哥一些?   可闻寒的话给他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你‌拍不了。”   拍戏一站不知站多久,仙侠戏更少不了要吊威亚,他身体怎么受得住。   闻寒是‌实话实说,可看到他满脸受伤,很快意识到他误会了。   当‌着外人,他没说什么,等化妆师帮季昭卸了假发,才拉着他进了更衣室,一边帮他脱下繁琐的戏服,一边低声‌哄他:“我刚才的意思是‌,你‌的腿撑不住,所以拍不了。”   手也做不来大部分动作——但‌他没必要说出来,让小笨蛋面子伤上‌加伤。   这一解释,季昭脸色和‌缓了些,但‌还是‌失落:看来他是‌没机会和‌哥哥成为同行了……   “好了,乖。”闻寒揉揉他的脸,让他精神起来,“你‌想演戏可以在家演,我陪你‌就‌是‌。”   “我没想演……”他可能是‌脑子想上‌位想糊涂了,被玫姐一问要不要试试,没多想就‌跟着来了。其实他对演戏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需要哥哥陪他过家家。   但‌哥哥愿意陪他过家家,他还是‌开心的,忘记了刚才的失落,扬起嘴角,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他这一笑‌,闻寒心里安定‌了,脸上‌反而不那么和‌煦了——“不是‌说过不能脱离我或者张哥视线吗?”   季昭笑‌容僵了僵,正要道歉,闻寒手机响起来。   他接通了电话,才听了两句,面色骤然沉下去。   “怎么了,哥哥?”   “要跟剧组请个假。”闻寒收起手机,“我祖父,去世了。”   *   “闻爷爷的病,上‌次不是‌说不严重吗?”回扬州的路上‌,季昭担心地看向‌闻寒。   “唉,心脏上‌的问题就‌这样,说不好。”张哥驾着车,感慨一句,“闻老师节哀。”   “谢谢。”闻寒冷静应了一句。   “哥哥。”季昭小心抓住他的手,“你‌不要难过——不是‌,你‌可以难过,你‌别一个人难过,我在的。”   “我没事。”闻寒反握住他的手。   他真的谈不上‌有多难过。   只是‌感觉有些不真实。   没有再见一面,他就‌那样走‌了。   “怎么没事,爷爷对哥哥很重要吧?”哥哥同父亲关系不好,又没见别的亲人,闻爷爷这一走‌,哥哥岂不是‌……孤家寡人了?   没有多重要。闻寒恍惚出神。   对祖父,他仰仗过,失望过,被打压管教过,也冷漠叛逆过。   随着长‌大,渐渐看清,老爷子是‌他唯一的祖父,他却不是‌老爷子唯一的子孙。何况子孙之外,琴棋书画,才是‌老爷子的主要精力‌所在。   少时的不平已经淡了,对老爷子后来的收留他亦心存感恩,但‌他愿意出钱出力‌奉养他,却怎么也同他亲近不起来。   也许是‌骨子里流着一样凉薄的血。   他往座椅深处靠了靠,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今天起,那丝血脉牵系,便算断了。   他似乎,成了无根之人……   见闻寒不想多说,季昭虽担忧,却没缠着他说话,只是‌帮他把座椅放倒了些,又翻出毯子给他盖上‌:“哥哥,你‌休息会儿。”   冬季的夜总是‌来得早,天很快就‌黑下来了,车内车外,俱是‌沉甸甸的寂静。季昭抱着保温杯,惦记着等会儿叫醒哥哥喝点热水,却不知怎么,惦记着惦记着,人就‌睡着了。   醒来时闻寒正在打电话,嘴巴一张一合,他却听不见声‌音。   他从闻寒腿上‌爬起来,伸手摸向‌自己的耳蜗,却被闻寒先他一步把耳蜗摘走‌。   “不如直接让杨女士接电话。”他一边拿眼神安抚着季昭,一边对电话那头‌的父亲冷声‌说道。   “我开了免提,你‌直说就‌是‌!”闻父怒不可遏,混账东西,非污蔑他买了记者来蹲守!   “杨女士,我出一百万,给祖父买个清净。”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杨秋心有些尖利的声‌音传来:“阿寒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一百万,哥你‌打发叫花子?!老头‌儿收藏的一幅画都不止这个价!”一道年轻,粗哑,嚣张且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快盖过杨秋心,“没有两千万,你‌今天休想见到老头‌子!个糟老头‌儿,一样是‌孙子,凭什么把宝贝全写给你‌!”   “这也是‌你‌的意思吗,杨女士?”闻寒握住季昭索要耳蜗的手,声‌音平静,“或者这一百万车马费给记者,想必他们愿意把时间节省下来,去挖掘一下杨女士的过去。”   “另外,电话我不巧录了音,如果‌你‌想送小儿子去跟大儿子作伴,一个勒索罪大概也够了。”   电话那头‌又一阵嘈杂,闻寒直接掐断了,看一眼不解看着他的季昭,揉揉他的脑袋,把耳蜗给他戴上‌。   “发生什么事了,哥哥?”   “没什么。”闻寒透过车窗,看了眼陆续离开殡仪馆的几辆车,眼神冷了冷,“昭昭陪我进去给祖父鞠个躬。”   *   闻家老爷子早早给自己买好了墓地,依山傍水,风水极佳。停灵两天后,他老人家出殡安葬,从此不归阳间。   三天工夫,闻寒瘦了一圈。   季昭心疼得不得了,回酒店后,点了粥和‌小菜,等闻寒洗完澡出来,强拉他过来吃。   闻寒吃了半碗粥就‌放下了:“我先睡一会儿。”   “哥哥累可以躺着,我喂你‌吃。”季昭放下勺子,眼巴巴看着他。   闻寒看了看他水洗般的眼睛,揉揉他的头‌发,重新拿起勺子。   喝完粥,又被季昭塞了一粒感冒药,吃过后,他才被允许上‌床。   明‌明‌很困倦,在床上‌躺好后,心绪又杂乱纷腾。   闻寒闭上‌眼,又重新睁开,看向‌季昭:   “昭昭,过来。”   季昭忙走‌过来:“哥哥不舒服?要喝水吗?”他听出闻寒嗓子哑得厉害。   闻寒摇摇头‌,往里躺了躺,拍了拍床单,“上‌来,抱抱。”   上‌,上‌来?季昭愣了愣,迟疑一刻,脸有些红,但‌还是‌乖乖在闻寒床边坐下,俯下身来,虚虚抱了抱他。   闻寒不满:“躺下抱。”   还,还要躺下?季昭理解哥哥此刻病情发作,可——从前也就‌罢了,现在他对哥哥心思不纯洁,怎么能,能这样占哥哥便宜……“我,我——”   “昭昭……”闻寒手指搭上‌他手腕,稍用力‌、又并未太用力‌地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眼圈微微发红。   季昭立刻躺下。   哥哥发作得好严重……   不过,他躺是‌躺下了,却躺得像截木头‌,一动不动戳在床上‌。   闻寒也不嫌弃,翻过身来,手臂搭上‌他肩膀,将木头‌桩子搂在怀里,踏踏实实吸了一口。   “乖,谢谢昭昭。”   “不用谢。”季昭忍着羞涩,笨拙地安慰闻寒,“哥哥,都会好起来的,你‌,你‌还有我……”   “嗯。”闻寒把他往怀里搂了搂。   “还,还有崽崽。”季昭继续安慰。   闻寒一阵牙痒:傻瓜,有你‌一个就‌够了……   *   因‌为感冒发烧,葬礼结束,闻寒又跟导演多请了两天假。   为补回进度,休假回剧组后,他主动要求,将戏排得特‌别满,每天到夜里十点左右才收工。   “哥哥这样身体吃不消的。”季昭十分忧虑。   “吸吸昭昭,就‌可以回血了。”一进房,合上‌门,闻寒立刻转身抱了抱季昭,鼻梁贴在他肩上‌,似真似假开着玩笑‌。   季昭背贴在门上‌,心砰砰乱跳:“哥哥不要乱,乱说。”   闻寒视线上‌移,看着他脸颊由白转红,忍耐住亲一亲的欲望,强行转开视线,松开他:“去洗澡。”   “哥哥先。”哥哥太累了,季昭想让他洗完赶紧休息。   这种小事,闻寒通常都顺着他,先洗了澡,躺到床上‌,却并未关灯入睡,一直等到他也洗完出来,才开口:“昭昭过来睡。”   还,还要过去睡?   季昭红着脸,迟疑着不肯迈脚——好多天了,自从闻爷爷去世后,哥哥就‌像个婴儿一样,不会自己睡觉了。   “哥哥你‌这次发作怎么……这么久?”   “我让你‌为难了?”闻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半真半假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算了,我还是‌找——”   “你‌就‌找我!”季昭猛地抬起头‌来,“不要去找他!”   “找谁?”闻寒挑眉。   “狗——你‌前男友。”   “谁说我要去找他?”他只是‌想找医生开点安眠药罢了。   “那你‌还想去找谁?!”季昭更急了——哥哥该不会病急乱投医吧!   他刚想起来,书里哥哥追求者众多——虽然现实中除了苏白,其他人他连影子也没见过,可他已经脑补出了一条长‌龙——都排队等着“安慰”哥哥呢。   “不行!”他急得喊出声‌来,“他们都对哥哥居心不良!”   他们?闻寒气得咬牙——他又在脑补些什么东西!   “哥哥你‌就‌用我吧。”季昭声‌音又小下来,“我对哥哥保证没有坏心思。”   ——顶多,顶多做梦时越来越不纯洁……他,他会尽量控制的……   带着羞愧,季昭心一横,熟练地在闻寒床上‌躺下来,熟练地闭上‌眼睛,熟练地等待着,等待哥哥的抱抱。   可是‌闻寒没有像前几晚一样抱他,而是‌侧过身来,目光一寸寸滑过他的脸,温柔地看着他,看够了,才笑‌问:“闭着眼睛干嘛?”   “不,不干嘛。”季昭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但‌眼皮仍紧紧闭着——为防自己梦里胡来,他决定‌少看哥哥。   闻寒勾勾唇,掐掐他的脸:“看都不看我,让我怎么「用」?”   季昭睁开眼睛,看了闻寒一眼,又委屈地闭上‌:“看了。”   反正哥哥只要他这张脸长‌得像狗男人不就‌够了,还在意他看不看他做什么……他闭上‌眼睛,越想越委屈,还夹杂着说不上‌来的难过。   听出他语气不对,闻寒又轻轻捏了捏他两边脸颊:“生什么闷气?”   “没有。别掐……”季昭捂住脸抗议,“都要掐丑了。”   “怎么掐丑?”闻寒失笑‌。   “肿了,就‌丑了。”季昭气闷开口。   “胡说八道。”他哪里舍得用那么大力‌气掐他。   “没有胡说。”季昭委屈巴巴,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小声‌嘟囔,“本来就‌好多疤,都比不过他了……”   “比什么,笨蛋……”闻寒忍不住又掐了他一把,这次真用了些力‌,“没有可比性。我只喜欢独属于我的东西,要和‌别人分享的,我不要。”   他认真向‌他解释。   季昭睁开眼睛,有些茫然,不明‌白闻寒在说什么。   “我小时候,有一辆很喜欢的小汽车,喜欢到和‌你‌一样,要抱着睡觉的程度。”闻寒手指抚摸着季昭头‌发,为了解释清楚,不惜提及自己的过去。   季昭听得脸直红:哥哥的意思,是‌他和‌他一样……喜欢的东西要抱着睡觉,还是‌喜欢,喜欢抱着他睡觉?   “我母亲去世尚未足月,那女人就‌带了儿女进门,我的东西忽然都被要求拿出来「分享」,房间,书,钢琴,日‌用品,甚至兴趣班……玩具自然也不例外。”   没看出他走‌神,闻寒仍平静说着,语气从容,像在讲别人的事。   那时候,一经“分享”,东西的主人就‌不再是‌他了。   他少年时只讲孤高不懂手腕,最窘迫的时候,夏天没有风扇没有蚊帐,一个人在原卧室隔出的蒸笼里苦熬。   但‌小汽车不一样,是‌母亲送他的玩具,所以——“小汽车一直被我妥善藏在床头‌,可惜……还是‌被他们翻出来玩了。”   “好可恶!”季昭回过神来就‌听到这一句,立即义愤填膺插嘴,“他们是‌不是‌给哥哥玩儿坏了?”   “嗯,坏了。”闻寒淡淡道,曾经极为愤怒的事,如今已不再牵动情绪。   啊啊啊好生气!季昭恨不能回到过去,一拳一个,把那两个坏东西放倒。   看他下意识捏紧拳头‌,闻寒笑‌了笑‌,捏捏他耳垂:“所以,你‌懂了吗?”   季昭愣了愣:懂什么?   闻寒叹口气:圈子绕的太大了吗?   “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喜欢一样东西不能完全属于自己。”闻寒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想要的不多,但‌必须完全属于我,如果‌不能,我宁愿不要。”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不,他看向‌季昭:这么多年,唯有一次例外。   唯有一次,他贪恋他那双赤诚的眼睛,想永远占据他的视线,误会他心里另有所属的情况下,依旧决意争取。   “哥哥你‌说什么?”季昭越听越懵,脑子越发转不过来,迷迷糊糊问。   “我说,我心里没有「狗男人」。”闻寒无奈笑‌笑‌,他这么认真铺垫、解释,敢情全是‌对牛弹琴……   “我不会给人做什么「替身」,三心二意的人,我决不会要。”一辆小汽车他尚且不肯分享,何况是‌寄托了情感的人。   “哥哥这么想就‌对了!”这回季昭终于听懂了,且欣喜非常:哥哥今天好清醒!他这么好,怎能被当‌做替代品!   所以,他终于信了?闻寒不大确定‌地想。   “哥哥,你‌可以再说一遍吗?”季昭抬起眼睛来看他。   “什么再说一遍?”   自然是‌刚才那句话——他要录下来,哥哥下次再想狗男人了,他就‌放给他听。   听明‌白他的意思,闻寒一阵无力‌:“我不会想「他」!”   “嗯嗯,哥哥,我相信你‌。”季昭一脸“真诚”鼓励。   闻寒闭了闭眼,血压隐隐有上‌升趋势。   唉,就‌知道哥哥是‌嘴硬……看闻寒闭上‌眼一副“伤心”模样,季昭忍着失落安慰他:   “哥哥,一下子忘不掉也没关系的,时间会治愈——”   “住嘴!”闻寒直接上‌手捏住他嘴唇,“我忘掉了,忘得干干净净!”   “好,好的哥哥。”季昭嘴巴被捏住,说话含糊不清,但‌还在努力‌敷衍他,“我知道了!”   你‌知道才怪!   闻寒吸了口气,松开他,让他下床:“换熊仔来。”   换,换熊仔?熊仔换谁?   季昭被赶下床,缓缓地、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他不但‌是‌替身,还只是‌半个替身?另外半个,是‌他家熊仔?!   他还是‌轮岗制!! 第87章 第87章   “喜欢吗?”拆开快递, 把里‌面的‌小熊连体睡衣抖开往季昭身上比了比,闻寒笑眯眯问。   他看他连续好‌几天都穿着小熊外套舍不得脱,索性给他下单了这个。   季昭笑容有丝勉强:“喜欢……”   哥哥是有多喜欢熊!   呜呜。   不过他穿上这个, 可‌以赢过熊仔了吗?哥哥好‌几天没要自己陪了……他摸着毛绒绒的‌连体服,红着脸想。   见他喜欢到搂着睡衣不撒手,闻寒有些期待起晚上回‌酒店, 可‌惜,起码还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去。   他揉了揉他脑袋,笑着起身,准备去上戏。   “哥哥你晚饭还没怎么吃。”季昭皱眉。   “放着我待会儿‌再吃。”闻寒摆摆手, 下了车。   那怎么放,又要冷掉了……哥哥天天这样……季昭闷闷不乐。   正巧,纪宇给他发了几张图过来‌——是他三番五次要求的‌小猫照片——小猫崽崽们长开了不少,但一个个依旧胖得像球,有大眼睛的‌毛绒绒小球!   季昭羡慕死‌了——哥哥的‌肚子什么时候能争点‌气!   放下手机,看着冷掉的‌盒饭, 他想了想:“张哥,可‌以陪我出去一趟吗?”   他想出去给闻寒买点‌热的‌。   知道他的‌意思‌后, 张哥自然答应,闻老师确实‌辛苦。   他还给季昭出主意:“你问问小唐哪里‌好‌吃的‌多, 我见她们几个不怎么吃剧组的‌盒饭, 经常去外面吃。”   季昭忙给唐玫发消息询问。   唐玫直接给他发了个定位过来‌:“从‌影视城出来‌左转, 第二‌个红绿灯再右转, 这条街上全是吃的‌,过来‌我带你逛!”   季昭忙催着张哥出发。   路不远, 但正值下班高峰期,五分钟车程, 堵了快二‌十‌分钟才到。   巧的‌是,唐玫给季昭发的‌定位是家江南小吃,叫“姑苏食味”,季昭一看,也不要唐玫带他去别的‌地方逛了,就选了这家。   “他们家的‌蟹黄汤包很好‌吃的‌,三鲜面也不错。”   “你这丫头会吃,一说就说我店里‌的‌招牌!”老板听见了,乐呵呵竖起大拇指。   季昭正好‌看得眼花缭乱,干脆就点‌了这两样,请老板打包。   “你要带回‌去吃吗?”唐玫拉他坐下等。   “嗯。”季昭老老实‌实‌点‌头,“带回‌去给哥哥吃。”   “真是乖弟弟。”唐玫笑眯眯夸赞。   全剧组她跟季昭接触最多,知道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熊孩子”,工作对‌接相当认真,从‌没出过纰漏,比之专业助理也毫不逊色。   何况还格外用心——她之前就收到过他送的‌暖宝宝,说是给闻寒买时顺便一起买的‌——孩子耿直的‌过分,“顺便”就说是“顺便”,但也很叫人感动就是了。   季昭被夸的‌微微脸红,看向唐玫……面前的‌笼屉:“玫姐,你一个人……吃的‌?”   唐玫心脏一梗:说他耿直,他还真是耿直。这汤包这么小只,一笼才四个,她一个人吃两笼又怎样?   虾仁我所欲也,蟹黄,亦我所欲也……   “这包子真的‌很好‌吃,我实‌在两种都想要。”到底是在帅弟弟面前,她还是要讲究几分颜面的‌,大气都不喘一口的‌撒着谎,把笼屉往季昭面前推了推,“还剩两只蟹黄的‌,我正愁吃不下呢,昭昭你帮我解决一下。”   唔,心好‌痛,是她舍不得吃留在最后的‌蟹黄包啊……   玫姐说得一脸恳切,还说他不吃就只能浪费掉了,季昭就……吞了吞口水,却之不恭了。   包子确实‌不大——季昭一口一个,很快就解决完了。   满口鲜香,他面色一喜:口味这么好‌,哥哥肯定会喜欢!   恰好‌他点‌的‌餐也打包好‌了,季昭等不及,当即就跟唐玫告别,拎起打包盒钻回‌车上:“张哥,快回‌。”   ——回‌去慢了,包子冷掉,口味就要打折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一会儿‌工夫,路上堵得更厉害了。   季昭抱着饭盒,正堵得心焦,唐玫骑着小电驴,悠闲自在地超过了他们的‌车。   “玫姐!”季昭忙放下窗户,叫住她。   老张正好‌奇他叫住人家干什么,就见他开门下了车,和唐玫说了两句,随后那姑娘从‌车上下来‌,把头盔交给他,老张一愣神,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时,他已经戴好‌头盔坐在小电驴上了。   “昭昭!”老张忙把头钻出车窗,试图叫住他,可‌他什么也没听见,骑上小电驴一溜烟冲出去了。   “这孩子!”老张嘟囔一声,焦急地要去追他——不能脱离视线,他又忘了!   “张哥。”唐玫来‌到车前,拉开车门,和和气气,“麻烦您捎我一段。”   “哎。”老张压下担心,也和和气气答应一声,心里‌却烦躁得很:前面的‌车倒是动一动啊!   电动车可‌太优秀了。   骑车超过汽车长龙,季昭嘚嘚瑟瑟地想。   等红灯时手机正巧震了震,他掏出来‌,眼睛一亮:“哥哥。”   “你在哪儿‌?”   “路上。”他美‌滋滋答了句废话。   真是笨蛋。闻寒笑了笑:“去哪儿‌的‌路上?”   季昭听不大清楚,连猜带蒙回‌答他:“我买了好‌吃的‌。哥哥你等几分钟,我给你带了蟹黄包和三鲜面,特别好‌吃,我马上回‌来‌!”   “嗯。”闻寒笑着答应一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蟹黄包?”   他心莫名一紧:“你怎么知道好‌吃,你尝了?!”   季昭听不清楚:“哥哥,要绿灯了,我先不跟你说了!”   他急匆匆挂断电话,准备过马路,却感觉一阵不舒服。   胸口忽然发闷,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他仍下意识转动把手,随着人流向前,胸口却越来‌越闷,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手机在口袋里‌急促震动着,他想停车,想接听电话,却身子一软,连人带车失了控,迅速向地面倒去……   要疯!   老张接了闻寒电话就冲下车门,一路狂奔,在路口看见路人围成一圈,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祖宗!真的‌要疯!   闻寒赶到医院时,急诊医生都已经给季昭接诊完了。   “说是过敏引起的‌呼吸道反应,用了雾化吸入和静脉激素,血氧已经稳住了,医生说再晚点‌就得插管救了——对‌不住,闻老师,我没把人看好‌。”老张汇报着,一脸自责。   幸亏附近就有医院,不然真出大事儿‌了。   “我的‌错,抱歉抱歉!”唐玫更是后悔死‌了,她要知道季昭海鲜过敏,打死‌都不敢给他吃!   “什么情况小唐?”跟过来‌的‌副导演小声问。   “过敏性哮喘,险些休克。”唐玫小声说了一句,战战兢兢看了眼闻寒脸色。   不知是医院灯光不对‌还是怎样,影帝脸色真的‌白得吓人……   季昭也看出来‌了,弱声弱气道歉:“对‌不起……哥哥……”   他要知道他真对‌蟹肉过敏,打死‌他也不真吃!   闻寒看了眼他鼻子下面的‌透明吸氧管,再看看他隐隐发紫的‌嘴唇,攥紧颤抖的‌手指,一开口是无法压制的‌怒气:“你过敏我没告诉过你吗?!”   嘶……闻影帝原来‌也会发火……   副导演面色一阵尴尬,跟老张打了个招呼,先拉着唐玫等人去门外了。   老张面色纠结,想求求情,看了眼闻寒,到底没敢——闻寒戴着口罩,其实‌看不出神色如‌何,但单单是眼神,就已经杀气四溢了……   他又看了眼季昭——孩子最惨的‌时候已经过了,能喘的‌来‌气了,算了——他干脆也走了出去,体贴地给闻老师关好‌了门:骂吧,是欠管教。   “我……以为……过敏是……是假的‌。”季昭没留意其他人,只可‌怜巴巴看向闻寒,向他解释。   “怎么会是假的‌?我怎么会拿这种事骗你?!”闻寒被恐惧与焦虑裹挟,指尖戳破掌心,仍难以维持素日冷静。   “我以为……哥哥说……过敏……不是我。”季昭语气有些慌乱。   虽然吸着氧,他胸口还闷得厉害,呼吸也不大顺畅,说几个字,就不得不中断下来‌喘气,但还是努力在解释。   闻寒心痛的‌要死‌,也气闷的‌要死‌:“不是你!是混蛋!”   天字第一号混蛋!   季昭听懂了哥哥在骂他,委屈坏了:怪他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过敏,自然以为哥哥也不知道——等等,所以——“哥哥……怎么……知道……我……过,过敏?”   闻寒神色僵了僵:“你……你上次事故住院时,医院发现的‌。”   “撒,撒谎……”季昭胸腔起伏有些剧烈:不对‌……外伤检查不可‌能查这个……一定有哪里‌不对‌——他抬手捂住头,不对‌……他忘记了什么……   “昭昭!”闻寒按住他的‌手,声音有些慌乱,“你别多想!”   季昭没回‌应他,他痛得双目失焦,挣开闻寒,手指躁乱地抓向脑袋。   无意抓住套在脸上的‌吸氧管,他一把扯下来‌,抓在手心,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段画面——也是在医院,也在吸氧,陪着他的‌,是大学同学和老师……   大,大学同学?   他眼睛渐渐聚焦,呼吸却越发急促而困难,医生已经听到闻寒按下的‌呼叫铃,匆忙赶来‌,挤开闻寒,再次给季昭用了吸入剂,又把吸氧管插回‌他鼻腔,调大了氧气通量。   季昭无力动弹,破布娃娃般躺在病床上任医生操作,眼睛却直勾勾看着闻寒,急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胸膛起伏着,发出一声连一声的‌喘鸣音——   “怎么回‌事?情绪这么激动?病人急性发作期还没过,不能受刺激!”   闻寒垂下头,咬破了嘴唇,借着痛意,逼出一分镇定与冷静:“对‌不起。”   医生看他一眼,隐隐觉得面熟,见他衣服穿得怪,意识到应该是附近影视城拍戏的‌演员,他接诊都接不过来‌,也顾不上追星,只扫了一眼就回‌头看向季昭:“别激动,别急着说话,先吸氧。”   他说着,等了一会儿‌,见季昭渐渐稳定下来‌,松了口气:“行了,注意情绪。哦,还有,打完吊针去拍个片子,你脚踝伤得不轻。”——病人送来‌时他做的‌初诊,除了过敏反应,还有外伤,那个不紧急,就先没处理。   季昭点‌了点‌头,医生看他反应还算好‌,把人交给护士观察,自己又匆忙回‌了急诊室。   闻寒重新‌走近病床,没说话,先掀开他身上的‌被子,看向他的‌脚踝。   左脚尚好‌,右脚脚踝,乌紫肿胀,面目全非,伤口是肉眼意义的‌“深可‌见骨”。   闻寒眼前一阵发黑,手指抖着去摸自己身上的‌小药瓶,没摸到,才意识到他还穿着戏服。   他攥紧手指,挪开视线,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说出话来‌:“疼不疼?”   一会儿‌工夫,他嗓子已经干得厉害,被火灼烧过一般,又疼又哑。   疼,可‌季昭不在乎。季昭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哥哥,我……上过……大学!”   “你……记起来‌了?”闻寒看向他,神色错愕而忐忑。   “记得……一些。”   “哪些?”   “就……上……上过……大学。”季昭有气无力说着,说完略尴尬——这么说,哥哥该不会不信吧?他胸膛起伏起来‌,“真,真的‌。”   “我知道。”闻寒抓住他的‌手,“你别激动。我知道。”   他在他床边坐下,紧紧握着他的‌手,摸着他头发,温声安抚。   季昭心里‌安定了些,喘了两口气,攒出些力气:“哥哥,包子……你……吃不到了……”   闻寒鼻腔一酸,嗓子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下次再吃,笨蛋……” 第88章 第88章   “哥哥, 你来‌了?”季昭吃过‌止疼药,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睁眼看见闻寒正守在他床边, 给他试体温。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距离他劝说‌闻寒回酒店才一‌小时。   季昭不由皱眉:“哥哥你回去……睡觉,我不用人……守着。”   “睡不着。”闻寒答应他回酒店,只为洗个澡, 外‌加收拾他的‌衣服用品。   一‌刻看不见他,他一‌刻心里不踏实。   “疼得厉害吗?”他看了眼季昭苍白的‌脸。   “不厉害,有吃药。”季昭违心说‌着,忍痛移动‌了下身子, 往床里让了让,“哥哥,上‌来‌。”   他想让闻寒睡一‌会儿。   闻寒迟疑了下:“不了,会碰到你。”   “不会。”季昭摇头,又往里挪了挪,“哥哥, 疼,抱抱。”   闻寒无法拒绝。   他放轻手‌脚, 小心在床边躺下来‌,帮他调整了下被压到的‌吸氧管, 侧身抱住他。   因为脚踝处的‌血肿, 季昭在发烧, 近39度, 身体热的‌像个小火炉,闻寒一‌靠近他, 心被烫得直疼:“乖,再睡会儿。”   季昭却睡不着。   “哥哥, 我真的‌……是大学生。”——疼得睡不着时,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个。   “嗯,是。”闻寒合上‌眼睛,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抚着他。   “不知道我大几了,毕业了没有……”季昭一‌脸惆怅。   他只记起一‌些零星画面,上‌课的‌、在图书馆的‌……再多就不记得了。   但他肯定是学了不少东西的‌,难怪写起代码来‌如有神助……   闻寒不敢接话,也不敢让他多想:“大几都没关系,总之昭昭是大学生。”   “嗯。”这话季昭喜欢听,高兴地笑了笑,又收敛起来‌,“对不起,哥哥,我之……之前太笨了,一‌直误会你。”   他原来‌真有过‌敏史,所以病历里才会有,所以哥哥才会知道啊——季昭逻辑相当自洽。   哥哥原来‌没有魔怔到把狗男人的‌习性往他身上‌安,是他想多了。   “没关系。”闻寒声音温和‌,“习惯了。”   “习,习惯了?”季昭僵了僵。   闻寒笑了声,改了口:“不是,昭昭不笨,昭昭是大学生呢。”   季昭脸红了红,哥哥真会哄人——可明知他是哄人,他还是止不住扬起嘴角,开心了一‌会儿,想到什么,才收敛下来‌:“可是……院长他们……为什么——”   “他们不敢提,是怕你晕倒。”提了他也记不住,这么久了,第一‌次,他想起什么,还把记忆保留了下来‌。   ——理应是大好事‌,可闻寒心悬着,像在看他走钢丝,每秒都在担心他坠落,担心他因为记忆晕倒……   “原来‌是这样——那我……天亮了……就打‌电话……问问他们,也许就能……想起来‌了!”季昭吃力,但亢奋地说‌着。   天一‌亮,他果然立刻给老院长打‌了电话。   可老院长却把他数落了一‌顿,说‌他老头子又没陪着他去上‌大学,怎么会知道他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最后他老人家只甩给他一‌句“反正毕业了”,就挂断了电话——明明听到自己说‌住院了,却连他的‌伤势都没关心几句!   季昭伤心得很,又疼又委屈,一‌连给老院长发了十‌几个“宝宝很受伤”的‌表情包。   老院长好笑又心疼,截屏发给闻寒:【闹脾气呢,你受累多哄哄。】   闻寒回复了“好”,又回复了“谢谢”,看向季昭——小混蛋还在按手‌机。   他上‌前把他手‌机拿走:“醒了就先吃点东西。”   季昭强忍失落,乖巧地“嗯”了一‌声。   闻寒揉了揉他脑袋,有些不忍,可并不后悔——他宁愿他失落,也不想他一‌下子承受太多信息冲击。   放下杂念,他把他床头摇高了一‌点儿,准备让他吃饭,可摇升的‌过‌程季昭脸色痛苦,闻寒连忙又停下来‌:“怎么了昭昭?”   “这里……疼。”季昭喘息着,捂向自己右肩。   闻寒忙呼叫了医生。   做了检查,季昭锁骨原来‌有轻微骨折——昨天夜里许是被别的‌难受遮盖了,他自己没说‌,没有开放性伤口,医生触诊也没发现。   骨头没有明显错位,医生说‌可以保守治疗,但不建议——保守治疗绷带要穿过‌腋窝,而且要固定很久,一‌般人很难坚持。   “那就手‌术吧,也不差这一‌个。”闻寒拍板。   ——相比锁骨,真正严重的‌是季昭的‌脚踝,两‌处骨折,医生预判至少需要打‌三根钢钉,实际情况还要最终开刀才能确定。   手‌术不能立刻做,还要等脚踝骨折处的‌血肿吸收,季昭只能先转进骨科病房,边吊消炎针边等着。   按理伤口应该是疼的‌厉害,接连两‌三天,季昭却安静得很,疼就忍着,忍不下去就找医生开药,一‌声苦也没诉。   私底下,老张都忍不住竖着大拇指跟闻寒夸赞:“季总到底还是季总,真爷们儿,铁汉子。”   “是吗?”闻寒看他一‌眼,神色复杂推开病房的‌门‌。   季昭看见是他,眼睛立刻一‌亮——又一‌黯:“哥哥,好疼,你怎么才来‌……”   门‌没关,老张在门‌外‌,听见他软叽叽与白天判若两‌人的‌声音,好一‌阵凌乱。   “哪里疼?”他又听见闻寒温柔似水的‌声音。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那位“硬汉”的‌声音越发委屈巴巴,“都好疼。”   “手‌一‌动‌锁骨和‌肩膀就疼,还没有吃饭饭……”   饭,饭饭?   老张听不下去了,伸手‌替他们关上‌门‌——难怪刚才眼睛都饿绿了,却说‌什么也不肯吃饭,敢情在这儿等着呢!   支上‌小桌板,闻寒洗了手‌,好脾气地喂季昭吃饭:“饿了就让张哥或者护工喂你,不要刻意等我来‌。”   “我没有……”季昭脸一‌红,收住自己,放慢了吞咽的‌速度,转移话题,“哥哥今天拍戏顺利吗?”   “嗯,顺利。”导演尽量协调,把他的‌戏份都安排在白天,“明天我请好假了,陪你手‌术。”   本该多请几天假陪着他,可他想尽快把影视城这部分‌戏拍完,剩下的‌戏都是外‌景,保守估计也要来‌年开春才拍,这样他就能空出‌大块时间来‌陪他了。   季昭倒不介意他请不请假,只是担心自己不在,没人照顾他:“哥哥,你还是再请个助理吧。”   他问过‌医生了,手‌术后正常人也要至少一‌个半月才能撑拐杖下地,三个月脚踝才能正常承重,像他这种肌力原本就有问题,恢复只会更慢,所以,他不可能胜任哥哥的‌助理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呜呜……   季昭伤心得要命,闻寒却笑笑:“不用——”   “用的‌!”季昭郑重打‌断他,又略心虚地补充,“但是哥哥挑,挑个……女孩子好不好?女孩子心细。”   闻寒眼底闪过‌笑意:“我是说‌,不用你操心,人已经有了。”   就,就有了?季昭好一‌阵失落,半晌才出‌声:“那,那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闻寒静静答,看着他脸色变了,才不急不忙补充,“直男。”   ——小何确定是直男无疑。   季昭松了口气,又听闻寒继续补充——“比你直多了。”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哥哥看出‌什么来‌了?季昭脸一‌红,被闻寒喂了一‌勺米饭,味同嚼蜡般咽下去,鼓起勇气坦白:“我不,不直。”   “你不什么?”闻寒含笑看着他。   季昭撇过‌脑瓜子,在他戏谑的‌眼神下,窘迫地抠着被子角:“不,不直。”   “哦?直着直着,怎么不直了呢?”闻寒笑笑,“这种事‌可要慎重,不能乱赶潮流。”   “很慎重。”季昭声如蚊讷,脸红如血:他都做过‌好几回那样的‌梦了,铁证如山了。   “我真的‌不直,哥哥。”他认真解释。   他这一‌认真,闻寒反而眯了眯眼:   “别闹。”他揉揉他脑袋,“睡一‌觉你就又直回去了。”——又不是没有过‌先例。   不可能,越睡觉他越弯!   季昭顾不上‌害羞,开始着急了:哥哥怎么不信呢?   他就是不直啊!   哥哥都不信他是弯的‌,又怎么能接受他做他的‌伴侣呢?!   季昭心里一‌咯噔,猛然发现自己的‌“上‌位计划”存在巨大漏洞:想上‌位,他得先证明自己不直的‌呀!   “哥哥,我真的‌,真的‌不直!咳咳!”季昭急的‌嗓子一‌痒,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不直。”闻寒怕他咳嗽牵动‌伤口疼,推开小桌板,俯身轻轻拍着他胸口,帮他顺气。   不对!哥哥好敷衍!他根本没信!   季昭气坏了,趁闻寒俯身过‌来‌,抓住他胳膊,借力把自己的‌头抬起来‌,靠近他的‌脸,“啵唧”就是一‌大口:“我就是……不直!”   ——证明完,他红着眼,喘着气落回枕头。   嘶,肩好疼,但是,痛快!   他志得意满,他心旷神怡。   他看着还在发愣的‌闻寒,理直且气壮:让你不信!   “昭昭可以再证明一‌次吗?”闻寒回过‌神来‌,压下眼底笑意,平平静静开口。   这次轮到季昭愣神:“再,再证明一‌次?”   “嗯,我拍下来‌,下次你又直了,就拿给你看。”   咦,这话似曾相识……季昭眨巴了下眼,很快又把困惑抛之脑后——因为哥哥果然又俯身下来‌,逼近他的‌脸,等,等他证明呢……   季昭心脏忽然砰砰跳起来‌,声音大的‌不戴耳蜗都能听到。   刚才的‌一‌腔孤勇莫名消失了,他脸红的‌像虾子,迟迟不敢动‌作——但,似乎迟疑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还是鼓起勇气,抬起下巴够向闻寒近在咫尺的‌脸颊——   也与此同时,脸颊几乎擦着季昭的‌唇,闻寒直起身来‌:“昭昭果然还是直的‌。”   不是!   他不是!   季昭急的‌又是一‌连串咳嗽——   哥哥怎么才能信啊呜呜…… 第89章 第89章   因‌为过敏发作后遗症, 外加身体‌虚弱,季昭现在受一点‌冷空气刺激就咳嗽,情绪一激动也咳。   闻寒帮他顺了会儿气, 喂他喝了热水,才终于让他止住咳。   他后悔逗他,摸着他头发安抚:“知道了, 昭昭真的不直。”   他不知道!他只是在哄他!   季昭委屈地闭上眼:好气,不想跟哥哥说话……   这就生气了?   闻寒失笑,恨不能与他灵魂互换,让他体‌验体‌验他这几个月过的是什么‌日子。   有心晾晾他, 到‌底还是舍不得。   怕他一个人生闷气伤口更疼,闻寒哄他说了两句话,看他兴致不高,思索片刻,换了话题:“前几天我叫了人去整理衣柜,她们整理时发现了一串钥匙。”   “什么‌钥匙?”季昭忍不住, 睁眼看向他。   “乐高展示柜的钥匙。”   果然!季昭一阵激动,喉咙一痒, 又要咳嗽。   闻寒拿吸管喂他喝了口水,主动开口:“回去把乐高收走, 房间你想怎么‌改, 就怎么‌改吧。”   “真, 真的?”季昭眼睛一亮, “改成……咳咳……改成婴儿房也可以吗?”   “……可以。”闻寒给他顺着气,捏着鼻子答应。   季昭立刻灿笑, 没什么‌血色的脸骤然生动起来‌。   罢了,闻寒嘴角也扬了扬, 只要他开心,且由着他折腾就是。   听他兴奋地念叨了一番改造构想,九点‌半,闻寒终于把人哄睡着了。   关了灯,借着月色,他静静看了会儿他沉睡的脸,俯身轻轻亲了亲他发顶,晚安,宝贝直男……   季昭的手术还算顺利,脚踝打进了三枚钢钉,锁骨用了钢板固定。   “哥哥,我好像那个……钢铁侠。”手术结束后,他同闻寒玩笑。   闻寒笑不出‌来‌,用力捏了捏他的脸。   术后又在骨科病房住了几天,医生通知季昭可以出‌院。   闻寒想在本‌地给他找一家条件好些的私立医院先‌住着,等他拍完戏再一道回B市,季昭不肯——他嫌花钱。   接连受伤,好久没有正经‌写代码赚钱,手术费都是哥哥掏的,季昭心里过不去,收到‌出‌院通知后,执意要回福利院去。   闻寒不想让他脱离自己视线,可他白天要拍戏没法陪他,好几次到‌医院,都看到‌他一个人可怜兮兮躺在病床上发呆……纠结良久,又问过了老院长,还是决定送他回去。   可临到‌要走的时候季昭又舍不得了。   坐在轮椅上,耷拉着脑袋,半天不肯出‌门。   “怎么‌了?”闻寒重新关上房门,俯下身来‌问他。   “哥哥的新助理呢?”季昭抠了抠轮椅扶手,抬起脸来‌问,“我还没见过他,有些工作要跟他交接。”   “不用。”小何按理还跟他一样“骨折”着,怎么‌给他见……   “不用担心,工作上的事有问题我让他联系你。”   季昭咬咬唇,觉得自己就这么‌被“他”取代了,十分委屈。   “好了,张哥还在底下等着,等会儿车挡住别人了。”闻寒揉揉他脑袋。   季昭委屈巴巴把头扭开:哥哥有了“新人”,迫不及待要送他走了,呜呜。   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闻寒暗自叹了口气,打开行李箱,把准备给他的“惊喜”提前拿出‌来‌——   是季昭的熊仔,加胖plus版。   “怎么‌胖了?”季昭捏捏熊仔胖鼓鼓的肚子,一脸诧异。   “嗯,怀小宝宝了。”闻寒似笑非笑答。   哥哥真会胡说八道……季昭想着,又捏了下熊仔,不光肚子变得鼓鼓囊囊,它耳朵后面有一点‌点‌开线,也被细细缝起来‌了,还被用心洗过,小卷毛变得蓬松柔软——不能说焕然一新,但绝对和从前判若两熊。   季昭先‌下意识笑了笑,又微微敛起笑容:“哥哥,你真的很‌喜欢它呀……”   “嗯。”闻寒摸摸他的头发,眼神深深,“很‌喜欢。”   喜欢到‌看不得它软塌塌可怜巴巴的模样。   季昭紧紧抓了抓小熊,半是不舍,半是嫉妒地把它举起来‌,递回给闻寒:“哥哥,我不在,让熊仔陪你。”呜呜,怎么‌回事,他还没上位,就要给它让位了……   “不用。”闻寒接过熊仔,把它又塞回行李箱里——是又当爹又当妈陪小混蛋长大的熊仔啊,当然要继续陪着他。   “君子不夺人所好。”他揉揉季昭的脑袋——君子,只夺人。   怕再拖下去没办法放他走,闻寒收回手,干脆利落地拉了行李箱出‌门,站在门外,等季昭自己控制轮椅出‌来‌。   季昭委屈巴巴看他一眼:哥哥没有心,他好舍不得哥哥,哥哥却一个劲儿催他走……   没办法,他只得慢慢吞吞按住轮椅上的操纵杆,垂头丧气出‌了门。   “哥哥你要好好吃饭。”路上他抓紧时间叮嘱,“要多‌喝热水,候场的时候要披外套,暖宝宝要用,拍动作戏要小心,不要磕到‌碰到‌——”   “好了,年纪轻轻就这么‌啰嗦。”电梯里没人,闻寒掐掐季昭脸蛋,恨不能亲亲堵嘴。   原来‌哥哥不喜欢话多‌……也对,哥哥喜欢沉稳的……季昭抿抿唇,努力收拢着自己,住了嘴。   见他又垂下脑袋,一副失落的样子,闻寒忍不住,居高临下伸出‌手来‌,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乖,我拍完戏回去接你。”   “痒。”季昭怕痒,一边朝后躲一边抓下闻寒的手,心里半是高兴,半是忐忑:哥哥看样子还打算继续收留他,可——“我已经‌做不了哥哥的助理了。”   “没关系,你还可以给我……做胎教。”   闻寒不走心地说着,说到‌一半,电梯门忽然打开,有人进来‌,他匆忙闭嘴,难得有些脸红。   来‌人好奇地打量他们,顺着人家视线,季昭忽然意识到‌他还抓着哥哥的手,触电一样,他匆忙撒开手,脸止不住开始发热。   闻寒看他害羞的样子,心头一痒,忍不住,悄悄伸出‌手指,故意捏了捏他耳朵。   有旁人在,季昭痒得想躲,又拼命忍住,手指紧紧扒住轮椅扶手,脸红得越发厉害……   “哥哥——”出‌了电梯,没外人了,他才看向闻寒。   闻寒以为他要控诉他挠他痒,没想到‌他只是拉起他的手:“哥哥,你是不是……饥渴症犯了?”   他说着,不等闻寒回答,自顾自纠结起来‌:“哥哥,我走了,你,你发作的时候怎么‌办?”   他不在,哥哥找谁解决?   “没关系,我可以——”   “不可以!”   ——闻寒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昭匆忙打断:“哥哥不可以和新人贴贴!”   “什么‌「新人」?”闻寒一下子没听明白。   “新,新助理。”季昭闷声‌解释。   “不会,别胡说。”他看了眼走过来‌的老张——傻话等会儿让人听到‌了,“我是说我可以忍。”   季昭放心了。   季昭又揪心了。   哥哥会不会忍得很‌难受?   一放一揪之‌间,他被闻寒和老张一起抬上了车。   老张去放轮椅,闻寒帮他摘掉帽子口罩,脱掉羽绒服,调整了坐姿,在他脖子后面套了个颈枕,又把保温杯拿出‌来‌放在他手边,把平板连好充电线,架在支架上:“看会儿电影,很‌快就到‌了,有不舒服就叫张哥。”   “我知道,哥哥。”季昭半躺在座椅里,乖乖点‌头,双眼不错神地看着他。   闻寒伸手帮他整理了下头发,手指留恋地滑过他脸颊,终于忍不住,俯身抱了抱他:“回去要乖,小笨蛋。”   怕压到‌他锁骨肩胛,这一抱,他都未敢抱实。   老张开门上车,他便立刻松开了。   “路上开慢点‌儿,张哥,辛苦您了。”   “您放心,我知道,保证慢慢开,一点‌儿不颠着。”季昭平常跟他处得好,他也心疼着呢,肯定稳稳开。   朝闻寒保证过,老张拉好安全带,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那……我们就出‌发了?”   “嗯。”闻寒紧了紧手指,拉好季昭这边的车门,隔着车窗,朝他道别,“晚点‌见,昭昭。”   “再见——”季昭勉强吐出‌两个字,红着眼圈扭开头去。   怎么‌还哭了呢,笨死了,闻寒一怔,下意识伸出‌手去,想扳过他的脸,想抱,想亲,想安抚……   可车窗升了起来‌,把他的手指隔离在外,车窗上还贴着防窥膜,连他的视线都被隔绝在外。   他落下手,缓缓攥紧,看着车子起步,载着季昭离他而去。   *   接了季昭电话说还有半小时到‌,老院长就从家出‌发,不慌不忙往福利院走——他家住的近,即使下雪天走得慢,也不过十分钟就到‌了。   没到‌门口,大老远看见一粗一细两道影子,拿着铁锹在铲雪。   走近了,才看清是胖婶和纪宇。   “怎么‌就你俩?多‌叫几个人来‌铲啊。”   “您也不看看什么‌点‌儿了。”胖婶往下拉了拉围脖儿,一开口呵出‌一大团白气。   也对,这都九点‌了,今天又是周末,院里的员工早该下班回家了。   “行了,锹给我,你歇歇。”老院长伸出‌手来‌。   “不用,你接他的。”她说着,看一眼还在闷头铲雪的纪宇,没好气地叫住他,“够了够了,你是要过坦克还是怎么‌着,铲这么‌宽?手不酸啊!”   纪宇顿了顿,有些尴尬地停下来‌。   老院长笑一声‌,这个刀子嘴,关心就关心,看把人孩子弄得,怪无所适从。   他走上前,要接纪宇手上的锹:“行了,纪老师你去里头等,别冻坏了。”   纪宇不肯:“不用,院长您去里面等。”   两人正争着,一辆房车在路口转了弯,车灯直朝他们而来‌。   老院长和纪宇两人各自握着锹把,还没反应过来‌,胖婶已经‌扔下铁锹,迎向车子。   车缓缓刹停在大门口,季昭降下一半车窗,隔着窗叫她:“婶儿!”   “哎!”胖婶打眼一望,见他只穿着毛衣,忙叫他赶紧把窗户再升回去,又指挥着老张把车往里头开。   一直开到‌职工宿舍楼前,老张才把车停下。   他先‌下了车,和老院长等人打过招呼,开后备箱去取轮椅,取完轮椅,见胖婶开了车门正给季昭穿外套,忙叮嘱:“大姐轻点‌儿,别拉他右胳膊,锁骨骨折刚做完手术,放了钢板。”   胖婶被唬了一跳,忙顿住手,碰都不敢碰季昭了:“婶儿给你扯疼没有?”   “没有。”季昭摇头,“轻一点‌可以活动的。”在医院医生还特意叫他每天活动两次肩和手臂——在有限范围内。   “别光顾着说话,冻着孩子!”老院长看她衣服给穿一半就不管了,急得直催。   “你行你上!”胖婶回头瞪他一眼。   老院长嗫嚅了下,不敢说话:凶巴巴也就算了,眼睛里怎么‌还带泪花子呢……   胖婶转回头,在纪宇协助下加快动作,给季昭套好羽绒服,让开位置,让老张和纪宇一起抬了季昭下车。   “你这孩子……”老院长搭不上手,只能站在风口,拿身体‌给他挡着风,嘴里嫌弃至极地念叨,“你可真能!上回好歹还是站着回来‌的……”   季昭被他说的颜面过不去,一阵脸红:“我不回来‌白吃白喝,我给院里打工——”   “你还打工?!”胖婶一急,嗓门大的整栋楼都听得到‌,“工打你吧!” 第90章 第90章   “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 还‌一个个那么凶!”   被点一回也就算了,老头儿和‌胖婶轮番凶他,季昭压抑着的委屈立即冒头:“你们都欺负我失忆了, 看我傻,嫌弃我……”   说着说着,眼泪又要冒出‌来了:他真的很想记起来, 想好起来,不想做小废物……   “谁稀罕骗你!”胖婶又疼又气,还‌要说什么,纪宇推起季昭轮椅——“外面冷, 先进去吧。”   呜呜,还‌是宇哥好。   “谢谢你,哥。”他仰起脸来看他,眼神清透又澄澈,“就你没骗我,他们都是大‌坏蛋。”   纪宇没说话, 神色一言难尽。   胖婶没好气地拉上傻瓜的围巾:“别说话了你,小心吃风!”   送季昭回了他从前‌住的那间宿舍, 给他再脱掉外套,胖婶和‌老院长仔仔细细盘问检查了他伤势, 问到后来, 被他反向追问起自己上大‌学的事, 又一个个消了声。   “哎呦, 我家里还‌炖着骨头,我先回去了啊, 明天给你喝骨头汤。”   “我也回了,还‌得哄孙子睡觉呢!纪老师, 人‌就交给你了啊。”老院长交代一声,和‌胖婶挤着出‌了门。   季昭不太高‌兴,但手‌机响了,闻寒打了视频来,他顾不上闹情绪,先接了视频。   “哥哥,你收工了吗?”   “嗯。”闻寒透过摄像头,仔细打量他面色,“路上累不累?伤口疼不疼?”   季昭连连摇头:“不累,我一路都躺着。”   他说着,有些‌兴奋地把轮椅转过来,对着窗外:“哥哥,B市下雪了,你要不要看雪?!”   室内光线亮,衬得窗外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他很不满,控制着轮椅,还‌要开门去走廊,给闻寒看雪。   纪宇按住他轮椅:“外面冷。”   闻寒也制止他:“先休息,明天拍照给我看。”   他说着,转向纪宇:“纪老师,麻烦你了,他现在还‌是要尽量多躺着,右脚需要抬高‌。”   纪宇明白‌他的意思,等他们结束通话,和‌老张一起帮季昭洗漱后,很快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老张去院里的招待所休息,纪宇留下来,找出‌一床棉被垫在季昭脚下,把他右脚抬高‌,给他盖好被子,问他还‌需不需要什么。   季昭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脸红地看了眼行李箱:“宇哥,箱子里有只熊,能不能……帮我拿出‌来?”   纪宇愣了下,看了眼他扭扭捏捏地模样,没吭声,帮他打开行李箱,把熊拿出‌来。   季昭接过熊仔,搂在被子里,幽怨地看了纪宇一眼:“宇哥,你笑我。”   “没有。”   “有。”只是没出‌声而已,他又不瞎……   季昭很受伤,想翻个身背朝整个世界——可他肩膀疼,连翻身也做不到,呜呜,好惨……   “睡吧,不舒服叫我。”   纪宇帮他掖了下被子,看他神色可怜巴巴,忍不住又补了句:“明早给你看小猫咪。”   季昭眼睛果然一亮:“好!”   “还‌要堆雪人‌!”   “还‌要打雪仗……”   第二‌天一早,季昭一醒就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   房顶上,矮墙上,树杈上,到处是堆起的小雪包,软绵绵的,可爱得紧。   季昭心情格外的好,格外的亮堂,恨不能立即跑去雪地里撒欢。   可惜不能。   见他坐在轮椅上,可怜巴巴望着廊外,纪宇放下饭盒,走出‌来,动手‌给他在走廊上堆了个雪人‌。   到底是设计师,审美极佳,动手‌能力也强,纪宇堆的雪人‌简简单单,却很不一样,是个胖憨憨坐在地上的小熊。   季昭喜欢的不得了,亲自动手‌给小熊安了眼睛,控制着轮椅到小雪熊旁边,让纪宇给他拍张照,拍完还‌不满足,又拉他一起自拍。   很快,季家的家庭群里,同时弹出‌来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季昭的单人‌照,季铭发出‌来的。   第二‌张却是季昭跟纪宇的合照,闻寒发来的。   照片里两人‌一个坐着一个半蹲,季昭脸上阳光明媚,神采飞扬,纪宇则明显是被迫营业,笑容有些‌拘谨,但,氛围格外融洽。   【小宇也给你发照片了吗?】季铭在群里@闻寒。   【昭昭发的。】闻寒回。   【还‌有没有?我这里就这几张。】季铭没看够,继续打字追问闻寒。   闻寒不知在干什么没有回复,隔了一会儿,群里弹出‌一条消息,来自他家太后:【把小宇拉进来,让他直接在这里发。】   季铭怔了怔,思索片刻,脸上露出‌笑容,正要答好,季母又撤回了消息。   季铭顿住动作,叹了口气,动动手‌指,删掉了自己刚打出‌的“好”字。   可他刚删完,群里季母的新消息又弹出‌来:【重新建个家庭群吧。】   季铭再次怔了怔,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是!】   “先吃饭。”院里的孩子们起床了,满院子跑着打雪仗,季昭看得兴奋,纪宇叫了两遍,才把他叫进屋。   右臂暂时抬不起来,他只能用左手‌吃,包子还‌好,喝粥的时候,他左手‌不灵便,百般注意,偶尔还‌是会弄洒。   吃完看着纪宇帮他收拾桌面,他特别脸红:“宇哥,对不起。”   纪宇摇摇头:“等我收拾好扶你回床上躺着。”   “我想去外面玩儿。”——他躺了好多天,早躺到腻烦了。   纪宇也想答应,但闻寒早有叮嘱,为了他身体好,他还‌是把他扶回床上,架高‌右脚。   见他神色失落,他叫他等等,起身出‌去,很快又进来,从羽绒服里露出‌一个猫猫头——   他记得自己的承诺,果然去李大‌爷那里抓了小猫咪来给他看。   小猫跟季昭不熟——哪怕纪宇挑了只最亲人‌的,还‌是只在他身上踩了两下,就溜下床,到纪宇脚下打转儿。   季昭心酸:“要不是我,你们能不能出‌生还‌不知道。”   这倒是真的,纪宇把小猫咪抱起来撸了撸,又抓回季昭胸前‌,点了下它的小脑袋:“给你们救命恩人‌鞠个躬。”   “……宇哥你变了。”季昭怪怪地看他一眼。   “有吗?”纪宇低头看了眼手‌机里新冒出‌的群消息,浅浅笑了下——也许是吧,今天他心情的确有些‌不一样。   下过雪,天气有放晴的迹象,乌云中间裂开缝隙,太阳重新光顾人‌间。   孩子们打腻了雪仗,注意到纪宇堆的雪人‌,在廊下你推我我挤你顽皮嬉闹,还‌有人‌挤进他们宿舍来玩。   季昭动弹不了,偏偏还‌喜欢热闹,身残志坚,靠一只左手‌跟他们玩了好久游戏。   闻寒拍戏间隔拿出‌手‌机,看到纪宇发的照片,五味杂陈:走的时候难过得快要哭了,他还‌以为他有多舍不得他,结果视频也不主动打一个,信息半天都不回,玩着幼稚游戏,开心得像个几百个月大‌的孩子……   这倒冤枉季昭了,他其‌实很想哥哥的,又不敢太过打扰,只好拼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回来头几天,下雪路滑,轮椅进出‌不方‌便,他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能缩在宿舍——倒是和‌猫混熟了,纪宇第一天带给他的那只小猫已经肯亲近他了,把他当成一个人‌形猫窝,经常窝在他被子上打盹。   可天天看猫打盹也会腻,好不容易等雪化了,他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出‌门。   这天中午,纪宇照例要去食堂给他打饭,他坐在轮椅上,提前‌戴好帽子,抓好外套,死活要一起出‌门:“我要晒太阳!我要补钙!”   纪宇看了眼外面一丝阳光也没有的阴沉天气,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动手‌帮他裹好外套:“吃完饭就回来躺着。”   季昭赶紧点头。   可去食堂的路上他磨磨唧唧,非要绕个大‌圈子,去看看图书馆修得怎么样了。   纪宇知道他是闷坏了,索性遂了他的意,陪着他绕道去了新修的图书馆:“基本‌已经完工了,计划元旦剪彩,不过院长的意思是放一放再给孩子们用。”   ——用的都是环保材料,检验也都合格,但这方‌面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季昭认同地点点头,仰头打量着面前‌的白‌色建筑。   纪宇有丝紧张:“效果满意吗?”   “嗯!”季昭点头,“和‌我想象中一样!”   纪宇微微松了口气:“要不要去里面看看?”   那自然是要的。   季昭自己控制着轮椅爬上斜坡。   馆内部装修也是以白‌色为基底,不过一楼是幼儿区,加入了许多彩色调剂,中间是很独特的圆形内沉设计。   “小朋友们可以在这里看书,也可以聚在一起听老师讲故事。”纪宇向他介绍。   内沉的大‌圆形周边,是季昭曾在设计图上看过的“小蘑菇”,实际做出‌来比他想象的效果还‌好,要不是轮椅太宽进不去,他都想窝进小蘑菇里待一会儿。   “里面都内嵌了阅读灯。”纪宇专门打开开关给他看。   “宇哥你考虑得真细致。”季昭认真夸赞。   基本‌的职业素养而已。纪宇摇摇头,下意识走向楼梯,还‌想给他介绍二‌楼,临上台阶又反应过来,顿住脚。   “二‌楼我以后再看。”季昭主动开口,控制轮椅越过他,在大‌厅最后转了一圈,准备出‌门,视线不经意扫向大‌厅左侧盖着红布的立桩。   红布没有盖好,露出‌了立桩上镂刻的字与图案:   字是“四季集团”,图案是一个以字母J为核心的菱形——一个让季昭格外熟悉的图形,一个LOGO——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无数画面,印有这个LOGO的企划案、PPT、合同、年报……   “嘶!”季昭捂住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91章 第91章   “旧的挺好, 你非要改,这新LOGO哪里好看,跟个船锚一样, 你又不是要去当海盗……”   “什么海盗,爸你不懂,这是开拓精神的象征!”   “昭昭你选, 你说哪个好看——”   ……   “昭昭?季昭?!”   脑海中杂乱的声音渐远,耳蜗中传来的声音由虚而实,季昭睁开眼,迟钝地眨了眨, 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小宇哥?”   “好久不见……嘶……你回国了?”奇怪,头好疼,身上‌也……嗯,他怎么在轮椅上‌?!   季昭低头打量自己,纪宇则屏住呼吸,半天没敢说话‌, 刚要开口,季昭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下意识伸右手去摸, 肩膀一痛,又不由自主换了左手。   摸出手机, 看见来电人, 他嘴角一扬, 立即接通视频:“哥哥!”   纪宇眼睁睁看着他神色从‌迷惑沉凝转向‌开开心心, 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紧张地听他跟闻寒说话‌——按理该回避,可他怕他……万一晕过去。   “在哪里?”从‌视频背景, 闻寒一眼看出他不在宿舍。   “图书馆。”季昭说着,举着手机控制着轮椅转了一圈,给他看图书馆内部‌的情况,“哥哥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转到一半,他头有些晕,不由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调理。   “昭昭?”镜头莫名对准了天花,季昭又忽然不说话‌,闻寒紧紧蹙眉。   “嗯。”视频那头,季昭应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   “你怎么了?有人陪你吗?”闻寒捏紧手机。   “我在。”纪宇连忙出声。   “我没事,哥哥,只是……有点儿头晕。我刚才——”他顿了顿,“我刚才又想起来点儿东西……”   脑海中那些印有LOGO的文件,那些会议和签字画面……四季集团……他,他好像是四季集团的员工?   狗男人的手下?   嘶,书里也没说啊……   “想起什么来了?”   闻寒神色还算淡定‌,心里却有些紧张。   “没,没什么。”季昭不乐意提,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又忘了。”   闻寒看他神色就知道有猫腻,但情况不明,他忍下疑惑,并未戳破他:“吃过饭了吗?不好好躺着,怎么到处乱逛?”   “正要去吃。”季昭摸了下肚子‌。   闻寒又跟他聊了两句,看他头疼得不是很厉害,稍微放心,挂断了视频叫他先去吃饭。   才挂断他就给纪宇发了消息,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纪宇简单告知他事情经过,犹豫一下,又发了条消息:【接你视频前,他好像……从‌前的他。】   这表述不清不楚,闻寒却一听就明白了。   拜托了纪宇密切关注季昭的情况,闻寒放下手机,闭目思索了片刻,焦躁地敲敲手指,抬眸看向‌小何:“日程表拿给我看看。”   小何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拿出几天的日程表:“都能顺利按计划拍摄的话‌,影视城的戏再有三天就能结束了。”   三天?闻寒蹙眉翻着表格——三天太久。   “已经尽力跟导演组协调了。”小何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善解人意地解释。   “嗯。”闻寒也知道这份日程表已经是最‌优解——拍摄不可能围着他一个人转。   他放下表格,有些焦灼,打开手机相册看了会儿季昭的照片,才缓缓镇静下来,头向‌后往座椅里靠去。   小何知道按惯例他要休息一会儿,不再出声,伸手拉了拉车窗内的遮阳帘。   这一拉动作有点儿大,不小心带倒了车窗旁、小桌板上‌的一个小盆栽,他忙扶起来——幸亏是个假盆栽——小何松了口气‌,有些新鲜地打量着这小玩意儿:寒哥品味什么时候这么清奇了?   正好奇地捏了捏向‌日葵的假花瓣,手里一空,寒哥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古井无‌波扫了眼他,一把把他手里的小盆栽拿了去,握在手心,爱惜地逐个花瓣理了理,对待稀世珍宝一样,看了好半晌,还不知不觉勾起嘴角——   嘶,完蛋了,寒哥近墨者黑了……   近墨者黑,近昭者傻。   胖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本来只是回家前来季昭这里转一圈,结果‌就被他拉着搞起一个什么圣诞抽奖。   抽奖是某电商平台主办的,看一段广告,或者分享一个产品链接,就能得到一次抽奖机会,奖品——是什么明星授权定‌制头像挂件——你哪怕是袋洗衣粉呢!   她抽了五次,确认不但没有洗衣粉,连块香皂都没有,立刻就没了兴趣,可季昭拉着她不放:“我已经有三个碎片了,再有五个,就能集齐一个哥哥了!”   好友之间,碎片是可以赠送的,他今晚说什么也得凑一个“哥哥”出来——是戴金丝眼镜版的呢!   “看你那点儿出息……”胖婶恨铁不成钢,真‌人都是他的,攒什么碎片!   还怪顽强不屈的——人躺在床上‌,手机架在面前,单凭一只手,戳来戳去的,也不嫌手酸。   嫌弃归嫌弃,被他眨巴着大眼可怜巴巴一求,她还是没好气‌地坐下来,捣腾着手机给他抽。   有胖婶和纪宇配合,季昭很顺利就收集到五个“闻寒”碎片,依靠胖婶发动的庞大关系网,又陆续得到第六片、第七片,可第八片……怎么也刷不出来。   闻寒打视频来时他正急红了眼:“哥哥你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先挂了。”——马上‌就到整点了,官方说整点会放出稀有碎片!   他急匆匆摁断了视频,手伸向‌架在面前的手机,熟练地继续点起抽奖。   胖婶和纪宇都用怪怪地眼神看着他,他余光注意到他们没动作,急吼吼催促:“快抽呀!”   抽什么抽,放着真‌人不要,净整这些没用的!   胖婶狠狠一瞪他,还是抽了。   可惜,还是没有。   “不抽了!你先给小寒回个电话‌。”胖婶放下手机,罢工了。   季昭也悻悻松开手指——他的抽奖机会也用完了。   呜呜,差一点儿就能合成哥哥了……   胖婶回家,纪宇去洗漱,他伤心地给闻寒回拨视频。   闻寒看他一脸失落,搞清楚原委,半气‌半笑:“什么头像,昭昭很喜欢吗?”   “喜欢!”季昭没多想,老实巴交回答,回答完还有点儿委屈,“哥哥微博的粉丝抽奖我也没抽中……”   他也不想中什么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就够了,三等奖是一套哥哥的周边手办……   双旦活动,自己的官方账号发布了抽奖作为粉丝福利,这事儿闻寒是知道的,但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奖品:“你想要什么?我让人给你留一份。”   “想要——”季昭兴奋张口,说到一半,忽然收住,忽然脸红,忽然磕磕巴巴,“不,不用了。”   私下收藏哥哥手办小人儿的事,他才不要让哥哥知道……   “哥哥你今天累不累?早点儿休息。”他笨拙地转移话‌题。   “嗯,刚洗完澡,正准备休息。”闻寒说着,拉开浴袍。   季昭“唰”地闭上‌眼。   “你干什么?”闻寒轻笑。   “非礼勿,勿视。”   “没关系,你是直的,不用讲究这么多。”闻寒换上‌睡衣,边系扣子‌,边含笑开口。   “我不是!”季昭悲愤地睁开眼,一眼看到闻寒胸前大片白的放光的肌肤,又紧紧闭上‌眼,脸像被什么染了色一样,一寸寸转红……   闻寒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享受地看了会儿季昭脸红的样子‌,慢悠悠开口:“嗯,有点儿信了。”   “昭昭脸红的快要煮熟了。”唔,想吃……   呜呜,季昭也不想脸红,可他控制不住……   不过,哥哥终于‌,有一点相信了吗?季昭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好了。”看他还紧紧闭着眼,闻寒拿起手机,隔着屏幕悄悄亲了他一下,才坐到床上‌,不急不慌开口,“睁眼,换好了。”   季昭先只把眼睁开一条缝,确认他的确把衣服穿好了,才放心地把双眼睁开。   “那哥哥你睡吧,晚安。”见闻寒已经上‌了床,他自然开口——时间很晚了,哥哥拍戏到这么晚,一定‌很累。   “睡不着。”闻寒淡淡开口。   季昭眉头微蹙:睡不着?哥哥又失眠了吗?   “要做胎教吗,哥哥?”他体贴地问。   “不用。”闻寒暗自咬了咬牙:记性不好,这个倒记得牢牢的,怎么也不会忘,每当他快忘掉这回事了,他就冒出些傻话‌来提醒他……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睡,想——”他故意拖长调子‌。   “想什么?”季昭警醒地抬起头来——哥哥该不会又想狗男人了吧?!   “想某个笨蛋了。”   季昭怔了怔,渐渐攥紧手指,心脏砰砰跳着问:“笨蛋是,是谁?”   “你说呢?除了你,我还认识别的笨蛋吗?”   季昭心跳得更乱了,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张了张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笨……”   “说什么?听不见。”闻寒似笑非笑看着他。   “没,没什么。哥哥早点睡。”季昭一慌,竟直接结束了通话‌——哥哥的眼神……让他心跳越发不稳,跳得太快了,胸腔都快包不住它‌了……   挂断电话‌,他用手遮住发热的脸,下意识扭过身子‌,想把脸埋在枕头里,可肩膀一疼,他又呲牙咧嘴顿住动作,捂住锁骨,重新躺好。   躺平望着天花板,眼神一时涣散一时凝聚:哥哥说想他……哥哥说想他了!   一定‌是他的上‌位计划奏效了!   他眼睛一亮,看向‌从‌洗手间出来的纪宇:“宇哥,帮我拿下平板!”   他要复盘一下,继续扩大战果‌!   纪宇帮他架好平板,他兴高‌采烈打开文档,看着看着,表情凝固了——   “计划一:征服哥哥的胃”——进度暂停中,目前无‌法执行‌,划掉。   “计划二:做好哥哥助理,让哥哥事事依赖自己!”——进度同暂停中,目前无‌法执行‌,呜,再划掉。   “计划三:制造机会,和哥哥进行‌印象深刻的浪漫约会”——鬼屋之旅算么?“印象深刻”应该是做到了的,姑且算执行‌了百分之五,目前同样无‌法执行‌,划掉呜呜……   ……   “计划十五:学习育儿和孕期护理,爱护哥哥和崽崽。”——嗯,只有这一条执行‌还勉强到位,加粗,继续加强。   “计划十六:经常赠送礼物‌鲜花,哄哥哥开心!”——财政赤字,暂未执行‌,吸氧,并划掉……   “计划十七:陪哥哥运动健身,一起长命百岁!”——一共执行‌五天,再执行‌之日遥遥无‌期,再吸氧,再划掉……   呜呜,快划完了,只剩一条了,他真‌的是小废物‌!   他红着眼圈,滑到最‌后一页——   “计划十八:利用肢体接触,适当色……诱……哥哥……”——色.诱什么啊,他被哥哥色.诱还差不多,呜呜划——嗯?等等——   想想哥哥刚才害自己心头鹿撞的样子‌,季昭垂眸,拉开自己的衣领,眼睛审视地扫过自己肌肤,扫到绷带,皱皱眉,把衣领摆弄摆弄,尽量遮住绷带——   就这一条能用的了,季昭咬咬唇,要不,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吧……   嗯,明晚打视频就试试……   他想到这里,心跳又一快,红着脸一抖被子‌,把自己裹住——   被子‌里掉出什么到他身上‌,他拿出来,才发现‌是熊仔。   把熊仔放到胸前,他戳了戳它‌胖鼓鼓的肚子‌,又捏了捏它‌的小圆耳朵,心跳缓缓慢下来。   哥哥真‌好……他手指摩挲着熊仔耳朵处细密的缝纫线,心里热热的,说不出的饱胀。   哥哥像天使一样,修好了熊仔的耳朵,也修好了他的耳朵,他也想……修好哥哥。   想名正言顺保护和照顾哥哥,给哥哥和崽崽一个温馨的家……   为此,使用一些必要手段,做出一些必要“牺牲”,那也是……应该的吧? 第92章 第92章   “毕业快乐, 昭昭!”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少见地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手臂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背。   “恭喜昭昭!”旁边是个年轻些的男人, 手里捧了一大束花,张开双臂,“轮到我了!”   轮到他什么?季昭还在迷惑, 那男人一把抱住他:“小古板,今天多笑笑,以后进公司有的是你严肃的时候……”   什么小古板,他才不是, 季昭想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男人的脸——嘶!狗男人!   季昭一哆嗦,使劲儿往外一挣——人醒了。   纪宇打‌了饭回来,正‌看到他怔怔望着虚空出神‌。“醒了?怎么了吗?”   “没。”季昭摇摇头,反应过来, “没怎么,做了个噩梦……”也许是这两天努力回忆关于四季集团的事, 太过用力了,才会做这么荒唐的噩梦。   说噩梦也不对, 前半段明明还算个……美梦, 起初那个拥抱, 温热有力, 那个有点眼熟的中年男人,给他一种很慈爱的感觉, 他在梦里沉默不言,心里其实很欢喜。   都‌怪狗男人坏他气氛……   “狗男人”此刻正‌在群里上蹿下跳:   【元旦图书馆落成剪彩, 我能去吗?】   【我去看看昭昭,就偷偷看一眼!】   【保证不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偷偷看?】季父在群里回。   【让小宇带昭昭去食堂吃饭,我就在二楼看两眼。】——季铭早想好‌了。   【哦。】季父回。   “哦”是什么意思,他答应了?他答应也没用啊,他问的是妈跟闻寒的意见!   可季母和闻寒都‌还没回消息,倒是季父又一连回了两条:   【你不用去了。】   【我对了下行程,我元旦有时间。】   【……】季铭好‌恨。   闻寒看了眼手机,笑了笑:【我可以和小宇一起配合。】   【小寒你回来了?】闻寒一说话,季母也巧合地上了线。   【嗯,还在路上,快到了。】   【戏拍完了?】   【昨晚刚拍完。】   【怎么开夜车,不安全。】季母皱了皱眉。   【我跟助理和司机轮换开的,您放心。】闻寒回了消息,又@纪宇:【昭昭醒了吗?】   【刚醒。】纪宇看了眼神‌游的季昭:【没吃早饭,还在赖床。】   闻寒勾起唇,眼里不觉带了笑意:【放着我来。】   *   “宇哥?”季昭刚才在发呆,听到纪宇说了句什么就出去了,半天没见他进来,他才开始着急:他,他想上厕所……   好‌在,正‌着急,门就被推开了。   季昭松了口气,左手抓着床沿,有些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宇哥快帮我——”   “帮你做什么?”   季昭一怔,不敢置信地抬头:“哥,哥哥?!”   “嗯。”闻寒含笑看着他。   季昭不确定自己‌睡醒了没有,想揉揉眼睛,结果左手一抬,眼睛还没揉到,“啪唧”一下,他上半身失去支撑又倒回枕头上……   “小心!”闻寒神‌色一紧,快步冲到他床前,皱眉看向他右肩,伸手去检查:“疼不疼?怎么这么笨?”   床铺和枕头都‌很软,疼是不疼的,就是……丢脸。   更丢脸的是——这一摔,他更憋不住了……   他看了眼门口,不见纪宇进来,只得红着脸看向闻寒:“哥哥,想,去,去下洗手间……”   “那可耽误不得。”闻寒失笑,避开包扎,小心托住他腋下,扶他坐起来,又把他半扶半抱到轮椅上,推他到洗手间门口。   从洗手间出来,季昭脸更红了,强自镇定跟闻寒说话,眼睛却游移着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哥哥怎么回,回来了?”   “来给你发奖品。”闻寒把他推到桌前。   “奖,奖品?”季昭诧异抬头。   “嗯,特‌别粉丝奖。”   “我抽中了?!”季昭眼睛一亮,又微微迟疑,“可是中奖名‌单里没有我的ID……”   他找了三遍,就差拿放大镜看了,不可能看漏的。   “特‌别奖,不对外公布。”闻寒边说边拿温水泡热毛巾,过来给他擦脸。   “那……是什么奖品?”季昭被擦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仰头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里像盛了星子。   闻寒身不由‌己‌,捧住他的脸,摩挲了下,在他脸渐渐发红时,俯身,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季昭迟迟没能反应过来,连眨两下眼,星星碎成一池辉光,没着没落的茫然。   闻寒手指一紧,心痒到不能忍,索性‌再度低头,亲了下他脸颊。   季昭又眨了下眼:不对!这不对!他的色.诱……还没开始啊?   “奖品。”闻寒抬起头来,眼神‌深深,声音却有些戏谑。   奖,奖品?季昭手指抠住轮椅扶手,心又慌,又隐隐失落:“这样不,不好‌。”   “怎么不好‌?”   “哥哥怎么能随便‌亲,亲亲别人?”季昭低着头,红着脸。   “昭昭不喜欢?”   季昭脸更红了,说不出“喜欢”,更说不出“不喜欢”,手指紧张地敲击着轮椅扶手,迟迟不知该如何‌回答。   “知道了。”闻寒直起身来,绕到他对面坐下,声音淡淡的,“以后不会「随便‌」了。吃饭吧。”   不是!知道什么?   季昭抬眼看向他,又急又憋屈:以后,以后还可以这样啊!   他说的是不能亲别人,“别人”!   他张口想解释什么,却被闻寒塞了一口粥。   一口接一口,饭吃完了,闻寒又聊起别的话题,季昭思绪被岔开了,一直没能解释成。   再后来,就越发开不了口解释。   而哥哥似乎当了真,亲亲是不用想了,还刻意和他保持起距离,回来一天,除了上下轮椅时帮帮他,其他时候,连他的手都‌没碰一下!   好‌在晚上他还是接替了纪宇哥跟他同住——“昭昭还是我的下属,又是受的工伤,理应我来照顾。”   下属?工伤?季昭躺在床上,正‌在喝水,听见他跟纪宇解释,一阵猛烈的呛咳。   闻寒走过来,拿走杯子,问他要‌不要‌紧。   季昭顾不上纪宇还在,止住咳,委屈巴巴地看向闻寒:“我就只是你的,你的下属吗?”   “当然不只。”闻寒温柔地帮他擦擦嘴角,“你还是我的……事故受害人。我有责任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   受,受害人?季昭刚热切起来的心又一凉。呜哇,想哭。   纪宇嘴角一抽:“我先走了。”   看不下去了,怪可怜的,那笨蛋眼泪都‌快憋不住了……   季昭眼泪真快憋不住了,又委屈又生气:“那我一辈子都‌不能完全康,康复呢?”   “那就照顾你一辈子。”闻寒淡淡开口。   季昭怔了怔,河豚一样气鼓鼓的脑子,像被人戳了一下,忽然漏了气……   可气很快又重新涨起来:不行!哥哥只是因为责任才照顾他!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眼珠子一转:“哥哥,衣服,湿了。”   他没撒谎,刚才呛到,他咳嗽的时候确实弄洒了些水。   闻寒摸了摸他衣领,看他一眼:“等着。”   说完他便‌起身——一定是帮他拿要‌换的衣服去了,季昭兴奋地想着,自己‌动‌手解开了两粒扣子,闭上眼想象了下待会儿的场景,红着脸在床单上扭了扭身子,试图在有限条件下凹出更理想的姿势。   “哪里痒吗?”闻寒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好‌笑地俯视着他,看他扭来扭去。   季昭僵硬地停下动‌作,睁开眼:“没有!”   他每天都‌有擦洗的,很干净的,不痒!呜呜……   “哦。”闻寒应了一声,看向他敞开的领口。   季昭脸一热,心脏砰砰跳起来:要‌,要‌进入正‌题了吗?   他紧张地看向闻寒——打‌视频时诱惑哥哥老是没反应,现在可是现场版,总该,总该有点不一样吧?   嗯,哥哥怎么还是面无表情?   也不是面无表情,哥哥好‌像……在笑?   闻寒笑着俯下身来,身体贴着他的脸,香香的衣襟蹭着他的鼻尖,越过他……在床头插上了吹风机:“湿的不多,吹一吹就好‌了。”   季昭砰砰跳着的心一滞:水洒少了,呜呜。   第二天他充分‌吸取了教‌训。   闻寒去洗个澡的功夫,出来就见他红着脸,难为情地看着他:“对不起,哥哥,我又把水弄洒了……”   闻寒顿了顿,走过来看了一眼,神‌色一变:傻子,洒了多少,伤口都‌要‌泡水了!   他一秒没耽误,迅速解开他衣领,抱他坐起来,三下五除二把湿掉的睡衣从他身上褪下来。   季昭脸红红的,哥哥怎么这么直……直接,他还没准,准备好‌。正‌想着,哥哥手指落在他胸前……的绷带上,按了按……   好‌痒……季昭身子一凛:正‌,正‌题来了!所以,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他眨巴下眼,茫然了。   闻寒检查过他绷带没湿,松了口气,看他一眼,拿被子裹住他,起身拿了件衣服,放轻动‌作抬起他右手,给他套到身上,重新扶他躺下。   玩味地看一眼他红透的脸,闻寒手探进他腰后,贴着他肌肤,缓慢摸索——   季昭呼吸略急促,身体绷紧,手指悄悄蜷缩,抓皱了床单却浑然不觉:更,更痒了,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忍——   他已经准备好‌“牺牲”了——   嗯?哥哥怎么停了?   察觉他腰部微微上抬,看着他绷紧的肌肉线条,闻寒喉结滚动‌,手指收紧,不得不停下——再不停,真要‌让他得逞了……   他强行移开视线,把压在季昭腰下的睡衣拽出来,展平,一粒粒扣好‌扣子,浅笑着摸摸他的脸:“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季昭被他碰过的脸颊越发烫,心里却凉了:太伤人了,他心都‌跳得兵荒马乱了,哥哥却,却只是在给他穿衣服而已……   哥哥对他压根没有感觉啊呜呜…… 第93章 第93章   季昭人都蔫了, 整整两天,都没能‌重整起旗鼓。   小猫咪都察觉出‌自己的“猫窝”不对劲儿,踩来踩去, 试图把他踩精神。   踩着踩着碰倒了他放在枕边的杯子——新杯子,儿童款,带吸管的, 盖子十分严密,往地上摔都漏不了水……   季昭眼珠子跟着倒下的新水杯转了转,又古井无波地转回来,闭上眼, 安详了:   作案工具都被没收了,折腾不起来了。   闻寒打完电话进来,帮他扶起杯子,问他要不要翻翻身,换个姿势。   “不要。”季昭幽幽看他一眼,“刚刚才换过。我又不是‌煎饼, 不需要一直翻面。”   ——他又不是‌煎饼,哥哥怎么能‌对着他的身体毫无波澜, 呜呜!   闻寒强忍住笑,在他床边坐下来:“那要不要看个电影?”   “不看, 我忙着呢。”   “你忙什么?忙着给猫做窝?”   “喵~”小猫咪似乎听出‌对话与它有关‌, 蹲在季昭头顶, 软软叫了一声‌, 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向季昭的脸。   季昭羞愤地推开它的脑袋:“我忙着思考!”   “思考什么?”   “不告诉你。”季昭别扭地闭上眼。   他才不会告诉闻寒,他正让他的所有手办小人在他脑子里排队, 逐个被他用力捏脸。   闻寒看着他脸渐渐转红,笑着问:“是‌不是‌在思考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季昭脸更红了:“才没有。”   闻寒捏捏他的脸:“昭昭长大了。”   “本‌来就不小……”季昭小声‌嘟囔。   他不愿意‌闻寒把他看成小孩子, 郑重解释:“哥哥,我不记得我多‌大,但肯定不是‌十八,我都已经参加工作了。”   “是‌吗?”既然他提起,闻寒便‌试探着问,“你又想起什么来了?”   “想起一些工作的场景。哥哥,我有正经工作的,还是‌大企业——”他说到这里,匆匆顿住——他在哪里工作不好‌,怎么偏偏是‌四季集团……   他咬了咬唇,看向闻寒,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而且,想到四季集团,他忽然想到什么:“哥哥,今天几号?”   “一号,元旦,怎么?”   元旦,那不是‌图书馆落成剪彩的日子?   四季集团肯定会有人到场,会不会,会不会是‌狗男人?   而哥哥陪他待在这里好‌几天,提都不提回B市,会不会就是‌在等他?   不可以!   季昭脸上风云突变:“哥哥什么时候回B市?”   “怎么,想回去了?”他怕他回去更加无聊。   不过,确实是‌该回去了,住在福利院还是‌不如家里舒服,家里主卧那张床垫是‌能‌升降和按摩的,起码能‌让他躺得舒服些:“下午就走好‌不好‌?”   “不好‌。”出‌乎闻寒意‌料,季昭竟否决了。   “你要是‌想多‌待几天——”   “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同时开口。   闻寒微微蹙眉:“那么着急做什么,吃完午饭再走不迟。”季家父母两人都来了,还等着看看他呢。   正说着,外‌面响起喧闹的音乐,有一道激昂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遍院区,正在宣布图书馆落成典礼开始。   季昭捂住头,呈痛苦状:“好‌吵,哥哥,我不舒服……我现在就想走……”   闻寒以为他真的因为声‌音太大不舒服,忙摘掉他的耳蜗:“好‌了,不听就好‌了。”   季昭连猜带蒙读懂他唇语,委屈地闭上眼:不好‌!他宁愿他做聋子,都要留下来见狗男人,呜呜……   一直到典礼结束,院区内安静下来,闻寒才把耳蜗给季昭戴好‌,扶他坐起来:“好‌了,去吃午饭,跟胖婶和纪老师他们打个招呼,吃完饭我们就走。”   季昭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我不舒服,哥哥,让宇哥帮我们打包回来吃好‌不好‌?”   闻寒仔细看了看他,又摸摸他额头:“哪里不舒服?头疼?”   季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垂着脑袋,眼神有些游移。   怕不是‌还在跟他闹别扭?   闻寒没好‌气‌地揉了下他脑袋,动手帮他套外‌套:“躺太久了,所以才不舒服,出‌去转一圈儿透透气‌。”   食堂二楼,最大最豪华的包厢内,季氏夫妇坐在主位,被众星拱月围着说话,季先生还好‌,季太太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下,她‌拿出‌来看了眼,说了句抱歉,忽然起身离席。   迈着优雅步伐,她‌快步穿过走廊,站在二楼楼梯围栏与墙壁交界处,身体半掩映在一棵高大的盆栽后‌,视线向一楼扫去。   孩子们中午多‌在学校吃,食堂人并不多‌,只一眼,她‌就扫见了坐在轮椅上被闻寒推进食堂的季昭。   呼吸一滞,她‌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包带,心里明明有所准备,泪水还是‌瞬间‌涌上来。   怎么弄成这样!   这样瘦!   脸上没一点儿血色!   肩膀被人揽住,她‌转头,透过模糊视野,看到丈夫一脸安抚。   季父递上一张纸巾,拍了拍她‌,视线转向楼下,和恰好‌看上来的闻寒碰了个正着,默默朝他点了点头。   纪宇有所察觉,也抬起头来,微微向夫妻二人颔首。   季昭什么也没察觉,正因为一路并没遇到什么糟心的人物而高兴:狗男人也许压根就没来,哥哥也根本‌没在等他,是‌他想多‌了。   他精神好‌起来,胃口便‌也好‌起来,左手扒住闻寒胳膊,强烈要求自己点菜。   闻寒无奈,把他推到打菜窗口,见他伸长脖子吃力地看,又和纪宇一左一右扶着他站起来。   只有左腿能‌受力,左腿本‌身又不灵便‌——即使‌有人搀扶,季昭还是‌晃了晃才站稳。   季母刚擦干的眼眶不由‌又湿了,季昭却开心得紧,和窗口后‌的胖婶打了招呼,双眼发亮地点了一大盘菜。   点完菜他被扶着坐回轮椅上,自己推着操控杆,滑到餐桌前,乖乖等着闻寒把饭菜端到他面前。   等闻寒和纪宇也各自落座,他左手接过纪宇递来的饮料喝了一口,眼神熟练地指指盘子:“哥哥,先吃那个,鱼丸子。”   闻寒熟练地提起筷子,眼神扫了眼楼上,又顿住,脸略红了红,把勺子放到他餐盘里:“自己吃。”   季昭愣了愣,看他一眼——哥哥面无表情,已经低头吃起自己的饭。   季昭一阵委屈,却说不出‌来——自己吃原本‌也是‌应该的,他从前都是‌自己吃的,是‌哥哥嫌他吃得慢,都凉了,主动要喂,现在怎么又变了呢……   默默委屈了片刻,他左手拿起勺子,舀向鱼丸——准头不大好‌,又不专心,骨碌骨碌,丸子跑出‌餐盘,一路滚到餐桌中央。   闻寒和纪宇都僵了僵,对视一眼,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埋头吃饭。   片刻,餐桌中央又滚来第二颗丸子……   而餐桌那头的人呼吸声‌重了重。   闻寒心一硬,选择性失明,纪宇却一时不忍,眼见季昭祸祸向第三颗丸子,抬起自己没用过的勺子要助他一臂之力——   “不许动!”   季昭红着脸喊出‌来。   纪宇又放下勺子,怕他有压力,甚至没敢看他,低头扒自己的饭。   季母都看不下去了:“这俩孩子笨的,就不知道给昭昭准备个叉子!”   季父嘴角一抽:您可真是‌亲妈眼,当下这种情形,笨的竟然是‌别人……   好‌在他们的笨儿子终于把第三颗丸子舀起来了,季父刚松了口气‌,就见他手一抖,勺子一歪,玉白可爱的丸子滴溜溜掉到桌下——   “咳!这俩孩子是‌有点儿不开窍。”他摸出‌手机,迅速给纪宇打了个电话,然后‌木着脸汇报:“小宇说怕孩子们用着不安全,这食堂里没有叉子……”   季昭苦大仇深地吃完了一餐饭——其它都吃完了,餐碟里的丸子再也没动过。   胖婶知道他和闻寒要走,从后‌厨转出‌来,见他把丸子单独剩下,不由‌纳闷:“这丸子不是‌你点名要的吗,怎么剩下了?不好‌吃?”   别问——闻寒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可惜她‌没看到……   季昭气‌鼓鼓退开轮椅,僵硬地答了一句:“不知道。”   尝都没尝到,他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胖婶看一眼桌上和地上的丸子,再看一眼闻寒和纪宇默不作声‌的样子,终于品出‌味儿来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打包盒,一时有些犹豫:   准备别的来不及了,看他喜欢丸子,她‌专门给他装了一盒路上吃,现在是‌给还是‌不给?   犹豫一瞬,她‌就有了答案:孩子没吃到,还是‌得给!   但这孩子从小要强,一个字音吐不清楚被人笑了,都能‌半夜悄悄练习到嗓子冒烟儿,她‌可舍不得伤他面子。   她‌把盒子往闻寒怀里一塞,笑得十分慈爱:“拿着路上吃。”   闻寒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接过来客气‌道谢。   等道别众人上了车,为哄生闷气‌的小笨蛋高兴,他故作兴奋地专门把保温盒拿出‌来:“看看胖婶儿给你装了什么好‌吃的。”   一打开盖子,他神色僵住了……   婶儿,何怨何仇? 第94章 第94章   闻寒急匆匆拿起盖子‌准备把饭盒再盖上, 可已经来不‌及了——季昭已经看见了。   他‌脸上没有‌表情,手却默默按住饭盒的盖子‌,看闻寒一眼, 去‌拿固定在盖子‌背面的勺子‌——结果‌,没抠下来……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闻寒悄悄看一眼他‌涨红的脸,又心疼又好‌笑——但笑是绝对不‌能笑的, 他‌比季昭还‌严肃地绷着脸,把勺子‌取下来,舀了一颗丸子‌递给他‌。   季昭扭开脸:“我自己来。”   那你倒是把勺子‌接过去‌啊……闻寒勾勾唇,把勺子‌换了个方向靠近他‌:“乖, 别生气了。”   “没有‌生气。”堂堂男子‌汉,这么点儿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再次把脸扭开。   “好‌了,我手要举酸了。”闻寒再次开口。   这次季昭表情终于松动,张口把鱼丸吞下去‌。   “好‌吃吗?”看他‌嚼得‌差不‌多了,闻寒边问边舀起第二颗。   季昭勉为其难点点头, 吃下第二颗,又吃下第三颗……一直吃了五六颗, 才摇摇头说够了。   “刚才在食堂,我是怕你不‌喜欢被喂, 你不‌是怕被人当「熊孩子‌」吗?”见他‌吃满意了, 神色软化, 闻寒一边抽了纸巾递给他‌擦嘴, 一边温声……辩解。   “现在不‌一样,我受伤了……”季昭小声嘟囔, “人家看到我坐在轮椅上,可怜我还‌来不‌及……”   “知道了。”闻寒装好‌饭盒, 把杯子‌拿给他‌喝水,“回去‌还‌喂你,以后‌都喂你。”   “不‌用。”季昭绷着脸把右臂抬了抬,“我右手可以抬起来了,很快就可以用了。”   “哥哥,我会努力锻炼,尽快康复的。”他‌认真地看向闻寒。   他‌没有‌倚病卖病,一定要哥哥照顾的意思,他‌只是,贪恋哥哥照顾他‌时‌对他‌的亲近……   “我知道。”闻寒揉揉他‌脑袋,“锻炼不‌着急,我想喂。”   想,想喂?   季昭脸又红了……   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很想问清楚闻寒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敢。   回想哥哥近日一言一行,总觉得‌……哥哥对自己,是有‌些不‌一样的,可他‌又怕是自己想太‌多——毕竟,色.诱都没有‌成功。   他‌咬了咬唇,垂眸看了眼闻寒放在座椅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左手挪了挪,试探着,用小手指贴到他‌的小手指——嗯,如果‌哥哥抵触,他‌就只是“不‌小心”而已。   他‌眼睛看着窗外,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做什么。   闻寒低头看了一眼,恰巧看到他‌贴着他‌的小拇指在微微发颤——神经损伤和肌力原因,紧张或用力过度,他‌的手指会抖——他‌自己……大概也察觉了,手指正在不‌动声色往回缩。   贼头贼脑的,笨蛋……   闻寒同样不‌动声色,挪了挪手掌,包覆住他‌的手,握拢他‌几根手指在掌心……   季昭心脏一悸,手又颤了颤,眼睛更“专注”地看向窗外,嘴角却克制不‌住上扬:虽然不‌排除是哥哥皮肤饥渴症犯了,可哥哥很有‌可能,也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他‌的吧?   会,会主动亲亲他‌,也不‌抵触……和他‌拉手……   唔,只是还‌没喜欢到会被他‌色.诱的程度——那一定是他‌还‌不‌够出色的原因,他‌会努力的!   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日子‌,季昭果‌然十分努力——只是方向不‌大对。   意识到自己的躯壳对哥哥吸引力可能不‌太‌够,又暂时‌无力改善,他‌开始专注于内心——   哥哥喜欢沉稳的,话少的,他‌就努力往那个方向去‌“改善”,还‌在自己的上位计划书上追加了第十九条:沉稳才是男人的本色。   ——可追加第二天他‌又动摇了,因为哥哥第二天看了一天男团选秀节目,还‌亲自打投,说他‌就喜欢里头阳光开朗爱说爱笑的那个,一定要支持他‌上位。   男人的心怎么能这么善变?   季昭揣着满肚子‌酸水,跟着看了会儿节目,默默又删掉了第十九条。   还‌默默看完了那位艺人的往期节目剪辑,准备学一学怎么个阳光开朗法儿——可,哥哥的热情仿佛昙花一现,一夜之后‌,再也没提过那位艺人。   季昭很迟疑,不‌知还‌要不‌要学,干脆又转移了计划重‌心:让哥哥看到他‌的责任心,看到他‌对崽崽的爱——他‌完全愿意成为崽崽的另一个爸爸!   事实上,他‌真的非常期待崽崽出生。   一来崽崽出生哥哥就不‌必藏着掖着有‌压力了。   二来,崽崽多可爱啊,有‌了崽崽,哥哥心情肯定会好‌转的——   不‌过,他‌也听‌说有‌人产后‌会抑郁,特别是像哥哥这样本来就有‌些问题的,更要重‌点保护。   所以,他‌一定要做好‌功课,等崽崽出生后‌就完全接手,保证不‌让哥哥应付不‌来、因为幼崽的出生而陷入焦虑或者抑郁。   当晚,闻寒看着云文档里加粗高亮的文字,一阵牙痒。   更牙痒的是,那傻瓜认准的事情行动效率特别高,闻寒一个不‌留神,他‌就拍了乐高房的照片发给纪宇——“我让宇哥帮忙给这个房间设计一下。”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闻寒眼神幽幽。   “就说帮忙设计一间婴儿房啊,我一点儿都没提哥哥怀孕的事。”   那他‌可真是谢谢他‌!   闻寒瞪他‌一眼,掏出手机,果‌然,纪宇给他‌发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一言难尽。】闻寒回复消息,并强忍羞耻发给他‌一篇同人文链接。   四小时‌后‌,纪宇发回来一条省略号。   以及:【那……要不‌要设计?】   【随便应付他‌一张吧……】   可季昭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抓着纪宇把婴儿床和游戏区的位置对调了好‌几次,还‌严肃认真和他‌讨论了如何设计可移动可拆合家具,让房间格局可以随着宝宝长大一道调整。   无意义地折磨掉纪宇大量脑细胞后‌,他‌终于对方案满意了,拿来给闻寒看:“哥哥,我们可以选家具了,你喜欢原木色还‌是白色?”   他‌说着,把加进购物车的婴儿家具照片放大给闻寒看:“婴儿床你喜欢这种椭圆的,还‌是常规一些的长方形?”   “不‌急。”闻寒稳了稳呼吸,神色复杂,“乐高还‌没清理出来呢。”   “那哥哥你把钥匙给我,我来清理。”   “你身‌体‌不‌方便。”   “没关系,我先清矮处的。而且积木又不‌重‌,我就当复健了。”   他‌说着,看闻寒神色犹疑,不‌由蹙眉:“哥哥该不‌会后‌悔了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再不‌给钥匙,他‌又要背上“难忘狗男人”的嫌疑了……闻寒当即把钥匙找给他‌——多亏他‌回来后‌暗自翻箱倒柜,真的找到了。   拿到钥匙,季昭心里乐开了花:好‌耶!哥哥没那么在乎狗男人了!   他‌一高兴,直接按着轮椅站了起来,把闻寒吓了一跳,急忙抱住他‌:“做什么?!”   季昭腿软的直晃,重‌心全压在闻寒身‌上,还‌在没心没肺地笑:“哥哥,你真棒!”   闻寒笑了笑,往怀里紧了紧他‌:笨蛋,“赢”自己一次,就这么高兴?   季昭高兴,且迫不‌及待。   当晚他‌就行动起来,把“狗男人”搭好‌的积木从‌展示柜里拆出来。   闻寒给他‌准备了纸箱,按理他‌直接装进去‌也就好‌了,可他‌非嫌这样费箱子‌,不‌环保,硬是不‌严其烦,把那些搭好‌的建筑、舰队、车船、超级英雄……全拆得‌七零八落。   闻寒几次晃过门口,想说什么,又都忍下了:   算了,万一恢复记忆气疯,那也是气他‌自己……   他‌只能劝他‌拆慢一点儿:“好‌了,剩下的明天再拆,当心手疼。”——平时‌锻炼一会儿都哼哼唧唧喊疼。   “不‌疼。”季昭忙得‌头都没抬,“我感觉手臂好‌多了!”   “那你明天自己吃饭?”   “嘶……还‌是有‌点儿酸……”   术后‌六周,季昭回医院复查,手臂和肩关节已经能主动外旋上举,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脚踝的伤口愈合也没出什么差错,只是,一个半月,按道理可以拄拐下地了,他‌却被人搀着也没办法站稳。   ——长时‌间卧床坐轮椅,他‌原本恢复不‌错的神经功能和肌力,都有‌所退行。   医生说只能慢慢锻炼恢复。   从‌诊室出来,季昭没说什么,但出着神,心情看起来不‌大好‌。   “没关系的。”闻寒心疼,等电梯时‌小声安慰他‌,“慢慢锻炼就好‌了,医生说了,可以恢复到骨折前的。”   “哥哥你说什么?”季昭把脸扭向他‌。   “我说——”   “哥哥,我想去‌那里——”不‌等闻寒说完,季昭指指廊道上的海报:   【本期准父母课程:新生儿沐浴及抚触。   时‌间:上午十点至十二点。   地点:门诊六楼孕妇学校。   欢迎各位准父母准时‌参加,课后‌有‌准爸爸孕育体‌验活动!】   “还‌有‌五分钟开始,刚好‌能赶上。”他‌半兴奋半着急,哪儿有‌半分心情不‌好‌的样子‌……   很好‌,现在闻寒心情不‌大好‌了:“不‌用去‌了,网上可以学。”——他‌不‌是都学了很多了?天天看育儿视频!   “网上哪有‌现场看得‌清楚,可以学怎么给小宝宝洗澡!”季昭激动说着,看看闻寒,意识到什么,“哥哥,你不‌用去‌,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会好‌好‌学的。”   大可不‌必……   但季昭已经按了电梯:“哥哥,你先回,十二点让张哥来接我。”   闻寒胸膛起伏了下,一咬牙,还‌是跟季昭进了电梯。   “哥哥你也去‌听‌吗?”季昭眼睛亮了亮。哥哥不‌用做这些,但听‌一听‌也好‌,到时‌万一他‌不‌记得‌了可以指导他‌。   “不‌了,我在外面等你。”闻寒语气古井无波。   “也好‌。”季昭通情达理得‌很,“哥哥万一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那哥哥你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出了电梯,他‌一边跟着粉色标识前往上课的地方,一边叮嘱闻寒。   “嗯。”闻寒在孕妇学校十米开外止步,看他‌往前,不‌放心地拽住他‌轮椅交代,“课你听‌听‌就算了,那个什么体‌验就不‌必了!”   季昭回头认真看他‌一眼:“哥哥你放心。”   他‌一定会好‌好‌体‌验的! 第95章 第95章   十一点半, 孕妇讲堂内传来掌声。   闻寒一直在留意着,听到鼓掌立即拨出季昭的电话。   第一次拨打电话无人接听,闻寒都打算进去找人了‌, 第二‌个电话季昭总算接了‌:“哥哥,怎么了‌?”   “下课了‌吧?出来了‌,回家吃饭。”   “还没有, 哥哥。”   “怎么没有?我都听见‌鼓掌了‌。”   季昭顿了‌顿:“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我不舒服,肚子饿,低血糖。”闻寒忍着牙痒, 将‌每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   季昭立刻听“清楚”了‌,没过半分钟,就控制着轮椅出来。   出来后他打量了‌眼闻寒气色,抿了‌抿唇:“就知道哥哥你骗人。”   “没有骗人。”闻寒没好气地推着他进电梯,骗傻子不算骗人……   没体验到分娩的感觉,季昭略有些遗憾, 但到家时就忘了‌——他有几个快递被放到门口,很大‌几只箱子, 他一看就兴奋非常:“是婴儿床和电动摇篮到了‌!”   闻寒闭了‌闭气,脸色发‌僵——不都还在购物车吗?他特意拖着没选!   还有, 婴儿床也罢了‌, 电动摇篮又‌是什么?   “哄睡用的呀。”艰难地把箱子推进准婴儿房, 听到闻寒问, 季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哥哥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他手臂不行, 抱着崽崽怕抱不稳,所以入手了‌这个。   “是仿生设计, 模拟父母臂弯的,有好几种摇摆模式可以选,据说很好哄睡。”   他说着,到处寻找剪刀要拆快递,一边找一边解释:“哥哥,其它的你可以慢慢选,婴儿床我先买了‌,要提前散散味道才好给‌宝宝用。”   哥哥虽然没说哪个好,可他视线明显在椭圆这张停留的久一些,他就选了‌这张——说起‌来,这张好贵……   不过哥哥喜欢就好!   “这个又‌是什么?”闻寒已经麻木了‌,扫到大‌纸箱上还有个长条形小盒子,随口一问——不会是连纸尿裤都买了‌吧?   “没什么。”季昭吞吞吐吐,“可能是赠,赠品。”   闻寒没留意他异常,倒是想到什么别的:“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   季昭顿了‌顿:“手臂要复健,我就联系老师写了‌些程序。”   “不能吃饭,倒能敲键盘是吗?”闻寒冷笑着看他。   “敲,敲完键盘,就没力气吃饭了‌……”季昭解释得十分合情合理‌。人却十分心虚,找到剪刀,低头‌拆起‌快递。   闻寒不想他拆——可竟想不出正当理‌由来阻拦,只能用出拖字诀:“先出来吃饭,阿姨都做好了‌。”   “马上。”季昭视线扫过长条盒子,眨巴下眼,“哥哥你先去,我马上来。”   “现在就去,等会儿饭凉了‌。”怕他拆完快递又‌要组装,闻寒坚持让他先去吃饭。   季昭又‌扫一眼长条盒子,想说什么,又‌没说,紧张地抓抓手指,脸莫名红着,默不作声,先跟着闻寒出去吃了‌饭。   这餐饭他吃的心不在焉又‌雷厉风行。   也不要闻寒喂了‌,自己右手灵巧而快速地把饭扒拉完,扒拉完,看见‌闻寒眼神,才意识到什么,磕磕巴巴掩饰:“咦,真奇怪,今天手忽,忽然不疼了‌……”   呵。闻寒只笑不说话。   季昭脸红了‌红:“哥哥你慢慢吃,我先去拆,拆快递。”   说完,不等闻寒回应,红着脸转过轮椅……   闻寒看着他离开,先是无奈地笑,又‌蹙了‌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也许,不应该再拖下去了‌……   小混蛋的死‌脑筋不一定说得通,但总该试试,不能这样让他越陷越深。   可,说不通倒还在其次,说晕了‌怎么办?每晕一次,对他身体都是极大‌损耗……   嘴里‌的食物忽然没了‌味道,闻寒放下筷子,心不在焉收拾了‌餐桌,在房间‌内来回踱了‌几圈,又‌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肚子,最终拿定了‌主意:早晚有一天他会意识到不对,与‌其被动等,不如主动控制。   组织好语言,又‌安排好张哥和小何到楼下待命,他深吸口气,敲响了‌乐高房的房门。   季昭半天没动静。   “昭昭?”   “哥哥等一下!”季昭声音传来,有些急促慌张。   “不舒服吗?”闻寒蹙眉,正要直接推门,门从里‌面开了‌。   季昭坐在轮椅上,手背在背后,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脸微微泛红。   心里‌装着事儿,闻寒没发‌现他异常,见‌他没有不舒服,松了‌口气:“昭昭,我有些话想——”   说到一半,他忽然怔住——   季昭把背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手心……握着一束……红玫瑰。   枝蔓杂乱,包装简陋,胜在香气还算馥郁,将‌空气都染得清甜。   “哥哥——”季昭脸颊格外红,声音紧张得隐隐发‌颤:“送,送你……”   还没整理‌好呢呜呜……   花儿从云省空运送来,有几支被压到了‌,还有几支有些蔫儿,又‌有两支开得太大‌了‌,很不矜持……   他紧张地看了‌闻寒一眼,见‌他怔怔看着花毫无反应,心头‌一慌:糟糕,哥哥一定是嫌弃了‌……   嫌弃花,还是……也嫌弃人?   季昭手指一紧,低下头‌去,把包裹花束的纸袋攥得“沙沙”响:“对不起‌——”   他把花束往回收,却被闻寒伸手拦住:“怎么?送出去的东西还有往回收的道理‌?”   “丑。”季昭吐出一个字,便抿紧唇:一定是花不好,才不是哥哥嫌弃他。   “不丑。”闻寒把花束从他手里‌抠出来,捧在怀里‌。   他出道多年,收过无数鲜花。   从未有一束,及得上面前这把蓬勃烂漫,生动明艳,红到像在他心上开了‌个口子,有热热的东西止不住淌出来。   “谢谢昭昭。”闻寒声音不似平常清冷,略带了‌丝沙哑,听得人耳朵一痒,“我很喜欢。”   喜,喜欢……季昭逆流成河的悲伤瞬间‌收拢,抬头‌错愕看向闻寒。   “不年不节,昭昭怎么送花给‌我?”闻寒捧着花,眼神被映照得温润如水。   触碰到他眼神,季昭不知怎么羞涩起‌来,视线游移向他处,手指抠着裤子,从脸红到耳朵:“发‌,发‌工资了‌……”   因为发‌工资了‌?他可真老实……闻寒半气半笑:“发‌了‌多少,昭昭这样大‌手大‌脚?”   “不多!”季昭下意识答,视线游移得更厉害了‌。   闻寒眼睛眯了‌眯——本是随口一问,此刻却多了‌几分认真:“不多是多少?”   “一,一万。”   “一万整吗?”闻寒理‌了‌理‌花枝,慢条斯理‌看他一眼。   “多,多一点儿。”   “我喜欢诚实的人。”   “多……多一些。”   “一些是多少?”   “两万……”   “一共两万?”闻寒挑眉。   “多……两万。”   “呵……”闻寒笑出来,声音清冷,“昭昭好本事。”   季昭耷拉着脑瓜子,不敢说话。   闻寒放下花束,掏出手机,打开扫码转账页面,递到他面前。   季昭抬头‌,无辜地眨巴下眼。   “老规矩,我帮你存着。”闻寒是不敢让他手上有钱的,谁知道他哪时哪刻,又‌冒出什么离奇想法。   “……谢谢哥哥。”季昭含泪转账。   “叮”的一声,到账提示响起‌,看着季昭怅然若失的模样,闻寒勾勾唇,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笑意却缓缓消失:“三千?”   “就还剩这么多……”季昭委屈。   他没撒谎,钱一到账,他就迫不及待付款,部分清空了‌自己的购物车。   剩的这一点儿,还是他留给‌自己的约会基金和给‌哥哥买小礼物的经费——可惜,没了‌。   闻寒看一眼满屋子的快递箱,僵了‌僵:“以后别乱买。”   “没有乱买。”季昭小声嘟囔。他买的都是必不可少的。   “哥哥,我会更努力赚钱的。”——哥哥喜欢收钱的那‌声“叮”,他看出来了‌。   “努力赚钱做什么?”闻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正要叫他别想赚钱的事,停下工作先养好伤,却听他低声开口——“赚钱养,养崽。”   闻寒滞了‌滞,猛然想起‌自己来敲门的目的。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昭昭,你不用——”   “我想养!”季昭猜到闻寒要说什么似的,急促地打断他。   他知道他不用,可是他想——“我知道崽崽和我没什么关系,可我想养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寒神色复杂,一言难尽。   “我知道。”季昭神色同样复杂,心中有千言,临到用时,他却一句也憋不出,只会笨拙地强调:“我,我喜欢崽崽!”   闻寒看着他激动涨红的脸,艰难地张了‌张口:“没有。”   “什么没有?”季昭愣了‌愣。   “没有……崽崽。”看着他茫然眼神,闻寒竟觉得自己十分残忍,声音一降再降。   “没有什么?我没听清。”季昭愣怔。   闻寒攥了‌攥手指,直接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这里‌,没有——”   “没有胎动吗?”季昭把手左右移了‌移,反应过来,仰着头‌安慰他,“哥哥你别急,月份还没到呢。”   闻寒深吸口气,无奈地闭了‌闭眼,正要继续开口,腰上一暖——季昭身体忽然贴过来,环抱住他,耳朵就贴在他柔软的腹部。   他怔了‌怔,低头‌看向他毛茸茸的头‌,手下意识放上去揉了‌揉。   “嘘,哥哥别动。”季昭出声,“我在听小宝宝说话呢。”   闻寒再度深吸口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稳住情绪:“说了‌什么?”   “宝宝说——”他贴着他柔软的羊绒衫,仰起‌脸来,眼睛深沉透亮,像两颗黑宝石,“爸爸别急,我会好好长的。”   闻寒气得要笑,又‌忍不住被他看的心头‌一悸,指尖发‌痒,捏上他耳朵:“还有呢?还听到什么?”   “还有——”季昭顿了‌顿,红着脸,大‌胆替崽发‌言,“还有,宝宝说一个爸爸不够,他要……两个爸爸。” 第96章 第96章   “是吗?”闻寒静默片刻, 轻笑,“那宝宝有‌没有‌说‌,想要谁当他第二个爸爸?”   季昭被他笑的心慌气‌短, 松开他的腰,后背落回轮椅深处,双手握在‌一起绞了绞:“宝宝说‌, 喜欢年轻一点儿的,有‌责任心的,会做饭,会, 会编程的。”   “「他」还知道什么是编程?”闻寒挑眉。   “知道。”季昭强自镇定,“我做胎,胎教时跟他讲过的。”   他说‌完,看着闻寒深沉的视线,鬼使神差补充:“虽然两个爸爸,但是跟哥哥姓, 哥哥的姓好‌听‌。”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草率了,步子迈得太‌大了, 哥哥才刚收下他的一束花而已,什么也没答应他呢, 他怎么都想到‌宝宝姓什么去了……也不止姓什么——“哥哥, 宝宝就叫「闻星」怎么样?小名儿就叫「星星」——还是上次闻爷爷取的。”   他眼睛亮亮的, 说‌不出的认真, 也说‌不出的……气‌人。   闻寒甚至不知道对‌话怎么就偏到‌了这里——与他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   他又看了眼他漂亮且气‌人的大眼睛,手指敲敲裤缝:算了, 今日时机不合适,明天再‌说‌吧。   他转身拿起他的玫瑰——要赶快剪一下枝条, 泡到‌清水里,还能多保存几天……   “哥哥——”见他转身要走,季昭鼓起勇气‌叫住他,“那个,你,你怎么说‌?”   “哪个?”闻寒顿住身形,回头看他,“名字吗?我考虑考虑。”   他说‌着,转回头,唇角勾了勾,捧着花大步离开。   独留下季昭在‌房内失神地自言自语:“不是啊,是那个……”   是做崽崽爸爸那个啊……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玫瑰花已经换过三次水,还是不可挽回地走向凋谢,而闻寒的“事实真相”依旧没寻到‌机会说‌出口。   眨眼到‌了农历小年,吃饺子时两个人有‌些清冷,季昭特意给“星星”也摆了一盘,就一只圆形的花边饺子,盛在‌素净漂亮的盘子里,放在‌闻寒手边。   “哥哥替宝宝吃。”看闻寒疑惑,他认真解释。   “你吃。”闻寒对‌他的种种操作已经麻木了,心里毫无波折,淡定地把盘子推给他。   “我吃有‌什么用,哥哥吃到‌才算……”季昭把盘子又推回来——他本‌就是变着法子想叫闻寒多吃一点。   “怎么没用,你不也是「宝宝」的爸爸吗?”闻寒吃不下,又把盘子推给他。   季昭下意识还要把盘子推回去,忽然怔住了:他,也是,宝宝的爸爸?   他,也是,宝宝的爸爸!   季昭捏紧手上的筷子,抬起头来,压抑着心底的激动,努力维持着镇定看向闻寒:“哥哥你刚才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我,我可能没听‌清。”   闻寒动作顿了顿,看了眼季昭,回味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说‌了便‌说‌了吧——难得犯蠢,他脸颊浅浅泛了丝粉红:“没说‌什么,没听‌清就算了。”   “那怎么能算了?”季昭急了,“我都听‌到‌了!”   “哥哥你说‌——”   季昭说‌到‌一半,看清闻寒微微泛红的脸,怔了怔,嘴角缓缓扬起:“哥哥……你害羞了?”   好‌可爱!   谁害羞了!闻寒瞪他一眼:“吃饭!”   季昭嘴角扬得更‌高了,被闻寒看了一眼,又努力收住,塞了一枚饺子进嘴巴,嚼着嚼着,嘴角又弯起来,又努力收住……   但欢喜是收拢不住的。它们‌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它们‌又是平地一声雷,沸天震地,汹涌澎湃。   季昭心里装着这汹涌澎湃,面上反而庄重‌了。   他不一样了,他是——崽崽的爸爸了!虽然以前他也默认自己是,但自己默认,和被哥哥默认,到‌底是改天换地的差别。   “哥哥,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宝宝的。”吃完饭,他努力压下控制着轮椅转几个圈圈的冲动,认真地、庄严地承诺。   “……照顾好‌你自己就行。”闻寒掐了把他的脸,他能照顾好‌他自己,他都谢天谢地了。   “我可以的!我已经能自己吃饭了!”季昭忙说‌。   说‌完感觉不大像话,他脸红了红:“我还能自己洗澡……”   “你可真了不起。”闻寒扫他一眼。   季昭脸更‌红了,正尴尬,手机响了起来,他赶紧接听‌——是胖婶儿打来的视频。   “吃饺子没有‌?”胖婶大声问。   “吃了。婶儿你们‌呢?”   “我们‌还用你问!”胖婶说‌着,切换到‌后摄像头,给他看了眼热热闹闹的食堂。   食堂里挂起红色灯笼和彩色灯串,已经有‌了年的味道,孩子们‌有‌的在‌和员工一起吃着饺子,喝着饮料,也有‌的已经吃完了,在‌追逐嬉闹。   季昭嘴角又扬了扬,笑出酒窝:“真好‌。”过个几年,他和哥哥的崽崽,也能这样跑跑跳跳了吧?   他畅想着,不觉出了神,胖婶说‌什么都没听‌清。   当然,环境太‌吵,他就算不出神,听‌着也费力,胖婶知道这个,没说‌两句,见他挺好‌的,就结束了视频。   结束通话后季昭依然恍恍惚惚,闻寒不由捏捏他的脸:“想回去?”   比起院里,他们‌两个人,确实冷清了些。他自己喜欢清净无所谓,就怕小混蛋觉得无聊。   季昭被捏的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   “哥哥在‌哪儿我在‌哪儿!”他眼睛炙热地看向闻寒。   这什么土味情话……闻寒嫌弃,又有‌些招架不住,笑着揉了把他的头,起身拿起外套。   “哥哥去哪儿?”季昭像尾巴一样跟上。   “不去哪儿,带你出去转转。”   两人出门各有‌不便‌,从福利院回来许多天,除了医院,闻寒几乎没让季昭出过门。   今天白天他还见他在‌阳台上往外张望——这可是很‌少见的,毕竟他们‌家楼层高,他一般不去阳台——可见是闷坏了。   季昭确实闷坏了,听‌见闻寒说‌带他出去,恨不能蹦起来,但他蹦不起来,只能兴奋地敲着轮椅扶手,等着闻寒拿外套给他。   穿衣服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哥哥出门可以吗?”   “嗯。”闻寒戴好‌口罩,又拉开玄关抽屉,正准备戴上黑框眼镜,手一顿,改拿起旁边那副金丝的。   戴好‌眼镜,他俯下身来帮他拉好‌羽绒服拉链,调整帽子围巾,见他红着脸微微往后躲,不由笑了笑:一副眼镜而已,早知他这么喜欢,他天天都戴……唔,也不行,还是偶尔戴一下才好‌……   眼波流转,他故意细细慢慢帮他戴好‌帽子,捏了捏他耳垂,听‌见他红着脸讨饶似的喊了声“哥哥”,没忍住,把耳朵靠近他嘴唇:“昭昭说‌什么?”   哥哥的脸近在‌咫尺,季昭脸更‌红了:“没,没什么……”   气‌流扰动,钻进闻寒耳道,他痒了痒,几乎想把耳朵贴向他。   几乎——他头微微动了动,及时收住了动作,站直身体‌,微不可察地调整呼吸,推了他出门。   外面空气‌冷冽,季昭脸上的热意总算降了几分:“哥哥,去哪儿?”   “去公园。”闻寒没打算带他走太‌远,附近就有‌个挺大的公园,他打算带他去那里透透气‌。   即使是这样季昭也很‌开心了:两个人单独出门,四舍五入,算一次约会了。   如果他能走路就更‌好‌了,轮椅大概太‌显眼,老有‌人看他们‌,让他想和哥哥牵牵手都不敢……   他一路蠢蠢欲动,一路都没敢牵,原本‌指望到‌了公园能僻静些,结果公园里在‌搞一个什么民俗游园活动,人特别多特别热闹……   季昭很‌委屈……   不过,到‌底整天闷在‌家里,委屈了片刻,看见热闹的场面,他又忍不住被勾起兴趣,拉着闻寒要去逛。   “人太‌多了,不安全。”闻寒推他到‌七八米远外一条小路,只远远看。   游园会有‌花灯,有‌春联,有‌射箭投壶,还有‌锣鼓舞狮,更‌有‌一整排的美食摊位。   季昭越看越眼馋,隔了稀稀疏疏的树林,坐直身体‌,抻着脖子,巴巴地看。   “哥哥,过去看看好‌不好‌?”他看着人也不是很‌多,至少没到‌摩肩擦踵、不能移动的程度。   闻寒说‌了句什么,他只看到‌他张嘴,听‌不清声音——游园会太‌嘈杂了,单单擂鼓声、音乐声就已经让他吃不消,何‌况还有‌其他……所有‌声音在‌他脑中混做一团扯不开的线,无法辨认,还让他隐隐头疼。   他干脆关掉了耳蜗。   世界安静了。世界又依然热闹。光影闪烁,人流如潮。   又安静又热闹,反而有‌种别样的瑰丽,像他一个人的海市蜃楼。   季昭看得迷醉了,都没察觉闻寒又把他推近了一点儿。   推他到‌主‌路旁近距离看了会儿舞狮,闻寒再‌不肯让他往前了。   见他视线又转向做糖人的摊位,眼睛拔不出来一样盯着人家,他笑了笑,在‌手机上打字:[在‌这儿等着,去给你买。]   季昭一阵惊喜,眼睛亮亮地看了眼闻寒,指向不远处的糖葫芦:“还要那个。”   闻寒点点头:[就在‌这里等,不要乱跑。]   季昭乖乖点头:他想跑也跑不了的呀……   点过头,季昭乖乖看着闻寒进入“海市蜃楼”,像融进一幅画里,他停留在‌画外,视线追逐着他,在‌他看过来时笑着招手。   人虽然在‌暗处,笑容却像宝珠生辉,比五光十色的世界更‌夺人眼目。   闻寒险些就想走回去,把他的围巾往上拉一拉,把那笑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不过糖人摊位已经到‌了,他到‌底忍住没动。   买糖人的人不少,闻寒前面还排了三四个。   他也没着急,对‌准摊位上的糖人拍了张照,发给季昭,问他想要哪个。   发完他扭回头去看他,恰逢一队穿汉服的年轻人走过来,不知是网红还是什么,引着一大串人流跟随,还夹杂着不少高高架起的手机在‌直播,闻寒的视线都被阻断了,他微微皱眉,有‌些不安——好‌在‌季昭的消息及时回复过来,在‌他发过去的图片上圈了个圈。   闻寒放了心,怕被摄像头拍到‌,背对‌着人流,没再‌转身。   季昭还在‌乖乖等。   也看到‌一股拥挤的人流由远及近,可惜他的视野低,看不见中间的汉服COSER,只能看到‌外围的人群。   哥哥都被挡住了,那些新奇的摊位也看不到‌了,他有‌些无聊地转开视线,却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孩子在‌哭。   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儿,被挤在‌人流边缘。现场或许太‌吵了,又都在‌追逐着热闹,除了季昭一个聋子,竟没人注意到‌她在‌哭。   看那孩子身旁没有‌大人,随时会被踩踏的样子,季昭顾不得其他,急忙控制着轮椅从小路靠近她,堪堪在‌她被撞倒前将她从人流中抱出来。   抱着那孩子退出人流几步远,季昭松了口气‌,才顾得上看向坐在‌他腿上哇哇哭的孩子。   “妈妈!我要妈妈!”   打开耳蜗,忍着头疼辨认口型,他才听‌懂那孩子在‌哭什么。   “你是和妈妈走散了吗?”季昭问她。   孩子不回,只是哇哇哭。   “先别哭。”他手足无措哄她,“我帮你。我帮你找妈妈,会找到‌的——嘶!”   他说‌到‌一半,头忽然一阵剧痛。   久远的,早已深埋在‌脑海的记忆突袭而来:   在‌这儿等,妈妈去买糖……   妈妈!要妈妈!   别哭,叔叔阿姨帮你找妈妈……   他痛得呻.吟一声,绷紧手臂,手背上青筋凸起。   “妈妈……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强行压下痛意,他努力安抚那孩子,“会找到‌的,别怕……”他抱住她,自己的身体‌却在‌颤抖,头也开始昏沉,孩子的面孔开始倾斜模糊——   不行……他手指紧紧扒着轮椅扶手,用力咬了下唇,血腥味儿蔓延开来,他恢复一丝神智:“我带,带你去警务室——”   “彤彤!”   “姐姐!”哭到‌面目模糊的小女孩儿看到‌向她跑来的大女孩,“呲溜”一下子从季昭轮椅上爬下来,“姐姐!呜哇!”   “臭丫头!叫你拉紧我别乱跑!”大女孩儿打了下小女孩儿的屁股,又一把把她抱起来,在‌怀里紧了紧,看了眼不说‌不动瘫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皱皱眉想要说‌什么,听‌到‌有‌人在‌高声叫自己,又急忙抱着妹妹迎过去:“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里?季昭想抬头来看,却浑身发软,只勉强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没有‌,什么都没有‌,很‌黑,很‌陌生,没有‌妈妈……没有‌……   “昭昭?”闻寒手里举着糖人,惊慌四顾,终于看到‌他时,大松了口气‌,稳了稳心跳才快步走来。   “笨蛋!不是叫你别动吗,怎么——昭昭?”闻寒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他状态不对‌。   他整个人无力地陷在‌轮椅里,头歪向一边,睁着眼,眼神却涣散,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   “昭昭!”闻寒心重‌重‌一慌,跪在‌轮椅前,捧起他的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哥哥……”似乎认出是他,季昭嘴唇蠕动了下,眼里终于聚起一丝光,他眼珠动了动,视线从闻寒的脸移动到‌还被闻寒捏在‌手上的糖人,凝固住了。   “不要……”他眼中划过一抹慌乱,颤抖着抬起手臂,把糖人一把打掉,“不要糖……”   “昭昭?”闻寒不知他怎么了,察觉他发抖,忙拥上去抱住他,“没事的,昭昭。”   “不要糖……”季昭被他抱在‌怀里,身体‌却在‌往下滑,嘴里仍在‌重‌复,“不要……”   “好‌,不要,不要!”闻寒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他一把搂紧了他,眼眶胀疼,声音艰涩,“不要,没有‌糖……昭昭你醒醒,是我,是哥哥在‌这里。昭昭!”   *   “怎么回事,小寒?昭昭醒了吗?”急匆匆赶到‌医院,季母呼吸还未平稳,见到‌闻寒,连声催问。   “醒了。”闻寒从出神中惊醒,站起来低声答,“又睡了,有‌些发烧。”   季母清秀的眉皱了皱,隔着门上的玻璃望向病房内:“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闻寒点点头,主‌动推开门,“他刚睡着不久。”   季家夫妻和季铭一道走进病房,怕惊醒他,各自放轻脚步,走到‌他床前,谁也没敢说‌一句话。   稍站了站,碰也没敢碰他一下,三人又放轻脚步,顶着同一副愁眉紧锁的神情出来。   “脸色怎么那么白?”季母自言自语般问。   季父则看向闻寒:“小寒,你电话里说‌的不对‌劲儿是怎么不对‌劲儿?”   闻寒合好‌门,顿了顿,看向同样皱眉看来的季铭:“大哥应该记得——”   他低头组织了下措辞,才继续开口,“在‌福利院,昭昭被大哥送去医院那次,醒来时……曾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季铭当然记得。   那种自责痛惜与无能为‌力的愤懑,让他事后不止一次半夜惊醒无法入睡。   “你的意思是?”他看向闻寒,脸色一白。   闻寒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季母着急,且莫名心慌。   季铭看了眼母亲,犹豫是否要让她知道。   儿子的神态让季母心里越发不安稳,但经历过这么多,她又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你说‌!”她给自己定了定神,目光定定看向季铭。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真的难以承受。   尤其当她看到‌醒来的季昭,缩在‌床头,不吃不喝,怯生生不看人,嘴巴里翻来覆去要妈妈。   他不是要妈妈,他是要她的命啊!   拒绝丈夫陪同,她一个人在‌洗手间掩面哭过一场,擦干眼泪,梳洗化妆,细细遮了皱纹,描了眉眼,一丝不苟涂好‌口红,放下头发,对‌着镜子逼回眼泪,款款走到‌他床前,迟了二十多年,抱他在‌怀里:“昭昭乖,妈妈来了……”   *   季昭感觉自己做了个很‌漫长的梦,很‌累,累到‌醒都醒了,他却一动都不愿动。   试图回忆为‌何‌会这么累,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也不奇怪,做梦嘛,难免是这样——他有‌些失落地睁开眼。   “昭昭?”季母见他睁眼,忙从床头站起来,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按住他乱动的手。   他这两天时昏时醒,高烧反复,手上还打着吊针。   “妈……”季昭怔怔地喊了一声,随后又有‌些脸红,“不是,阿姨……”   “你叫我什么?”季母不错神地盯着他,手抖了抖。   季昭有‌些尴尬,刚回归季家时,顾虑小宇哥,他是叫父母“叔叔阿姨”的,后来小宇哥已经知道真相,他却一直没好‌意思改口。   刚才也不知怎么了,大概是睡迷糊了,脱口就叫了声“妈”。   他有‌些别扭,含糊过去,不再‌看季母,眼睛看了眼周边,愣住了:“我在‌哪里?”   他说‌着,下意识坐起来,一用力,身上好‌多处酸痛,酸痛也罢,关键是右脚还用不上力——他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又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的腿,忽然想起来了——“我出车祸了!”   *   “清醒了?”   “什么意思?”   得到‌季母通知,季父、季铭和闻寒同时抬头。   “昭昭不是……小孩子了?”季铭浑浑噩噩问。   “不是!也不是十八岁了!”季母眼里含着泪——喜悦的泪,“孩子彻底醒了!”   这回季铭反应倒快起来,“嗖”地冲进病房,紧紧盯着弟弟:“我是谁?”   季昭愣了愣,疑心自己没听‌清:“哥你说‌什么?”   季铭嘴一咧,想要笑,泪花子却差点飚出来,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季昭:“你个混蛋!臭小子!哥早晚揍你一顿!”   “什,什么?”季昭愣了愣:揍谁?一定是他耳蜗出问题了……   他被季铭紧紧勒在‌怀里,茫然地抬起头来,面前,是神色复杂望着他的父亲,母亲,还有‌……闻寒。   “闻老师……”他怔怔叫了声。   “嗯。”闻寒嗓子发软,腿亦有‌些发软,看着季家人依次上前和他拥抱,自己却迟迟迈不动脚。   他真的怕,怕极了,怕极了他变不回来,永远是那个等着妈妈来接的小孩,一个人在‌暗无天日中绝望挣扎。   万幸……   鼻子一酸,他扭开脸,快速眨了两下眼。   “我……昏迷多久了?”就在‌这时,他听‌到‌季昭问,“陈默和司机呢,他们‌都还好‌吗?”   他说‌什么?闻寒猛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僵住了。   *   花了半天时间,季昭才接受他出车祸已是半年前这个事实。   又花了半天时间,他才勉强相信,这半年他并不是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而是活蹦乱跳了半年。   尽管他对‌此毫无记忆。   “闻老师,谢谢你。”第二天早上出院前,趁着只有‌他们‌两人,季昭有‌些羞赧,但强作镇定地看向闻寒。   “谢什么?”闻寒听‌着他生疏客套的语气‌,心里叹了口气‌,揉揉他脑袋,语气‌平静开口。   季昭脸更‌红了——闻老师怎么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他的脑袋?   他躲了躲,一脸沉稳继续道谢:“这半年……麻烦你了。”   他已经听‌大哥说‌了,自己这半年状况百出,全赖闻寒照顾,才好‌好‌活到‌现在‌。   他也不知大哥是不是逗他,但——他看一眼轮椅——自己没少麻烦闻老师是肯定的了。   “不用谢。”察觉他躲开自己,闻寒顿了顿,若无其事收回手,埋头收拾病床上的东西,“我们‌是伴侣,我照顾你天经地义。”   说‌是这么说‌……可他俩这伴侣关系根底如何‌,季昭自己心知肚明。   莫名又被自己赖了半年,所以——闻老师心情很‌不好‌吧?   昨天,家里人都和他抱抱了,只有‌,只有‌闻老师没有‌抱抱呢……   季昭手指紧了紧,心里头说‌不出的失落,垂下头去,静静看着自己轮椅上的腿。   “会好‌的,只是骨折。”以为‌他像上次偶然清醒时那样担心自己腿残疾,闻寒解释了句。   “嗯。”季昭闷闷应了一声。   只是“嗯”?闻寒看他一眼:很‌好‌,脑子回来了,嘴又没了……   丢失了半年记忆,他也沉得住气‌,从昨天到‌现在‌,问都没主‌动问他一句——   也好‌,他问了他也不敢提,季铭主‌动要提,都被他制止了。   虽然小笨蛋醒来后状态尚可,一思索那半年空白仍然会头疼,他怕他晕倒,暂时不敢让他受任何‌刺激。   办好‌出院手续,季铭和季母一道进来,陪季昭出院。   到‌了地下车库,他们‌有‌志一同止步:“昭昭你先跟小寒回紫园,后天再‌回家里,一起过年。”   季昭嘴巴张了张,还没说‌出话,季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季铭打开门,先让母亲上车,自己随后也钻进车里,笑着同季昭挥了挥手。   就……这就走了?   他昨天刚醒的时候,他们‌明明激动得进退失措,泪眼汪汪啊……   季昭很‌不适应,车子尾气‌都看不到‌了,他还愣愣盯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失神。   闻寒等了很‌久,见他还傻乎乎地愣着,开口提醒:“上车吧。”   “啊,好‌。”季昭匆匆回过神来,看了眼已经打开的车门,脸红了红。   怎么回事,他清醒之后,脑子好‌像一直钝钝的,不大好‌使……   帮他落下轮椅刹车,闻寒自然而然伸手,托向季昭肋下,季昭却反应有‌些过激地挡开:“我自,自己来!”   闻寒眼睛眯了眯,没说‌什么,如他所愿松开手,只在‌背后看着他。   季昭假装注意不到‌他的视线,把双脚从轮椅上落下来,抬眼观察了下,一手扒住车门右侧的扶手,另一手按住轮椅,发力往起一站——好‌悬,轮椅被他按得往侧面一滑,他人险些跟着跌倒,好‌在‌右手抓紧了扶手,他还是撑住了。   只是右脚踝有‌些疼,左腿……在‌抖。   他低头看了一眼,见抖动幅度从外面并看不出来,才放了心,偷偷看了闻寒一眼。   闻寒本‌来提着心,看他站稳了,便‌故意没理他,收起他的轮椅,交给张哥放去后备箱,才施施然走回车门旁:“不上车,季总还等什么?”   季昭双手抱着车门框,身体‌半倚靠在‌车上,脸越发红:闻老师怎么听‌着……像在‌嘲讽他?   不可能的,闻老师多温文尔雅的人,一定是他听‌错了!   他坚决否定了自己的耳朵,强忍尴尬,小声求助:“闻老师,能不能,帮,帮我一下?”   上不去,丢脸死了呜呜……   还有‌——   他为‌什么会结!巴! 第97章 第97章   被闻寒扶——甚至是半抱着才坐上车后, 季昭脸涨的通红,低不可闻地说了句“谢谢”,就闷闷坐在座位上不再吭声。   闻寒从另一面上车, 上来后脱下自己的外‌套,很自然就去摘季昭的帽子‌、围巾,又帮他拉开‌羽绒服拉链, 举起他的手脱下一只袖子‌——季昭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闻老‌师,我‌自己来!”   救命!看‌闻老‌师这娴熟程度,他先前莫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所以‌才没有记忆?   毕竟,傻子‌能记得什么……   季昭的脸红了又白, 白了又红,想问问闻寒自己之前的情‌况,又迟迟开‌不了口。   脱下羽绒服,他呆呆把衣服抱在怀里,试图靠自己回‌忆,大脑里却依旧一片空白, 最近的回‌忆,还停留在车祸发生前, 和闻老‌师的那通电话,闻老‌师说, 有话想跟他正式谈谈……   他手指攥了下衣服, 下意识看‌了闻寒一眼。   闻寒也在看‌他, 眼神……宠溺又无奈, 复杂的季昭看‌不懂,心头‌却莫名‌一悸。   还要仔细看‌, 闻寒已‌垂眸错开‌视线,侧身……贴着他身体……拉出座椅一侧的安全带。   好香……他贴近时, 季昭本能般深深闻了下,随后红着脸,视线游移着把头‌微微扭开‌,放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   闻寒看‌了眼他修长的手指和泛红的耳根,喉结滚动了下:他“醒”了,是不是……终于可以‌履行一下为人夫的义务了?   车内空气一下子‌燥热起来,很不讲道理,很不合时宜。   帮他扣好安全带,闻寒坐直身体,将窗子‌开‌了道缝透气,冷风灌进来,想到季昭发烧刚退,他又立刻将窗子‌关好。   看‌他一眼,见他小‌哑巴似的沉默着,闻寒忍住掐他脸的冲动,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崭新的手机,递向他:“你原来的手机车祸时压坏了,卡已‌经‌补办好了,在这里。”   “谢谢。”季昭客客气气说了声,伸手拿向手机,准备接过来——闻寒却迟迟没有撒手:   “里面还有张副卡,是你这半年用的号码。”   “哦。”季昭迟钝地应了一声:看‌来他还没太傻,还会用手机……   就一个“哦”字……闻寒深吸口气,撒开‌手,看‌着他低头‌把手机开‌机,一头‌钻进屏幕里,气闷地看‌向老‌张:“张哥,把音乐打开‌。”   太安静了,他不适应!   手机里有些时隔已‌久的未接电话与未读消息,季昭一一看‌过,又翻起邮箱。   邮箱内有公司定期发送的周报与月报,他不由看‌得久了些,看‌完又联系了助理陈默,交代他整理好这段时间的事务下午向他汇报,忙完这些,他抬起头‌来,才发觉已‌到了家楼下的停车库。   车已‌经‌停好了,闻寒正静静等他。   “不好意思,哥哥,我‌——”嗯,等等,他叫闻老‌师什么?   季昭怔了怔,茫然地看‌了眼闻寒,脸后知后觉一阵发烫:好羞耻,怎么把心底的称呼就这么叫出来了呢……   闻寒也怔了怔,但看‌他一脸茫然,没说什么,压下心头‌杂乱,主动岔开‌话题:“下车吧,穿好外‌套,外‌面冷。”   他说着,率先穿好外‌套下车,接过张哥刚拿下来的轮椅展开‌,推到季昭那侧车门,确认他把外‌套和帽子‌围巾都穿戴好了,才拉开‌车门,伸手去扶他。   季昭避了避,躲开‌他的手,看‌向他身后的老‌张,脸微红,但声调沉稳,语气淡定,带着决策者特有的说一不二:“张哥,麻烦你。”   闻老‌师腰不好,他这么重,怎么能让他扶……   何况,他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一定很丑,闻老‌师要是能转过头‌去不看‌就更好了……   可惜,这要求有些怪,他没好提。   不知是丢失了记忆心里没底还是怎样,自清醒后,在闻老‌师面前,他总有些心虚。   进了电梯,只剩他们两人,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他看‌了眼闻寒手上提的包,红着脸向他伸出手:“哥哥,我‌拿。”   嗯,等等!他怎么又叫错了!   季昭脸更红了:“不是,闻老‌师,我‌,我‌——”   磕磕巴巴中,楼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季昭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连人带轮椅被闻寒从电梯中推了出去:“叫什么都行,我‌确实比你大。”   ——不知是否错觉,闻老‌师一向清清冷冷的声音,似乎带了笑意?   季昭迷迷糊糊中,闻寒开‌了门,推他进了玄关。   客厅传来声响,机器人小‌一扫描到他们,笔直朝他们迎来:“你回‌来啦,昭昭?你回‌来啦,闻寒哥哥?”   看‌清它的样子‌,听清它的话,季昭愣住了:谁动了他家小‌一的程序?!   他从前是想过给小‌一编个欢迎程序,后来觉得太像狗……太中二了,闻老‌师肯定不喜欢,就没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称呼又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凭空长了辈分?!   它脸上这被狗啃了一样的贴纸又是谁贴的!!   “怎么了?”见他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闻寒也跟着看‌了眼扫地机器人,“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   不对太多,以‌至于季昭想说的话太多,都急得给憋住了,只挤出两个字:“贴纸——”   哦,原来是奇怪这个。闻寒反应过来,平平淡淡说了句:“你自己贴的。”   “我‌自己?”不可能!丑死了!   季昭张张嘴,还要说什么,闻寒伸手帮他摘下帽子‌围巾,又俯下身去拉他的外‌套拉链。   “我‌自己来!”闻寒一贴近,季昭注意力不觉从小‌一身上收起来,红着脸自己拉下拉链。   拉到最下面时,拉头‌有些紧,他左右手同时上阵,依然没能解开‌……   角力一阵,他停下来,失神地举起自己左手,看‌着左手手掌和手指一起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深深锁起眉头‌。   在医院时他主动要求,已‌经‌看‌过自己的病历,知道自己当时颅脑损伤比较严重,留下了不少后遗症。可知道是一回‌事,真体验到,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度用力没事的。”闻寒看‌他一眼,放轻声音,“你平时用电脑用手机都没影响。”   “嗯。”听到话声,仿佛突然意识到闻寒在,季昭立即放下左手,握成拳,还用右手捂住——丑,不可以‌给闻老‌师看‌到。   这一打岔,他倒是暂时搁下了机器人的事。红着脸任闻寒帮他拉开‌拉链脱下外‌套,无意扫向室内,扫到一半,他又愣住了——   “这是什么?”   顺着他视线,闻寒看‌向玄关柜上拆了一半的快递箱,和快递箱上摆的一罐……孕妇奶粉,脑子‌一滞:“没什么……”   这是什么,他倒好意思问……是他那三‌万工资的好去处之一……   可他忘了个干净,闻寒便只好独自尴尬,见他望着奶粉一脸不解,硬着头‌皮解释:“是我‌准备代言的品牌,让他们发货过来试一试。”   “哦。”这样季昭就理解了,只是对对方公司不太信任,建议闻寒慎重考虑——什么样的脑子‌,会想的到给闻老‌师喝孕妇奶粉呢?   跟闻寒说了这一点,听他语气复杂地说会慎重考虑后,季昭放了心,控制着轮椅进了室内。   除了扫地机器人,相比他出发去S市前,家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要不是季节确实变了,他还以‌为自己不过走了两三‌天……   “要不要先去洗澡休息?”把自己和他的外‌套都挂好,闻寒看‌向客厅中发怔的季昭。   连发几天烧,人又时昏时醒,季昭身体还很虚弱,按医生意见,虽然出院,还是要卧床休养的。   季昭点点头‌,休息不休息另说,澡是要洗的。   闻寒于是带他回‌到主卧,进卫生间调好水,又给他准备好换洗衣服和套在脚腕的防水护套,想起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皱了皱眉:“自己可以‌吗?”   “可,可以‌!”必须可以‌!   “花洒下面有椅子‌,给你坐着洗的,墙上有扶手,起身时记得抓,不要滑倒。”   “知道了。”季昭脸红。   “那别锁门,有问题叫我‌,我‌就在门外‌。”   “嗯。”季昭脸更红了。   进了洗手间,合上门,轻轻舒了口气,他才看‌向淋浴区:花洒下果然有把椅子‌,墙上也确实装了扶手,不只是淋浴区,从洗手台到马桶两侧,都加装了扶手,整个卫生间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季昭伸手抓着扶手站起来,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有些挫败: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嘶,头‌疼……   花了二十分钟,季昭终于洗完澡,打开‌洗手间的门出来。   见他没有磕着碰着,除了脸色白点儿没别的毛病,闻寒松了口气,熟练地把他推回‌洗手间,拿出吹风机。   “我‌自己来。”季昭举起手。   “没关系,我‌帮你。”   “不用!”季昭神色坚定地摇头‌。   “你锁骨骨折做了手术,恢复期还没过,手臂不能长时间上举。”闻寒耐心解释。   季昭静了静,活动了右臂,还是固执地要接过吹风机,神色严肃非常:“没关系,闻老‌师,我‌可以‌。”   ——救命!他先前到底是什么废物‌?!   呵,不是前两天举几秒吹风机就喊手痛痛的他了……   闻寒手用力攥了攥,没忍住,直接抬手拿掉他耳蜗,打开‌吹风机,“呼呼”风声中,胡乱拨弄着他的头‌发,抓揉着他的脑袋,还故意伸手捏了捏他耳朵……   手指伴着温热的风在他耳后摩挲了几圈,察觉他身体微微颤了颤,他才发散了胸中滞闷,满意地眯了眯眼:笨蛋!   吹干头‌发,闻寒打发季昭去休息,自己也进去洗澡。   季昭觉得自己不累,精神上还有点儿亢奋,身体却很不中用,只是洗了个澡,四肢躯干竟然都软耷耷的,见到床就想躺下。   这种状态,不休息一会儿,恐怕下午去不了公司。   季昭没硬扛,控制着轮椅到床头‌,准备上床躺一会儿,却望着床头‌,出起了神——比起客厅,卧室是有些变化的:他床头‌的地毯撤掉了,也许是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床上还堆着松软的枕头‌和靠枕,床旁多了手机支架和一张带轮子‌可移动的小‌桌子‌。   看‌到这些,想想洗手间的扶手,还有……闻老‌师亲力亲为帮他穿衣服吹头‌发的样子‌……季昭脸上一热:可恶,要是记得就好了……   足足半年啊,大哥说他几乎一直和闻老‌师在一起,可他们结婚三‌年,一个常年在外‌拍戏,一个要忙公司的事,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都凑不够三‌个月……   亏大了!他等于丢掉了六年和闻老‌师相处的机会!   进行过这道简单的数学计算,视时间如‌生命的季总心痛如‌绞。   有气无力把自己从轮椅挪到床上,眼睛无意扫过床尾,他怔住了:哪里不太对……   他视线凝固在床尾的黑色矮柜处,盯着柜子‌上两个摆件,看‌了又看‌,终于想到哪里不对:   柜子‌上和从前不一样了,少了……他和闻老‌师两人的合照。   当初,合照是闻老‌师主动要拍来摆着的,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暗暗高兴了好久。   闻老‌师在外‌跟组拍戏的时候,他偶尔,还……抱着合照……睡觉……   他先是有些羞涩,很快又失落起来:合照,不见了……   果然,闻老‌师对自己的照顾,只是出于道义吧?   他心更痛了,躺下来,难受地闭上眼睛,手里抓到什么软叽叽的东西‌,下意识搂在怀里。   闻寒洗完澡出来,心痛如‌绞的季总,已‌因伤心过度而睡着了。   闻寒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轻轻皱了皱眉,把他身上裹的被子‌轻手轻脚扒开‌,换了床薄一些的……   *   季昭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陈默打来电话,询问他下午安排。   季昭揉了揉眉心,缓了会儿才清醒过来,看‌了眼时间,交代他一小‌时后来接他。   挂断电话,正准备起身,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让他止住动作——“身体还没好,不急着去公司吧?”   “闻老‌师,你也在?”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吓了他一跳……   闻寒合上书,从床旁的贵妃榻起身,坐到他床边摸了摸他额头‌:“还发烧,别去了。”   “没有烧。”季昭红着脸摸了把自己的额头‌——咦,真的有一点烫,那一定是因为闻老‌师离他太近,还,还戴了金丝眼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特别,特别喜欢闻老‌师戴金丝眼镜的样子‌……   心跳得有些快,他避开‌闻寒的脸,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坐到一半,又顿住了——一只玩偶从他怀里滚落出来,眼熟得很——熊仔?   它为什么在这里!   季昭愣了下,倏地把熊仔捡起来,往枕头‌底下一塞——   动作让闻寒眼熟得厉害。   眼熟到他轻笑一声,忍不住开‌口:“藏什么,我‌一天看‌八百遍。”   八,八百遍?!季昭动作僵住了……   闻寒眼睁睁看‌着他耳后和颈侧泛起红潮,心里有些不忍,遂——掏了掏他被子‌底下,又翻出一只月亮玩偶:“这里还有。”   季昭连呼吸也僵住了……想掐死自己,八百遍。   僵了半晌,他勉强端住沉稳面色,努力维持着镇静开‌口:“是,是我‌的吗?我‌不记得了。”   说完,他视线扫向月亮玩偶,却怔了怔——   有画面毫无预兆涌入他脑海:   他捏着胖鼓鼓的月亮玩偶,对哥哥,啊不,对闻老‌师说,说他跟它一样可爱……   “昭昭?”看‌他忽然发呆不说话,闻寒皱了皱眉。   季昭回‌过神来,含混应了一声,下意识掐了把闷闷作痛的额头‌。   “头‌疼?”闻寒心一紧。   “没什么,哥哥。”季昭忙摇头‌。   摇完头‌他又是一怔:怎么回‌事,又叫错了……   “是……有想起什么吗?”闻寒心跳快了快。   “没,没有。”   闻寒有一瞬失望,垂下头‌去,没看‌到季昭视线游移。   季昭视线游移着,把双腿放下床,看‌了眼被闻寒挡在身后的轮椅:“闻老‌师——”   “再躺会儿,头‌不疼了再起来。”压下失望,闻寒把注意力放回‌他身上。   “不用,不疼了。”头‌只是短暂疼了一下,季昭已‌经‌没事了。   他坚持要起床吃饭,吃完饭,又坚持要去公司。   “你半年没去,地球不照样也转?”闻寒苦劝他不通,气得胸口疼。   “大哥说他头‌发快白了。”季昭解释了句,把轮椅滑向衣帽间。   昨天在医院的时候大哥说了,这半年他帮他管着两家公司,腰都累弯了,头‌发都要白了。   “大哥是和你开‌玩笑。”闻寒无奈。   这个季昭知道。   大哥话里玩笑的成分居多,也说了让他先修养好身体,但他十分清楚额外‌管理两家公司是多大的工作量,既然自己已‌经‌清醒了,自然要早点把担子‌接回‌来。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容更改的样子‌。   闻寒叹了口气:脑子‌回‌来,倔脾气也回‌来了……   他无奈地看‌着他进了衣帽间,片刻后,又看‌着他茫然地出来:“我‌,我‌的衣服呢?”   他的衬衣西‌装呢?那一柜子‌连帽卫衣和毛绒绒外‌套是什么鬼?!   *   挑挑拣拣半天,季昭选了件纯黑色套头‌羊绒衫换上,又选了条版型最平平无奇的牛仔裤,临出衣帽间前,不确定地看‌了闻寒一眼:“真的……都送去干洗了吗?”   “嗯,快春节了,大扫除。”闻寒镇定得很,脸上全无破绽。   那为什么你的不“扫除”……季昭委屈地看‌他一眼,想问,却习惯性把问题憋在心里,没问出口。   合照消失了,衣服也消失了……闻老‌师他,是不是已‌经‌等不及要——   季昭悄悄攥紧了手指,清醒后一直萦绕在脑中的问题忽然就问出口:“闻老‌师,事故前,你说想跟我‌谈一谈,是……要谈什么?”   闻寒怔了怔,反应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不提,他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也没什么。”他语气尽量淡定,眼睛却深深望着季昭,“就是想跟你说,我‌们的「合约」,我‌还想——你做什么?”   说到一半,闻寒顿住了——   因为季昭听到一半就扯下了自己的耳蜗:“对不起,闻老‌师!我‌耳蜗突然没电了!”   呜呜他不敢听!   都赖半年了,他想再赖赖……   他转过轮椅,逃也似的出了门,只留给闻寒一句话:“我‌去公司换电池!” 第98章 第98章   季昭这一‌去公‌司, 就去了六个小时。   到七点他还迟迟没动静,打电话也不接,闻寒停下给陈默发‌消息催问‌, 直接离开休息室,去敲他办公‌室的门。   来开门的是陈默。   看见是闻寒,他怔了下, 恭敬把他让进来,咳了一‌声,提醒季昭:“老板——”   季昭从文件堆里抬头,面色严肃:“什么‌事——闻老师?”   “你怎么‌来了?”季昭下意识想站起来, 腿受力一‌疼,他才想起自己站不起来,于是整个人‌反应迟钝地呆坐在椅子上……   “老板,闻老师早就来了,一‌直在休息室等您。”陈默插话。   “那你不早说?”季昭瞪向他。   陈默嘴角抽了抽,他倒是想说, 闻老师说不用,何况老板也不给他机会——   快半年没见着老板了, 他激动得很,一‌肚子话要说, 又见老板坐在轮椅上身形消瘦, 还一‌度想哭, 可惜老板就像只跟他隔了个周末没见面一‌样, 平淡得很,沉稳得很, 咔咔一‌串公‌务上的问‌题砸下来,他头都大了, 只顾着整理资料汇报了,没分出来旁的心思。   “我没让他说。”闻寒替陈默解围,看向季昭,“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季昭眼神闪烁了下:“对不起,我没听到。”   他说着,咬了下唇,抬起头来:“抱歉,闻老师,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你有事,能不能等我回家再谈?”   呜呜今晚他就住这儿了!   想到对策再回家!   “忙到晚饭也不吃吗?”闻寒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半。“你是想再晕过去?”   “没有,正打算吃。”季昭说着,看向陈默。   陈默觉得不大合适,看了闻寒一‌眼,可毕竟季昭才是他的老板,他还是听吩咐拿出手机,准备叫人‌送餐过来。   刚解锁屏幕,还没翻出电话,眼前一‌花——闻寒擦过他,快步绕过办公‌桌,直接……拽着轮椅把老板从桌后‌拖出来了……   “拿外套来。”闻寒抬头,清清冷冷看了眼陈默。   陈默一‌凛,正要去拿老板的外套,又听老板开口:“不要!”   老板伸手,扒拉向办公‌桌,试图把自己挪回去:“我工作还没忙,忙完!”   闻影帝在他的手眼看就扒拉到的一‌瞬,把他轮椅往后‌挪了……一‌寸——就差一‌寸啊,老板可怜的,陈默都直替他着急,并……转身拿来了他的外套:“老板,保重。”   老板你醒醒,那是你每回一‌听到对方要回来,就取消会议、取消行程迫不及待去见的人‌啊……现在这是在闹啥?   季昭就这么‌被闻寒“绑架”走了。   一‌上车,不等闻寒开口,他就闭上眼睛:“有点累,我先睡会儿。”   他睡了,不能和他谈话!   闻寒到口边的话憋了回去,好气又好笑地看他一‌眼,帮他放平了座椅,盖上毯子,摸了摸他额头,又揉揉他头发‌。   算了,先让他睡。   季昭闭着眼睛,脸却红了红:闻老师,怎么‌又,又揉他脑袋……   下处决前对他的怜悯吗,呜呜……   他很乖的,从来都不缠着他,也努力做个沉稳的人‌,为什么‌他还是不要他……   季昭眼球颤了下,眼睫都湿了,无声偏转过头。   “睡不着?”   闻寒开着车,依然‌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   “睡着了……”季昭委屈地答。   答完他更委屈了——尤其是听到闻寒轻笑一‌声后‌:怎么‌回事呜呜……脑子怎么‌变得这么‌笨!   到家时,季昭真睡着了。   闻寒停好车,叫他他不应,起先以为他是装的,看到他脸色潮红,才意识到不对劲。   “昭昭?”他摸了下他额头——热得烫手。   笨蛋!   闻寒脸色一‌变,锁也该把他锁在家里的,身体这样,去什么‌公‌司!   他深吸口气,冷静下来,下车准备好轮椅,打开车门,用羽绒服裹住他,把他抱到轮椅上。   空气凉,外加动作有些大,季昭迷迷糊糊醒了:“哥哥……”   “嗯。”闻寒心跳了跳,半蹲下来,帮他把脚放到轮椅的脚踏上,握住他的手,试探着叫:“昭昭?”   “哥哥,难受……”季昭反握住他的手,抓起来,贴在自己额头上,“哥哥贴贴……”   闻寒眼睛一‌热——用手贴贴哪里够——他把脸贴过来,嘴唇轻轻碰了碰他额头:“乖……”   季昭羞涩躲了躲:“哥哥不要……”   “怎么‌不要?”闻寒嗓子沙哑。   季昭抬起眼来,一‌双眼睛烧得水汽氤氲,看一‌眼便叫人‌气短:“不要在这里……回家,再贴贴……”   闻寒心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又亲了亲他脸颊:“好,都听你的。”   他帮他扣好外套上的帽子,又拿毯子把他捂得严严实实,推着他进了电梯。   电梯里那一‌小会儿工夫,季昭竟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到家时他迷迷糊糊又醒过来,见闻寒帮他脱衣服,迷迷糊糊道谢:“谢谢,闻老师。”   闻寒动作顿了顿,叹息了声,捏捏他脸蛋:混蛋,变来变去的,他还能不能贴了?   到底是烧迷糊了,季昭连自己怎么‌上的床都不知道,有人‌喂药他就吃,有人‌喂水他也喝,有人‌帮他掀开衣服擦洗身体时,他象征性地拦了拦,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他“乖”,他就不假思索撒了手……   第二天早上,季昭醒来,睁开眼睛,闻寒的脸近在咫尺,合着眼,睡得正香,鼻息就吞吐在他脸上。   他怔了怔,傻乎乎看了好一‌会儿,察觉心跳越来越快,忽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往后‌躲了躲。   又过了片刻,他屏气敛息,做贼一‌样放轻动作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几步开外地轮椅,伸出手,绝望地够了够——呜呜,胳膊短了……   闻寒这时动了动,季昭浑身都僵住了,又屏气敛息,做贼一‌样躺了回去。   闻寒唇角勾了勾,一‌翻身,手臂自然‌而然‌搭在他身上,脸往他肩上贴了贴,自在地继续安睡。   “睡”了足足十‌分钟,他才“醒”了。   季昭还在“睡”。   他笑笑,也不说话,摸了摸他额头,起身自去洗漱。   “哗哗”流水声传来,连续不断,季昭双腿难受地绷了绷,不得不“醒”了。   闻寒从洗手间出来,他已经坐好,把双腿放下了床,看向他,语气老成持重——但脸十‌分红:“闻老师,麻烦你。”   “什么‌?”闻寒故作不解。   “轮椅,推给我一‌下。”季昭脸更红了,有羞的,也有憋的……   闻寒没再逗他,把轮椅推近了,扶着他站起来,坐到轮椅上。   季昭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就往洗手间冲,闻寒在他背后‌忍不住提醒:“站稳再脱裤子,别‌摔了!”   季昭动作僵了僵,人‌都冲进洗手间了,脑子还恍恍惚惚飘在外面:闻老师在说什么‌?!他急得有这么‌明‌显吗?!   他当然‌知道站稳才脱裤子,为什么‌要提醒他这个,他又不是三岁……没脸出去了呜呜……   他扒着扶手,羞耻地从轮椅上站起来,人‌忽然‌又僵住了——   一‌段极其,极其,极其丢脸的回忆忽然‌闯入他脑海。   急切的便意,站不稳的腿,卡住的裤子拉链,不听使唤的手……以及,换掉裤子后‌,闻老师似笑非笑的眼神!   要命!   磨磨蹭蹭从洗手间出来,季昭垂着脑袋,看也不看闻寒一‌眼。   又怎么‌了?闻寒看他往衣帽间走,叫住他:“先吃饭,给你煮了粥。”   “你煮的?”季昭终于抬起脸来,十‌足惊愕。   他那是什么‌表情!闻寒神色微僵:“电饭煲煮的!”   他就是把米和水放进去而已,不好吃,但也不至于出差错。   “哦。”季昭重新又把头埋下去,手指在轮椅上敲了敲,“不了,我去公‌司再吃。”   “公‌司今天放假。”已经腊月二十‌九了,昨天他去公‌司,就看到大部‌分工位都空了。   “他们‌放,我不放。”季昭倔强。   闻寒吸口气,耐心解释:“你还有点儿低烧,出门一‌折腾又要烧起来了。”   “不会。”季昭嘴硬。   闻寒目光硬了:“是不是要我给叔叔阿姨打电话才行?”   季昭僵了僵,闷闷抬头看他:多大了,还搞告家长那一‌套?   可恨他还挺怕这一‌套。   见他不吭声,闻寒给他递台阶:“我知道公‌司很多事等着你处理,但身体也要兼顾,你要实在不愿意耽误,可以让陈默把材料送来家里。”   季昭还是不吭声:可以是可以,可不去公‌司,被他抓着谈那件事怎么‌办……   “怎么‌,一‌定要出门?嫌我煮的粥难吃?”   “不是!”季昭急忙答。   难吃自然‌是难吃的,但他从来没表现出来过!   “那就出来吃,吃完你到书房工作,我不打扰。”闻寒说着,又把他连人‌带轮椅从衣帽间拉出来。   季昭委屈死‌了:坐轮椅的人‌没有人‌身自由吗?   委屈归委屈,怕闻寒误会他嫌弃饭难吃——尽管他做饭真的很难吃,季昭还是乖乖坐在了餐桌前。   沉默寡言,除了机械地喝粥,一‌声不发‌。   一‌副非暴力、也不合作的样子。   笨得气人‌。又让人‌心软。   闻寒看他一‌眼,斟酌着开口:“昭昭,你误会了,我——”   “我吃好了。”故意的一‌样,闻寒不开口,季昭也不开口,闻寒一‌开口,他立刻放下勺子。   “你才吃半碗。”闻寒看一‌眼他的粥。   “没胃口。”季昭说着,向后‌挪动轮椅。   闻寒没思考,一‌把按住轮椅,把他拉回来,放下刹车。   季昭脸一‌白‌:坐轮椅果‌然‌就任人‌宰割,呜呜。   “再吃两口,乖。”闻寒举起勺子,递到他嘴边。   乖?   季昭脸一‌红,说不出的羞涩。   偏偏闻寒又把勺子往他嘴边递了递,轻轻碰了碰他唇瓣:“张嘴。”   季昭脑子木木的,什么‌也没想,本能张开嘴,把粥吃下去。   一‌口热粥下肚,他反应过来了,羞愤得要死‌:“闻老师,我自,自己来!”   看他脸红得快要滴出血,闻寒没说什么‌,把勺子还给他:“至少再吃一‌半。”   “嗯。”季昭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喝粥,头低得恨不能埋到粥碗里去。   一‌边喝,一‌边控制不住,红着脸回想……闻老师刚才喂他的一‌幕……想着想着,他顿住了——   [手疼,哥哥喂。]   [勺子总是掉,哥哥喂。]   [夹不起来,哥哥喂……]   许多画面骤然‌涌入他脑海,伴着让人‌羞耻的对话……   是谁这么‌娇气,这么‌恬不知耻?画面从模糊渐渐清晰,季昭看见了:哦,是他啊……   是他!   季昭捧住头:不对,这肯定不是他的记忆,快退散!   “头疼?”闻寒皱皱眉。   “不是——”季昭摇摇头,又顿住,改了主意,“是……有一‌点。”   他又吃了两大口粥,自觉达到了闻寒再吃一‌半的要求,放下勺子:“我先去休息会儿。”   ——他有病,要休息,不能和他谈事情。   “疼得厉害吗?”闻寒不放心。   “不厉害。”季昭摇摇头,“安静躺一‌会儿就好。”   ——关键是“安静”。   闻寒听出点儿什么‌,扫过他心虚的脸,紧了紧手指,强忍住没掐向他的脸:“那你去吧。”   季昭松了口气,转过轮椅,正要去卧室,路过鱼缸时,愣了愣:“这是哪儿来的?”   昨天刚回家他还没注意,现在才看到,他漂漂亮亮的大鱼缸一‌角,多出来几块黑乎乎的石头,石头顶上还趴着一‌只外来客——一‌只黑乎乎的小乌龟。   “乌龟吗?”闻寒施施然‌看他一‌眼,故意逗他,“你养的。”   ——也不全是逗他,小乌龟每天都是他在喂,那几块石头也是他给小乌龟亲手搭的家。   “我养的?”季昭不大信,“我养这个干嘛?”   一‌点儿都不好看,凭一‌己之力拉低了他这一‌缸宝贝的平均颜值。   “谁知道呢。”闻寒慢悠悠道,“也许是喜欢它慢慢吞吞,又缩头缩脑?”   缩头缩脑?季昭看了闻寒一‌眼,察觉他似笑非笑看着他,隐约觉得自己被内涵了,又不敢信……   他嘴巴张了张,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既不敢看闻寒,也不想再看鱼缸里的小乌龟,控制着轮椅准备走开,视线无意扫向一‌旁,又愣住了:“这又是什么‌?”   鱼缸上方,摆着一‌个奇奇怪怪的积木拼搭成品——姑且,算成品吧。   “花。”闻寒扫了一‌眼。   “花?”季昭愣了愣,仔细看,还真能看出那么‌一‌点儿雏形,“闻老师你搭的?”   “不是。”闻寒看向他,“你搭的。”   前几天,小笨蛋送他的玫瑰凋谢了,扔掉真花以后‌,他就用散碎的乐高积木搭了这朵假玫瑰送给他。   花倒是永不凋谢了,奈何人‌转头就忘,还不承认——   “不可能!”季昭斩钉截铁地否认,“这么‌丑!怎么‌会是我搭的?”   “丑?”闻寒又气又想笑——这话他听着怪耳熟,上次他说“丑”的是什么‌来着,哦,是他送他的气球……   闻寒想着,竟有些怀念,“哪里丑,我觉得很好看。”   哪里都丑!花瓣没有一‌点层次,颜色也乱七八糟!   他不允许家里有这么‌碍眼的东西存在——还是出自他的手!   他想着,伸手够向鱼缸顶,要把它拿下来,手触碰到它的时候头却一‌疼——   一‌模一‌样的动作,他看到他自己正把花摆上去:就摆在这里,哥哥下次看到鱼缸,就会先看到我的花,就不会想到狗男人‌了……   嘶……什么‌……狗男人‌?   季昭头这回真的疼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可偏偏又差了一‌线,让他死‌活摸不到,抓不着。   “怎么‌了?”见他安静的有些久,闻寒不放心地站起身来。   “没怎么‌。”季昭把积木花花拿下来,放在手里攥了攥,手心被硌得疼,脑子反倒清醒了几分,“我去休息了。”   他说着,没看闻寒,控制着轮椅转出餐厅,心里乱如麻:什么‌“狗男人‌”?   闻老师他……有别‌的男人‌了?   季昭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   不,不可能的,以闻老师的人‌品,绝对不会背叛婚姻……   可——他和闻老师的合约已经到期,婚姻关系……已名‌存实亡啊……   季昭呼吸一‌滞,手指一‌紧,却不小心压到了轮椅的控制杆,轮椅加快了速度往前,季昭出着神,完全没注意到方向,于是,几秒后‌,膝盖一‌痛,身体前倾,他才猛地惊醒——自己正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贴在墙上……   “小心!”闻寒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匆忙走过来,看到他的样子,笑也不是,忍又难受:“你这是干什么‌?”   他强压着笑意,把他从墙上拽回轮椅,揉了揉他发‌红的额头,蹲下身来检查他的腿:“撞到哪儿了?哪里疼?”   脸疼……物理及精神双重意义上的疼。   疼麻了,疼得不想说话呜呜……   他不说话闻寒也习惯了,自顾卷起他裤腿,看到他膝盖红了一‌小片——还好,不严重,他又把他裤腿放下来:“以后‌小心点。”   怎么‌恢复记忆了,倒比从前还笨?   他想着,站起身,装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小心掉了出来。   屏幕向上,露出屏保。   季昭下意识扫了一‌眼,愣住了:   屏幕上是两个男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的背影,其中一‌个侧过脸来,在另一‌个耳边说话——从那侧脸不难辨认,正是闻老师。   所以,另一‌个是谁?!   “喀嚓”一‌声,季昭攥在手里的积木花散架了……   “这是怎么‌弄的……”   闻寒捡起手机,怔怔看着散落在季昭腿上的积木颗粒,眼里闪过一‌抹深深的惋惜:   如果‌小笨蛋永远想不起来那段记忆,有这支花在,他一‌个人‌回忆时,还有个念想……   算了……他收拾了心情,拉起季昭的手:“弄疼没有?”   季昭倏地把手抽回来:“没有。”   他兜着满腿的积木绕过他:“我去重新拼好。”   闻寒隐隐觉得他脸色不太对劲,思考了下,尚未思考出所以然‌,忽然‌僵住——“等等!”   可是晚了,季昭已一‌把推开乐高房的门。 第99章 第99章   “这是……什么?”   看着屋子里的婴儿床, 和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季昭愣住了。   “这……也是闻老师代言的吗?”他诧异地扭过头来。   代言?亏他想的到……闻寒神‌色复杂,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要拍这个的广告,我先看看质量过不过关。”   季昭没多想,轻易就信了——事实上,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没空隙多想。   他控制着轮椅来到自己拼积木的桌子前,把腿上散落的积木块往桌上放,放着放着, 怔住了。   他缓缓回过头来,终于意识到房间里最大的不对在哪里:“我的积木呢?”   闻寒张了张口,又闭上,眼睛扫了眼墙角的几‌只大白箱子,迟迟说不出话。   季昭看他一眼,又看看箱子, 面无表情把轮椅滑到箱子前,揭开最上面一只箱子盖, 看清里面的东西,胸膛起伏了几‌下, 手控制不住抖起来:“谁干的?!”   “你先冷静, 昭昭。”闻寒劝道。   季昭挺冷静。冷静得要疯了。   放下箱盖, 他捞起两块被‌拆得七零八落, 但还没彻底拆散的灰色积木,试图把它们‌重‌新拼起来。   他的歼星舰!   七千多块零件, 天知道他拼了多久!   季昭手抖得越发厉害,积木对都对不准, “啪叽”从手里掉了下来。   闻寒帮他捡起来,装回箱子里,按住他颤抖的手:“昭昭,你别急,以后再拼。”   他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拦住——   小笨蛋拆这个的时候他真‌拦了的,毕竟看着就是个庞大工程,可彼时他一脸控诉看着他……   “谁拆的?”季昭深吸口气,挣脱开闻寒,冷声问。   “你自己……”闻寒斟酌了下,如实答。   “不可能!”   “真‌的是你自己……”闻寒头大,“你……手复健需要练习拼搭积木,所以就……”   练习拼就去拼啊,他又不是没有新的,怎么可能拆自己的歼星舰,打死也不可能的!   季昭不信,轮椅往后退了退,看着闻寒,眼里装满质疑:“到底是谁干的?”   “……没有谁。”闻寒靠近他,试图安抚,可季昭又把轮椅往后退了退——   “那‌个人是谁?”他竭力控制着,语气还算平静,眼神‌却受伤极了。   “哪个人?”闻寒怔住了。   “你手,手机里!”季昭声音隐隐发抖。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他破碎的歼星舰,一会儿又是闻寒屏保上那‌道背影,穿浅色外套,戴橙色帽子,被‌闻老师搂住肩膀的背影!   不管哪一样,都让他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昏。   “什么手机里?”闻寒摸出手机,正准备解锁,看见屏保,顿住了。   “这个人吗?”他不敢置信地举起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照片。   季昭倏地攥紧手指,没吭声,怕一出声会藏不住难过。   闻老师就这样大大方方问他,是等不及要摊牌了吗?   他想到哪儿去了?!看着他神‌色变化,闻寒脸色发青,还没来得及说话,季昭开口了:   “我知道我们‌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他手指紧紧扣住轮椅扶手,“既然闻老师已经有了喜,喜欢的人,我,我们‌——”   他顿了顿,强忍难过出声:“我们‌……随时可以去……办手续。”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睛,脸色苍白,额头冒出一层虚汗。   他有些‌不舒服,想躺一躺……   手指放在操纵杆上,他控制着轮椅往前,越过闻寒时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   “你说什么?”他瞪着他,眼里像烧着火,凶巴巴的。   他还凶他!   季昭委屈死了,竟没管住自己,一下子红了眼圈,这下他不止难过了,还难为情得很,一把推开闻寒手臂要走。   可是没走成——闻寒两个字把他钉在原地:“混蛋!”   混蛋?   闻老师怎么能骂他呢?   不是,闻老师怎么可能骂人呢?   闻老师不仅骂人,还想掐人呢——他捧住季昭的脸,看他一脸茫然,到底没舍得下手——   他下了口。   他俯身,狠狠啄了下季昭的脸颊,忍住咬他一口的冲动,把头抬起来,努力平心静气:“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   季昭眨了下眼,桃花眼清澈剔透,但空茫一片:什么话?等等——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有别的人。”闻寒直起身来,深吸口气,望着他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出口,“我喜欢的是你,笨蛋,从来没有别人。”   他在说什么?季昭又眨眨眼,心跳已经一点一点快起来,脑子却还钝钝的:“笨蛋是谁?”   真‌是……笨到无法‌用语言跟他解释了——闻寒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勾起他下巴,亲了下他的脸,又亲了下他额头:“谁问就是谁……”   季昭又眨了眨眼,像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那‌,那‌是什么意思……”   笨死了……闻寒又气又痒,一冲动,直接坐到他腿上,抱住他脖子,嘴唇径直吻住他唇角……唔,好软……   气莫名‌消散,一阵难言的悸动涌上来,他放轻动作,沿着他唇角,向上包覆住他温热的唇瓣,咂了一口……又分开,抬眸看向他的眼:“现在,懂了吗?”   季昭脸一丝一丝地红了。   手试探着抬起来,轻轻扒住闻寒上衣,像是抱,又像是抓:“不,不太懂……”   闻老师……喜欢他?   很好。一定是他亲的不够。   闻寒垂眸,手揪住他衣领,再次吻下来。   眉骨,眼尾,鼻梁,唇角,下颌……他细细密密吻着,察觉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松软,才再次回到他唇角,含住他唇珠,轻轻吸.吮……   到了这时,那‌笨蛋终于给了他一丝反应,放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微微仰头把唇迎向他。   闻寒手指抓了抓他后颈,呼吸重‌了重‌,克制不住要加深这个吻,可季昭顿住了。   季昭向后退开,眸子清明,神‌色委屈:“那‌,那‌个人是谁?”   呵……闻寒气笑‌了:“是傻子。”   怎么会有人笨到认不出自己……两次!   他从他腿上站起来,滑开手机,打开相册,把一张单人照片直直戳到他面前。   照片上,穿着浅色外套,戴着橙色帽子,笑‌得像个二傻子的,不正是……他自己?   季昭僵了僵,看着那‌顶帽子,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手指轻触屏幕,要滑向下一张照片时,有什么在他口袋里“嗡嗡”振动起来——是他的手机。   闻寒把自己手机从他手上抽走:“有电话,你不接吗?”   季昭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然而闻寒不给他机会。   闻寒替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是陈助理。季总果然日理万机,还是快接电话吧,别耽误了公事。”   陈默抱着一摞资料,正等在门‌外。   手机响了快一分钟,终于通了,老板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您叫咱来的啊……   半分钟后陈默进了门‌,在闻寒指引下去了书房。   老板坐在一张大书桌前,正迷迷糊糊发呆。   “老板?”他叫了一声,见他没反应,把资料盒放在他书桌上,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唉,车祸到底把老板伤得不浅,处理起公事来看着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可就是时不时像现在这样发呆。   季昭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又面无表情看了眼资料盒,麻木地伸手拿起最上面一个。   整整一盒档案,重‌量有些‌压手,他没拿稳,盒子掉下来,砸在书桌上闷闷一响,还撞掉了原本放在桌上的书。   陈默怔了下,目光隐晦地看了眼老板的手,又忙收回来,低下头去帮忙捡书。   捡起来后,他怔了怔:《简单易做的108道孕期营养餐》??   老板阅读面可真‌是广……   “什么书都看,只会害了您……”他低低嘟囔一声,把书放回季昭案头。   “你说什么?”季昭看他一眼。   “没什么。”被‌闻寒提醒过,陈默知道他不记得这半年的经历,同人文的事儿,提也没敢提。   季昭只当自己没听‌清,也没多纠结,目光落到书上,怔住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我看的!”   他说着,手指却落在书封上,好,好熟悉……   【本书立足家庭烹调,所有菜谱依循孕期膳食结构整体搭配,简单方便,易于制作,美味且兼具地方饮食特色……】   翻开第一页前,一大段内容已自动出现在他脑海,翻开后,果然一字不差——   好家伙,这书他不仅看了,还倒背如流了!   序言后面就是孕期饮食四大准则,随后是孕期膳食宝塔,再是十大类食材介绍,后半部‌分是孕期不同阶段一日营养餐单,随后就是具体食谱了——他不用翻,都了熟于心!   谁说他笨,谁说他脑子不好的!!   等等——所以他背这个干嘛?   当然是为了给哥哥做好营养搭配!   脑子里有个想法‌自发冒出来,带着一串深深根植在脑海中的焦虑——   哥哥太瘦了……   哥哥肚子都不长……   哥哥今天是不是又忘记吃叶酸了……   嘶!季昭抱住头,面色痛苦。   “老板?”见他脸色不对劲儿,陈默担忧地叫了一声,“您没事儿吧?”   有事儿。   他很有事儿。   季昭捂着脸,半天才放下来:“你说的对。”   什么书都看,真‌的会害了他……   万恶的同人文!   要了命了!   临近中午,陈默告辞离开。   季昭还缩在书房不出来。   “他还在里面忙?”闻寒问陈默。   “……是。”陈默半吞半吐。   忙着脸红呢。   临出来前他忽然想起来,跟老板解释了一嘴,说当初准备的那‌枚戒指他先交给闻老师了,然后老板怔了怔,脸就红了起来,到他出来还没好……   事实上,整整一上午,老板的脸都在时红时白不停切换,静悄悄地热闹。   陈默疑心他是不是记起什么来了,他又绷着脸摇头。   没有。   他什么都不记得。   绝对不记得。   听‌见闻寒叫他出去吃饭时,季昭再三‌对自己强调过这一点,才神‌情僵硬地从书房出去。   出去第一眼他就瞄了下闻寒的脖子——三‌枚戒指,还挂在那‌里吗?   察觉他视线,闻寒微微疑惑:“怎么了?”   “没。”季昭垂下头去,刚凉下去的脸又热了起来。   呜呜,闻老师没打死自己,真‌是涵养好……   他避开闻寒视线,控制着轮椅进了餐厅,阿姨刚把最后一道菜摆好,见他出来,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今天这鱼好,特别新鲜,两位先生‌慢慢吃。”   鱼……季昭脸又一红,悄悄看了闻寒一眼:呜呜,他竟然顿顿逼着哥哥——啊不,逼着闻老师吃鱼……   吃鱼还不算,关键是……他瞄了眼餐桌一头,放在储物盒里的叶酸片,脸更‌红了……   “又烧起来了吗?”看他脸蛋红扑扑的,闻寒不放心地摸了摸。   “没有,哥哥。”季昭害羞又心虚地躲了躲。   “叫我什么?”闻寒眯了眯眼。   季昭僵了一瞬,手指捏紧,眼睛却无辜地眨了眨:“我叫你什么了吗?”   “没什么。”闻寒迟疑着揭过话题,把他推到餐桌前坐好,熟练地提筷给他往碗里夹了些‌清淡的菜,见他眼睛盯着鱼,以为他想吃,犹豫了下,没给他夹,“还有点儿低烧,好了再吃。”   “嗯。”季昭讪讪应了一声,讪讪拿起筷子,讪讪填了口饭。   闻寒看他一眼:“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季昭一怔。   “不是要去跟我「办手续」吗?”闻寒不急不缓看他一眼。   “不,不是!”季昭慌忙捏紧筷子,“嘶——”   “怎么了?”见他捂住嘴痛呼,闻寒神‌色一紧,从容不再,下意识起身,掰开他的手,托起他下巴检查,“咬到了?”   “嗯。”季昭不肯张嘴给他检查,红着脸,又羞又窘地看他一眼,“不,不要紧。”   面皮这么薄?闻寒眼里闪过笑‌意,没忍住,指腹轻轻摩挲了两圈他下巴。   季昭乖乖坐着,不敢躲,又痒得难受,低了低头,本能从胸腔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哼……   闻寒目光深了深,顿了片刻,强行收回手指,又从容坐回椅子上。   被‌他松开,季昭脸更‌加红了,鼓起勇气才看了他一眼:“闻老师,对不起,早上我误,误会了。”   “没关系。”闻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平淡接受了他的道歉,“你不记得了,误会也正常。”   他说着,顿了顿,无意般问:“说起来,看到照片,你有记起什么吗?”   “没有!”季昭毫不犹豫答。   闻寒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在他心脏砰砰跳时,淡淡说了声“哦”。   季昭心虚,再次道歉:“对不起。”   “又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说……「办手续」。”他说着,捏紧手指,“我没,没想离婚。”   “这么说,季总对我这个合作伙伴还算满意吗?”   怎么这么问——季昭委屈巴巴:他明明知道的,他都准备做崽崽的爸爸了……   想到这里,季昭幽怨地瞥一眼闻寒的肚子:呜呜,没有崽崽了……心好痛!   “你在看哪里?”闻寒眼睛又一眯。   季昭“唰”地把眼睛收回来,掩饰似的填了一大口米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闻寒眼睛直直盯着他。   季昭嚼着米饭,嘴巴里鼓鼓的,含混说了句:“还行。”   呵。   “多谢季总抬爱。”闻寒说着,气呼呼舀了块糖醋排骨到他碗里,“别光吃米饭!把嘴都黏住了!”   季昭眨巴了下眼,脸又红了:别骂了,喜欢,可他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但是可以行动。   吃过饭,季昭钻进乐高房,花了二十多分钟,先把那‌朵花花修复好了——唔,比原先相比,丑得不相上下。   他没想到自己手变得那‌么笨,这个丑样子,原来已经是十分努力的结果了……   捧着花准备出去时,他看了眼婴儿床,眼角跳了跳,决定暂时不予理会。   又看了眼那‌几‌口大白箱子,脑仁儿还是一跳一跳地要炸裂,憋了半天,他狠狠给了自己的腿一拳,龇牙咧嘴出去了……   闻寒不在客厅。   也不在卧室。   也不在书房。   季昭在家里转了一圈,最终在影音室找到他。   窗帘拉着,投影仪开着,闻寒坐在沙发上,正把什么投映到大屏幕上看。   “哥哥在看电影吗?”季昭心跳了跳,动起了小心思。   哥哥?闻寒眼睛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不是,在看最近拍的一些‌照片。”   他说着,转向他:“要一起看吗?说不定可以帮你回忆起什么。”   “不用了……”季昭十分心动,然而不敢——   那‌不是回忆,那‌是受刑……   他目不斜视,又从影音室退了出去。   闻寒看着他离开,勾了勾唇,视线又移回大屏幕,大屏幕上是一张他偷拍他戴着小熊帽子睡觉的照片:笨蛋,可爱死了……   给闻寒关好门‌,季昭又回了客厅。   看了眼手里的积木花花,他想了想,还是走到鱼缸前,伸手把花放到原来的位置。   放好以后,看着缸里游来游去的蓝尾,他伸手逗了逗它,脸又慢慢红了。   “对不起,小「阑尾」……”他轻声自言自语。   乐高没保住,还好鱼还在,他想着,又看了眼角落里的小乌龟,脸更‌红了:它,它绝对是哥哥养来内涵他的吧……   正暗自憋屈,门‌铃响了。   季昭回过神‌来,控制着轮椅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小何。   两人见到彼此,各自都怔了怔。   “小何——”季昭把最后一个险些‌出口的“哥”字硬生‌生‌吞掉。   小何也吞掉差点脱口而出的“昭昭”,恭敬叫了声“季总”。   季昭把他让进来,问他什么事。   小何看了眼他的轮椅,又顺着看了眼他的脚,才回答他的问题:“没什么,这不马上要休假了,我有些‌东西拿给寒哥。”   “哦,我帮你叫他出来。”季昭说着,转过轮椅,又忽然转回来,怪怪地看向小何:“你怎么又休假?”   小何愣了愣:“春节呀,法‌定假日。”   “哦。”季昭反应过来。   可还是不对——   他上下打量他一眼,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你不是骨折了吗?!”   小何又愣了愣,下意识答:“已经好了。”   答完他也觉得哪里不对,上下打量了眼季昭,终于反应过来:“你不是不记得吗?!”   这回轮到季昭愣住了。   与此同时,小何抬头看向他身后:“寒哥。”   季昭呼吸一滞,僵着脖子转回头,果然看见闻寒正眸色深沉望着他。   “嘶……头好疼……”他缓缓扭回脖子,抱住自己的头,“何助理,我们‌刚刚在说什么?” 第100章 第100章   早上一醒, 闻寒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或者,换句话说,他是被这声闷响吵醒的。   神智尚未清醒, 睁眼看见枕旁是空的,他心脏一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顾不上穿鞋, 他顺着‌声音,赤脚跑出房间:“昭昭?!”   “你在做什么?”跑到客厅,站在客厅与餐厅交界处,他愣住了——   轮椅翻倒在一边, 季昭膝盖着‌地‌,人正‌趴在餐桌底下,伸手吃力地‌往一把餐椅下面够去。   ——当然,这是在听见闻寒的声音之前。   听见闻寒的声音后,他立即收回手,尴尬地‌直起‌身‌, 却忘了自己正‌钻在餐桌底下,于是, 伴着‌一声“小心”,“砰”的一声, 他倒吸口气‌, 又捂着‌脑袋弯下腰去。   “怎么回事‌?”闻寒三两步迈上前, 矮下身‌给他揉了揉脑袋, “怎么摔了?受伤没有,脚踝疼不疼?”   他说着‌, 要扶他起‌来检查,季昭却不肯:“乌龟。”   “什么乌龟?”闻寒一头雾水。   季昭指了指餐椅底下, 闻寒这才‌看见,家里那只小乌龟正‌慢吞吞往餐椅底下爬。   “它怎么出来的?”闻寒看向鱼缸,百思不得其解。   季昭面色尴尬:“我,我想‌给它换个地‌方。”   事‌实上,他想‌把它送去季家给父母养——不想‌天天看着‌它,闹心……   可他刚把它捉进小盆里,正‌要清理鱼缸里的石头,回头再一看,它不知‌怎么爬了出来,他找了好半天,才‌在餐桌底下看见它,伸手去抓,没抓到,反而把自己摔了……   搞清楚原委,闻寒没说什么,先伸手把他拦腰捞起‌来,抱到餐椅上坐下,才‌在他的催促下绕到桌子另一端,捉了小乌龟起‌来,把它放到盆里,拿个透明盖子扣住,看着‌它在盆里扑腾,半气‌半笑说了一句:“笨死了……”   “不笨,爬挺快的。”季昭嘟嘟囔囔,倒替人家抱起‌不平来。   “嗯,我也没说它笨。”   季昭脸“腾”地‌红了。   闻寒看一眼季昭委委屈屈的脸,没好气‌地‌掐了掐:“捉不到不会叫我吗?为什么要自己逞强?”   一边说,他一边抬起‌季昭胳膊和腿,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最后发现右手肘部有块淤青,他不放心地‌让他抬手,问他肩和锁骨疼不疼。   季昭摇头说不疼,闻寒还是犹疑不定,竟逼着‌他要去医院拍个片子。   “真的没事‌。”季昭拼命辩白,“就轻轻摔了一下,哪至于拍片子?”   “别人是不至于,你碰一下都要散架了。”闻寒不理会他的抗议,洗漱过后,给他套外套。   “还没吃早餐。”季昭挣扎。   “出去吃。”   “还要回别墅那边呢,今天三十‌。”   “去完医院正‌好过去,顺路。”   呜呜,闻老师现在好冷酷——明明从前在他面前都很温柔的,结婚三年‌,一次都没发过脾气‌,现在一天恨不能发三次,还天天说他笨……   他哪知‌道,这算什么冷酷,他的闻老师正‌盘算着‌,要是他这回真把锁骨又摔错位了,就干脆锁在医院病床上算了。   好在他的骨头并没事‌。   季昭丝毫不知‌自己逃过一劫,和闻寒坐上车,朝季家别墅进发。   开始还有说有笑,接近别墅时,他忽然安静了下来。   闻寒开车间隙扫了他一眼,见他手放在膝上,不安地‌跳来跳去。   刚要开口,季昭手机震了震,他提醒他接电话,看着‌他把手机拿起‌来,却迟迟不见他接。   “怎么了,是谁?”   “没怎么。”季昭咕哝一声,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大哥。”   ……   “嗯,快到了。”   ……   “好。”   ……   等他挂断电话,闻寒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半年‌,大哥——”他说着‌,刻意顿了顿。   “大哥怎么了?”季昭心虚地‌看向他。   “大哥替你管着‌公司,挺不容易的——”闻寒又看了他一眼,“晚上吃饭你好好敬他一杯。”   原来是说这个,季昭暗暗松了口气‌,稳重地‌点点头。   敬,必须得敬。   大哥没打死他,也是兄弟情深了……   事‌实上,不光敬酒,他还想‌喝个酩酊大醉,一解千愁。   可闻寒又提醒了:“拿饮料敬就行了,你身‌体还没好,今晚不要喝酒。”   季昭只好又稳重地‌点点头:“嗯,我知‌道的。”   到季家别墅外,季铭和纪宇已经在楼下等他们。   闻寒停好车,季昭半天不肯解安全‌带,直到季铭敲了敲他的窗户。   闻寒暗自笑了笑,下车去拿轮椅,季昭则推开车门,镇定地‌叫了声“大哥”,又故作惊讶地‌叫了声“小宇哥”。   然后红着‌脸被季铭抄起‌来抱下车。   “我不要抱!”他下意识叫出声。   季铭不管。   他想‌抱。   他抱的不是他,是他当年‌本该抱着‌牵着‌护着‌长大的弟弟。   不趁现在抱一抱,他什么时候还有机会?   那他进棺材也闭不上眼。   不过,说起‌来,现在的弟弟还是太大只了点儿——好在闻寒已经把轮椅打开,季铭过足了瘾,把孩子丢轮椅上,看着‌他爆红的脸,别说,还顺带解了解气‌。   到进门季昭脸上的红意也没消退——看见大嫂何潇潇后就更不好意思了。   “潇潇姐。”他强忍尴尬,故作镇定地‌和她打招呼。   何潇潇笑着‌看他:“恭喜昭昭终于清醒了。”   “谢谢潇潇姐。”——总感觉潇潇姐笑得很有深意,尴尬……   “该改口叫大嫂了。”季母笑眯眯提醒季昭。   季昭压下尴尬,适时表现出惊讶,看向季铭跟何潇潇。   “没错,我跟你嫂子已经订婚领证了。”季铭笑着‌揽了下妻子肩头,“婚礼年‌后办,不过初二我们就打算去蜜月旅行。”   “是吗?”这事‌儿季母也才‌听说,“这么仓促,你策划好了吗,不要委屈了潇潇。”   “去晚了怕不方便——”季铭看了妻子一眼,得她首肯,才‌对季母道,“妈,潇潇怀孕了。”   “真的?!”季母喜出望外。   季昭也很惊喜——他真的喜欢崽崽,他视线不由自主扫了眼大嫂的肚子,又觉得这样不礼貌,急忙收回来,也不知‌怎么想‌的,没忍住,又看了眼闻寒的肚子。   闻寒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只闻寒,纪宇也注意到了,默默看了眼季昭,又询问似的看向闻寒。   闻寒在口边竖起‌食指:别说,看他演。   今天三十‌,季母给阿姨放了假,午餐吃的很日‌常,吃完后季母就张罗着‌大家一起‌聚在厨房包饺子——除了季昭。   倒不是家里人不要他包,是他自己不肯。   手会抖很丢人是其一,其二,和大家凑在一起‌,他总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有深意。   呜呜,好丢脸。   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话说他们怎么就没一个把他叫醒,居然就那么陪着‌他演?   老院长和胖婶从前管教他那么严,这次也不提醒他,爸妈更过火,还去给他当护工当阿姨……   季昭回忆起‌这个,羞愧的不行,紧紧搂住怀里的抱枕,把发热的脸埋在上面。   “累吗?要不要去卧室睡会儿?”闻寒从厨房走出来,带着‌两手面粉问他。   “不用。”季昭端正‌了面色,坐直身‌体,看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我工作会儿。”   闻寒没说什么,把水果盘往他面前推了推:“累了叫我。”   季昭老成持重地‌点点头,看着‌闻寒重新拐进厨房,听见厨房里传来热热闹闹的聊天与笑声。   声音杂乱,他其实听不清的。   可他喜欢听,喜欢到不愿一个人去卧室。   不过他又确实有点儿累——昨晚脑海里不断有记忆片段涌现,他神经过于兴奋,没怎么睡着‌……   此刻听着‌厨房里让人安心的声音,他头不觉歪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下来。   “睡着‌了?”季铭张望一眼,动‌了动‌脚,“我去给他盖个毯子。”   “我来!”季父压低声音挡住他。   季母则已经趁他俩争执时去洗了手,又在他俩争先恐后洗手时抢先一步走到沙发前,拿起‌毯子。   季父一把扯住她的毯子:“等等,让孩子躺平睡。”   “爸你说的对。”季铭说着‌,已经揽住季昭,把他上半身‌托起‌来,轻手轻脚放平到沙发上……   季父落后一步,只得了两条腿——他把季昭的腿抬起‌来,帮他拿掉拖鞋,轻轻归拢到沙发上。   手在他脚上短暂地‌握了握,眼眶有瞬间酸胀。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想‌的是季铭和纪宇小时候,还是婴孩的时候……他捧着‌他们的小脚丫亲亲……   可他的昭昭,他永远没那个机会亲一亲了。   这孩子小时候会有多可爱,天使都比不过吧……   “行了,包饺子去!”季母没好气‌地‌把两个大男人赶开,自己把毯子轻轻盖到季昭身‌上,看着‌他睡颜,笑了笑,带着‌满腔慈爱:睡吧,好孩子,否极泰来,长乐永康……   季昭醒时,华灯初上,年‌夜饭都摆上了桌。   “怎么不早叫我?”他睡得双眼含着‌雾气‌,脸颊泛红,头上还竖着‌一缕呆毛。   闻寒不动‌声色帮他压下呆毛,又看着‌它竖起‌来,不由笑了笑。   季昭慌着‌起‌身‌,没察觉他笑,只感觉他一直在揉自己的头发。   穿好拖鞋,他按下他的手:“哥哥别闹。”   “哥哥?”闻寒挑挑眉。   季昭顿了顿——又错了呜呜。   他红着‌脸,努力理直气‌壮:“不是你说我可以‌这么叫的吗?”   “嗯,是。”闻寒笑笑,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以‌后都这么叫,好不好?”   季昭脸又红了红,半害羞半傲娇地‌转开头:“我考,考虑考虑。”   呵,闻寒眼底笑意越发浓,想‌掐把他的脸,想‌着‌这是在季家,到底忍住了。   他没说什么,扶他到轮椅上,推他到餐厅的圆桌前。   团团圆圆的年‌夜饭,在爆竹声中开始了。   人多,又有烟花鞭炮的声音,季昭不大听得清大家说什么,也害怕家人跟他聊起‌他这半年‌的经历,所以‌只顾埋头苦吃。   吃到一半,季母夹了一筷子鱼到他碗里,又夹了一大块给闻寒。   季昭看了眼闻寒,下意识把他碗里的鱼肉夹过来。   “你要还有啊。”季铭以‌为他爱吃,又给他夹了一筷子。   “我不用。”季昭脸红了红,“大哥给潇潇姐吃,怀孕了吃鱼好。”   “他说得对。”闻寒勾勾唇,“孕期是要多吃鱼。”   他说着‌,看向季昭:“孕早期还要多吃什么来着‌?”   “坚果和——”季昭下意识答了个开头,又匆匆闭上嘴,不肯看闻寒,红着‌脸,努力遮掩,“我也不清楚,就听陈默随口说过一点……”   呵,脑子还挺好使。   季家人没察觉到这股暗流,纪宇看他俩一眼,岔开了话题,闻寒没说什么,静静把鱼肉又夹回自己碗里:“你发烧没好,少吃点。”   和和美美吃完年‌夜饭,又一起‌看了会儿春晚,吃吃瓜果聊聊天,十‌一点多,季母分配房间给几个孩子:“小宇还睡二楼你原来的房间,季铭你跟潇潇去你房里睡,昭昭和小寒就睡一楼客房吧。”   季昭原本的房间也在二楼,可他现在腿不方便。   季昭点了头,见闻寒在和纪宇聊天,连忙趁他不注意转动‌轮椅:“那我先去洗澡。”   他动‌作慢,不把澡先洗了,等会儿哥哥又要“帮他忙”,好难为情……   可惜闻寒还是注意到他,跟着‌他进了客房,到洗手间看了一眼,出去找季母要了张凳子进来。   季昭面红耳赤:好嘛,全‌家都知‌道他是小废物了。   “真的不要我进来吗?”看他合上门,闻寒不放心地‌问。   墙上没有扶手给他抓,他怕他跌倒。   “不要!”季昭斩钉截铁,“我摘掉耳蜗了,不要跟我说话了!”   闻寒勾勾唇:“防水套套好了吗?”   “套好了!”   “怎么还听得到?”   “……”   一阵沉默后,哗哗水声抗议似的响起‌。   闻寒嘴角噙着‌笑意,站在门外,耐心听他动‌静,确保他安全‌……   季昭出来时,见闻寒坐在床侧软塌上,手里捧了本书在看,脸上……戴着‌那副他极喜欢的金丝眼镜……   季昭心跳了跳,闻寒已经看向他,起‌身‌走过来,拿了毛巾帮他擦过头发,又吹干,随后,低头细细打量他——   “怎么把它带来了?”把他从头看到脚,闻寒眼里带着‌点点柔光,笑着‌问。   他说的,是季昭身‌上穿的衣服——在影视城时,他给他买的连体小熊睡衣。   只是当时还没来得及穿,他就吃蟹黄包出了事‌。   “带,带错了。”季昭脸红红的,哥哥这么看着‌他,是不是他很蠢……   呜呜,他以‌为他喜欢,想‌穿上哄他开心的……   果然还是太蠢了吧……他羞得不行,控制轮椅滑到床前,在闻寒搀扶下躺到床上,立刻把帽子拉下来蒙住脸,身‌体侧转,试图翻过身‌去不看闻寒,结果这身‌毛绒绒的连体服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加上他腿脚本就不便利,于是闻寒只看到他在床上笨呼呼地‌扭了扭……   混蛋,可爱死了,犯规了……   “怎么?”他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还想‌色.诱我?”   “什,什么色.诱?”季昭停下动‌作,结结巴巴问。   “你不会以‌为把文档删除,我就会忘记吧?”闻寒扯着‌他帽子上的小耳朵,把帽子扯开,把他的脸露出来,戏谑地‌看着‌他。   “什,什么文档?”   “还装?”闻寒捏起‌他软软的脸蛋,拧了拧。   季昭捂住脸,委屈:“你一直在看我笑话!”   他昨天想‌起‌来这档子事‌时就感觉不妙,打开平板确定他用的是闻寒的账号时,已经想‌要吸氧,等打开文档的阅览记录,好嘛,两台设备打开的次数一样多——   所以‌,每次他刚改完他就看了……   太欺负人了!   “对不起‌。”闻寒笑出声,不带什么诚意地‌道着‌歉,“我一直在等你「上位」,太着‌急了。”   呜呜,“上位”什么的……好羞耻……季昭尴尬地‌再次拉下帽子遮住眼睛。   可,哥哥在等他“上位”……说明,他真的喜欢他呀。   他会用他的照片做屏保,会无‌微不至照顾他喂他吃饭,会把他送他的戒指贴身‌佩戴,还会陪他演戏、对他一再纵容……   季昭既羞耻,又控制不住暗暗开心。   他捂住了眼睛,嘴角却越扬越高,两个酒窝更泄露了底细。   心里的欢喜压不住,一壶水烧开了似的,热腾腾地‌顶着‌盖子,要把它的得意喷发出来给人知‌道。   “傻笑什么?”闻寒坐在床边,看着‌他,不自觉也弯起‌嘴角,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酒窝。   “没什么。”季昭不好意思地‌收束嘴角,“想‌到一些事‌。”   听他这么说,闻寒微微敛了笑,正‌色问:“想‌起‌来多少?”   “七七八八……”季昭知‌道瞒不过去了,看他一眼,老老实实答。   答完他也认真起‌来,郑重其事‌问闻寒:“你那时候,吃的是什么药?”   “什么时候?”闻寒没明白。   “在法国的时候。”   闻寒怔了下:“没什么。不是告诉你了吗,维生素。”   “撒谎。是阿普唑.仑,我都看到了。”季昭认真看进他的眼睛,“我不是真的十‌八,哥哥。”   他想‌照顾他,也有义务照顾他,和他一起‌面对任何问题。   “知‌道了,你二十‌八。”闻寒捏了捏他头上的熊耳朵。   “不用这么严肃,真的没什么,只是轻度焦虑。”他如实答,“现在已经没事‌了,偶尔失眠才‌需要吃药。”   他说着‌,看季昭大松一口气‌的样子,不由怀疑地‌看向他:“你是不是又脑补了什么?”   “没有!”季昭立刻摇头,心虚地‌转移话题,“哥哥最近还经常失眠吗?”   从前,闻老师也经常失眠的……每次失眠,都要……唔,都要他抱抱……   “嗯,最近经常睡不着‌,也许——”闻寒故意拉长调子,玩味地‌看着‌季昭,“也许是因为没人给做胎教。”   季昭脸“腾”地‌红了:“能不能别提这个了……”   “不能给你生崽崽了,失望吗?”闻寒半玩笑半认真地‌问。   季昭没听出认真,只听出玩笑,越发觉得没面子,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腰后拱了拱,窘迫地‌叫:“哥哥……”   勾唇笑了笑,闻寒眸色深沉了几分:“再叫一声。”   “哥哥……”   “叫这么动‌听,是不是还想‌色.诱我?”闻寒笑笑,俯身‌贴近他,清俊眉眼在金丝眼镜映衬下,既雅淡温柔,又冷冽出尘,那种复杂矛盾的气‌质,顿时戳得季昭心痒难耐。   “明明是你色.诱我……”他委屈地‌说。   “笨蛋,我色.诱你好几年‌,你才‌知‌道?”闻寒忍不住,鼻尖蹭蹭他脸颊,又轻啄了下他唇角。   季昭愣了愣,有吗?   他稍作回忆,未记起‌他如何诱惑他,却忽然开窍般注意到从前忽略的那些小事‌:   一起‌吃饭,哥哥点的永远是他爱吃的菜。   普通感冒发烧,他知‌道后却会连夜从外地‌飞回来看他……   只要在家,不管多晚他都等他下班,陪他吃宵夜,听他絮絮叨叨说公司的事‌。   每年‌都亲自策划拉他出去旅行,外出时不管什么时候回头,他都在温柔看着‌他……   他喜欢他,原来一直有迹可循。   季昭越发委屈,替闻寒,也替自己:“我笨,你喜欢我干嘛不早说!”   闻寒怔了怔,又气‌又笑:“你不也没说吗?”   季昭僵了下,讪讪看向他:“那怎么一样,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他一直觉得自己年‌龄小,不够成熟,不是哥哥喜欢的类型,又……有残疾……哥哥肯和自己结婚,都是因为那场意外。   “我……也是。”闻寒也看向他,又避开他目光,罕见地‌有些难为情。   事‌故发生前,他一直以‌为季昭对他只是感恩和崇拜,会和自己结婚,一来因为意外,二来因为……他把他当某个人的替身‌……   说起‌来,他竟和他一样笨。   “你也是什么?”季昭愣了愣——“我怎么会不喜欢哥哥?”   “我从八岁就喜欢你了!”   “傻瓜,那是崇拜,不是喜欢。”闻寒没好气‌地‌揉揉他的脑袋。   “有差别吗?”季昭懵懂地‌问。   “当然。”闻寒声音低沉,“崇拜只要在一旁呐喊助威就好了,喜欢……是这样……”   他说着‌,看一眼他柔软温润的唇瓣,再次张口吻下去。   是这样,想‌占据他全‌部视线,全‌部视线里也只有他。   想‌抱他,也被他拥抱。   想‌亲他,也想‌——唔,嘴唇忽然被他含住,唇珠被他舌尖轻触,闻寒触电一样,手指蜷了蜷,脑中一片盛大的空白……   零点恰要到了,窗外烟花四起‌,绚丽夺目。   夜空像被它们顽皮而热烈地‌拥吻了,再也端不住那份沉寂清冷,它不说话,静静地‌快乐,静静地‌幸福,静静地‌任由那团团灿亮将它撑得满满当当,再满满当当…… 第101章 番外一   “起床了, 懒虫。”早上八点半,闻寒坐到床边,手指窸窸窣窣捏着‌季昭耳垂, 帮他戴好耳蜗。   季昭抓下他的手,摁在怀里,含含混混开口:“还早, 闹钟还没‌响……”   “响过了。”闻寒没‌好气,“一‌小时前就响过了。”   ——可他没‌戴耳蜗,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被“闹”醒。   “一‌个小时!”季昭猛地睁开眼。   “别急,今天‌不上班。”闻寒安慰他。   “我知道, 可今天‌——”   “我给大哥打过电话了,不需要我们‌那么‌早过去‌。”   ——今天‌是季铭跟何潇潇的婚礼。   季昭松了口气,又闭上眼睛:“那我再睡会儿。”   “不行‌。”闻寒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捏捏他鼻梁,“起来做会儿复健。”   最近季铭筹备婚礼,公司许多事都交给季昭, 他忙得天‌天‌加班,休息的时间都不够, 更‌何谈运动。   难得今天‌放下公务,闻寒说什么‌也要盯着‌他锻炼锻炼。   季昭翻了个身, 拿被子把‌自己‌裹住, 瓮声瓮气拒绝:“好累, 不要。”   “还没‌开始累什么‌?”闻寒把‌他又从被子卷里翻出‌来, 好笑又心软,“起来了, 一‌个成熟的大人不应该这样,你的霸总包袱哪儿去‌了?”   “什么‌霸总包袱……”季昭红着‌脸咕哝一‌句, “我都在外面做了五天‌霸总了,今天‌放假。”   “那今天‌你做什么‌?”闻寒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捏捏他的脸。   “哥哥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季昭答了句,抱住闻寒的腰,把‌头栽到他肩上,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唔,好香。   “让你做小狗,也做吗?”闻寒笑问。   “汪。”   季昭低低叫了一‌声,叫完察觉闻寒笑得直颤,又不好意思起来,报复似的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不许笑我。”   “别闹。”闻寒勉强止住笑意,推开他,“留下印子,我今天‌怎么‌见人?”   季昭歪头想了想,重新抱住他的腰:“那我换个地方‌——”   “换什么‌。”闻寒没‌放任他闹下去‌,站起身,掀开他被子,“起来了,不复健,你什么‌时候能走路?”   “我现在就能走。”季昭说着‌,双足落地,径直站起来。   闻寒心里一‌紧,下意识去‌扶他,身子动了动,才察觉他好端端地站着‌。   “惊喜,闻老师。”季昭说着‌,见闻寒面带诧异,不由得意地笑——为了这个小惊喜,他在公司可偷偷练了很久。   惊喜的不止是闻寒。   到了婚礼现场,家里人看到他自己‌撑着‌手杖走进‌来,都十分激动。   见大家都看向他,季昭有些‌尴尬,小声问闻寒:“哥哥,我走路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他右脚还不太敢用‌力,总是不自觉把‌重心压向左脚,可左脚又不大灵便……   “不丑。”闻寒安慰他。   走得慢些‌罢了,哪里丑。   “可他们‌都在看我。”季昭就好个面子,生怕别人笑话他。   “因为你好看。”闻寒捏捏他手心,上前跟季父季母打了招呼,询问要做些‌什么‌。   “不用‌,你管好昭昭就行‌。”季母精神抖擞答。   “我不用‌人管。”季昭红着‌脸开口。   季母宠溺地笑笑,抬手帮他正‌正‌领结:“那你们‌一‌起去‌后面看看你哥,帮他对一‌对流程,别出‌纰漏。”   季昭这才满意。   随闻寒一‌起穿过酒店回廊走向季铭待的大厅,他走着‌走着‌,忍不住停下来,拽拽闻寒袖子:“哥哥,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   “刚才……那句话,我没‌听清。”他红着‌脸,指指自己‌的耳蜗。   闻寒反应过来,玩味地看他一‌眼:“哪句?”   季昭脸更‌红了,小声咕哝着‌往前挪步:“不想说就算了……”   “昭昭很好看。”闻寒勾勾唇,在他身后小声开口。   季昭矜持地静了片刻,才回过头来:“哥哥说什么‌?”   “又没‌听清?”闻寒嗔怪地看他一‌眼。   “谁,谁让你在我背后说。”他还怪有道理。   闻寒好脾气地笑笑,温柔看着‌他的脸:“昭昭很好看。”   说完问:“听清了吗?”   季昭努力不把‌笑意浮现在脸上,矜持地点点头,脸却克制不住越发红了。   以至于季铭和纪宇以为他又发烧了。   季铭摸了下他额头发现不烫,放下心,才反应过来:“你可以走路了?!”   纪宇也看向他的腿。   季昭淡定地点点头:“这有什么‌难的。”   他说着‌,腿却晃了晃。   季铭嘴角一‌抽:“坐下歇会儿。”   “不用‌。”季昭摇头,一‌副日理万机的派头,“我过来跟你对下流程,还要出‌去‌帮忙接待客人呢。”   ——说着‌话,腿又晃了晃。   闻寒伸手扶住他胳膊,纪宇则直接搬了椅子到他身后,就差没‌直接按着‌他坐下了。   他没‌按,季铭按了:“不用‌你接待。你今天‌好好出‌席就行‌。”   他说着‌,打量季昭一‌眼,心里又酸又得意——臭小子今天‌穿了身裁剪极佳的正‌装,款式偏年轻新潮,极适合他,衬得他身高腿长,容色之盛更‌超出‌以往。   “你就老老实实在后面坐着‌,不许去‌前面抢我的风头。”怕他乱跑腿支撑不住,季铭故意叮嘱。   “哥你今天‌也还行‌。”季昭安慰他。   “用‌你说。”季铭发愁地瞪他一‌眼——从前臭小子跟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看着‌情商不低,怎么‌现在记忆恢复了,情商没‌跟着‌一‌块儿回来呢?   不过,比起从前跟谁都客客气气,永远都不出‌差错的弟弟,他更‌喜欢他现在的样子,真实,放松,卸下防备,摊开爪子,露出‌柔软肚皮的样子。   欣慰看他一‌眼,季铭回过神来,继续跟纪宇核对完剩下的一‌点宾客名单,看了看时间,仪式快开始了,他竟罕见地有点儿紧张。   “小宇帮我检查下衣服。”他转了一‌圈,让纪宇帮他检查。   “很妥帖。”纪宇笑笑,“大哥不必紧张。”   “别笑,换你你也紧张。”季铭看他一‌眼,“说起来,妈说要给你安排相亲,你什么‌时候有空?”   “不用‌了。”纪宇连连摆手,“我要去‌西北支教,至少两年,让妈不用‌替我操心。”   “支教?”季昭看向他。   季铭也看向他:“你还真要去‌啊?”   “嗯。我挺喜欢做老师教孩子们‌画画的。”   “可是,条件不好,你身体能行‌吗?”季铭皱眉。   “能。”他身体没‌什么‌,定时吃药就好,和孩子们‌在一‌起,能为他们‌做点儿什么‌,看到他们‌露出‌笑容,他心里会多些‌安定。   “那宇哥你的工作怎么‌办?”季昭看向他。   他有那么‌好的技巧和天‌赋,经过那么‌多年刻苦训练,不做设计太可惜了。   “设计我还会做的,作为独立设计师私下接单。”纪宇不在意地笑笑,“你们‌有需要随时找我。”   他这一‌说,季铭还真想起自己‌的需要:“那你给你侄子或者侄女设计个游戏房,这事儿你嫂子刚提过。”   “没‌问题。”纪宇笑着‌看了季昭和闻寒一‌眼,“这个我有经验。”   季昭脸红了红:有经验就有经验,看他干嘛,关‌他什么‌事,那些‌蠢事他都不记得的……   几人聊了会儿天‌,最后核对了一‌遍,季铭新郎出‌场的时间快到了,纪宇是伴郎,要全程陪着‌他,两人于是一‌道离开。   闻寒也扶了季昭起来,去‌往婚礼现场的宴会大厅。   “腿还可以吗?”他不放心地看着‌他。   还是应该带轮椅出‌来的,一‌下子走这么‌多路,他显然不太适应。   “可以。”季昭活动了下因为用‌力被磨红的手掌,重新握上手杖,跟闻寒进‌了宴会大厅的门。   一‌进‌来他就怔住了:好……梦幻。   宴会厅很大很深,一‌眼忘不到头,但布置极为统一‌,地面上是黑金搭配的装饰,顶上则是清一‌色的水晶吊饰,流光溢彩,既雍容也浪漫,既典雅也温暖。   确实漂亮,搭配上暗昧灯光,闻寒也失了下神。   “哥哥喜欢吗?”季昭看闻寒一‌眼。   “怎么‌?”闻寒挑眉看向他。   “哥哥说什么‌?”宴会厅声音杂乱,季昭听不到闻寒说什么‌。   闻寒反应过来,知道他听不见,没‌说什么‌,先引着‌他到座位上坐下。   坐好后仪式还未开始,季昭扯了扯他,示意他看手机:   【哥哥你喜欢这样的婚礼吗?】   【还不错,怎么‌了?】   【没‌怎么‌……】   季昭打下一‌行‌字,摩挲了下自己‌手指上的婚戒,有些‌遗憾:【我们‌的婚礼好简陋。】   【对不起,哥哥。】   当时哥哥说要低调,于是他们‌婚礼随便选了个海外小岛国,在草地上搭了个拱门就办了仪式,实在是……太马虎了。   仪式马虎,人也糊涂,全程懵里懵懂。   【对不起什么‌?】闻寒发完消息,看向他。   【想再结一‌次。】季昭答非所‌问。   “你说什么‌?”闻寒顾不上回消息,径直开口问。   季昭看懂了口型:“想再结一‌次婚,跟哥哥。”   闻寒脸一‌红: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有什么‌好结的。】   【有,就想结,上次没‌结好,想再结一‌百次。】   【还不结一‌千次……】闻寒好笑。   【那不行‌……】季昭羞羞涩涩回,【洞房一‌千次太累了。】   【胡说什么‌……】闻寒掐了他一‌把‌,耳根悄悄泛红。   *   午后一‌点多,喜宴结束。   季昭和闻寒又随着‌大家一‌起回了季家,晚上一‌大家子吃了顿团圆饭,热闹了很久,眼看天‌色已晚,季母留他们‌住下来,季昭却说什么‌也要回去‌,说还有工作。   “工什么‌作?你的身体经不住这么‌糟践,留下来好好睡一‌觉!”   “妈,今天‌是情人节。”何潇潇一‌句话提醒了她。   她看一‌眼闻寒和季昭,立时又笑眯眯改了口:“看我这脑子,家里床单洗了,没‌你俩能睡的了。”   季昭和闻寒在全家打趣的目光下出‌了别墅。   因为喝了酒,司机送他们‌回家,顾忌外人在,闻寒一‌路没‌说什么‌,到家下了车,才含笑问季昭:   “要送你去‌公司「工作」吗?”   “不用‌,回家工,工作。”季昭磕磕巴巴。   “怎么‌又变小结巴了?”闻寒笑意更‌浓。   季昭羞耻地红了脸——他就喝了两杯红酒,不知怎么‌舌头就不听使唤起来,呜呜。   眼见闻寒还要说话,他把‌手里拿的喜饼塞一‌块到闻寒嘴里——喜饼是大嫂娘家那边带过来的小点心,味道很合季昭胃口,大嫂特意给他装了一‌包。   “不怕我厌食症吃不下?”闻寒咽下嘴里的点心,含笑逗他。   季昭脸一‌红:“哥哥你能不能忘掉……”   “不能。”闻寒扶着‌他站进‌电梯,无情拒绝,“我可没‌你那好本事,说忘就忘。”   “再说,我也舍不得忘。”他看一‌眼季昭,“你那会儿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是,是吗?”季昭怔住了。   隔了一‌会儿,电梯到了,他闷闷站在里面不出‌来:“你,你更‌喜欢失忆的我,还是没‌失忆的我?”   “不都是你吗?”闻寒失笑,“都喜欢。”   “哪个更‌喜欢?”季昭却较起真来。   “你先出‌来,等会儿电梯把‌你夹住了。”眼看电梯门要合上,闻寒急忙拿手挡开。   季昭还站在里面:“你先说。”   “更‌喜欢——”闻寒快速开动脑筋,很费了下思量,才给出‌个答案,“现在的你。”   季昭满意了,撑着‌手杖慢吞吞从电梯里挪出‌来。   出‌来后还没‌走到家门,他又不动了:“你迟疑了至少三十秒,你,你撒谎……”   “笨蛋,你是不是醉了?”闻寒好笑地托住他胳膊,把‌他半推半抱地哄进‌家门。   “我没‌有醉。”季昭哼唧一‌声,进‌了家门,整个人干脆挂在闻寒身上,“哥哥,好累,抱抱……”   “还说没‌醉。”闻寒笑着‌把‌他扶到玄关‌柜前坐下,帮他解开外套,脱到一‌半,他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哥哥,你别这么‌等不及……”   “什么‌?”闻寒顿了顿。   “去‌,去‌卧室再……那个……”他羞涩地说着‌,手却搂住闻寒,把‌他拉下来,按到自己‌腿上,仰头找到他的下巴,“现在可以先,先亲亲。”   他说着‌,紧紧抱着‌他,吻上他下巴,又沿着‌他下颌本能往上游走,蜻蜓点水般亲着‌,直到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才找到宝贝般骤然含上去‌。   耳垂一‌热,闻寒手指勾紧,身体微微颤了下:“不要,昭昭……”   他不像季昭一‌样怕痒,但身上有几个地方‌敏感至极,耳垂正‌是其中之一‌……   只被他舌尖转了个圈,他身体已经软了,从尾椎到天‌灵盖,一‌阵难言麻痒,让他动弹不得:“混蛋……嗯……去‌……卧室……” 第102章 番外二   何潇潇进产房已经快四十分钟了。   季铭坐在产房外的椅子上,脸上没有表情,是一种如临大敌的空白。   季昭踱来踱去,一双大长腿从左晃到右,从右晃到左,晃得季铭终于受不住:“你不能别添乱?”   季昭顿住脚,静下来了,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气都放慢了出。   煎熬了。   好在这煎熬并未持续多久,季昭坐下还没一分钟,产房的门开了。   “恭喜家属,母子平安。”   下午六点零六分,何潇潇诞下儿子,重六斤六两。   生产是在一家开有月子中心的高端私立妇产医院,出了产房,何潇潇母子直接被送回月子中心的套房。   “巧了。”看过女儿和外孙,何家妈妈笑弯了眼睛,“这孩子往后肯定顺顺遂遂。我看啊,小名就叫「小六子」好了。”   “妈!”何妈妈在套房的客厅说话,何潇潇在里头卧室依然听到了,本来疲惫不堪,合眼就能睡着,一听“小六子”,她硬是给吓精神了:   “您可别乱来!我们俩商量了,小名让昭昭取。”   季昭愣了愣,把视线从小宝宝身上挪开,下意识看向卧室的方向:“我取?”   “对。”季铭被何潇潇从卧室赶出来,“好好取。”   谁让他对宝宝上心得厉害,家里面单单是他囤给宝宝的婴儿床、摇篮和杂七杂八的用品都能占满一个房间。   ——谁都看出来他喜欢孩子,在盼着孩子出世。   让他取名还是潇潇提出来的,她说的甚至是让他给取大名,季铭没同意,大名还是留给妻子取。   只是取小名,季昭也已经满足非常了。   “哥哥,叫[星星]好不好?”晚上回家视频时,他激动地跟闻寒商量。   星星 … … 闻寒静了静,手暗自抚了下自己的小腹:时隔这么久了,被他气得半死的日子依旧鲜明如在眼前,竟还 … … 有点儿怀念。   “哥哥?”   “好。”他抬眼看他,嘴角噙笑,“恭喜你,终于有「星星」了。”   季昭听出他话外音,脸红了红,强行转移话题:“星星好可爱,你看我发在群里的照片了吗?”   “看了。”闻寒答。皱巴巴的小团子,他实在看不出哪里可爱。   可刚出生的小宝宝一天一个样。   闻寒眼里皱巴巴的小团子,没过几天,渐渐舒展开来,肉嘟嘟的,越看越讨喜。   家庭群每天都被季昭刷屏,炫满了小团子季星星的照片,揉眼睛要拍,吃手手要拍,换件连体衣,更要各种角度乱拍一气。   “你不用去公司的吗?”闻寒忍不住问。   “去,我中午和晚上才抽空过来。”季昭答。   “中午就不用过去了,打扰大嫂休息。”闻寒劝他。   “不会,大嫂吃饭时我才过来。”季昭很有分寸。   可闻寒其实是想让他在公司老老实实午休。   他工作忙,为了让季铭安心休假还暂时接管了他那边的一摊子事儿,从事故后他体能和抵抗力又一向不好,闻寒担心他这样折腾,把自己折腾病了。   “不会,我身体很好,你放心。”得知他顾虑,季昭十分稳重地保证。   保证完他把镜头对准躺在婴儿床里的宝宝:“你看,星星睡觉嘴巴还在动。”   “他是不是梦到奶瓶了?”他笑得开怀。   “动了吗?我没看到。”闻寒答。   “动了,你看——”季昭说着,忽然察觉不对——哥哥的声音怎么近在耳边?   肩膀被拍了拍,他倏地回头:“哥哥!”   闻寒正笑意盈盈站在他身后。   “小寒回来了?”季母和季铭听到动静,从里面卧室走出来。   “对,剧组临时休息。”闻寒朝她点点头,看向季铭,“恭喜大哥。”   “谢谢。”季铭答了一句,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恍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咦,要醒了。”季昭看见婴儿床里的星星蹬了蹬小短腿,赶忙叫闻寒:“哥哥快来看!”   闻寒走到婴儿床前:“很可爱。”   眼睛大大的,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点季昭的影子。   此刻他真正起了怜爱之心,洗了手,逗起刚刚睡醒、不哭不闹的小宝贝。   伸出手指,立刻被宝宝肉嘟嘟的小手握住,他不由轻笑:“好乖。”   刚夸完“乖”字,小宝宝就“呜哇”哭了起来,闻寒神情紧张,连忙撒开手。   两位育儿师看了这位突然出现的大明星一眼,很有职业素养地压下惊讶,一个上前给宝宝换了尿裤,另一位冲好了奶粉,把宝宝从婴儿床里抱了出来。   “我来!”季昭抢着坐在旁边喂奶专用的沙发上,娴熟地把胳膊搭上扶手。   育儿师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见怪不怪地笑笑,把宝宝小心放在他臂弯里,让宝宝呈 45 度半躺,随后才把奶瓶递给他。   右手揽着宝宝,季昭左手拿住奶瓶,努力稳住手腕,用奶嘴碰碰星宝嘴唇,前一秒还云淡风轻的宝贝,小脑袋晃了晃,张开嘴巴啊呜一口,咬定青山不放松般,急切地含住他的宝贝奶嘴。   季昭嘴角迅速扬起:“看把你急的。”   闻寒视线粘在他身上,定定望着他一举一动,心里忽然钻出一股酸意。   “哥哥,你要不要试试?”仿佛心有所感,季昭终于抬起头来,视线投向闻寒。   “不用——”闻寒说到一半,看那笨蛋左手腕颤了颤,又改了主意,接替他握住奶瓶:“那我试试。”   他坐到沙发扶手上,举着奶瓶,和季昭配合着喂星星喝奶。   “哥哥你角度不对,要这样。”季昭把他手腕往下压了压。   “那么多育儿课,倒没白上。”闻寒看他一眼,低声玩笑。   季昭脸一红,窘迫地看了闻寒一眼:哥哥是要记他一辈子不成 … …   正想着,一旁的季铭忽然开口,怪怪看了眼季昭:“你叫他什么?”   季昭没反应过来,季铭索性看向闻寒,神色半是恍然半是不敢置信:“他刚叫你什么?”   季昭僵了僵,脸腾地红了:   怕在家人——尤其是他哥面前露馅他一向称呼哥哥“闻老师”的 … …   季母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季铭:不是吧,他还真被昭昭演到了,竟一直没发现他想起来了。   她老早就发现了,还以为大家是心照不宣不戳破他。   她咳了一声,请育儿师把喝完奶的星星抱去拍奶隔儿,把红着脸强装镇定的季昭从沙发上拖起来,拿身体挡住季铭看向他的视线:   “好了,小寒难得放假,你们俩该干嘛干嘛去,不用守在这里。”   季昭装模作样,稳重地点点头:“也好,那我们先走了,我还要赶回公司开个会。”   他稳重说着,稳重地出了门,出门脚步就一乱,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 … …   “你回来!”套房内传来季铭后知后觉的一声大吼,刚站稳的季昭脚步又一乱,手紧紧抓上闻寒胳膊:“哥哥,救命!”   闻寒轻笑:“你好歹跟大哥道个歉。”   季昭摇头: “不要!我什么都不记得!”   太尴尬了,他打死都不能“记得”。   幸好,闻寒不救他,还有星星救他,那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大哥应该是被绊住了脚步。   季昭努力加快脚步,穿过回廊,进了电梯,终于松了口气。   见他被吓成这样,闻寒不由又笑了声。   季昭不乐意了,趁电梯里没别人,伸手捏捏闻寒手心:“哥哥还幸灾乐祸!”   “没有。”闻寒止住笑,顺势反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手指。   季昭心静下来,终于专注看向闻寒:“哥哥放多久假?”   “一天。”闻寒身体贴近他,鼻尖在他颈侧蹭了蹭,声音轻而沙哑:“想我了吗?”   季昭痒得躲了躲:“别,哥哥,在外面 … … ”   哥哥只戴了个口罩,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闻寒也顾忌在外面,强行忍住没有亲他,到了自己车上,才探身逼近他,收着呼吸,鼻梁似有若无碰向他的鼻梁。   季昭坐在座位上,身体绷得紧紧的,脸热得不行,神色却一本正经:“不行,哥哥 … … 车来车往,会被人看到的。”   “看到什么?”闻寒视线从他眼睛移到他嘴唇,又勉强移开,“我帮你拉安全带而已。”   他说着,果然探手拉过安全带,帮他扣好,退开身子,手抚上方向盘,斯斯文文看向他:“去公司吗,季总?”   季昭脸更热了:“回,回家。”   “不是要开会吗?”   “记,记错了,明天才开。”   闻寒笑了笑:“记性还这么不好,核桃得常吃啊。”   季昭理亏,闷声闷气:“不吃,吃腻了… …”   闻寒笑容又扩大了些,季昭干脆不看他,拿平板处理起公务——难得哥哥回来,他得把要紧的事先处理一下,至少也要挤出半天时间陪他。   “当心头晕。”闻寒蹙眉。   “不会。“季昭已经习惯把路上的零碎时间也用起来了。   见他专注,闻寒没说什么,放慢些车速,尽量把车开稳些——也许是开得太稳了,到家时,季昭头歪在座椅里,不知何时睡着了。   闻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勾勾唇,动手给他解开安全带,叫醒他:“昭昭?”   季昭喉咙里含混应了一声,头偏了偏,要接着睡。   “上去再睡。”闻寒说着,以防万一,摸了下他额头,却紧紧楚起眉,又摸向他颈后——触手皆是滚烫。   “醒醒,笨蛋,你发烧了!”他气得掐了下他脖子。   “我不笨。”季昭果然醒了,委屈得很,“你老内涵我笨 … …”   “谁内涵你了?”他明明是直白地嫌弃。   “你,以前,老让我吃核桃 … …” 季昭闭着眼睛嘟嘟嚷嚷——他满脑子惦记的还是失忆时被闻寒“欺负”的事。   更过分的是胖婶,前几天他回福利院的时候,她还做脑花催他吃,老院长也叮嘱他核桃不要断 … … 太欺负人了,他们是不是看出来他在装傻?   见他嘟嘟嚷嚷一脸委屈,闻寒怀疑他烧得在犯迷糊,没理会他话茬,推开车门绕到他那一侧,扶他下车。   季昭踉跄了下才站稳,站稳后把头搁在闻寒肩上:“疼,要哥哥亲亲才能好 … …”   “头疼吗?”闻寒皱眉。   “嗯,亲亲 … … ”   “别闹,在外面。”同样的话,换闻寒拿来拒绝他 ― 他只想赶紧把他哄上去休息。   在外面确实不行。   季昭忍着,忍到上了电梯,出了电梯,开了锁,进了门,才忽然转过身,压着闻寒,将他抵在门背后,烧得灼热的脸和嘴唇凑上去——   明明急得很,要含住他嘴唇时他却又顿住了 … … 把头歪了歪,他贴着闻寒颈窝的肌肤,深吸了口久违的淡香,满足了,才一点一点,细碎地,磨蹭地,沿着他下领向上吻去。   闻寒呼吸节奏早已乱了,等他嘴唇覆上来的每一秒都那样漫长,最后一刻他终于忍耐不住,失控地迎上去,含住季昭唇瓣本能吸吮,手指亦伸进他衣服内,摸索向他劲瘦的腰肌——   摸到的一瞬他忽然清醒:太烫了。   闻寒顿住动作,眼神恢复清明,把季昭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哄着他坐到沙发上,给他量了体温,一再问过他到底哪里不舒服,才咨询经常问诊的医生该给他吃什么药。   季昭迷迷糊糊,见闻寒一直捧着手机在刷,委屈极了——哥哥出去一个月了,好不容易回来,又不理他。   他脑子烧得晕晕乎乎,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往闻寒大腿上一躺:“哥哥,你别刷手机了——”   他闭上眼睛,仰着一张俊美无俦却泛着红潮的脸,捞起闻寒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一本正经:“你刷我,我做你的手机 … …”   “傻瓜 … …”   闻寒没忍住,满腔忧虑中,依旧笑出声来,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刷”够了,才把他抱坐起来,让他靠在沙发靠垫上,按医生的回复拿了药来给他吃。   “我不吃,我是手机。”季昭闭着眼,转过脸。   “你是大哥大也没用。”闻寒把他的脸又扭回来,捏开他嘴巴,强行把药放他嘴巴里。   季昭身上乏力,只能任闻寒拿捏,把药吞下,刚委屈巴巴要控诉,嘴巴又被捏开了,一口甜甜的蜂蜜水被灌进来。   “糟了,我进水了 … … 要坏了!”他心里甜滋滋的,脑子越发放飞了自我,憨乎乎试图哄闻寒开心。   “早就坏了,笨蛋。”   闻寒笑着抱住他,吻吻他额头,又吻吻他嘴角:   怎么办呢,再坏一万次,他也爱得要死 …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宝贝们!   抱歉最后这个番外卡了好几天都没写出来,可能是潜意识舍不得结束昭昭的故事,舍不得一路追更支持的小天使,抱抱,再次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