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请保持不安全距离   作者:南胡唐   简介:【暂定每天0:06更新,段评已开~】   姐终妹及/她会继承姐姐的一切   谢明琼的爱人离世了。   她们相爱了整整五年,是最亲密的家人,最深刻的灵魂伴侣。   谢明琼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六天,抱着对方的照片,几乎哭干了眼泪。   第七天,一张和爱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将她一把拉起,粗暴丢进浴室中。   那是爱人的妹妹——吴杪。   她们曾经见过的少数几面里,谢明琼对她最大的印象是她在尸体边旁若无人地吃饭,吃完之后又把尸体拖上车,吓得自己一周都在做噩梦,并且从此永久性拒绝坐她的车。   她冷硬、疯狂,面对谢明琼这样总是悲春伤秋的人极度不耐烦。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姐姐留下的唯一一项执念,她甚至懒得出现在谢明琼面前。   可后来也是她吻在谢明琼额头,唇畔,在对方的喘息中一遍遍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谢明琼从来不回答她,只愿意享受深夜的欢愉。   过去吴杪无所谓谢明琼把自己当谁,只要她能活过来都行。   爱上谢明琼的那一刻她才发觉,哪怕当一秒姐姐的替身,都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她想要谢明琼全部的目光。   *杪杪是入室抢劫型爱人,前期明琼杪杪矛盾尖锐,属于忍人嫂子和小比大魔王的状态。   内容标签:都市三教九流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甜文公路文   主角视角谢明琼互动吴杪   其它:嫂子开门   一句话简介:她会继承姐姐的一切   立意:在任何困境中都要相信希望永远存在    第1章 嫂子你好   谢明琼这辈子都很想保持理智,起码不要在别人面前丢人。   但她觉得遇上吴家两姐妹可能是她上辈子造孽造多了。   吴蔺如葬礼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她强撑着参加,黑风衣,黑墨镜,她以前和吴蔺如约定今后双方不论谁先死,对方都要笑着在葬礼上送别。   因为这样很酷,会让别人觉得她们的葬礼没那么沉重,留下深刻印象。   谢明琼笑不出来,她和吴蔺如整整五年,虽然聚少离多,但格外契合,可以分享彼此一切秘密,也是最深刻的灵魂伴侣。   吴蔺如喜欢极限运动,最后也死在一场洞潜里,尸体捞上来的时候人像睡过去了一样。   谢明琼远隔一千公里接到消息,跌倒在画板旁,满脸怔愣,直到再见吴蔺如才忍不住心脏绞痛,当场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吴蔺如已经送进了焚化炉成了骨灰,谢明琼盯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脸,把粉底和遮瑕往眼睑下胡乱拍,最后发现遮不住黑眼圈和红肿的眼睛,干脆带上墨镜去参加葬礼。   葬礼是吴蔺如的妹妹吴杪办的,很简陋,对方抱着骨灰面无表情走在花两百一位雇的送葬人员身前,表情还没演员们伤心。   谢明琼和吴蔺如的几个同学来公墓送别了一番,谢明琼全程一句话不说,支撑到家里才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墨镜一摘,趴在沙发上痛哭失声。   其实她和吴蔺如谈论过死亡,甚至因为吴蔺如的高危职业,她自认为早就做好了面对吴蔺如可能有一天回不来的准备,就如同她们当初说过的那样,她和她都是自由的,任何一方放弃自己的爱好那都是一种错误。   所以吴蔺如很早就习惯了谢明琼画画时将自己封闭在画室里,一待就是一两天,从不去打扰;而谢明琼也习惯了吴蔺如时不时失联,进入别的危险的地方体验极限,只是要在进前和出后给她报平安。   而剩余的非工作的时间,她们都会粘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整整五年,早已成了习惯。   谢明琼想着自己曾经就有过的准备,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独自消化消化吴蔺如的离去,说不准生活能重新回到正轨,所以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待了整整七天。   就是第七天,吴蔺如天杀的妹妹吴杪破门而入。   没错。   就是破门而入。   这七天她想了很多,哭了很久,脑袋发晕,吴蔺如的离去好像把她对生活的兴致都带走了,只想就这么躺在沙发上和一堆空酒瓶地老天荒。   门口有人敲门,她懒得理会。   门外有人说:“谢明琼你在里面吗?我知道你在里面,不要不出声,开门。”   她也懒得理会。   紧接着就是一段类似鼓点般的大力敲门。   她以为自己都这样默不出声了,对方应该知情识趣不要来吵她了。   结果她换来的就是吴杪联系开锁匠,堂而皇之破开了她的门。   门外的光涌进来,刺得人眼睛疼,开锁大姨见到沙发上躺着不知死活的谢明琼惊呼:“娘嘞,要不要报警啊?”   吴杪冷静的说:“人还有气,麻烦您了。”   开锁大姨闻言拍拍她的肩,“那我就先走了。”   吴杪应了一声,等人彻底离开,她才关上门,迅速走到谢明琼的身边。   谢明琼感受到了她打量的视线,等了半天没人说话,她便去摸索地上的酒瓶。   刚触碰到冰凉的瓶身,就被一只手拍掉。   酒瓶咕噜噜滚开,吴杪半蹲下与她视线平齐,突然开口问:“你想死吗?”   谢明琼:“?”   “你要杀了我吗?”她恍惚的问:“让我去给你姐姐殉情?”   “我是说,”吴杪淡声说:“你是在寻死吗?”   “整整七天,就吃了四顿饭,喝了七天酒,你是在寻死吗?”   “我——”谢明琼微微一愣,她话还没说出口,吴杪的目光就已经变了,像是通过她这一个“我”字理解了什么,又下了某种决定,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像一滩烂肉一样从沙发上拽了起来,然后拉着她就往浴室走。   谢明琼立马惊恐的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吴杪不语,只拉着她一味的往浴室里走。   “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入室抢劫!”谢明琼没吃饭,四肢无力,哪里挣脱得过她,转瞬就被拉进了浴室里,她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脸上的怒火令她终于有了点活劲。   吴杪打开花洒,温热的水从头顶洒落,迅速淋湿了两人的衣服,她这才回答:“你可以报警,不过你手机没电了,毕竟我打了你三天电话都提示你手机关机。”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她缩进浴室角落里,蹲身抱住自己,不想回答。   紧接着吴杪就和故意的似的,又打开了可移动花洒,对着她淋。   一开始两分钟谢明琼还想当没感觉不理会,直到吴杪对着她头顶淋,水流稀稀落落,几乎快呛进她口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浇花,终于令人忍无可忍,什么悲伤,什么痛苦,都被她一股脑抛去脑后。   “就算我以前和你有点儿过节,你也不用在你姐姐走了之后这么整我吧?”谢明琼恼火的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杪蹲在她身前,把沐浴露往她脑袋上抹,面无表情的说:“给你洗头洗澡。”   “这是沐浴露!”谢明琼最后一点理智消失,吼道:“洗发水和沐浴露你都分不明白吗?”   吴杪只一脸莫名的回答:“我又看不懂英文,二十七个英语字母都背不全。”   谢明琼:“……是二十六个!你小学到底在干什么?你怎么通过中考的?”   吴杪:“我知道是二十六个,我只是想看看你脑子还清不清醒。”   “我就算脑子不清醒我也不至于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英文字母。”谢明琼讽刺道。   吴杪坦然回答:“因为我想不到更高级的问题。”   谢明琼气得又深呼吸了两口,只觉得过去五年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样觉得吴杪烦人。   因为她甚至能够确定吴杪说的就是实话——她看不明白自己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上的纯英文,但她知道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连发火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发。   “我自己来,”她无力的推开了吴杪。   吴杪低头看了眼不知道哪里淘来的防水机械表,“十五分钟,你有十五分钟洗澡洗头,要是没有洗完我就进来帮你洗。”   “你是不是有病?你管我洗澡洗多久?”谢明琼骂道。   “一般来说,洗澡时间过长可能会在浴室猝死或者晕倒,”吴杪回答道:“而你,这几天喝的最多的就是酒,这种概率会上升。”   谢明琼诧异:“你连英语都看不懂,你还知道这知识点?”   吴杪说:“我运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你觉得我知道多少种死因。”   谢明琼干脆的捂住耳朵,大声说道:“你出去!我不想听!”   吴杪这时候倒是乖乖点头,湿发贴在两靥,还被她顺便甩了甩,“那我去外面等你。”   浴室门吱呀一声合拢,谢明琼跌坐在瓷砖上久久难以回神,直到门外又传来吴杪的声音:“还有十三分钟。”   “还有十二分钟。”   “还有十分钟。”   这声音像催命符,逼得谢明琼赶紧爬起来,别人或许是威胁,可是吴杪这个人向来是个狠人,绝对能说到做到。   她被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手上洗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动作还不敢停。   为什么吴蔺如这种机灵又善解人意的人会有吴杪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歹人妹妹?   她又回忆起这个从认识吴杪开始就时常在脑子里回荡的无解之题。   她第一回见吴杪的时候还沉浸在吴蔺如给她描述的良好印象中。   ——我妹妹人特别质朴,能力也特别强,胆子还大,就可惜是个犟脾气,我说给她介绍个工作,她非要去做自己找的工作,你别说,干得还不错。她对你这个嫂子仰慕已久,今天就让你们见见面。   到了那一刻她都没有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还在怀抱浪漫主义的勾勒吴杪的美好形象。   买东西从来只去实体店,要又贵质量又好的谢明琼向来以为网上的买家秀和卖家秀只是玩笑,直到她真的见到了吴杪。   人特别质朴指情商不高,能力特别强指她力气很大能够双手扛纸棺,胆子大指她面对尸体面不改色,犟脾气指她放弃了吴蔺如介绍的沿海地区技术工种学徒,改去做了和医院殡仪馆合作的运尸工。   她和吴蔺如那时刚刚结束一次旅行,在高速服务区等来了吴杪的灰色福特全顺新时代。   炎热的夏季,福特的空调在呼呼作响,显然开到了最大,她降下车窗露出和吴蔺如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然后老老实实喊了声:“嫂子。”   这个时候谢明琼对她的印象还极好,甚至带着点爱屋及乌,笑着问道:“你好你好,下来吃饭吧?你目的地是哪儿啊?在运货吗?”   可下一秒吴杪就降下了后排的车窗,顺便一边打开后排车门一边说道:“我不去吃,目的地在安阳,不是运货,是运人。”   说着她就打开了后排运尸袋的拉链,露出了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只看了一眼,确定尸体没有出现腐坏,然后迅速合上。   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谢明琼脸色也一白,几乎就要尖叫出声,还是死死捏住吴蔺如的手才忍住。   吴蔺如也赶紧替她挡住,往前走两步小声问:“你车上怎么还有人啊?”   吴杪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我都上高速了,你觉得我车里可能没人吗?”   “我以为你是送完回来了,不然你怎么会带着尸体来见我们?”   “你又没问我,”吴杪理直气壮的说:“而且这是公司指派给我的工作,你问我有没有空能见你和嫂子一面,你们又正好在我经过的服务站,我肯定说有空啊。”   吴蔺如:“……”   “尸体不是都要放纸棺的吗?你怎么直接用了运尸袋?”   吴杪:“对方是急单,纸棺暂时缺货,做完防腐之后我就紧急用运尸袋出发了。”   说罢她还邀请道:“外面太阳这么大,你们要上来吗?还有空座,空调打得很低,很舒服,你们都出汗了。”   谢明琼闻言掌心满是汗,她颤声在吴蔺如耳边问:“你妹妹是在给我下马威吗?”   但是吴杪耳朵尖得很,她认真的看向谢明琼,“我不是。你害怕吗?那我不下车也不去吃饭了,我车上还有饭团,我在车上解决就行。”   “她是不是在讽刺我,”谢明琼低声说。   吴蔺如满脸无奈的回答:“没有,她就是这个性格,平常和我说话也这么说。”   紧接着吴杪又耳尖听到了这一句,更认真的点点头:“我没有讽刺你。”   吴蔺如捂住眼睛,对于她的回应只觉得惨不忍睹。   可谢明琼作为一个体面人,绝对不会做出让自己失礼的事,于是她强撑着和吴蔺如硬生生陪吴杪在车边吃完了她的饭团。   就在尸体旁边,这么旁若无人的吃完了!   吃完之后吴杪甚至还面无表情的对她说:“谢谢嫂子特意来看我,也谢谢你照顾我不成器的姐姐。下次再见。”   紧接着她就开着车扬长而去,让谢明琼一度怀疑她这两句话是不是吴蔺如逼她这么说的。   后来她和吴杪又见了几面,不是她在运尸体,就是她在运尸体回来的路上,两人多多少少还有些不愉快发生,当然,也可能是谢明琼单方面的不愉快。   后续吴蔺如大概知晓谢明琼和吴杪的思路总凑不到一起,便尽量避免两人见面,免得有争执。   这几年她和吴杪顶多见过四五面。   可现在吴蔺如走了,而她谢明琼被吴蔺如托付给了吴杪!   谢明琼咬了咬唇,她知道假如这是吴蔺如的临终托付,那吴杪一定会一字不漏的去执行。   她现在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首要任务是怎么摆脱吴杪。    第2章 嫂子上车   卡着十五分钟的点,谢明琼从浴室里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在这十五分钟里,吴杪十分麻利的给自己换了身衣服,收拾好了散落在地的啤酒瓶,甚至还拖了一遍地。   谢明琼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刚刚在浴室里想好的各类说辞突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吴杪只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她的房间,“你的房间我没进去,去换身衣服吧。”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回房一边换衣服一边告诉自己等会出去要怎么应付吴杪,并且把刚刚想的办法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等她吹完头发,才刚刚打开房门,左手上就被咔嚓一声,带上了一个大红色的橡胶手铐。   谢明琼愣了愣,随即吴杪把另一边扣在了自己手上,然后拉着她往外走。   “你做什么!”谢明琼惊慌失措的问,步子还不得不跟着她往前迈。   “我还要上班。”吴杪回头看了她一眼,在玄关穿好鞋,并且替她从鞋柜里随便拿出了一双鞋。   “你上班关我什么事啊?”谢明琼往回退,结果才刚退两步就僵持住退不动了。   “你和我一起去,”吴杪认真的说。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谢明琼大惊失色。   “如果放你一个人在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不是饿死就是喝死,不如跟着我一起走,”吴杪回答道:“我是不会让你自杀或者寻死的。”   “你到底哪里看出来我要自杀寻死?”谢明琼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么想。”   “你觉得我会信吗?”吴杪难得冷笑了一声,见谢明琼半天不穿鞋,干脆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强行给她套了进去。   “我真的没有!”谢明琼有些崩溃的说。   可是吴杪说不信就不信,坚持觉得这是她支开自己的谎言,竟然硬生生将她拉出了家门。   谢明琼在左脚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再顾不得体面,紧紧扣住房门墙体,“我不会和你走的!”   吴杪蹙眉看向她,使劲扯了扯没扯动,干脆转头过来掰她的手指。   “我也不会看你死在家里。”   谢明琼:“……”   到底为什么觉得她一定会寻死啊!   在她和吴杪较劲时,电梯门发出“叮”的一声,谢明琼的邻居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小谢?你好多天没出门了,今天是女朋友来找你了?”   邻居看向吴杪那张和吴蔺如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打趣道:“小情侣还是不要在楼梯间打闹比较好。”   谢明琼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在脸皮太薄,让她在思考怎么回答邻居红姐的话时被歹人抓住空隙,一把掰开了她的手。   红姐倒是只笑笑就回了家,吴杪赶紧在电梯尚未关闭时将谢明琼拉了进去。   谢明琼怒气冲冲的被她拉着上了车,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铐,“这么系着你怎么开车,怎么去主驾驶?”   吴杪看了她一眼,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半,咔嚓一声安在了车内把手上,然后关上了副驾的门。   谢明琼:“……”   这种时候倒是鬼精鬼精的了。   等吴杪上车启动时,谢明琼才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外面天气还带着点炎热,但是车里大概在吴杪上楼时也一直打着空调,哪怕她们刚刚上车也十分凉爽。   谢明琼靠在座椅上锤了几下车窗泄气,迎来了吴杪好奇的问话,“你要把车窗打碎逃跑吗?”   “我没有!”她咬牙切齿的回答,闭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了一会,这才说道:“你已经把我锁车上了,难道我还有跳下去的可能吗?给我解开。”   一把同样刺目的钥匙被丢到了她腿上,吴杪说:“你自己解开。”   谢明琼冷笑:“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玩得还挺花,来我家还带这种东西,还特意买的我的尺寸,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这手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手铐。   吴杪却只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解释道:“这是在你家沙发底下收拾出来的,我本来想找根绳子把你和我栓一起。”   谢明琼:“!!”   她顿时想起来过去她和吴蔺如为了追求一点新样的刺激确实买过一箱子用品,只是后来她丢三落四,吴蔺如还没来得及回来和她一起收拾。   一种单方面的尴尬加伤心在车内弥漫。   谢明琼耳尖发红,心口却因为想起吴蔺如一抽一抽的疼,只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   时刻关注她的吴杪立马问:“你没事吧?”   “你能别和我说话了吗?”谢明琼疲惫的说。   一个小时之前她还平静的沉浸在自己对吴蔺如的思念和失去爱人的痛苦之中,十分小资的喝点小酒,借酒消愁。   现在却已经被吴杪这个暴徒搞得心力憔悴,连眼皮都有点沉。   明明她谢明琼只比吴蔺如大了两岁,为什么面对和吴蔺如同龄的吴杪却有一种自己仿佛大了二十岁的代沟。   她只想静静。   吴杪于是真的一言不发,甚至中途给她递面包都只伸手不出声,这样的状态直到她们到了高速口。   当然,面包被她负气丢去了一边。   谢明琼许久不转动的脑子终于发觉了不对,“你不是要去上班吗?”   吴杪一边从收费站的自助卡机里抽卡,一边说:“我现在不就是在上班吗?”   一般吴杪的工作性质只有送遗体或者接遗体才会上高速,思及她们上车前就一直开着的空调,谢明琼后背一凉,仓惶又还怀揣着点希望的问:“那你现在要去接人吗?”   “不是,”吴杪摇摇头,“我要去送人。”   谢明琼发出一声再也掩盖不住的尖叫,“让我下车,让我下车!”   “我们已经上高速了,回不去了。”吴杪回答道。   谢明琼:“那怎么不早说!”   吴杪一脸困惑,“刚刚我就想告诉你,但不是你说让我别和你说话吗?”   谢明琼心如死灰,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她趴在窗边痛哭出声,夹带着痛苦和崩溃,“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姐妹俩啊?派一个来让我痛苦不够,还要派来另一个来折磨我。”   吴杪难得也有了点情绪起伏,她蹙眉,似乎是想安慰她,“我们公司的车最近有了改良,把空调系统加到了后备箱里,怕你害怕我还特意加了夹层,肯定一点都看不到。”   谢明琼边哭边说:“那我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   吴杪试探道:“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明琼:“……”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吴杪她为什么听不懂好赖话!   谢明琼被气得不轻,哭声都被噎住,干脆整个身子扭过去背对着她,眼不见心不烦。   她发誓,中途去服务站她一定要找机会下车,然后走得远远的,回去就搬家,搬到深山老林里,让吴杪一辈子都找不到她!    第3章 嫂子拉门   车在高速上跑了整整六个小时,谢明琼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精神崩溃慢慢发展为了麻木不仁,被迫接受。   比起随时要应对吴杪可能给她带来的暴击,好像和一具看不见的尸体同车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当然,为了表示反对吴杪的暴徒行为,她用沉默作为自己的武器,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不再应声。   在吴杪心里似乎接受了她的行为,对她来说只要谢明琼好好活着,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胎噪成了一种白噪音,谢明琼看着周围从平路逐渐进入山林的高速,渐渐进入了睡梦中,又反反复复的醒来。   她不清楚自己做了几个梦,只依稀知道大多是她与吴蔺如的过往,见到了极为生动鲜活的她,但醒来时这些梦又像涨潮时的沙滩,转眼就成了一片空白。   但也有梦是格外清晰的,大概是因为吴杪今天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她在梦里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两人有过节了。   因为真的有。   她和吴杪第三次见面时是在她和吴蔺如母校的天台楼下。   在她赶到前两姐妹在天台大吵了一架,甚至还动了手,她还是接到高中班主任的电话才知晓这件事,赶忙过去找人。   等她到了天台楼下时恰好遇到了吴杪从上面独自走下来,她戴着鸭舌帽,唇角边被打破了相,见到谢明琼时微微一愣,似乎有点无措,但很快那点无措又变成了另一种恶意。   “嫂子是上去找我姐吗?”她淡声说:“你知道她平常脾气很坏,还喜欢动手和我打架吗?”   这种恶意不是对谢明琼,而是对吴蔺如,但是又很坦然,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谢明琼她在说吴蔺如坏话。   像小孩受欺负了找对方家长告状。   谢明琼只维持起码的礼貌,她不可能相信吴杪随便这么两句话,因为吴蔺如向来都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她甚至连负面情绪都很少从吴蔺如身上察觉到。   于是她只说:“我是上去找她,可是你的话我不能相信。”   “哪怕看到她把我脸打破了也不信吗?”吴杪眼底的恶意收了起来,突然就变得很平淡乏味,她说:“确实,我是在向你告她的黑状,她还在楼上等你,我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嫂子再见。”   说罢,她把鸭舌帽又往下压了压,转身往外走去。   那时正值傍晚,夕阳洒在她宽大的棒球服上,也洒在她披散开毛躁的长发上,不知道为什么,谢明琼总觉得她的背影有点儿颓唐。   她在原地愣神了片刻才走上顶楼,见到了伤得更狠,小半张脸都肿起来的吴蔺如。   心疼和无奈掩盖了楼下那一会儿产生的困惑,她拉着吴蔺如去了药店,揉散了她脸上的淤青。   当初她们因为什么而发生争执,谢明琼至今都不知晓,吴蔺如从不对她撒谎,但有的事她不想说,她就不会非要问个明白。   只是从那之后,她后续再见吴杪的几次,都没有在对方脸上再见到当时显得有些生动的表情。   吴杪永远都面无表情的来,面无表情的走,似乎没有情绪波动似的。   谢明琼像陷进了过往的漩涡里,起起落落,吴杪只是她回忆的一小段,更多的是吴蔺如,就连那些她已经没有任何印象的细节,在梦里都纤毫必现。   吴蔺如的离去没有任何实感,可这些幻梦展现在她眼前时心口会隐隐作痛,这无疑在梦里都在提醒她爱人的离去。   她从不愿醒,到醒不来,挣扎之间浑身冷汗,下一秒又天光大作,入目的是重峦叠嶂的苍翠青山,她们已然到了贵州境内,那十万大山化作了实景,呈现在人眼前,连绵望不到尽头。   可更无法令人忽略的是车里音响放出来的音乐,这才是令谢明琼醒来的罪魁祸首。   强劲且充满律动的dj舞曲,震得人心肝脾肺都快出来,她头眼发昏的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的吴杪。   说话感觉自己就在这场对峙里输了,不说话又实在憋屈,最终只能愤怒的说道:“为什么你会想听这种音乐啊?”   “因为听别的歌容易犯困。”吴杪淡声回答:“你已经睡了五个小时了,吃点东西。”   “你让我吃我就吃吗?”谢明琼轻哧一声,“要么你把我放下去,要么我就在你车里饿死,你看着办吧。”   “不吃东西,等会儿你会很难走。”吴杪只这么说。   “什么意思?”谢明琼感受到了点儿不对劲。   “还有三十公里下高速,我们要坐船,走水路,还要坐摩托车,再转拖拉机,”吴杪说:“你已经快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你会在路上晕倒。”   “什么什么什么?”谢明琼被这一长串路程绕晕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去?你要去哪个山沟里吗?”   “周歌村,”吴杪丢了个平板给她,“在贵州广西交界的小山村。”   谢明琼一看定位,立马说:“等会儿你在高速站把我放下,我不会去的。”   “不,你去。”吴杪执拗的说:“我不会给你机会去寻死,你现在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带手机,你下去之后去哪里?”   “跟着你去那里才会死吧?”谢明琼发出尖锐爆鸣,“这是个什么地方?这种山坳我这辈子都没有去过,要是发生了危险,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吴杪看了她一眼,很肯定的点头,“我可以。”   “你拿什么保证?”谢明琼恼火道:“你当你自己能以一敌百吗?我不管,下一个高速路口,你必须放我下车。”   “放你下车你才会出事,”吴杪蹙眉,“谢明琼。”   她突然很认真的叫谢明琼的名字,“请你相信我。”   “我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谢明琼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说:“你可以把这个平板暂时借给我,或者你可以把手机借给我,让我登陆一下我的支付宝,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直接去有刷脸设备的商店兑钱,然后打车回去。”   “现在都需要线上打车,哪里还有的士可以直接打到?”吴杪提醒道:“快下高速了。”   还有顶多十分钟就要下高速,可吴杪油盐不进,谢明琼眼睁睁看着她们从高速路口下来之后一路向山里走去,越走越偏,直到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边。   风景绝对美如画,可谢明琼心里慌啊,她从来没来过这种穷乡僻壤,站在湖边上她都怀疑会不会有水怪把她拉下去。   更何况,吴杪下车之后就去了后排,从新风系统下拿出了那包裹着尸体的裹尸袋,然后用绳子系在了自己背上背好。   谢明琼欲哭无泪,在心底痛骂她脑子有病,此刻甚至顾不得沉浸在伤痛里,整个人已经被恐惧笼罩。   这十万大山的屏障,绝对足够她一辈子都无法逃出去。   可已经走到副驾来开门的吴杪却依旧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可言,背上还背着灰色的裹尸袋,副驾门打开像是道催命符,她连忙握住挂档器作为支撑,语气软和下来了一点,恳求道:“吴杪你知道两个女人来这种地方有多危险吗?你能别这么莽撞自大听点儿我的话吗?算我求求你,你这单多少钱,我们回去我给你双倍好吗?”   吴杪略微一顿,她将背上的扶好,这才坚定不移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拉谢明琼的胳膊,“你先出来。”   “我不要!你这个人听不听得明白话!我不要去,你现在就送我回家!”   “明天我们就回去,”吴杪承诺道。   “你拿什么保证?”谢明琼骂道。   吴杪略微一顿,随即竟然松开了她,然后转身下巴点了点不远处,在那一片山后传来一阵歌声,平静的河面泛起涟漪,紧接着有人撑着巨大的竹筏从山后现身。   谢明琼本来不想看,可那嘹亮清透的歌声穿梭在河面上,钻进她的耳朵里,念出的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却也只令人感到敞亮,实在令人好奇来的是何方神圣。   于是她略微从吴杪身后探出头,就见到四个穿着不知哪个民族传统服饰的女人正逐渐靠近,且歌声也越来越大。   “周歌村里是战乱年代隐居到这里的一支摩梭族,她们背井离乡,可村子里至今都保留了摩梭族的传统习惯,走婚,女人当家,作为顶梁柱。”吴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这次送的小姑娘十八岁,半年前刚刚成年,村里为她举行了盛大的成年仪式,后来她第一次走出村子,在一场车祸中去世。”   或许是摩梭族女人的歌声与吴杪冷淡平静的声音格外匹配,刚刚还心慌意乱的谢明琼此刻竟然听进了吴杪的娓娓道来。   她有些错愕的问:“刚出村子,就去世了吗?”   “差不多,”吴杪点头,“她来我们这里找工作,不幸与世长辞,弥留时想回家,想再见见她的母亲小姨和姐姐。”   “后来我们联系上了她的家人,做好对接之后我就准备带她上路了。”   “我说过的,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周歌村我来过,这里很安全。”   谢明琼对上了她认真的视线,骤然垂下眸,她指间还在摸索着挂挡器。   她得承认,她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心软又情感充沛,刚刚吴杪说的故事足够让她真诚为这个女孩儿而惋惜,产生情绪起伏,可这不代表着她就想进周歌村看看。   更何况,这还是吴杪这个暴徒非要带她来的。    第4章 嫂子吃饭   “我一定得进村吗?”谢明*琼有些疲倦的说:“为什么你要去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呢?”   “吴蔺如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让我务必照看好你,”吴杪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如果我现在送你走,让你回家,你又会喝酒,不吃饭,躺在沙发上像个死人。”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和你唯一的关系就是吴蔺如,”提到逝去的爱人,谢明琼情绪变得激动了一点,“你也没有必要非听她说的,浪费你的时间来照顾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河面上的歌声越来越近,吴杪眉心轻蹙,最终只执拗的说:“让我看你好好生活,不然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   紧接着她一把将谢明琼拉了出来。   谢明琼不妨,踩在河边的石头上一个踉跄,吴杪连忙扶住她。   谢明琼眼前发晕,快十二个小时没进食,让她现在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但她还是努力往旁边挪了两步,和吴杪拉开距离。   哪怕知晓了她身后背的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她也暂时无法打破心理障碍,靠近一具尸体。   并不是厌恶,而是纯粹生理上有些恐惧。   她倚靠在车边,头顶的太阳洒在她脸上身上,暖洋洋的,金灿灿的,河面上的风也在轻柔的吹,如果不是她现在状态不对,或许真的能有点闲情逸致来欣赏。   对重叠山峦的恐惧,在吴杪解释了这个村落的来去之后已经淡化了许多,她的目光看向河面上已经能看清楚面容的女人们,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站在竹筏最前端的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她能看到她脸上被岁月赋予的皱纹,可她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她身后站着的年轻些的女人和女孩脸上有着肉眼可见的悲伤,嘹亮的歌声后是三张充斥着哀痛的脸。   有一瞬间,哪怕她还未曾同这几个女人交谈,却已经感受到了共情。   这种想笑着送别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状态。   很快,几人从竹筏上走下来,走在最前面的老太太走到了吴杪的面前,轻声说:“吴小姐,谢谢你了,愿意送我们依味回家。”   吴杪颔首,“走吧。”   “我们可以背她走,”依味的母亲说道:“吴小姐,请让我们来吧。”   “你们继续为她唱歌吧,”吴杪摇摇头,“她喜欢你们为她唱歌。”   谢明琼闻言一惊,她赶紧瞄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女人,却发现她们并没有因为吴杪这看起来有些冒犯的话而生气,甚至最前排的老太太只认同的点点头,紧接着便邀请两人上竹筏。   吴杪走到竹筏边,她走上去后竹筏晃悠了两下,等站稳后才朝谢明琼伸出手。   谢明琼迟疑的看了吴杪一眼,这才覆盖在她手上,被拉上了竹筏。   又是一阵晃悠,她不得不再次抓紧吴杪的衣服。   最年轻的姑娘走上来,她认真看了一眼谢明琼,这才对吴杪说道:“吴小姐,你的朋友好像以为你说错了话,可能要被我们揍了。”   谢明琼被戳中心思,有些尴尬,赶紧又在有限的空间里退后两步。   “其实没有,我们已经习惯她这么说话了。”她又认真解释道:“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已经揍过她了,后来发现她说话没有恶意,就是这个性格。”   “我知道,”谢明琼轻轻应了一声,想张嘴说点儿让对方节哀的话作为安慰,可是又觉得此刻好像有些说不出口,因为对方很快又走回了船头,那首嘹亮的歌再次响了起来,徜徉在山峰间,像是没有字符的精灵。   吴杪和她站在她们身后,吴杪打开了裹尸袋的一小半链条,终于露出了依味的脸。   或许经过入殓等一系列修饰后,依味此刻并没有寻常人死后的失血苍白,她反倒显得格外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尖尖的下巴,紧闭的眼睑,年轻的脸庞。   谢明琼指尖微颤,生理性恐惧依旧还在,心跳加速,可心底的排斥却少了太多。   她其实突然有了点儿疑问,可现在显然不是什么问出口的好时机。   伴着迎接的歌声,她们跨过了一段长长的山与水,而在尽头,已经有拖拉机在等待,于是她们又坐上了拖拉机,向村里驶去。   等抵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了大半,村口早已有人在等候,她们举着灯笼,吴杪终于把她背了一路的依味交到了她们手中。   人群簇拥着依味进了村,吴杪对走在最后的老太太拜托道:“请给我们点水和吃的。”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你可以去我家自己做点,开火应该已经学会了吧?”   吴杪点头应了声好。   随着人群的离去,村口安静了下来,谢明琼扶了把墙,转瞬自己另一边胳膊就被吴杪馋住了。   “还有力气吗?”吴杪低声问。   “你觉得呢?”谢明琼眼前有些发晕,只觉得到处都是小星星,她感受到吴杪松开了自己的手臂,然后又走到了她身前半蹲下来。   “我背你过去,”她说。   当然,她也并没有给谢明琼什么拒绝的机会,很熟练的往后再退一步,扣住她的腿弯就将她背了起来。   完全是背尸体的熟练手法。   瘦削的肩膀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谢明琼抬手揽住她的脖颈,有些虚弱的说:“你来过这里很多次吗?”   “两次,”吴杪回答:“这是第二次。”   “她们都认识你?”   “依味的妈妈小姨姐姐还有她们的大祭司认识我,”她解释道:“两个月之前,依味带我来过一次。”   “你认识那个小姑娘吗?”这回轮到谢明琼有些诧异了。   “认识,”吴杪背着她走进了一间小院子里,周围用篱笆格开,里头还有几只鸡在地上啄食,她把谢明琼放到院里的椅子上,这才接着说:“三个月之前她在街边摆摊,我在她那里买蚊香,城管来了她卷了东西就跑,我付了钱没拿到东西,所以跟着她跑了一路。”   说着她去一旁抱了点柴火往露天大锅旁走去,“后来她说她是偷跑出来的,怕母亲和姐姐生气,说我是她出来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请我陪她回去看看。”   “你就去了?”谢明琼诧异起来。   如果是她绝对不会答应,毕竟谁会相信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呢?   “没有,”吴杪回答道:“我的时间很宝贵,没有酬劳是不会去做这些的。”   “那你最后为什么还是来了呢?因为她给钱了?”   “因为她同村的姐姐去世了,她跑出来就是来投奔她的,我接了把她姐姐送回来的活,她就跟着一起把那女孩送回来了。”   吴杪已经生起了火,她在屋梁上取下来一块风干腊肉,又拿了几把米丢进加了水的锅里。   大概是她一个人生活了太久,许多生活技能都很厉害,与她冷硬直白的外壳格格不入,谢明琼反坐在小板凳上,下巴搭在椅背上仰头看她在灶台边切腊肉。   很优秀的刀工,依旧的面无表情。   或许这也是谢明琼从来都不会把她和吴蔺如弄错的原因,两姐妹个人风格太明显了。   吴蔺如面对她永远含笑,她也会下厨,但是她喜欢一边下厨一边和谢明琼闲聊,两个人家长里短的能聊很久。   她从未见吴杪笑过,好像她这个人就没有这个功能似的。   锅里传来一点香气,是大锅焖煮之后小米的清香,吴杪把已经切好的腊肉和白菜丢进去,又重新将锅盖盖住。   谢明琼已经不再看她,在看自己的足尖,因为她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当初在吴蔺如的葬礼上,吴杪也是这样面无表情,眼底看不到什么悲伤,她今天在描述依味和她同样去世的同村姐姐时,更冷漠。   似乎别人的死亡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觉得谢明琼可能不太喜欢吴杪,吴蔺如其实很少和自己提起这个妹妹,但又会在死前把自己托付给她。   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吴蔺如为什么这么做,可能太饿了,稍微想一想就脑袋疼,胃也疼,胸口也闷。   这两天她想吴蔺如的时间被吴杪逼得短了太多,现在大脑皮层反应都变慢了。   直到一只握着热粥的手递到她面前。   青花瓷的大碗里装了整整一碗粥,不锈钢勺放在边缘,浓郁喷香的气味传来,让谢明琼又从这种无比难受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见谢明琼没有立马接过碗,吴杪沉默着用脚从一旁勾了个可移动的火塘过来,然后才把粥重新放上头,然后又端了另一碗更大的粥放在对面。   “这一大碗都是我的吗?”谢明琼终于反应过来,她捧着比她脸还大的碗有些不敢下勺子。   “大吗?”吴杪看了一眼,“那你吃不完的留给我。”   谢明琼微愣,其实想问一句她不会嫌弃吗?可想想又能知道吴杪大概率要困惑的问为什么要嫌弃,一个人吃不完的给另一个能吃完的太正常不过了,她从来就不会去思索这些细节。   谢明琼最终只应了一声,然后发现粥太好喝了。   也不知道吴杪怎么做出来的,居然能让她不知不觉全部喝光,一点没剩下。   胃里顿时涌上些暖意,因为饥饿而造成的难受也缓解了许多。   这碗粥竟然让她有一种活过来的错觉。    第5章 嫂子吵架   夜色里的周歌村显得格外静谧,又或许该说只是她们这一块格外静谧,在村子的正中心,冲天的火光升起,隐约有些喧嚣传来,一同带来的还有烧燎的火星子。   村里没有给她们安排住宿,但吴杪却已经自来熟的去了这进院子的里面收拾了一张床出来。   谢明琼原本以为那老太太是依味的奶奶,可实际上她只是村里的大祭司,村里人的迎来送往她都会参与,那双沧桑的眼睛不知已经见过多少个独自往外闯的小女孩,又迎接了多少回到故乡的女孩,她为她们拂去肩头的灰尘,为她们潜心祝祷,可这个世界总有无数的意外,是大祭司也无法控制的。   谢明琼眨了眨眼,她盯着时不时飞来的火星,似乎又听到了白天在竹筏上听过的那首小调。   身后传来吴杪的脚步声,她说:“你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七点,我们回去。”   谢明琼却只看向沉默的群山之中,她低声问:“那你呢?”   “我要过去一趟,”吴杪系好了冲锋衣的拉链,村子里入了夜之后就变冷,得加层衣服才能扛得住,她顺手还丢了件毛绒外套给谢明琼,“你不想动,就在这里等着,一个小时我就回来。”   “这一个小时你就不怕我乱走了?”谢明琼有点儿好笑的问:“突然对我这么放心,我还有点不习惯。”   吴杪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她突然转身回来,认真的把外套为她穿好,在系拉链时还不忘提醒,“抬头。”   拉链被系到了顶,夹到了谢明琼的一缕发丝,她还来不及拔出来就被吴杪一把拉起,拽着向前走去。   “你干嘛?”谢明琼不妨,一个踉跄险些跌到吴杪身上,她想往回抽手,却被吴杪握得太紧,“放开我!”   吴杪没有理会她,很快拉着她走出了小院,原本还悠闲溜达的母鸡被她们的快速行进吓得扑棱着翅膀往别处飞。   “你说得对,”吴杪一边走一边说:“还是带着你一起走比较放心。”   “我只是在假设,不是真的说我要出去乱走,”谢明琼有些崩溃的说:“你不需要把我每一句话都当真。”   吴杪骤然停了下来,谢明琼撞到她背上,脑袋几乎埋进她颈窝里。   吴杪扶住她,然后后退了两步,黑夜里,她的眼睛带着些复杂的情绪,难得认真的说:“我分不清你哪些话是在开玩笑,哪些话是真的,这一路上,你的玩笑话说了很多,可只要有一次你不是在开玩笑,那我就会来不及找到你。”   谢明琼微愣,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吴杪的眼睛里竟然看出了一点无奈,可转瞬那点无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她的错觉,吴杪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吴杪。   谢明琼咬了咬唇,从前做什么都要委婉给对方留点面子的人,此刻却脱口而出,“那你只有砍断我的腿才能杜绝这种事,只要我还有自我意识在一天,我就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待在你的身边,现在你可以强迫我跟着你,可今后呢?你去工作了呢?难道也带上我吗?”   吴杪闻言若有所思,在谢明琼以为自己终于说动她一点儿了的时候,她却点头肯定道:“可以。”   “你说什么?”谢明琼错愕。   “我说我可以工作的时候带上你,就像现在这样。”   “可我不要!”她恼火的说:“你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我只想待在家里,做我自己该做的,想做的事。你的工作只会让我恐惧,我受不了每天都面对尸体,我也不喜欢东奔西跑!”   “你该做的事,你想做的事?”吴杪突然往她面前逼近了一步,她凝视着她,近乎逼问:“是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喝酒吗?是不吃饭搞垮自己的身体吗?是每天抱着吴蔺如的照片躺在沙发上哭到快要脱水吗?你要是真的出了事,除了我有谁给你收尸吗?”   谢明琼张了张嘴,有一瞬间,被吴杪说中的难堪和她提到吴蔺如的刺痛铺天盖地袭来,击垮了她所能尽力维持的最后一丝和平。   “为什么你提到她,一点痛苦都没有?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自然的提起她?”她眼中含泪,怒气冲冲,哽咽道:“我抱着她的照片哭有什么问题吗?我怀念她,追忆她,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出了任何事,我都可以为自己负责,我死了也是死在自己家里,自己的沙发上,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收尸,包括你。”   “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可与吴杪对视时,那股憋了一整天的怒火还是蓬勃的喷涌而出,仿佛想要将自己和吴杪通通烧为灰烬。   她理解不了吴杪为什么一定要像放风筝一样拽着她走,连日来的痛苦和情绪起伏已经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别人递来的手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救赎,而是负担。   吴杪更是不给她任何拒绝余地的负担。   “你说完了吗?”吴杪沉默良久后再一次拽着她往前走,“我们走吧。”   “你听不明白吗?我要你别靠近我!”谢明琼大声说道。   “可吴蔺如让我看好你!”吴杪也大声回答:“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吗?嫂子?”   谢明琼泪如雨下,她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好像又打进了棉花里,竟然无力还击,心口像是破了个洞一般,痛得要命。   吴杪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油盐不进,无论是好好说话还是吵架,她都会有不同的方式来应对,令人不知该如何回答,谢明琼第一次感受到挫败是什么。   在她尚未想通该用什么去回应时,她只能认命的跟着吴杪往前走。   这一路安静得过了头。   谢明琼的眼泪干了,她默不作声的将视线扩散向四周,她竟然还能在脑子里想,如果没有喝那碗粥,大概她吵不出这么大的声音就已经昏厥了。   她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在极度愤怒之下对吴杪说了什么。   “对不起,”她别过脸,哑声说。   哪怕她和吴杪接触不多,却也知道曾经两姐妹相依为命着长大,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没有资格去质疑吴杪对吴蔺如的感情,那是人在不理智下的昏话。   “谢明琼,到了。”吴杪没有回答她,只提醒道。   谢明琼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这才注意到那架起的篝火已经近在眼前,这是属于依味的告别。   她穿着她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衣服,躺在篝火中,安静的听着亲人们对她的不舍。   如果这个世界有灵魂,她或许能看到自己是如何在充满爱的氛围下离去。   吴杪与她并肩站在边缘,静静旁观着葬礼的举行。   依味的母亲小姨和姐姐在啜泣,大祭司在念着她们听不懂的悼文,火舌卷走那一张张写满祝福的纸张,燃烧殆尽。   谢明琼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葬礼。   震撼到她甚至收起了心底奔涌的情绪,也沉浸到了这一刻的肃穆中去。   没有人说话,大祭司的声音洪亮又沧桑,像是从远古传来,她抬手触碰依味的额头,为一名从出生起就被命名为——强壮的母牛——的小姑娘送别,祝愿她的灵魂将会自由自在,奔向广阔的天地。   直到唱悼结束,谢明琼都久久难以回神,有眼泪从她眼眶滑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在听到依味母亲和姐姐的啜泣时她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升腾的火焰卷在枯木上,燎得眼睛火辣辣的疼,她却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向这场葬礼的下一个环节。   她突然发现吴杪说得很对。   如果她死在房间里,不会有人为她收尸,她只会孤零零的发烂发臭,她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祝福或怀念。   对于她的人生好一些的收尾,或许只有躯干烧成一把枯骨后,灰烬放在骨灰盒里,同吴蔺如摆在一起。   可她现在有些不愿意,她想要自己的离去也能变得像依味这样隆重且正式。   起码能有人真心为她送别,留下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她知道人死如灯灭,她要是死了还要管自己的尸体会怎么样呢?   可道理说起来总是很好听,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像以前她和吴蔺如讨论的,一定不要让对方的葬礼显得太过普通,因为她们都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今后生活中的短期目标——她要寻找一个体面的,自己满意的葬礼方式,并且提前安排好。   葬礼还在进行,吴杪看了一眼出神的谢明琼,准备进去找祭司,走到半途却被一个女孩挡住,她的眼睛很亮,十八九岁的样子,靠在进门的门槛上,笑着对她说:“我阿咪日说让我看着你,别让你在葬礼上做出不合适的事,结款明天早上之前一定会结给你。”   她嘴里的阿咪日就是大祭司婆婆,阿咪是她们对女性长辈们的统称,日则代表年长的女性长辈。   吴杪倒是听依味讲过这么点儿称呼问题,她闻言只点点头,转身便想走回谢明琼身边,拉她回去睡觉。   女孩却突然说:“我刚刚听到你和她吵架了。”   她指了指谢明琼,“她好像很生气,不过你好像没看出来。”   吴杪跟着她指的方向也看向伶仃站立的谢明琼,淡声回答:“我看出来了。如果悲伤会将她击垮,那愤怒说不定能让她活过来。”   女孩睁大了眼,“是这样吗?”   吴杪在心里回答,她不知道。   但她也不知道除了这样做还能怎么做。   那一堆篝火又升腾起来,像是跳跃的金龙,有人往里投纸做的贡币,也有人往里丢新的关于祝福的字条。   那是对逝者的追思与怀念,有人走到谢明琼身边,问她要不要投,可以给自己思念的亲人故友送去祝福。   谢明琼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动容的接过了字条,不知写了什么,然后跟着一同丢进了火堆里。   女孩站起身来走到吴杪身旁,她好奇的打量了她一会儿之后才问:“你有怀念的人吗?”   “有。”吴杪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要去投一点贡币,为她祝祷吗?阿咪日说往生的人是能听到祝福的。”   “不。”这一次的回答更加干脆。   “为什么?”女孩诧异的问。   吴杪凝视着明灭的火光,缓缓说:“因为我不会原谅她这样轻而易举的就抛弃我离去。”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她不会原谅吴蔺如留给她的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残忍的要她来为她入殓。   她会好好守护吴蔺如留下的谢明琼,可她不会原谅吴蔺如。   永远都不会。    第6章 嫂子祝福   第二天,吴杪早早就起了床,大祭司正在院里端着碗喂鸡,有几只鸡走过来探头探脑叼她碗里的粥,被她笑着拍了拍脑袋,于是又抖抖翅膀,昂着脑袋走了。   “起来了?”大祭司看了她一眼,只说:“你做的粥还挺好喝,给你还剩了点,要不要来一碗?”   吴杪用皮筋随手扎起头发,打开锅盖看了一眼之后回答:“不够。”   说罢她便撸起袖子,把钉板拿来,准备再切点菜做早点。   山里的早晨凉快得很,空气也新鲜,连吹来的风都是凉爽的。   昨晚和吴杪说话的女孩提着行李箱,在石砖路上艰难前行,经过大祭司家门前时冲里头招招手笑着说:“阿咪日我走啦,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我阿咪们要是生气你要给我说说话哦。”   大祭司应了一声,手里的粥没放下,目光却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   吴杪把切好的腊肉和洗好的米丢进锅里,将锅盖盖上。   她也看向路的尽头,大祭司早就习惯了她不善言辞,没想到她会冷不丁的问:“为什么要放她出去?不怕她出门在外出事吗?就像依味一样。”   大祭司有些诧异的看向她,满是沟壑的脸上一道道纹路都皱起来,过了会却很是理所应当的回答:“怕,可还是得放行。”   “有的小女孩愿意甘于平凡一直待在村子里,有的小女孩向往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想要出门闯一闯,这是她们本来就可以做的选择,她们既然做了选择就要为自己负责,我们阻拦是没有道理的。”   “她的阿咪们听起来并不想让她去,”吴杪执拗的问:“她的妈妈,她的姨妈们如果找不到她会着急吗?”   “她能从家里走出来,就说明她的阿咪们认同她的选择,”大祭司说:“或许你只听到了她让我给她生气的阿咪们说好话,可实际上或许从她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她的阿咪们就已经站在阳台上偷偷目送她远行,为她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你们可真是……”吴杪的语气低了下来,最后两个字几乎听不清楚,大祭司便饶有兴致的问:“我们真是怎么?”   “自由啊,”吴杪淡声说:“我说你们活得真自由。”   说罢,她抬头冲上面大声叫道:“谢明琼,起来吃饭。”   谢明琼的声音从二楼模模糊糊传来,显然还处于半梦半醒之中,昨晚她睡得并不算早,现在才六点半,平常作息不规律的人很难起来。   吴杪也没催,自己盛了碗粥走到火塘边吃了起来。   很快,谢明琼就走下来,吴杪用下巴示意她早餐在锅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香味,谢明琼这次没有任何质疑,给自己盛了大大的一碗。   大祭司把一个写着恭喜发财的红包放在桌面上,她哼笑一声,“昨天要不是有颂伊去挡住你,你怕是要在灵堂里问我要钱了。”   “吴杪,我希望你下次来这里,只是单纯来旅游。”   “估计不会,”吴杪低头把粥喝干净,回答得很快,“我不喜欢旅游,更喜欢工作。”   “听我一句劝,改改你说话这么直白吧,我真怕你下次被人打,”老祭司感叹道:“也就是我们能够包容你,不然你得从村头被打到村尾,村里的狗都得在你屁股上咬两口。”   “咳咳咳,”谢明琼听着大祭司说出了自己也想说的话,一时激动,呛得脸都开始发红。   吴杪拍了拍她的背,从一旁的搪瓷壶里倒了杯水,谢明琼接过之后猛得灌了下去这才缓过来一点,她被刺激得眼泪汪汪,握着老祭司的手真诚说道:“您真是太会说话了,我也很怀疑她这种说话方式为什么没有被从小揍到大。”   “因为别人都打不过我,”吴杪站起身,把自己和大祭司的碗都收起来顺便洗干净,“吃完我们就出发。”   谢明琼见状赶紧把碗里的粥喝完,两颊吃得鼓鼓的,像只仓鼠似的。   大祭司看她还挺顺眼,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颗琥珀色的小珠子递过去,“小孩,给你的。”   谢明琼微愣,她认真解释道:“奶奶,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是吗?”大祭司于是也说:“我今年八十四岁了,在我面前,你们都是小孩。”   “这颗珠子和你眼睛很像,我以前去后山采药的时候捡的。”   谢明琼接过,她再次触碰到了大祭司干燥温暖的手,低声说:“谢谢您。”   “下次有时间来玩,”大祭司只这样说。   谢明琼其实也觉得自己今后再次回来的机会不大,但她不会做扫兴的人,只点点头,“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玩。”   吴杪和谢明琼很快便踏上了回程的路,还是昨天的路,大祭司和依味的母亲姐姐一路将她们送过了河。   早上的大河一片雾气弥漫,远方连绵的山也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像副水墨画似的,偶尔有几只水鸟从她们头顶飞过,发出嘹亮畅快的鸣叫。   这一次没有歌声,只有静默。   谢明琼跪坐在船头,用手沾了点冰凉剔透的河水,竹筏很快到了岸边,她回头看尚且站立在竹筏上为她们送别的大祭司。   短短一夜,她像做了一场幻梦,来时那样抵触,现在要离开了,反倒有了点不舍,这里实在像远离钢筋水泥的世外桃源。   而她前头的吴杪却早已上了车,利落得完成了掉头,然后降下车窗示意她上车。   大祭司冲她们挥手,她的祝福顺着拂面的河风传来,“一路顺风,注意安全啊。”   谢明琼来不及回话,吴杪已经踩下了油门,后视镜里的三个女人也没有等待她们的回应,长长的竹竿伸进岸堤,竹筏便轻而易举再次向大河驶去,然后消失在了雾气中。   谢明琼沉默不语,她将座椅调低了些,只安静看向窗外的景色。   吴杪看了她一眼,问起来:“昨天你往火堆里丢的纸条写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谢明琼反问。   于是吴杪不说话了。   可谢明琼却开口说:“是我对吴蔺如的祝福,希望她在地下能安心。”   “吴杪,我不会轻易选择死亡,你没有必要这样时时刻刻盯着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这么说。”   吴杪若有所思,她只说:“我不会这么简单就信你。”   谢明琼闭上了眼,她无力的笑了一下。   这么两天,她脾气都快被面前这个人磨没了。   “那就按你说的做,”她淡声说:“你有本事就一直捎着我走,最苦最累的那个一定不是我。”   吴杪没有为她的阴阳怪气所影响,她敏锐的察觉了今天谢明琼态度的不同,“为什么突然妥协了。”   “因为暂时找到了一个短期的目标,想要实现。”   吴杪没有问这个目标是什么,只是在她的回答下稍微放了点心。   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吴杪开车如果不是为了提神,一般绝对不会放音乐,她开车的时候无聊到近乎死板。   谢明琼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静,空调没开那么大,车噪就小了,林间知了的鸣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有些出神的看向窗外,想起了自己昨晚被人拉到篝火前的场景。   她也那时才知道,依味的灵堂前架起的篝火不止代表对往生者的追思,还有对生者的祝福。   依味的亲人给前来参加典礼的族人都发了两种纸。   谢明琼在烧给吴蔺如的纸上骂了她许久,也骂了自己许久。   她其实后悔了,在失去爱人的日子里,她突然开始后悔两人追求的自由,她不该放任吴蔺如去挑战一切危险的事。   她曾经以为她和吴蔺如都足够洒脱,可以及时行乐,可失去她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撕心裂肺,是对自己的自责,也有对吴蔺如的怨怪,最终都转化为了昨夜里写满整张纸条的话语,这是九天来她除了和吴杪吵架外第一次发泄出自己的情绪。   她承认了,她和吴蔺如都不够成熟,她们的太多想法过分理想化,因为她和她走来的路太过顺风顺水,竟然没有人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可逼迫她发现这个问题所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了。   她看着篝火将字条吞噬,手中只剩下了另一张黄纸。   她早已没有亲人,也因为有些孤僻的性格没什么朋友,算了一圈,她最终发现唯一能祝福的居然也只有吴杪了。   吴蔺如这个离谱的妹妹。   哪怕她们才刚刚大吵了一架,谢明琼也低头在纸上认真写道——   吴杪,你实在可恨。   但祝你今后也这样无畏自由。   纸张被卷起,顺着火势托举到了顶点,紧接着这份不为人知的祝福被烧成了灰,向山野间四散而去。    第7章 嫂子救场   从周歌村往外走,贵州的高速公路建在山里,总给人一种出了山但没完全出山的感觉。   谢明琼在一片又一片一模一样的山间看花了眼,可这一次她们并没有立马离开贵州,甚至吴杪车头一转,上了北盘江大桥。   谢明琼还是第一次来,只在平路上开,有点儿恐高症的估计能在上面吓死,可吴杪却开得稳稳当当,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过。   她忍不住问道:“现在又是去哪里?”   “去帮我们馆长接点东西,”吴杪淡声回答道。   从这里到曲靖不过两个小时,可进城之后吴杪没有停留,直奔大海山草景区,到了下午两点才终于停下了这一趟旅程。   现在正巧是高山草甸还在的末季,再晚些草就要黄了,可现在看过去还是一片耀目的绿,并且终于没有了四处环绕的山,眼界都开阔起来。   吴杪的目标是山上的一个小吃摊。   老板正在拌凉面,胖胖的身体,系着白色围裙,现在勉强算个旅游小旺季,在她摊位前的人不少,主要是两个旅游团的生意。   吴*杪则带着谢明琼坐在了另一家羊肉串小摊前,香喷喷的烤羊肉递上来,但两人显然都没什么食欲。   谢明琼这几天还在养胃,她太久没好好吃过饭,吃油太多的食物容易反胃,吴杪则吃了两口,最终又放下了,她的目光锁定在对面摊老板身上,几乎有些扎眼。   卖羊肉串的大婶狐疑的打量了她几眼,来来往往送烧烤两次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她指向卖凉拌面的老板。   “她家在这做了多少年了?”吴杪问道。   “二十来年,景区还没开放,我们就已经在上面放羊了,”大婶试探道:“她家凉拌面很出名,你要的话可以去试试。”   “暂时不用。”吴杪吸了一口可乐,淡声说:“我们先吃完烧烤再吃凉拌面。”   大婶见状也没说什么,端着盘子回了自己的摊位,但又左右看看,然后趁机走到了凉拌面老板的摊位前,低声不知絮叨了些什么,随即老板朝这边投来一睹,身旁的客人催了几句,又立马笑着要她稍等,手上利落的做起了拌面。   “你究竟要拿什么?”谢明琼纳闷的问:“你现在的行为会让对方觉得你别有所图,这里不是周歌村,不会有那么多人去体谅你。”   吴杪垂眸,往她的碗里夹了点羊肉串大婶附赠的青菜,“很快。”   她说很快,就真的是很快,等这一波旅游团的游客离去,老板面前的摊位空旷了下来,她便只对谢明琼说:“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罢,她便走向凉拌摊老板,谢明琼小口喝着矿泉水,距离太远她听不清楚,只能见到吴杪走过去后老板冲她笑笑,大概是在问她要吃点什么。   吴杪背对着她,不知说了什么,老板的脸色肉眼可见变了,从震惊到愤怒,随即摊位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摊位老板对吴杪吼道:“滚!赶紧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谢明琼被吓得一惊。   周围也有不少人看起了热闹。   吴杪显然对老板的话不为所动,她又在说什么,转瞬老板就抄起一旁的塑料盒往她身上丢,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说了,我不会答应的,你们想挣钱想疯了吗?”   谢明琼见状也坐不住了,赶紧走到吴杪身边。   “您应该清楚,我们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钱,您女儿……”   “别说了别说了!你闭嘴!谁准你提我女儿的!你给我滚蛋!”   又一个塑料盒扑面而来,谢明琼还没有从两人短暂的对话中反应过来,险些被砸中脑门儿,吴杪眼疾手快的将她挡在身后,塑料盒便又砸在了她肩膀上。   谢明琼听到她一声闷哼,装食材的pet材料厚重得很,大概率一砸就青,谢明琼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把吴杪拨到身后护住,恼怒的说:“说事就好好说,你也不能动手啊。”   那大婶却一言不发,赶紧收拾起摊位,转身就推着小推车往前跑,前后不超过两分钟。   吴杪还想往前追,谢明琼赶紧拉住她,“你还追什么?被揍得还不够吗?”   吴杪蹙眉,到底还是听了她的话,停下脚步不动了。   周围人看热闹没了,四散着离去,谢明琼松开扣住吴杪胳膊的手,憋着火气往前走。   吴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若有所思的问:“你在生气吗?”   “被揍的是你,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谢明琼阴阳怪气的说:“你收拾我的时候那么厉害,口口声声都让人哑口无言,出门在外倒是做起受气包了,被人这么打也没一点脾气?”   吴杪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思考了一会,这才说:“你这两天骂人频率变得好高。”   谢明琼假笑着说:“对啊,从被你拉出来开始,我骂人频率就变高了,你终于发现了。”   吴杪问:“你是被我改变了吗?”   谢明琼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她转身平静的看向她,语气带着点疯癫,“不,是被你气的,谁一天二十四小时要被你气十个小时都会变成我这样,如果有一天我得了乳腺结节,你得负全责。”   这句话吴杪倒是没敢回了,可能自己也有点儿心虚。   当然,她也没有回答的机会,因为两人往回走几步,卖羊肉串的大婶便挡住了她们,打量两人几眼后这才缓缓说:“你们有丽萍女儿的消息吗?”   吴杪犹豫片刻才颔首:“有。”   羊肉串大婶冲另一边空旷的草甸指了指,示意她们跟自己来。   三人走到了无人的地方,羊肉串大婶才细细问道:“三年前,丽萍的闺女出走了,整整三年都没有音讯,丽萍找了她一整年,后来心灰意冷就不找了。”   “可人不找了,心里还是惦记的,这么些年,她每天都在念叨,感觉都快有点魔怔了,可就是不见她闺女的身影。”   “是这样的吗?”吴杪眉心轻蹙。   “所以你们到底有什么消息?”大婶问。   “这是她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吴杪回答。   “你!”大婶张了张嘴,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她的逻辑,“我和她是二十多年的邻居,她女儿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能告诉您,”吴杪思索片刻,这才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点了十张之后递给对方,“但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未来一个月,请您帮我时刻关注她,什么都不需要您做,只要多注意注意她就行,如果她出现什么过激行为,或者哪一天没有出摊,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名片。”   大婶微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如果愿意告诉您,我想她早就告诉您了,而她没告诉您,那就代表她不想说,如果想为她好,您最好不要去逼问,”吴杪认真的说道:“这一千块算是我拜托您的钱,请您帮我看着她这一个月。”   大婶在接和不接之间纠结了片刻,但看着红通通的钞票,还是咬咬牙接手了,“就盯着她?还要做别的什么吗?”   “我希望您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吴杪说:“平常怎么和她相处,今后就怎么相处,最好连她女儿都不要提。”   大婶数了数钱,到底还是应下了,“行,我和她也算很多年的老邻居了,你拜托的事我一定上心。”   吴杪和大婶互换了联系方式,也没久待,拉着谢明琼往山下走。   谢明琼等走到她们的车边才将她的手甩开,抱胸问:“你是不是也得向我说明一下?”   吴杪打开驾驶座的门,迅速蹿了上去,她降下车窗说:“你先上车,我们今天还要赶回去。”   谢明琼把副驾门摔得乒乓响,卖羊肉串的大婶不清楚,她还不知道嘛?   能和吴杪还有她们殡仪馆扯上关系的事,还能是什么?   吴杪她出门在外,做的名片倒是没有把她的工作单位印上去,就简简单单一个姓名和联系方式,要不说不准羊肉串大婶也能猜到一二。   车再次上了路,车窗外的天蓝得出奇,云也白得和地上的绵羊似的,可谢明琼是无心欣赏的,因为吴杪在开出二里地之后终于开口了。   “卖凉拌面的老板叫张丽萍,她有个女儿叫张晓娟,一个月之前,市工地里发生了一起意外,有工人从顶楼跳楼,后来我们接到消息过去为遗体进行收整,警方那边说她是打黑工的,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本,晚上下工之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已经在公园里待了半个月了。”   “后来她们多方寻访,终于找到了她的身份信息,并且给她的母亲张丽萍打电话,可是对方以为是诈骗电话,然后挂断了。”吴杪接着说道:“于是警方进行了一次长途走访,可惜也没有结果,她拒绝相信,哪怕看到了照片也拒绝接受,警方不能强制带她走,这件事就僵持下来了。”   “但是张晓娟的遗体还在我们殡仪馆躺着,我们馆长出差来过一次,无论接不接受,都得有亲人签字才能火化遗体,不然就只能将遗体存在冰柜里,但是对方把我们馆长扫地出门,并且坚决不信这件事,后续我们馆长在这里待了两天,她直接搬家了,还完全找不到住址。我们馆长耗不起,只能先回来,但是和景区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如果发现了张丽萍回来和她说一声,我去找你的那天,她接到消息,我这一次过来本来是要想办法来拿她的身份证复印件的。”   “因为找不到她家在哪儿,所以你趁着她出摊的时候开口?”谢明琼为她的处理方法感到头疼,“得到的结果就是被她揍了一顿结果还什么都没拿到,甚至还搭出去一千块?”   吴杪和她分析,“她的问题不是给不给我身份证,她的问题是她不相信自己女儿已经死了,只要她依旧不相信,不管我来多少次,在什么场合说这件事,都不会得到结果。”   谢明琼问:“所以呢?你觉得一个月之后她就能接受了吗?”   “不,是我一个月之后才有时间来做这件事,”吴杪说:“对付这样的家属,需要时间去磨,我现在没时间。”   谢明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在心底默默摇头。   这样顽固又爆烈的家属,以吴杪的性格与做事风格,大概率只会导致冲突升级。   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让她的馆长派遣别的善于做心里疏解的人员前来。   这么想着,谢明琼又微微一愣,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8章 嫂子上药   吴杪的肩膀果然青了一块。   谢明琼和她上了高速之后在一次变道超车时吴杪动作太过僵硬,车轮压上了最左侧的震荡线,巨大的嗡鸣吓得昏昏欲睡的谢明琼顿时醒了。   吴杪皱着眉看向前方,左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有明显的僵硬。   谢明琼立马察觉到不对,责令她下了高速,这种状态根本不适合再开车。   吴杪这次倒是没有强撑,默默在下个路口下了高速。   这个随机的城市叫金沙,是个小县城,依旧在贵州境内。   谢明琼在平板上找了个评价不错的酒店,正要付款时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平板,而自己也没带身份证,这代表她无法单独订房间,甚至前台的住户登记都无法进行。   她不愿意降低生活品质,更不想去住普通的小旅馆,于是商量道:“你先进去订房,我再进去?等歇下脚了再去医院。”   吴杪只说:“去药店买瓶跌打酒就行。”   谢明琼对她轻易做出的对身体的决定颇有微词,但到底还是没真做反对。   “好,那你靠边停一下,付一下酒店的钱,回去之后我转给你。”谢明琼说道。   “支付密码是我的生日,”吴杪没有停车,只淡声回答道。   谢明琼错愕的看向她,刚想开口问她哪一天生日,突然又想起她和吴蔺如是同一天生日。   不对,更令她错愕的是,支付密码这么重要的东西,吴杪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告诉她了!   她不觉得两人熟悉到了这个程度。   吴杪透过车内的镜子看了她一眼,催道:“下单。”   谢明琼抿了抿唇,在平板上输入了支付密码。   叮的一声,下单成功。   吴杪通过导航很快进了酒店的停车场里,旁边就有一家药店,她从随身的背包里找到了身份证和手机,让谢明琼在车里等会儿。   谢明琼点点头,安静的靠在副驾边。   没过一会儿,吴杪就从酒店大堂走了出来,她拎着一瓶红花油,打开后面的车门,拿起了自己的小行李包。   “走吧。”她把要拿的东西都拿好,这才对谢明琼说道。   谢明琼跟着她往酒店里走,她订的酒店环境非常好,大堂通透宽敞,一旁的电梯都修得极为精致。   她们的房间在十二楼最中间,是有落地窗的双床房,足足有四十二平,里面甚至还有书桌和茶桌。   吴杪从行李包里翻出两套换洗的衣服,其中一套丢给了谢明琼。   她的衣服上和她这个人一样,简简单单的洗衣粉味,谢明琼知道她要揉药酒,拿起衣服往浴室里走,等她洗完出来便瞧见吴杪正坐在落地窗前,靠着里面的倒影在肩头艰难的揉开淤青。   谢明琼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看了会儿才冷不丁问:“要我帮忙吗?”   吴杪闻言回头,她的目光落在谢明琼贴在颊侧的两缕头发上,有小水珠正顺着发丝往下滴,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点点哒哒声,只有坐在地上的人才能听到。   她歪了歪头,指向玄关的镜子和吹风机,“你先把头发吹干吧。”   “我前段时间刚刚烫了头,不能总吹干,头发会不卷。”谢明琼回答道:“在家那次是因为你催我,不然我也需要等头发慢慢干。”   吴杪露出困惑的目光,“为什么会不卷。”   “现在不是求知若渴的时候吧?”谢明琼走过去,蹲下与她视线平齐,“我帮你揉,你自己揉不到。”   吴杪这才把手套和药酒递给她。   谢明琼看向她的后背,为了涂抹药酒她只穿了内衣,平常裹得严严实实,现在一看她背还挺白,实在适合去拔个火罐。   左边肩膀那一块的淤青比右边肩膀前侧多很多,谢明琼再仔细看才发现淤青下还有一道颇为明显的疤,是缝针的痕迹。   “你们这个工作性质是总是得受伤吗?”谢明琼问起来。   出神的吴杪问:“什么?”   谢明琼见状回答:“没什么。”   说着,她手下的力气加大,吴杪顿时发出一声轻嘶。   “疼啊?”谢明琼顿时眼底多了点笑,“疼也忍着。”   她能这么主动过来给吴杪上药,说没有点名正言顺报复的意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也知道疼啊,那被张丽萍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躲开呢?”谢明琼数落道。   吴杪透过落地窗看向谢明琼,幽幽回答:“我躲开了,但是你躲不开。”   谢明琼一噎,顿时想起来吴杪后背这一下是为了帮她挡,反倒是前一下她估计是真躲了的,不然另一边的淤青不可能这么轻。   她沉默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也轻了很多。   屋子里寂静下来,只有空调循环的呜呜声,谢明琼低头看自己的手,轻声说:“谢谢你。”   吴杪扭头看她,明知故问,“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我说谢谢你!”谢明琼大声说,顺便在她没受伤的地方拍了一把,站起身把手套丢进垃圾桶里,自己去洗手池边洗手。   吴杪真是,总有办法让人把对她的愧疚转化为咬牙切齿。   吴杪却没什么感觉,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在手机上翻找着馆长的电话,准备向对方报告今天的情况顺便说明一下要晚一天才能回去这件事。   但她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打出去,馆长倒是先来电了。   吴杪衣服穿了一半,给电话按了个免提,对面传来馆长风风火火的声音:“吴杪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们这边又来活儿啦。”   “明天吧,出了点儿意外,”吴杪回答道:“馆长,你让我做的事没做成。”   “没事,让你去就没想过你能做成,”馆长不太在意的说:“但是找人盯梢的事你做成了吧?”   “找了,找的张丽萍的邻居,说和她认识二十多年了,我让她看着点儿张丽萍,”吴杪说:“我大概明天下午能回来。”   “你出了什么意外啊?”馆长关心的说:“能让你休息一天的意外太少见,你已经整整半年没放过一天假了。”   “不是什么大事,”吴杪声音低了点儿,她糊弄道:“我这边还有点儿事,先挂了。”   说罢,她便果断按下了挂断键。   谢明琼正靠在床头看平板,闻言她头都没抬,只问:“半年不放假?怎么做到的?”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吴杪说:“有活儿就出门,正好殡仪馆的活源源不断。”   “你不会觉得疲惫吗?”谢明琼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短暂的人生中从未见过像吴杪这样的人,无论哪个方面都在打破她以往的部分认知,竟然令她产生了一点探究欲。   她其实很好奇,完全相同的生长环境下,为什么吴杪的性格会和吴蔺如截然不同。   “不觉得,”吴杪在另一边床上趴下,“不上班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谢明琼微愣。   没过片刻,吴杪又说:“天天待在家里,我会觉得太无趣了,还不如找点事做,还能挣钱。”   好吧。   谢明琼这种在家能宅一个月的人很难理解吴杪这样闲不下来的性格,她就是下楼丢个垃圾都嫌弃累,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   刚刚升起的探究欲又立马落了下去。   谢明琼往下滑,整个人都被埋进了被褥里,她盯着天花板,疲倦迅速席卷了她。   她好像又梦到了吴蔺如。   她跟在吴蔺如身后,吴蔺如跑啊跑,她在吴蔺如身后追啊追,周围是看不到尽头的十万大山,她们走过了不知多少座山峰,谢明琼哭着和她说:“吴蔺如,你为什么跑这么快?吴蔺如,我追不上你了。”   吴蔺如不说话,她只一味的往前走,她听不到谢明琼的哭泣,也听不到谢明琼的挽留。   她跪坐在地上喘着气,心底的恐惧淹没了她,原地多了一潭幽泉,她坠入泉底,挣扎着似乎触碰到了一只手,于是她紧紧握住。   “谢明琼?谢明琼?”   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冷静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谢明琼却被这道声音强拉着惊醒。   她看到了吴蔺如的脸,她一把抱住她,控诉道:“吴蔺如?你怎么这么过分,让我一直追你?”   没有回音。   只有陌生的洗衣粉味道涌进鼻腔,她抱住的人略微僵硬的将她拉开。   谢明琼这才回过神来,她看到了酒店的落地窗,太阳早已高悬,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令她回到了现实。   不是吴蔺如,是吴杪。   谢明琼目光暗淡了下来,她低声说:“抱歉。”   吴杪没有回答,她大概起得更早些,已经洗完澡换了身衣服,此刻只从旅行包里拿出了一包旅行用品,将崭新的牙刷和杯子递给她。   “我们该出发了,”吴杪说:“你在车上还能睡六个小时,回去之后可以休息三个小时,晚上我就要走下一单。”   谢明琼抱着被子,低头用指节蹭了蹭粗粝的牙刷,她沉默着点点头,甚至没有反驳吴杪的安排。   想起一次吴蔺如会耗费她巨大的心神,哪怕已经认清了现实,却还是陷在如影随形的恐惧与窒息里。   她托着疲惫的身体走到洗漱台前,想在心底给自己打点气,可结果还是提不起半分力气。   “谢明琼,来吃早饭。”吴杪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早已坐在屋内的茶台前,面前摆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还有一根油条。   谢明琼走过去,在看到那一碗白粥时抿了抿唇,她顺手想撕一半油条,吴杪却打开了她的手。   “这是我的,”吴杪理直气壮的把油条拿走,沾着白粥很快就吃完了。   谢明琼目瞪口呆,她突然觉得昨天压下去的火气又升起来了点,“那我呢?”   “粥。”   “只有粥吗?”   “对啊。”吴杪点点头,“你要养胃,早上切忌荤腥。”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吴杪,自从跟了你出来,三天我喝了五顿粥,前天昨天还能吃到点肉沫,今天连荤腥都没了。你告诉我,中午你打算让我吃什么?”   吴杪从身后拿出一个罐头,理所当然的回答:“八宝粥。”   “面包都没有一个吗?”谢明琼忍无可忍,“前天你和我出来之前,起码还有点面包吧?”   “对啊,但你没吃,都馊了。”吴杪说:“所以我刚刚下去买了几罐八宝粥,你想喝或者不喝都没关系,保质期长。”   谢明琼:“……”   合着还是她自作自受是吧?    第9章 嫂子准备   后续回程的路上倒是没有再出什么问题了。   吴杪的手臂虽然没完全好,但揉散淤青之后倒是能动了,起码不至于方向盘都打不了。   而谢明琼这一路回程压根没睡着,在车上怒灌了两瓶八宝粥之后撑了整整六个小时。   吴杪说只有八宝粥,那就是真的只提供了八宝粥,中途甚至都不愿意为谢明琼去买个面包。   撑着一肚子气,谢明琼被迫跟着吴杪回了她工作的殡仪馆。   这是个私人殡仪馆,但建筑面积很大,谢明琼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为了参加吴蔺如的葬礼。   大概无论哪里的殡仪馆都种满了树,绿化总要搞得生机勃勃,丝毫不符合殡仪馆这个充满死亡与离别的地方,到处都是明媚灿烂的模样。   吴杪将车停在办公大楼下,谢明琼靠在车里,淡声说:“你自己上去吧。”   吴杪眉心轻蹙,她走到副驾,打开了副驾驶门,趁谢明琼不防备,将从她家带出来的手铐又一次铐在了她手腕上。   谢明琼一惊,她睁大眼,赶忙四处看去,见周围没有人才惊慌的骂道:“你疯了吗?难道你还要这样带着我去见你领导?”   “为什么不可以?”吴杪平静的同她对视,“走吧。”   “我不会去的!”谢明琼甩了甩自己的手臂,“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难道你觉得我还会选择自杀吗?”   吴杪一动不动,她眼底有些红血丝,开车这么久产生疲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很认真的说:“今天早上,你还拉着我的手臂,嘴里说让吴蔺如带你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谢明琼满脸困惑,可转瞬又想起自己是如何握着吴杪的手在梦里哭诉,如果她自己没有印象,那只有可能是梦话了。   可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可能这样和吴杪去见她领导。   谢明琼是个彻彻底底的社恐,否则她也不会一毕业就选择自由职业去做一名画家,就是因为画家不用和人打太多交道,有充分的时间独处。   现在让她这副样子上楼,还不如杀了她。   吴杪把另一边手铐锁到自己的手腕上,与她僵持了下来。   她试图解释,“我们馆长不会在意这些的,她对员工一直都很包容。”   “这是你馆长的问题吗?这是你的问题啊!”谢明琼说道:“吴杪,我真觉得你得去精神病科挂个号,看看你的思维逻辑是不是有点儿问题。”   “我没有问题,”吴杪回答道:“你是不好意思吗?”   说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硬挤出了一点夸张的不敢置信,“前几天连死都不怕,差点饿死自己,现在居然也会因为这点小事不好意思吗?”   “这么一件破事儿你没完没了了是吧?”谢明琼恼羞成怒:“你少给我来激将法,你这表情管理适合用激将法这种计谋吗?”   “那你和我一起上去。”   谢明琼:“……”   两人还在这纠缠,门口却走来了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女人,她一眼看到车外的吴杪,连忙喊:“吴杪?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啊?”   两人争执的手立马一顿,谢明琼大惊失色,连忙压低声音说:“快点给我解开!被她发现了怎么办啊?”   吴杪侧过身将谢明琼挡住,对馆长回答道:“马上,在整理点东西。”   馆长这才爽快的摆摆手,“没事,你慢慢整理,我到里面等你,最近这天儿热的哦,快来里头吹空调吧。”   等人彻底进去了,谢明琼才松了口气,她瞪了吴杪一眼,“给我解开,和你进去行了吧?”   她严重怀疑如果自己不和吴杪进去,她会一直和自己僵持在这里,直到馆长二次出来找人。   “可以,”吴杪点头,乖乖替她解开了手铐。   手腕得到自由的谢明琼跨下车,狠狠撞了一下吴杪,随即怒气冲冲的往前走,走到门口时这股火气又被压制住,她咬着牙回头看了一眼关好车门,正慢悠悠踱步过来的歹人吴杪。   “你,走前面,”她说道:“这是你馆长,难不成还要我领着你进去吗?”   “我本来就想走到你前面,只是没追上,”吴杪一边回答一边走到了她身前,顺手推开了玻璃大门。   凉风从门里涌出,吹散了一点燥热,谢明琼刚想再说什么,却见刚刚她没来得及见到的馆长正站在门前,捧着菊花茶笑呵呵的看向两人。   谢明琼张开的嘴立马闭上。   她细细打量了一下对方,大概四五十的年纪,头发里冒着点儿银丝,体态端正,看起来像常年待在体制内的干部,一点儿都不像私人殡仪馆的馆长,但偏偏她脸上的表情又格外宽容和善,见了自己还笑着颔首。   “这是朋友吗?”馆长笑着问道:“没见过你吴杪还有朋友啊。”   “不是朋友,是我嫂子,”吴杪认真说:“未来我工作会和她一起完成。”   “也可以,”馆长提醒,“不过工资可不会因为多一个人而上调哦。”   “没关系,”吴杪说:“你说的新活儿是什么?”   馆长却不着急说,反倒是先和谢明琼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吴杪的馆长,金灿阳。”   谢明琼起码的礼貌还是有,她也自我介绍道:“谢明琼,您好。”   馆长是知晓吴杪家的事,但她很有分寸感,并未提起,只往一楼的临时办公室走,谢明琼在她们即将进办公室前自觉坐在了门口,她既不想听她们要说什么,也不想进去。   吴杪还想拉住她,倒是馆长看出了她的不愿,解围道:“你先进来,让你嫂子在门口休息会儿,不会出事的。”   吴杪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谢明琼坐在门口,为此刻终于能短暂摆脱粘人的吴杪而开心了一下。   但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吴杪便从办公室里拎着一份密封的资料袋走了出来。   “这么快?”谢明琼有些诧异,在她印象里大多数领导吩咐事情都要不短的时间,现在才不过五分钟,吴杪便已经重新出现在了她面前。   “走吧,”吴杪空出的另一只手来拉她,被她迅速躲过。   “我自己可以走,”谢明琼整理了一下衣摆,“送我回家。”   “可以,”吴杪没有反对,两人并肩往前走,她接着说:“先去趟超市,晚上做点好吃的。”   “等一下,”谢明琼反应过来,“你把我送回去也不打算走吗?”   “是,”吴杪点头,“如果你想睡觉,可以去房间里睡,我会在沙发上守着你。”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谢明琼深吸一口气,“吴杪,这种时候你可以自己回家,然后三个小时之后再来接我,三个小时而已,我不会去哪里的。”   吴杪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不信。”   “在去贵州的路上,你做梦还在喊等找到机会,一定要跑到深山老林让我找不到。”   谢明琼:“……”   这是谢明琼第一次想抽自己这张破嘴两下,怎么一睡着了就什么梦话都往外喊呢?   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为此大动干戈的谢明琼了,通过和吴杪两天的相处,她甚至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明白吴杪的性格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在此之前已经和吴杪吵过一次,没劲了。   总之,她只摆摆手,面无表情的上了车,“那随你吧。”   反正她卧室门一关,也照样看不到吴杪了。   六个小时的长途车程实在有些累,现在她回家应该可以倒头就睡,实在懒得在和吴杪在口头上费事。    第10章 嫂子请吃   谢明琼从床上醒来时窗外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哪怕还关着门,可门外却传来飘香的饭菜香气,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熟悉到谢明琼甚至有些发愣。   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客厅的餐桌上正摆着炸小肉丸、糖醋排骨还有白灼大虾。   厨房门被推开,系着围裙的……   谢明琼恍惚了一下,吴杪这张脸和吴蔺如太像了,她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动作也和吴蔺如太像了,摆在桌面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甚至每一样都是谢明琼喜欢的。   可该感谢吴杪永远都像别人欠她几百万一样的臭脸,总能令人快速清醒,这不是吴蔺如,而是她妹妹。   “盯着我干什么?”吴杪一边把盘子放到桌面上一边问。   “刚刚去超市应该买过一条围裙,”谢明琼轻声说。   哪怕不像,她也很抗拒吴杪再去接触吴蔺如生前的物品,那上面只有两个人的回忆,不需要第三个人的加入。   “怎么?你们家围裙都不准人穿了?”吴杪问。   “这条很久没洗了,下次给你换条新的,”谢明琼有些出神的回答。   “你还想有下次?”吴杪扬眉,她解开围裙挂回厨房里,淡声说:“行啊,下次想吃什么?”   谢明琼很好奇:“你是在厨房方面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吗?”   “想什么呢?下次你可以以保姆和小时工的工资聘用我,二十块一个小时,食材自备。”吴杪说。   谢明琼:“……”   她恶狠狠吃了一口糖醋排骨,入口之后却微微愣住。   味道和吴蔺如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向吴杪,白炽灯下对方的表情竟然显得柔和了不少,甚至能看出点吴蔺如的影子。   “你……”谢明琼张了张嘴,她有些艰难的问:“你做菜和谁学的?”   “自学,”吴杪淡声回答:“不过这几道不是。”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丢到了桌面上。   白色的,画着彩绘,写着谢明琼的名字。   谢明琼指尖轻颤,从桌面上接过,翻开第一页,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小明的挑食菜谱。   往后每一页都是吴蔺如这两年记录下来的谢明琼喜欢吃的菜和做法,连调味料的剂量都画图示意,什么是适量,什么是一勺还有半勺。   菜谱最前面的就是今晚的这几个菜。   谢明琼眼眶泛红,紧紧捏着菜谱,视线逐渐模糊了下来。   一股力道将菜谱从*她掌心抽走,吴杪看着她,给她递了一张餐巾纸,认真的说:“谢明琼,吴蔺如不止要你活着,她还要你好好活着。”   “她想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知道你不喜欢做饭,还把这本菜谱留给了我。”她接着说:“每一次她去参与挑战极限的运动,都会提前写一封遗书,她的遗书到了我的手里,一共一千八百个字,一千二百字都在叮嘱我照顾好你。”   “我知道你不想死了,但你也没想好好活着,”吴杪透彻的目光与她相接,锐利得几乎要将她从里到外都剖出来分析,“完成吴蔺如的遗愿,你可以吗?”   “遗书在哪里?”谢明琼问。   “等你达到我的要求了,我就给你,”吴杪说。   谢明琼一字一顿的说:“那是吴蔺如留给我的。”   “不,那也是她留给我的,”吴杪淡声说:“她也是我姐姐,她的东西在她死后我继承保管处理都没有问题。”   “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会找时间把遗书销毁。”   谢明琼把筷子一摔,气得有点儿咬牙切齿。   她甚至不知道吴蔺如给她留下过遗书。   可偏偏吴杪说的也没有任何问题,她根本不能强迫吴杪把遗书交给她。   这是在故意钓她呢。   真以为她看不出来吴杪这些小把戏吗?   可偏偏这些把戏就是有用。   “还有一个小时出发,你确定你不吃饭吗?”   谢明琼抿了抿唇,她胡乱擦擦眼泪,红着眼睛大口大口的把菜往自己盘子里夹。   吃。   不吃就辜负吴蔺如留下的菜谱了。   每一口都和吴蔺如生前做的味道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吃。   吴杪看了她一眼,满意得把自己的饭吃完。   饭桌上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谢明琼饭后就进房开始收拾行李,一次性马桶垫、浴巾浴帽、床上三件套、换洗衣物、防晒隔离、旅游装洗护用品,还有手机平板充电器,甚至连手机支架她都带上了。   行李收拾出来满满一大箱,吴杪在她把箱子合拢之前蹲在箱子前看了眼,随即指了指里面的七件短袖,“这几件可以少带点儿,换羽绒服和毛衣卫衣。”   “鞋带两双靴子,不用带这么多凉鞋。”   “为什么?”谢明琼坐在椅子上问:“这次去哪儿啊?”   “内蒙古,”吴杪回答:“去四天。”   谢明琼若有所思,倒是听劝把短袖给收了几件,换了一件羽绒服和毛衣卫衣,又把凉鞋换成了靴子,在合拢行李箱之前她还在电视机下面翻出来了一个和芭比联名的亮粉色移动小音响还附带俩话筒。   吴杪没有对她带的东西再提出更多意见,两人趁着八点前下了楼,这一次吴杪没有再用手铐锁她了。   谢明琼拎着便利店买的零食和车载音响坐在了副驾,她问:“这次是去那边接人吗?”   “算是,”吴杪系好安全带,油门往下踩,又再次启程,“明天下午到呼和浩特,住一夜再走。”   谢明琼颔首,应了声好。   她这么配合,让吴杪都有点儿不适应,特意多看了她好几眼。   “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谢明琼察觉到她的想法,懒洋洋说道:“倒是你,今天要通宵,扛不扛得住?”   “你进屋睡觉的时候我也睡两个小时。”吴杪说道。   晚上上高速和白天不同,速度慢了许多,谢明琼白天还能看看景,晚上却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幸好她带了手机平板,还能刷点短视频,或者把平板拿出来画会儿画。   吴杪开车极稳,加上车内的新风系统确实厉害,居然都不会让人晕车。   一直熬到凌晨四点半,谢明琼才放下画板,八个小时足够她们跨越长江,从南到北,天边已经有了些鱼肚白,车身上凝结出水珠,沾得侧面玻璃都模糊起来。   谢明琼看了眼高速路牌——长治,她们已经进了山西境内。   “你累不累?”谢明琼问。   吴杪这一路来都没说话,整整八个小时,就喝了两口水。   “累,”吴杪淡声回答,转手便想按开车内的dj。   谢明琼眼疾手快,连忙说:“我来我来!”   吴杪便随她了。   谢明琼带来的音箱和话筒终于发挥了作用,她连上蓝牙之后在一堆歌单里找到了流行音乐栏,拍了拍自己的话筒之后说道:“老听歌怪吵的,不如我给你献唱几首。”   吴杪:“……”   “不,我要听dj,”吴杪本能觉得有问题,立马拒绝。   “你的dj歌单已经被我关闭了,你的账号也被我的账号顶下去了,除非你现在停车到服务区重新登陆,”谢明琼笑着说:“但我们还要赶路对不对?就别这么麻烦了。”   说罢,她不给吴杪回答的机会,立马随手点开了一首歌,顺手还关了原唱。   吴杪沉默下来。   谢明琼深吸口气,嗷一嗓子就开始唱歌。   唱得惊天动地——   惊天动地的难听,没有一句在调上,纯诗朗诵和鬼哭狼嚎。   吴杪忍耐的握紧了方向盘。   她忍了一首又一首,谢明琼却越唱越入迷,待唱歌单往下一翻,还有二十八首未唱。   半个小时后吴杪才终于忍无可忍的手动关闭了车内的蓝牙和音响。   “怎么了?”谢明琼举着话筒,无辜的问,回音从她的小音响传出来,依旧吵得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吴杪:“……”   吴杪说:“太难听了。”   “有吗?我唱得很投入啊?”谢明琼眨了眨眼。   吴杪:“越投入越难听。”   “你这有点人身攻击了啊,”谢明琼指责道。   “别唱了,求你了。”吴杪深吸口气,“我已经清醒了。”   谢明琼看向她沉下来的侧脸,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收起了音响,点到为止,慢吞吞的说:“你感觉到你自己前几天多气人了吗?”    第11章 嫂子画画   进程比想象的要快,原定下午两点抵达呼和浩特,结果十一点她们就已经进了城,十一点半就到了早已预定的酒店。   谢明琼并不知晓吴杪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但是吴杪基本是倒头就睡。   十六个小时的长途开车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年轻的身体,大概早就垮了。   谢明琼倒是也理解,她在车上还小咪了一会儿,此刻倒是一点都不困,还能研究一下吃点什么。   吴杪选的位置非常巧妙,恰好就在颇为出名的宽巷子旁,点开外卖还能看到不少网红吃食,谢明琼挑了几家评分颇高的小店下单,这次准备充足,她起码能自己住一间房了。   行李箱里的一次性四件套床品有了用武之地,马桶套还有桌布也被她好好安置,落地窗前太阳格外大,能让她看到旁边小吃一条街的风景,现在并不是什么旅游旺季,人不算多,可飘香的雾气却能令人看得一清二楚,带着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谢明琼没有来过北方,她也没见过这样一望无际的景色,南方无论从哪儿看,都能看到山,高的矮的、连绵不断的山,仿佛城市的尽头就是它们,可进了北方后她再没有过被山包围的熟悉感,哪里都仿佛是一片坦途。   外卖来得很快,她便接了放在桌边,除了无论去哪儿都会被推荐的烧麦之外她买的最多的就是奶制品,奶豆腐,奶疙瘩,再配一碗华麦香粥,虽然口味一时半刻习惯不了,但味道还是很不错。   谢明琼吃完了才慢悠悠把窗帘合拢,然后爬上床躺下。   其实这一路她好像有点儿习惯吴杪在旁边了,此刻突然有了独处的机会反倒有些茫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尤其是此刻,把自己喂饱之后更是完全不知晓该做什么。   从吴蔺如去世到现在,她甚至没有规划过自己未来究竟要做什么,除了在周歌村想想自己的葬礼之外大脑一片空白,大脑仿佛光滑的没有褶皱的玻璃球。   或许吴杪是对的,她用吴蔺如的遗书吊在前面,像吊了根胡萝卜在驴面前,勾着她往前走。   不对,她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是头犟驴。   也不对,最大的重点应该是她为什么要赞同吴杪这个歹人的行为。   谢明琼惊恐的拍拍脸,发现自己的思维这几天似乎被吴杪带得格外跳脱。   她仰头看向昏暗的天花板,努力想让脑子清醒一点去想想自己未来究竟该做什么。   其实她以前和吴蔺如畅谈过很多的未来,生活、工作、旅行什么都有,现在吴蔺如离去了,她已经无法再把过去构思过的未来拼凑完整,因为那里每一个画面都该有她,就像一幅画少了一半还怎么看呢?   但起码谢明琼现在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至于一想到吴蔺如就心痛难忍泪如雨下,这或许也是一种进步。   想不出那就不想了,她完全可以找点别的事来做。   谢明琼又从床上爬了起来,从行李箱里掏出笔记本画架数位板在桌面上架好,她喜欢在黑暗中创作,黑暗赋予人灵感,而此刻她的灵感比任何时候都浓郁。   这一画就画到了五点半,谢明琼听到了门口的敲门声,但她掌心的笔没有停下,也没有去开门。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滴的一声,房门前涌进来一点光。   “你在干什么?”吴杪的声音从后传来,这里的房间都是密码锁加房卡,在入住之前谢明琼和吴杪就已经换过密码。   长时间的驾驶使吴杪格外疲倦,回血的六个小时睡眠令她精神状态好了一点儿,只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沙哑。   索性谢明琼的画已经接近尾声,她没有问责吴杪为什么就这么闯进来,问也知道吴杪肯定回答怕她出事,哪怕吴杪已经确定她不会再选择自杀,可盯她还是盯得很紧。   谢明琼只淡声说:“先别说话,也别开灯。”   于是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画笔在数位板上划过的细微声响。   直到二十分钟后谢明琼才放下笔,她伸了个懒腰回头便见吴杪依旧站在她身后,她有些诧异:“你不会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吗?”   “你没有让我坐,”吴杪眉心轻蹙。   “我没让你坐你就不坐了吗?”谢明琼伸懒腰的手一顿,“就这么站了二十分钟?”   吴杪乖乖点头,还没驯服的头发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嗯。”   谢明琼有些无奈的说:“那下次你进来自己找地方坐啊,我画画的时候不喜欢中断也不喜欢说话,灯也不喜欢开,这是我的习惯。”   不知是不是眼花,谢明琼似乎看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吴杪的眼睛亮了亮,卧室里只有屏幕的亮度充当照明,五光十色的暗芒洒在两人脸上,令一切都仿佛拢着朦胧的纱。   她甚至觉得这个视角下的吴杪堪称乖巧顺眼。   “好,我记住了。”吴杪问:“你在画什么?”   “无规则自主创作,”谢明琼别开身子,把自己的大作兴致勃勃让给吴杪看,刚刚那点思索立马被她抛去脑后,眼底只剩下了对作品的欣赏。   只见上面画着凌乱密集的棕黑色藤蔓,相互缭绕,正中间是一只硕大的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仿佛那后头藏着什么令人恐怖的巨兽,带着浓浓的诡奇氛围。   “怎么样?”谢明琼扬眉,她对自己的水平向来很自信。   “看不懂,”吴杪直白的说:“看起来像一堆草里藏了一只熊。”   谢明琼:“……”   谢明琼面色微僵,她为吴杪的解读水平感到绝望,她的画作发上网起码能收获数千到上万点赞,她的留白能引来无数同好的解读,小小的评论区能衍生出无数大文豪的佳作,从西幻文学到写意表达,应有尽有。   毕竟过去她的每一幅画都是如此。   她不敢置信,抓住吴杪的袖摆把她拽过来,“你再仔细看看。”   吴杪认真的又看了会儿,指着里面的眼睛说:“我看错了,不是熊。”   谢明琼点点头,升起了一点希望,“没错,确实不是熊,那你觉得是什么。”   “驴。”吴杪万分肯定的说:“棕瞳圆眼,很明显是驴,还泛血丝,大概率是头疯驴,被人栓洞里的吧,画得非常传神。”   谢明琼:“……”   谢明琼默默合上自己的电脑,决定今后再也不自取其辱让吴杪去品鉴自己的画。   她深深反省自己刚刚觉得吴杪乖巧顺眼大概率是被她不说话时的外表欺骗了。   吴杪见状有些困惑的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太对了,”谢明琼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是认真的,你画的非常传神。”吴杪补充道:“你不要拒绝交流。”   “谢谢夸赞,我也觉得自己画得非常传神,没有拒绝交流。”谢明琼自暴自弃的附和,她转移话题道:“晚上吃什么?”   吴杪却问:“可以开灯吗?”   “可以,”谢明琼有气无力的说:“你第一天去我家的时候连花洒都开,现在怎么做什么都要问我了。”   “因为情况不一样,”吴杪说着把灯啪嗒一下就打开了。   白炽灯下吴杪依旧是那副熟悉的表情,谢明琼趁机细细打量了她一下,觉得自己果然是刚刚受光线迷惑了。   她懒得问情况为什么不一样,只再次问到:“晚上吃什么?”   “我一般晚上在酒店吃桶方便面,然后睡一觉明天准备出发。”吴杪问:“你要吃什么味的?”   “我没说过我要吃方便面啊,”谢明琼为吴杪过度简单的伙食而感到今天的第三次绝望,并且无比庆幸这一次她带了钱包,否则她敢肯定吴杪一定会带着她吃点方便面对付一下,就像她给自己喝八宝粥一样。   眼见着吴杪又要开口,谢明琼迅速打断了她的话,脸上堆起假笑,“作为我歌声的唯一个忠实听众,我请我的歌迷吃顿饭应该没问题吧?”   吴杪欲言又止的看向她,“我不是——”   “不,你是,”谢明琼威胁的说:“现在,立刻,马上,我们出去吃饭。”   于是吴杪闭上了嘴,点点头。    第12章 嫂子请喝   谢明琼带着吴杪在呼和浩特好好吃了一顿,草原边的奶制品就是多,哪怕她中午点那么多,到了晚上还是能看到许多她听都没听过名字的食品。   不过可惜的是这边的晚市开不到八九点就关门,她们溜达着逛了两个小时就打道回府。   回去之后谢明琼本来想着酒足饭饱,结果陪她吃了一路的吴杪硬生生在酒店旁边的便利店又买了几盒方便面。   谢明琼进电梯还忍不住吐槽:“方便面到底有多好吃啊?都在外头吃这么多了,你还得回来吃方便面啊?”   吴杪从里面掏出来一盒小鸡炖蘑菇的,只问:“你要一盒吗?”   “不要,”谢明琼摆手拒绝,“我不爱吃方便面。”   但嘴上这么说,等吴杪在酒店大堂给方便面桶里接好热水并且香味挥发出来之后,谢明琼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手上的面,明明晚上吃了很多东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轻而易举被她平常从来不碰的方便面引诱。   可才拒绝了吴杪,她又不好意思要,正犹豫着,一碗绿色的小鸡炖蘑菇泡面被一只修长的手托着到了她面前。   谢明琼微愣。   “你不要?”见她不接,吴杪说道:“你不要我就吃两碗了。”   谢明琼见状赶紧接过,她捧着泡面,眼底多了点笑,“既然你都给我泡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吃掉吧,免得你晚上积食。”   “我不会积食,”吴杪与她并肩走进电梯,默默说道:“你这种是不是叫口是心非。”   “我不是我没有,”谢明琼耳尖略红,尽量理直气壮的说自己的歪理,“是你既然为我泡都泡了,我肯定不能辜负你的美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吃小鸡炖蘑菇味的,你喜欢吃红油爆椒的。”她指着吴杪大红色袋子里还剩下的好几盒红色包装得意的说道:“但是吃这么辣不会上火吗?”   “不会,”吴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塑料袋里的面。   其实她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很久很久之前,吴蔺如带着她第一次吃泡面就吃的这个味道,她是个不会改变的人,姐姐给她什么,她就一直吃什么。   吃着吃着就习惯了,去便利店也会率先看向这个味道,不需要思考就能直接取下。   这么一想,真的吃了好多年。   可看着谢明琼的脸,她把这些话都咽了下去,只低声说:“这个味道很好吃。”   “是吗?”谢明琼看了一眼里面漂浮的红油,还是歇了尝一尝的心思,大晚上吃太油腻的她肠胃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谢明琼和吴杪就再次再次启程,吴杪还要去接人。   谢明琼实在不敢置信会有雇主大老远坐飞机过来和吴杪接头,再一同去目的地,毕竟这种委托工作之所以需要委托就是因为雇主不方便去接亲人的遗体。   毫不知情的谢明琼立马就有点社恐了。   封闭的车厢,陌生的乘客,这种情况只会令人格外不知所措,打不打招呼都会成为谢明琼要纠结的事。   可等真的到了机场时,她的顾虑又被彻底打消。   吴杪让她在车上等待,没过一会她身后就跟着一对母女,女儿知性优雅,母亲和善得体,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上车之后也格外沉默,她们不像普通的家属那般痛哭失声,也不像周歌村里依味的亲人们那般用平静的脸来掩盖哀伤。   车上从未这样安静过,甚至可以说是死寂,不需要谢明琼做任何寒暄,五座的商务车里这对母女分别坐在窗边,吴杪发车向北驶去,路过一片又一片的草原,谢明琼从一开始的好奇慢慢变成了疲惫和视觉疲劳,可后排的这对母女却始终坐得直直的,出神的看向窗外。   团簇的牛羊在辽阔的草原上肆无忌惮的吃草饮水,中途偶尔能看到零星几个蒙古包,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翠绿,头顶的天蓝得晃人眼,有大鹏展翅在天边翱翔,打开的窗户外凉风袭来,似乎也将这种生机勃勃一同捎来,任何人见了或许都会心情变得好许多。   谢明琼很不想去探究别人的隐私,但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后悔在去机场之前没问清楚她们的来历。   但这一趟启程比谢明琼想象的要快很多,吴杪走过104省道又走过210省道,草场越往北越稀疏,远没有在呼和浩特苍翠,路上碰面的车辆越来越少,整段公路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她们这一辆车。   谢明琼看了眼地图,再往北都快跨越国界线去蒙古了,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还有很远吗?”   吴杪说:“二十分钟。”   她们已经过了乌布日赛罕,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草原,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吴杪也一头扎了进去,沿着草地上早已有的车辙走。   谢明琼其实很好奇,为什么吴杪来这里导航都不用开,但很快她就没这个心思了,因为她们到了。   这里在地图上甚至没有名称,她们的车刚刚停下就有几只大狗从不远处跑来汪汪大叫着,还有的甚至上来就张嘴咬轮胎。   谢明琼吓了一跳,吴杪从主驾下车,在几只狗脑袋上各拍了几下,刚刚还在狂吠不止的狗似乎闻到了她的味道,很快就停了下来,甚至还摇起了尾巴。   谢明琼没敢下车,被四条大狗包围她实在有点害怕。   远方的蒙古包里踱步出一名佝偻腰背的老人,她头上戴着发箍,将一头银白的头发都向后别去,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吴杪,你们来啦?”   几只狗听到她的声音连忙往回跑,玩闹着跟在了她身后,像几座小山似的,看起来气势汹汹,却意外的乖巧听话。   “可以下来,”吴杪替她打开了副驾大门,“它们不会咬人了。”   “所以它们以前咬过人吗?”谢明琼问。   “是,它们叫草地笨,品种是蒙古獒,喜欢追摩托车,喜欢追汽车,只对主人忠诚,对陌生人攻击性很强。”吴杪解释道:“但是这几只没关系,她们都是母獒,更聪明点儿,知道哪些是主人的客人,不会在这里随意咬人。”   谢明琼还没答话,后排的车窗却已经降了下来,一直一言不发的母女一起凑到了窗边,女儿眨眨眼,突然对其中一只蒙古獒叫道:“琪琪?”   跟在老人身后体型最大的狗猛得抬起头,露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睛。   女儿又叫了两声:“琪琪?妹妹?”   琪琪往前着急的走了两步,大尾巴突然就疯狂摇晃起来,硕大的狗掌扒到了车窗边,站起来几乎有一米八,将母女二人的身影彻底掩盖。   两人连忙将车门打开,女儿一把抱住了着急在她身上拱来拱去的琪琪,满脸都是眼泪。   她把脸埋进琪琪的毛里,哭着说:“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母亲还勉强能维持一点冷静,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吴杪说:“我们在外面和琪琪玩一会。”   吴杪点头,老人在她们身旁看了几眼,摆摆手往蒙古包里走,“那你们俩就别在这站着了,进去喝杯奶茶。”   吴杪应了一声,示意谢明琼跟自己走。   蒙古包里被打理得很干净,地上铺着地毯,里面有桌子有床,有烧煤的铜炉,唯一的电器是一台播音机,黄铜的外表,正滋滋发出蒙蒙的声响,听不太清里头在播放什么。   老人躬身拿起地上的不锈钢壶,又拿了几个碗,放在桌面上给她们满上奶茶。   “您坐下吧,”吴杪搬了条椅子放到她身后,扶着她坐下了这才又领着谢明琼在她对面落座,“我们自己来就行。”   老人没和她客气,只在收音机上捶了几下,里面播放起明天的天气预报,她在桌面上放了不少糖,自己随便拆开一颗,吃了之后才说道:“你们来得倒是挺快的,琪琪现在能吃能喝能睡,整片草原都没有比它更大的草地笨了,它放在我这里你们倒是能放心,但是妞妞就——”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看你还是让她们进来吧,妞妞前几天估计就察觉到自己快死了,到现在都不愿意回来,琪琪每天去草原深处找她,我去看了两次,她不想回家,估计是想找个地方自己死,我也没办法。”    第13章 嫂子无语   妞妞不是狗,是头牛。   是头活蹦乱跳的花牛。   别的牛或许有着被售卖的命运可她没有。   她生在乡下姥姥家,被小女孩看中死活要带回家做宠物,于是姥姥将她当作了小女孩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她和琪琪一起长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是从小便一同长大的玩伴。   可后来她长得太大了,琪琪也长得太大了,城市容不下她们。   小女孩哭着想挽留,她的十六岁做的最出格的决定是离家出走,她躲躲藏藏带着她们睡过公园睡过花坛,甚至睡过桥洞,最终被热心市民报警又回到了妈妈身边,这件事差点上了新闻。   妈妈说草地笨属于草原,花牛也可以属于草原,在那里她们会拥有更加广阔的世界,小女孩要懂得放手。   于是小女孩只能放手。   妈妈同一家殡仪馆的馆长是好友,对方人脉很广,找到了远在草原边的老太太娜仁,她是土生土长的人草原人,放牧养牛养羊了一辈子,欣然接受了琪琪和妞妞。   从那之后,每年寒暑假小女孩都会前往草原,后来参加工作了,每年的年假也都消耗在草原上。   直到今年。   是第十年。   小动物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衰老的痕迹,可她们确实已经老了。   琪琪还好些。   妞妞却在她们上次来探望过她之后就变得步履蹒跚。   直到前几天,娜仁给馆长通知,说妞妞或许快不行了。   这一次或许是最后一面,女孩和妈妈想带妞妞回家。   故事很简单,可谢明琼听完却有些怅然若失,她坐在桌子边,托腮看向蹲在她们身后的另一只蒙古獒。   刚刚娜仁老太太带着母女二人去找妞妞了,琪琪和别的獒也一块儿浩浩荡荡跟上,只有这一只,坚定的守在家里盯着不太相熟的谢明琼。   吴杪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冲獒招招手,“小七,过来。”   獒看了她一眼,喷了个响鼻示意自己听到了但不过去。   “你的话她不听啊,”谢明琼有些好笑的说:“她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啊?”   “不是我们,是你,”吴杪说:“小七认识我,但是不认识你,主人出去了,她觉得得在家看着你。”   谢明琼:“……”   “我看起来像坏人吗?”她扭头和小七对视,看到了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在吴杪说过她们不会咬客人之后她胆子大了许多,“我明明长得这么和善。”   “她要是觉得你是坏人早就把你驱逐出境了,”吴杪还没来得及回答,蒙古包外已经传来娜仁的声音,小七一听立马站起身来,尾巴几乎摇成螺旋桨跑到老太太身边贴贴要表扬。   娜仁摸了几把狗头,她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母女。   母亲叫吴夏生,女儿叫吴书玉。   吴夏生是个老师,吴书玉现在在互联网大厂上班。   她们显然没有把妞妞带回来。   “你们别急,多去几次,”娜仁坐下后安慰道:“我和琪琪去了那么多次她都只看我们几眼,这次见到你们起码还有些别的反应。”   “牛的性格本来就犟,这一次没成功是正常的。”   吴夏生叹了口气,“她大概是在怪我们。”   怪她们来得太晚,怪她们没有长久的陪伴,怪她们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程都不在。   谢明琼看了她们几眼,想说点什么,可她还没开口,吴杪便已经说道:“动物不会有责怪你们的情绪。”   “等待和思念是她们的常态。”   谢明琼赶紧拉拉她的衣角,很怕她这句话会火上浇油。   “这种话就不要现在说了吧?”她压低声音在吴杪耳边说道。   很明显的,在吴杪的话语下吴书玉原本还只是默默落泪,现在已经泪如雨下。   她们或许宁愿妞妞责怪她们,如果她没有任何责怪那才更加令人觉得酸涩,动物的一生本就短暂,在无尽的无悔的思念中度过那太令人痛心了些。   但是她在这边按下了吴杪,另一头的娜仁却点点头,“没错,动物确实不会有这种情绪。她和琪琪每天都会在每年你们过来的路上等很久,等到太阳快落山了她们才会结伴出去撒欢,等待对她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吴夏生又深深叹了口气,在一旁女儿的肩膀上拍了拍,“先休息一下吧,我们晚点再去一次。”   吴书玉胡乱点点头。   娜仁在一旁的蒙古包给她们换了床褥,每年她们都来,这里什么都有,老太太家大业大的,光蒙古包就在这里搭了四个。   吴夏生和吴书玉昨晚才请到假,坐的红眼航班,今天又坐了三个小时的车,确实需要休息。   但吴杪和谢明琼没有丝毫睡意。   她们昨晚睡眠质量堪称绝佳,娜仁看着两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将她们默默留在了主帐里,然后热情的端上了一盆又一盆肉。   谢明琼目瞪口呆的看着桌面上几乎快堆成小山的牛肉,哪怕昨天晚上她们去街边吃牛肉火锅都没有这么多的肉。   当然,更加关键的是肉里没什么调味料,只放了盐。   刚吃第一口时口感非常惊艳,可当她吃了小半盆后面色逐渐凝重下来。   一旁的吴杪面色和她一样凝重。   娜仁人老了,胃口没老,一辈子都是草原胃,早餐都要就着肉吃,午餐能吃一盆肉,一下就见了底。   她抬头看向两人,有点好笑,“吃不下别吃了。”   谢明琼还想客气两句,吴杪已经如释重负的放开了手。   娜仁有点奇怪,“你前几次来我这里,不是吃不下了就要说不吃了,怎么这次来反倒不会说话了?”   “馆长让我过来了听您的话,少说话,别惹您不高兴。”吴杪眉心轻蹙着回答。   以前的几次都是她和馆长一起来的,这也是娜仁会认识她将她当晚辈看待的原因。   但是这次是吴杪一个人来,馆长可了解她的脾性,怕她主意太大乱说话给这老太太气出点什么,便叮嘱了两句。   吴杪选择不理解但照做。   娜仁嚷嚷起来,“你们馆长要干嘛啊?话都不让孩子说,我到时候打电话去说说她。”   吴杪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证明她完全赞同娜仁的话,并且用眼神表明只要她不开口那就不算她在说馆长坏话在背后偷偷蛐蛐她。   “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就行,想说什么说什么。”   吴杪应了一声。   谢明琼旁观了对话,深刻了解了能和吴杪交往的人都不能用正常思维去思考。   她们似乎并不受人际守则的约束,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你们俩下午想干嘛就干嘛,你们馆长前几年丢我这的遮阳篷和桌子板凳还放在旁边呢,想用自己去拿。”娜仁对她们说道:“我下午要睡个午觉还要出趟门,你们就和小七看家。”   “好,”吴杪说:“那不是遮阳篷,那叫天幕。”   “行行行,”娜仁摆摆手,嘟囔起来,“不就是块挡太阳的布嘛,还要起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你俩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自己去旁边找个包当宿舍,我要睡觉了。”   两人刚刚还是被娜仁怜爱的远道而来做客的好晚辈,转瞬就被她又轰了出去,甚至她们还没出门,娜仁已然倒头就睡,她们刚出帐篷,门帘都还没帮她放下呼噜声就已经传出来了。   门口的小七见两人出来,坐下就已经到人腰侧的大狗又坚定的站到了谢明琼旁边一本正经盯着她。   谢明琼:“……”   不是,这一块有没有正常人和正常狗?   你们这个草原是有点什么说法吗?    第14章 嫂子上马   天幕不难搭,谢明琼以前*和吴蔺如出门的时候也会搭天幕,但是吴杪显然并没有让她搭把手的意思。   草原上风不小,吴杪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风向,把车开近了点儿,然后将绳子系在了车轮胎上,硕大的车身挡住了绝大多数的风力,谢明琼从一旁的蒙古包里把越野椅小方桌这些东西搬出来时,她就已经将天幕搭好了。   头顶的太阳到了下午格外晒人,可等人躲到天幕下又凉快得不行,只有紫外线辐射是真实的,就连小七都躲到了天幕下,这么大一条狗占了大半的位置,谢明琼为此坐在椅子上给自己裸露的手臂还有脸抹了层厚厚的防晒霜。   北方比南方干燥太多,接近蒙古边界线的地方更是干燥得要命,地上的草都比呼和浩特那边黄了不少,谢明琼实在有些不适应这边的气候,这么想着她看向吴杪。   吴杪也不适应,刚刚没注意,现在这么一看,她脸上和嘴唇甚至**出了点皮,在南方吴杪哪怕过得再简单,年龄摆在那里,皮肤水灵得很,到了北方她脸上的反应比谢明琼还大。   而为了搭帐篷而卷起袖口的小臂也被晒得通红。   谢明琼从包里掏出爽肤水和润唇膏丢给对面的吴杪。   塑料瓶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吸引了正在看手机的吴杪,她困惑的抬头。   谢明琼戴着墨镜扬了扬下巴,“你涂点。”   “我吗?”吴杪指了指自己,她低头去看桌面上的东西,细细观察了名字,然后乖乖拿起爽肤水往自己脸上拍。   对于吴杪的听话谢明琼是很顺眼的,但是吴杪拍爽肤水的手法惨不忍睹,整张脸糊出一层厚重水光,她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提醒,吴杪的脸上那层水光就在下一阵吹来的风中消失了。   谢明琼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开镜子看自己,果然她刚刚自己用过爽肤水之后也是速干,只是防晒霜的质地太厚重,给她错觉以为脸上的保湿效果依旧存在。   她赶紧拿纸把防晒擦掉,从吴杪手里拿回爽肤水,干脆的模仿吴杪的动作在自己脸上一阵狂灌。   很好,感觉到了,这样才舒服。   在北方就得这么拍,太斯文了没用。   吴杪大概没用怎么过润唇膏,涂起来手有点歪歪斜斜,但用完之后她很快归位,将东西推到谢明琼面前,低声说:“谢谢。”   “你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吗?”谢明琼问。   “四五次,基本都是馆长带我过来,”吴杪回答。   “你以前不用这些吗?”谢明琼晃了晃那只唇膏,“那岂不是得晒干一层皮?”   “前几次没有这么大的太阳,只会干,”吴杪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但是回南方就好了。”   谢明琼叹了口气,“幸好我带足了爽肤水和润唇膏。”   说着,她把这两根大方丢给了吴杪,“你拿去用吧,这也是我今天新开封的,两个都就用了这一次。”   “好,”吴杪又把它们拿了回来,默默塞到口袋里收好。   吃饱了就想睡,这里风景却尤其好,谢明琼不想进蒙古包,又拿了条椅子过来搭腿,准备靠在座椅上眯一会,她叮嘱吴杪:“有事可以叫醒我,不过最好别叫。”   吴杪大概应了一声,谢明琼没怎么听清,大概是被娜仁老太太传染了,居然也倒头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对面坐着的吴杪不见了踪迹,身旁的小七也不知何时走到了主营帐边摇尾巴,甚至不止小七,别的獒都涌了过来,没一会儿娜仁就一边穿外套一边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围着蒙古包转了一圈,求后面牵出来了一匹威风凛凛的枣红色大马,谢明琼和她打招呼:“娜仁奶奶,您起来了?”   “对啊,”娜仁牵着马慢悠悠踱步,“我要去巡视草场还有我养的羊,白天都把它们放在外头吃草呢。”   “您自己去吗?”谢明琼诧异道,毕竟娜仁现在的身形实在不像还能去牧羊的模样,但转瞬她又想起来,她们只是客人,在她们没有到来之前,娜仁每天都是这样独自一个人去牧羊。   可她怎么去呢?   谢明琼有些好奇。   而她尚且不曾反应过来,刚刚还佝偻着背,走路颤巍巍的老太一踩脚蹬便爬上了马,动作利索得谁能信她八十了。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老太上马后佝偻的背立马就挺直了,堪比人类进化图,她在马上一踢马肚子,枣红色的大马就一骑绝尘而去,在草原上狂奔起来。   谢明琼:“……”   虽然经常听说草原上有到了八十还健步如飞的老人,但是这么健步如飞她也是第一次见。   这时不见踪影的吴杪捧着热奶茶从旁边的营帐里走出来,顺手递给了她,大概在出来时旁观了全程,解释道:“她老了,压迫脊椎导致弯腰驼背,可是坐到马上这种压迫就少了,腰也能直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谢明琼接过,眉头略扬,“又是因为送走过的遗体太多,所以见多识广?”   “不,”吴杪说:“这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她年轻的时候就是闲不住的性格,还训过鹰,骑马家常便饭,后来越老身体越不好,她又闲不住,还是忍不住上马。”   “她发现自己上马之后又能挺直腰杆了,可又怕这样对自己身体不好,就买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去找原因。”   “她还看医书?”谢明琼咂舌,为老太生生不息的求知欲。   “反正也没事做,闲的,六十多年前她还是草原上第一批老师,但后来不做了回来放牧了,她的床下面其实都是书,”吴杪留下这句话,不知道又去了哪儿,谢明琼还坐在户外椅上,她啄饮着奶茶,眯眼看向已经快跑得不见踪影的老太,感受到夹带着青草芬芳的风袭来,她还没来得及为这惬意的环境而喟叹,就察觉脑袋后面有一阵热气和鼻息。   她一扭头,和一张长长的脸对上。   谢明琼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才看到那张脸的全貌,原来是吴杪牵了匹马站在她身后。   “走吧。”吴杪冲她示意。   “去哪儿?”谢明琼困惑道。   “学学骑马吧,”吴杪说。   谢明琼大惊失色,“我没说过我要学啊。”   “你身体太差了,”吴杪眉心轻蹙,“走五步就喘,跑两步鼻腔里就是铁锈味,锻炼身体不是应该的吗?你刚刚在睡觉我没叫你,现在你醒了,那就去试试。”   “你胡说!我去年体检除了贫血一切正常!”谢明琼哪怕被说中也坚决抗议道:“我会在家做瑜伽锻炼身体,骑马就算了。”   吴杪没有说话,她只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怀疑。   谢明琼恰好就能看懂她这个眼神,耳尖发红,却坚定的说道:“骑马不适合我。”   “那瑜伽就适合你了?”吴杪问道:“我听我姐说过你以前大学体测做体前屈都要靠同学给你开后门。”   谢明琼:“……”   “我学不需要柔韧度的瑜伽不行吗?”她大声说道:“而且大学是大学,现在是现在!”   “真的?”吴杪的嘴毫不留情的接着问:“去年你和吴蔺如去做泰式按摩,按摩师给你做拉伸你都喊疼。”   谢明琼:“可是那真的很疼啊!”   吴杪不语,只一味盯着她。   谢明琼:“……”   谢明琼头一扭,假装看不到。   反正她不去。   可吴杪想做的事很少有能打消的,谢明琼尚未装多久看不动,就感觉自己好像被旱地拔葱般抱了起来。   吴杪这歹人卡着她的咯吱窝把她弄到了马边。   谢明琼回头,吴杪在看她,马也打了个响鼻在看她。   一人一马仿佛都在说:你还干站着干嘛?上马啊。   谢明琼立马假装自己是软骨动物往吴杪身上倒,“哎哟不行,一靠近马我就腿软。”   吴杪伸手给她稳稳扶住,像摆弄软糖人一样,勾着她左腿膝弯踏上了马踏,然后狠狠推她屁股。   谢明琼欲哭无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直接推上了马。   视野开阔,风景优美,清风徐来。   谢明琼看着头顶的天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她平静的说:“吴杪,你看到头顶的天了吗?一朵云都没有。”   “所以呢?”吴杪问。   谢明琼面无表情:“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当球踢到天上去做云。”   “云是白色的,我的脑袋不是,”吴杪居然认真回答她这句话,“除非你把我脑浆子踢出来。”   谢明琼:“……”   她捂住耳朵大声说:“求求你闭上你的嘴好吗!我学!我学!”    第15章 嫂子骑马   骑马不是个容易的事,尤其对于谢明琼这种身体虚的,吴杪一开始的教学方案是等谢明琼上去之后直接一拍马屁股就让她跑,毕竟当初娜仁教她骑马也是这么教的,但是一直盯着她行为的谢明琼眼疾手快制止了她。   “你要干嘛?”谢明琼极为警惕,凶巴巴的说:“不准碰我的马屁股。”   吴杪默默放下了手,试探的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刚刚还漫步的马立马快走了起来。   “吴杪,你快点让它停下来!”谢明琼发出一声惊叫,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止住了吴杪这个暴徒的手却没止住她的嘴,骤然加快些的速度令她上上下下的颠了起来,景区的马还能有个辅助环,这里除了鞍跟绳什么都没有,要保持平衡只能靠夹紧马腹。   “你抬头挺胸,脚尖内收往前绷,找找马的律动,不要去碰马鞍,双手握好缰绳,”吴杪在旁边指挥道。   “我找个什么的律动啊!”谢明琼被颠得昏天黑地,这还只是快走,她不敢想象跑起来得有多吓人,“我都快掉下去了!”   吴杪仔细看了她几眼,发现谢明琼确实不能适应快走,赶紧给马再次发出指令,马立马又慢了下来。   她困惑的看向谢明琼,似乎不懂自己的教学哪里出了问题。   谢明琼感受到终于慢下来的速度,憋了一肚子火骂道:“谁家练马术上来就快走啊?”   “我就这么学的啊,”吴杪蹙眉,“我第一次上马娜仁一拍马屁股我就跑了。”   谢明琼瞠目结舌,“然后呢?”   “然后就学会了啊,”吴杪认真看向她,“你觉得不能一开始就快走,那应该从什么开始教。”   谢明琼张了张嘴,“当然是从……”   从什么教起?学术派当然是从马术的定义、马术的起源,如何备鞍、马的习性学起啊。   学完八节理论课再上五十四节实操课,实操课从与马相处、如何上下马开始,学完之后开始学习在马上慢走十节课,随后才能看悟性开始快走,如果不行还得继续慢走。   毕竟当初谢明琼无聊去报了马术班之后就是这么学习的,只是后来她太懒了加上有一次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就不乐意去了,剩下的课时甚至都是吴蔺如替她去的。   可这种学法对吴杪来说或许会嗤之以鼻。   她是充满野性的人,她的学识,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原始的,她在人生路上遇到的人,也大多是这样,那是与谢明琼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像刚刚认识时谢明琼无法理解吴杪的所思所想,现在的吴杪也无法理解谢明琼对这件事的抗拒从何而来,她更无法理解这种堪称婴儿学步的教学方式。   甚至说不定在问明白她花费了多少钱之后,只会得出觉得她们被坑了的结论。   “你如果真的想让我学,慢慢来可以吗?”谢明琼深吸一口气,用最直白的话说道:“我走不了那么快,也做不到一坐上来就策马狂奔,甚至有点怕马。”   吴杪这才露出一点明白了的表情,“那你慢慢走?马是胆小又欺软怕硬的生物,你坐到它马背上它就会知道你会不会骑马,不会骑可能会被马欺负,如果马感受到你对它的恐惧,那它更会无所忌惮。”   “我知道,”谢明琼低头在这匹马的鬃毛上抹了两把,她在马术场差点被颠下来那次就是因为那匹马不服气她,也正是因此她才对骑马格外抗拒。   吴杪这一次格外的有耐心,竟然就这么陪着谢明琼一路慢吞吞的走,走到了黄昏落日才回到营地。   娜仁早就回来了,几只大狗还是待在她身边,两母女坐在椅子上吃饼,见她们回来了娜仁转身回了主帐里,又端出来几盆肉。   吴夏生和吴书玉每年都来草原,对娜仁的伙食早已习惯,两个南方人硬生生养成了北方胃。   谢明琼从马上下来,险些腿软得站不住,一旁的吴杪赶紧扶住她。   在马上时没什么感觉,下马了她才察觉到大腿根的磨损,可她才坐下,娜仁就已经将一罐药丢到了她面前。   “练骑马就要做好腿根磨出老茧的准备,这个能消肿止痛,用不用你自己看着办。”她叮嘱道:“不过如果今天愈合了,明天或许又会出现这种情况。”   谢明琼看着面前的一盆肉没有半点胃口,她不是个多会拒绝人的人,也就是现在面对吴杪的时候不得不敞开了点聊,否则吴杪总会误解她话里的意思。   她收下了药,道谢:“谢谢您,我会用的。”   而在连续吃了两顿肉之后,她终于理解了吴杪为什么会死活要在城里连吃带拿泡面。   这是在她半夜馋虫上身,爬起来去她床边偷泡面结果发现床边没人,吴杪早就偷偷在天幕下煮起泡面时发现的。   她甚至在口袋里又看到了几袋小鸡炖蘑菇,一看就是吴杪早早预料她一定也会犯馋准备的。   当她捧着那盆泡面走出来时与吴杪对了个正着。   谢明琼坐到她对面,盯着吴杪嗦面。   吴杪做什么似乎都很认真很专注,哪怕是吃面也一样,吃得特别香,很容易让人产生和她同等的食欲。   “你今天是不想骑马了吗?”吴杪问。   谢明琼拿筷子的手一顿,“你居然能看出来?”   “猜的。”吴杪说。   谢明琼无言片刻才忍不住提醒道:“我是在说反话,你听不明白吗?”   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她不愿意学,是被迫学习。   “是吗?”吴杪不怎么在意,“那你在饭桌上为什么不说呢?”   “我说了,你能答应吗?”谢明琼无奈的说:“你非要我骑的时候我不是怎么拒绝都没办法吗?”   “因为一开始你没有尝试过就说不要,”吴杪解释,“有的事总得试试才知道自己行不行,可你如果试过之后还是觉得自己不行,那我为什么不答应。”   谢明琼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从吴杪嘴里听到这种话,她骤然抬头,撞进了对方真诚的眼睛里。   “所以我明天可以不去骑马吗?”   吴杪点头,“可以。”   困扰谢明琼一晚上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化解,她脸上的表情都松快了许多,面前的这碗泡面竟然也散发出了致命的香味。   她这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底线为吴杪拉得太低了,“没有尝试过就说不要”这个命题说明今后吴杪很可能还会拉着她做别的她抗拒的事,并且一定要在她尝试过后依旧不喜才会放弃。   可那又怎么样呢?   起码她已经知道了吴杪的思维逻辑是什么,今后总有更多的办法拒绝。    第16章 嫂子松手   谢明琼第二天被狗叫声吵醒,琪琪和小七为首的几只草地笨发出冲天的怒吼,几乎能将人的耳膜叫裂,吴杪比她醒得更快,弹射起步,冲出了房门。   半夜时分她们都被拴在木桩上,而此刻因为有陌生人到访,小七已经激动的扯断了手指粗的铁链,朝对方扑去。   “小七!”吴杪一边跑一边大声吼道:“回来!”   可她的吼叫没有止住小七的动作,她已然朝正骑着摩托车被吓得掉头就赶紧跑的生人奔去。   身后传来一阵迅速解开铁链的声音,转瞬另一个黑影窜了出去,吴书玉在她身后叫道:“琪琪,去把小七追回来。”   等谢明琼从蒙古包里出来时,琪琪和小七已经跑远,吴杪和吴书玉快速一人牵了匹马追上。   她眨眼的瞬间,两人便也只剩下了背影。   剩下的几只獒犬还在大叫着,谢明琼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耳朵有点疼。   原来她们真正的实力是这样的令人畏惧,也难怪娜仁敢独自一人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生存这样久,但凡有个陌生人闯进来,不得被这几只大狗给撕碎啊。   不知过了多久,吴杪和吴书玉才骑着马回来,她们的身后跟着哒哒快跑的小七和琪琪。   琪琪虽然也十岁了,但身体依旧健壮,在此之前她是狗群的王,在她年老之后就渐渐放权给了小七,獒犬的社会结构同狼很相似,几只狗大多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却反倒让从南方来的琪琪做了狗王。   也只有琪琪能叫回小七,谢明琼探头往后看,昨天还在她面前神气活现的小七正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大概被琪琪狠狠教训了一顿。   娜仁这时候才慢悠悠从后头的草场里回来,她有些诧异的看向还没从马上下来的吴杪:“刚刚来人了吗?”   “是你们附近小镇的商店老板,她说你家电话打不通,过来确定一下你的行踪。”吴杪回答道。   娜仁是有电话的,但她不常用,毕竟一周都不怎么见得到人是她生活的常态,她的生活早就被牛羊马狗填满了,这边的草场离北面蒙古太近,沙尘经常越过国界线袭来,最近的小镇每每需要确认周边牧民的安全,娜仁唯一的朋友就是小镇商店的年轻老板,每回去镇上采购生活用品时都会同她见面。   昨天气象台预报可能这两天会有沙尘暴,要周边牧民注意人身安全,她想通知一下娜仁结果电话没打通,就只能自己骑车过来跑一趟了。   她来草原上来得少,小七她们也不认识她,所以才会狂吠不止。   “是吗?”娜仁眯着眼看了看天,此刻的天气还是一片晴朗:“那我得去给她回个电话,还得给镇政府打个电话,不然镇上的几个小干部肯定开着自己那破破烂烂的车过来了。”   为了防沙治沙这里来了许多大学生村官,娜仁就是几个小姑娘负责,偶尔还过来帮她牧牧羊,每回都开着单位十五年前的旧车,好几次还在草原上抛锚了。这种事肯定得确定娜仁知情她们才放心,不去告知一声说不准下午就要过来了。   她转身进去蒙古包找电源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从刚刚回来起便脸色颇为不好的吴书玉对吴夏生说:“妈,我们必须把妞妞带回来,要是沙尘暴来了她一定跑不掉。”   吴夏生也面色略沉,颔首道:“我们走。”   吴杪叫住她们,“我陪你们一起去。”   昨天吴夏生和吴书玉妄图领着妞妞回家,结果就是她们一去,妞妞就跑,她们骑马够不到妞妞,不骑马又追不上,没有敢穷追猛打。   原本她们想着循序渐进,或者等到妞妞走不动的时候,可沙尘暴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今天或许该用点别的强制手段。   吴夏生去后头的临时马棚牵马,谢明琼站在吴杪的马边,抬头与她对视,眼底有些迷茫。   今天一早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她对沙尘暴没有什么实感,现在还处于刚刚睡醒的头昏状态。   吴杪勒着马绳,朝她伸出手:“一起去。”   “我去会添麻烦吧?”谢明琼问:“我不会骑马。”   “不,需要你帮忙,”吴杪让出一边脚蹬,俯身扣住了谢明琼的手臂。   谢明琼借着她的力,轻而易举便上马坐到了她身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上马,但或许和吴杪呆久了,并不需要什么事都想明白为什么,状况之外的意外太多了,反倒令她适应得太快了些。   或许她也在对妞妞好奇。   她在好奇,这只倔强的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牛,究竟是什么样。   吴夏生很快便牵着马走了出来,吴杪一踢马屁股昨天谢明琼骑的这匹马就发出一阵开心的哒哒声,朝着另一头狂奔而去。   脚蹬被让给了谢明琼,吴杪的声音随着风传来,“抱紧我。”   谢明琼赶紧惜命的抱紧她,免得在这样的高速前行中被颠下去。   她未曾在草原策马狂奔过,身前大半的风都被吴杪挡住,对方的腰瘦且有韧劲,在骑马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感,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感受到紧绷的肌肉,谢明琼被迎面扑来的不知名风力传播种子糊到脸上,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被卷起来的沙子塞了她一嘴。   这下彻底清醒了。   谢明琼默默闭上嘴,把脸埋在吴杪头发后头,妄图再挡开些风沙。   “谢明琼,”她听到吴杪在前面叫她。   “怎么了?”她的声音闷闷的自吴杪的肩膀处传出。   吴杪顿了顿,谢明琼好奇的抬头,这才见她耳尖通红,红的滴血,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我要被你勒死了。”好不容易躲过另一块沙区的吴杪终于找到了开口机会,她幽幽说道。   从谢明琼上马开始,因为害怕,手臂缠得越来越紧,在吴杪眼底像两条软滑的巨蟒一般,一点点压缩着她腹腔到胸腔的空气。   平时怎么没见谢明琼有这一身的牛劲呢?   吴杪百思不得其解。   谢明琼尴尬的放开点,发现此刻沙子不会再堵嘴之后讪笑:“你怎么不早说?”   吴杪大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她有点无奈的说:“说话就得吃沙子。”   说着,她的把速度降下来了些,低声说:“到了。”   谢明琼从她身后探头,这片草原她看不出和娜仁那片草原的区别,但在大概两百米远的地上,有一只孤零零在吃草的牛,距离太远了些,看不太清究竟长什么样,而两母女并没有停在此处,反而越过她们朝妞妞的方向骑去。   谢明琼踩着脚蹬先下了马,她刚想掏出手机放大点儿瞧瞧,比她后下马的吴杪便将一根一直拴在马屁股上,手腕粗的麻绳递到了她手里。   谢明琼困惑的看向她。   吴杪说:“这一块都是妞妞的活动范围,她们俩先过去再尝试一下能不能靠近妞妞,如果不行,那就等妞妞被赶过来,我们给她套绳拖走。”   “等会?”谢明琼目瞪口呆的重复一遍,“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两个人去套牛?”   “是,”吴杪点头。   谢明琼低头看看自己毫无运动痕迹的细胳膊细腿,不敢置信的指向自己:“我?”   吴杪肯定道:“是。”   谢明琼:“……”   此刻她甚至有点怀疑吴杪是不是在报刚刚差点被勒死之仇。    第17章 嫂子给你   谢明琼再不想上也不得不上,因为这里除了她没别的人能做这件事,人手不够是个硬伤。   吴书玉和吴夏生的亲情喊话完全失败,要把妞妞往这边赶只能兵分两路堵住她的前路将她往这边逼。   吴杪在绳子上打好活结,将谢明琼这一头钉死在了草地里,或许也该感谢一下风沙让这边不是沃土,土质坚硬,否则地钉打进去也没什么用,谢明琼的任务只剩下了配合地钉死死拽住这边的绳子,免得因为妞妞力气太大地钉被带出来。   谢明琼第一次做这种事,悄悄拉了拉绳子,确认以自己的力气绝对无法将地钉拔出来后心底松了口气,起码吴杪没有真的疯到要她成为套牛的主力。   吴书玉和吴夏生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谢明琼已经能遥遥看到一头体型巨大的以白色为主体,身上遍布着黄色花块的牛朝她们这边跑来。   谢明琼咽了口口水,握绳子的手有点儿发抖。   吴杪扭头对她说:“别紧张,抓紧绳子就行。”   谢明琼点点头,“我尽量。”   她的话音刚落,吴杪就跑了出去,绳子可以延长三米,她突然冲到妞妞面前吓了妞妞一跳,赶紧下意识避让,吴杪和她隔了一两米,直接将打好绳结的绳套丢向了她的脑袋并且准头极好的套了进去。   “谢明琼!拉住!”吴杪将绳结一收,压低身体将妞妞往谢明琼这头拉,她挡在谢明琼面前连肩胛骨都在使力。   谢明琼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学参加拔河的时候,也是这种用尽全力却依旧使不上劲的感觉,妞妞发现自己被套住之后立马就想挣脱,力气之大几乎是单方面拖着两人在有限的空间里往前走,刚刚还钉死的地钉都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所幸吴夏生和吴书玉及时赶到,连忙下马过来帮忙。   “妞妞,别害怕,”吴书玉大声说:和我们回家,求你了,和我回家吧。”   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从小到大她都很爱她,连鼻环都没有给她穿过,妞妞也从未有过这样任性又叛逆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润顺又粘人的小牛,每年寒暑假甚至会蹦着来迎接自己的小主人。   风卷着她的呐喊往前飘,刚刚还一直在使劲的妞妞深深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不挣扎了,她平静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吴书玉松开了手,她赶紧走到妞妞身边去,抬手抚摸上她的脑袋上硬毛的那一刻痛哭出声,没忍住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妹妹,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妞妞或许是屈服了,又或许她拼命想离开时发现自己的家人并没有放弃她,总之她竟然就这么温顺的任由吴书玉牵着她往前走。   吴杪将地上的地钉撬出来,谢明琼因为用力过度现在感觉手臂还在发抖,她跌坐在地上,只静静仰头看向妞妞。   妞妞的眼睛太过深邃,相隔数米,谢明琼甚至有些恍惚觉得与自己对视的不是一头牛而是一个沧桑的人。   很快妞妞就转头跟上了吴书玉,吴杪俯身将她扶起来。   回去的路上谢明琼抱吴杪的力气都没有,改成了坐在马前,吴杪的手臂穿过她的腰间,将她牢牢固定在了马背上。   谢明琼没忍住吐槽道:“下次这种体力活动我就不参加了。”   “你还想有下次吗?”吴杪问道。   谢明琼一愣。   对哦。   不知不觉,她说起话来,都会说下次了。   下次代表着期待与期望,代表着未来,代表着她正在向前迈步。   对任何人来说对未来怀抱期待大概都是一件好事。   可谢明琼的情绪不知为何低落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或许她心底更想原地踏步。   她的未来失去了吴蔺如,哪怕这段时间以来她都在努力适应着这件事。   她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起她,她让自己跟在吴杪身边变得忙忙碌碌,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可是真的发现自己开始提起和未来相关的词汇时,她却悚然一惊。   她在恐惧。   她在恐惧自己往前走时,吴蔺如就真的被自己丢去身后了。   她更恐惧,哪一天吴蔺如从自己的记忆里褪色。   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天的心口又在一抽一抽的痛。   这都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她宁愿回忆时时刻刻折磨自己。   吴杪不知道谢明琼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可她刚刚那一番动作也很累,两人在一片沉默中走回了营地。   她们马前是同样在慢慢踱步,适应妞妞步伐的吴书玉和吴夏生,或许她们就如同过去许多年一般在草丛上漫步,一前一后,只是这一次走得很慢很慢。   因为这可能是妞妞的最后一次。   吴书玉压抑着哭声,在低低絮叨着什么——是这半年来她的生活和经历。   她总坚信妞妞会听懂,就和绝大多数养狗人一样忍不住的在遛狗时和狗唠嗑。   谢明琼看了一路,直到她们回到蒙古包。   娜仁已经在为自己的蒙古包加固,迎接可能到来的沙尘暴,当然,这次沙尘暴级别并不算大,再大些她就得收拾家当带着自己的牛马羊狗前往镇里避难了。   但此刻的天起码还是晴朗的。   妞妞的回归让琪琪很开心,几乎是跳着过去和她亲昵地贴贴。   吴书玉没有进帐篷,牵着妞妞往后面的草场走去,那里的草更肥沃些,妞妞其实已经有将近两天没有进食了,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可她还是想抱着奢望试试,万一只是那一片的草不合她的胃口呢?   吴杪刚一回来就被娜仁抓去帮忙,外头的桌子上照旧摆着几盆肉,谢明琼没什么胃口,和娜仁打了个招呼回了蒙古包里躺下。   吴杪站在桌边戴手套时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娜仁便催她,“快点快点,干完再吃饭。”   吴杪应了一声。   谢明琼在帐篷里睡了很久,她大概做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可醒来后却什么都记不清。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了,表上的指针走到了九点,这一觉竟然从早睡到了晚。   她走出营帐,别说人,就连狗都没有,只有头顶这片壮丽而璀璨的星空在散发着莹莹光辉,丝毫看不出它即将被黄沙弥漫。   谢明琼靠在户外椅上抬头,有些出神的看天。   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碗热腾腾的小鸡炖蘑菇,夜晚的风不顾人的意愿,将香气往她鼻子里赶。   肚子发出一声轻叫,谢明琼与在她对面落座的吴杪对视。   “两母女在后面陪妞妞,娜仁太累了,早早睡了。”吴杪向她解释道:“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大概也不想吃肉,我刚刚看你醒了就顺手帮你泡了。”   谢明琼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将自己的坏情绪发泄给别人的人,她勉力笑了一下,玩笑道:“是我今天去套牛的报酬吗?”   “不是,”吴杪替她把不锈钢碗的盖子取下来,将泡面推到她面前,“因为看你今天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谢明琼笑不出来了,她没有想过吴杪居然会发现她心情不好的事,还就这么直白的点出来,让她装不下去。   “确实心情不好。”她便也直白的回答:“但你问我为什么,我不会回答。”   吴杪*没说话,她只安静的把自己的那份泡面吃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条放到谢明琼手边。   谢明琼微愣,“这是什么?”   “报酬,”吴杪说:“吴蔺如遗书的一部分。”   谢明琼看了一眼那张顶多只有她小拇指指节宽的字条,眼底涌上些恼火:“你把她的遗书裁开了?”   “是,”吴杪理直气壮的说:“一点一点给你,一千二百字,裁了八张,能不能都要回去看你。”   “你怎么能把她的遗书裁开?”谢明琼质问道。   “因为我是她妹妹,她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吴杪理所当然的回答,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   “那为什么只有一千二百字?”谢明琼问。   吴杪:“剩下的是她写给我的内容,我不想给你看。”   谢明琼:“……”   谢明琼心底又一次涌上些无名火,可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她居然很快又消了火气,只一把拿过那张字条,自我安慰有总比没有好,在今天之前她连吴蔺如的遗书的影子都没看到。   可让她现在再好好和吴杪说话又实在说不出口,毕竟这也算是在吵架。她面无表情的谢过吴杪的泡面,转身回房。   吴杪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往户外椅里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眸光涌动。   那张字条上,是吴蔺如遗书里留给谢明琼的第一句话——小明,无论我在或者不在,都请你义无反顾的走向未来,好好生活。    第18章 嫂子感谢   妞妞死在第二天黎明前。   吴书玉和琪琪陪了她一整夜,她们坐在草原边,感受着夜晚无数次抚摸过面庞的风。   琪琪趴在她左边,妞妞坐在她右边,她们的影子由长到短,天空泛出鱼肚白,干涩的草原上也会凝结出一点小小的露珠,吴书玉搂着身边的妞妞轻声说:“妞妞,天快亮了。”   妞妞没有等到太阳,安静的在她的怀抱中闭上了眼,像睡着了一样,只在临死前,努力将硕大的脑袋轻轻搭在她腿上。   小牛不知道自己死后脑袋失去支撑会变重,可吴书玉能感受到,她也在安静的落着泪等待这一场日出作为告别。   这几天或许哭得太多了,她已经没有力气放声痛哭,又或许是真正的痛苦本就是无法立刻传达到大脑,只会令人在一片茫然中头脑空白,行为僵硬。   这是她顺风顺水家庭幸福的二十多年中第一次面对亲属的离别。   这也是琪琪的狗生中,第一次面对朋友的离别,或许她的未来也会是这样,靠在小主人的怀里,在天与地的抚摸中走向生命的末途。   可她们都不畏惧死亡,哪怕等待是她们生命中的常态,可丰富的生命旅程和亲人们的爱令她们的一生朝气蓬勃,令她们可以比人类更加坦然的接受死亡。   吴夏生没有说错,她们本就属于草原,是自然的女儿。   琪琪走到妞妞身旁亲吻她的侧脸和牛角,到处嗅嗅,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大脑袋跟着妞妞一起埋进了吴书玉的怀里。   初生的朝阳洒在她们身上,金灿灿一片,仿佛在迎接那片灵魂回归自然的怀抱。   谢明琼和吴杪并肩站在远处,也在静默中参与这场送别。   谢明琼一整晚没睡,收到了吴蔺如的话,她又怎么睡得着呢。   吴蔺如的话来得这样及时,在她不愿向前时就这么如同及时雨般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让她好好生活向前走。   或许谢明琼该感谢吴杪。   昨天她还在恐惧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忆褪色,可一想到吴杪还手持吴蔺如的七张遗书碎片,她就又升起了点儿期待。   在她好好生活的某一天,冷不丁便能得到一张吴蔺如对她的嘱托,会像是生活给她的一场奖励,也挺好的。   这个办法好得不像是吴杪能想出来的办法。   可吴杪的想法或许极为简单,她知道谢明琼不会放弃得到吴蔺如的信,只要在她失落时拿出来,百试百灵。   但这却迅速赶走了谢明琼的糟糕情绪,让她从情绪漩涡中走出来。   “对不起,昨晚是我失态了,”谢明琼向她道歉。   “什么?”吴杪困惑的看向她,似乎不理解她在道歉什么。   刚刚酝酿起来的一点歉意在她的困惑下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和吴杪惹人生气的本事一样,她对别人的愤怒情绪丝毫不放在心上。   “算了,没什么,”谢明琼和她谈条件,“但我很好奇你姐姐给你写了什么,我觉得既然她写给我的部分你看过了,那她写给你的部分我也能看。”   吴杪微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行。”   “为什么?”谢明琼诧异道。   “不行就是不行,”吴杪低声说:“上面有我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谢明琼此刻脑子好使得很,“那就是说和我相关?那我更要看看了吧?”   “和你无关,”吴杪说:“是我们的家庭问题。”   谢明琼其实对吴蔺如的家庭除了这个妹妹外了解不深,她知道吴蔺如从小就没有家长,十五岁开始就是她自己带着吴杪长大。两人的母亲、父亲或许连她们自己都不了解究竟去了哪里,在她们十五岁之前,都是被姥姥抚养。   这个问题颇为敏感,谢明琼便有分寸的闭嘴不问了,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   她向吴书玉走去,昨晚娜仁睡前就交代吴杪或许妞妞活不过今天了让她注意点儿,所以吴杪也一整晚都没睡。   吴夏生其实也守了妞妞一整夜,只是她到底年纪上来了,加上昨天将妞妞牵回来的疲惫,实在熬不动了,哪知她刚刚进去没一会儿,妞妞就走了。   谢明琼彻夜未眠,看着外头有了光亮时走出营帐,正巧遇到了吴杪往后头的草地走,两人这才会并肩加入这场送别中。   可现在太阳都已经高高悬挂在了头顶,吴书玉依旧一动不动的抱着妞妞,总该有人去劝一劝。   吴杪跟在她身后,走得慢吞吞的。   因为她撒谎了。   吴蔺如留下的第一句话,确实和谢明琼有关,只是有关得莫名其妙。   ——任何人喜欢上谢明琼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吴杪看不懂,却想到了她和吴蔺如最后一次见面时。   吴蔺如每一次去参与极限运动前都会和吴杪见一面,这已然成了两姐妹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一次也是在贵州的服务区,她刚刚出差准备回去,吴蔺如的车停在服务区等她,卫衣牛仔裤,戴着棒球帽,头发披在肩头,她和她的穿衣风格其实向来很相似。   两姐妹靠在车边聊了几分钟,吴蔺如和她说了一嘴自己这次要去做什么。   而在两人即将告别时,她突然又叫住吴杪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喜欢你嫂子吗?”   吴杪说:“喜欢啊。”   吴蔺如哈哈大笑起来,“不是你说的这种喜欢。”   吴杪反问:“那是哪种?”   吴蔺如不说话了,她沉默片刻后才有些无奈的说:“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吴杪怀疑那时候是吴蔺如不相信她的话。   因为前几年她们俩约着在高中的楼顶见面,吵架最狠的那一次她还恶意说过:“对嘛,毕竟你现在有女朋友了,总有人听你说话,成为你新的家人,所以我去找妈你当然不愿意,你不需要妈妈了。”   那一次她和吴蔺如在楼顶狠狠打了一架,她赢了,下楼时遇到匆匆赶来满脸担忧的谢明琼,恶上心头想告黑状,可是谢明琼对吴蔺如那样信任,信任到令人眼红。   她突然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更没有什么打架打赢的快感,于是便走了。   或许那次之后,吴蔺如怀疑自己讨厌谢明琼所以才有这样的问句。   她想缓和自己同谢明琼的关系。   可是吴杪从头到尾都没有讨厌过谢明琼,如果谢明琼能成为她的家人,她也会很开心。   起码在看到吴蔺如留给自己的遗书之前,她是这样以为的,她以为吴蔺如的问句是在试探自己和谢明琼能否和睦相处。   她不清楚吴蔺如为什么会在遗书上写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懒得再去追究那天在服务区吴蔺如问她的话,她向来就是个活在当下不会去细究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以前的生活是如同枯水一般的来来往往运输不同的遗体。   现在的生活依旧是来来往往运输不同的遗体,只是多了一项新的任务——想办法让谢明琼好好生活罢了。    第19章 嫂子好眠   她们选定的离开时间在当天下午。   吴杪过来就是为了帮吴家母女俩安排好妞妞的后事。   草原上或许有许多不同的丧葬习俗,但吴书玉还是决定选择火葬。   妞妞的躯体太大了些,草原上不允许放火,只能联系当地的殡仪馆。   但馆长早就有了准备,在吴杪来之前就已经联系了当地的姐妹单位,只需要将妞妞送过去就行。   在这里停了整整两天的商务车又启动了,谢明琼没跟着去,她整夜无眠,现在情绪缓过来了只感觉一阵困意袭来。   靠在户外椅上,她目送着吴杪和吴家母女俩走远,打了个哈欠。   娜仁坐在她对面,正在吃奶皮子,顺手给了她一碗。   妞妞装车之前,娜仁在她尾巴上割下来一撮毛放进了她嘴里,用蒙语念了一段祝祷,说这是她们草原上的风俗,动物离世后叼着尾巴走,下辈子就能转世为人,青筋盘虬苍老的手抚摸过她的身躯,留下的大概也只有爱了。   娜仁无疑也是爱妞妞和琪琪的。   琪琪追了很长一段距离的车,殡仪馆不让带狗,追到谢明琼都看不到她的时候,她又自己恹恹跑了回来。   她就这么趴在娜仁脚边,显然再没有什么动弹的心情。   大概是沙尘暴确实要来了,哪怕此刻依旧是一片晴朗,周遭的牛羊马们却有些焦躁不安。   “如果真来沙尘暴了,那它们怎么办?”谢明琼问道。   “如何是很严重的沙尘暴,它们会自己跑去安全的地方,然后等沙尘暴结束了,就自己回来了。”娜仁回答。   “那小七她们呢?”   “她们有的跟我躲回帐篷里,有的会跟着牛羊一起走去保护它们,等沙尘暴结束了一起回来。”   小七是身经百战的獒,无论别的獒去或者不去,她都会去保护牛羊,冰天雪地里她会被覆盖上一层糖霜,团在羊群边守候,狂风大作的沙暴天气,她也会带领着牛群和羊群去找安全的地方吃草。   其实以前都是琪琪做这件事,可是琪琪老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经验都传授给了小七。   草原是她们肆意生活的地方,不用受到任何拘束,天高地广,自由自在。   头顶的星辰和太阳会记录下她们短暂又精彩的一生。   谢明琼喝了口热牛奶,突然觉得有些羡慕。   她觉得自己下辈子或许可以许愿做只在草原上无拘无束奔跑的小狗,等死了就葬在草地里,来了喜欢的生灵,那块土上用她滋养出来的草还能跟着风晃来晃去表示她很欢迎她们的到来。   她蹲下身,抱了抱琪琪的大脑袋,“琪琪,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久一点儿吧,做一只快乐的小狗。带着妞妞的快乐一起活下去。”   琪琪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抬起脑袋搭在了她肩膀上,是个撒娇的动作。   娜仁低头看她们俩,突然问:“你跟吴杪是什么关系啊?”   谢明琼脑袋埋在琪琪的毛里,顿了顿,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算是朋友吧。”   “难得,”娜仁叹息一声,“她居然也有朋友。”   “为什么每一个吴杪的熟人都会说这句话呢?”谢明琼有些困惑。   “因为她不需要朋友,她就喜欢做一匹孤狼,”娜仁说:“在哪里都一样。”   “你们不是她的朋友吗?”谢明琼问。   娜仁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我倒是很想把她当朋友,只是她不一定把我当朋友。我看她都不知道朋友这两个字代表什么。”   谢明琼对她的话此刻有些认可。   如果自己对吴杪说我把你当朋友,或许吴杪也不会认同。   她都能想到吴杪会说什么,一定是用那张看起来别人欠了她几百万的臭脸说:我不需要朋友,我只把你当我嫂子,跟着你是吴蔺如的遗愿。   谢明琼也想不到,数天前,她和吴杪吵架时还口口声声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今天娜仁询问自己后,自己给两人的定位居然已经是朋友。   尽管昨晚她们俩还发生了争执。   可谢明琼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事实上哪怕她天天骂吴杪歹人暴徒,那也无法否认吴杪其实排除那些讨人厌的因素,也是个不错的人。   如果不是吴杪这么疯了似的杀进她的房子里,大概她还躺在沙发上醉生梦死。   太阳升得最高的时候吴杪带着吴家母女俩回来了,妞妞庞大的身躯成了小小的骨灰坛,   吴书玉眼眶泛红,她尚未决定是将妞妞的骨灰带走带在身边,还是让她留在自己几乎待了一辈子的草原。   吴杪将车停好,眯着眼看了看天色,这才走到谢明琼旁边,端起桌上的牛奶就一口吞下。   “这是我的,”谢明琼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你在路上没喝水吗?”   吴杪没说话,又准备把桌面上的另一杯喝了。   “那是娜仁奶奶的!”谢明琼赶紧站起来,把她手里的杯子抢下来,然后拽着她往里走,在主帐的热水壶里给她倒了一大杯水,“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像是逃荒回来似的。”   吴杪把她递给自己的水一饮而尽,这才开口说道:“殡仪馆的炉子太呛了,回来的时候北面沙子已经铺天盖地,顶多下午就要到这边,我们等会准备走。”   “下午就走?”没有准备的谢明琼睁大眼,“这么快吗?”   “对,”吴杪回答:“不然未来一个星期都走不了了。”   谢明琼点点头,对于吴杪的快节奏生活她已经深有体会,以她的体力,当初如果不做这行大概能去做特工。   吴书玉最终还是决定让妞妞留在草原上。   留在她身边或许是个念想,可妞妞广阔的世界是在草原,她该留在这里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般,看尽日升日落。   她只留下了一撮属于妞妞的毛发,在未来留个念想,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娜仁热闹了两天的蒙古包群很快又要恢复安静,她给几人提溜了几筐土特产,大多是奶制品,还有一些风干的牛羊肉,大概吃一个月都吃不完。   “下次再来玩,”娜仁骑着马跟在车边,小七和琪琪几只大狗也跟着追车。   吴书玉打开车窗,隔着车窗摸了摸琪琪的脑袋,“过年我就来看你和妞妞,只有百来天了,等等我。”   琪琪不知有没有听懂,冲她叫了几句,獒犬的叫声震天。   “别送了,”吴夏生说道:“您先回去吧,等会沙尘暴来了,怕找不到路。”   娜仁应了一声,她骑在马上,阳光勾勒出她消瘦的身形,她的背后是无垠和草原和已然卷起的一片黄沙,几只獒犬依旧如同小山般守护在她身边,哪怕是琪琪也没有再追车,只摇着尾巴在原地巡回走动,仿佛告别。   娜仁双手合十,不知在对着天空念叨什么,风声太大,没有人能听到。   或许不止小七她们是草原的女儿,娜仁也是草原孕育出来的女儿,她的一生都在母亲的怀抱中长大,母亲赋予她直面一切的勇气。   哪怕迎面袭来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灾害,她也能从容面对。   谢明琼头伸出车窗往后望,这一幕她永生难忘。   “娜仁奶奶每次我们离开前都会用这样的方式替我们祝祷一路顺风,也祝到自己长命百岁。”吴书玉向谢明琼解释道,她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大概在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从失落中走出来。   “现在不能长命百岁了,她得祝自己长命两百岁,”吴夏生开了个玩笑,“可能我退休了,娜仁还在草原上天天放牧呢。”   吴书玉和吴夏生还要赶回去工作,母女俩到了呼和浩特后就跟两人道别,直接坐飞机离去。   谢明琼看着她们走进候机厅有点儿羡慕:“为什么这次来我们不坐飞机呢?”   吴杪熟练的倒车变道,淡声回答:“因为我恐高。”   谢明琼:“?”   她不信任的追问:“真的吗?”   “因为开车过来更实惠,”吴杪接着说:“馆长有给我足够的预算,但是现在往返机票要两千五,落地之后租车还要两百一天,没直接开车实惠。”   “等会,”谢明琼反应过来,“所以馆长给你的预算剩下的呢?”   “归我了,”吴杪说:“她给我预算办事,我花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归我。”   谢明琼算是知道为什么吴杪这么热衷于出差了,她们往返开车油费加过路费顶多不过两千出个头,出差一趟她能净赚一千。   但想想这几天吴杪的工作强度,好吧,这一千也是辛苦钱。   吴杪昨天也一晚上没睡,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半,她们还是决定在昨天入住过的酒店休息一晚。   重新躺上柔软舒适的床,谢明琼和做梦一样,大概今天一整天她也累了,几乎刚刚躺在床上就立马入睡。   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门口的暴力敲门声让谢明琼脑袋嗡嗡响,她睁开眼生无可恋的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吴杪抽哪门子疯大半夜来敲她的门。   踩着拖鞋到门口开门,门外的吴杪却已经穿戴整齐,她快速对谢明琼说:“给你十分钟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出发。”   “?”谢明琼满眼茫然,迷迷糊糊问:“你在搞军训吗?我和你说,我大学军训都不稀罕半夜三点紧急集合,我们都五点才集合。”   吴杪:“……”   她没有多说,越过谢明琼走进了房,发现她并没有如上次那般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反而只拿出了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还有一双鞋,吴杪迅速帮她整理好,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拉着她就往外走。   “你干嘛啊?”谢明琼跟着她走,一次性拖鞋踩在酒店柔软的地毯上,“我东西你收拾完了吗?”   “收拾完了,你有什么东西我都知道,”吴杪回答。   谢明琼:“我还穿着睡衣呢。”   吴杪回头打量了她一眼,白色的短袖和印花竹叶睡裤,“没人看得出你穿的睡衣。”   等到了车里,谢明琼才终于清醒一点,她慢吞吞给自己系安全带,“说吧,你闯祸了吗?要这么着急忙慌的走。”   吴杪拉开手刹,挂档,油门一踩就冲了出去。   “沙尘暴还有一个小时到,如果现在不走,明天走不了了,再北面一点已经连路都看不清了。”   谢明琼闻言居然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只平静问:“娜仁还好吗?”   “她没事,”吴杪说:“这点情况难不倒她。”   于是谢明琼打开了窗户,像娜仁那样抬手冲天上拜了拜。   吴杪好奇的问:“你在干什么?”   谢明琼:“我在向娜仁学习,向天空祈祷。”   吴杪说:“她是求天空母亲保佑自己长寿,你是在祈祷什么?”   谢明琼面无表情的说:“我在求命运善待二旬老人。”    第20章 嫂子跟上   谢明琼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或许刚刚出发时还没回过神,可等到了高速路口她才发觉周围满是大大小小的车,大概都同她们一样,察觉到可能到来的黄沙,连夜出发,高速路口甚至都堵了起来,谢明琼扭头往后看,有望不见尽头的车灯闪烁。   等上了高速之后事业太黑,什么都看不到,但空气质量的临时播报肉眼可见越来越差劲,吴杪的车速也在渐渐加快。   一路往南,黄沙席卷的速度越来越快,漆黑一片的身后仿佛跟着索命的恶鬼,等待到晨光熹微时,她们才抵达朔州,回首望去,背后已经黄沙漫天,头顶一半清一半浊,前路尚且清晰,后面的路却早已被掩盖,几乎看不清,只时不时有几辆车自黄沙中灰头土脸冲出,仿佛末日景象,周围的车默契的又加快了些。   谢明琼赶紧拿出手机对着天窗拍照。   这样的景色,人生难得一见。   吴杪用余光瞄了她一眼,突然问:“好看吗?”   谢明琼回答:“挺好看的。”   吴杪:“你不会怕吗?”   谢明琼无所谓的说:“几天前你怕我死了,几天后你不至于拉着我去死吧?”   “只要不会死,这些都没什么关系。而且假如实在开不了,大不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几天等沙子散了呗。”   吴杪眼底罕见的闪过了一丝情绪波动,她回答:“不会休息,也不会死。”   “也是,”谢明琼把手机收起来,“吴杪,我其实还挺信你的,你说过的话没有不会兑现的。”   吴杪本人在诸多不靠谱的性格下,起码做事是靠谱的。   说给你办,那一定能办。   或许这也是谢明琼在这样极端的天气中依旧格外冷静的原因。   她身边坐着的这个女人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奇怪的人,可她情绪稳定不惹人发火的时候,能够感染得周围的人也同样稳定。   车上安静下来,谢明琼听着胎噪点开了吴杪的劲爆歌单。   dj声袭来,吴杪没什么反应,倒是谢明琼居然觉得自己听习惯了,她还能跟着轻哼。   吴杪一听她哼就开始微微蹙眉。   她不理解,谢明琼明明声音正常的时候清润,睡迷糊的时候黏糊,怎么听都不能用难听来形容,为什么一唱歌就像牛叫牛哼。   察觉到吴杪的反应,谢明琼立马指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给你唱歌你还不乐意?”   “有点难听,”吴杪直白说道。   “我不是唱歌,我只是在哼!”谢明琼强调:“哼歌你能听出难不难听?大家不都一个调?”   “不,你哼的也难听。”吴杪戳破了她给自己拉的遮羞布,“你最好不要唱歌。”   “你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哼一个。”谢明琼双手抱胸,不太服气。   “不哼,”吴杪婉拒,“哼歌影响开车。”   “你估计也好听不到哪里去,”谢明琼说道:“唱歌好听的早就迫不及待唱起来了。”   吴杪这才又看了她一眼,谢明琼此刻脸上带着点小小的洋洋得意,她稳重的摇头,“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谢明琼:“……”   得。   还真是。   激将法对谢明琼管用,对吴杪确实不怎么管用,谢明琼气得有些牙痒痒。   她干脆侧过脸看窗外,不说话了。   可没过一会,车里的音乐换了,换成了轻柔的轻音乐,耳边传来一阵轻哼。   竟然是柔和的,像缓缓流淌而过的小溪一样轻透的声音,仿佛少年气还没脱掉。   谢明琼勾了勾唇,心底那股火气消下去了点,如果吴杪哼起来是这样,那她确实有资格说她唱歌难听。   “草原上娜仁问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谢明琼低声说:“我说你和我是朋友,你今天帮我哼这首歌,我觉得不枉费我在娜仁面前好好夸了你一下。”   吴杪沉默片刻才说道:“我不需要朋友,我只把你当我嫂子,跟着你是吴蔺如的遗愿。”   谢明琼:“……”   谢明琼此刻不知该无语还是该笑,无语的是吴杪果然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好笑的是自己在草原上的预测完全没有半点偏差,她听到朋友这两个字果然就是这样回答。   “那给我唱歌也是她的遗愿?”   吴杪难得卡壳了一会,这才如常说道:“是她遗愿下的合理变通。”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给谢明琼唱歌。   或许是因为她好不容将谢明琼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付出了不少精力,总想她更快些恢复正常生活。   要恢复正常生活,就要保持更好些的心情。   她大概是在望嫂成龙吧。   谢明琼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脑袋依旧没扭过来,但心情显然好了许多。   身后的风沙没有跑过她们,到了下午两点,她们已经渡过长江,秦岭将偌大的沙暴死死挡在北方,手机上播报的空气质量又恢复了常态。   到了下午五点,她们甚至提前回了湖北。   出去了三天,再回来恍如隔世,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和钢筋铁骨的大厦,谢明琼忍不住打开车窗又拍了张照。   福特又一次驶入了殡仪馆,吴杪下车拎了娜仁特意给馆长准备的土特产下去,谢明琼这回倒是没抗拒,直接就跟着下了车,跟到了吴杪身后。   走到行政大楼前,吴杪突然停住了,谢明琼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她后背上。   “你干嘛?怎么突然不走了?”谢明琼捂着鼻子质问。   “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吴杪与她对视,认真问:“如果不想进,可以在车里等我。”   谢明琼微愣,上一次来还是她百般不愿吴杪硬拖着她往里走,这次居然还掉了个个儿了。   “来都来了,”她愣神后说道:“进去看看吧。”   吴杪点点头,替她打开了门,里面的凉气顿时扑面而来,今天馆长不在,大概出外勤了,吴杪把东西放她办公桌上就领着谢明琼回了车里。   谢明琼依旧跟在她身后,只是变得有些兴致缺缺,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吴杪刚刚问她那一句,让她突然发现几天下来,她居然已经无意识变成吴杪的跟屁虫了。   关键如果不是吴杪提出来,她根本不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    第21章 嫂子主动   谢明琼同吴杪从殡仪馆里出来之后又回了家。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谢明琼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让吴杪做饭,她提前便点了外卖回家。   两人面对面沉默着在桌面上吃饭时,谢明琼在心底思索自己是否应该暂时离吴杪远些。   她对吴杪实际上嘴上说着讨厌,可心底感激更多,她很害怕自己因此对对方产生依赖心理,就像今天,她开始不自觉的跟着吴杪走,过去颇为抗拒的事,竟然也在心底默认了下来。   可她还来不及说出口,吴杪的手机便响了,她低头扫了一眼之后便说出了她未来几天的工作安排:“明天上午我要去一趟福建,大概两天左右,你就不要跟我一起去了。”   “为什么?”谢明琼微愣。   “不适合你去,”吴杪回答:“但是你必须每天告诉我你一日三餐吃了什么,不允许上高处,不允许轻易离开这座城市,能做到我会再给你一张吴蔺如留下的遗书。”   “我是幼儿园的小孩儿吗?”谢明琼放下筷子,有些好笑的问:“需要你和我说清楚怎么做才能有奖励。”   “基本算是,”吴杪却毫不犹豫的说:“幼儿园的小孩知道有奖励就会乖乖听话,你知道有奖励也会找漏洞越轨。”   “我有过吗?”谢明琼摊手,“你手里抓着我现在的命脉,我想做点什么反抗都做不到吧?”   一不留神,吴蔺如留给她的遗书就可能被毁尸灭迹。   吴杪不置可否,她只收好了手机之后将两人吃完的东西收拾好丢进垃圾袋里准备一起带下楼丢掉。   其实在察觉谢明琼没有死亡想法的时候,她就没有再待在这里时时刻刻盯着她的意义。   这一次的委托对于谢明琼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承受,会令她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对生活的希望再次破灭。   谢明琼送她到电梯口,比起上上次吴杪来时的半死不活,此刻眼底起码有些光了。   吴杪与她对视,没有多说什么,按下了下楼的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门关闭,隔绝了谢明琼的视线,她重新回了屋里,看向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却反倒有些不知该做什么。   她走到阳台上,吴杪刚刚下楼,正在开车门,她趴在窗台边,目送这辆商务车再次点火,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吴杪走得很干脆,就像过去一周来她非要捎上谢明琼是个幻梦一般。   谢明琼回了房,她将自己这次带出去的行李都拿出来,尤其是画板,电脑打开上面的绘画软件上还放着她上次在呼和浩特画完之后就不曾再多看的那幅画。   那只被吴杪称呼为疯驴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在质问:谢明琼,你能好好独自生活吗?   谢明琼家到吴杪家需要横跨半个城市,她拖着疲倦的身体到家时已经快将近七点半,比谢明琼家更简单,她家只有基本生活用品。   客厅的挂钟滴滴答答响着,吴杪在客厅沙发上回馆长的消息。   吴杪:我接,明天我就走。   馆长基本秒回:这一趟你不想走也没关系的。   吴杪:没有不想走,但是报酬加五百。   馆长:可以,要不是管里暂时没人做这件事了,我也不会让你去,我给你多加一千,你在路上可以慢点回来。   吴杪:行。   馆长:这次你嫂子跟着去吗?   吴杪:她不去。   对话就到这里,吴杪又看了一眼馆长发来的这桩委托的消息,面无表情的收了手机。   她看了眼时间,转身洗漱过后就躺上了床,如同过去的许多次一般。   这就是她的生活,机械且平淡,而明天将要进行的委托也会如过去许多次一般,在沉默中上路,按部就班的解决,然后回来接下一桩。   吴杪闭上了眼,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窗外蝉鸣阵阵,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往下走。   才刚刚下楼,却见自己的车旁正靠了个人,对方穿着防晒衣,戴着防晒帽,脚边放着行李箱,躲在阴影里,脸上还戴了副洋气的墨镜。   ——是谢明琼。   她沉默着走到她身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明琼没有立刻回话。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因为她昨晚将自己关进了画室中,她准备恢复自己过往的生活,画画卖画,在家里睡觉,很平静而简单的生活。   可是她静不下心来,她视野范围内到处都是吴蔺如生*前和她一起置办的东西,这里几乎是两人的爱巢,每时每刻都会令她回想起过去甜蜜的时光。   她想努力压下会令人出神的想法,在心底找找新的灵感。   她笔下的灵感却更令她头疼。   她脑海里的是那十万大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是娜仁站在天际下祝祷的身影。   她好像变了些,她画出的画不再那样光怪陆离,反而多了点烟火气。   或许这就是她的老师曾经对她说过的:一个画家关在屋子里是无法画出灵魂的,她需要去感受生活,去拥有更多的体验。   曾经她嗤之以鼻,哪怕她足不出户依旧可以画出令人称赞的作品,可现在她落笔后画风的改变令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过去能画出那样多的优秀作品是因为她拥有自己的灵感纽缪斯。   是吴蔺如每一次完成挑战后绘声绘色的为她描述自己旅途的每一刻,她拍下了无数独属于谢明琼可见的视频,雪山、高原、深海、湖泊,哪怕谢明琼从未参与,却也能够通过第一视角感受这一切。   她总能在这一次次的惊险刺激中拥有源源不断的灵感,这也是她的画在过去那样光怪陆离的原因。   可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灵感缪斯。   永远失去了她。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吴蔺如会为她做这些了。   她无法再依靠任何人感知这个世界,只能靠自己。   这也是她重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无论是逃避家中的回忆,还是去寻找新的灵感,总之她在又一次的彻夜未眠后,选择了来到吴杪家楼下。   可她当然不会将这个原因告知吴杪,只略微扬眉后问:“不是你说要我时时刻刻跟着你吗?怎么?你当我什么人?你想让我跟着我就必须跟着,你不想我跟着,我就要懂事不跟了?”   吴杪蹙眉:“这桩委托不适合你参与。”   谢明琼:“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得我来看。”   吴杪抿了抿唇,最终将平板递给她。   谢明琼低头扫过,她站在阴影中,脸上只有零碎的树影洒下,落在她脸上,像跳跃的金光,连细小的绒毛都一清二楚,墨镜下半垂的眸子令人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空气里陷入一阵长时间的寂静。   过了良久谢明琼才说道:“我去。”   她抬头,透过墨镜与吴杪对视,“在我看来,这桩委托更不适合前去的人是你。”   吴杪突兀的抬手摘下了她的墨镜,露出下面一双通红的眼睛。   很显然,谢明琼哭过,并且哭了很久。   可吴杪却没有提起这件事,她只淡声说:“那走吧。”   说罢,她便去将谢明琼的行李放到后车厢。   谢明琼将平板放到后排,将墨镜又重新戴上。   等到吴杪上了车,她才问:“现在要去接她吗?”   “是,”吴杪放下手刹,“馆长已经在殡仪馆等我了。”   谢明琼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是两个人这样久以来,第一次气氛安静到有些沉闷,也是谢明琼第一次能感受到,吴杪这样的人,原来也能被轻而易举发现她在某个瞬间心情不太好。   因为这桩委托,两人都不太想完整念出来。   对方女,二十三岁,热爱极限运动,在玩翼装飞行的过程中不慎坠落,被人找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摔得破破烂烂,母亲早逝,家里没人,只有一个小她三岁的亲妹妹,委托她们殡仪馆将她的尸体送往福建。   如果不是最近实在无人接手,金馆长不会把这桩委托交给吴杪。   哪怕吴杪很少提起吴蔺如,可金馆长从她二十岁看到二十四岁,她心里在想什么总能看明白点。   没有一个妹妹会对姐姐的逝去无动于衷。   更何况这位亡者与吴蔺如的情况那样相似。    第22章 嫂子壮胆   从湖北到福建,又是将近十个小时到车程。   谢明琼依旧无法克服对尸体的恐惧,所以她选择在车上等待遗体装车。   现在她已经能自我安慰,只要她没看到那就能当作没有。   逃避可耻,但有用。   金馆长透过车窗和她打招呼,对一旁的吴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你不是说你嫂子这次不去?”   “后来她想去了,”吴杪理直气壮的说:“放心,您不用加钱。”   金馆长失笑的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我是这个意思吗?”   “挺好,能有个人愿意和你一起走是件好事,好好珍惜。”   吴杪不理解她的言下之意,那就只当没听到,她戴好棒球帽,见遗体已经放置到了车辆夹层中,便同馆长告别,“走了,顶多三天回,记得给我安排工作。”   “行,”金馆长笑骂道:“臭丫头,每天除了从我这里刮钱,没点新的爱好了是吧?”   吴杪已经上了车,风一般便走了,这句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不过不管吴杪听没听见,谢明琼是听到了。   她对吴杪的全年无休工作精神感到绝望,如果她今后真的决定跟着吴杪东跑西跑,那代表她也要全年无休,这是人能过的日子吗?   人大概就是这样,做决定的时候一往无前,冷静下来了才发现自己在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事。   车咕噜噜的走,迅速上了高速,吴杪今天出奇的沉默,当然,不是说她平常就不沉默的意思,只是今天更加安静。   十个小时的行程对过去的谢明琼来说或许觉得生无可恋,但现在居然已经习惯了。   谢明琼突然问:“你心情不好吗?”   吴杪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没有。”   “真的吗?”谢明琼接着问。   “是。”   谢明琼闻言扬起一抹虚伪的笑,“如果你真的心情不错的话,可以把你的脚从油门上抬起来吗?我们现在的时速已经超过一百五十码了,你觉得这是一辆商务车应该有的速度吗?”   如果不是察觉到车速越来越快,谢明琼还真不一定开这个口,她很奇怪吴杪到底在想什么,吴蔺如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反而在现在面对车后这具和吴蔺如命运格外相似的遗体时展露出不同的情绪。   或许以前谢明琼不会想去了解,毕竟她得承认,在吴杪将她拉出房间时,她真的觉得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每天哪怕悲痛情绪占领高地,过马路也要看二十次红绿灯的人。   她得活着,连带着吴蔺如那份一起活。   可吴杪显然不会轻易给她答案,只将车速降下来了点儿,这才说道:“路上没人。”   “没人你就可以开那么快?”谢明琼说。   吴杪不说话了。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像锯嘴葫芦,怎么撬都撬不开。   谢明琼没有强求,她只翻出来平板,又找个了舒服点儿的姿势躺下。   其实没有什么想画的,反倒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出了神,连着两夜的不得好眠,她竟然就这么静谧无声的睡了过去。   吴杪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将她怀里的平板丢去了后排,免得她被砸脸。   谢明琼的呼吸在空气中流转,吴杪抿了抿唇,她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她的人生第一次产生恐惧情绪是在广西接到吴蔺如的遗体时,她见过那么多人死去的样子,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吴蔺如的死亡。   那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地面上,头发还湿漉漉的,像鬼。   她那时候想和吴蔺如说你现在好像水鬼啊。   可她说不出口,她只能凭借无数次的肌肉记忆,将她放到车上,然后带回湖北。   或许这就是以前她跟着金馆长去旁听时学到的第一次属于死者家属的名词——情绪延迟。   面对吴蔺如的死亡她产生的一切负面情绪到了现在才涌上来一点,她好像无法看到同吴蔺如有类似经历的死者,否则总会有一股压抑着的情绪无法释放。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只是单纯不想说话而已。   反正无论是什么情绪,她早就习惯当不存在一般忽略了。   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同车的还有谢明琼,她过分敏锐,令吴杪无所遁逃,她只能更快让自己恢复正常。   谢明琼陷入睡梦中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等到下午四五点时,谢明琼醒来后,她也确实恢复了正常。   窗外隐约可见海岸线,她们早已下了高速,打开窗户便有属于大海咸腥的气味传来。   “你睡了八个小时,”吴杪说:“清醒了吗?”   谢明琼打了个哈欠,“怎么?今天要连夜把人送过去吗?”   “对,”吴杪说:“她妹妹已经在等了。”   吴杪她们这一行,遗体最好不要过夜,她们带着遗体也不好住宿,一定得先送过去才行。   死者的老家在沿海的小渔村,偶尔会在某书上成为宝藏旅行地,但是不温不火,人口流失严重,现在大多只剩下一些年老的居民居住,年轻人都出去了。   她们抵达时太阳已经落下,快到村口时,吴杪的手机亮了一下,她将车停在了路边。   周边是谢明琼叫不出名字的树,被风一吹沙沙作响,这一块连路灯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显得有些阴森。   “怎么了?”她问。   吴杪向手机对面回消息,低声说:“对面说她们这里的村子路比较窄,车晚上不好开进去,让我们别进村了,在这里等她。”   她的话音刚落,两人身后走来一个黑色的身影,谢明琼眼尖率先看到,吓得哇一声,跳到了吴杪身后。   吴杪护着她往车那头躲了躲,顺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明亮的强光照在对方脸上,映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她脸上没什么血色,更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遮了遮自己的脸,然后将卫衣帽子取了下来。   “我是沈茂禾,沈茂玉的妹妹,”她缓缓说:“我来接她。”   “你……你一个人吗?”谢明琼从惊恐的状态中脱离,下意识扭头去看吴杪。   “对,我一个人,”沈茂禾只点点头,“把她交给我吧。”   吴杪没有多言,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从后备箱抱出了裹住沈茂玉的袋子递给她。   沈茂禾仿佛练习过许多次,将姐姐牢牢背在了身上,然后道了声谢,转身往村里走去,很快便隐入了一片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可无论是谢明琼还是吴杪都没有动。   吴杪难得认真的看向沈茂禾走过的路,不知在想什么。   谢明琼向车后略微一靠,良久后才说:“你如果想去帮忙,我不会拒绝。”    第23章 嫂子帮忙   沈茂禾一路往村走,脸上有些出神。   没有灵堂、也没有任何人准备,她一路在无人的夜色中走到了自己家门口。   她垂着脑袋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才突然说道:“你们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光明正大跟在她背后的吴杪和谢明琼此刻也有些沉默。   吴杪想帮忙,谢明琼愿意帮忙,这件事没什么需要商量的,吴杪便迈步跟上了她。   可要说个理由,那确实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毕竟她们俩这举动确实有点挺莫名其妙的。   “我觉得你有问题,”吴杪开口说道。   沈茂禾:“?”   谢明琼捂了捂脸,果然放任吴杪自己开口就还是这个熟悉的容易令人误解的直白风味。   “她的意思是,我们觉得路太黑了,怕你一个人不安全,所以才想送你进来。”   沈茂禾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淡声说:“那你们送完了。”   空气中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吴杪双手插在棒球服的口袋里,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设灵堂,准备把遗体带回家放着吗?”   沈茂禾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这和你们没有关系。”   “只要两天,她就臭了。”吴杪说:“这你也不管吗?按章程,我可以联系你们当地的殡仪馆和火葬场,以保证遗体的完整性和尊严。”   沈茂禾眉心轻蹙,她扭头看了她们两眼,突然就打开了门,“你们进来吧。小声点儿。”   她的语气中有些疲倦,却牢牢抱着姐姐往里稳步走。   谢明琼这时候知道有点怕了,她往吴杪身后藏了藏,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脚步走,避免往前看,直到吴杪突然停了下来,她又撞到了吴杪背上。   “不进去了,有什么事在院子里说吧。”   她站在院子中间说道。   沈茂禾倒是也没强求,只自己走进了房间里,将沈茂玉的遗体放在了床上,随后又走了出来。   院子里有一盏小小的灯,照得所有人的脸都模模糊糊,沈茂禾找了条椅子坐下了,她在口袋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这才靠在椅背上缓声说:“明天吧,明天送她去火化,如果你们愿意给我提供殡仪馆和火葬场的途径,那最好不过。”   “可以,”吴杪颔首,“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走。”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没有在沈茂玉死亡时就找好这些门路,因为这对死者家属太过严苛。   沈茂禾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早上五点半出发,可以吗?”   吴杪问:“为什么?”   “五点半,村里的人还没醒,也不会有人发现,”沈茂禾略微顿了顿,这才说道:“我们村年轻人很多都外出打工了,村里留守老人很多,沈茂玉小时候和我在村里算留守儿童,我妈我爸都不在家,只有姥姥在家带我们,沈茂玉从小性格就很活泼,村里的老人都喜欢她,有点好吃的也不会忘记她,我们十六岁的时候双亲意外离世,没过三个月姥姥也走了,村里的老人一人捐点钱把我们拉到读大学,她长大之后考出去了,但是放心不下她们,就又回来了。”   “她是做自媒体的,在村里起号起得挺成功,后续就一直待在村里。”沈茂禾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发苦,“她和村里老人们关系太好了,这几年几乎成了她们的精神寄托。她死掉的消息,我根本不敢告诉别人。”   她不敢想象沈茂玉的死亡会造成留守老人们多大的打击,她和她们的孙女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也不敢设灵堂,在得知姐姐死去的消息时甚至不知所措,只能先联系将她的遗体送回来。   吴杪没有应声,她只有些近乎执拗的问:“你恨她吗?”   沈茂禾笑了声,眼底含泪:“恨,我恨死她了。”   吴杪垂眸,“明天五点半,我在村口等你。”   说罢,她转身拉着谢明琼往外走。   谢明琼有些愣神的看向她,两人在夜色里行进,周边的树依旧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直到走到车边,她才挣脱吴杪的手。   “吴杪,”她看向她,“你恨吴蔺如吗?”   这是吴杪情绪最外化的时刻,在听完沈茂禾的话之后,她肉眼可见的带着一点怒火,谢明琼甚至觉得自己能翻译出她这场怒火下的言外之意:这个世界上怎么总有这么多不负责的姐姐。   吴杪站在车边,回答得很干脆,“不恨。”   “你在撒谎,”谢明琼挡在了驾驶座门前。   “我没有撒谎,”吴杪推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而易举拨开,随即上了驾驶座,“上车。”   谢明琼一言不发的上了车,她坐在副驾,脸看向窗外。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市里的酒店。   临到上电梯,吴杪才开口:“明天我去就行,你不用去。”   谢明琼应了一声。   她们好像又吵架了,可真要说起来又不像在吵架。   因为谢明琼此刻也不知道自己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在气什么。   发现吴杪恨吴蔺如吗?   可那不是恨,她要是真的恨吴蔺如,就不会遵从吴蔺如的遗愿来找自己。   那是和自己一样,极爱下产生的极恨。   恨她为什么走的那么早,恨她为什么要将痛苦留给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为什么要因为发现了这件事而气?   又或许她是因为发现吴杪不愿意对她说实话?   她把吴杪视作朋友,吴杪却连句真心话都不愿意和她说,还推她。   是这样吗?   谢明琼想不通。   明明过去更过分的事吴杪也做过,她也不会这样憋着气,连和她吵架都不知道该从何吵起。   她需要点时间来理通思绪,既然吴杪明天一早不让她去,那她就不去了。   酒店靠海,托月亮点福,窗外能看到层层海浪,谢明琼坐在窗边,坐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是十二点的钟声,也是提醒,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小明,你今天生日哦。   谢明琼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她重复的听着吴蔺如留下的这句话。   这五年来,谢明琼都会在年初做标记时,在自己生日的那天用上这句话做铃声。   她好像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会憋着一股气难以发散。   从吴蔺如离去到现在,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全靠吴杪的冷静与平静。   她被吴杪一步步拉着走出了最难捱的时候,她像艘随时可能沉默的船,而吴杪是船上唯一的船锚,将她从惊涛骇浪中拖出。   可是现在她骤然发现,吴杪也有自己的痛苦。   只是她不曾表现,也不曾有任何发泄,就让人总觉得她安然无恙,可以忽略她的情绪。   谢明琼只是在气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这件事而已。    第24章 嫂子醉酒   吴杪第二天五点就醒了,她早早去渔村前接上了沈茂禾。   此刻才黎明拂晓,只有一点隐隐的光源,风大得仿佛能将车顶掀翻。   殡仪馆八点才开门,但幸好有馆长托关系,帮吴杪联系了熟人,七点半就提前来上班开焚化炉。   两人在门外沉默着等了许久,沈茂禾仿佛彻夜未眠,失神的盯着窗外。   那么高的人,不过一个小时就变成了方方正正的盒子回到沈茂禾的手里,两人再回渔村也不过才九点。   这一路的无言结束在了沈茂禾即将下车前。   “你后面打算怎么做?”吴杪淡声问。   “我打算留下,继承她的账号和她生前要做的事。”沈茂禾回答道。   吴杪:“那你自己的生活呢?”   “辞了,”沈茂禾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她的遗愿就是我今后的愿望,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你还分得清你是你姐姐还是你自己吗?”吴杪认真的问:“你会活成她的影子,失去自我。”   “可这不是我现在该考虑的事,”沈茂禾从口袋里拿了包烟出来,她像同朋友闲谈般说道:“就算不继承她的遗志,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假如是你,你会做什么选择呢?”   吴杪与她对视,眼底没有什么表情,“我不会走她的路,我有我自己的路。”   沈茂禾笑了笑,点烟的手在发抖,“可我不是你。”   她没有再说什么,等手上的烟燃尽,转身便抱着骨灰盒往回走,她还需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村里的老人们,她必须独自去面对这一切风浪,她和她们的身前再也没有姐姐替她遮挡风雨,那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成为姐姐。   吴杪坐在车里,静静等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静静聆听着村里传来的痛哭,她枯坐了很久,久到太阳已经高悬到头顶,又向下落去,久到村里响起了哀乐,久到平静的村庄里拄着拐杖的老人们面露悲容匆匆往外走去买纸钱。   沈茂禾不是她,沈茂禾的身后还有很多很多人。   吴杪的身后,空无一人。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却落在了车内的墨镜上,略微一顿。   或许也有一个。   毕竟两人昨天才差点吵一架。   吴杪收回视线,掉头往酒店开去。   进酒店后她目标明确的去敲谢明琼的房门。   没有回应。   这里的酒店只能刷卡,直接开门进去是不可能的。   吴杪干脆的打了个电话。   嘟嘟两秒后被挂断,房间里并没有传来手机铃声。   吴杪站在门前抿了抿唇,眉心轻蹙。   恰好有走过的保洁,见到吴杪之后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道:“你在找住在这里的客人吗?她中午出门了还没回来。”   吴杪问:“你怎么知道?”   保洁阿姨说:“中午她说她的房间和旁边房间都可以打扫,我都打扫过了。”   吴杪点头道谢,转身回了房。   谢明琼的出门在她的意料之外,此刻对方电话打不通,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那还不如在房间里等她回来。   可又过了两个小时还是不见谢明琼的人影,这过程中吴杪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嘟嘟两声便进入无人接听的留言状态。   吴杪看了眼时间,准备再打最后一通电话,还是嘟嘟两声,这一次,她开始留言。   “谢明琼,看到了就回电话,再过一个小时你不回电话,我就要报警你失踪了。”   她的话音刚落,电话里就传出一阵沙沙声,紧接着居然接通了。   “抱歉,我的手机开勿扰了,”谢明琼的声音有些模糊,还伴随着海浪拍击岸边的声响,大概是风太大了的缘故,造成信号不太稳定。   “你人在哪?”吴杪捏了捏眉心,“你在喝酒?”   “我在——”谢明琼卡了壳,“我好像忘了这是哪儿了,不然我给你发个定位?”   “你让我去我就去?下午一言不发就不见了,现在直接给我个定位就让我过去接你?”吴杪声音有点冷。   “那我等会自己打车回去吧,”谢明琼嘟囔了起来,“应该离酒店不远。”   说罢,她就挂断了电话。   吴杪:“……”   有一瞬间,她大概感受到了过去自说自话的自己有多讨人厌。   她看了眼谢明琼发过来的定位,确实没多远,起身拎起钥匙就往外走。   或许无论是谢明琼还是吴杪心里都清楚,吴杪不可能不管谢明琼。   所以吴杪也压根不怕自己跑空,或者出现她到那边了谢明琼却已经打车回来的情况。   果然,她刚刚到那片海滩边,就见着独自坐在那里的谢明琼。   此刻离太阳落山还差那么一会儿,天空已经呈现出斑斓的色彩,海平面前的太阳硕大无比,有海鸥在海面上翱翔,沿着风的轨道展翅。   她走到谢明琼身后时看到了她屁股后面的四五六个酒瓶。   吴杪觉得自己今后大概得和谢明琼再加一条规矩,禁止饮酒。   她蹲到谢明琼身旁,戳了戳她,“还能走吗?”   谢明琼酒劲上来的脑子反应迟钝,过了会儿才看清来的是谁,她转了个身,正面对着吴杪,认真的盯着她看,大概是逆风,她的头发被吹得张牙舞爪。   “你在看什么?”吴杪面无表情的问。   可她没有等来谢明琼的回答,反而等来了她抬手重重拍上自己的两颊,随即像晃皮球一样捧着她的脑袋上下晃来晃去。   一边晃一边说:“吴杪,你脑袋里装的都是水吗?我给你摇干净点。”   吴杪:“……”   “你在骂我吗?”吴杪有些莫名其妙。   脑子里有没有水她不知道,但是这么一下她觉得自己脑浆子应该已经被谢明琼摇匀了   谁知谢明琼点点头,“我不止骂你,我还想揍你呢。”   吴杪任由她捏着自己的脸,诧异的问:“为什么?”   谢明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接着说:“今天我生日。”   “我生日你明白吗?二十七年前有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出生了,她叫谢明琼。”   吴杪旁观她的表演,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今天我最大,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谢明琼又在她脸上一顿乱揉,“不可以反驳我。”    第25章 嫂子看我   谢明琼显而易见喝醉了,在她说出这些疯话之后又捧着吴杪的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晃荡,晃完之后才一脸认真的说:“我们现在回酒店,敞开心扉的聊一聊。”   吴杪:“?”   吴杪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这才说:“上次你喝完酒也没变成这样啊。”   “因为上一次酒劲都差不多散了,”谢明琼眨了下眼,她撑着吴杪的肩膀踉跄起身,“这一次正是酒劲上头的时候。”   酒劲上头……?   吴杪仰头看她,觉得她不像酒劲上头了,像吃兴奋剂了,给人一种等会路过中心广场说不定会想吵着下车去跳广场舞的感觉。   她的脸被谢明琼揉得通红一片,谢明琼垂眸,觉得她不说话乖乖蹲着的模样真是具有诱惑性,会让人觉得她像个安静听话的妹妹。   可等她也站起来张嘴说话时,这种感觉又消失得悄无声息。   “走吧,”吴杪冲她扬了扬下巴,“车停在那边,你自己能走过去吗?”   “可以,”谢明琼弯腰想把地上几瓶还没开封的酒带走,但大概是现在视力受限,只抓空了好几下。   吴杪的手比她快些,将她遗漏的几瓶一股脑塞进了她怀里,然后拽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将她丢进了副驾驶。   上车之后的谢明琼反倒没怎么闹了,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车里看窗外的风景,只时不时哼首不成调的小曲,直到车回了酒店,两人一路坐电梯往上谢明琼才紧紧抓住了吴杪的衣摆,然后将她拽进了自己房间里。   哪怕插上了房卡,屋里也是一片昏暗,只有空调在发出细微的声响。太阳下落得太快了些,落地窗外只能提供一丁点儿朦胧的光线。   谢明琼自顾自坐到了床边,面朝落地窗的地方,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哑声说:“坐。”   吴杪没动,她只在谢明琼身后盯着她,然后说:“你没醉吧?”   “你猜呢?”此刻谢明琼的目光比在海边清明许多,她就这么和吴杪对视,随即说道:“我说过了,今天我生日,你不要反驳我,你也没有拒绝吧。”   “我觉得人还是得讲点信用。”   这套强词夺理的理论有何不妥吴杪懒得去想,她只走过去坐到了谢明琼身边。   谢明琼却不说话了,她盯着窗外,在心底措辞。   其实从昨天她想通一些事后就在思索,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吴杪敞开心扉聊一聊。   吴杪是个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事说给别人听的人,似乎任何事她都能掩盖在心底,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和同情。   谢明琼觉得自己在正常状态下,应该是无法在这些事上同吴杪正常交流的,她们必然会发生更加剧烈的争吵。   所以只能在非正常的状态下。   她确实没醉得特别严重,她的酒量向来很不错,哪怕在海边灌了四五瓶,也顶多是微醺而已,否则在家的那七天她早就不省人事了。   她只是在思考要怎么说才能让吴杪不会回避她的问题。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坐在她身旁的吴杪却率先发问。   “你需要什么?”吴杪垂眸问。   “我?”谢明琼和她并肩坐在床边,她迷茫的摇头,“我不知道。”   她这一整天一直在想吴杪的事,骤然被她反问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从吴蔺如去世起,她就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你想吴蔺如了吗?”吴杪接着问。   “没有一刻不在想。”谢明琼如实回答。   吴杪沉默了许久,久到谢明琼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才突然开口:“那你今天把我当成她。”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说着她偏过头,似乎在回想记忆里属于吴蔺如的语气,在谢明琼耳边说:“小明。”   谢明琼被这个称呼吓得浑身一僵,刚刚还是微醺,现在酒一下就醒了,她被酒浸润过的眼睛牢牢盯着吴杪的侧脸,她抬手捧住她的一侧脸颊,随后往下,猛得掐住了她的脖子,露出尖锐的獠牙。   “吴杪,你疯了吗?”她红着眼睛,仿佛一瞬间就被点燃,暴怒的质问道:“我喝醉了,你也喝醉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吴杪被她抵在床沿,目光却格外平静,“我知道。”   三个字从带动咽喉震动,震得谢明琼的手都在发麻,她的膝盖抵在她腿间,手上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可是你想她,”吴杪步步紧逼,“你可以把我短暂当成她,走出去,或者寻求安慰,都可以,我无所谓。”   “你在说什么!”谢明琼恼火的说:“我不至于需要把你当作别的人才能走出去,吴蔺如不可以被替代,你也不行。”   “就算你们长得一样,你也永远不可能变成她。”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用空下的那只手拿起几个抱枕狠狠往她身上砸。   吴杪沉默了一会,闭上了眼。   “可是你会不开心。”   谢明琼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只觉得心口淤堵的那股气又席卷了上来,“我不开心是我的事,我时时刻刻想着她,也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哪怕吴蔺如要你照顾好我,可那也不代表你要为我负责,我的喜怒哀乐本来就和你无关,我说过无数次了。”   吴杪抬手扣在她手腕上,没有反驳。   可怎么会无关呢?   今天她才发现,她只有谢明琼了啊。   她的身后只有谢明琼一个人了。   不然吴蔺如离去之后,她再也没有亲人,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密切联系了。   她面对沈茂禾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就是自己,她不会走姐姐的路,可看到沈茂禾走向姐姐的那条路后被那么多人簇拥,她也会动摇。   村里的老人会将沈茂禾视作沈茂玉的替代,谢明琼不会。   谢明琼不会要她。   谢明琼会拒绝她。   吴杪脸上的神情都收了回去,她只哑声说:“我知道了。”   谢明琼微愣。   这是很熟悉的表情。   在她和吴杪在高中天台下碰到时,她也是这样,在说完吴蔺如的坏话但谢明琼不信后,突然就失去*了兴致,变得平淡乏味,然后对她说嫂子再见。   吴杪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谢明琼,面无表情的起身。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叫住她,“别动。”   吴杪乖乖站在原地没动。   “转身,”谢明琼接着说。   吴杪这次却不听话了。   谢明琼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她面前。   落地窗前投进来的一抹光温柔的洒在她身上,竟然让吴杪这个人也显得像被海水浸泡过一般湿漉漉的。   她没有红眼眶,也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悲伤,可就是令人觉得她此刻格外难过。   原来那一天,谢明琼好奇的,没有看到的正面,是这样的吴杪。   谢明琼的心突然也软了下来。   “吴杪。”谢明琼叫她。   吴杪低声应:“嗯?”   谢明琼叹了口气,抬手拥住了她。   吴杪愣了愣,她骤然抬头,墙上映照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你能弯点腰吗?”谢明琼闷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点儿高了。”   吴杪弯了点腰,失神的问:“为什么?”   “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谢明琼缓声说:“我一味陷在悲伤里,我忘记了,你也失去了姐姐会难过。”   “吴杪,就像你前几天和我说,要我别拒绝和你交流,可你也一样,你从来没想过和我交流。”   “明天开始,你和我都正常点儿好吗?”   “这才是我今天酝酿一整天想对你说的话。”   吴杪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她只眨了眨眼,重复道:“为什么?”   谢明琼想自己或许理解了她想问什么,却还是装傻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服软。”吴杪低声问。   她们从认识到现在,谢明琼从未主动向吴杪服过软。   她们总是在争吵,然后用成年人稳定的情绪翻页。   像两颗坚硬的石头般碰撞。   谢明琼的脸埋在她脖颈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因为吴蔺如离开后,你也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联结。”   她知道吴杪为什么会在今晚说出这样发疯的话。   从见到沈茂禾开始,从进入福建境内开始,又或许在更早前,在吴杪见到这桩委托时,她的情绪便已经在过去的堆积中濒临爆发,只是她自己不知晓而已。   或许她的判断失误,哪怕吴杪否定了两人是朋友,可在吴杪心底,自己也是她此刻留在世上唯一的家人。   她已经不想和吴杪计较那么多了。   因为吴杪现在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家人。   吴蔺如留给她的家人。   有手臂试探着拥上她的肩膀。   或许吴杪从未被人这样拥抱过,她甚至不知道拥抱该用多大的力度,将谢明琼的肩膀搂得生疼,骨头咯吱作响。   “虽然我在好好和你说话,但你也不用这么感动,抱这么紧,”谢明琼无奈的说:“你想明天参加你嫂子的葬礼吗?”   吴杪闻言松开了些,她此刻像嘴巴被封死了一般,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只感受到了谢明琼的温度,从身体的另一端传来,温热且充满着包容,带着沐浴露的香气和一点甜味的酒气。   她心底无法说出口的一切,谢明琼就这么轻而易举挑明,像在枯涸的河床之上润进一片涟漪。   “谢谢你,”吴杪趴在她耳边说:“嫂子。”   谢明琼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我要睡了,你可以回去了。”   吴杪点点头,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脸,但肉眼可见心情好了太多,她还顺走了谢明琼剩下的酒。   “你把我的酒拿走是干嘛?”谢明琼睁大眼质问。   “酒喝多了容易猝死,”吴杪说:“尤其是你,尽量别喝。”   说罢,她迅速走出房门,仿佛生怕被谢明琼追上。   谢明琼站在原地,低声嘟囔,“死丫头,也不知道给我个礼物。”   可两人说开后确实令人心底略微松了一口气。   谢明琼从床底下偷偷拿出一瓶她在出门前藏起来的u8,其实今天早上吴杪出门后她本来想自己在房间里喝闷酒的,可是外卖到了她又想出去走一走,这才有了这一个漏网之鱼。   她拧开易拉环,对着窗外的月亮遥遥一敬,笑着夸了夸自己:“谢明琼,你真是个厉害角色。”   厉害角色谢明琼到了第二天,吴杪再次敲她的门时觉得夸自己夸早了。   依旧是砰砰砰的大力敲击,吵得她宿醉后的脑袋一片混乱,她几乎从床上像只蜥蜴一样爬起来,一步一挪才打开这扇门。   门外的吴杪早已穿戴整齐,她恢复如常,面无表情的对她说:“准备一下,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出发。”   谢明琼靠在墙边,手捂在脑袋上,拉长声音说:“吴杪,你对我是不是怀揣着什么目的?你是不是想做‘我的特种兵嫂子培养计划’?”   吴杪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十九分钟。”   谢明琼狠狠把门关上,几乎要把门摔倒吴杪的鼻尖上,她在里面冷静了两秒之后又打开了门,她指了指吴杪脖子上的红痕,“如果不是我昨晚上掐你的印迹还没有消失,我会以为昨晚上我们的友好协商是我做了个梦。”   “不是说要一起变得正常一点吗?”   吴杪盯着她的鼻尖,认真的说:“可我正常情况下就是这样,我的日常就是在工作或者返程的路中,回去得越早,我开始下一项委托的时间就越早。如果不是昨晚觉得你醉了,我会七点就准备出发。”   谢明琼目瞪口呆,问了一个蠢问题,“那现在几点?”   吴杪:“八点。”   “合着我的面子就值一个小时啊?”谢明琼指向自己。   吴杪摇头,“不,两个小时,如果七点出发,我会六点就来叫你。”   谢明琼:“……”   谢明琼:“那我谢谢你。”   吴杪这回认真的说道:“不用谢。”   谢明琼把门重重关上,她沉默着看了一眼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随即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揪着自己的头发一顿乱揉。   她又一个猛扑扑到了床边,发泄的对着凌乱的被子狠狠打了几拳,又对着空气狠狠打了几拳,进行了一次空中蹬自行车。   吴杪的声音还从外面传来,“我准备好早餐了,你不用点外卖,你还有五十五分钟。”   “知道了知道了!”谢明琼捂着耳朵不愿意面对,“我求求你别说话了!”   这一次吴杪乖乖听话,门口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作祟。   谢明琼绝望的看向天花板,为什么一觉醒来,她觉得吴杪比过去还进化了。   过去吴杪还会有点儿心虚,现在好了,心虚都没有了,破坏力简直提升了一百级。   她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以至于拎着行李箱回到车上,见到吴杪递给她一瓶熟悉的八宝粥时也能平静的问:“今天为什么还是喝粥?”   “因为上次还有一点没喝完,”吴杪回答道:“不要浪费。”   “那你为什么不喝八宝粥?”谢明琼探寻的问。   “因为我起得早,吃了酒店里的早餐,”吴杪说道:“你收拾个行李都收拾到八点五十九,那时候餐厅正好关门。”   谢明琼:“……”   她真心提问:“你觉得我会湖北之后想让我未来的日子不会太过无趣,又不用每天跟着你到处跑,应该做什么?你有推荐吗?”   吴杪一边给车点火一边说道:“你去找个班上吧。”   谢明琼:“……”   “你这个提议就太歹毒了。”   她就是因为不想上班才去画画,现在让她为了躲避和吴杪出行而去上班,那她宁愿选择跟着吴杪到处跑。   “上班有什么不好?”吴杪好奇的问。   她现在上班就挺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开你的车吧,别问了,”谢明琼气若游丝的看向窗外,“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喜欢上班。”   吴杪还真就没再问了,车上了马路,很快就进高速口,又恢复到了每一次她们往返时的安静。   谢明琼有些懒散的缩在副驾里,窗外的云白得很,一朵接一朵的跟着她跑。   “谢明琼,”吴杪却突然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回去我应该囤一点速效救心丸,”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怕今后哪天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撅过去。”   吴杪有些欲言又止。   谢明琼瞥她一眼,凉凉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直接说。”   “我知道湖北有家店卖的速效救心丸比别的地方便宜,我可以提供给你,”吴杪如实说道。   “你还会给我省钱呢?”谢明琼阴阳怪气道:“你心真好啊。”   吴杪点头,“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我在说反话!”谢明琼大声说:“我是在说你真心坏透了!”   “是吗?”吴杪蹙眉,“我没听出来。”   谢明琼无力的摆摆手,“你也就一点好,知道我在骂你也不和我回嘴。”   吴杪会和谢明琼因为许多原因吵架,但吴杪这么久以来对她的阴阳怪气或者声嘶力竭,从来就没有生过气。   或许吴杪本来就是个这样的人,她脾气古怪,但在某些方面素质极高,上一次在云南被张丽萍又打又骂,谢明琼还责备她不知道还手也不知道还嘴,可现在一想,感觉她或许就是不会因为这些事和别人起冲突的个性。   “谢谢你的夸奖。”吴杪欣然接受了她的夸奖。   谢明琼面无表情的抱胸拿出手机,她只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对吴杪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了。   这一趟车程又花了将近八个小时,哪怕她们紧赶慢赶也到了晚上五点才回到湖北,进了城之后谢明琼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被吴杪送到自己楼下,和她挥了挥手就要往里走。   “谢明琼,”吴杪趴在车窗边叫住她。   “咋?”谢明琼有气无力的说:“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不然我一定要治治你这个在车上一言不发,到地方了才说事的臭毛病。”   吴杪从车窗里伸出手,递给她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你的。”   谢明琼微愣,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迟来的生日礼物?”她问。   吴杪摇头,“不是,本来这一趟回来就要给你的东西。”   她没有多说,摇上车窗后便掉头离去。   后视镜里只剩下谢明琼站在树影下,她在展开那张吴蔺如留给她的字条。   吴杪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你于我是恋人,也是家人,如果我有朝一日离去不知会给你带去什么样的伤害,实在对不起。我和你追求的自由里或许包含着不多不少的自私,没有为彼此留下什么后路。写下这封信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处于后悔中,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完好的回来,每一次对自然的探索都是那样新奇,对我充满诱惑与挑战,却又令我满怀恐惧,踏上这条路开始,我总担心会再难见到你。但无论如何,你都是一个比我勇敢太多的人,哪怕没有我,你也能将生活过得越来越好,我只会愧疚于可能将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你承担,不必原谅我,也可以痛骂我。请你过得开心肆意,我哪怕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化作风,化作雨,化作你身边的一切来陪伴你。   吴蔺如的文笔在遗书里总是显得很好,吴杪想看一看谢明琼看到这张字条时是什么反应,可她离得太远,对方的身影已然模糊不清,那就干脆不看了。   她往殡仪馆的方向驶去,当然,她的目的地不是殡仪馆,而是殡仪馆后十来公里的小区。   馆长为了方便,在这边买了房,现在时间才六点,她拨通了馆长的电话。   “喂?吴杪?什么事啊?”馆长的声音从车内喇叭里扩散出来。   “您在家吗?”吴杪问。   馆长说:“我在啊,正要吃饭呢,你回来了?这么快吗?”   吴杪:“刚刚到。”   馆长:“那吃饭了吗?要来我家吃个饭吗?”   出乎意料的,过去从来不愿意和人太过深入交流的吴杪居然点了点头,“可以,十分钟到。”   馆长有些诧异,随即说:“行,你直接上楼吧。”   吴杪说是十分钟就是十分钟,十分迅速的到了馆长家楼下,她也是第一次来馆长家,这个小区不小,大概是因为靠近郊区,所以用地很富裕,一梯一户,格外清静。   吴杪在这一层上下打量,觉得这里会是谢明琼喜欢的户型,毕竟她就这样讨厌和人交流,要是没有邻居一定乐开了花。   馆长家住十七层,到了之后她敲了敲门。   馆长很快就来替她开门,是难得的没穿西装,反倒是一身家具休闲服的馆长,她见到吴杪之后扬了扬眉,玩笑道:“过来蹭领导家的饭也不随点儿礼?”   “您想要什么?”吴杪从口袋里掏了掏,递给馆长几个易拉环。   馆长一边接过一边侧身让她进屋,“这什么玩意儿?”   “易拉环,”吴杪说:“酒瓶上取下来的,昨天一看,中奖了几个,当礼物送你了。”   馆长听乐了,掂了掂手里的易拉环,忍不住笑起来,“这么多再来一瓶?真是好大一份礼啊。”   不过她也没和吴杪计较,她对这小姑娘的熟悉程度根本不必要来这些虚的。   屋子里的桌面上摆了不少家常小菜,馆长独居多年,手艺很不错,但是也没有为了吴杪的到来做得更丰盛些,毕竟比起那些多么华丽的料理,吴杪只有对家常小炒有鉴赏水平。   当然,水平一般只有三种类型:好吃,还行,难吃。   这是馆长曾经带她去日式料理店吃饭得出的结论,吴杪对日式料理的评价就是难吃,并且用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逼得馆长改带她去吃了街边的小馆子,随即得到了她好吃的评价。   但是馆长也喜欢看吴杪吃东西,她吃东西总是吃得很快很香的样子,还挺下饭的。   等将桌面上的东西扫荡一空,馆长才问起她的来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说看你想干嘛,”她靠在沙发上指挥着吴杪将盘子都丢进洗碗机里,随后在茶几边给她剥了个橘子,“平常请你来都不愿意来,现在倒是上赶着来我这里。”   吴杪洗干净手从厨房出来,这才坐到了她的对面,认真的说:“我想拜托您帮我联系您在东南亚那边的朋友为我订一块冰种料子。”   刚刚还姿态悠闲的馆长顿时坐直了身子,严肃的看向她,“你要订了干嘛?”   吴杪的物欲低得可怜,她的小金库这么几年攒下来不少,在当地都够全款买套小平层,平常缩衣减食的,怎么可能会突然要买这种奢侈品。   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可是吴杪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会是诈骗受害者啊,她不让诈骗犯成为受害者就不错了。   “送人,”吴杪说:“送我嫂子。”   “啊?”馆长这才放松了下来,“你和她现在这么熟了吗?”   “熟?我想送她礼物和跟她熟不熟有什么关系?”吴杪蹙眉。   “如果你和她没那么熟悉,就不应该送这么昂贵的东西,”馆长一看她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冰种料子多少一块吗?便宜点的小几万,贵一点的十多万,你一送就要送她这么贵的东西?”   吴杪却理所当然的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她要是不接受呢?”馆长直白问道。   “她不接受是她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吴杪的逻辑极其简单,她送礼物从不看别人要不要,只看她想不想。   谢明琼就连沐浴露和洗发水都要用进口的,那送她礼物自然要贵一点的。   听话、和解、字条都不是吴杪想补给她的生日礼物,在回湖北的过程中她早就想好了要补送什么礼物。   馆长撑着脖子,有些无奈的说:“你送礼物不应该问问对方想要什么吗?总得送到人心坎上吧?”   吴杪认真思考了一下她的这句话,随即说道:“问完了,她不就知道我要送她东西了?”   馆长有些破功的说:“那你不知道婉转一点吗?你——”   说到一半她又忍不住反应过来,吴杪要知道婉转是什么,那能让她这么操心吗?   吴杪此刻却已经自顾自做好了决定,“麻烦您帮我去问问冰种的好料,别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馆长被她打败,只能捂着额头说:“你要多少钱的啊?”   “八万到十二万,”吴杪给出了个价格区间。   馆长冲她服气的竖了竖大拇指,“小财神啊。”   说罢,她便赶紧赶人,“快滚吧,看你杵在这里我就来气。”   吴杪没动,她只追问道:“我下一桩委托是哪里?”   “还没想好,你回去休息两天再说,可能要提前去张丽萍那里一趟。”馆长冲她摆摆手,“我不送你了。”   吴杪颔首,“那你这两天在市里给我接点活。”   “小朋友,我是你的保姆吗?”馆长耸了耸肩。   吴杪已经走到门前,她扭头认真的说:“你以前不是说我是你的左膀右臂?”   馆长微愣,那还是她过去给吴杪画饼,想骗她多干活的时候说的,那时候她金馆长还是个死要钱的资本家,手下所有员工都是连哄带骗的,谁知道有一天这回旋镖会扎自己身上,别人不当回事,吴杪那可是觉得自己是馆长千真万确的臂膀。   臂膀提点要求那再合适不过了。   吴杪从屋子里退出来,还不忘帮馆长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   她刚把垃圾带到楼下,口袋里的手机便传来一阵震动。   她随手抽出来一看,眸光微凝,是个意想不到的来电人。    第26章 嫂子出发   电话来自云南。   半个月前,吴杪为了让人盯着张丽萍的一举一动花钱买通了她的邻居,也就是羊肉串大婶,这半个月以来,大婶都没有给吴杪来过任何电话。   这就显得在深夜的这场来电格外突兀。   “你们最近有没有时间来啊?”羊肉串大婶有些着急的说:“丽萍最近很奇怪,她好像在卖自己家里的东西,连她养了一整年的猫都打算送人了,我看她不是要自杀就是要搬走啊。”   吴杪目光微凝,立马扭头又往楼上跑去,“你先别挂。”   说着她按下电梯,回到了馆长家门口,将她家的门拍得砰砰作响。   刚刚坐下的馆长又被吓得弹了起来,赶紧过来开门,“怎么了?怎么了?吴杪,你下次再敲门敲这么重我可得扣你工资了。”   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门外是谁。   可见到面色有些凝重的吴杪后她立马察觉不对,“怎么了?”   吴杪将手机递给她,“张丽萍的事,这是我的线人。”   馆长把她重新放了进来,懒得管她仿佛看刑侦电视剧看多了似的给对面起名“线人”,接过手机之后就问起对面情况。   张丽萍自从吴杪去过之后情绪便有些不太稳定,她还是能正常的开张出摊,可是她总忍不住左顾右盼,到处去瞧瞧有没有人盯着她,羊肉串大婶劝过她几回,她也就平静了下来。   原本羊肉串大婶以为张丽萍已经冷静了,结果她没过几天就开始倒卖自己家的旧物,她现在住的地方不怎么稳定,哪怕是羊肉串大婶都不知道她究竟住哪去了,能发现这件事还是因为收废品的找不到张丽萍家来景区里找她。   羊肉串大婶一辈子都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觉得自己收了钱就得办事,白天没说什么,等收了摊特意去废品站里问询了一下张丽萍究竟要卖什么,得知她几乎把家里的旧物卖得七七八八时立马就发觉了不对劲,赶紧给吴杪打电话了。   馆长坐在沙发上思索片刻。   吴杪反倒和个没事人似的,还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打开。   有事就得找领导,这是吴杪的行事准则,她就是个听命办事的,真做决定还是得由馆长来。   “麻烦您再帮我们盯两天,我们明天就派人过去,”馆长客气的对对面说道:“如果这过程中有什么不对劲,烦请您打电话告诉我们。”   羊肉串大婶犹豫了一下,这才应道:“行,但你们可得快点,我看张丽萍她呆不了多久了。”   馆长道了谢之后就挂断了电话,看到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吴杪没忍住气笑了。   “别喝了,明天你就准备准备去云南,”她没好气的说:“这次你去主要任务就是稳住张丽萍。”   吴杪点头,“稳住几天?”   “三天,”馆长计算了一下,“我最近还要出去开个会,等我开完就直接去找你。”   “可以,”吴杪点点头,把最后一点可乐一饮而尽,“我过去要一天,再稳住她三天,我在那边等您四天。”   算好时间之后吴杪也不再久留,这次回到车里,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明天就要出发的消息现在应该去告知谢明琼,她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随即又放下了。   算了,还是明天直接上门吧。   今天说不定谢明琼都睡了。   吴杪为自己的贴心默默点了个赞。   谢明琼又是被吴杪叫醒的。   门口的门铃响个不停,让昨晚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睡着的女人忍不住拎起旁边的抱枕往外丢。   吴蔺如的字条每一次出现时都会令她开心又彻夜难眠,她可以将手伸出窗外去感受风,也可以在昏暗的室内投入一道光,旁观灰尘起舞,或许如吴蔺如所说,她身边的一切都有她的影子,她的难过、痛苦都有吴蔺如的陪伴,只是她无法再看到她而已。   这无疑给了谢明琼更好的振作理由。   想通这一点很不容易,也让她将近今天早上四点半才睡着。   刚眯着。   她刚眯着!   才睡了四个小时又被吴杪弄醒了。   自从她跟了吴杪,她就没睡过个好觉。   谢明琼怒气冲冲的拎着另一个抱枕往外走,气势汹汹的打开了门,“吴杪,你最好给我一个大早上来敲我的门的理由,否则我就用抱枕锤死你。”   她恼火的说道。   门外的吴杪有些诧异的眨了下眼,随即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了她身后刚刚出门准备去上班的邻居红姐。   谢明琼浑身一僵,迎上来红姐带着打趣的脸,她尴尬的打招呼,“红姐,早啊。”   红姐摆摆手,“早早早,我不影响你们小情侣了,我上班去了。”   说罢,她逃也似的进了电梯,短短十秒就消失在了两人视野中,仿佛生怕打扰到两人。   谢明琼像丢了魂似的冲吴杪笑了笑,“来,先进来。”   吴杪往里挪了两步,刚刚迈过门槛,她身后的门就被谢明琼猛得关上,谢明琼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抓着抱枕就往她身上打。   “吴杪!我忍你很久了!”   吴杪被她打得连连后退,“你先别动手。”   “别动手?”谢明琼冷笑一声,“今天就是你姐在这看着,我也要动手了。”   说罢她从单手改双手,扛着抱枕就朝她脸上打去。   吴杪抬手挡在面前,倒在了沙发上,她的声音透过抱枕雾蒙蒙的,“我以为你昨天要休息才特意今天早上来找你——”   谢明琼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又从双手改单手,狠狠揍了她半分钟,吴杪放弃挣扎,躺在沙发上,蹙眉看向谢明琼,黝黑的眼底罕见带着点无奈。   谢明琼打累了才跌坐在沙发边喘气,昨晚她回来就随便吃了点东西,此刻胃里空空,实在没办法再坚持下去。   她瞥了正在收拾自己的衣服,慢吞吞坐起来的吴杪,“现在说吧,什么事。”   吴杪没说话,只盯着她看。   “你在看什么?”谢明琼问。   “你的脾气好像变得特别坏,”吴杪指责道:“以前只会骂人,现在都会打人了。”   “那我是拜谁所赐呢?”谢明琼皮笑肉不笑的道问。   吴杪转移话题,“昨天云南那头来电话,张丽萍可能要跑,馆长今天派我过去稳住她。”   谢明琼从茶几上拿了根能量棒啃,“就你自己去?”   “还有你啊,”吴杪低头看她的发缝和因为进食而鼓起的腮帮子,“我和你去。”   “我的意思是,你们馆长没有派别的人去吗?”谢明琼狠狠嚼了几口粘牙的巧克力,感觉自己又有了点儿力气,“就派你去?”   “她要过几天才到,大概四天左右,”吴杪说:“我们今天就启程。”   “我说了我要和你走吗?”谢明琼从地毯上爬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睡裙上不存在的灰,拿起乔来,“你说要走就要走啊?”   她往洗手间走去,准备洗漱。   吴杪茫然的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再次变脸。   “可你不是说,今后都和我一起走吗?”   谢明琼吐掉嘴里的泡沫,“那是那时候的谢明琼说的,不是现在的谢明琼说的,你找她去。”   “什么那时候的和现在的啊?”吴杪站起身来,跟到她屁股后面走,像条小尾巴似的,“你不就是你吗?”   谢明琼把嘴边的泡沫擦干净,“这是诡辩论,高中没学过吗?”   学渣吴杪摇头,学渣吴杪不语。   “那你高中学过什么?”谢明琼往屋子里走。   “上课的时候听不进去,下课之后就找个地方躺着睡觉。”吴杪如实回答。   谢明琼把手指抵在她肩头,眉心轻蹙,“我要换衣服了,你还跟着我干嘛?”   吴杪乖乖站在门口,隔着一道门,她有些苦大仇深的盯着实木房门瞧,仿佛要将上面的纹理记清楚,直到谢明琼换好衣服出来她才问:“你换衣服是要和我走了?”   “谁说我换衣服是要和你走啊?”谢明琼抱胸靠在门口,扬了扬下巴,“我不能是想下楼买早餐吗?”   吴杪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于是慢吞吞点头,“哦,那我走了。”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谢明琼跟着她一起走不可,反正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人也可以前往目的地。   吴杪扶正自己的棒球帽,转身往屋外走去。   谢明琼依旧倚靠在门框边,她在注视着吴杪的背影,又是这样的,面上依旧那样面无表情,可哪怕只看背影都能感受到一种像落水的湿漉漉的小狗的感觉。   她好像摸清楚了一点吴杪的情绪变化。   “站住,”谢明琼在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开口道:“我让你走了吗?”   吴杪于是又乖乖站住了,“那你还要我留下干嘛?”   “你看看你,我说不去就满脸不开心,一看就是没我不行吧。”谢明琼笑着说。   “我没有,”吴杪扭头认真反驳道,黝黑的眼底倒映着谢明琼的身影。   “没有?你自己去照照镜子,”谢明琼嘲笑道:“你那嘴角都快撇到锁骨了。”   吴杪还要张嘴,谢明琼眯了眯眼,眼神有点危险,吴杪凭借小动物般的直觉闭上了嘴。   谢明琼见状心气顺了,她接着说:“让我去也行,但是一日三餐得给我吃点好的,我不吃八宝粥、白粥、面包,我要有荤有素热气腾腾的。”   吴杪点点头,“可以。”   “我每天要睡满八个小时,”谢明琼说:“今后回湖北你不准在我没睡醒的时候吵醒我,如果敲了两下门我没应声那就不准再敲。如果今后要出发,必须提前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做好准备,不准什么都不和我说,第二天直接上门拉着我就走。就像今天一样。”   “可以,”吴杪微顿,随即想起了另一个重要问题,“那我要是和你确定第二天出发,但你没醒呢?我也站在门口等你吗?”   谢明琼竟然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即从自己身旁的柜子抽屉里掏出一把备用钥匙丢过去,“我没醒自己进来找地方坐,我一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吴杪有些诧异的接住钥匙,是从掌根到中指第二根指节这么长的硬片,又冰又凉,她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情居然有点好。   她点点头,“好,我都答应。”   谢明琼打了个响指,脸上也扬起一抹笑,“好,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的邀请我,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和你去一趟吧。”   说着她给自己扎了个利落的丸子头*,转身往屋里走去,“幸好我昨天聪明,没有拆行李箱,不然还要重新收拾一次。”   吴杪有些发愣的站在原地,下意识回了一句,“是因为懒吧。”   谢明琼这几次收拾出来一堆东西,结果只有第一次去呼和浩特的时候都拿出来用过,后续她的行李箱里只会拿出换洗的衣服,压根就是懒得收拾。   谢明琼已经拖着行李箱走出来了,她气鼓鼓的走到吴杪面前,把行李箱的拖柄放到她掌心,威胁道:“不说话能憋死你吗?不要逼我在今天最开心的时候再抽你一顿。”   吴杪露出一个僵硬的无辜的表情,她拖着谢明琼的行李箱,和她并肩往外走去。   电梯叮一声,一开一合,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里面。   楼下吴杪的车还是停在熟悉的停车位,她们从小区里出去之后,谢明琼看着小区门口的小摊有些馋。   这个小区是当初她和吴蔺如精挑细选后买下的家,周边交通便利,美食更是丰富多彩,就连早餐都有十多种选择,商贩们占据整个小区早点的江山,没有人能拒绝在走出小区大门时买点吃的。   谢明琼选择了最经典的早餐——肉包和豆浆。   谢明琼虽然看起来体虚,可实际上她无肉不欢,还十分讨厌吃蔬菜,吴蔺如曾经为了让她多吃几口蔬菜保持膳食均衡和她斗智斗勇很是下了一番功夫,那本菜谱就是因此而产生。   从小谢明琼的奶奶就和她说小姑娘家家就得多吃肉,吃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最好,好消息是她完全听进去了,坏消息是因为她不爱运动,整天家里瘫,根本做不到结结实实,完全辜负了奶奶的期待。   她咬一口全是瘦肉还有汤汁的秘制包子,再吸一口豆浆,第一次觉得跟吴杪出来是种纯粹的享受。   随着一声喟叹,心里的想法就这么顺嘴说了出来。   “这才是神仙日子啊。”   吴杪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向正舒舒服服瘫在副驾吃东西的谢明琼,她似乎起了点兴致,还玩起了车内的中控大屏,发现这辆车比她想象的要智能一点,居然还能用carplay看视频,便随手放了部电影,惬意得很。   吴杪突然觉得谢明琼其实也挺容易满足的,居然吃个包子喝杯豆浆也能觉得生活很美好。   真厉害。   比她想象的要厉害。   吴杪对车内的杂音原本还有些不适应,但上了高速之后谢明琼就把电影给关了。   她给出的理由是放电影会导致司机分心,这是事实。   谢明琼会提出自己的诉求,但她绝对不会瞎胡闹,她现在非常的爱惜自己的生命。   夏季的尾巴已经快过了,头顶的天还是很晴朗,南方哪怕到了冬天也只会是一片亮眼的绿,更别提秋天了。   除了气温下降点儿,没有丝毫秋的感觉。   谢明琼托腮看着窗外,一辆又一辆车驶过,变道超车,她们像盒子里的小人,各自都在为了生活而奔赴不同的终点。   看得久了便忍不住打瞌睡,谢明琼的额头贴在窗户边,时不时往下磕,然后被玻璃的震动给惊醒。   “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吴杪忍不住问。   “凌晨四点。”谢明琼回答。   吴杪:“为什么?”   谢明琼闻言垂眸,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你说呢?”   “因为吴蔺如?你在怪她吗?”吴杪问。   谢明琼把墨镜戴上,哼笑了一声,“你亲自裁的字条,你应该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是,”吴杪说:“她对你说她很自私,向你道歉,你会原谅她吗?”   “我没有真正怪过她,”谢明琼轻声说。   吴杪问:“为什么?”   谢明琼其实在看到那张字条时,只感到一阵心酸。   在她和吴蔺如初识时,便是谢明琼去鼓励她追求自己的梦想。   谢明琼那时年少便靠画赚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金,在学校里向来是隐形大佬。   步入大学之后更是不显山不露水,她不喜欢参加社团活动,不喜欢和太多人交流,在学校里住了小半年后便干脆的搬出去自己租房住。   她能认识吴蔺如是在高中打下的基础。   她比吴蔺如大了整整两届,在高三时成绩便名列前茅。她不是艺术生,绘画只是自己的兴趣,对学业有自己的追求。   后来学校请优秀毕业生返校鼓励应届学生,她的班主任非要她回去,她拗不过这才回去了一趟。   那时候吴蔺如还格外青涩,穿着校服,在她和班主任一边聊天一边从大礼堂往外走时快步跑到她身边,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孩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笑着说:“学姐,给我留句话吧,今年说不定我就进你的大学变成你的学妹了。”   班主任在旁边笑了一声,“吴蔺如,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你明琼学姐的学校要多少分吗?你二模的分数线和去年这所学校的录取线比还差了十多分呢。”   吴蔺如只笑嘻嘻的说:“我向来对我的学习能力很有信心,还有两个月呢,来得及。”   班主任便对谢明琼说:“行,明琼你就给她送句话吧,这丫头可了不得,你毕业那年她还成绩吊车尾,这两年就名列前茅了。她说要考去做你的学妹,那还真不是在吹牛。”   对班主任来说,两人其实都是她的得意门生,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自豪无比。哪怕嘴上嫌弃吴蔺如,实际上还是在为她求情,帮她实现愿望。   谢明琼那时看着吴蔺如眼底的生机勃勃和自信,在她的笔记本上留下了一句特别土的话——学妹,我在大学等你。   结果等到谢明琼大三时,吴蔺如真的成了她的学妹。   但两人再碰面是在湖边钓鱼,谢明琼喜欢这种安静的、周围没人的活动,吴蔺如一眼认出了她,两人聊着聊着就加上了微信。   后续的一切顺理成章,谢明琼和吴蔺如到了一起,吴蔺如不会觉得谢明琼性格古怪,谢明琼也不会认为吴蔺如挑战各种极限的爱好离谱。   甚至吴蔺如在偶尔觉得自己选择的工作总要出差,陪伴谢明琼的时间太少准备放弃时,还是谢明琼捧着她的脸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就像她鼓励谢明琼毕业后就选择和本专业完全没有丝毫联系的绘画一般。   她们能走到一起,就是因为对彼此的尊重和理解。   人能否被自然接纳?人能否超越自然的极限?这是吴蔺如从高中起就一直在探索的命题,她永远那么乐观,喜欢看数不尽的风景,她仿佛天生就该处于壮阔又神秘的自然中。   当她放弃梦想时,会枯萎,会干涸。   谢明琼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才会鼓励,这也代表着她愿意同吴蔺如承担其中的风险。   所以她看到吴蔺如的道歉会格外心酸。   或许对吴杪来说,吴蔺如就这样丢下她离去是件格外不负责的事,可对谢明琼而言,这是她和吴蔺如做出选择后彼此都要承担的痛苦。   吴蔺如在写下遗书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后悔。   可谢明琼已经后悔了。   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在后悔,为自己从未被社会磨励过的天真而后悔。   她不需要吴蔺如的道歉,她也没有真正怪过吴蔺如。   可她或许该和吴杪道歉。   在吴杪问她为什么不怪吴蔺如时,她反问道:“你姐姐其实有过想放弃这个职业的时候,可是我对她说要遵从你自己的心去做选择,不要做让你后悔的事,于是她坚定的选择了继续。你会因此而怪我吗?”   吴杪微愣。   她打方向盘打手甚至有一瞬间偏移,车轮滑过震荡线,耳畔迎来一阵刺耳的声响。   “吴杪!”谢明琼喊了她一声。   吴杪回过神来,她蹙眉,“可是吴蔺如做的选择,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明琼笑了。   她近乎松了口气的靠了回去,“这也是我的回答,我和吴蔺如一起做出的选择,我为什么要怪她。”   “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吧?”吴杪难得聪明了一次。   “不同,但也一样,”谢明琼说:“吴蔺如是和我一起做决定的人,我们没有资格怪对方,因为从我们到一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接受了彼此的一切。吴蔺如真有要道歉的人,那只有一个,也就是你。”   “甚至,我或许也该向你道歉,我和她在做出自己的抉择时,从未想过你。”   “不要道歉!”吴杪难得对谢明琼的话发出格外严厉的反驳,她皱眉有些暴躁的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这是我和吴蔺如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这就是谢明琼笑的原因,她骤然发觉,自己原来对吴杪已经这样了解。   吴杪不会想要她的道歉。   因为哪怕知晓这一切,吴杪也不会怪她。   吴杪从来不需要家人道歉。   她甚至也不需要吴蔺如的道歉。   谢明琼软下了声音,她墨镜下的眼睛含着一点泪花,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但是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下次你让我道歉,我都不会道了。”   吴杪闻言心底的不悦平息,她只强调道:“没有下一次。”    第27章 嫂子演我   到曲靖的路程比谢明琼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久,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车程,实在难捱。   吴杪原本计划一鼓作气开到目的地,可谢明琼实在扛不住。   她作为画家一直都有画家的统一职业病,肩颈腰背去做推拿都要被说一句二十岁的年龄五十岁的身体,在车上坐十二个小时她严重怀疑自己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屁股会得死臀症。   她凭借在出发前有过的友好协商,强制吴杪在贵阳住一晚上,反正就算连夜赶路到曲靖也凌晨两点打止了,也得第二天才能上景区,根本不缺这么一会儿。   躺在酒店的床上她才算是勉强活了过来。   她扭头看向正在房间里摆饭的吴杪,其实到了一个新的城市正常人应该会想出去看看不同的风景,尝尝当地美食,可对于不正常的吴杪和懒得出奇的谢明琼来说,点外卖来酒店吃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明琼在床上打了个滚,脑袋朝上,倒着看吴杪:“幸好你还不是太过离谱,这一路出行每次住的酒店环境都很好,否则我大概会选择再也不和你出门。”   谢明琼现在标准定得很低,吃穿住行总要有一个不错吧?   起码这半个月住还是住得很不错。   这家酒店坐拥一整栋高楼,她们从十七层往下看,能看到很好看的夜景。   吴杪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边叫她过来吃饭一边如实说:“以前我都住招待所。”   谢明琼嗦粉的手一顿,她瞠目结舌的说:“住什么?”   “招待所,五十块一晚,”吴杪神态自若的戳开了一杯谢明琼特意点的当地特色饮料,“其实条件也不……”   说着她面色一变,整张脸都揪成一团,满脸就写了两个字——难喝。   谢明琼原本还在震惊于她过去到底在过什么生活,此刻见到她的脸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不好喝吗?”她从吴杪手里接过那杯酷似橙汁的饮料,晃了晃,“这是我点的贵州特产,刺梨汁,听说能降火,但凡去过贵州的都推荐呢。”   吴杪:“……”   “不是难喝,”她摇摇头,“是非常难喝。”   她盯着谢明琼说:“网上的话不能信,你肯定被骗了。”   谢明琼有些心虚,其实不是她被骗了,是她知道这个东西很难喝,但是一般难喝的她不感兴趣,这种谁喝都说难喝的她就非常感兴趣了。原本她想自己试试的,但是吴杪手比她快,率先试了,她看到之后也坏心眼的没有阻止,就想让她帮自己试试味。   从某些角度来说,吴杪还是比较天真单纯的。   她把自己手边的冰浆推过去,“那你试试这个,这个好喝,也是贵州特产,这杯是豆沙味的。”   哪怕经历了刚刚的刺梨汁,吴杪对谢明琼也充满信任,丝毫不怕她又推给自己什么难喝的东西,乖乖喝了一口。   冰凉清甜的口感驱散了嘴里的酸涩,吴杪的眉眼舒展开来,“好喝。”   谢明琼自己又开了碗葡萄牛奶的,至于那碗刺梨汁她就敬而远之了,毕竟像吴杪这种喝白粥都香的人都忍受不了它的味道。   这一晚上谢明琼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上路时她又买了贵阳的特色早点,放了折耳根的糯米饭团,吃了两口她就被折耳根的奇怪味道打败,昨晚上没吃刺梨汁的苦在今天早上算是又吃回来了。   吴杪的早餐就比较朴实无华,是花卷和豆浆,谢明琼把折耳根都掏出去之后才敢重新下口,这次味道好了许多。   从贵阳到大海草山景区要六个半小时,等两人抵达目的地时已经到了下午两点,提前联系过的羊肉串大婶在景区门口冲两人挥手。   她今天显然没有出摊,头上裹着防晒衣和防晒帽,一丁点儿皮肤都不漏出来。   现在景区已经到了淡季,游客少得可怜,她一坐上车后就忍不住把最新情报告知两人:“丽萍昨天开始就不见人了,我去她的几个住处都找过,都没找到,有几间单间说是已经转让了,转让手续都已经完成,新户主这几天就要入住。”   “她的东西也已经都搬到了废品站,昨天晚上刚刚结清,”羊肉串大婶苦恼道:“结清之后她就不见了,今天早上也没出摊,这段时间哪怕她一直在偷摸做这些事,也没有哪一天会放弃出摊,太不正常了。”   “报警了吗?”谢明琼问。   羊肉串大婶连忙摆摆手,“还没呢,就算报警了也不能算失踪啊,警方顶多帮忙打两个电话。”   吴杪绕着路开,经过羊肉串大婶的指点,终于找到了张丽萍尚且未卖出去的房子。   离景区不算远,当初在景区上的原住民现在都不算贫穷,不是开民宿就是出来摆摊,后面有安置区也有她们自己建的小房子,张丽萍家有五套,其中三套原本是用来出租的,专门租给来这里短居或旅居的客人,剩下两套一套用来放摆摊用的东西,一套用来住。   卖出去的那三套就是用来出租的三套单间,而这里是她平常用来放摆摊工具的小屋子,不算太大,也算个单间,矗立在后头的草原上,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屋子。   吴杪越过草地沿着车辙直接将车开到了她家门前,车辙还是很新的,上面甚至还有草覆盖。   “昨天收废品的才来过这里,”羊肉串大婶说道:“我昨天敲了五分钟门也没人开,这里面肯定没人,我找朋友盯着了,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进出过人。”   吴杪抬眸看了她一眼,羊肉串大婶有些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没怎么,”吴杪凑近了那间屋子的小窗朝里看了一眼。   确实基本都被搬空了,甚至可以说只剩了个房型和小推车,吴杪难得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   谢明琼趴在她旁边也好奇的往里看,虽然外面阳光明媚,但里头却显得有些昏暗,她突然看到沙发下面闪过一抹绿光,微微一愣。   “吴杪,你看,”她指了指沙发下,“那是什么?”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沙发下的东西仿佛察觉到有人前来,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有一只黑白配色的长毛牛奶猫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   它的体型庞大,肉垫柔软,腿上因为毛的覆盖显得足有小半个手腕粗,肚子那一块的毛更是茂盛,让它看起来像只曼基康矮脚。   它就这么站在沙发前,绿色的眼睛往窗户外打量了一眼,然后轻轻喵了一声。   “是只猫?”谢明琼诧异道。   羊肉串大婶闻言赶紧也走过来,“这是大白啊,我记得昨天丽萍已经把她送走了,送给前头一户人家里抓老鼠去了。”   她嘀咕起来,“难不成她自己又回来了?难怪这窗户是开着的。”   “她还会开窗吗?”谢明琼忍不住问道:“这个窗户还有插栓呢。”   “这有什么不会的,我们这里的猫都聪明着呢。”羊肉串大婶摆摆手。   “你们还去她最后一间房子吗?”羊肉串大婶问道。   “不用了,不过您还是告诉我们地址,以备不时之需,”吴杪摇头,“这只猫一直待在这里面会饿死的吧?”   “猫自己饿了就知道出来抓老鼠呀,”羊肉串大婶不太在乎的说道:“你们如果不去我就先回家了,我还要准备明天出摊呢,地址我直接微信发给你。”   吴杪向她道了谢,“如果还有张丽萍的消息,麻烦告诉我们。”   羊肉串大婶点点头,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和张丽萍家离得并不算远,也就这个山头到另一个小山头的距离。   等她离开之后,吴杪才眉心轻蹙起来,她又往屋子里瞄了一眼。   谢明琼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太热情了。”吴杪说:“从进山到带我们来这里,又热情,又贴心。”   谢明琼这才反应过来。   上一次她们拜托羊肉串大婶的时候对方还颇为推脱,哪怕收了钱也不怎么想办事。   昨天给吴杪打电话告诉她张丽萍可能不见了还能算是收钱办事,可人不会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的,又来景区接她们,又热心给她们指路。   而且既然连张丽萍昨天把猫送给谁了都知道,那不知晓张丽萍后续去哪里的可能性实在有些低。   说起来,羊肉串大婶十多年的邻居是张丽萍,而不是她们这两个只见了两次面的人,她有可能这么轻而易举把张丽萍的事透露给她们吗?   “那前天的电话……”谢明琼社会经验太少,对此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从前天就觉得有问题吗?”   “我和馆长确实觉得其中可能有问题,”吴杪说道:“馆长才在四天前请求断掉了给张丽萍发信息,在此之前殡仪馆内的遗留问题会托警方帮忙通知家属,为了让她女儿的遗体早日回到她身边,会每周准时提醒一次,上周开始,馆长就决定不再麻烦警方,因为我们本来也打算这个月再来一趟云南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然后没两天,羊肉串大婶就打电话给我们,告知张丽萍要跑,”吴杪说:“无论是卖房还是租房,动静就不可能小,哪怕拿给中介那也要来看房,和普通租客直接入住是不一样的。羊肉串大婶如果一直保持今天这样的热情,那应该在张丽萍一开始带人来看房就时刻关注,早就该发消息给我了,哪里至于到张丽萍房子都卖掉了,里面的户主都换了才来通知我?”   房屋过户是需要时间的,就算全都委托中介那双方也必须到现场,平常张丽萍一般待在景区里和后面的草原很少下山,下一次山就会格外显眼。   羊肉串大婶的话其实漏洞百出,很有问题。   谢明琼这才转过弯来,“所以你的意思是,羊肉串大婶向我们撒谎了,她知道张丽萍去哪儿了,甚至给你和馆长打电话或许都是她和张丽萍串通好的。”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有些困惑:“如果张丽萍要跑,羊肉串大婶又和她站在一边,那完全可以直接走啊,根本没必要通知你们。”   “不知道,”吴杪摇头,“但是如果跟着羊肉串大婶,有很大概率可以找到张丽萍。”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主要是她们根本摸不准张丽萍要做什么。   可吴杪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很快便做好决定,准备靠跟着羊肉串大婶来寻找张丽萍的踪迹。   谢明琼往屋子里看,那只叫大白的奶牛猫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绿色的大眼睛里又防备又好奇。   “大白?”她叫了叫这只猫的名字。   大白在屋子里喵喵叫着应了她一声,又往窗户边走了几步。   想起车上还有一根火腿肠,谢明琼回车上去拿了下来撕给她。   “你喜欢猫?”吴杪问。   谢明琼回答道:“小时候很喜欢,但是我奶奶猫毛过敏,养过一只奶牛猫,后来为了奶奶被迫送人了,所以看到她还挺亲切的。”   “那带上她,”吴杪做出了决断。   “啊?”谢明琼被这过于跳跃的思维吓了一跳,“可是我们不方便带她吧?而且这不是流浪猫。”   “她被她主人送人了,”吴杪说:“送了人又自己跑回来,可是她主人其实早就不要她了,新主人能让她就这么跑出来,显然也不负责,她很可怜。如果没人管,张丽萍又不回来,她就会变成流浪猫。”   这其实不像吴杪能说出口的话,可谢明琼看看吴杪的表情就知道,她很大概率是觉得大白的身世和自己相似,就像她觉得沈茂禾与自己相似一样。   但谢明琼很难得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只问:“怎么让她出来?”   吴杪的逻辑很简单,她接过谢明琼手里的火腿肠,放在了窗台边,闻到味道又饿得肚子瘪瘪的大白十分轻巧的跳到了窗台边,啊呜一口就咬住了那根火腿肠,而吴杪比她动作更快,轻而易举就拎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拉了出来。   大白还有些迷茫的叼着火腿肠,柔软的腹部袒露,没有丝毫攻击力,谢明琼嘴上说着这么做可能不太好,实际上赶紧将她抱住,飞快上了车。   吴杪拍了拍自己掌心的猫毛,回了主驾。   “要是张丽萍不要她了,那我们就收养她,要是张丽萍还要她,”吴杪低头摸了摸大白的脑袋,面无表情的说:“正好多个猫质。”   谢明琼:“……”   谢明琼揉了揉大白的脑袋,感觉自己被幸福感充斥,没有人能拒绝一只好脾气的毛绒猫猫。   “我们现在呢?去跟踪羊肉串大婶吗?”谢明琼问道。   吴杪没有选择立马跟上,恰恰相反,她带着谢明琼和大白在附近的宠物友好民宿办理了入住,而这个民宿的窗台恰好可以遥遥看到张丽萍和羊肉串大婶的家。   山上没有外卖,只能点民宿老板做的菜,谢明琼从进房间开始就在刷手机,默默搜索养猫须知和优质猫粮,吴杪靠在窗边,紧盯着张丽萍和羊肉串大婶的家。   这么一盯就盯到了下午六点,天将将要黑的时候。   谢明琼又拿出了自己的床上四件套,将床单被套都铺好,大白原本还有些警惕,可在她重复不断的抚摸下发出了好听的呼噜声,然后便小心翼翼躺到了房间角落没有铺地毯的地板上,像是很怕弄脏了房间。   或许散养的猫都是这样,自己本身便要坚韧的活着,她们不是城市里被千娇万宠的宠物猫,她们的使命是捉老鼠为家庭做贡献,有良心一点的主人不想要她们时或许会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如果良心坏一点,那她们也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大白很懂事,她没有丝毫属于猫咪的骄纵,在角落躺下之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哪怕谢明琼中途给她喂水喂饭也从未离开过这一块。   这附近没有猫砂,她只能自己撕一些卫生纸下楼找了个小卖部买个脸盆充当临时猫厕所。   所幸大白不止懂事还格外聪明,居然都不用任何指引就会自己钻进猫厕所里解决。   谢明琼刚刚处理完,正满眼放光的夸赞大白,吴杪便已经站起身,“张丽萍出来了。”   谢明琼赶紧走过去看,不远处羊肉串大婶家开出来了一辆很旧的大众轿车,她和张丽萍正在摸着将黑的夜色将一些行李往里放。   吴杪赶紧拿出手机记下对方的车牌号,然后拎起钥匙要出门。   谢明琼见状问道:“我和你一起去吗?”   吴杪说:“那就走。”   谢明琼弯腰摸了摸大白,“那大白在这里等等姐姐们吧。”   说罢,她便和吴杪快速下了楼。   吴杪一下午也不是白看,她对附近的地形早就记得一清二楚,张丽萍开车从哪个方向走她心底有数,该从哪里去堵她更是心里有数。   可两人刚到楼下,吴杪的手机传来叮的一声。   已经点火的吴杪把手机丢给谢明琼,“密码是我生日。”   谢明琼赶紧打开,只见上面是羊肉串大婶给她们发来的信息。   “老板,丽萍要跑了,她现在要沿着山下的路跑,她行李里装的都是她女儿的遗物,她导航的目的地是我们这头的一个湖,估计是想开车去自杀呀。”   谢明琼看着这条信息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升起来,白天她和吴杪还在推测羊肉串大婶在和张丽萍联手骗她们,晚上这条出卖张丽萍的信息就发来了,她将消息念给吴杪听,甚至能确定对方提供的张丽萍的路线是完全正确的。   “她到底什么意思?”谢明琼蹙眉问道。   似乎从到了这里开始,主动权就不在她们手里,完全被羊肉串大婶耍的团团转。   吴杪已经能看到张丽萍的车牌,草场的水泥路到这里略有些狭窄,张丽萍开的速度不算慢,吴杪也只能跟着一次次踩下油门。   “直接打给她。”吴杪说道。   谢明琼就等她这句话了,立马就拨通了电话,对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恼火的说道:“大婶,您怎么个事?一边收留张丽萍隐瞒她的踪迹一边又在她走了之后给我们通风报信?您在这演双面间谍呢?”   “哎呀,你们先别给我说这些了,赶紧把丽萍追回来吧,”羊肉串大婶着急的说道:“我也没办法啊,她现在一整个人都疯了,前几天发现我收了你们的钱,拎着菜刀来警告我,后来又非要我打电话让你们过来。”   “后来她就住我家了,每天就拿个菜刀在那里磨,我不听话说不定被她给捅死啊,”她快速解释道:“我今天告诉你们有什么用?你们知道了还能上我家去制服她啊?她可住在我家呢,从窗户眼看到我们过去了说不准给我家砸个精光,谁来赔?”   谢明琼不懂,或者说完全不理解她的思路,但此刻也只能压着火气说道:“所以你就等她从你家走了,不会对你有影响了再发消息给我们,让我们去追她?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们在不远的地方盯着你们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羊肉串大婶有些心虚,随即大声道:“你们快去追她吧,别和我在这墨迹了,等会人真的死了怎么办?”   “你不会报警吗?”谢明琼这次是真的来了火气,“现在你就报警,然后通知你们景区的保安队,赶紧开车过来,你指望让我们俩去阻止她?”   “好好好,我这就报警,”羊肉串大婶被她吼得有些惊慌,语气弱了下来,连忙挂断了电话。   谢明琼盯着前方还在不断前行的张丽萍,握紧了掌心的手机,不放心的自己拨打了一次报警电话,又搜索出了景区的管理电话说明了情况,等一切搞定她依旧提着一股气,连眼睛都不敢眨。   没有丝毫社会经验的谢明琼第一次感受到社会的险恶,也终于反应过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是她网络上交好的客户或者是现实中处处容忍着她的家人爱人,和人交往的每一步其实都可能带着有苦难言的坑。   她无法责怪对面的羊肉串大婶自私,她这场无妄之灾本来就是因为接手了吴杪的委托导致的,张丽萍如果拿刀威胁她,她确实没有什么可能反抗的余地。   羊肉串大婶只是最最最普通的人,她的不知所措,她对自身利益的考量,她选择将这件事交给她们来处理都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做出的选择。   可谢明琼还是憋着一股气。   发不出,不知道往哪里发。   只感觉她们被羊肉串大婶背刺了一般。   她明明有那么多时机提早告诉她们这件事,让她们早做准备。   她明明可以在张丽萍拿刀威胁她后就假意顺从,实际上偷偷报警说明情况。   她甚至可以在张丽萍收拾女儿的遗物装车时就找机会给人报个信   可她都没有去做,只在最后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逼着吴杪和谢明琼去做。   谢明琼扭头去看吴杪,微微一*愣。   在她气得胸口都难受起来的时候,吴杪却一如既往的没有产生任何情绪,她只专注的凝视着前方张丽萍还在疾驰的大众,仿佛羊肉串大婶的话不会令她产生任何波动。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社会老油条的淡定自若。   “前面那个路口你下车,”吴杪只淡声说道。   “我为什么要下车?”谢明琼困惑的说。   “我知道她要去哪里了,这条路追上她会侧翻的,但是我可以绕近路提前过去逼停她,”吴杪解释道:“车上不安全,你先下车,等会拦警车一起过来。”   谢明琼听着这句话,刚刚因为感受到吴杪稳定的情绪而散掉的火气不知为何又涌了上来,她睁圆了眼睛,握紧安全带,大声说:“我不。”   “吴杪,我不下去,想都别想。”    第28章 嫂子别踢   吴杪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谢明琼不愿意远离危险,非要跟着她一起做这么危险的事。   可时间紧迫,吴杪没有时间问清楚,在岔路口她迅速换了路线,这条小路比刚刚的路还要狭窄,更考验车技,一点神都不能分。   周边的草原几乎成了残影,谢明琼紧张的握紧了扶手,眼睛都不敢眨。   她压抑着呼吸,生怕自己多喘一口气都会给吴杪带去影响。   约莫十分钟,两人便从小路进了另一片草地,草地与幽深湖水相连,深不见底。   另一头张丽萍已然打着双闪开了过来,喇叭按得几乎要令人耳膜炸裂。   吴杪低声说:“坐好握紧。”   谢明琼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看出来了吴杪究竟要做什么!   商务车庞大的车身朝张丽萍的大众驶去,在即将靠近时吴杪方向盘猛得向右打,谢明琼没忍住发出一声尖叫,两车相撞后产生的冲击另她们的商务车朝一旁打偏,转了好几圈才停下,而张丽萍的车整个前身都损毁严重,在同样的打偏与晃圈后冒出了黑烟。   这一片骤然陷入了平静中,谢明琼只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怦、怦、怦。   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在预示着她还活着,她的身侧传来吴杪的喘息。   驾驶员在遇到危险状态时都会下意识向左打方向盘,因为这样才能最好的保护自身,减少主驾驶的冲击,可刚刚吴杪在面对张丽萍时完全是用自己那头去抵挡,谢明琼现在除了受到惊吓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福特全顺几乎是刚筋铁骨,加上体积比对面高了许多,副驾这边基本没什么大事。   可主驾就不一样了。   吴杪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过大的冲击令她此刻有些头晕眼花,一片昏暗中她产生了片刻的耳鸣,随即就有一双手紧紧拥住她,温热的体温传递,鼻尖笼罩着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她能听到谢明琼快速的心跳。   “吴杪?吴杪?”谢明琼带着哭腔叫她,“吴杪,你说话啊!”   谢明琼解开了她的安全带,想将她的身体扶正。   吴杪突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哑声说:“别,让我缓一下。”   谢明琼一愣,随即说道:“你没昏过去啊?那你早点儿出声啊!”   她吸了吸鼻子,指责道:“我差点被吓死了。”   “你在担心我吗?”吴杪沉闷的声音从方向盘上传来。   谢明琼下意识想在她背上拍一巴掌,可又怕给她二次伤害,讪讪放下了手,没好气的说:“不然呢?我刚刚在和鬼说话吗?”   吴杪这才直起身子,她左边额角有一块擦伤,倒是没流血,就是火辣辣的疼。   谢明琼与她面对面,昏暗的车厢里也能看到对方因为担心而通红的眼角。   吴杪又抬眸看向窗外,张丽萍的车正静静停在草地中间。   刚刚两车相撞,张丽萍减速了。   否则她们承受的代价不会这么轻,张丽萍也救了她自己,不然以她那辆大众的质量大概率会侧翻。   “我没事,”吴杪低声说:“先下车看看张丽萍。”   谢明琼深呼吸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法适应吴杪的工作强度,前几天还好,顶多是路上花的时间多点没什么休息时间,今天倒好,直接开始速度与激情了。   这哪儿是做殡仪生意啊,简直是做特工啊。   “你缓完了,我能缓一下吗?”谢明琼虚弱的问,大悲大喜之下她只想扶着车门闭上眼睛躺一下。   “可以,”吴杪颔首,“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不用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吧,”谢明琼强打起精神,羊肉串大婶可是说过张丽萍可能带了刀,万一她就在那儿装死,就等着两人过去给一刀怎么办?   谁知道警车和救护车还要多久才能到,她们到这里都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就是最近的安保队估计都起码还要七八分钟才能到。   与其让吴杪一个人去,还不如谢明琼跟着去,肾上腺素在极端焦虑紧张的情绪下飞速分泌,谢明琼第一次觉得自己胆子这么大。   草原上一盏灯都没有,这种未开发的地方本身就代表着静谧,吴杪下车前将车掉了个头,顺手把大灯给打开,光靠月光她们是绝对看不清的。   谢明琼下车之后一阵踉跄,差点因为腿软跪倒在地,吴杪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的腰,“还可以走吗?”   “没事、没事,”谢明琼在地面踏了几下,感觉到一阵踏实后站直了身子。   吴杪打开了手电筒,两人一起朝那辆大众走去。   此刻大众已经没有冒黑烟,刚刚的撞击让车玻璃都裂开,但所幸没有碎,还牢牢挂在车门上,里面的张丽萍趴在方向盘上没有任何反应,大概率在冲击下直接晕了过去。   “得把她救出来,”吴杪沉声道:“我去拿破窗锤,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张丽萍的车门都快被焊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安全气囊居然没弹出来,大概是安全带起到了保护作用。   谢明琼站在车窗边,晚上的大海草山实在有些冷,她穿的短衣短裤,在一阵冷风过后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张丽萍,却同一双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挤在碎裂的车玻璃后,泛着红血丝,眼角边甚至有一圈血,那双眼浑浊而癫狂,死死盯着她。   谢明琼吓了一跳,发出又一次尖叫,一屁股跌倒在地。   车内已经苏醒的张丽萍冲她笑了一下,大众的发动机发出滋滋的声响,谢明琼反应过来她要干嘛,眼底满是惊恐。   “张丽萍!你要干什么!”谢明琼大吼道:“别想不开,快停下!”   可来不及,张丽萍已经在车内点火,踩下了油门。   轮胎的快速转动与草地之间爆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受损的发动机在咆哮着,谢明琼追在车后,月光照在车后的车标上,泛出冷硬的光。   人力怎么可能追上踩满的车,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张丽萍已然开着车冲进了湖里。   “张丽萍!”谢明琼下意识往湖里冲,她眼底溢出眼泪,心口不知道为什么涌上一股无力和酸痛。   有一只手在刺骨的湖水中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臂。   “谢明琼!”吴杪拖住她,“不要过去了!”   谢明琼第一次听到吴杪的语气这么焦急,她茫然的回头,低喃道:“张丽萍冲进去了……”   “我看到了,”吴杪冷静的说。   “救救她,”谢明琼双目失焦的说:“怎么救她?”   吴杪拉着她往岸上走,“等警察和救护车。”   大众因为惯性已经冲到了湖中心,这已经不是个人能够进行营救的事了。   吴杪是做事比较大胆,但她也同样惜命。   她见过太多死亡,能救的她可以搭把手,实在救不下她不会再去救。   她和谢明琼的命都很珍贵。   可谢明琼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怎么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死在她面前?   她做不到。   刚刚冲进湖里,下半身都湿透了,此刻又被风一吹,刺骨的冷。   谢明琼浑身一颤,随即她落进了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里。   吴杪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谢明琼,深呼吸,冷静。不要怕。”   “救护车和警察很快就到了,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谢明琼趴在她肩头,呜咽出声。   而在她们身后,终于打来了好几道伴着警车轰鸣的强光,她们的影子被拖长,几乎要被这片森冷寂静的湖给吞噬。   谢明琼想着现在或许是她认识吴杪以来觉得她最靠谱的时刻。   她抱紧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吴杪的骨骼轮廓,这让她终于产生了一点安全感,能够深深吸了口气,将被恐慌与不知所措淹没的五脏六腑略微安抚住。   警察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到来才是强效针。   大众尚未被完全淹没,在有完整的装备情况下,施救难度并不算太大。   谢明琼和吴杪被安抚着坐在一旁进行身体检查,有女警给她们提供了毯子保温,吴杪将行车记录仪拿出,哪怕在刚刚她们准备施救时记录仪也没有关闭,完整记录了张丽萍自杀的全过程。   从警察来之后谢明琼就有些恹恹的,几乎不想开口,福特倒是没什么大事,哪怕经过了这么激烈的撞击也不过是车门凹陷了一点而已,但她们肯定没力气开回去了,景区保安队的姑娘十分负责的表示可以充当她们的司机,送她们回民宿。   张丽萍在第二十分钟后被救了上来,她或许抱着必死的决心,掌心还牢牢握着她和女儿的照片,护士们连忙将担架抬了过来,一边为她做心肺复苏,一边将她往救护车上抬。   这次来的警队队长叫黎浒,是个身高一米八格外高挑的女人,她走到谢明琼和吴杪身边安慰了两人几句后便让她们走了,只说希望明天或者后天她们有时间可以去一趟警局做个详细的笔录。   坐在回民宿的车上,谢明琼和吴杪都没说话,一片沉默中,谢明琼靠在窗户边,她从未坐过这辆车的第二排,第二排的两个座位中间甚至有条不宽不窄的过道,不开灯的时候谢明琼只能看到对面属于吴杪的一个轮廓。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只觉得自己今天分外疲惫。   等回到民宿之后,两人依旧一言不发的往上走,直到重新打开谢明琼的房间门,一直自己乖乖待在里边的大白喵喵叫着走过来迎接,柔软的尾巴扫过谢明琼光裸潮湿的小腿。   吴杪低头看了一眼,对谢明琼说了一声晚安。   谢明琼几乎刚刚走进去就跌坐在了地上,大白在她旁边蜷缩着,用脑袋来蹭她的肚子,极尽撒娇。   她把脸埋在大白蓬松的毛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小猫。”她对大白轻声说,随即强撑起精神走进了浴室里。   这一晚上的经历几乎比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还要精彩,却也格外磨人的精神,现在再回想,只有一阵后怕。   等她裹着一次性浴巾走出来时,敲门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吴杪的声音,“谢明琼,开门。”   谢明琼赶紧从行李箱里把睡衣翻出来穿上,打开门后带着一点水汽的吴杪正站在她面前,对方的头发洗得湿漉漉一边还在滴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   谢明琼茫然的问:“你干嘛?”   吴杪却已经往里走,她拎着自己的被子十分迅速的在这边打了个地铺。   “我那边漏水了,”她往地上一躺,淡声说:“在你这边挤挤算了。”   “你那边漏水了得联系民宿老板啊,”谢明琼站在她旁边,满脸质疑,“她这又不是什么入住高峰期,还能不给你空出来一间房?”   “好麻烦,就样吧,我在你这里委屈一晚上。”吴杪眼睛都没睁,安详的平躺了下来,她的额头上还涂了碘伏,泛着黄色。   谢明琼沉默片刻,这才坐到了床边,她突然低声问:“你是担心我害怕,所以才过来的吗?”   “我们馆长说不要随意戳破别人的伪装,不然别人要是因此而崩溃了那我就是罪人。”吴杪说道。   谢明琼听乐了,“她什么时候和你说的这句话?”   “我过来之前,她怀疑羊肉串大婶有问题的时候,”吴杪回答道。   谢明琼:“所以你才对她对我们的欺骗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吴杪说:“不,我也不知道她会隐瞒我们这么大的事。”   “可是我碰到过很多她这样的人,有的人会前脚让我们运遗体过去,后脚就找不到人,遗体无处安放;有的家庭对遗体处置没有达成统一,电话里说得好好的,送过去之后却开始吵架推脱责任;还有的干脆就不认,大老远送过去,还得再运回来。”   吴杪碰到过太多这样的事了,如果她每一件都要生气,那她根本气不完,她一定会得谢明琼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乳腺病。   她在炎热酷暑下等过家属一天一夜,她在医院边、天桥下都过过夜,被家属推搡,被家属辱骂她都经历过。   她早已不畏惧这些东西。   不过就是被骗而已,她已经习惯了。   到了最后,这还是她的事,需要她自己解决。   可是谢明琼不一样,她翻了个身,侧面仰头看向正托着腮也在看她的谢明琼。   这个嫂子像是长在温室里,什么风雨都没经历过,人生顺顺利利,连被欺骗的经历都少得可怜。   “你就没一件生气的?”谢明琼不敢置信的问,光是从吴杪嘴里说出来,她都有点想抓狂。   “谢明琼,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吴杪突然有些认真的说:“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大好人,你这一辈子会碰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软弱自私愚蠢,有普通人的善良大度,涉及自己利益生命的,她们提前先保护好自己是正确的选择。就像我们最后也没有跳下去救张丽萍一样。”   “而你碰见这种事的概率在我们这一行里只会更大,你不能要求失去亲人朋友的委托人有多理智,你更不能要求和你不认识的人能通过钱就真的站在你这边。如果你今后还愿意和我一起走,那你只能适应,我不能保证今后不会碰到更加恶劣的情况。这些过分恶劣的情况,很大可能,你生气也没用。”   吴杪的话里一点语气波动都没有,就是这样平静的在用自己的经历戳破谢明琼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想象。   谢明琼学的道理都在课本上,可吴杪学会的道理都在她的工作里,她受过的苦和罪一笔带过,就这么轻描淡写说了出来。   谢明琼有些发愣,她闷闷不乐的转了个身,直接躺在了床上。   头发太长,铺在床边往下掉,吴杪盯着她乌黑的头发,没忍住上手碰了碰。   那缕头发还带着潮湿的水珠,被她触碰过后慢悠悠的渗透进地板。   于是吴杪没忍住又去碰了碰。   谢明琼感应到了,她猛得回头,“不要玩我的头发!”   “我没有啊,”吴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收回手。   谢明琼懒得管她,又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她当然知道吴杪说的是对的,甚至这或许是吴杪的肺腑之言,她安慰起人来也和拱火似的,幸好谢明琼早就习惯了已经不会为此生气了。   可是接受也需要时间。   她今天刚刚经历了这么多,又要接受这样的现实实在有些艰难。   大概太过疲惫了,谢明琼在床上躺着躺着就就陷入了沉眠中,只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和关灯的声音,她意识里还清楚的知道房间里的是吴杪,便翻了个身安心继续睡。   可她今夜似乎又做梦了。   极度不安和焦虑中,她终于在梦里再次见到了吴蔺如。   她蹲在她们的大学操场边,嘴里叼着棒棒糖,冲谢明琼招手。   等谢明琼走过去了才一把拉着她坐下,然后将头顶的帽子盖到了谢明琼脑袋上,遮挡耀眼的太阳。   这一切真实到几乎令谢明琼恍惚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几年前。   “小明,”吴蔺如笑着说:“你在不开心吗?”   她凑过来贴在谢明琼身侧,下巴懒洋洋的搭在她脖颈之间,想在抱加大号的娃娃。   谢明琼缩在她怀里,低声说:“就是很不开心,特别特别不开心。”   她絮絮叨叨的说:“好像你离开之后,我周围遇到的一切都变了。如果可以,我其实宁愿自己一辈子不要面对复杂的人性和人际关系。”   “反正一切有我,对不对?”吴蔺如在她耳畔轻声说:“反正只要我在,这些你都不用面对,你可以待在家里画画,一直不出门,因为我能带你看我眼中的世界。”   “可是小明,其实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她的语气依旧明朗,“你依旧可以自己待在家里画画,可以不和人社交,可以做过去的自己,你一直都有选择权。”   “但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和吴杪一起出行,为什么呢?”   谢明琼微愣,她转了个身,跪坐着将自己完全塞进吴蔺如的怀里,让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   为什么呢?   因为她在和吴蔺如的相处中太天真了,她不想让自己一辈子都这样。   因为她的画失去吴蔺如这个缪斯女神了,她必须找新的出路。   因为……   因为她跟着吴杪看过了两次世界,看到了其中的精彩,她被吸引了。   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失去了吴蔺如的陪伴后,她找到了新的寄托。   哪怕今天经历这样的事,她也没有真的想过放弃,她只是需要时间缓缓,需要一个人好好安慰一下。   温言软语的安慰,温和开朗的安慰。   就像此刻的吴蔺如。   哪怕在梦里也会抱着她的吴蔺如。   她吸了吸鼻子,想再往吴蔺如怀里拱几下,转瞬耳边就传来一阵沙哑的惨叫。   谢明琼醒了,窗外已经天亮,她从床上翻身掉到了床下,尚且不太清醒的脑子看到了一张和吴蔺如一模一样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昨晚上怕她害怕过来打地铺的吴杪。   “你可以先起来吗?”   吴杪幽幽与她对视。   任谁一大早被砸醒都不太好受,更别说现在谢明琼还压在她身上。   当然,怎么说她也不算重,可是两个人这样贴在一起令吴杪实在不适应。   谢明琼反应过来,连忙从她身上爬起来,可是这里的床并不是下嵌型的,反而还有床腿,她骤然往上,肩胛骨狠狠撞上了床沿。   “嘶——”   她发出一声痛呼,又猛得倒了下去。   再一次遭受重击的吴杪生无可恋的看向天花板,她面无表情抬头给谢明琼揉了几下肩膀,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谢明琼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满脸痛苦的看向她。   谢明琼也哑声问:“你想说什么?”   吴杪:“……”   “没什么,”她护着她的腰,干脆承载着她的重量从地上起身,谢明琼被迫滑落着跪坐在了她腰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谢明琼才撑着战损的肩膀从她身上下来,然后气若游丝的翻身躺在了另一边。   她生无可恋的说:“吴杪,我的手要是废了挣不到钱了,你得对我负责。”   吴杪靠在床边,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可是你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   “我什么都不会?”谢明琼被气笑了,“你知道我大学学的什么吗?”   吴杪问:“什么?”   谢明琼很骄傲的说:“土木工程。”   吴杪说:“吴蔺如以前和我说现在谁学土木谁吃饱了撑的。”   谢明琼:“……”   好吧,她说的是实话。   但她还是没忍住,抬脚往吴杪小腿上踢去。   吴杪被她踹到,忽视小腿上奇怪的触感,扣住她的脚踝,把她放平,认真的说:“你可以去演戏。”   谢明琼闻言两眼放光,她怎么没看出来自己还有这种天赋,语气好了点儿,“你觉得我适合演什么?”   “你适合去天桥底下演半身不遂,你往地上一躺,我在前面跪下,开始哭诉我们一路的艰辛生活,然后讨饭。”吴杪说道。   谢明琼:“……”   说着,吴杪补充道:“不过只能在我不用做委托的时候,我做委托比要饭收入高。”   谢明琼这次真忍不住了,腿一蹬就踢开了吴杪的手,然后暴怒的往她身上踹,“昨天你拉着我发疯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今天你又来?我让你半身不遂,我让你哭诉艰辛生活,你再说,你再说!”   “你怎么不去演半身不遂呢?”   吴杪这次没抵抗,她只抬手护住自己让谢明琼只能踢到她腰侧和手臂,剩下的随便谢明琼怎么闹腾。   她在心底舒了口气,今天谢明琼看起来比昨天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多了。   但是想起谢明琼刚刚的话,她还是很真诚的回答:“也可以,演半身不遂比较轻松,你如果愿意让我演,我也接受,就是怕你哭不出来。”   谢明琼对她疾风骤雨般的狂踹停顿了一刻,谢明琼的脸上一片空白,仿佛在因为她的回答而认真思考,但实际上她的脑子也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问题徘徊在她的理智中。   ——吴杪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说得跟你能哭出来一样。”   吴杪理直气壮的说:“我也不能啊,但我觉得我演技应该比你好一点。”   谢明琼:“……”   谢明琼冷笑一声,抬脚继续踹起来,“我让你演技比我好,你再好一个试试看。”   吴杪默默又护住了自己,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谢明琼脾气真的越来越坏了。    第29章 嫂子抱抱   张丽萍在第二天才醒过来。   该感谢消防队搜救得当,让她并没有太大的损伤,她几乎刚刚撑着一口气冲进湖里就再次昏了过去,车玻璃对水的防御给了她极大的生存空间,在搜救队到来时湖水甚至还没没过车头。   她唯一受损的只有肺部,因为呛进了不少水而造成呼吸道感染,只能靠戴着呼吸机来过渡,几乎在刚刚出手术室就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所有医生对她的判断都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个消息让谢明琼松了口气。   哪怕得到无数安慰都没有知晓张丽萍安然无恙令人安心。   馆长知道这头的消息后吓得够呛,干脆把这两天的会议都推掉,连夜定了最早的红眼航班飞过来。   谢明琼和吴杪在第二天做完笔录后就一直待在民宿里,哪儿都没去,直到晚上才有处理这件事的警察再次找上门来,还是那位一米八的警察——黎浒,她们对张丽萍的自杀原因进行了调查,甚至重点询问了羊肉串大婶,这才将这个故事补全。   张丽萍和她的女儿张晓娟从小相依为命,正是因此她对张晓娟管教得格外严厉,几乎可以说是控制欲惊人。   从小张晓娟吃穿住行,全部都必须由张丽萍安排并且不可以反抗。   家庭氛围的过渡压抑令张晓娟在她十八岁时选择了逃离,从此的几年都不曾再回过云南。   张丽萍一开始疯了似的找她,满街贴传单,每天都去警局报道,缠着警察帮她找失踪的女儿,后来她大概是累了,又或者是被刺激到了,面对女儿的离去态度骤然变得冷硬起来,周围的邻居再去问她相关的情况,她也只会说:“张晓娟长大了,翅膀硬了,既然她不愿意待在我身边,那我就当这个女儿死了。”   从那之后,她便又过上了正常生活,直到张晓娟的死讯传来。   张晓娟年仅十八岁就一个人偷偷跑了,没有学历也没有文凭,在外找不到什么太像样的工作,大多是做酒店前台、快递员、超市收银之类的工作,中途还经历了不少次的辞退,出门在外受到的欺负都往肚子里咽,后来几次辗转她选择了一家工地上班,只因为这家工地工资够高。   顶着高温酷暑她可以上最高的楼去做最苦最累的事,可是最后她得到的是包工头跑路,工资被拖欠整整三个月,她被房东赶了出去,只能四处找地方住,白天就和工友们一同去讨薪。   可最终她也没有讨要到自己该得的报酬,还被逼上了绝路,年纪轻的小孩受不了这口气。   她在一天夜里听到工友们讨论,“估计要这里发生人命官司,才能有人重视。”   社会经验不足的她被轻易煽动,情绪走了极端,抱着狠意从她参与建造的高楼上跳了下去。   后来她的工友们确实因为她而得到了自己的薪资,可她死去的消息成了张丽萍的噩梦。   其实馆长那头在几个月前就联系公安将张晓娟的死亡经过告知了张丽萍。   可是张丽萍无法接受。   哪怕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就当张晓娟死了,可是她还是无法接受。   她拒绝去殡仪馆领回张晓娟的遗体,她也拒绝当地公安的上门。   殡仪馆不是慈善组织,在知晓张晓娟是有家人的之后,馆长便启动了告知程序,她必须要想办法让张丽萍来领取遗体或者签字火化,所以她按最寻常的章程办事。   可这对张丽萍而言却成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女儿离去的噩梦。   她知道殡仪馆迟早会来找她谈这件事,每周的短信又成了她能逃避现实的东西,只要短信还在,那就不会有人再来和她谈女儿的死亡,不会有人再来逼着她去女儿的尸体边辨认,顶多不过是迎接几条她看来的骚扰短信罢了。   直到上周,正常发送的短信断了。   她开始惊慌失措,开始变得神经质,她每晚都在担心那群人要带着她女儿的死讯再次前来,逼她相信女儿已经死亡的现实。   她做不到,她宁愿选择死亡。   她想在殡仪馆再来人时去死,去告诉她们自己是被她们活活逼死的,她的愤怒和无措需要人来承载,而吴杪和谢明琼就成了最好的容器。   所以她在察觉羊肉串大婶收了钱之后逼她将吴杪叫来,她早早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走入自己的死亡。   谢明琼听完这件过于离谱的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浒不是来责怪她们的,这件事和她们并没有关系,殡仪馆的流程完全合法正规,只是作为这件事的参与者和救下张丽萍的人,她们有权得知真相。   谢明琼在黎浒离去之后,扭头看向吴杪,有些茫然,“那……接下来呢?”   吴杪靠在窗边,淡声说:“等馆长来处理。”   “她想让我们觉得是我们逼死了她,”谢明琼声音发飘,“为什么呢?想让我们对她感到愧疚吗?”   可是。   此刻,无论是吴杪还是谢明琼都很难会为此感到愧疚。   谢明琼会为自己没有救下张丽萍而感到愧疚,会为自己和吴杪没有仔细了解过情况而感到愧疚,会为她们没有早一点来到这边而感到愧疚,可就是不会为张丽萍自己选择死亡这件事而感到愧疚。   她没有为死去的张晓娟做过任何事。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却妄图将这种痛苦转嫁给她人,给毫无关联的人。   她可以逃避,可以不接受女儿的死亡,她哪怕如同上次一般对前来的谢明琼和吴杪进行驱逐都可以。   可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和张晓娟一模一样的方式。   谢明琼听完之后甚至觉得有些愤怒。   别人的愧疚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取别人的愧疚更是很愚蠢的事。   她无法理解张丽萍对吴杪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可听完这个故事又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因为结局像块沉甸甸落入湖底的石头,它只会在暗无天日的海底被淤泥吞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幸的家庭总有各自的不幸。   过去的谢明琼从未想过这些,因为她很少亲眼目睹人世间的惨剧。   吴杪站在她身前,凝视着她苍白的脸。   她不知道为什么,谢明琼总有这么多能被轻易带入的情绪,哪怕是对她们怀揣着恶意的张丽萍也能得到她的谅解和同情。   没错,就是同情。   在黎浒走后的这十多分钟,谢明琼在重复的絮叨着张丽萍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话,可实际上,她又同情年少不知事丢去生命的张晓娟,又同情对她们怀揣着恶意发疯的张丽萍。   她会为了这些事伤神又伤心,被吴杪好不容易养得红润点儿的脸也会变回她第一天破门而入时见到的那样苍白。   吴杪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除非与自身相关,否则她无法产生太多多余的情绪,她无法对张丽萍产生太大的愧疚,因为她压根就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过。   吴杪的世界很简单,只分她需要关心的人和与她无关的人。   起码吴杪是这么认为的。   她抬手像昨晚在湖水边那样给谢明琼一个拥抱。   这也是她向谢明琼学习的,从前她从来不会觉得人与人的肢体接触会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可在福建的酒店里,*被谢明琼紧紧抱住之后会让人有一种整个人都被填满的感觉。   说实话,吴杪很喜欢这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而且这样就不用说话了,对于她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方式。   谢明琼骤然被她劈头盖脸的抱住,只觉得喘不过来气,毕竟她比吴杪矮了半个头,被对方按在怀里口鼻都只能压在她肩膀上。   谢明琼挣扎了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吴杪给推开。   “你干嘛?”她脸憋得通红。   吴杪迟疑道:“安慰你?”   谢明琼:“……”   她和吴杪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才说:“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你上次不也是这样?”吴杪理直气壮的回答:“而且昨天不也是这样。”   “那不一样,”谢明琼说:“我那是在认真安慰你。”   吴杪质疑道:“我也是在认真安慰你。”   谢明琼得承认,被吴杪这么一同闹腾,刚刚心底堆积的情绪几乎立刻得到了释放,她浑身无力的往下倒,直直摔到了床上,有些失神的看向天花板,“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多愁善感,看到什么都要难过一下啊?”   “是啊,”吴杪如实说。   谢明琼:“……”   回应吴杪的是谢明琼丢过来的抱枕,她没好气的说:“不要瞎说这种实话。”   “可是我忍不住,”她低喃道:“看到她可怜,我就会产生同情,说来说去她也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影响。”   “无论是张晓娟还是张丽萍,她们就算发泄暴怒都是用自我了断的方式,其实根本伤害不到任何人,反倒令自己丢命的丢命,受伤的受伤。我只是觉得……”   她不好说明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知晓张丽萍和张晓娟的全部故事时她同情之下最大的情绪或许就是遗憾。   究竟遗憾什么她也不清楚,她只是觉得如果张丽萍和张晓娟在走到这一步前能做出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正确选择,会不会就有不同的结果?   可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谢明琼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可惜,显得那样轻飘飘。   “你不是救世主,”吴杪坐在地上仰视她,白炽灯的光照在她身上,还真像给她镀了一层圣光。   谢明琼猛得从床上弹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吴杪盯着她把她未曾说出口的话补完:“你是想说用伤害自己来解决痛苦的人,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个坏人。”   “你知道?”谢明琼有些诧异,她第一次被吴杪准确的读出了内心的想法,“天啊,吴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   她发自真心的感叹道。   吴杪歪了歪头,这次她感觉到了,谢明琼没说反话,是在真心夸赞她。   “以前我第一次运输遗体,馆长陪我一起,是个自杀跳楼的女孩子,”吴杪回想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她也是这么说的。”   馆长那时候很细致的为女孩入殓,她摸着女孩的头发轻声对吴杪感叹,“是个好姑娘,听说就连跳楼都特意选了废弃的烂尾楼,怕砸到别人。可又何必呢……”   吴杪那时站在她身后,难得好奇的问:“您怎么知道她一定是个好人呢?”   馆长没有回头,她温柔的将链条合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低声说:“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没有选择去危害社会,而是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怎么都不可能会是个恶人。”   吴杪看不到那时馆长是什么表情,但她听进去了馆长的话。   她运过那样多的遗体,大多数人的死亡或许都足够令人唏嘘。   谢明琼又躺回了床上,慢悠悠的说:“吴杪,馆长是个好人。你遇到她很幸运。”   不过可能馆长不这么觉得。   毕竟金馆长坐了一晚上的飞机连夜赶来大草海山景区,路上为了上景区还特意打了个黑的,一路长途跋涉后,结果发现她担心得不行的员工与她的嫂子正睡得格外香时,她只觉得自己一路担心都白担心了。   也不知道起来迎接一下!   到底谁才是老板,谁才是员工啊!   等馆长在民宿老板的指引下快用完了早餐,吴杪才走下楼。   金馆长大声清了清嗓子,从来不会眼观六路的吴杪这才注意到她。   “您怎么就到了?”吴杪诧异的说:“不是要今天下午才到吗?”   “我给你发了消息,说我改航班了,今天早上就到。”金馆长面无表情的提醒。   吴杪这才掏出从昨晚开始就没看过的手机看了一眼。   昨天她和谢明琼都挺累的,她从谢明琼房间里离开之后倒头就睡,实在没注意到馆长新发来的消息。   “那我等会儿送您去医院。”吴杪从民宿的冰柜里拿了瓶牛奶,在金馆长以为她终于出息了点还知道拿点东西来道歉时,她却自己拧开了牛奶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   喝完之后吴杪同正幽幽盯着她的馆长对视,在心底努力揣摩了一下馆长在想什么之后晃着空牛奶瓶问道:“您也想喝吗?想喝直说啊,不用不好意思。这里牛奶挺好喝的,五块一大瓶,我帮你和民宿老板说说,还能打个九九折。”   馆长:“……”   馆长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都四五年了,这是她自己找的员工,优秀员工,优秀员工,优秀员工,重要的话说三次,要忍耐忍耐,可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平常和你嫂子也这么说话吗?”   吴杪莫名其妙的点点头。   “她没打你?”金馆长瞠目结舌的问。   吴杪坐到她旁边,认真的说:“她最近确实脾气变得有点坏,经常打我,不过可能是被张丽萍的事影响情绪了,过几天就好。”   金馆长:“……”   金馆长一边给自己撕面包一边闭上了眼,她选择自动闭幕不看吴杪这个让人火大的丫头,同时在心底暗暗佩服谢明琼比她这个老人还厉害,情绪真稳定真能忍,居然到最近才受不了吴杪,动手揍她。   要金馆长有这层亲属关系,早就好好教训一下吴杪了。   “我算是理解你为什么要给她买那么贵的礼物了。”金馆长说:“那纯粹是精神损失费。”   “不是,”吴杪反驳,强调道:“那是我精挑细选要送她的礼物。”   “好好好,礼物礼物,”金馆长懒得和她多说,她把盘子里最后一点东西吃干净,这才拍干净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递到了吴杪掌心,“你的礼物得自己去挑,料子给你选好了,你去看看自己中意哪一块。”   吴杪接过字条,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   放料的地方不在曲靖,在开远,大概两个半小时的路程,靠近东南亚。   玉石料子确实一般都是东南亚的更便宜,而且量大好买,国内边境的许多老板都从那边进的货。   不是很远,她可以送完馆长之后顺便去一趟。   闲事说完,金馆长终于步入正题,“张丽萍怎么样了?”   “醒了,但听说不愿意和人说话,”吴杪将昨晚黎浒告知她和谢明琼的内容同金馆长复述了一遍。   金馆长叹息一声,“又是个可怜人啊。”   她们的话并没有久说,谢明琼这几天都没有睡个好觉,还特意就此事指责过吴杪不做人,吴杪也就没打算今天再把她吵醒一起去了。   但在吴杪和馆长要上车的时候,谢明琼却自己下来了,下来得匆匆忙忙,显然才刚刚醒。   她和车里的馆长打了声招呼便坐去了副驾。   “平常什么都要提早叫我,今天这么重要的事,反倒不叫我了?”谢明琼瞥了一眼吴杪。   “不是你自己说没睡好吗?”吴杪有些茫然的问:“我以为你今天早上想睡觉。”   谢明琼一顿,想起来她昨天还真这么说过,随即摆摆手,“没事了,你开车吧。我也想去看看张丽萍。”   其实今天是谢明琼睡不着,她只要想起张丽萍的事,就睡不着又醒得很早,也幸好她起得早,不然估计就错过了。   张丽萍昨天被送去的医院离景区不算远,也就半个小时车程。   她们赶到时羊肉串大婶刚探望完张丽萍,四人在住院大厅偶遇,羊肉串大婶见着吴杪和谢明琼显然有点儿心虚,不太有底气的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馆长看向她,向她伸出手,温声说:“您好,我是她们的领导。这件事我们也该向您说声道歉,无意将您牵扯进来。”   羊肉串大婶睁大了眼,馆长虽然天天被吴杪气,可本身气质和气场还是很强大,羊肉串大婶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这才和馆长握住,低声说:“也怪我,我要是早点报警就好了。”   这几天警察了解情况,虽然羊肉串大婶只是证人,但听完张丽萍去找她的全过程之后,她还是被警察教育了一下,主要是需要让她提高报警意识,山上待了大半辈子的大婶从来没报过警,遇到事情找警察帮助的意识实在淡薄。她但凡懂一点法也不至于拖到张丽萍下定决心去跳湖才悄咪咪告知吴杪。   这顿教育说得本来就有些愧疚的羊肉串大婶更加愧疚了些。   “不,如果不是我们的问题,您不会被牵扯进这件事里,”馆长摇摇头,“是我们该谢谢你最后还愿意为我们提供情报。您是刚去看过张丽萍吗?可以和我们说说她现在怎么样了吗?”   羊肉串大婶连忙说道:“不太好,已经整整一天不说话不吃饭了,就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谁去都不理会。”   她接着叹了口气,“我说句实话吧,其实我不怪她,她女儿是她的命,她女儿死了之后她情绪就一直很差劲,我们都以为她慢慢就接受了。谁知道她一直没接受,心里其实越来越偏激了。”   对于张丽萍的威胁恐吓羊肉串大婶倒是显得更加大度,她并不计较,只是有些唏嘘。   并没有聊多久,羊肉串大婶就和她们告别。   金馆长看着她的背影没入人群中,又叹了口气。   其实她主动向羊肉串大婶道歉就是怕她会怨怪迁怒到张丽萍身上去,张丽萍好了之后总还得和人相处,不管她还愿不愿意留在这里,馆长都会尽力替她消解可能的矛盾。   但显然羊肉串大婶在涉及自己的利益时会有自私的一面,可她也实在是个好人,是个实在人,她能共情张丽萍,也没有怪她。   张丽萍这个人又可怜又可恨,馆长来这里除了慰问她也是想帮她做点实事,她并不觉得自己想办法让张丽萍来接女儿这件事有什么错,但张丽萍会变成这样,她这个馆长要负一定责任。   她领着谢明琼和吴杪往楼上走,张丽萍的病房在第四楼的尽头,她孤零零一个人一间病房,躺在最中间的病床上,手上在吊着葡萄糖,床头柜上摆放了一些牛奶,大概是羊肉串大婶刚刚送来的。   馆长将在路上买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没有立马开口,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她才介绍起自己并且对张丽萍进行了一番安慰。   张丽萍没有理会她们,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仿佛身边无论是谁,来来去去都与她无关。   她已经生无可恋。   馆长面对过不少这样的家属,不能硬逼,她一般都会选择先来了解情况再多来探望几次。   见张丽萍没有回应,又怕她们待久了张丽萍会受到刺激,馆长便打算带吴杪和谢明琼先走。   可在她身后的谢明琼却反而挤到了前面。   她低头看张丽萍苍白且斑驳的脸,碎玻璃割伤了她的额角和鼻翼,伤口细细碎碎,她的精气神被抽光了,此刻的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死气。   “张丽萍,为什么减速?”谢明琼问。   张丽萍没有理会她。   于是她继续问:“昨天在湖边,你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前冲,为什么在看到我们的车时减速?”   “你根本就不怕死,你在和我们撞完之后立马就开车跳湖,可为什么你要减速?”   张丽萍像死鱼一样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点波动。   她艰难的扭头看向谢明琼,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因为她不忍心。   她怀揣着必死的决心,在失去女儿的无数个日夜里,她都在那片湖边张大嘴,哭不出声,只有冷风一次次的灌进咽喉中,带出呛人的咳喘。   她的痛苦都静谧无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母亲,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无数次走进冰冷的湖水里,在窒息中又觉得自己就这么死太便宜自己了。   于是再上来,躺在湖边大口喘气,任由湖水刺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流。   她连想找寻一个迁怒的对象都找不到。   其实她真正想杀死的,只有自己。   磨刀的每一刻都恨不得将刀捅进自己的胸膛中。   她在看到吴杪冲过来的车时,犹豫了,心软了,因为那辆车里的两个姑娘和她的女儿一般大,她的不忍心让她停下了加速,她的不忍心让她在踩下的刹车中为自己捡到了一线生机。   可她不想说。   她不想承认这种心软,也不想面对这种心软。   “因为她不忍心。”   她不说,另一道声音却代替了她来说。   站在谢明琼身边的吴杪眸光发黑,不顾馆长的制止,很认真的说:“张丽萍,你的表情在说你看到我们的车时,心软了。”    第30章 嫂子不许   从医院里出来时曲靖的天多了层乌云,将太阳都遮挡住了,显得阴沉沉一片。   张丽萍依旧没有说话,但她总算有些反应了,虽然这是在吴杪和谢明琼的刺激下产生。   站在医院门口,金馆长深深呼了口气,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吴杪数落道:“平常一句话都憋不出,这种时候怎么反倒巧舌如簧?”   “还你看出来了,你看出来什么了啊?”她说道:“就你这眼力见,你还能看出来啥?”   “可她就是这个意思,”吴杪回答道:“我没有说错。”   金馆长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眉头竖了起来,“你还犟嘴?”   “我是不是每一次出来都和你说过,不要刺激死者家属?面对这种有自毁倾向的,聊天交流都要以保守为主。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不要说。”   吴杪不说话了。   金馆长确实和她说过这些。   她抬头和跟在后面的谢明琼对视,显得有些无辜。   谢明琼往后站了点,对金馆长说:“她只是在帮我而已。”   她真诚的说:“您要怪就怪我吧。”   金馆长棕色的眼瞳打量了她一眼,突然说:“谢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求吴杪什么都不要说吗?”   “因为怕刺激到张丽萍?”谢明琼回答。   金馆长打开车门,“先上车。”   等三人上车之后她才说道:“不,是为了保护我的员工。”   “说句难听点的话,我和张丽萍素不相识,我会同情她,可她的悲剧不是我造成的,除了同情和基本的负责,我不会去多事,也不想让我的员工去多事。”她认真说道:“其实除此之外,我还有更多的要求,我要求她们不要惹事不要犯事,遇到事往后躲,只要不是她们明确需要负责的事,都不要去管,做入殓的安安生生处理尸体,不要和死者家属有除对方要求外过多的交流,运输遗体的就老老实实运,运完就走。不要搭手、不要管显闲事,更不要想着去安慰对方。”   谢明琼听得眉头紧皱。   金馆长看她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要求很不近人情,而且冷漠至极?”她了然的与谢明琼对视,“可是在兼顾人情之前,我要做的是对她们负责。”   “你不能要求所有死者家属都情绪稳定。谢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今天冲动之下和张丽萍说了这些话,得到了相反的效果,导致她听完之后在半夜情绪过激,越想越钻牛角尖,最后再次选择了自杀,而她的远房家属向法院上诉要求你对此负责,你该怎么办?”   “我……”谢明琼卡了壳,“可她不会再选择自杀了啊,甚至她现在对人的话都有反应了。”   “哈哈,”金馆长笑出声来,“你怎么能保证呢?最强大的心理医生都无法保证自己的病人能如自己所想,人的思维永远都是最错综复杂的命题。或许你这一次的劝告有用,可下一次呢?你永远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否会有人因为你多此一举的直白劝告而被戳中敏感点受到刺激。”   谢明琼不太认同,“所以您的意思是,为了那一次的可能,就要变得哪怕看到了令人同情的事也闭紧嘴吗?”   “不,”金馆长说:“只要你不是我的员工,不是办的我手底下的委托,我会称赞你的勇敢善良。可只要是我的员工,我手下的委托,我不会赞同多管闲事。”   谢明琼微愣,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车内一时陷入沉静中,金馆长泰然自若的打开窗,给车内通风透气,她不打算回景区,就在医院附近订了几天的酒店,她必须保证张丽萍情绪稳定才能离开。   这里的事算是彻底交接给了金馆长,谢明琼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对吴杪说:“吴杪,抱歉。”   吴杪困惑的看向她,“什么意思?”   “我这次好像给你带去了麻烦,”谢明琼轻声说:“是我冲动了。”   金馆长并没有说错,如果是她一个人,她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她突兀的质问张丽萍也连带着让吴杪违背了馆长的要求替她说话。   “你在说什么?”吴杪突兀的把车停在路边,她扭头看向谢明琼,“你冲动了什么?”   “我说不是因为在帮你补充,是因为我也想说,”吴杪认真的对她说道:“你不要听馆长的,觉得是你在连累我。以前她也这么训我的。”   “那你听进去了吗?”谢明琼微愣。   吴杪反问:“你觉得呢?”   谢明琼突然想起去福建时吴杪偷偷帮沈茂禾的事。   “我一般都表面点头,私底下不听话。”吴杪十分骄傲的说:“只要不惹出事,馆长就不知道。”   谢明琼看着她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她往座椅里躺了躺,示意吴杪开车,“可是你们馆长说的其实没错,如果我们最后惹出事来,为此负责的还是只会是她。不过有这样的馆长,很有安全感。”   毕竟多得是甩手不管的领导,像金灿阳这种愿意为下属负责的才是真正难得的,否则以吴杪的性格大概根本做不了这么久,金馆长把吴杪当闺女似的带。   “所以你没有不高兴?”吴杪问。   她有些难以理解谢明琼的情绪转变,她明明原本觉得她似乎陷入了什么特别不开心的情绪里,结果就说了两句话,她就变得又和往常一样了。   谢明琼往后靠了靠,“一开始确实有一点,不过这点不快散得很快。”   任何人在做一件事最上头的时候被人当头棒喝都不会多开心,其实从医院走出来时她的成就感更多一点。   因为她觉得自己劝张丽萍劝到了点上,她觉得自己点出张丽萍的不舍可以帮到她更好的认识自我,她觉得自己很厉害,年轻人的骄傲自满她表现出来的有五分,心底就有八分。   可谢明琼的奶奶以前告诉过她,有长辈愿意在你过分志满意得的时候敲打敲打你,提醒你做事小心一点,你就偷着乐吧。   她奶奶过世之后就再没有这种长辈了,金灿阳还是这些年她碰到的第一个,一般人不会去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其实她谢明琼出不出事和金馆长没有丝毫关系。   金馆长问谢明琼是否觉得她太冷漠,也自嘲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可谢明琼没这么想过,真冷漠,她就不会特意和谢明琼说这些话。   所以想通也是很快的事。   谢明琼扭头看向窗外,骤然发现这不是去民宿的路,她诧异起来,“我们去哪儿?”   吴杪说:“去开远办点事,你想回民宿吗?”   谢明琼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开远在哪里,“我跟你去吧,反正只要两个小时。”   吴杪点点头,车很快上了高速。   昨晚没睡多久的谢明琼此刻听着白噪音有些昏昏欲睡,她又往座椅里缩了缩,就这么睡了过去。   吴杪按照地址很快便找到了馆长说的玉料场,她将车停在空位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立刻叫醒谢明琼。   开远这头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洒在深翠的叶片上,泛出独特的光泽,四处都一片生机勃勃。   吴杪摘下了自己的棒球帽,靠在主驾驶上沉默了许久,久到料场看大门的忍不住过来敲敲玻璃,大嗓门的问:“姑娘,怎么不下车去看看?”   这一声穿透了车玻璃传进车内,吴杪甚至来不及制止就已经轻而易举吵醒了谢明琼。   她下意识抬头挡了挡阳光,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怎么没叫醒我?”她迷迷糊糊的问。   吴杪说:“你不是说你睡觉的时候让我别吵你?”   谢明琼笑了,她懒洋洋的说:“如果你愿意等我,我其实也无所谓,就怕你着急。”   吴杪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也会变成通透的琥珀色,她颇为正经的回答道:“只要没有委托,我应该不会着急。”   两人没有在车上久待,很快就下了车。   这是个小料场,规模不算多大,位于开远的近郊。   门口停了不少车,哪怕今天不是节假日也有颇多人前来看料。   吴杪进了门之后有人来问她看什么类型的料,她直接报了馆长的名字,对面翻了一下登记,便转而领着她去了二楼的一间包房。   这里也就外头看着颇为破旧,里头倒是好好装饰了一下,二楼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成片的花圃,光多头玫瑰就种了好几片。   谢明琼趴在窗台边托腮,数了数这里的花圃,“好像有七种颜色的玫瑰。”   吴杪跟着她往窗外看,提醒道:“拼多多十块钱十根,你去网上买可以买到。”   “啊?”谢明琼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前面的料场做玉石生意,后面的花圃做鲜花生意,”吴杪解释道:“一块地都不会浪费。”   “你怎么知道?”谢明琼好奇的问。   “云南一直都是鲜花大省,网上买便宜鲜花一基本都是云南直发,我以前没干这行的时候去市场摆摊卖过,十块十朵,当时生意还行,就想联系当地的老板再说说价大量批发。所以看到过她们的花卉种植基地,也是这样的地方,前面卖玉后面种花。”吴杪说:“不过后来卖花不景气,就没干了。”   吴杪说起自己的过去依旧那么云淡风轻,谢明琼其实有些想象不出吴杪和人家老板谈生意的模样,她眯眼看向那一片花圃,“那如果我们在当地买,岂不是会比网购还便宜?十块钱十支的花夜市里作八块到十五块卖出去,暴利啊。”   “老板,今年花卉可更便宜点了,网上买已经十块钱十三支了,你要是在我这现场订,我能给你开到五块钱十支。”   有人声从门口传来,谢明琼回头望去,只见走进来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婶,身宽体胖,留着寸头,脖子上戴了根大金链子,身上穿的是老太花衫,她冲她笑了笑,笑出来两颗金牙。   “鄙姓方,天圆地方的方,名庐坤,庐山的庐,乾坤的坤,”她落座到了两人对面,身后跟着到员工戴着黑色手套将一个覆盖着黑色绒布的托盘放到了桌面上,“金灿阳让我帮忙寻几块冰种料子,我和她也是老相识了,前段时间确实进了几批好料,给你们留了三块成色最不错的。”   说罢,她身后的员工便掀开了绒布,三块几乎像冰一样澄澈的小原料摆在上头,基本没有丝毫杂质,莹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开似的。   “冰种的类型也很多,你们报出来的价,我给你们选到正冰种,出了这扇门,你们绝对找不到这么实惠品质又这么好的翡翠。”方庐坤笑了笑,“这几块已经快接近高冰种了。”   吴杪在这几块料子上扫过,一眼看中了最右边的那块。   当然,她是对此一无所知的,纯粹是因为最右边的料子最清透最好看,如果说这一块是晶莹剔透结了冰的水,那另外两块就是结冰的水里像兑进了一点儿牛奶,怎么看都有点儿瑕疵。   “这个,你开价吧。”吴杪把那块料放在掌心揉了揉,随即递给了谢明琼。   “眼光不错,这是这里面最贵的,”方庐坤沉吟片刻,报了个价,“十六万八。”   谢明琼看向吴杪,原本她以为吴杪又是来为馆长办事,可是现在看起来明显是吴杪要自己买啊。   虽然她和吴杪刚认识不久,可是也能看出来吴杪绝对不会是能给自己买冰种翡翠的人,她手上的翡翠触感滑润,确实有令人拿到就不忍心放手的吸引力,但吴杪绝对不会被此吸引。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买。   谢明琼扯了扯吴杪的衣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真要买吗?”   吴杪点头,“是,我要买。”   说罢,她连还价都没有,对方庐坤说道:“可以,我要了。”   “好,爽快,”方庐坤拍了一下桌子,“你想订个什么样式的,尽管说,我们这的厂家都能给你做出来,看你想打哪些首饰,耳环手镯戒指发簪都行。”   吴杪微愣,她对此倒是没什么研究,只淡声说:“晚点儿吧,等我想好了再发消息给你。”   “也行,”方庐坤点头,随即招呼后头的员工道:“去拿果汁来,给咱们吴小姐再捎点当地特产。”   原本她们进屋之后就有人送了茶水上来,此刻方庐坤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道:“这是上好的毛尖,我还挺爱喝的,刚刚这位小姐说对鲜花感兴趣?”   谢明琼还沉浸在吴杪连价都不还一下的爽快中,被方庐坤乍一点名一时没回过神,她有些发愣的说:“没,我只是看着觉得好看。”   “没事没事,”方庐坤说道:“你要觉得好看,我给你去弄几把带回去看,我们这边花多得很,大客户喜欢尽管提。”   说罢,她低头操作了一下手机便起身,“吴小姐,我加了一下你的微信,麻烦你通过。到时候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叫人。”   方庐坤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谢明琼才问道:“你买这干什么?”   吴杪看了她一眼,“送礼。”   “送礼?”谢明琼诧异道:“对方是什么大人物吗?一口气要送这么贵的礼?”   “是很大的人物,”吴杪点点头,“得送这么大的礼。”   于是谢明琼不问了,她对吴杪要给哪个大人物送礼没有丝毫兴趣。   两人在料场并没有久留,毕竟还要赶回大海草山,大白还在民宿里呢。   吴杪走出料场时卡里少了十六万八,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谢明琼坐在车窗边看着外头闪过的风景,以前她觉得吴杪每天这么死命工作,为了省钱甚至放弃飞机宁愿自己开车是因为她爱钱如命,可实际上,吴杪根本就不在意钱,她刷卡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谢明琼在心底暗暗总结,发现吴杪就是纯粹的喜欢工作,喜欢上班。   可怖如斯。   “吴杪啊吴杪,你今后要一直这么做生意,你得变成穷光蛋。”谢明琼笑着说:“要是所有客人都和你一样也不讲价,每次都一口气拿下,那方庐坤得乐的笑开了花,脸上的褶子都能一天多十条。”   吴杪看了眼导航,她们来的那条路似乎出了车祸,整段标红,得改道才行。   “方庐坤是馆长的朋友,看馆长的面子也不会多收我的钱,”吴杪说:“不然馆长得找她吵起来。”   “啊?馆长连这都负责?”谢明琼深觉馆长实在是为了自己的员工们操足了心。   “不是,因为她们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吴杪解释道:“方庐坤以前自己偷渡去缅甸越南做玉石生意,年轻的时候因为偷渡差点死在牢里。馆长以前不是干殡仪的,她是做跨国律师专门去官方捞人的。”   “方庐坤就是被她花钱花心思捞出来的,后来两个人*成了朋友。”她接着说道:“方庐坤回国之后还是选择要做玉石生意,只是找了正规点儿的渠道,后来馆长也不想做律师了,拿积蓄开了殡仪馆。她们是国境线边上过命的交情,她留寸头就是因为在水牢里被人打破了脑袋,头发不怎么长得出来了。”   方庐坤并没有谎报价格,她确实是拿的亲情价,比普通售卖少了小几万。   吴杪对馆长向来百分百信任,所以也懒得讲价。   谢明琼暗暗咂舌,她在温良的环境里待得太久了,方庐坤和馆长的经历听起来和演电影似的,透着一股不真实感。   回到曲靖时已经快晚上七点,两人在城里吃了晚饭才重新驱车往山上赶。   刚刚打开房门,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的大白便冲两人喵喵叫,经过一整天的适应,她已经变成了一只黏人的小猫咪,甚至会用身子和尾巴来蹭蹭谢明琼和吴杪的腿,她的领地也从角落扩散到了沙发上。   谢明琼昨晚上就买了急送的猫砂和猫粮,白天老板替她们收好了,晚上方便她们给大白用上。   忙碌了一整天,谢明琼几乎想倒头就睡,她强撑着从浴室里出来时却见到吴杪正在她桌边替她摆弄花瓶。   屋子里确实有放装饰用的花瓶,但里面原本放的都是假花。   方庐坤是个实在人,说送花就真的送了一堆花,谢明琼在花卉园里看到的玫瑰基本都给她捎了一大把,原本放在后备箱保鲜,吴杪自己拿了几束上来,顺手就给谢明琼插上了,一旁的大白还在桌面上旁观,偶尔拿爪子扒拉几下花骨朵。   谢明琼把头发包好,走过去看了眼吴杪的杰作,别说,方庐坤送的花都水灵灵的新鲜,就是乱插都够好看。   吴杪将花放好之后脸上显得有些犹疑。   她今天倒是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玉料也买了,可是刚刚方庐坤发给她的样式太多太多,挑得人眼花缭乱。   她把那高达五百兆的图片发给了馆长,馆长看了一眼就说头晕,让她干脆想送谁就去问谁,然后挂断了电话。   此刻她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被谢明琼发现,谢明琼却看出了她的犹疑,直白问道:“你有事要求我?”   吴杪微愣,“你怎么知道?”   “就你这表情,我看不出来除非我瞎了,”谢明琼摸了摸她摆出来的那堆花,“而且你平常可不是这种会献殷情的人,还给我表演插花呢?”   吴杪被她说得耳尖略红,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只诚恳的说道:“确实有事想求你帮忙。”   她回想着馆长教自己的话,逐字逐句的说道:“你的审美水平比较高超,我今天买的玉不知道做什么,希望你能帮我挑一挑样式。”   谢明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谁教你这么说的啊?馆长?”   吴杪听话的点头,“是她。”   谢明琼哼笑一声:“我就说嘛,你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客套的话?”   说着她有些阴阳怪气,“对面到底是谁啊,能让你这么花心思,还专门来拜托我。”   “我的审美是很高不错啦,”她先自夸了一下,然后给吴杪打好预防针,“可是每个人的审美都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好看的对方可不一定觉得好看。要是你花了这么多钱送礼没送到对方心坎上,我可不负责。”   她这句话落下后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吴杪有些奇怪的盯着她看。   “说话呀,”谢明琼桌下的脚尖戳了戳她的腿。   “你是在不开心吗?”吴杪若有所思的问。   “我没有,”谢明琼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你要花钱送人礼,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和我又没关系。”   “你就是在不开心,为什么?”吴杪执拗的问道。   谢明琼抿了抿唇。   好吧,她确实有点儿不快。   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并不赞同吴杪买这件礼物去送人,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人情,对方能需要十几万的礼物就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她以前嘴上总说着吴杪和她没什么关系,可两个人待久了,她把她当家人了,就总觉得自己作为嫂子也得对她负点责,起码不要让她堕落到送礼走人情的罪恶深渊里,这是个无底洞。   那万一对方这次收了礼,下次狮子大开口要更多怎么办?   可是吴杪也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甚至很多时候她的主见比谢明琼更大,她决定的事很少有放弃的,谢明琼觉得自己劝了也没用,所以才越想越憋闷。   她不想把这件理由说出来,说出来吴杪说不定也不理解,可吴杪这样逼问,又让谢明琼心底这股火气越烧越旺。   “因为你惹我不开心了,”她没好气的说:“为什么不开心你自己猜。”   吴杪破题思路非常直接,“那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重新开心起来呢?”   “你猜都不猜一下吗?”谢明琼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被气够呛。   “是因为我买了这块料?”吴杪问道。   谢明琼大力点头,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冒了出来,“不管你对面是个什么大人物,要是她真的收下了你的礼,你就不要和她再往来了。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不对,你就不应该去买这么贵的礼物送人。”   吴杪眼底泛起一点奇异的光彩,似乎是有点儿想笑的模样,可等谢明琼的目光扫过去时,这又似乎成了一种错觉,吴杪还是那副别人欠她几百万的脸。   但是吴杪这次没犟嘴,竟然乖乖点头,“好,我听你的。”   谢明琼闻言觉得憋屈散开了点儿,也愿意给她个浅浅的笑脸了,她往椅子里一靠,“帮你选样式呢也可以,不过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吴杪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谢明琼垂眸思索了片刻,她还真没想好究竟让吴杪干嘛。   但等她抬眼时,窗外的月光洒进房间,极为漂亮的光影落在吴杪的侧脸上,桌前明艳的花和大白都与她冷淡的表情形成反差。   鬼使神差下,谢明琼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点。   吴杪走到她身旁,弯腰与她对视,再次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靠得太近,谢明琼能数清她的眼睫,她有些出神的想,只要认真盯着人,吴杪和吴蔺如总会变得很像。   她带着一点侵略性,仿佛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将人步步紧逼。   “不用靠这么近,”谢明琼一只手指戳在她肩头,将她推开了一点,随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给我做一天模特,我说什么就做什么。”   吴杪:“听起来不像模特,像跟班。”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你做不做?不做就走。”   吴杪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了,“做呀。”    第31章 嫂子听见   模特可没那么好当。   在吴杪毫不犹豫的答应这件事时,谢明琼在心底默默想道。   第二天两人也没什么事做,这天一改常态,谢明琼难得起得比比吴杪还早,却一直窝在房间里没出来,直到吴杪来敲房门提醒她下楼吃早餐她才鬼鬼祟祟从房门挤出来,门只打开一条缝隙,一点儿光都没透出来。   等到她们吃完了早餐,谢明琼才冲吴杪扬了扬下巴,把房卡塞到她手里,示意她直接去自己房间。   “那你呢?”吴杪问。   谢明琼神秘的说:“你别管我,你先上去。”   吴杪不理解,但她照做,拿着房卡上了楼。   谢明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连忙转身往外面的草原走去。   等她再回来已经是十多分钟后,她拎着手里的东西就兴致勃勃往上跑,然后敲了敲自己的房门。   很快里面的吴杪便如她刚刚出来时那般,悄咪咪的开了一条缝,让她能闪身进来。   谢明琼刚进房间就被吴杪拽住了手腕,屋子里遮光帘被拉了上去,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床头柜上大白正坐在那里,一双绿眼睛在发光。   “为什么不开灯?”谢明琼茫然的问。   “那你在干什么?”吴杪蹙眉,拉着她走到了角落,语气里也有些迷茫,“你看看你这摆的,这些都是什么?”   吴杪很少有这么惊慌的时候,她早上就觉得谢明琼哪里不对劲,等她进了房间之后放目一看,昨晚的花被撕成碎片丢在地上,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燃着红色的蜡烛,桌子上放了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残破神像,一旁的沙发上则铺着红丝绒的毯子和蒲团,大白都被吓得缩进角落,等她进来才告状一般喵喵叫。   吴杪好不容易等会了谢明琼,难得严肃的说:“要是黎浒现在上门,说不定会怀疑我们搞邪丨教把我们带走。”   “啥?”谢明琼困惑的扫视四周,“这只是布景啊……”   “是吗?”吴杪认真的说:“我进来的时候以为你要搞什么神秘招魂仪式。”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什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啊。”   吴杪垂眸。   不是想象力丰富,而是她真的遇到过这样的人,有点儿应激了。   谢明琼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在吴杪手上,连忙抽出来,然后把自己刚刚十来分钟的成果拿出来放到吴杪头顶。   那是一个藤编的花环,昨天她们进民宿时她注意到老板在院子里有养月季藤和葡萄藤,在决定找吴杪做模特时就已经想好了要画什么主题。   吴杪抬手摸了摸头顶,只摸到了一朵柔软的小花。   谢明琼赶紧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低头替她调整了一下花环的位置。   “这些藤蔓还有刺呢,我刚刚被扎了好几下。”她说:“大小正好,不错不错。”   谢明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为了调整花环她弯腰凑到了吴杪脸侧,呼出的热气也喷洒在她脸侧。   吴杪下意识想躲,谢明琼却眼疾手快捧住了她的脸,语气难得有些强势,“别动,昨天怎么说的?”   “什么都听你的,”吴杪闷闷的声音传来。   谢明琼满意的点点头,“没错,今天我是老大。”   说罢,她又往吴杪的手里放了一束玫瑰,让她好好捧着。   “我和你说,今天你要扮演的就是外化的神女,”她指了指桌面上的那樽神像,“本来这次出来我也是要用她来画画的,可是一直没想好该怎么落笔,直到昨天我看到有一束月光洒在你脸上,突然就有了灵感。”   “冰冷的雕塑没什么可画的,但假如雕塑变成了人,那就有意思了。”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吴杪仰头看进入自己的领域显得有些兴奋的谢明琼,诚恳问道:“你昨天看到一束月光和你后面像想的画面有什么关系?”   谢明琼:“……”   她拿出一条红色的蕾丝,覆盖在吴杪眼睛上,低声嘟囔道:“好吧,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只是我思维跳跃比较大,所以突然就有灵感了。”   吴杪于是又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东西,她从未触摸过这么软的蕾丝,蕾丝之外还有一层纱,穿过蕾丝空隙,谢明琼的脸上仿佛也成了雾蒙蒙一片。   “别乱碰,”谢明琼赶紧拉住她的手,“这是有造型的,你不要弄乱了。”   “可是我明明觉得你也是在乱绑,”吴杪指责道。   确实在乱绑的谢明琼有些心虚,但声音却很大,“这可不是乱绑,我是在调整,看你适合什么造型。”   其实是因为昨晚,她骤然发现吴杪的眼神太锐利,太有侵略性,她下意识有些不想同她对视。   “你看,这尊神女像是残破的,她的脑袋缺了一个角,但是我不可能让你的脑袋也却一个角对不对?所以你演的这个神女外化就是眼神不太好使。”谢明琼歪理一大堆,推着吴杪靠在沙发边,然后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可以显得自己稍微柔弱落魄一点吗?”   只是看起来瘦,实际上一身牛劲,气血充足的吴杪:“?”   这个要求她真做不到。   “你觉得呢?”吴杪好奇的问:“我要怎么做才能显得柔弱落魄?”   谢明琼:“……”   她也沉默了下来。   好像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但是今天谢明琼兴致极好,这点难不倒她,“没事,不用了,你就平常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就这么坐好,别动。想象你曾经是一位香火旺盛的女神,后来世界变迁,你的庙宇落败了,你的信徒也都走了,于是你成了无人问津的神女,神力一天天的衰弱,直到有一天你想亲自下来看看,却只看到了一尊残破的神像,于是你落寞的坐在神像旁。”   “做不到,”吴杪靠在沙发边,摇了摇头,“想象不出来。”   谢明琼:“发挥一点想象力。”   “我如果有想象力,我就不会做这个工作了。”吴杪面无表情的说。   但凡她想象力和谢明琼一样丰富,她都做不了两天就被吓死了。   谢明琼:“你在讽刺我吗?”   吴杪:“我没有啊。”   谢明琼把画笔一拍,指责道:“你就是在讽刺我!”   吴杪赶紧摇头,“我真没有。”   谢明琼自己生了会儿气,但是在画画状态的她情绪远没有平常敏锐,她干脆放弃了让吴杪想象,直接上手将她掰好,然后警告她,“我没说就不许动,保持这个姿势。”   吴杪躺在沙发上,点了点头。   谢明琼这会儿没说什么了,她很快坐到了靠近大门的位置,她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画板和工具,平板的屏幕发出白色的荧光,令她的脸在昏暗的室内泛出一层冷光。   吴杪百无聊赖的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谢明琼认真工的模样,和平常懒洋洋的样子很不一样,就像是整个人突然有了精气神,就连打量她的目光都在放光。   她戴上了一副大概百来度的金边眼镜,可穿透自己眼睛上的薄纱和那层透明的镜片,吴杪依旧可以看到她眼底的欣赏和骄傲。   那不是对吴杪的骄傲,而是对自己造景的骄傲,像在打量一樽艺术品。   她的视线穿透了这件屋子,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中,她看到的是被遗弃的神女,是落寞的断壁残垣,是花团锦簇后枯败的信仰。   哪怕知道她不是在看自己,或许也很难有人能抵抗住这种灼热的目光。   吴杪注视着她,忍耐了很久,屋子里的静寂下只能听到谢明琼落笔的声音。   配上谢明琼专注的眼神,有一瞬间,吴杪甚至怀疑她不是想在画板上落笔,她是想在她身上戳下去一个又一个的笔凹。   这或许是谢明琼独特的报复方式。   “别动,”谢明琼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放下画笔,在昏暗中走近,再次用微凉的手捧住了吴杪的脸,“往这边偏一点。”   她又凑得很近,紧紧盯着吴杪的脸。   吴杪垂眸,看她清瘦的手腕和上面若隐若现的青色脉络,“还要多久。”   “神女大人,再等一会儿。”谢明琼轻轻说。   吴杪骤然抬手扣住了她的一边手腕,她问:“我是谁?”   谢明琼这才回过神来,她从她掌心挣脱,下意识哄道:“乖,配合点儿。”   吴杪不说话了。   谢明琼这句话熟练得仿佛说过几千次几万次。   可这一定不是对她说过的几千次几万次。   谢明琼也微微愣住,因为她没有听到熟悉的回答。   ——乖,配合一点。   ——小明,我快撑不住啦。   “吴杪,”她回答道:“吴杪,再坚持一下。”   像是在告诉自己眼前的是谁,她重复了两遍。   吴杪声音有些低,蕾丝下的眼睛紧紧盯着谢明琼,“好。”   谢明琼或许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此刻却近乎逃跑一般走回了画板边,怎么都回不到一开始的状态。   她盯着自己屏幕上已经基本勾勒好的轮廓,有些出神,原本脑海里已经构思好的画面,却怎么都落不了笔。   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   可无论怎么专注,她的灵感都不复存在。   谢明琼在画板上陆陆续续又下了几笔,还是找不到感觉,最终放下了笔。   她把周围的蜡烛都熄灭取下,又将那樽神女像收了起来。   吴杪静静看着她,缓缓问:“不画了吗?”   谢明琼低声说:“没灵感了。”   吴杪问:“是因为我吗?”   谢明琼朝她看去,她依旧乖乖靠在沙发边,看不到眼睛,只有高挺的鼻梁和泛红的唇,微仰起的脖颈竟然令人觉得有些脆弱,她问出这句话时明明依旧没什么情感,可谢明琼却不自觉替她有点委屈,听着这句话心里酸酸的。   吴杪今天做得很好,她说什么她都会做。   是她自己的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吴杪会主动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她不开心了?   她总觉得吴杪应该就一直那么嚣张且可恨。   谢明琼走到她身旁,想替她将头顶的花环取下来,“不是,是我自己。画家的灵感都是一阵一阵的。”   “所以你今天没灵感了?”吴杪任由她在自己头顶摆弄,哪怕被藤蔓扯到头发也一声不吭,大白似乎感受到两人的正事做完了,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到了谢明琼腿边蹭蹭,随即被谢明琼腰上的链条给吸引。   谢明琼爱俏,衣服就没一件难看的,今天她上半身穿了个普通的黑t,下身的阔腿裤上拴了根亮闪闪的腰带,还有银环流苏往下坠。   大白盯着那一束流苏,没忍住用爪子去拨弄,看它晃动起来之后又站起来去扒拉。   吴杪拍了拍她的爪子,将这串流苏扶稳,谢明琼用一只手又拍了拍她的手,提醒道:“不要玩我的腰带。”   吴杪无辜的说:“不是我,是大白。”   谢明琼这才低头,看到了正坐在地上,同样十分无辜的看向自己的大白,她弯腰在大白屁股上打了一下,大白喵喵叫起来。   “坏猫,”谢明琼轻声说。   大白叫得更大声了点。   “你觉得她在说我什么?”谢明琼一边问一边继续替吴杪解开头顶的花环。   吴杪:“坏人。”   谢明琼:“?”   谢明琼:“你这两个字是不是包含了一点私人恩怨?”   “不是你要我说的吗?”吴杪困惑的问:“你真难懂。”   谢明琼沉默了一下,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最近特别难懂,情绪总是一阵又一阵,看到点啥都会触景伤情。   她终于帮吴杪把花环给取了下来,上面的几朵花大概是离开了枝蔓的原因,就这么两个小时枯了大半。   她又伸手去揭吴杪眼睛上的蕾丝,那层雾蒙蒙的薄纱终于被她亲手取了下来,吴杪的视觉恢复正常,谢明琼的指腹划过她的侧脸,依旧是微凉的触感,吴杪有些发痒下意识侧了侧脸,仿佛在追着她的手走。   谢明琼却已经收走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这才满意的说:“都收拾干净了,下次可不再弄这些花枝,太难清理。”   吴杪连防晒霜都不怎么擦,脸上的皮肤却滑得跟煮熟的磨砂鸡蛋清似的,谢明琼又凑近看了看,轻啧一声,“真羡慕。”   “羡慕什么,”吴杪问。   谢明琼直起腰,“羡慕你皮肤好,不长痘。”   说罢,她走到另一侧去将厚重的窗帘打开,阳光顿时争先恐后的跳入,她抬手掩盖了一下光源方便适应,这束来自太阳的射线似乎也在涌入的一瞬间驱散了屋子里刚刚有些奇怪的氛围。   谢明琼回头,却发现吴杪还是坐在那里,她诧异道:“可以了。”   吴杪眨了下眼,“你不是说,今天一整天都要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吗?”   “我已经画完了,”谢明琼说:“你不用听我的了。”   “好,”吴杪这才点头,从沙发上起身往门外走去。   谢明琼站在窗边,突然叫住她,“你不想看看我画了什么吗?”   “你不是没有画完吗?”吴杪问。   “是,还有没有画完,如果你想看,可以等我画完之后再问我要。”谢明琼轻声说:“作为感谢。”   吴杪不知道谢明琼为什么要感谢她,但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打开房门往外走去。   屋里又恢复了静寂,大白在门口刨了刨门,又对里面的谢明琼喵喵叫了一声。   谢明琼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脸埋进她柔软的腹部,低声说:“坏猫。”   刚刚的某一瞬间,她好像有些分不清吴杪和吴蔺如,这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金馆长的电话是当天晚上打来的,可不是为了张丽萍,而是为了另一桩委托。   这与昨天她们在高速遇到的那起车祸相关。   昨天在她们从开远回来时高速路便因为连续追尾而导致严重车祸,经过一整天的清理,最终死亡三人,伤十二人。   而这起车祸便同这一场委托相关,被委托人是车祸的死者之一。   她老家在湖南,年纪轻轻便前来云南打拼,做的是服装销售生意,她是不少云南服装店的经销商,大多都是在她这里拿货,死在了谈生意的路上。   她的好朋友认识方庐坤,开远是个小城,周边也都是小城,很少有愿意走这么远一趟将人带回去的,她便去求方庐坤想想法子。   方庐坤在开远几乎是地头蛇式的人物,她江湖气很足,也很讲义气,认识的小妹来求帮忙,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正在云南境内的金灿阳和吴杪,于是托金灿阳来问问吴杪愿不愿意接这趟委托。   吴杪和谢明琼留在曲靖也挺无所事事的,毕竟张丽萍已经被金灿阳接手负责,她们留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于是她并没有多思考就接受了这桩委托。   在重新前往开远之前,谢明琼特意让吴杪带她去了趟医院。   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大白带走,但在这之前还是得征得张丽萍的同意,免得未来抚养权出问题。   当然,这也就是这几天张丽萍的状态有了点好转,愿意和人说话了她才敢过去,否则她估计只会违背良心直接一声不吭把大白带走。   不知道是上一次谢明琼和吴杪的话有了效果还是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想通了,张丽萍虽然还是不怎么想说话,但起码愿意和人沟通交流也愿意吃饭了。   馆长这两天每天都去看她开导她,捡起了做律师时的老本行,嘴皮子都快说烂了才让张丽萍愿意和她交流。   谢明琼和吴杪到医院时张丽萍正在吃饭,馆长在病房外瞧着,叮嘱道:“尽量不要刺激她,你们要商量的事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她说等你们来了之后再说。”   谢明琼闻言点点头往里走,吴杪并不打算跟她进门,毕竟对张丽萍来说面对的人越少越好。   她靠在病房墙前,手插在衣兜里,低头看地砖的纹路。   馆长在她身旁的排椅上落座,也在仰头闭着眼,过了良久才突然说:“方庐坤说你昨晚选了个挺不错的样式,今天这桩事要是给她办妥了,下次再去给你打对折。”   “就打个折?”吴杪理直气壮的说:“我以为这次办妥了要给我送点什么呢。”   “放心吧,钱少不了你的,”馆长白了她,“她还真说了送你点儿东西,你们昨晚选的耳环是情侣样式,她说你要办妥了,再送你一副,给你凑一对。”   “行啊,”吴杪颔首。   “你是真一点不客气,”馆长没忍住笑起来。   吴杪认真的回答:“不是您和我说的,跟方庐坤不用客气吗?”   “我确实是这么说的,”馆长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示意吴杪坐过去,“来,我们娘俩聊聊,你对你嫂子是怎么个意思啊?”   吴杪坐到她身旁,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意思?”   馆长瞥了她一眼,一看就知道她没听懂,换了个最通俗易懂的语言,“今后你打算怎么样?也每次都带着你嫂子继续接委托,和她做搭档?”   “不可以吗?”吴杪反问:“她愿意,我也愿意,就可以了。”   “如果她不愿意了呢?”馆长说:“我们这个职业奔波劳碌,一开始或许没什么感觉,可她如果和你走久了,看风景看厌了,不会觉得跟着你很累想走吗?到时候你呢?”   “我……”吴杪微愣。   她能怎么样?当然是谢明琼不想和她一起了,就继续自己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在路上走。   可是不知为什么,当她张了张嘴想将这段话说出口时,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馆长了然的看向她,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哪怕是做了这么多年孤狼的吴杪都无法抵抗,她或许早已习惯了谢明琼陪在她身边的时光,根本就没有想过对方离去的可能。   “你自己想想吧,”馆长没有穷追不舍,她只拍了拍吴杪的肩,“这趟送人不要急,车开慢点也没关系,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   她的话音刚落,谢明琼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   吴杪率先看到她,问道:“答应了?”   谢明琼点头,“对,张丽萍说今后大白就跟我们了。”   吴杪闻言站起身,冲她扬了扬下巴,“那走吧,大白还在车里。”   谢明琼朝馆长道别,随即便和吴杪并排朝前走去。   馆长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医院拐角才重新进了病房,张丽萍已经把饭吃完,她靠坐在床头,面色依旧苍白,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馆长心底想着事,便沉默着替她收拾了一下餐盒,她每天准时来这里三次看情况,她在心底思索着张丽萍的状态,估计顶多再过一周她就能回湖北了。   张丽萍扭头看向大门口,突然说道:“刚刚那个小姑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馆长手一顿,“你说什么?”   张丽萍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要养大白的小姑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   谢明琼和吴杪很快就将车开上了高速,谁也想不到,她们前天才从那头回来,今天又要出去。   大白在车里适应了几个小时环境就安安生生趴在后排宽大的座椅上睡觉了,偶尔还会发出呼噜声,表示她现在格外闲适,等两人回来之后,她跟是一路爬到路副驾,十来斤的小胖猫一屁股就坐到了谢明琼的怀里,还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谢明琼顺着她的毛,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张丽萍应该不会再想死了。”   吴杪透过后视镜看她,“为什么?”   “我进去和她提起大白,她和我说让我好好照顾大白,今后她也不在曲靖了。”谢明琼回忆起病房里张丽萍对她说的话,“她说谢谢我,还说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困在山里,等接了张妹妹后,想去外面看看。”   吴杪:“还有吗?”   “没了,”谢明琼说:“然后她就不说话了,但我觉得她状态应该好多了。”   这是实话。   无论谁去看,张丽萍都比过去好了太多。   “她就和你说了这么几句话,你为什么在病房里待了这么久?”吴杪敏锐得过分。   谢明琼却只笑笑,“给她削了个苹果,以前都是我给我奶奶削苹果,后来她去世了,就没有长辈能让我削苹果了。”   说罢,她扭头看向吴杪,用更直白的话语说道:“当然,我削完想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听到了你和你们馆长说话,但是你们正在聊我,我就没出去。”    第32章 嫂子别走   谢明琼的话落下的这一刻,吴杪有了点情绪波动,她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你听到什么了?”她问道。   谢明琼给自己戴上墨镜,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其实也一直很好奇,你会觉得我是你工作过程中的累赘吗?”   “我不会开车,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对你的工作也毫无帮助,为什么你还会愿意一直带着我出来呢?”   或许一开始是因为怕谢明琼选择死亡,可都这么久了,她和她早就心知肚明,谢明琼绝不会再轻易选择死亡,甚至她会努力的去生活,哪怕吴杪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她,她也会这样。   吴杪没有想过,她略微*蹙眉,“是因为你说要和我一起出门。”   谢明琼摇了摇头,“可是你是愿意带累赘出门的性格吗?”   她指尖在车窗边轻点,接着说:“为什么你愿意一直包容我,一直愿意捎带着我出门呢?”   吴杪没有回答,她只看了眼前方的路牌,然后变道到了右边,直直开进了服务站。   最近天气没那么热,也没必要找阴凉的地方停靠,她随便找了个车位开进去,这才扭头,颇为认真的看向谢明琼。   “你是想让我承认,是我需要你吗?”   谢明琼撞进她的眼底,好险带着墨镜才没被看出自己的失态。   又是这样带着点压迫感的视线,她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受不了和她过分真诚的目光相对。   可吴杪的下一句话却更加石破天惊,惊得谢明琼下意识后退两步。   “好吧,那我承认了。”   谢明琼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很难表达心底的一点小小震撼。   她未曾想过吴杪会特意停下车,为她献出这个答案。   可心底却涌动着一股愉悦和快意,像是冥冥中有一条线将她牢牢拉扯住。   被人需要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被吴杪承认需要,更是一种特殊中还带着特殊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以来,她一直都是依赖于吴杪的那一个,哪怕在心底她也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所以她才会执拗的问吴杪为什么愿意带一个累赘。   如果吴杪回答不出来,她或许会选择不要成为她的负担。   吴杪在馆长的问话下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在谢明琼的引导中却轻而易举得到了答案。   “你的嘴角有点儿压不住了。”吴杪指了指她唇角的弧度。   谢明琼赶紧瞪了她一眼,“你看错了。”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可以回答一个我的问题,”吴杪靠在车门边,将帽檐往下拉了拉,不让自己现在有点儿紧张的表情暴露。   “什么?”谢明琼现在却出奇的好说话。   “你在门口听了多久?”吴杪问。   谢明琼抱胸,有些洋洋得意,“从‘我们娘俩聊聊’开始就在听了。”   吴杪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她在知晓谢明琼在门口偷听时,第一反应就是她听到礼物的事。   “你是不是在笑啊?”谢明琼指向她帽檐下的唇角。   吴杪立马拉平,“没有。”   “你是在笑我学馆长说话吗?”谢明琼眯了眯眼。   吴杪:“真的没有。”   谢明琼拉开副驾门坐了上去,她趴在车窗边,露出一张还没调整好表情的脸,阳光下皮肤雪白,红润的唇压不住的翘起,越过车窗朝吴杪招招手,“那你还愣着干嘛,来开车呀。”   车上的大白茫然的看向她们,大概不理解两人为什么总是一下吵架一下又和好,但小猫咪感受到气氛不再沉凝,伸出爪子伸了个懒腰。   谢明琼戳了戳她粉色的肉垫,没忍住把她抱在怀里狠狠蹭了蹭。   吴杪已然在驾驶座落座,她踩下油门,车辆在此轰鸣而去,谢明琼把窗户升上去,打开音乐放了自己的歌单。   吴杪的dj舞曲她实在有些接受无能,只能放点儿抒情小调,当然,其实吴杪也不怎么在乎,在车上多了谢明琼之后她其实很少会陷入疲倦的状态,哪怕谢明琼一路都在睡觉,也总会有不同的动静,偶尔翻身,偶尔换姿势,更别提现在还有大白在这里。   大白并不是什么安静的猫,在她们面前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小心翼翼显然只是她的试探,在彻底确定谢明琼特别喜欢她之后她就变成了胆大并且黏人的小咪,哪怕在车上也要时不时巡逻一二。   这些细微的动静,都能被开车的吴杪感知到,就像是她枯燥的旅程中多了几分生机。   这一路的好心情一直到她们到达开远。   方庐坤早早的就在收费站前等待,她靠在自己的面包车前,见着两人的车连忙挥挥手。   吴杪在她身边降下车窗,方庐坤朝她指了指一旁的茶馆,“去那儿坐着聊一会儿?”   她的身后还跟了另一个女孩,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表情沉重。   吴杪开车顺着方庐坤的指引向茶馆开去,她们早就订好了包间,是个颇为雅致的小厅。   等这几人都落座之后方庐坤才说道:“麻烦你们跑一趟了,我已经在市中心给两位订了酒店,但是我等会儿还急着出门一趟,所以就在高速路口拦住两位先和你们说明一下情况。”   方庐坤每年到处谈的生意很多,一年加起来留在开远的时间也不过一两个月,她看了眼表后对坐在旁边的姑娘示意,“往生者是我们料场小孟的朋友,就让她为你们说一下进度。”   谢明琼闻言看向小孟,大概这两天一直在哭,她的眼眶泛红,眼睛里血丝厚得吓人,她不好意思的向两人说道:“麻烦你们了,我朋友赵月梨前天出了车祸,她现在尸身还放在火葬场里,估计要晚上才能火化。”   “她家人昨天知道消息之后就晕了过去,今天早上才醒来,可以在网上签火化协议。请你们见谅,明天我会把她的骨灰送去你们的酒店。”小孟说道:“她家在湖南中部的一个冲里,路还是修好了,就是可能要爬一点山路,如果你们爬不上去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我可以让她奶奶出来接。”   接下来她又说明了几个和赵月梨相关的信息,大多是她的家庭背景和这一趟的佣金。   赵月梨不缺钱,她奶奶也不算缺钱,唯一的要求是请她们快些。   吴杪计算了一下时间,假如明天出发,那顶多后天中午就能到,快些的话明天晚上或许也能到。   几人并没有多谈,方庐坤还赶着上高速,小孟则带着两人前往市中心的酒店,发现两人还带着猫之后更是主动的在酒店多加了两百清洁费。   招待很周到,这一次甚至不是遗体而是骨灰坛,谢明琼远没有前几次那样害怕,可她心底还是沉甸甸的不像话。   亲人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她从小的引路人也是奶奶,几乎在她掌心里托举着长大。   她奶奶死在她大三的那一年,因为心脏负担太重在睡梦中离去,没有任何痛苦,活了八十八岁。   或许她在死前就有了预感,在死前两天同谢明琼打了许久的电话,将近两个小时,她在电话里回忆了许多往事,从她年轻时开修车铺,到后来她在车间做主任,再到她退休后迎来了谢明琼这个小宝贝,她退休金很高,足够全部存起来给谢明琼用,把她妈妈来不及补给她的那一份爱也全部补给了她。   她对谢明琼说要她今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保重,对她说吴蔺如是个可爱的好孩子,下次如果有机会再带回去吃个饭。   谢明琼在电话里有些不开心的让她不要乱说这些,最终她也只笑着保证今后不讲了。   可她还是不放心,还是连夜坐最快最早的航班回家,她和奶奶度过了最后一天,那个叫谢华林的女人第二天再也没有睁开眼。   其实谢明琼有些预感,谢华林也总在有意无意的给她打预防针,只是她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她在奶奶床边坐了很久,久到社区的工作人员上门,她被看着她长大的邻居们从床边拉起,像游魂一样走完了奶奶的葬礼。   等她捧着骨灰盒回家时,吴蔺如站在她家门前,那几天她都联系不上谢明琼,在辅导员那里一问才知道她请了长假,于是立马也赶了过来。   那段日子如果没有吴蔺如的陪伴,她或许很难走过来。   奶奶离去之后,陪伴在她身边的只剩下了吴蔺如,这也是在五年后的今天,她再次失去吴蔺如后会这样痛苦且深受打击的原因之一。   所以她在吴杪每一次怀疑她想自杀时都重复她绝对不会自杀,她或许会对生活失望,对生活丧失兴趣,可她一定不会选择死亡。   她身上承载着两个最亲近的人的祝福,她们都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可赵月梨的经历令她此刻格外难过。   她有些难以想象她奶奶失去自己唯一的亲孙女后该是什么样。   谢明琼的心不在焉哪怕是吴杪都能看出来,她和她面对面坐在房间窗台前吃东西时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听了赵月梨的事,不开心吗?”   “是,”谢明琼承认,“她的经历总让我想起自己的经历,只能说两个人经历太相似,很容易产生共情。”   她扭头看向窗外,开远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比曲靖更亮,今夜有一整片星空闪烁。   她有些感叹的说:“我从小也是我奶奶带大的,今天听到她的事,突然就有些感慨,幸好我一直健健康康长大了,没有在奶奶还活着时让她感受到切肤之痛。”   吴杪拿东西的手一顿,她没有想过谢明琼会和她说这些。   无论是她的过去还是谢明琼的过去,都捂得严严实实,她对谢明琼过往的了解都来自于吴蔺如只言片语的提及。   可她不会安慰人,只会一味的在谢明琼说这些时将自己碟子里的肉往她碗里塞,等谢明琼说完她和奶奶的过去,一低头就看到碗里堆积如山的菜。   谢明琼:“……”   “吴杪,你要撑死我吗?”谢明琼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我怎么可能吃得完。”   吴杪却指了指她盘子里的那些菜,挨个介绍道:“这是小甜肠、这是耙肉米线、脊肉筋和大排骨,除了这个烤包浆豆腐,没有一道素菜。”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吃素的,就喜欢大鱼大肉?”   谢明琼与她一本正经的脸对视,“你把手伸出来。”   吴杪闻言乖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谢明琼毫不犹豫一巴掌打在她掌心。   “那也不用吃这么多啊,”谢明琼说:“你给我的一半我都吃不了。”   吴杪收回手,谢明琼的掌心有点儿茧子,那是画画画出来的,但更多的地方还是极为柔嫩的肌肤,打在手上会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可实际上对于吴杪来说和被大白的肉垫打一下没有任何区别。   她把手背去身后,“我就吃得完。”   “行,”谢明琼都给气笑了,“那我今天吃不完的你吃?”   “可以,”吴杪淡定自若的颔首。   “你!”谢明琼指着她,忍耐的将手指又收回来握成拳头,然后敲在了桌面上。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正常正常,吴杪做什么都正常,起码她是在想着安慰自己,作为嫂子她胸怀宽广,作为嫂子她肚能撑船。   可等她捡着吴杪给她夹的那一盆菜中看起来卖相最好的吃时,又忍不住真香了。   吴杪选的菜还真挺好吃的,好吃到她不知不觉吃得只剩下一点点,等她吃饱喝足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吴杪时,见到的是她好整以暇打量餐盘的目光。   谢明琼耳尖微红,假装没看到,吴杪却追着问:“不是让我吃剩下的?好像没剩下了啊。”   谢明琼:“……”   以前不知道,现在她已经能看出来,吴杪绝对是故意这么问的。   她把头扭去一边,“那肯定是这几天我舟车劳顿,所以饭量不自觉变大了啊。”   吴杪把饭盒盖上,深以为然的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下次我点饭菜再多点一些。”   难得被吴杪顺毛捋的谢明琼也跟着说道:“没错,就是这样。”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她的那些难过感触就消失得彻底,或许想起来依旧会有些惆怅,却已经无法影响到她的情绪。   吴杪在回房前丢给了她一张字条。   谢明琼看着那张折起来的纸,像块饼干一样瘫在床上,也不起身,只冲她伸出手。   吴杪往她面前走了两步,将纸条安稳放到她掌心。   “明天九点出发,”她对谢明琼说:“小孟刚刚给我发信息说她明天八点左右将赵月梨的骨灰送过来。”   谢明琼把纸条放在心口,懒洋洋的说:“那我得明天早上再看。”   吴杪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没有回头,只将手握在门把手上,淡声说:“这张可以看,不会睡不着。”   说罢,她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大白在门缝边撅着屁股看了会儿才转身一个跨步就跳到了谢明琼床边,然后脑袋扭着在她脖颈边蹭来蹭去,身体噗嗤一声就挨着她倒下了。   这是大白最近独特的撒娇方式,她彻底暴露自己的本性,以至于谢明琼这几天都很怀疑过去大白作为一只仅仅捕鼠的猫,是怎么过来的。   需要人类抚摸的娇气小猫在遇到她们之前应该吃了很多苦。   这也让她对她更加纵容。   谢明琼下意识摸着她柔软的皮毛,有些犹豫要不要打开字条,心底压抑着紧张和一点小兴奋。   但哪怕吴杪不说,她或许也等不到明天。   在心底酝酿了片刻后她打开了这张纸条,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后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明,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吴杪也当作你的家人。虽然她嘴巴坏,情商低,嚣张又可恨,固执不听人话,但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是个很好的妹妹。她可以是我的妹妹,也可以是你的妹妹,她也会将你当唯一的家人。   嘴巴坏,情商低,嚣张可恨,不听人话,吴蔺如对吴杪的评价和谢明琼如出一辙。   难怪吴杪说这张字条她看了没关系。   因为太诙谐了,不像是遗书的一部分,倒像是吴蔺如在笑着和她和吴杪开玩笑。   谢明琼将字条放在枕头边,一把抱起大胖猫,把她举起来又放在自己脸上贴贴。   嗡嗡的声响从猫肚子下头传来,“大白,你说吴杪看到这两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啊?”   大白给不了回答,谢明琼也从未亲眼看到过。   可她却读出了吴杪今天给她这张字条的言下之意。   ——把我当家人,不要抛弃我。   谢明琼默默在心底回答:“已经是了。”   第二天谢明琼还没等来吴杪叫她起床,就先迎来了大白的泰山压顶。   她从一阵胸闷气短中起身才发觉大白这个大胖猫正四仰八叉的趴在她胸口,爪子甚至还抵在她下巴上。   谢明琼:“……”   她赶紧喘了口气免得自己被憋死,然后把大白提起来。   还在睡梦中的大白在空中打了几趟喵喵拳,然后才眨巴了一下眼睛。   “大白,回湖北我得给你买个滚轮,”谢明琼严肃的说:“你得减减肥了。”   大白听不懂,大白茫然的看着她。   谢明琼把她抱回怀里,看了眼手机,才八点半。   她昨晚就已经把行李都收好,今天只要洗脸刷牙就能出门,所以她给自己定的时间是八点五十,早起这二十分钟也没差,她叫了份早餐来房间,旁边的吴杪大概出门去接赵月梨了,她敲了两下门没敲动。   等她吃完早餐,吴杪恰好回来,谢明琼听到敲门声连忙去开门。   只见门外的吴杪今天穿了身纯黑的衣服,头上也换成了纯黑的棒球帽,她正拖着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有一个黑色的包,那大概就是赵月梨的骨灰。   谢明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平日里吴杪像是一身简约休闲女大套装焊死在身上似的,第一次见她一身黑,反倒显得格外干脆利落。   本来就偏白的脸在黑色的映衬下更白了,身上散发出一种平常没有的冷感,如果是和她不熟悉的人大概看她一眼都会有些害怕。   “这么看你像个随时能出去的接活的杀手,”谢明琼评价道。   吴杪:“啊?”   谢明琼说:“开个玩笑,等我一分钟。”   很快谢明琼就拿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出来。   车已经停在楼下,方庐坤这段时间生意颇为兴盛,连带着小孟也忙得要命,帮好友安排这些事都是抽空闲,熬了整整三天没睡觉,估计得忙完这一阵才能去一趟湖南,毕竟她还要帮忙安排迁坟修坟的事。   很久以前赵月梨就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坟地,是她奶奶的山头,她奶奶作为户主,未来不出意料那一片山都是她的。   她那时带着小孟走过一圈,指了指最高的山头,笑着说自己今后就要埋在那儿,因为那是奶奶选的地方,未来奶奶也会埋在那儿,她要依偎着奶奶一起走。   可现在,那座山尚未迎来它的老主人,便已经率先迎来它的小主人。   谢明琼和吴杪是当天下午六点左右到的湖南,小山村在邵阳,省道乡道不太好走,后头还要爬一小段山,所以两人决定第二天再上去。   赵月梨毕竟只有一个亲人,也就是她年迈的奶奶,让老人家再下山来拿骨灰的事她们实在做不出来。   等到第二天,两人沿着曲折的道路拐了两个小时才找到赵月梨的家。   她奶奶的房子周边都没什么邻居,大概是她赚钱之后自己在自家山头重新开辟了一块地,建了新的房子,房前有院,房后有地,两人到达时,只有门前看门的大黄狗在冲她们汪汪叫,院门口连块白布都没有。   吴杪察觉到不对劲,她眉心轻蹙,从车里下来,走到了院子门前,房门都关得紧紧的,窗户都没露出来一条缝。   她试着敲了敲门,门里头没有声音,她又敲了几下,喊道:“有人吗?”   依旧没有人应声。   谢明琼也从车上跳下来,她看了眼一旁大黄狗狗盆里的吃食,“应该是有人的,你看,它盆里的东西都还没干呢。说不定出去有事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吴杪点点头,但并没有令两人等多久,很快便有一位老人扛着锄头从不远处的山道上下来。   她头发花白,穿着厚重的黑雨靴,脸上带着属于劳作了一辈子的沟壑,她见到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大黄狗兴奋的走到她身边,贴着她走。   她走到门前来,看了两人一眼,这才问道:“是送月梨回来的吗?”   吴杪点头,她从车里拿出了赵月梨被好好包裹好的骨灰盒,“在这里,请您节哀。”   赵奶奶脸上却没什么太过哀伤的表情,她接过骨灰盒,淡声说:“麻烦你们了,这是钱,你们先回去吧。”   说着,她从自己背后的筐里拿出了两沓现金。   吴杪接过,点了点数,只抽了三千,剩下的还了回去,“不用这么多。”   赵奶奶看了眼她的手,没有接,“拿着吧,月梨走了,留下的钱很多,多出来的当是红包就行。”   说罢,她疲倦的抱着骨灰盒向屋子里走去,然后重新关上了大门。   吴杪没有多说,她和谢明琼对视一眼,重新上了车,很快从门前掉头离去。   两人开出去二里地后,吴杪才找了个地方停车,谢明琼的表情也有些沉重。   “不对劲啊吴杪,”谢明琼眉心轻蹙,“小孟昨天还说赵奶奶听到消息之后直接晕过去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平淡呢?”   吴杪也皱眉,她看了眼时间,开出来到现在也不过十来分钟,但她觉得也足够了,于是重新掉头。   “去哪儿?”谢明琼有些诧异。   吴杪淡声说:“回去,再去看一下。”   谢明琼打开车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们的车很快又开了回去,院子里果然再次空荡下来,吴杪在门口又敲了会儿门,没人应答,赵奶奶放在院前的那柄铲子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被拴起来,在一旁暴躁踱步的大黄狗在看到两人时再次激动的汪汪大叫起来。   它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咬着自己的绳子,不停往两人身边靠。   吴杪顿身替它解开了绳子,大黄狗立马往外跑去,跑了几步回头,见两人待在原地没动,有些焦急的又回过头来,叼住了吴杪的衣摆,拉着她往山前走去。   两人被迫跟着大黄狗走,走到山脚下时微微一愣,只见地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往山上走去。    第33章 嫂子腰疼   等两人一路跟着大黄狗到山顶时,只看到了一个半人高的将近一米八的大坑,她们连忙走过去,便见赵奶奶正安祥的躺在里面。   她肚子上放着赵月梨的骨灰盒,整个人躺的平平整整,眼睛却依旧睁着,直直盯着头顶的天空和树枝看,见着突然出现的两人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您这是……”谢明琼被吓了一跳,她连忙跪在坑旁边,“您在这里头干嘛呀?”   赵奶奶只淡声回答:“你们怎么回来了。”   “您这个状态,我们能真安心走吗?”谢明琼跌坐在地上,有些无奈的说:“刚出门就怕您想不开,连忙回来了,结果您真不在家。”   “您可得好好感谢您家的大黄狗,否则我们还找不到您呢。”   “它是条有灵性的狗,估计也是担心我,”赵奶奶语气格外平静,“可是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想陪月梨在这里躺一躺。”   “这孩子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她争气啊,说长大之后给我好日子过,就做到了。她小时候,谁都不想要她,我说我要她,以前我没有林也没有地,用的都是别人家不要的土还要被人打打骂骂。后来我就带着月梨住到山上来了,那时候我们家才只有一间小旧屋,她每天都在屋前念书,上下学小黄的妈还要接送她。”   “她以前在学校里总是受欺负,有人骂她没妈没爹,她就一个人偷偷躲在山前头抱着老黄哭,哭完之后怕我担心,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回来乖乖写作业。我以前其实很怕事,村子里谁都能欺负到我,觉得我好拿捏。可是后来为了她,我也变得泼辣了,我带着她去学校找老师,去学校闹事,让对面的孩子给她道歉。”   “我就希望她不要和我一样好欺负,我想她变得精明一点、凶辣一点,她特别懂事,我带她闹一次她就明白了,后来她再学校里受欺负再也不会自己哭了,哪怕打架打得一身灰,也能笑着回来和我炫耀她把对方揍得像猪头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后来老黄走了,就剩下小黄,她念完高中就出去打拼,脖子里放了老黄一撮毛,说带自己的姐姐陪着自己。没两年她就赚钱了,赚来的钱,都给我过好日子。她说她再干两年就不干了,赚够了钱就回家,可惜没做到。”   谢明琼哪怕在小孟那里已经听过了赵月梨的身世,可这种带着无限生活气息的日常从赵奶奶嘴里说出,只令人觉得格外心酸。   她看了眼地上的土,居然也没怎么嫌弃,在坑边躺下了,她低声说:“躺在这里看天上,是不是很好看,我陪您一块儿躺躺好不好?”   赵奶奶看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您是怕她孤独吗?”谢明琼问:“所以才想来山上陪陪她。”   “对啊,”赵奶奶说:“这孩子从小其实就怕一个人,可偏偏又喜欢逼着自己一个人去做,让自己成熟些。其实她成绩从小就很好,考上了大学,最后却不去读了,她说她心里有数,读完大学还要四年,不想让我再过苦日子,她想自己做生意。”   “后来我们的新房子建好的时候,她看着镇上的学生来来去去,其实我知道她还是想念书,”赵奶奶眼底泛起眼泪,“我那时候劝她,让她要不再去考一次,咱们现在有钱了,没那么穷那么难了,她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她总说还没到时候,她钱还没赚够。”   其实不是钱没赚够,只是赵月梨熬了两年之后没那个心气了,她从十八岁开始就要考虑现实了,她赚了一茬又一茬的钱,每天都在东奔西跑,去服饰批发市场选样,蜷缩在小小的工作室里定下目标,她想创建自己的品牌,可在云南那头叫她最多的还是赵贩子,因为她只是个转手的服装贩,把这头的衣服倒去那边。   后来她从赵小贩子变成了赵大贩子,她还是没有创建起自己的品牌,有时候她就在想,为什么自己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因为不敢,她在过往的二十多年里已经不再勇敢,变得瞻前顾后,她怕极了亏钱,哪怕是在她熟悉的领域里,她也格外害怕失败,因为她没有失败的资本。   于是这就这么干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中间吃过无数苦头,尝尽了人情冷暖后,她终于干出了点儿自信,和奶奶聊天时透露了自己打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已经不怕失败,更有了面对失败的资本,她消失的心气也回来了。   赵奶奶为她开心,为她高兴,两个月前她生日,赵奶奶还给她煮了碗红糖鸡蛋庆祝,她们原本正满怀期待的要走向美好的未来,可赵月梨的逝去,令这个家顿时分崩离析。   “其实也没什么分崩离析的,”赵奶奶躺在坑底轻声说:“反正我们家,就剩我了,都没啦。”   吴杪垂眸看她,突然说道:“那你可以守着赵月梨。”   “用你剩下的时间,守着她。”   她躺在了坑的另一边,盯着头顶的天,接着说道:“她未来就是这座山,是山上的一切,你在这座山边住了一辈子,这座山和你的孩子没有区别,继续守山也是在守着赵月梨。”   谢明琼愣了愣,或许对一个失去一切亲人的老人来说,安慰的话语无法抚平她内心的伤痛,她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吴杪在此刻说出了赵奶奶最需要的东西。   可她能有这种感悟,或许也是因为她感同身受。   谢明琼扭头看她,只能看到半边锋利的侧脸,吴杪向来就是有些锐利的长相,漂亮得带有攻击性。可她此刻在看着天空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略微下垂。   “对,”赵奶奶淡声说:“我未来的日子,也就只有这点念想了。”   “守好这片山,让山神在下头对我姑娘好一点。”   吴杪和谢明琼陪她躺在坑边,天南地北的说,大多是赵奶奶自己在说她和赵月梨的过去。   或许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听她说这些心理话了,哪怕她们素不相识,可两个能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一路爬上来找她的姑娘,不可能是坏人。   她像是在孙女离开之后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头出来了便再忍不住。   她们聊到太阳落下,聊到月亮爬升。   小黄在她们脚边趴着,尾巴拍打着地上的枯树枝,打出沙沙的声响。   林间的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叫嚷,或许再过不少日子,它们都将在季节变换下走向生命的尽头。   谢明琼居然罕见的没有感到害怕。   她只觉得无比平静,在她耳边,最后只剩下赵奶奶的喋喋不休,直到第二天,初升的朝阳再次洒在她眼皮上,将她唤醒。   她身旁站了两道身影,赵奶奶和吴杪正在填土。   赵奶奶终于还是决定将赵月梨下葬,她这个年纪其实很多事都能看开,也不得不看开。   她自己都没几年好活了,说不准好好过完这辈子,让赵月梨也能在下头松快几年。   她尚且还年轻时能照顾照顾赵月梨,这几年她越来越老,给赵月梨的帮助就有限了,大多时候她都是赵月梨的累赘和负担。   有时候她都怕自己挺这个年迈的身体下去,赵月梨还得照顾她。   那还不如她在上头守着她,她在地下等着她。   谢明琼身前是吴杪跪在地上一起翻土的身体,挡住了她大部分实现,只有赵奶奶一边挥铁锹一边问话的声音传来:“你家里最近也有人过身吗?”   吴杪点了点头,“有。”   “难怪呢,”赵奶奶说:“不然你说不出那种话,正常人都不敢这么说。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照顾好我嫂子。”吴杪声音很淡。   赵奶奶:“照顾一辈子吗?”   吴杪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道:“也可以。”   赵奶奶点点头,“加油。”   人悲痛到极点不一定会痛哭失*声,不一定会外化。   那种失去亲人的难过会如影随形的伴随着还活着的人,在今后的每一天慢慢想起,再在孤寂中慢慢发散。   现在赵奶奶要品尝她的孤寂了。   大黄狗率先发现了谢明琼的苏醒,它用被露水打湿的鼻尖拱了拱她的脸,谢明琼这才假装悠然转醒,她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吴杪和赵奶奶,“太阳出来了。”   已经将洞填好的赵奶奶回头看了她一眼,“醒来了?我们下山吧。”   谢明琼盘腿坐起来,将睡得乱七八糟还有树叶缠在里面的头发拆开重新扎了个丸子头。   “那您今后还上来吗?”她问。   赵奶奶说:“当然,每天都得上来和月梨说说话。”   “您能想通就好,过几天给您寄点杨梅酒过来,您记得去村口签收,也带给月梨尝尝,”谢明琼叮嘱道。   昨天她们聊天时便提起谢明琼的奶奶以前酿过不少杨梅酒,现在还放在家里没喝完,这也算是奶奶留给她的遗物之一了。   “行,”赵奶奶将锄头扛在肩头,招呼了小黄一声便朝山下走去。   吴杪站在谢明琼身边,朝她伸出手。   谢明琼抬头看她,阳光有些刺眼,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唇,她将手放到她掌心,一个借力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昨天一晚没睡吗?”谢明琼和她并肩向山下走去。   “差不多,”吴杪说:“听她说了一整夜。”   谢明琼:“不困吗?”   吴杪摇头,“还行,没什么可困的。”   “我们下去之后去城里找家酒店睡一觉,明天再出发。”谢明琼说。   吴杪一时没有回话,只是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谢明琼莫名其妙的与她对视,“怎么了?”   “没什么,”吴杪说:“可以,我们待一晚上再走。”   其实是因为在此之前,谢明琼对出门去哪儿,怎么走她从来不管,吴杪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她都无所谓,因为她向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也不喜欢做安排。   可是很难得的,这一次谢明琼有了自己的意见。   等走下山了,谢明琼才后知后觉吴杪在诧异什么,她抱胸,慢悠悠说道:“我现在非常惜命,你一晚上没睡再开回湖北,我怕路上出事。”   吴杪认真说:“你考虑得很对。”   三人慢悠悠在山间走过,到了赵奶奶的小院时她们车里的大白正趴在车窗边哀怨的盯着两人,见她们走近了连忙喵喵大叫起来。   昨天谢明琼和吴杪走得急,只在车里放了一顿猫粮和一碗水还有猫砂盆,它自己待了一整晚,险些以为自己又被无情抛弃,此刻终于重新见到了她们,激动得很。   吴杪看了一眼大白,对赵奶奶说:“我们就不进去了,您今后有事可以给我们打电话。”   赵奶奶冲两人摆摆手,“去吧,也不用担心我。”   她的身形佝偻消瘦,扛着锄头没有再回头。   她不会再给赵月梨办葬礼,办了来的也不是真心替赵月梨伤痛的人,那些热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远不如昨晚和谢明琼吴杪在山林间的畅谈。   两人目送着她和小黄进屋,这才重新上车。   刚上车大白就扑了过来糊在谢明琼脸上,好一番撕扯才把她拉下来,随即大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控诉,这种控诉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谢明琼有些好笑的逗她,“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抛弃你啊,不是很聪明的小猫。”   大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能听明白她的语气是在笑话自己,叫得更来劲了,直到谢明琼也有些忍受不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好啦,不要吵了,下次出去也带上你行了吧。”   说罢她赶紧塞了块冻干到大白的嘴里。   大白脑子和嘴打了一架,最终决定顺应馋虫,喵喵叫着把冻干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安静了下来。她大概也嚷嚷累了,于是在谢明琼怀里找了个熟悉的姿势,倒头就睡,没过一会就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谢明琼摸着她的毛,从赵月梨老家进城起码还要一个多小时,她扭头看窗户上倒映出来的属于自己和吴杪的影子。   在山上来不及多想的话此刻终于有了空闲去细细思索。   ——照顾一辈子吗?   ——也可以。   前两天馆长问吴杪,谢明琼如果不想和她一起走了呢?   吴杪给不出肯定的答复,因为她也无法确定谢明琼的想法。   可今天赵奶奶问她这个问题的另一面,她却可以斩钉截铁的说,她可以照顾谢明琼一辈子。   谢明琼就是吴杪在吴蔺如死去后唯一的目标。   这几个字给人的感觉沉甸甸的,仿佛赌上了一切。   谢明琼心底却酸涩得要命。   她甚至在吴杪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在心底偷偷想,她和吴杪现在的关系本来就是纯粹的相依为命。   为了唯一的家人,决定一直在路上跑,一直在一起好像……   ——也可以。   “这次回去,我想考个驾照。”谢明琼看着旁边连绵不绝的山峰,突然说道:“你有推荐的驾校吗?”   “你不是有驾照?”吴杪困惑的问。   以前谢明琼和吴蔺如时不时也要出门自驾游,大多是两人轮流开车,吴杪印象里谢明琼肯定是有驾照的。   “再考个c1驾照吧,”谢明琼说。   “是因为我吗?”吴杪反应了过来,“是想开车?”   “你别多想,”谢明琼把头扭向窗外,“我又不拿工资,我可不会去抢你的驾驶位。但是呢——”   她拖长了声音,“你这个工作性质奔波劳累,万一有一天你开车开累了,求着我帮你开一小段,那我还是能顶一下,免得你疲劳驾驶,造成危险。”   吴杪似乎想笑一下,但她忍住了,若有所思的说:“我确实有推荐的驾校,看你什么时候去。”   “明天到?”谢明琼看了眼时间,一锤定音,“那就明天直接去报名。”   说明天去报名,那就明天去,两人在邵阳城区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中午就回到了湖北。   照旧还是先回了趟殡仪馆,她们昨晚才和馆长通了电话,张丽萍的状态好了许多,前天谢明琼去看过她之后,她似乎想通了些什么,这几天准备出院了。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心底做好了计划,想要一个人去北方看看,但在这之前她要先来将张晓娟接回家。   馆长不在就得吴杪来这做个登记,谢明琼抱着猫坐在车上等她下来,驾校中午不开门,等吴杪从行政大楼里走出来后,谢明琼趴在车窗边对越走越近的她说:“我们先去一趟我家旧屋,我想去拿给赵奶奶和赵月梨寄的杨梅酒。”   吴杪没有拒绝。   从殡仪馆到谢明琼和奶奶的旧屋,不算太远,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距离,越靠近,谢明琼就越沉默,等到了楼下,她下车之后回头看没有打算上去但超级不经意看向自己的吴杪和跳到她怀里,隔着车窗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白,她站到主驾前,对一人一猫邀请,“你们要和我一起上去吗?”   大白还没动作,吴杪已经利落的解开安全带,单手拎着猫下了车。   谢明琼扬眉,“等我这句话很久了吧?”   吴杪点头,“我以为你刚刚下车就该请我们上去看看了。”   “哪儿来的自信啊,”谢明琼笑了,“我就这么非得邀请你们上去?”   “你要给赵奶奶寄三十斤杨梅酒,”吴杪早就瞄到了谢明琼的计划,她很认真的说:“前天你抱十几斤的大白都嫌弃太重了,三十斤酒还带个缸,我觉得你拿不动。”   谢明琼:“……”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的谢明琼强调,“我只是说大白重,不代表我拿不动。”   吴杪靠在车边,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眼神,“那我还上不上去?”   谢明琼:“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人一起抬肯定比我自己抬更好的。”   说罢,她就往楼上走去,吴杪闻言把大白丢回了车里,然后把车门关上了。   身后传来猫的惨叫,谢明琼又回头看看她们俩在整什么事。   “你把她关进去干嘛?”她有些诧异的问。   吴杪满脸无辜:“不是上去搬酒?带上她等会抱不下来了。”   谢明琼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干脆的扭头不去看车里气鼓鼓的大白。   吴杪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五楼,谢明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股常年无人踏足,充满灰尘的味道袭来。   屋子里的摆设略旧但有自己的品味,是常年能出现在梦核中的怀旧风格,黄梨花的茶几上摆着水晶玻璃杯,还有几个手工做的小风车,同样是黄色的踢脚线和护墙木上贴满了奖状还有照片。   吴杪终于见到了那个叫谢华林的女人。   胖胖的身形,有点稀疏的头发,脸上每条褶子的纹路都是朝上的。   她和谢明琼的合照摆在最中间,背景在公园里,两个人都笑得格外灿烂,洋溢着从内而外的幸福。   谢明琼也站在那片照片墙前,她抬手有些怀念的摸了摸墙面上奶奶的脸,随即指着墙上的奖状对身后的吴杪说:“看,我厉害吧?”   吴杪扫过每一张奖状,从小学一年级跑步接力冠军,到高中竞赛的荣誉证书,每一张都平平整整贴好,几乎要贴满整面墙。   “厉害,”她真诚的说。   谢明琼得意的转身往一旁的储物房走去,其实这边她不常来,每次来总怕触景伤情,所以这里才会有灰尘的味道,但是现在她好像变得勇敢一些了,能够用平和些的心态走进这个充满回忆的屋子里。   或许再看到奶奶的脸还是会怅然若失,可比过去好了太多。   杨梅酒还是她奶奶生前做的,做了好几罐,百来斤,足够谢明琼喝到地老天荒去,放置越久口感越醇厚,她挑了一罐尚未开封过的,掂量了一下重量之后觉得就把这一罐寄过去应该差不多。   想起刚刚在下面吴杪对自己的质疑,她一个默默岔开腿,然后一个气沉丹田,弯腰就想将这一大瓶酒给抱起来,紧接着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谢明琼僵在了原地,过了两秒之后发出一声比大白还凄惨的惨叫。   “吴杪!我好像动不了了!”她惊恐的叫道。   原本还在客厅看照片的吴杪赶紧走进来,见着谢明琼的姿势之后走到她身边,在她腰上戳了戳。   “疼疼疼!”谢明琼眼泪都出来了,“别戳别戳。”   “你这是闪着腰了,”吴杪蹙眉,她扶住谢明琼的腰,在上面揉了揉,温热的温度缓解了一点儿谢明琼的酸痛,吴杪另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帮助她慢慢站直。   可是站直了就又弯不下去,而且大概因为躬身的动作保持太久,谢明琼还眼前发昏,白一块黑一块,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此刻她才终于对自己常年缺乏运动的身体多么脆弱有了实感。   谁家好人弯腰搬个东西都能闪到腰啊!   吴杪问:“你还能走吧?”   谢明琼:“我是闪着腰不是闪着腿,我当然能走。”   吴杪点点头,轻而易举拎起地上的酒,拉着她往前走去,可走到一半,谢明琼就受不了了。   腰疼确实会影响走路,每走一步腰都和针扎似的,吴杪见状让她在楼梯口等候,自己先去楼下放酒。   谢明琼揉着腰觉得自己那一块都肿起来了,她决定今后在体力活上再也不和吴杪争锋。   等吴杪重新回来,她打量了一眼谢明琼,最终再次用背尸体的娴熟手法将她从楼上背了下去。   吴杪找了就近的诊所,坐诊的是个中年中医,她给谢明琼做了个正骨,又给她开了几瓶消肿化淤的药水。   谢明琼以前从没感受过正骨,只听说过它的威力,她被按在床上,脸放在床头专门放脸的洞里,难得露出茫然的神情,中医用红花油在她腰上化开,随即便上手开始一阵揉捏,一开始谢明琼还能忍受,越往后她就越受不了,忍不住开始扣自己的掌心。   一只手强势的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将一块毛巾放在了她的掌心,吴杪的声音传来,“再忍一下。”   谢明琼握紧了毛巾,感觉吴杪的声音很近,她睁开一直紧闭的眼,便见吴杪正坐在诊所的实木地板上,压低身子,探头进了她趴伏的床头下,让她能看清她的脸。   对方的姿势太搞笑,让还在忍受疼痛的谢明琼又哭又笑的,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笑出来连带的腰会扯着疼,不笑胸口走憋得慌。   吴杪保持这个姿势问她:“你还好吗?”   谢明琼:“……”   “……谢谢,已经半死不活了。”    第34章 嫂子好白   好不容易从正骨室出来,谢明琼被搀扶着进了输液室准备挂水。   帮忙的护士妹妹给她很快挂上了吊瓶,谢明琼靠在床上,感受着腰那里火辣辣的疼。   “要挂三个小时,药水没了就按床头的铃叫我,”护士妹妹叮嘱道:“家属可以回去弄点饭菜来吃,忌冰,不要老是揉你那腰了,你现在觉得火辣辣的疼是因为红花油揉多了,挥发了就好了。”   谢明琼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等雷厉风行的护士妹妹走了之后她才探头探脑往外看看。   “太疼了,”她和吴杪抱怨道,“我这辈子都不要再正骨了。”   吴杪绕到她背后看了一眼,那一小块腰的位置都被揉得通红一片,感觉像是把红花油腌入味了。   “医生说等你的药效挥发了就会好一点,”吴杪说道:“你挂水要三个小时,我先带大白回去安置,再去把酒给寄了,顺便给你买点吃的。”   谢明琼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睛,强调:“我现在是伤员,你一定得给我吃点好的。”   吴杪和她对视一眼,她也没少见谢明琼哭,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哭,哭得眼眶通红,眼底却带着一点清澈愚蠢,完全像被一顿正骨按得脑子都丢了,听起来和撒娇一样,听得她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忍不住软了一点,“你想吃什么?”   谢明琼眼睛亮了亮,“我想吃烧鸡、大虾、卤鸭脖、热干面、提拉米苏、辣凉菜,凉菜里一定要有海石花……”   吴杪面无表情的听她报菜名,“我知道了。”   谢明琼微愣,“我还没说完。”   吴杪捂住了她的嘴,“你说完了。”   说罢,她便匆匆向外走去,生怕谢明琼再多报几道菜。   吴杪率先将大白送回了谢明琼家,这一趟回来,大白的行李快比她还多了,猫粮猫砂还有猫砂盆都给她放在了客厅里,刚刚进入新家的大白有些迷茫,但闻到谢明琼熟悉的味道时又放松了许多。   吴杪没有久待,她想起自己离开时谢明琼可怜兮兮的眼睛,只想赶紧赶回去。   在她寄完包裹之后,打包了谢明琼刚刚报过的菜,还怕她齁顺手给她买了杯果茶,可等她再赶到那里时输液室里却传出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只见她嫂子身残志坚的坐在床边,围了一圈老太太,中间一副麻将搓得火热,她脸上贴了不少白条。   有老太太说道:“小谢又输一轮啊,倒欠咱们二百五了。”   吴杪站在病房门口,她身后的护士妹妹捧着药水从她身侧挤进去,呵斥道:“咱们这禁止赌/博啊,您几位悠着点。”   “放心放心,咱们不打钱,就脸上贴白条,一张代表二十五块。”有人回答道。   护士妹妹闻言笑着看了眼脸上都是白条的谢明琼,一边给她换药水一边说道:“那您输挺多啊。”   谢明琼抬起一张苦巴巴的脸,扫视一周之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吴杪,顿时露出找到救星的目光。   “我要吃饭了,不打啦,”谢明琼将自己面前的麻将都推翻,赖账道:“您几位赶紧回去吧。”   老太太们也没有强人所难,见状纷纷收拾好麻将后从她床边散去。   吴杪拎着饭菜走过去,谢明琼脸上的字条都还没撕下来,抬头看她的目光有点儿躲闪。   “不是我要打的,”她顶着一脸的白条,难得有点委屈,“那几个老太太非让我陪她们打两轮,结果打完一轮又一轮,还每一轮都是我输。”   等吴杪的这两个小时,她硬生生被拽去打了十轮,一轮都没赢。她说不打了,老太太们还一身牛劲,直接把桌子搬到了她病床边。   吴杪将一旁的小饭桌拿过来,垂眸给她打开菜碗。   “我觉得你今后还是不要打麻将了,”她说:“我怕你沉迷进去之后给这群老太制造新的月薪三千五的退休返聘常驻岗位,每个月的工资看拉着你打多少盘来增减。”   谢明琼:“……”   “我只是手气不好,”她嘟囔起来,“以前我和你姐打麻将,我也没总是输啊。”   “她们会算牌,”吴杪面无表情的说:“你算不过的。”   “那你姐会吗?”谢明琼问。   吴杪:“她也会。”   谢明琼撕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顿,露出一种世界观崩塌的表情,“所以她一直在让着我?那你会吗?”   吴杪:“会。”   谢明琼天都塌了,“为什么你们都会?”   吴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帮谢明琼把脸上的白条都撕掉,然后把她特意提过的海石花放到她面前,“吃吧,吃完就能回去了。”   谢明琼已然饿极,从邵阳到这里她就没吃过饭,她虔诚的看着面前的饭菜,以一种平常没有的速度风卷云残的每一样都吃了一半,剩下的她强烈要求打包回去晚上接着吃。   吴杪没有拒绝她的要求,两人收拾好离开前又让医生看了眼,她的腰没什么大问题,顶多修养个四五天就好了,其实医生给她正骨还是有用的,起码现在没一开始那么难受了。   “买瓶红花油,每天拿回去早晚揉一次,每次揉二十分钟,能让你早两天好,”医生叮嘱道:“不要吃冰的,可以洗澡,但必须在每次揉完之后的四个小时才能洗。今天回去就不用揉了。”   医嘱不算长,谢明琼捂着自己的腰点了点头,那她现在连回身都做不到,只能让吴杪帮她揉。   但她还没开口,吴杪便已经直白说道:“未来两天我住你家。”   谢明琼正有此意,她已经不是会和吴杪客气的性格了,往车后又躺了躺,她点点头,“谢谢。”   吴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过了很久才说:“不用说谢。”   说谢会显得两个人距离很远很陌生。   很快就到了家,大白见她们回来了连忙过来迎接,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在两人腿边蹭来蹭去。   谢明琼虽然正了骨,但走起路来还是很艰难,只能慢吞吞挪到沙发上,她现在觉得自己一身黏腻至极,只想挨过这四个小时然后去洗澡。   吴杪坐在地上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件收拾出来,其实谢明琼家挺大的,她个人不太喜欢狭小的空间,哪怕买房都买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其中一个小客厅被她改成了封闭的画室,吴杪倒是正好可以住最后一间客卧。   那里本来她准备改成书房的,只是因为太懒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也幸好她没有付诸行动。   床单被褥都是现成的,谢明琼靠在沙发上好不容易捱过了四个小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将近七点了,中午吃得太饱导致她现在一点儿都不饿,掐着时间准备去洗澡。   已经补了一觉醒来的吴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将她扶进了浴室。   吴杪坐在餐桌前清醒了一下,这才看到谢明琼留在餐桌上的字条。   ——我已经点了菜,等会儿外卖来了你记得开个门。   和她表现的不同,谢明琼的字格外有锋芒,竖横撇捺看着都很有力,吴杪将这张字条折起来收到自己口袋里。   谢明琼这个澡洗得格外久,等吴杪将外卖接进来,刚重回餐桌就听到浴室传来一阵物品掉落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谢明琼喊道:“吴杪!你进来一下!”   吴杪闻言走过去握住了浴室门把手,“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进来,”谢明琼的声音有点哑,还有点急促。   吴杪立马打开了门,门内水汽氤氲,扑面而来,她闻到了第一次来这里了时往谢明琼脑袋上抹到沐浴露味,而已经穿好衣服的谢明琼本人脸色有些苍白的扶着墙,额头有汗珠溢出。   “怎么了?”吴杪问道。   “刚刚拿衣服动作幅度太大了,”谢明琼解释道:“腰又僵住了,动起来好疼,你能扶我出去吗?”   吴杪走过去,抬手馋住了她的手臂,刚走一步,谢明琼便龇牙咧嘴,她觉得自己像刚上岸的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疼得想发出尖锐爆鸣。   可转瞬她就腾空了,吴杪看出来了她的不适,俯身将她稳稳抱了起来。   谢明琼顿时轻松了许多,她靠在吴杪肩头,赶紧夸赞道:“吴杪,你今天真是太贴心了。”   吴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现在适应适应,哪天跑不动了就去医院做护工,也算有经验了。”   谢明琼:“……”   “你在嘲讽我对不对!”感动消维持不到两秒,她大声质问道。   吴杪垂眸看怀里的女人,摇摇头,“没有啊,我认真的。”   “你猜我信不信,”谢明琼冷笑一声,“我哪里让你到了做护工的程度!”   “好吧,那我练练,未来方便帮你养老,”吴杪换了种说辞。   谢明琼:“……”   她现在但凡腰好了,都会直接上手打爆吴杪的狗头。   可惜现在只能靠嘴发挥,还居然说不过她。   “你就比我小两岁,我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了,你还能健步如飞?”   吴杪:“我觉得你如果保持现在的生活习惯,不用七老八十我就能给你养老了。”   脆皮嫂子本嫂:“……”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吴杪,你舔一下你的嘴,看会不会把你自己毒倒。”   “没有呀,”吴杪说:“我嘴挺软的。”   “你嘴还软?”谢明琼给气笑了,“你得有点自知之明。”   吴杪没把她放到餐桌旁,反倒抱着她进了房间,将她趴着放在床上,然后蹲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往自己嘴上贴了一下。   谢明琼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她骤然从吴杪掌心挣脱,刚想质问,却撞进了她真诚的眼睛里。   “你看,每个人的嘴唇都是软的。”   吴杪淡声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明琼艰难的说。   “不是吗?”吴杪站起身来,绕到她身后,把两个已经放好的暖宝宝贴到她后腰上,“我以为是这个意思。”   腰后传来温暖的触感,谢明琼觉得自己像块快要融化的黄油,就连脸都烫得不像话,她触碰过吴杪嘴唇的那只手仿佛还存有柔软干燥的触感。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说:“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吴杪蹲在她床前声音有些低,“那你不吃晚饭了吗?”   谢明琼洗个澡早就把自己洗饿了,但她没有抬头,脸依旧埋在被子里,然后点了点头。   “我给你拿进来吃吧。”   吴杪的脚步声远去,谢明琼抓着床上的枕头一顿揉搓用以发泄被吴杪击败的愤愤不平。   吴杪把她新点的酸菜鱼端进来,顺便还把她中午吃剩下的菜也端了进来,饭菜的香气安慰了谢明琼一肚子的憋屈,她的心情也在美食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吃完饭之后反倒不困了,她看向还在收拾一次性餐盒的吴杪,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吴杪掀眼看她,“晚上我要出去一趟。” :=   “去哪儿?”谢明琼问。   “今晚殡仪馆没人,我去临时帮个忙。”吴杪低头看了眼谢明琼的神情,补充道:“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不会吵到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明琼蹙眉,憋了半天才闷声说:“我是让你大晚上去殡仪馆注意安全。”   吴杪微愣,她看着谢明琼的后脑勺,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格外柔软。   她乖乖点头,“会注意安全的。”   谢明琼没抬头,只屈肘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等吴杪离开之后谢明琼从床上艰难爬起来,又去洗手间洗漱完才重新回到床上。   基本上刚沾床她就睡着了,等再醒来都已经第二天早上,腰上的疼痛消了不少,睡眠或许是人类最好的医生,她已经能够流畅的独自从床上爬起来,不需要任何辅助物。   刚刚推开房门就见吴杪正在客厅吃早餐,她最近大概格外钟情一身黑,大早上起来也穿的黑t和黑色西裤,有些毛躁的头发披着,窗外有大好的阳光透过来洒在她身上,乍一看很有神秘感。   谢明琼扶着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吴杪眼底一片乌青,她皮肤白,这么一大团看起来就更显眼了。   “昨天没睡好吗?”谢明琼诧异道,平常吴杪精力旺盛,就是只睡四五个小时都不见得能有黑眼圈。   “没睡,刚回来,”吴杪一边给她递包子一边说道:“在殡仪馆待了一整夜。”   “有这么多事吗?”谢明琼茫然的问。   “搬了二十七具遗体,”吴杪解释道:“昨天冷库漏气还漏水了,人手不够,所以才回去帮忙。”   谢明琼往嘴里塞了几口包子,“那你怎么不去睡觉呢?”   吴杪幽幽看向她,“因为你的腰早上还要上红花油。”   谢明琼讪讪:“其实我现在好多了,感觉能慢慢恢复,你要不先去睡会儿吧。”   她想起昨天那一顿惨不忍睹的正骨,现在还心有余悸,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种苦。   “没事,”吴杪摇头,“医生说了,早晚一次,揉两天就好了,你也没那么难受。”   谢明琼这就不太好拒绝了,她又吃了几口包子,默认了。   但等她趴到床上把衣服一掀,让吴杪真上手时,立马又后悔了。   昨天太疼了,哪里都是火辣辣的疼,可今天她腰好了太多,吴杪带着点茧子的指腹抹着红花油揉在她腰窝上时只能感受到一股难言的痒意。   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身体难以控制的发颤。   吴杪的手认真的在她腰上游走,谢明琼整个人的肌肉量都不多,腰后更是格外柔软,像团棉花一样,往下一按就会深深凹下去,连带的她整个人的背脊都会紧绷,两片肩胛骨也在睡衣下显露出来。   她不敢多用力,免得谢明琼像昨天一样鬼哭狼嚎,入目哪里都白,羊脂白玉一样的健康色泽,指尖再用点力她的皮肤就开始泛红。   “你疼吗?”吴杪忍不住问道。   谢明琼喘了口气,“不疼。”   吴杪困惑,“那你抖什么?”   谢明琼有些忍无可忍,“你不知道什么叫痒痒肉吗?”   吴杪在她腰上又戳了一下做测试,那一块的肌肉果然一阵痉挛。   谢明琼:“……”   “可是你昨天也没觉得痒啊,”吴杪有些不解。   “那我昨天疼啊,疼起来就没这么痒了,”谢明琼吐槽道:“你今天下手太轻了,你还是用点力吧。”   她是能理解吴杪大概是怕她疼才只用这么点儿劲的,所以她也尽量忍耐了,毕竟她也怕疼,但现在看来,疼有疼的道理。   比起长久的折磨,此刻她宁愿疼一点,赶紧结束。   “那我用力了?”   吴杪迟疑了两秒,用了更大的手劲去揉她的腰窝,谢明琼立马发出了一阵惨叫,惨得大白都着急的跑进来一探究竟。   吴杪满脸困惑:“我没用多大劲啊?”   谢明琼咬了咬唇,耳尖泛红,“不是,是我应激了,就这样,你接着按吧。”   于是吴杪用这个手劲帮她又按了二十分钟,按到那一截腰肢通红一片,红花油挥发的感觉照旧火辣辣的,谢明琼捂着腰从床上爬起来,突然说道:“吴杪,我觉得你今后再就业可以选择去做推拿。”   吴杪:“?”   谢明琼冲她竖起大拇指,“吴大夫,真专业,下次我还找你。”   吴杪难得跟上了她的思维,一边擦手一边淡声说:“下次打十一折。”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笑骂道:“那下次不找你了。”   “你这个客人挺善变的,”吴杪说。   谢明琼笑起来,她扶着床沿起身,“想画画都画不了了,你先去睡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带大白去做个身体检查再把疫苗打了。”   “那你呢?”吴杪问起她的打算。   “我还能干嘛?昨晚*上睡饱了,今天看看视频刷刷手机吧。”   谢明琼今天都不打算在软沙发上躺,太软了对腰不好,她选择了客厅里的躺椅。   吴杪见状也没多说,转身便回房睡觉。   屋子里静谧了下来,谢明琼靠在摇椅上,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   这里其实还是有许许多多属于她和吴蔺如的回忆,每时每刻都会勾起她对过去的追忆,以前她待在屋子里会抑郁,会难以控制的想要逃离,可现在屋子里多了吴杪进来吵吵闹闹,她反倒没那么恐惧了。   或许是因为每天都闹腾得不行,将她的精力都消耗得彻彻底底。   大白在猫粮盆前疯狂炫饭,等吃饱了才爬起来,她精准的找到了谢明琼的大腿,然后轻巧一跳蹦到了她腿上,整只小咪软软的倒在了她怀里,还伸了个懒腰。   谢明琼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唔,还有不让人省心的大白也是新的家人。   谢明琼的腰在吴杪早晚一次的按摩下比预计的一周早了好几天痊愈,短短两天就能下地,第三天基本就脱离半死不活的状态可以活蹦乱跳了。   她在地上扭腰测试时颇为自得的说道:“虽然身体脆,但恢复能力还是数一数二的嘛。”   吴杪彼时正端着一盆猫饭给大白加餐,前两天送她去做体检打疫苗,她回来之后气得够呛,一整天没理两人,哪怕谢明琼在她面前捂着腰卖惨也无动于衷。   后来宠物医生建议她们用好吃的诱惑她,吴杪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早上去菜市场的时候顺便给她买了牛肉鸡胸鸡心,中午就给她打成泥之后蒸熟,胖咪果然无法抵抗美食的诱惑,猫猫祟祟和两人和好了。   只是从那之后她开始每天准点缠着要好吃的,吃过一次猫饭就再也看不上猫粮,其实说起来她还在张丽萍那里时只吃剩菜剩饭也给她自己养大了,医生听了她的经历还担心她今后会因为吃惯了人类重油重辣的东西而挑食,结果没想到她是特殊型垃圾桶体质的小猫,什么好吃吃什么,在下一个更好吃的食物出来之前,绝对不会挑食。   吴杪将饭盆放到迫不及待的大白面前,随即对还在沾沾自喜的谢明琼说道:“等会去驾校报名吗?”   谢明琼点头,“可以。”   吴杪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场扭腰之后谢明琼大概终于有了点危机感,在网上买了块瑜伽垫,又借故买了一身瑜伽服,昨晚上洗干净之后今天就兴致勃勃穿上准备跟着练瑜伽。   吴杪打量的功夫,谢明琼跟着瑜伽视频的热身运动结束,开始正经做起来。吴杪默默在一边按下了计时器,随即靠在冰箱边等待。   谢明琼跟练了五分钟,一个臀桥之后躺倒在了地上,瑜伽垫成了睡垫,她伸开手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气若游丝,“我觉得我还是没好全。”   吴杪走到她旁边,向她伸出手,“不,你就是纯虚。”   谢明琼:“……”   谢明琼在她掌心用力拍了一下,倔强的说:“用不着。”   说罢她自己爬了起来,目标精准的定位沙发,然后往上一跳就整个人瘫在了上头。   “我觉得你去跑跑步爬爬山比做瑜伽管用,”吴杪向她建议道。   “不要,”谢明琼拒绝。   大学跑个八百米她都累得要死不活,爬山跑步这一类运动她绝对谢绝,多跑一步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吴杪倒是没有强求,她只进房换了套衣服,“那去报名吧。”   谢明琼在沙发上休息够了,这次没拒绝,她懒洋洋的起身,给自己加了个防晒衣就和吴杪出了门。   吴杪介绍的驾校离她家不算太远,谢明琼就算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就能到,c2驾照变c1驾照不用考科目一和科目四,两人交了钱就能等驾校给她分配教练。   从驾校里走出来时也不过才过去两个小时,谢明琼满意的看了看这个距离,“不错不错,这个驾校离家近里面的教练人也很好,吴杪你办事越来越靠谱了。”   吴杪欲言又止的看向她。   谢明琼:“怎么了吗?”   “我和驾校负责招生的姑娘有合作,每帮忙介绍一个学生,给我返利两百,还能用内部优惠价报名。”吴杪说道。   谢明琼:“……”   “你怎么还会有这种业务?”   吴杪:“早年为了赚钱什么都做过,后来工作稳定了有些业务也没彻底落下。”   谢明琼沉默片刻,这才幽幽说道:“……返利分我一百。”   吴杪点头,“成交。”   说着她补充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想全给你的,不过既然你很想分我一半,那我也无所谓。”   谢明琼:“……”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不就是吗!   “不然我们拿着这两百去下馆子吧,”谢明琼干脆的建议道。   吴杪没拒绝,“也行,看你去哪儿吃。”   谢明琼拿出手机在周围一堆美食中挑挑选选,最终选中了一家评分很高的烤肉店。   烤肉店离得不远,两人刚刚去的时候尚早,没什么人来,挑了个临窗的位置之后谢明琼比着菜单点了一堆菜,多到吴杪都忍不住提醒,“我觉得你吃不完。”   谢明琼:“吃不完打包带走嘛。”   吴杪提醒:“你前几天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冰箱里的剩菜我们吃了两天才吃完。”   谢明琼悻悻停下了拿笔的手,好吧,她其实只是太久没吃过烤肉,手有些控制不住,但是想起这两天被剩菜操控的恐惧,她默默在一些菜上取消了几个画好的勾。   这几天在吴杪的坚持下,她们硬生生的将谢明琼那天点的菜都吃完了,同时她还强制取消了谢明琼的点外卖的权利,每次都在她点外卖之前先把饭菜热好,导致她这段时间都不想吃那天点过的几个菜了。   当然,这也有一定用处,起码控制住了谢明琼总是过度点菜的手。   她把菜单递给吴杪,“你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吴杪扫了一眼,按了点单,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她们点的肉放了上来。   吴杪吃烤肉的机会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怎么吃过,谢明琼把夹子递给她,很快烤台上就铺满了新鲜的肉。   两人刚刚等到烤肉滋滋冒油,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吴杪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吴杪看到来电人,夹肉的手一顿,她对谢明琼说:“是馆长。”   等她接起电话后,脸色没变,只对电话那头应了声好。   “是又来活儿了吗?”谢明琼问道。   吴杪点点头,“是,来了个远活。”   谢明琼好奇问道:“这次去哪儿?”   吴杪平静的说道:“去东北,找萨满。”   谢明琼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等面前的几块肉吃完了才瞠目结舌的反应过来。   “去哪儿?找什么?”   吴杪复述道:“去东北,找萨满。”   “明天就走,要去一周。”   谢明琼:“?”   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的复述这么诡异的行程?    第35章 嫂子报复   东北,萨满,这两个字连在一起只让谢明琼觉得莫名抽象。   当然,她是知道萨满是东北特色之一的,可那得是在小说里或者她偶尔约到的稿子里。   可是这一场委托远比她能想象的更加抽象,去找萨满真的是以封建迷信为目的。   这件事离谱到谢明琼都忍不住问一句吴杪她们这个殡仪馆真的正规合法吗?   吴杪那时在收拾行李,她这段时间早就受到谢明琼的邀请暂住,东西搬了一部分到她家,要收拾出门的物品压根不用再回去一趟。   吴杪一边把自己的衣服装进行李箱里,一边回答道:“这是私活,不是殡仪馆的正活儿。”   “馆长明面上是不能接这些事的,但是对方走了方庐坤的路子求到这边来了,给的报酬又非常丰厚,为什么不接呢?”   馆长这些年修身养性,但不代表她会和钱过不去。   再离谱的事,只要钱给够并且不涉及违法犯罪,没有不能做的,只看有没有人愿意做。   很巧,吴杪就是这个愿意做的人。   这件事说起来还得从她们那天离开开远后说起。   小孟将赵月梨的骨灰交给吴杪与谢明琼后没两天就回了一趟湖南,但是因为云南那头事务繁忙,她只花了一天时间陪赵奶奶去定下赵月梨的墓碑,并且怕赵奶奶每天上山不方便,约下了专门的伐木工,每两个月来一次,帮赵奶奶去山上砍竹子,免得上山的路被挡住。   等她回了开远之后,顶替她上班的小姐妹急急忙忙过来告诉她,自从她请假之后,料场门口便有一户人家坐在门口等着她回来,怎么拒绝都不为所动,成天就坐在门口,赶也赶不走。   小孟闻言有些害怕,给方庐坤打了个电话,那时候方庐坤还在外头出差,只吩咐她们不要把人放进去,等她回来再去瞧瞧这户人家究竟要做什么。   方庐坤为此提前了行程,提早半天回了料场,并且吩咐人将那户人家请去隔壁的酒店摆了一桌。   仔细一问才知晓,她们一家最小的女儿死了,是在水中溺死的,骨灰放在殡仪馆,死活不愿意下葬。   因为小女孩的妈妈在小女孩去世后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的女儿在水里呼救,说有人拽着她的脚。   为此,她们一家频繁的去警局闹,要求彻查,要求看监控,但无论怎么查她女儿都是自己下水导致的溺亡。   小女孩的母亲不信,人力不行就搞神力,求神拜佛,到处造访道观寺庙,她不求别的,就求能再梦到一次自己的女儿,好好在梦里问她一句死亡原因。   她们一家都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被周边的几家殡仪馆拉进了黑名单,也同时被附近几个城市里出名的寺庙拉黑。   前段时间她们决定将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她们已经不再相信这边的寺庙,最终思量之下想要去一趟东北寻找萨满。   这半年里,她们去了三次东北,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不是找到骗子就是根本找不到正宗萨满的踪迹。   原本她们今年准备前往第四次,可是小女孩的母亲却病倒了,作为全家的顶梁柱,出行计划顿时搁浅,原本母亲还想撑着病体再去一趟,但十分可惜,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持她这么做,医生说她身体都快被熬空了,需要静养,不能操劳,于是她的大女儿决定将母亲强制留在云南,改为聘请她人去寻找真正的萨满。   她们全家一共五口人,年迈的奶奶,处于退休边缘的母亲,985顶尖高校毕业的姐姐,还有一个在念高中的妹妹,死去的小女孩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才十岁,刚刚上四年级。   奶奶不宜走动,母亲需要静养,全家的压力都暂时给到了姐姐身上,她需要一边工作一边找能够信赖不会骗她们的人做委托,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自己做决定,所以格外谨慎。   直到几天之前,她照常去擦拭自己妹妹的骨灰时,听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闲聊,提起赵月梨的事。   “那姑娘也是运气好啊,碰到了方老板的朋友,还恰好就在开远,能接手这烂摊子,把她安安稳稳送回去就算了,还救下了她奶奶。”   “谁说不是呢,就是人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   姐姐听着她们聊天,上去问了一嘴发生了什么。   两名员工面面相觑,都认出了她是谁家的人,犹豫之后还是将赵月梨的事原原本本告知。   这件事算是开远殡仪馆和灿阳殡仪馆的合作,在吴杪谢明琼将人送到之后馆长将那面发生的事还是和这边的馆长沟通了一下,这也是这边的员工知晓赵月梨事件后续的原因。   可姐姐听完之后眼睛却亮了,抓着她们问道:“那人还接别的委托吗?”   几个员工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说:“我们也不知道啊,她们一般就只运运遗体吧?您需要的是找人,她们不一定擅长啊。”   “我有钱,”姐姐抓紧她们的衣摆恳求道:“不管怎么样,请让我见她们一面。”   她需要的不是对方工作如何,而是需要靠谱又有能力愿意去并且人脉够广的人。   员工们为难之下还是觉得她们一家虽然都疯疯癫癫癫,但实在可怜,于是提醒道:“这事你得找方老板,那是她的朋友,我们馆长和她们不熟,估计说不上话。”   “方老板?”这是老老实实工作的姐姐第一次知道方庐坤这号人,她问道:“这是哪位?”   “咱们城最大的卖玉石的商贩,不过她最近出差了,你去了估计也找不到。但是亡者赵月梨有个好朋友叫小孟,也是在方老板手下做事的,你如果需要,可以先去料场找她。”   于是姐姐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和奶奶,最终决定找小孟试一试。   这也是她们会蹲守在料场的原因。   这两年为了死去的女孩儿,她们家的存款基本被消耗殆尽,现在全靠姐姐一个人的工作撑着,如今还要拨一部分预算用来请人,实在没钱再进料场选料,只能靠在门口等待这种死方法。   方庐坤回来之后了解了一下情况便直接摆了一桌顺便请了还滞留在云南的馆长过去一趟。   她们一家开出了将近五万的佣金,唯一的要求是找到真正的萨满。   走一趟五万是个很难拒绝的价格,但是对方点名要吴杪来做,那馆长无法为吴杪做出决定,这件事和殡仪馆没有任何关系,就纯粹是吴杪的私活。   于是她同这家人说得等第二天再给她们答复,并且在下午吃完饭之后给吴杪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吴杪对此倒是无所谓,问了一嘴报价之后就接下了,馆长有些无语的提醒,“对方给出的标准是要真正的萨满,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萨满吗?”   吴杪:“我不知道啊。”   馆长:“……”   “那你还敢随便接?”馆长叹了口气,“按照她们的标准,起码得能梦到她们闺女才算真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仙我们不清楚吗?”   “但凡真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我们殡仪馆早就成鬼屋了。”   所以这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结果取决于这家人的满意度。   “那我要提要求,找到了五万,没找到一万。”吴杪给自己留了点余地。   馆长略一思考,觉得这个条件可以提,还顺手给她加了一个期限,顶多找六天,找不到就不找了。   对面对此没什么意见,爽快的答应了,并且约定了第二天和吴杪在网上签了合同。   吴杪连夜做了个准备,顺便搜了一下萨满的居住地,大多都是百度百科,没什么大用,估计还是得到了地方再说。   这一次出行方式还是选择了开车,原本她们是打算坐飞机的,但是大白大概听懂了她们商量要把她留在家里,昨晚上爬到谢明琼的床上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并且在第二天早上死死扒住了吴杪和谢明琼的腿,死活不放手。   让一只小咪自己在家待七天确实有点儿残忍,想起自己曾经向她许下的绝对不再丢下她的诺言,谢明琼到底还是心软了,决定带上她。   吴杪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反正油费管够。   两人说走就走,把房门一锁,拎起行李箱就出发了。   现在虽然才到十月中旬,可东北已经有些地方开始下雪了,更多地方雪不下,但和南方一比,已经能上秋衣秋裤小棉服了,这一趟她们没带啥薄衣服,带的大多都是卫衣棉服,谢明琼怕冷还带了件羽绒服。   这趟路程光开车就要开一天半,是谢明琼迄今为止最远的一趟路程,对吴杪来说也是个挑战,她们准备在中间休息两天,每天开九个小时,预计在第三天到达东北。   毕竟这不是什么着急的活计,两人大可以慢慢开过去,顺便在路上做点计划,到地方了要找谁,怎么找,东北那么大,去哪个城市找萨满,这些都要考虑。   当然,最关键的是谢明琼才刚刚报名驾考,c1驾照还没到手,否则她多少能和吴杪换着开一开,也能缩短点时间。   她们把计划发给了那头的一家人,对面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给她们报销了油费,用最真诚的态度对待两人。   谢明琼看着和南方截然不同逐渐开阔起来的景观,托着腮问吴杪:“你说她们都认识方庐坤和金馆长了,最后为什么还是要你去呢?”   “她们这是用着小的,吊着老的。”吴杪淡声回答,显然她接过的委托太多,令她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格外了解,“方庐坤和金馆长是我的人脉,我只要接下这单,她们俩不可能不管我,一定会发动在东北的人脉早日帮我完成委托。但是金馆长和方庐坤都是有俗务在身的人,也就是她们事多,很忙。”   “如果单纯拜托她们,花费的时间会更久,而且她们也不一定会为了这点钱大老远跑一趟。”她看了眼后面的车,准备变道,“但是我不一样,我是金馆长手下的人,她们知道我会接小孟的活,那就说明我还做不到财务自由,需要钱。同时我又办事利落,年轻精力旺盛。”   “想要请我,方庐坤和馆长都去作陪,那就说明我对她们中起码一个人很重要。”   “有这几个因素,她最好的选择就是我。”   谢明琼这才点点头,算是了解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趴在车窗边感受了一下窗外吹来的风,已经明显与南方的不太一样,整体都凉爽了下来,道路边的树也有了泛黄的迹象。   两人在第三天准时抵达了东北,黑吉辽,她们折中选了吉林停留。   当然,最主要的是昨晚上金馆长给她们介绍了个人,据说是东三省包打听式的人物,什么三教九流暗通款曲的事都能找她打听,只是收费不便宜。   据说这还是方庐坤周周转转后托人打听到的高人,让谢明琼和吴杪到地方了之后就去瞧瞧,于是她们一路开进了松原。   甫一进松原,谢明琼就被满大街的云南过桥米线晃花了眼,她和大白往车外看,发现除了米线最多的就是石油相关,钻井小学、石油大厦、油田新闻,一路过来这样的门标闪过去好几个。   这里人气重,建筑不繁华,但烟火气浓,吴杪一路将车开进了繁荣路的繁荣市集。   这里是个早市,早上的时候摆摊卖肉的、卖蔬菜水果的、还有卖早餐的小商贩多得很,到了下午人就少了许多。   吴杪将车停在了早市前头的空地,和谢明琼步行着往里走。   包打听家就藏在这早市里头,一楼卖早点,二楼三楼又出租又住人,两人按照地址一路走,走到最里头这才看到那座黄色建筑,最下面的五块美容美发的红色横幅格外显眼,也让这个包打听的名号显得格外不靠谱。   两人站在楼下,看着半升的卷闸门,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巨大声响,似乎在看什么狗血电视剧,里头的女主角在大声发疯。   谢明琼试探道:“真的是这里吗?”   吴杪仔细核对了一下地址,“是这里。”   谢明琼默默说服自己,“说不定是高人大隐隐于市呢。”   吴杪:“有可能。”   两人拉开了卷闸门,里面只有一位穿着汗衫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还要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   “您好,请问您是包打听包女士吗?”谢明琼问道。   老太太不语,只一味谴责女主角受了委屈,处理事情不够干脆利落,应该直接把对方打死。   于是谢明琼声音又大了点儿,“您好!请问您是包打听包女士吗?”   老太太这才回过身来看了她们俩一眼,然后摆摆手,“美容美发要上午来,下午不剪头。”   “不是,我们来找包女士!”谢明琼的声音被电视机盖过,老太太恍若未闻。   在谢明琼纳闷的时候吴杪拉了拉她,随即在自己耳朵边上点了点,示意她这老太太可能耳背。   做罢,吴杪干脆走过去将老太的电视机音量调低,然后趴在她耳边问道:“您好,包女士在这里吗?”   老太捂着耳朵,有些抱怨的看向她,“你直接问就好了,凑这么近说干嘛?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吴杪有些无辜的看向她,“所以她是住这吗?”   “是住这里。”老太嗓门洪亮,冲楼上喊道:“小包!有人找!”   谢明琼和吴杪闻言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很快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位烫着大波浪卷,穿着深红色小吊带和休闲短裤,踩着透明老太亮紫色凉鞋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脸上画着浓厚的妆,饱满的嘴唇涂得通红,老太太看到她便吓了一跳,“你要干嘛?怎么把自己涂得跟烧饼一样?”   “谁找我?找我干哈?”女人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张口用粗旷的声线和标准的东北话问道。   谢明琼和吴杪面面相觑,谢明琼小声问:“现在是不是就业环境不好?包打听这种灰色职业不应该很很好干很赚钱吗?”   吴杪还没回答,距离她们几步远的老太太不知为何却听见了她的话,大嗓门的诧异道:“什么?你说她一年净赚几十万?没有,我们哪儿赚得了这么多?”   谢明琼:“……”   “您空耳了,”谢明琼吐槽道。   “你说啥?”老太太没听清,好奇问道。   楼道口传来一声捧腹大笑,尚且站在楼梯上的女人看着她们笑得格外大声,“就你们找我啊?”   “您是包女士吗?”吴杪问道。   “我不姓包,我姓王,叫王小宝,但是我确实有个外号叫包打听。”女人懒洋洋的靠在楼道的墙上,“你们如果是来找我问事的,可以上来说。”   谢明琼闻言松了口气,王小宝看着她的样子,笑眯眯问道:“你们刚刚是怀疑自己被骗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老太太大声对她说道:“我们这不搞诈骗!你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刚刚还捧腹大笑的王小宝憋了口气,也大声回答道:“您听错了!这是我们的客人!来问事儿的。”   这回换了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   原来不止对外人空耳,这老太太对自己人也空耳。   两人跟着王小宝上了楼,和楼下一比,二楼简直像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堆积起来的资料和文件,光是书柜就有四五个,摆满了一整间房间,而另一间房里则布置得像个办公室,标准的办公椅和办公桌,还有公务黑沙发,大理石茶几上放着黄鼠狼和蛇的小雕像,意为一边护宅来财,一边驱邪避灾,墙角摆着水族箱,里头养了数只橙黄色的大尾巴锦鲤。   “请坐,”王小宝给两人沏了壶茶,随即坐在了两人对面,“听口音,您两位是南方来的?”   “是,”吴杪没有动茶,直白说道:“有人推荐我们说你是东北这边的包打听,只要是东三省的事,找你问问,总能问到点有用的线索。”   “那可不敢当,”王小宝笑起来,“我要真什么都知道,我就不干这行了,我转头就去给自己建座庙再塑个金身,美美收钱。”   王小宝是个直白又市侩的人,她这里确实存了不少事,但没聊两句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想问哪方面?我收费可不低。”   “萨满,”吴杪问道:“我需要有真功夫的萨满人选。”   王小宝沉吟片刻,随即说道:“这问题不值钱,你要找萨满,去内蒙古的东北面,找鄂温克族,或者去黑龙江北面,找鄂伦春族,哪个族里的老太太最德高望重就找谁。老太太不出来,你们就去死皮赖脸求她闺女和孙女儿,总能求到。”   吴杪摇头,“如果我们去那头找得到,早就去了,不会特意来问你。”   事实上,吴杪和谢明琼在查东北相关的资料时,便已经知晓了这一点,可是这两族要么躲在深山里放驯鹿,要么在草原上放牧,对外更是宣称最后一代萨满已经逝世,要找点相关信息只能去博物馆里瞧瞧。   而且这两个地方太远了,她们一共就七天的时间,到了那里能不能找到都是未知的。   她们当然不信这种文化就这么断绝了,肯定还会有大隐隐于市的萨满存留,这才是她们要找的人。   吴杪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王小宝陷入一阵沉思。   她记录的信息都在自己脑子里,以前是她姥姥管事,后来她出生了,从小背消息背到大,脑子里的东西杂得很,要立马想起来实在有些难。   她姥姥年轻时脑子利索的很,可惜现在有点儿痴呆,每天就喜欢看看狗血电视剧,还耳背,否则她姥姥还能帮忙想想。   “你们着急吗?”她脸色有些认真,“我印象里是有的,但是我需要时间回忆。”   “这个消息可能收费比较贵。”   谢明琼问:“收费多少?”   王小宝开了个价,“两千。”   “一天。”吴杪说道:“一天时间,你要能给我这消息,我给三千。”   王小宝闻言眸光一亮,随即打了个预防针,“那还是我小时候,我姥姥带我去过一次,但是那时候我太小了,没怎么认路,我也不信这些,所以我对那地方究竟在哪儿没什么印象。”   “可是我记得那位脾气不太行,给人看事要求多得很,我能给你们找到她的住址,不保证她还活着,也不保证她能接你们的活儿。”   这叫留有余地,她只是个提供消息的,消息有没有用就得看雇主了。   可雇主的要求多样,她必须提前说好。   这回换了吴杪沉吟片刻,“我要能给帮助的,还活着的萨满,你一天内要能找到我给你三千五,如果她是真能帮我们,我给五千。”   王小宝轻嘶一声,一拍桌子,“得嘞,就这么办。我们留个电话,明晚之前,不管行不行,我都给你们消息。”   事情成交,吴杪和谢明琼也没久待,王小宝急着办事,只给她们送下了楼。楼下她姥姥还在那儿看电视剧,见几人出门头也没回。   谢明琼和吴杪回了车上之后才算了了一桩事,有专人帮忙找总比她们满大街乱找得好。   两人往市中心导航,找了家看起来比较光鲜亮丽的酒店住下,窗外的街景看起来如同每个城市的老旧城区一般,有些旧旧的,但夜晚的霓虹灯亮起时又显得另有一番开阔的风味。   谢明琼照例找了找当地的美食,不过这次她攻略没做好,点来的不是东北特色而是一顿蒙古餐,虽然也很好吃,可她到底有些不甘心,半夜又在外卖软件上点了当地正宗的烤冷面,不像她们南方,面皮都是机械做好的,这是真用面条做的,吃起来口感都感觉有些不同。   她分了一半给吴杪,躺在床上看夜景,这里的夜景没有特别城市化的效果,反倒像上个世纪街道,处处都有一种朦胧的滤镜。   她可以遥遥看到远处建筑群中耸立的烟囱,里面正在冒白烟。   进入这里开始,仿佛一切节奏就会自发变慢。   到了夜里,行人更是少得可怜,只剩下空荡荡的宽阔马路。   谢明琼关上窗户,在行李箱里翻找衣服,准备洗澡,吴杪正坐在她的桌前拿平板和馆长汇报情况。   其实这段时间谢明琼对吴杪有了新的认识,她总觉得吴杪有些粘人。   每一次入住酒店,谢明琼都习惯了一个人住大床房,但是吴杪总喜欢在她房间里待到要睡觉时再回去。   当然,谢明琼对此没什么意见,哪怕她是个极其不愿意和人交流的社恐,可吴杪已经硬生生让她习惯了这件事,有没有吴杪在屋子里她都无所谓。   不过等她穿好衣服从里面走出来后,就见吴杪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几天赶路要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谢明琼一个坐车的都天天喊累,每到一个服务区就强烈要求下车做做舒展运动,更别提吴杪这个开车的了。   要是代入一下,谢明琼觉得自己能把自己开吐。   她走到吴杪身边,居高临下看她,“你累不累?我可以给你按按。”   吴杪闻言立马坐直,“不用了,我不累。”   谢明琼:“?”   “你是怕我把你按坏吗?”她看出来了吴杪的不信任,眉头一竖,“你不信我?”   “我没有啊,”吴杪装傻道:“我真的不累。”   “不信,”谢明琼原本还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却较起真来,“你明明就很累。”   “*不,我没有。”   “我说你有你就有,”谢明琼拉伸了一下自己的的手指,按在她肩膀上,“来,嫂子给你按按。”   吴杪:“……”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谢明琼柔软的指腹就抵上了她的太阳穴,然后就是一顿揉搓。   她的指尖带着沐浴露的香气,可这也中和不了她在她脸上胡乱操作的手,一下重一下轻,从她的额角一路按到了下巴。   知道的她在给她按头,不知道的只会以为这是纯正的洗画笔的粗糙手法。   吴杪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把扣住了她的手。   “好了,我好了,”吴杪真挚的说道:“神医,大神医。”   谢明琼收回手,唇角有一抹压不下的笑。   这就是明晃晃的报复。   她腰伤那几天,吴杪虽然每天认真给她揉腰,但后来再去诊所时医生吩咐她最后一天可以重一点按,于是她丝毫不顾谢明琼的哭叫颤抖,最后一天在她腰上下死手按啊。   等结束之后吴杪还要用极为无辜的目光看向她,表示她在遵医嘱。   这个仇谢明琼记了好几天了,就等着找个机会报复回来。   今天可好,送上门的机会。   本来她是真心关心吴杪的,可是她明显自己也还记着那时候的事,表现得极为躲躲闪闪,那就不要怪谢明琼伸出魔爪。   谢明琼被制住了一只手,还有另一只,吴杪眼疾手快,在她还没抬起来的时候再次扣住,恰好电话铃声响起,她干脆将谢明琼两只手并拢锁住,然后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下午才刚刚和两人见过面的王小宝,她激动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萨满就在吉林,离我们这儿不远,还活着,你们要决定去,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发。”   吴杪若有所思的垂眸,目光落在谢明琼修长的指节上,心底却在默默思索自己给王小宝开价是不是开高了,能这么快掐着时间找到的消息显然不可能真的忘记了,对方说不准今天在和她们抬价呢。   她对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好,再一抬头只见谢明琼恼怒的盯着她。   吴杪困惑的问:“怎么了?”   谢明琼无语的提醒:“你能不能把我的手先放开?”   吴杪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扣着谢明琼的手玩,连忙放开了她。   谢明琼手腕上多了一圈红印,她恶狠狠瞪了吴杪一眼,“你故意的吧?显着你力气大了。”   吴杪满心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的。”   “你再说?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一堆事呢,”谢明琼在她椅子上踢了一脚,懒得再理她,往床边走去。   吴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仿佛还有谢明琼手腕上柔软的触感,覆盖着湿润的水汽,一丝肌肉痕迹都没有,和她的腰一样软绵绵一片。   还是该让她加强锻炼,手腕有点瘦了。   吴杪在心底默默想。    第36章 嫂子偷听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去繁荣早市和王小宝见面。   早上的早市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哪怕等在外头也能看到热气腾腾的包子出蒸笼时冒出来的白雾,一同带出来的还有勾人的香气。   谢明琼蹲在早市门口,亲眼看到一个皮薄肉厚的包子被摊主直接掰开,汁水四溅,汤汁浓郁,那一笼立马就被来逛早市的人群包围,然后抢购一空。   谢明琼舔了舔嘴唇,虽然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吃过了早餐,但是现在只觉得馋虫又被轻而易举勾了起来。   她摸了摸卫衣外套里的手机,对吴杪说:“我想再吃一顿,你要吗?”   “吃,”吴杪看了眼里面,“我要油条和麻球。”   “行,”谢明琼应了一声,插兜往里走去。   摊子上人来人往,但卖包子的大婶却热情的对谢明琼问道:“想吃什么?”   谢明琼点了两个包子还有油条麻球,刚刚付完款,那大婶却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昨天是来找王小宝的吗?”   谢明琼微愣,摸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只能装傻道:“你说谁?”   “就是这条街最里面那个呀,”大婶努了努嘴,“她是不是又犯什么事了?”   “那是谁?”谢明琼诧异道:“什么意思?”   “嗨,就是咱们这条街的王小宝,平常找她的人挺多的,但是有几次有人上门闹事,把她家都砸了,说她是个女骗子。”大婶提醒道:“虽然咱们都是街坊邻居,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几句,她平常总是神神秘秘的,和她姥姥一样,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要被骗了。”   谢明琼敛眉,握着东西没有答话就走了。   那大婶在原地嘀咕了两句,大概是在说谢明琼没礼貌。   她走回早市口,显得有些恍惚,吴杪见状不对,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蹙眉问道:“怎么了?”   谢明琼茫然的把大婶刚刚和她说的话告知,“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啊?”   吴杪沉吟不语,把她手里的油条和麻球接过来,只低声说:“就当没听过就行,她骗人不骗人,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谢明琼点点头,但肉眼可见还是有些不悦,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街坊邻居在背地里说人家坏话的事。大概因为她周围很少出现这样的人,谢华林的邻居都是友善的老太太,每天只会笑眯眯问谢明琼今天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上学累不累。   吴杪替她把覆盖包子的塑料袋掀开,然后塞进她手里,“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无数种人,你又不能阻止别人说什么。”   吴杪的安慰一点都不到位,谢明琼闻言只觉得心情更差了点儿,但到底这不是她能干预的事,往副驾驶一靠,闭了闭眼之后开始啃包子。   等王小宝走来时,两人手上的早餐还没吃完,谢明琼捧着两个大肉包正吃得起劲,吴杪也在啃嘴里的油条,两人一个靠在车边,一个坐在副驾敞着门,悠闲得很。   她今天换下了昨天穿的那套衣服,更是放弃了水晶凉鞋,摇身一变换上了休闲西服和西裤,下面还搭了双帆布鞋,看起来格外精明干练。   “早呀,”她冲两人打了个招呼,这才说道:“咱们现在可以出发,但是这业务跨市了,你们得额外报销车马费。”   “车马费?”谢明琼啃包子的手一顿,吴杪给她解释道:“就是差旅费。”   “咱们这一行叫这个名字习惯了,”王小宝笑笑,“朱婶的包子油条都好吃,是咱们这一绝,你们先吃完吧。”   吴杪将手里的油条快速咬完,然后替她将第二排的车门打开,“走吧。”   谢明琼瞄了她一眼,还没见吴杪这么殷勤过,王小宝坐好之后甚至还要提醒一句让人家系好安全带。   王小宝见状眸光轻闪,冲她道了声谢。   等车上了路,王小宝给吴杪传了个地址,“往这里走就好。”   地址在嫩江边,那一块甚至没有什么确定的名字,在导航上的名字是大秃子生产队往西一公里。   吴杪把地址存好放上导航,走珲乌高速大概也要两个小时。   王小宝等车上了高速才说道:“对面这位原来是鄂伦春族的萨满之一,后来出了点事儿,不能住山上了,于是找了一方环境不错的地方下来隐居。她十多年前脾气就不太好,上门找她办事只能看眼缘。这眼缘不是她的,而是她供的神的,得她家的神看得上眼,才给你看。”   “得了青睐,就是不给钱她都乐意,要是神不喜欢,就是跪下磕头都不会帮你看。”   “所以你说过去你姥姥带你去找过她,你是合眼缘的?”谢明琼好奇的问道。   “不,挺可惜的,我不合眼缘,刚刚到那儿,那老太太就把我给轰出来了,”王小宝有些遗憾的说道:“说我不合眼缘,神不喜欢我。”   谢明琼好奇的问:“为什么啊?这喜好是有什么要求吗?”   “作奸犯科的不行,骄傲自满的不行,疯狂偏执的不行,”王小宝懒洋洋的回答道。   “你是哪一个?”这句话是吴杪问的。   王小宝微愣,这才说道:“小时候不懂事,我姥姥非让我背消息,我不想,和几个同学去做了点儿小偷小摸的事,被店主逮个正着,回去之后我姥姥为了给我个教训把藤条都打断了。”   “后来没几个月我就病了,病得在市医院也治不好,有人说让我们去找找萨满驱邪,我姥姥见惯了三教九流的事,对此也有点儿信,于是带我去了一趟,刚到那儿连她带我就被轰出来了。”   “不过昨天我打听过了,她还在那儿,也还活着,手艺传给了女儿,偶尔她给人看,偶尔她闺女给人看。她闺女比她好说话点儿,给了钱就看。”   “行,”吴杪透过后视镜看了王小宝一眼,“如果对面有真功夫,我们晚点儿就把钱转给你。”   王小宝眼睛微亮,躬身向前靠,笑着说:“妹妹很大方啊。”   说罢,她有些好奇的问:“我能问问你们想办什么事吗?”   见谢明琼回头看她,她解释道:“职业病。遇着点事儿总是想打听一二,如果不方便当我在放屁也行。”   谢明琼刚想开口,吴杪却抢过话头说道:“一点私事,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们有个邻居,家里有个老人过世了,她们怀疑这老人是被人害死的,但是找不着线索,所以想到了求神拜佛。”   王小宝又往前凑了凑,追问道:“就没去找警察?”   “找了,但是警察查了监控,老人死的地方有死角。”   王小宝这才点点头,“原来如此,那确实挺麻烦的。你说这一家人里老太太走了,底下孩子还愿意这么折腾给她找凶手,还挺感人的。”   “就看看这萨满能不能帮上忙了,”说着,她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提醒道:“不过萨满按时间收钱,要是答应了又没算出来,估摸着也得要点钱。那老萨满的闺女去过的都说她掉钱眼里了。”   “不过你们真的信吗?”   谢明琼原本在若有所思的看向吴杪,在王小宝说完这句话后,她也在等待着吴杪回答,可没听到声音,只有两人能看到的地方,吴杪空出的右手握住了谢明琼的手,然后开始乱摸。   谢明琼微愣,只觉得指尖都在发麻,她蹙眉在吴杪手背上拍了一下,瞪了她一眼。   吴杪没有扭头,被拍了也只眉心轻蹙,然后在一阵摸索下终于找到了谢明琼的掌心,指尖在她掌心动了动。   谢明琼觉得吴杪得感谢自己是学画画的,空间想象能力强,否则谁能感觉明白她在自己掌心狗爬似的那三个字是什么。   ——说你信。   “信啊,只要对方有真本事,当然信,”谢明琼漫不经心的回答。   她狠狠捏了一下吴杪的指尖,垂眸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她掌心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吴杪殷勤给王小宝开车门开始她就觉得她不对劲,后来更是抢话头篡改了她们这一行的目的,按照谢明琼对吴杪的了解,这已经算是吴杪的演技巅峰了,不过也就能哄哄王小宝这种和她不熟的人。   吴杪没有回答,只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王小宝一直盯着两人,察觉到了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但只觉得像在打情骂俏,于是问道:“说起来,您二位是什么关系啊?”   谢明琼扭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她,“王姐,你在查户口吗?”   “那当然没有,”王小宝悻悻道:“只是好奇问问,因为你们看起来关系好得和亲姊妹似的。”   “我们是朋友,”谢明琼选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回答。   “原来如此,”王小宝点点头。   后续的路上没什么人再开口,她们很快就到了大秃子生产队,这是个废弃的生产队,只能当地标,这一块到处都是农田,但是和南方完全不同的大块大块的农田,现在正到了秋收的时候,她们前头一路经过的乡道边都有机器作业,正在做收割,可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农田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硕大的湖,王小宝说这是个水库,再往前走点就能瞧见那萨满的家了。   萨满家是独栋的农村大院,正正方方的水泥四合院,白瓷砖贴墙,孤零零矗立在湖边,透过铁栅门,院子里倒是干净得很,水泥地上放了张户外躺椅,有个女人正在上头横七竖八的躺着晒太阳。   吴杪下车去按门铃,里头的女人一个激灵就醒了,她茫然的看向门口的车,随即才反应过来。   “来看事儿的?”她隔着门问道。   “是,”从副驾跳出来的王小宝和吴杪并肩站在门前说道:“我是昨天和您通话过的王小宝,您昨天不是说让我们今天来就成了吗?”   女人这才打开门放几人进去,她懒散的走在前头,拖着那把躺椅往正对大门的里屋走,“我妈回去省亲了,只有我在,你们要想问事,只能问我。”   “三千一件,和头顶的对话耗精力,还要问完之后还要补两千精神损失费。”   她引着几人进了屋里,里头到处都是萨满相关的物件,正对门口的是两条硕大的兽齿,据说是野猪牙,旁边更是放了不少羽毛发冠和锣鼓法器,看着挺像模像样。   谢明琼左右瞧瞧,跟着往沙发上落座。   “怎么称呼?”吴杪问。   女人说:“叫我关佳芝就好。”   几人落座之后,吴杪这才问道:“我该怎么确定你有真本事呢?”   关佳芝不太在意的笑起来,“每个来我这里的人都这么问,要我给她们露一手,但是既然不信我,又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因为我们付钱给了王姐,她推荐我们来的。”吴杪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小宝,显得十分信赖的样子,“我们出于对她的信任才来,但您想挣这个钱,总得拿出点真本事吧?要能办成,别说一共五千,你就是开价八千,我们都能给得起。”   关佳芝眸光轻闪,“你想让我做点什么证明一下?”   吴杪看了一眼王小宝,王小宝朝她点点头。   “行吧,你要能猜出来我们这次过来是干嘛的,我们就接着谈。”   关佳芝放松的靠在椅子上,“我不是神仙,我顶多就是靠神仙赚钱小钱,不过你们来这找我帮忙的目的还是挺明显的。”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谢明琼和吴杪,瞳孔收缩。   谢明琼被她盯得有些发怵,往吴杪身后缩了缩。   吴杪说:“好了吗?”   关佳芝的脸上多了层虚汗,她喘了口气,这才说道:“你们是代人来找我帮忙的,对面死了人,想知道死因吧?”   谢明琼这才看向她,虽然只有少数几个字,但基本准得不像话。   “这是神告诉你的?”谢明琼诧异的问。   关佳芝笑起来,“这可用不着劳驾头顶的几位,我开个眼看看就能看到了。”   吴杪却接着问:“还有更具体点儿的吗?”   关佳芝:“死的是个女人,老女人。”   谢明琼微愣,她骤然抬头看向关佳芝,又想回头看王小宝时吴杪拉住了她的手捏了捏。   可她的表现在关佳芝眼底便是自己猜中了震惊,她给两人倒了杯水,示意道:“喝点水。”   “你们如果要找我,那我只能解决你们身上的事,解决不了她们要问的,”关佳芝说道:“必须得她们本人到场,我才能看,起码也得是个和那位死者有点亲属关系的人。”   吴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以,我今天联系她们,如果她们愿意来,就让她们来你这一趟。”   关佳芝颔首,“可以,只要钱到位,这些都不是问题。路远,晚上不好走,不如在我这歇一晚,明天给我答复也行。”   吴杪没有拒绝,关佳芝领着她们去了客房,这座院子房间挺多,还能给三人一人分出来一间,临到吃完晚饭,王小宝才找上吴杪要起今天的报酬。   “你们说的是有真本事并且愿意帮忙的,这点我办到了,你们是不是该先把款打给我?”王小宝靠在吴杪房门前冲她比了比手指。   吴杪颔首,利落的在支付宝给她转了五千二,“多出的也算辛苦费了。”   王小宝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妹妹真爽快,太会做人了,你那邻居来不来啊?”   吴杪说:“我刚刚才给她们打完电话,她们一听就赶紧说要来,估计后天就能到。可是关姐好像睡了,我明天再和她说吧。”   “行,那我送佛送到西,在这陪你们几天,”王小宝点点头,摆摆手便转身回房。   吴杪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的背影良久,她低头看了眼表,才九点半,又退回了房间里。   而在另一间房的谢明琼对吴杪今天的行为实在有些不解。   关佳芝明明就说错了,并且错得还很有方向性,为什么吴杪还会应承下来?   她不明白,但也没多问,想着吴杪迟早要和她解释清楚。   可是这一晚上,指针都快到十一了,平常除非睡觉绝对要待在她身边的吴杪影子都不见一个。   谢明琼都快懒得再等她,刚刚换上睡衣,房门反倒被敲响,门外的吴杪走了进来,谢明琼见状赶紧拉着她坐椅子上,审问道:“你今天到底想干嘛?”   吴杪刚想说话,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拉着谢明琼往床边走,然后将她推到床上,自己也爬了上去,还顺手熄了灯。   谢明琼被她一套连招弄得茫然失措,后背紧贴着墙,身前紧贴着吴杪的肩膀,几乎被她锁进了怀里。她睁大眼,张了张嘴,吴杪便立马察觉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谢明琼蹙眉盯着吴杪眨了眨眼,投去谴责的视线。   吴杪的脸就在她面前,第一次放这么大,大到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对方温热的呼吸碰洒在她脸上,痒得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吴杪才将视线投在谢明琼脸上,然后另一只手在唇边竖起,示意她暂时噤声。   谢明琼眨眨眼示意自己看明白了,吴杪这才缓缓放开了她。   两人就这样窝在被子里待了五分钟,谢明琼高度集中精力,听到门口居然有人的脚步声远去。   等脚步声走远了,吴杪才从床上坐起来,谢明琼被东北的炕和过度紧张逼出来一身汗,她也贴墙坐起,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吴杪小声说:“你跟我来。”   说罢,她拉着谢明琼下床,然后小心翼翼打开房门。   小院里已经漆黑一片,只有离她们最远的房间还燃着一若隐若现的盏小灯,吴杪领着谢明琼猫着腰走过去,然后在墙根下停住,她将手里的录音笔丢去窗台上,同时示意谢明琼细听。   屋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随即便响起两道人声,一道属于关佳芝,一道属于王小宝。   “你怎么来了?”关佳芝说道:“不会被发现吧?你看这事靠谱吗?”   “对面两个小姑娘,一个有点儿江湖经验,一个一点儿都没有,还人傻钱多,你怕什么?她们对我信任感谢得很,刚刚还特意多给我两百块辛苦费呢,”王小宝搂住关佳芝,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咱们俩这算起来在她们这里就能净赚一万,到时候她们要真把那头的邻居叫来了,再抬点儿价,说不准能一次吃个四五万。”   “你只要装得像一点,咱们不愁下半年没钱。”   关佳芝随她亲,抬手推了她一把,王小宝立马顺势往床上一躺,冲她抱怨,“你妈好不容易出门,现在十多天没见了,也不说句想我的话?”   “我要不想你,能让你随便进我房间?”她跨到王小宝腰间,有些好奇的问:“今天来的那两位是一对吗?”   “可不呢,估计还在甜蜜期,难舍难分的,在车上就卿卿我我,开个车还要牵着手,”王小宝圈着她的脖子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床上,趴在她脖颈间笑着说:“我刚刚才去瞧了,两人还非得睡一个屋,现在正抱着睡觉呢,怕是鸡打鸣都吵不醒。”   “咱们就美美等上两三天,然后再把对方忽悠一下,弄点钱,只要分两百给朱婶,剩下的都是我们的,”王小宝接着说道:“到时候你也不用被你妈骂,我就带着我姥姥跑路,咱们换个地方继续拓展人脉,找找下一单。”   “我妈要知道我们这么做,回来得打死我,”关佳芝笑起来,“不过到时候估计咱们早就跑没影儿了,等个一年半载的,她消了气咱们再回来。”   这水泥墙不算特别隔音,两人的声音虽然因为暧昧的氛围而越来越低,但也足够清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明琼立马反应过来,她和吴杪被人做局了!   而吴杪估计从早上那卖包子的大婶和谢明琼那番嚼舌根的话开始就怀疑起来,这一路才故意表现出对王小宝颇为信任的样子,让她放松警惕。   谢明琼听着里面的对话和亲吻声眨了眨眼,弄清真相的愤怒早已被尴尬掩盖,她上一次这么尴尬还是大三刚和吴蔺如确认关系出门玩,酒店隔壁房间里同样传来这样的声音。   她和吴蔺如面面相觑,在床边坐了一整夜,满脑子都在期盼旁边两个姐姐快点消停下来。   可吴杪显然比她和她姐坦荡,她收回录音笔,直接上去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传来关佳芝有些惊慌的问话,“谁啊?”   吴杪没有回应,她像土匪进村一样一脚踹开了门。   谢明琼立马爬起来,配合吴杪气势汹汹的站到门前,只见里头王小宝和关佳芝正一块儿躺在床上,衣服倒是没换,只有关佳芝脸上多了几个口红印。   两人脸憋得通红的看向谢明琼和吴杪。   吴杪靠在门前,指了指自己直白问道:“人傻钱多,看上去很好骗?”   “你们还想吃四五万?”谢明琼也指责道:“我说早上怎么有人特意和我说你坏话呢,我还怕你知道了伤心。”   可这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为了让吴杪和谢明琼相信,要提前让人告诉她们王小宝以前有作奸犯科的事,再由王小宝本人自述自己偷过东西为神不喜的经历,营造她即将带她们前去的那位萨满有多厉害。   在路上她套谢明琼和吴杪的话时,口袋里的电话是开着的,问出来的话对面的关佳芝都听着,所以在她们俩到了之后关佳芝才能露一手直接将吴杪告诉王小宝的话用语言加工说出来,并且直接套用的吴杪修改过的说辞。   王小宝和关佳芝对视一眼,目光变了变,她们时常这么骗点小钱,这还是第一回被鹰啄了眼,两人当即从床上爬起来要往外跑。   吴杪早就防着她们这一手,她将谢明琼往身后推了推,手一张就将两人拦了下来。   “妹妹,咱们都是在这混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给我们行个方便,今后有什么事,我也保证帮你们办了行不行?”王小宝在这头商量着,给关佳芝使了个眼色。   吴杪似乎是在思索,但实际上早就瞟到了关佳芝在往她身后挪,一抬手就扣住了她,将她压在地上。   关佳芝吃痛的叫了一声,“小宝,是个硬茬子,我们俩直接上。”   她话音刚落,王小宝就变了神情,朝吴杪扑了过来。   谢明琼吓了一跳,赶紧提醒道:“吴杪,小心!”   可吴杪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房门关上了,里面立马又传来一声惨叫——王小宝的。   谢明琼在门口急的团团转,耳朵死死贴在墙上,忍不住朝里叮嘱道:“吴杪,你注意安全,不要受伤啊。要帮忙就把我放进去!”   她的话音才刚落,房门就开了,吴杪如常的从里面走出来,困惑的看向撅着屁股在窗户边往里看的谢明琼,“你在干什么?”   谢明琼赶紧绕到她身边,左右看看,“没受伤吧?”   “你又在关心我?”吴杪似乎眼睛弯了弯,她任由谢明琼拉着左看右看,配合得很。   “我没关心你,我怕你被打坏了没去医院到时候不好向她们俩索赔,”谢明琼检查完了,这才想起来要生气,她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嘴下留了点情,“下次这种事早点说,一路上瞒着我很好玩吗。”   “可是没有时间告诉你啊。”吴杪满脸无辜的回答道。   她说的是实话,一路上,王小宝都盯着两人,根本没机会告诉谢明琼这件事。   谢明琼没有就这件事和她多掰扯,转身进了刚刚那间房,只见王小宝和关佳芝已经老老实实坐好了,一人脸上多了片淤青,一看就是被吴杪打的。   谢明琼这才明白在周歌村吴杪没撒谎,她嘴这么毒,从小到大没被揍死可能真的就是靠身手不错。   吴杪手里捏着王小宝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这里面果然有她和关佳芝的通话记录,“晚上为了表示感谢,我已经往你支付宝里转账了五千二,诈骗五千以上可以判刑,你们跑有什么用?”   王小宝和关佳芝对视一眼,两人有些犹疑,可听吴杪的话却还是犟着说道:“你怎么证明那是我们诈骗来的?”   吴杪朝她们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这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吗?刚刚你们在房间里的话,都录下来了。”   说罢,她将录音笔一按,两人带着点沙沙质感的声音传出,完整交代了两人打的商量。   两人脸色通红,关佳芝眉心紧蹙,“那你们想怎么样?”   吴杪找了条椅子放到谢明琼身后,让她能先坐下,自己则站在了她身后,撑着椅子扶手淡声说道:“我们目的没变,找萨满。”   “可是你们都知道我们不是了,”关佳芝有些恼火的说:“我们去哪儿给你们找萨满啊?”   “你们不知道吗?”吴杪冲两人面无表情的说:“那就警察局见,起码判半年。”   王小宝脸色一白,她一看吴杪就知道她是个狠人,能说出来说不准真能做出来,要是进警局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个大麻烦。   “可以,我们可以找到。”她连忙说道。   “王小宝!”关佳芝蹙眉喊道。   吴杪看看两人的脸色,难得贴心的拉起谢明琼往外走去,然后将这扇门和窗户彻底反锁,把空间留给两人商量。   “这是我家!你反锁我?”关佳芝不敢置信的从里面探头,“赶紧把我放出去!”   吴杪手里拿着钥匙,装没听到,拉着谢明琼走远了。   等身后王小宝和关佳芝争吵的声音小了点,谢明琼才从这场好戏里恍然回过神来。   吴杪确实十分气人,但当这种气人发生在别人身上时,她只觉得自己快压不住唇角。   太好笑了。   她没忍住在行走的过程中笑出声来。   吴杪简直实地给她展示了什么叫做黑吃黑。   她的笑声令吴杪费解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明琼轻咳一声,“你确定她们能找到吗?”   “应该可以,”吴杪解释道:“关佳芝她本身可能不是萨满,但是她妈一定是。”   “大概率她和她妈有矛盾,不想向她求助,但是关佳芝犯了事,她妈无论怎么样都会想办法帮她平了,”吴杪接着说道:“我怀疑王小宝以前说过的话并不全是假话,她只敢在关佳芝妈妈不在的时候过来,大概率是因为关妈见过她,并且真的觉得神不喜欢她,所以也不喜欢关佳芝和她来往。”   谢明琼想起来两人刚刚的话里明里暗里都是骗一笔钱然后私奔的意思,她觉得吴杪的推测还真有可能。   不过她还是夸赞道:“想出来提前转账还用录音骗她们,吴杪,没看出来你这么聪明啊。”   “馆长怕我们被骗,和我说过诈骗超过五千可以判刑,”吴杪说着,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是我没有用录音骗她们,我确实录下来了。”   “等会,你不知道私自窃听的录音是不可以充当证据的吗?”谢明琼诧异的问道。   “不可以吗?”吴杪表情也有一瞬间怔愣。   刚刚还觉得吴杪格外拥有法律意识的谢明琼:“……”   “不可以,隐私场合窃听偷录都违法。”谢明琼补充道。   吴杪沉思片刻,“我都不知道,那她们应该也不知道。那就没事了。”   谢明琼:“……”   所以你们比的是谁更法盲吗?   “录音没用,可是她们诈骗事实存在,所以你打过去的钱还有你和她的聊天记录可以作为证据,”谢明琼认真向她科普道。   吴杪乖乖点点头,这才表示记下了。   她们俩没打算委屈自己在这守一整夜,吴杪对自己上的锁非常有把握,两人回了房间之后倒头就睡。   等第二天再醒来时,面对一脸菜色的王小宝和关佳芝,她们状态好得令人心寒。   吴杪没有给她们休息时间,开门见山的说道:“来吧,说说你们讨论一晚上的结果。”    第37章 嫂子请吃   王小宝和关佳芝背对背坐在地上,谁也不理谁,显然昨晚应该有了不太愉快的交谈。   大白这几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闷在车上陪着两人东奔西走,要不就是*在酒店里睡觉,这会终于有了个大院子,今早和谢明琼睡醒之后小胖咪就自己出门在院子里巡视起来,俨然将这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等谢明琼和吴杪吃过早饭,她便跟在两人身后,屁颠屁颠进了关佳芝的房间,还挑了个最高的位置威风凛凛的俯视两人,从下往上看,十来斤的体型看起来和二十斤一样魁梧。   见两人不说话,吴杪接着说道:“我们的耐心比较有限,如果给不出答案,我们就报警了,我们昨天查过了,你们这一片的派出所今年百日维护正义计划还一起都没抓。只要报警,绝对会严肃审理你们的案子,作为宣传口的典型案例,没有任何找熟人把你们捞出去的可能。”   关佳芝微愣,她们俩昨天确实吵了一架,因为王小宝说的事她并不赞同,她也不想求助于自己的母亲。她们俩昨晚还在商量,要是被送派出所了完全可以找熟人给她们捞出来,反正吴杪和谢明琼又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她们俩顶多进去拘几天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可吴杪这番话几乎将她们想好的退路给斩断了。   太狠了。   王小宝和关佳芝脸色都有些发白。   见两人的表情变化,吴杪向谢明琼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这么官方的说辞当然不可能是吴杪想出来的,今天早上她们进来之前谢明琼就特意拉着她将自己连夜登录派出所官网并且浏览了近半年的宣传资料查到的东西告知,让她在询问王小宝和关佳芝时复述。   这种小地方错综复杂的,谁知道会不会有这样想走关系的法外狂徒。   谁知道还真被谢明琼料中了,这俩人还真打算这么做。   谢明琼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和柜子上的大白似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她轻咳一声,“我们呢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要是能给我们把这件事办成了,一切既往不咎,你们骗的钱也能变成劳务费。这样多好啊,咱们能老老实实挣大钱,为什么要去做鸡鸣狗盗的事呢?”   她的话对王小宝的诱惑显然更大一点,王小宝家毕竟还有个姥姥要养,她最近做的这些事实际上也是在砸自家招牌。可是没办法啊,现在都是信息化时代,她们这种老牌的传递信息的人渐渐就落时了。   原本她姥姥还有一些老顾客,可是自从王小宝接了她的班之后,很多事她都办不到,因为那需要花钱去打理。问问像吴杪和谢明琼这种哪里有萨满还好,要是让她帮忙找人,查人的背景信息或者踪迹,没有一点人脉关系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她手里又没钱又没人,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只能靠楼下铺子的美容美发谋生。   所以好不容易有了一单客户,她也没想好好帮她们,只想和自己女朋友组个局,先捞一笔再说,下次再有这种机会可就难了。   其实她以前也做过,第一次是有个男的找上门来说要找合适的白仙瞧瞧他老婆肚子里的女孩能不能在胎里化成男胎,问她知不知道出马能出白仙的,这么离谱的要求,王小宝给他引荐到了关佳芝那里,两人给他一顿忽悠,骗了他八万八,然后转手就给他老婆发了条信息。   那个姐姐也够仗义,没说出是她告的密,直接提离婚带着女儿走了,那男的人财两空。   王小宝在这件事里尝到了一点甜头,后来又和关佳芝在这几年里陆陆续续骗了个一两次,谢明琼和吴杪这是她们的第三单。   其实前天她姥姥说我们这不搞诈骗确实是空耳,却空得有道理。   王小宝不敢把这些事告诉姥姥,都是偷偷进行,可姥姥哪怕老糊涂了也能感觉到一些问题,这才会在听到“骗”这个字时下意识对她说我们这不搞诈骗。   王小宝其实听懂了,只是她不是个听话的好孙女,装没听懂的样子。   可她要是真的进了派出所,能出来还好,出不来了她姥姥又该怎么办?   看出了她的动摇,吴杪往她这边着重攻破,“王小宝,你这一行从来就最好赚钱不过,来多少人你就帮多少人,老老实实干,口碑不就一传十十传百了吗?就像我们,也是大老远被引荐来找你的,以后一定还会有我们这样的人,老一辈的消息网没更新,总会再有人过来的?今后你们遇到这些人怎么办?又像我们这样骗人吗?下次的人可不一定有我们这么好说话,还能跟你们有商有量的。就算你现在接不到什么像样的生意,总比去坐牢好吧?”   王小宝脸上的凝重更甚,显然被吴杪这番话说动,一旁的关佳芝见状有些恼怒的瞪了吴杪和谢明琼一眼,随即说道:“王小宝,你要是出卖我我和你绝交。”   “我怎么可能出卖你啊?”王小宝蹙眉,“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关佳芝脸上露出了一点郁闷,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你答应了她们你要去哪里找萨满?你认识的萨满不只有我妈?”   “我去找别的资料不行吗?”王小宝着急的说道:“我姥姥给我存下那么多东西,我又没看完,她一辈子的老修行,总不可能哪里有真萨满都弄不明白吧?实在不行我亲自带她们俩去长白山找鄂伦春族,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萨满。”   关佳芝一口气堵住,不上不下的,她眨了眨眼,有点想哭,“可是那得多苦啊?”   王小宝和关佳芝都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否则也不会来坑蒙拐骗了,王小宝不想认真接姥姥的班,关佳芝更是她妈妈从小让她继承衣钵她也不想继承,两个人一整个废柴者联盟,想到自己认真办事得吃多少苦头,王小宝也露出了伤心欲绝的表情。   “可是不去我们就被这天打雷劈的俩死丫头压得死死的只能去坐牢。”王小宝带着哭腔说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一直围观的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嗑了一口吴杪帮她从厨房捎过来的炒瓜子,对两人说道:“你们接着商量,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王小宝:“……”   关佳芝:“……”   两人没有理会谢明琼,她们又在原地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关佳芝才清了清嗓子,“我们可以努力帮你们找,但能不能找到就不一定了。”   “也行,”吴杪颔首,接受了她的说辞,“找不到把钱退给我。”   “那我现在就把钱退给你!”王小宝愤怒的说道,她拿着手机一通操作,结果发现转账失败。   谢明琼见状笑着说:“因为昨天你说我没有生活经验,所以我冥思苦想觉得你说的是实话,既然我们这么没有经验那还是最好不要乱加陌生人的支付宝或者微信,所以我们连夜把你拉黑了。”   王小宝:“……”   她深呼吸了一口,冷静下来,“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除非我们帮你们找到人,或者努力找了但没找到,否则你们还是会去派出所对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谢明琼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发觉吴杪在草原上非逼着她骑马的强盗逻辑只要没有用在自己身上,用去折磨别人其实很爽。   王小宝和关佳芝被两人打败,关佳芝抓了抓头发,有些无奈的说:“行,答应你们了行吧?”   吴杪这才打开了上锁的房门,爽快的说:“成交,最好这两天就给我一个结果。”   “两天?”关佳芝大惊失色,“你怎么不让我两天研究出来猪飞到天上去呢?”   “我要这技术有什么用?”吴杪真诚的发问。   关佳芝:“……”   吴杪冲她们摆摆手,“要用车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当免费司机。”   两人没有理她,昨天一整晚都没有睡上觉,她们直白的将两人一猫赶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事情谈妥了,松弛感又回来了,天大地大没有睡觉大。   谢明琼格外羡慕她们的精神状态。   她和吴杪还有大白慢吞吞在院子里散步,顺便霸占了关佳芝的躺椅,她们并不打算离开,就等着这俩人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吴杪还捧着那盆瓜子,抓了一把已经剔好的给谢明琼,结果在地上的大白不乐意了,急得喵喵大叫,一个猛扑到了谢明琼腿上,像小推土机一样把脸埋进她掌心,将那一捧瓜子全部给吃掉了。   谢明琼不动声色的把她的口水擦到吴杪衣服上,有些痛心疾首的说:“你知道娜仁在草原上怎么评价我们吗?她说我们是没头脑和不开心。”   “她什么时候说的?”吴杪困惑的问,她在脑子里仔细搜索,死活没找到娜仁说这句话的记忆。   “那时候你和吴夏生她们送妞妞的尸体去城里火化了,娜仁和我也是在吃零食的时候闲聊,她就是这么和我说的。”谢明琼摆摆手,“但是这不重要,就我们今天办的这个事告诉她之后她不得五体投地的说我们真聪明啊。”   吴杪对此沉吟片刻,这才说道:“那我应该是不开心。”   谢明琼:“?”   “你什么意思?我是没头脑?”   吴杪目光飘移,“我没这么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谢明琼:“……”   受死吧。   她一脚踹在吴杪的屁股上,给人踹出去二里地。   吴杪眉心轻蹙,终于发现她上次以为谢明琼是因为心情不好才总打她,原来不是这样,谢明琼是纯粹的想揍她。   “你以前有这种踹人的癖好吗?”吴杪认真问道。   谢明琼笑眯眯的说:“没有哦,只踹你。”   吴杪:“……”   谢明琼得意洋洋的看向她,“你想怎么样?”   吴杪:“不怎么样。”   她走过来坐到谢明琼身旁,“也算对我比较特殊吧。”   谢明琼:“?”   她抬手摸了摸吴杪的额头,自言自语,“也没发烧啊。”   吴杪把她的手拉下来,在她手心又放了一捧剥好的瓜子,“我知道你在和我闹着玩,所以没关系。”   谢明琼微愣,她刚刚升起的笑又拉平下去,突然心底升起了一点罪恶感,但是这个罪恶感还没到喉咙口,就被吴杪下一句慢悠悠的话打破。   “反正我们俩互相迫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谢明琼:“……”   她当刚刚那点感动愧疚喂大白了。   今天也是个不错的好天气,谢明琼靠在躺椅上又昏昏欲睡起来,她低声问吴杪:“中午吃什么啊?”   吴杪略微思索,“车上还有几碗方便面,不然我们先将就一下。”   谢明琼不语,只一味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   “可是她这厨房我看着也没什么吃的,这一碗瓜子还是我刚刚现炒的。”吴杪把剩下的瓜子拿出来,满脸无辜,“不然叫个跑腿送过来?不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能叫不到。”   谢明琼捂住脸,“算了,就方便面吧。”   她现在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城了,伙食太差了,随便想想就知道,一定是王小宝和关佳芝打算骗完就跑,所以厨房才一点东西都没有准备。   两人中午吃了碗泡面,顺便还帮王小宝关佳芝也准备了一份,等到了晚上,关佳芝没来,反倒是王小宝敲响了吴杪的房门。   她在门口偷偷摸摸的敲,没一会儿旁边的门打开了,吴杪从里面探出头,“你有事?”   王小宝迷茫的问道:“你不是住这边吗?”   “那我不能到另一边玩?”吴杪理直气壮的回答。   王小宝眼神里多了一分调侃,但是想起自己的境况,立马又恢复正常,只小声说:“我进去和你们谈谈。”   吴杪侧身,让了点距离给王小宝进去。   里头谢明琼正坐在炕上敷海藻面膜,她以为内蒙古那块已经够干燥了,结果东北不惶相让,甚至因为在这里待的时间更多几天,她脸上都快干得起皮了,这才连忙躺在床上敷个补水面膜。   可这绿油油一片的脸像水鬼一样,让进来的王小宝吓了一跳,谢明琼听到声音睁开眼,露出红色的花牙子冲她笑笑,“小宝姐你想通了?”   这么一笑更可怕了。   王小宝摸了摸胸口压惊,这才找了条椅子坐下。   “我是背着她过来的,”王小宝说道:“我原本想劝劝看能不能请动她妈妈帮你们,但她实在不愿意,我也不想逼她。明天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回松原,我不会再骗你们了。”   “不过可能需要你们帮我找找资料,那些资料太多了,很多还是我姥姥的手记,字迹还得辨认,可能得花不少时间,我们去找两天,如果实在找不到,我们就去长白山,我陪你们去找鄂伦春族的小祭司。”   “等会,”吴杪打断她,“你说鄂伦春族的小祭司?你确定是有的吗?”   “是,”王小宝坦言道:“关佳芝的妈妈以前也是鄂伦春族的,我说过,她因为一点事在这边隐居,这个我倒是没骗你们。当初我们就觉得,谎话得七分真三分假才有人信,打着她妈妈的名号招摇撞骗也不能太假了。”   “她妈妈实际上是和那头断绝关系了,本来她应该是这一代祭司,可惜了负气出走。后来她们那一支氏族过了很久才找到新的祭司,也是十来年前了,关佳芝听她妈妈在电话里嘲讽过,找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哪怕到了现在估计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别的鄂伦春族我们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她们这一支,关佳芝是知道位置的,而且除了关佳芝和她妈,估计没有人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她妈妈就是个活生生有真功夫的萨满,你们却不去找她呢?”谢明琼含含糊糊的问道,她的面膜快干了,将她的脸都绷了起来,说话有些艰难。   “这是我们的私事,我可以选择不说吗?”王小宝沉默片刻才恳求道。   吴杪点头,“可以,但是你话里话外都在说关佳芝的妈妈和她族人关系不好,你们就这么确定,你们带我们上长白山之后她们愿意给我们看?”   “不能保证,”王小宝耸了耸肩:“不过你们不是也说过,只要我们努力找了,不管有没有找到,都没关系。这是我们想过的,能有用的几个法子了,愿不愿意用看你们。”   吴杪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可以,那就明天出发。”   王小宝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前路都明朗了,她脸上顶着被吴杪打出来的淤青,终于多了点笑意,“行,这次姐不骗你们,一定把事给你们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罢她就高兴的往外走去,谢明琼从床上爬起来,一把将面膜撕下来,嘀咕道:“这小宝姐看起来真好满足。”   吴杪走到她旁边,盯着她脸看了会儿,这才抬手替她撕了撕脸边没撕干净的面膜边角料。   谢明琼捂着脸,“你干嘛,有点儿疼了啊。”   “你面膜还粘在脸上,”吴杪冲她眨了下眼,又要抬手替她撕开另一边。   谢明琼赶紧护住脸,“不用,我自己去打点水洗了就行。”   吴杪闻言有些遗憾的收回手,给她撕面膜还挺解压的,谢明琼看懂了她的遗憾,瞪了她一眼,“一天天的你脑子在想什么?”   吴杪陪她出门打水,顺口转移话题,“明天咱们回松原,中午先去吃个铁锅炖吧?”   谢明琼正拿着冰凉的井水往自己脸上洗,然后用一次性洗脸巾擦干净脸,这才回答道:“可以,不过我不想出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点回酒店的铁锅炖。”   “好,我们到时候去看看。”   吴杪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直到谢明琼进房,将房门横在了两人身前,“不要以为你转移话题说什么好吃的我就轻而易举被转移视线了。”   她笑着说:“既然明天就走,你还是回房睡觉吧,又不是大白,老跟着我干嘛。”   说罢,她将门拍到了吴杪脸上。   吴杪有些茫然的在门口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因为乱撕面膜被谢明琼赶出来了。   吴杪:“……”   她就说最近谢明琼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第二天三人一猫早早的就准备出发,关佳芝原本缩在屋子里不想出来送,等她们真要走了,又跑出了门,站在门口担忧的看向王小宝。   透过后视镜,王小宝看到了她,不知两人这两天谈了些什么,感觉别扭程度比一开始被关起来的时候更大一些。   等车快开出院子里,王小宝才从车里探出脑袋,冲已经追到院门口等关佳芝说道:“别送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说不准过两天我们又回来了呢。”   关佳芝似乎在门口笑骂了句什么,却真乖乖不动了,她扶着院里白瓷墙,有些不舍的目送着车开上水泥路面。   王小宝这才坐回车里,松了口气。   两人和苦命鸳鸯似的。   “你们吵架了?”谢明琼问道。   王小宝摇头,“没有,是她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我。”   “因为她不愿意去找她妈妈?”谢明琼点出了她们俩症结的关键,“她觉得是因为她死犟着不愿意去找她妈妈,所以你现在才要不得不带着我们东奔西跑?”   “差不多,”王小宝这回说了句心里话,“但其实这也是我愿意的。如果能不找她妈把这件事办成了,也挺好的。”   她扭头看向窗外,这两天虽然吵吵闹闹,但她还是认清了一个现实,那就是骗人不能长久。   以前她能骗得那些离谱的要求有苦难言,然后和关佳芝逍遥那是她们运气好,如果哪一天她们再碰上个和吴杪谢明琼一样的,但又没她们这么好说话的呢?   她和关佳芝下辈子就毁了。   人还是得有份正经点的营生,她不可能一辈子和关佳芝这么对着她妈妈躲躲藏藏。   当初她妈妈就是因为觉得王小宝是狐朋狗友,所以才禁止两人往来,更别说让两人谈恋爱了。   王小宝有的话也没说错,她第一次来关佳芝的妈妈就因为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看在她姥姥的面子上接待了她,帮她看了看,萨满虽然说能够沟通所谓的鬼神,可关佳芝的妈妈就是因为不怎么想用这功夫才脱离了族人,下山来做赤脚医生,专门走街串巷帮人治病。   王姥姥第一次带她去见人,是求人帮她看病的,关妈一帖草药下去,她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她也是那时候和关佳芝认识的。   后续她和关佳芝互相影响,谁都不想学家传的手艺,就想犯懒走捷径。   她们俩长成现在这模样,对彼此起码要负一半的责任。   关佳芝心疼她,她其实也心疼她。   她不想关佳芝太过为难,也从没怪过她,她其实很愿意自己把这件事给办了。   只是两个人到底闹了点变扭,一晚上没说话,谁都没好意思把自己的担心和愧疚说出口。   直到关佳芝的身影见不着来了,王小宝才把脑袋扭回来,她懒洋洋的往后一靠,笑着说:“说不准这回我还得谢你们逼我一把呢,我要成功了,你们得是我贵人。”   她的心态实在令人羡慕,仿佛心底根本不经事,哪怕昨天前天被吴杪和谢明琼又打又威胁的,可到了今天依旧能笑呵呵的和两人聊天。   谢明琼只觉得她有这种心态,早点醒悟过来估计早就成功了。   这一趟返程的路比来时更快些,回到松原的时候才九点半,吴杪将车又停在了繁荣早市门口,朱婶还在门前卖包子,王小宝领着两人往前走,停在朱婶摊子面前点单,“朱婶,给我们来六个肉包,三根油条,再来三碗豆浆。”   “好嘞,小宝你回来啦?这回事办得怎么——”朱婶的话音在看到她身后的谢明琼和吴杪时一顿,像被卡住了嗓子,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赶紧把包子装好,然后压低声音问:“怎么又把她们带回来了?”   王小宝接过早餐,给朱婶额外递了两百块,“没事儿朱婶,她们现在是我朋友,我带她们回来找点东西。”   朱婶以为她又有了什么新的诈骗手段,露出一个了然中又带着点谴责的表情,大概是在说:骗人家一次就得了,还追着杀啊?   王小宝:“……”   你难道看不到我脸上的淤青吗?看到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她没有在这里多解释,反正只要她背后还领着吴杪和谢明琼,朱婶肯定怎么样都以为她在骗人,还不如先把正事办完再说。   她带着吴杪和正在憋笑的谢明琼往自己家小楼赶,这几天她不在家,她姥姥也没把卷闸门打开,里头依旧传来巨大的电视声,等她打开门后她姥依旧坐在小沙发上骂骂咧咧看电视剧。   不过这回到底动作大一点,姥姥被惊动,见三人又回来了便问道:“事情没办成吗?”   王小宝闻言只求扭头双手抱拳冲两人拜了拜,恳求她们别在她姥姥面前揭她的短。   吴杪冲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话就是。   “没办成呢,这次事情有点儿麻烦,还得回来查查资料。”王小宝回答道。   “什么?还得回来加几万?”姥姥诧异道:“我们这里没有这么贵的消息。”   王小宝:“……”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大声说道:“不是加几万,是回来查资料!您听错了!”   说罢,她赶紧推着身后的两人往楼上走,生怕姥姥再空耳出什么惊人之语。   这回她没带两人再进那办公室,直接就带进了旁边的资料室。   成捆成捆的资料放在里头,那天吴杪和谢明琼看到的几个书柜还只是冰山一角,实际上在书柜后面的房间,才是王小宝家的镇宅之处,里面存放了她姥姥走南闯北将近五十年记下的资料。   这个资料室比她们想象的要深,这个房间是好几个房间打穿之后做成的,光长度就有小十米,里面更是宽敞得很,整整三列十米长的书柜都摆得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私人小图书馆。   王小宝把灯打开,灯一节一节的亮起,从外到内,整整六七秒才全部亮完。   谢明琼看着这个堪称壮观的屋子,冲她说道:“小宝姐,家学渊源啊。”   王小宝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带着两人在书柜间穿行,等走到鬼怪灵异的标签旁才停了下来,她用鸡毛掸子扫了扫上面的灰,“这一块是我姥姥年轻时候搜集来的和神神鬼鬼有关的资料,有的是民间传说,有的是别人告诉她的高人地址,等她老了走不动了之后本来要做个更加细致的分类,但可惜还没来得及就得了老年痴呆,就耽搁下来了。”   “现在只能我们在里头找找了。”   吴杪看着面前将近一米长两米高的书架范围陷入了深思,突然觉得她们不如直接返航去找关佳芝,压着她去找她妈得了。   王小宝脸上也有点发怵,她就是因为吃不了读书的苦才不想继承她姥的手艺,每次看到这里的书她脑袋就疼起来了。   可是想想自己的爱人,她又有了动力,充满激情的说:“来,我们开始吧!”   吴杪:“……”   吴杪茫然的看向书架,不知从何入手。   谢明琼倒是没说什么,她捧了两本找了个位置坐下了,看得飞快,一看就是大学时经历过一天解决期末考的类型,脑子转得快,眼睛扫得和机关枪似的,可算到了她擅长的领域。   吴杪硬着头皮拿了本书,上面属于王姥姥的笔迹其实还算清晰,是标准的老式钢笔写出来的硬笔行书,远没有王小宝说的有的地方都看不清这种事,可她还是看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左左右右将整个房间走遍,结果一翻书才看了半本,并且脑子里完全不记得自己看过什么。   她坐到谢明琼身边,看了眼时间,突然说:“快十二点了,我给你去弄点铁锅炖好不好?”   谢明琼看书看得入迷,她手边已经摆了将近十来本,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快看完的,她只摆摆手,“我还不饿,你赶紧看吧。”   吴杪:“……”   旁边同样埋在书堆里的王小宝闻言却热泪盈眶,她一把握住吴杪的手,义正辞严的说:“这种准备饭菜的事怎么能让客人来做呢?肯定得我这个主人来啊!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先去弄点好吃的。”   说罢,她飞一样的逃离了现场,拿下了这个宝贵的透气机会。   吴杪:“……”   谢明琼察觉到吴杪僵立在自己身旁,后知后觉过来,她扭头看向吴杪忍耐且绝望的侧脸,发出一声发自心底的笑,“吴杪,你是不是看书看累了?”   吴杪坦然承认,“是啊,好累,根本看不进去。”   “可你才看了半本,”谢明琼指了指她手里快被翻出毛边的书。   学渣吴杪心有戚戚的说:“看书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谢明琼其实看这么久也有点累,王姥姥的故事很精彩,但一直看也确实有点费眼睛,于是她问:“那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吴杪低头深思片刻,这才认真说道:“不然我们直接去把关佳芝给绑了,威胁她妈给我们看吧,我觉得这个比较快一点。”   谢明琼:“……”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她可不想当法外狂徒。    第38章 嫂子哄我   不管吴杪再怎么不愿意,三人还是在这书山书海里埋头苦读的整整两天,看完了将近五分之四的书,却依旧没什么收获。   吴杪觉得自己高中有这毅力念书估计大学都考上了,王小宝觉得自己十年前要有这毅力背书估计早就成富豪了。   两个学渣难得有了一点心灵上的共鸣,相顾无言,只有看到书的时候才会齐齐露出欲呕的表情。   吴杪是真的觉得自己看伤了,第二天晚上回酒店,她从未这样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然后发出了两个虚弱的音节:“加钱。”   谢明琼恰好洗完澡出来,她裹着头发,抽了吹风机之后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加钱,”吴杪面无表情的说:“这几天看书算工伤,一天两百工伤费。”   “两百块就能让你看一天书?”谢明琼扬眉,找到了华点,“那当初你姐就应该每天给你两百让你好好听课。”   “她给没用,”吴杪说:“我不会收她的钱。”   谢明琼:“为什么?”   吴杪过了良久才说:“因为那时候她没这么多钱。”   如果有,那她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或者放弃了什么,比如梦想、比如时间,吴杪不接受吴蔺如为她牺牲掉自己的前途。   吴杪有自己的想法,她连技校都不想上,十八岁之后想进厂打工,后来发现进厂不赚钱,她开始自己摆摊创业,后来发现摆摊也没那么赚钱。   那时候吴蔺如也不过才刚刚进大学,但怕吴杪吃不饱饭,想让她去江浙做精密零件的编程学徒,可吴杪也不想去,因为她看到了金馆长的招聘。   ——运尸工,日赚一千八,胆大的来。   她刚刚到灿阳殡仪馆时金馆长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一看到吴杪就觉得她是个做牛马的好苗子,当即定下了她,日赚一千八其实是个幌子,并不是说真的每天都能挣一千八,可比摆摊做学徒还是挣得多,所以吴杪也没计较留了下来。   这么一留就留到了现在,金馆长心熬软了,吴杪成了殡仪馆不可或缺的一员。   当然,在她心底她是觉得自己是靠个人魅力和过硬的技术折服金馆长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的,并且完全不觉得对呛领导折磨领导这种事有什么问题。   她靠在床边把这些过往告诉谢明琼,顺便自己做了个总结,“就算高中有人逼我读书,我也读不进去,我不是那块料。”   “也是,”谢明琼将头发吹干,她走到吴杪面前,打量了她几眼,突然说:“我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很好。你没有读很多书,但是你在我读书的时候就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也很好。”   吴杪微愣,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心口好像因为她这段话堵了点什么,又酸又涩,又像是一块轻飘飘的云充盈在心尖。   她只抬头看谢明琼。   洗完澡后*她脸上带着湿润的红晕,头发吹得半干,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她穿着最简单不过的贴身白色短袖和那条她最喜欢的绵绸睡裤,就这么脸上带着点笑意的说——   吴杪,你很好。   没有任何偏见,也没有任何的责备。   谢明琼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有些好奇的问:“回神了,想什么呢?”   “你在夸我吗?”吴杪问。   “对啊,我在夸你,”谢明琼坐到她身旁,又是熟悉的沐浴露味袭来,或许还有她这局身体本身的温热,她双手撑在床后,盯着天花板,有点想笑,“被夸一句就变成这样了?”   “虽然你嘴巴坏,情商低,嚣张又执拗,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谢明琼温声说:“你比我看得多,比我社会经验丰富,照顾人也勉勉强强吧,很少有人能骗到你,让你吃亏,机灵都使在别的地方,这样其实也很好。”   吴杪垂眸,视线落在她腿上。   不是的。   不是单纯被夸才会令人出神。   对于吴杪来说,别人夸奖她或者指责她,她都无所谓,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那还不如通通当成没听到。   可是只有谢明琼,哪怕时不时打她两下又骂她两句,嘴上说着嫌弃,实际上心里却是在真心夸她。   因为她和谢明琼待久了,谢明琼做什么她似乎也能感觉到她情绪如何了。   “你是第一个和我说,我没有好好读书也很好的人。”   吴杪低声说。   谢明琼有些诧异:“是吗?还有谁和你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吴杪:“吴蔺如。”   谢明琼有些好奇,“那她是怎么说的?”   吴杪清了清嗓子,学吴蔺如说话,“吴杪,你现在这个成绩,连个三本都考不上,不对,你去技校都没人要你,今后你怎么办?”   谢明琼饶有兴致的问:“然后呢?”   “然后她就逼我念书,我受不了和她又打了一架,自己跑出去待了一整夜。”吴杪淡声说道:“后来她就不管我了,只等我高中毕业之后准备帮我找工作。”   谢明琼能理解吴蔺如为什么这么做,那一年她也不过才十八岁,她自己尚且还为了未来压抑梦想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没有人能让一个刚成年的小孩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   那时的吴蔺如总觉得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她把谢明琼当偶像追逐着谢明琼的步伐,考进名校,如果不是和谢明琼到了一起,她或许也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梦想,然后进入cbd升职,如同大多数人的选择那样。   那她也不会为了梦想而死。   谢明琼想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心口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吴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没什么,”谢明琼勉强笑了一下,她说:“你不喜欢你姐这么管你吗?”   “不喜欢,”吴杪回答得很快,“但是后来她不说了,她只让我每次出门注意安全。”   因为吴杪靠自己找到了自己擅长的工作,吴蔺如放心了。   吴蔺如在谢明琼面前总是明朗又大度,可是她和吴杪却都是犟种,谁都不愿意承认当初的事自己错了,也不想回忆高考前那段可怕又焦灼的时光,因为那布满了崩溃与争吵。   她们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吴杪也没有来得及从吴蔺如嘴里等到一句心服口服的夸赞。   “或许她早就在心底为你呼喊过无数次了呢。”谢明琼轻声说:“她只会想让你越来越好。”   吴杪没有回答,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谢明琼也是这样没有任何犹豫的站在吴蔺如身边,她绝对信任吴蔺如的一切。   哪怕现在吴蔺如去世了,她再提起吴蔺如,也依旧像两个人密不可分,没有丝毫间隙。   她可以无所顾忌的代替吴蔺如回答一切问题。   吴杪只是在这一瞬间觉得吴蔺如真幸运,能遇到谢明琼。   而她哪怕此刻陪在谢明琼身旁,却依旧隔着远远的距离。   刚刚被谢明琼夸赞的那点愉悦在此刻消失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问一问谢明琼——今后有一天,你也会像了解吴蔺如一样,了解我,帮我回答一切问题,无条件站在我身边吗?   这个问题钻出来得莫名其妙,可她心底却有声音在告诉她,不能问。   吴杪,不要自取其辱。   保持现状就很好了。   “我困了,我先走了,”吴杪抿了抿唇,从床边站起来,往房间外走去。   谢明琼骤然想起吴蔺如的死,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只点点头,“好,忙了一整天,我也想早点睡。”   房门紧闭,一室寂静中,谢明琼将脸埋进了大白蓬松的毛里,她深深叹了口气。   第三天吴杪和谢明琼再次前往王家的小楼,这是她们给自己定下的最后的期限,如果今天再找不到相关信息,她们会选择放弃直接往长白山出发。   两人今天在车上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都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谢明琼看着窗外有点儿出神,今天松原的天气又冷了一个度,前几天还能穿个卫衣,现在得穿大衣了,她今天换了身杏色的大衣,往口袋里摸时骤然摸出来了几颗糖。   亮闪闪的包装纸,好像还是去年她和吴蔺如出去玩的时候当地的小女孩送她的,说叫多吉糖,每颗都是她妈妈熬好糖浆之后亲手包进亮纸里,小女孩家是当地的贫困户,但她和妈妈都是很生机勃勃的人,没什么抱怨,因为她们坚信自己能将日子过好。   于是小女孩送她糖果的时候,她在小女孩母亲那里买了一大堆,可就是那么一大堆也不过花了她三十块而已。   那三十块的糖,她和吴蔺如回去吃了整整一个月都没吃完,后来只剩下一点儿,谢明琼每次出门就丢两颗到口袋里。   她以为吃完了的糖,今天又出现在了掌心。   谢明琼默默撕开一粒丢进嘴里,经过一整年,糖也没有融化,口感依旧和以前一样好。   /:。   鬼使神差的,她将糖撕开递给吴杪。   “你吃吗?”   吴杪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的指尖,没什么犹豫,“吃。”   说罢,她就着谢明琼的手将糖卷进了舌尖,一种极为自然的甜味弥漫在口腔里,似乎连带着也要将吴杪昨晚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情绪一起掩盖下去。   可谢明琼总是很敏锐,昨天她或许会因为想起吴蔺如而不想去感受吴杪起伏的情绪只当看不到,可今天再在车上,她已经做不到。   吴杪表现得其实如常极了,像往常一样开车,像往常一样说话,唯一的不同只是安静了许多。   她像是回到了吴蔺如刚刚离去后两人见面时的样子,那时的谢明琼和她不够熟悉,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人,可现在她已经足够了解吴杪,并且对她这样的状态有了非常确切的形容词。   ——湿漉漉的落水小狗。   每一次吴杪陷入这种状态,她总能迅速发觉,因为吴杪确实不是个好演员,不开心的时候眼尾都会下垂。   谢明琼一看她这个样子就有一股邪火从心底涌起,只想拉着她把问题先解决再说。   吴杪不是吴蔺如,她不会像吴蔺如那样处处依从她,和她互相理解。   可她和吴杪待得越久,嘴就越快,心里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世俗的眼光、冷言冷语吴杪其实都不在乎,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状态,必然是因为她或者吴蔺如。   只有亲近的人才能让她产生情绪起伏。   “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谢明琼把嘴里的糖咬碎,开口问道。   吴杪微微一愣,随即否认道:“没想什么。”   “你要是真没想什么,你就该回答今天我们去王小宝家要做什么工作了,”谢明琼嗤笑了一声,“停车。”   吴杪第一次见她这种状态,有些诧异的乖乖在路边停下了。   谢明琼深呼吸一口,直白说道:“吴杪,昨天我想起你姐了,所以心情非常不好,哪怕到了今天心情也很不好。”   “所以我懒得和你猜来猜去,你最好直接告诉我,你怎么了,是我昨天说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说错什么,”吴杪说:“是我的问题。”   谢明琼盯着右边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紧绷着,带着一点心烦意乱,她很想平静下来,可是做不到。   她扭头撞进吴杪深黑的瞳孔里,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双手抱胸,下达最后的通牒,“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不说以后我也不会问了。”   车内气压骤然低了起来。   吴杪握紧扶手迟迟不语,可她能感觉到自己心口在一下又一下剧烈跳动,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些许焦灼的情绪。   昨晚在心底嗤笑她自取其辱的那个声音似乎变了。   ——试一试。   试一试也没关系。   她紧紧盯着谢明琼,张了张嘴,过了良久才问道:“如果有人说我坏话,你也会无条件站我这边吗?”   谢明琼愣了愣,随即被这个问题问得笑出声来。   被气笑的。   “你就想着这个问题,不开心了一夜?”   这真不像吴杪能做出来的事,可它就是切切实实发生了。   谢明琼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如果有人说我的坏话,你会怎么样?”   “打一顿。”吴杪回答:“会很不爽。”   “那你为什么会怀疑,如果有人诋毁你,我不会站在你这边?”谢明琼眯了眯眼,反问道:“你不信任我?”   “我没有,”吴杪立马凭借小动物般道直觉察觉到了危险。   “吴杪,我说过,你现在算是我唯一的亲人。”谢明琼认真说道:“我这个人,说难听点,帮亲不帮理,和你一样。”   吴杪会无条件的维护她,那她也同样会无条件的维护吴杪。   吴杪抿了抿唇,昨晚持续到今天的糟糕情绪居然在她这么轻而易举的几句话下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眨了下眼,突然说:“听起来好像你把我们俩都骂了一顿。”   谢明琼:“……”   和吴杪这么说明白之后她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她瞪了吴杪一眼,“你最好不要逼我在这么煽情的时候扇你。”   刚刚含在嘴里忘记嚼的糖已经融化了,甜丝丝的味道被吴杪咽了下去,她无辜的扭回头,重新踩上了油门,毕竟王小宝还在那里等她们呢。   谢明琼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刚刚这一架吵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得也有些莫名其妙,细究起她们的对话,幼稚得像幼儿园的小孩。   窗外阳光格外耀眼,刚刚怎么没发现今天天气这么好呢?   两人晚了小半个小时到达王小宝家,她姥姥这两天对她们已经很熟了,看到了还会主动打招呼。   谢明琼和吴杪上楼之后就看到王小宝正生无可恋的瘫在办公室沙发上,桌面上还有一堆没翻开的书,见着两人的身影,她气若游丝的伸出手,“妹妹们啊,你们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谢明琼解释道。   王小宝从沙发上跳下来,一把扣住吴杪的肩膀就开始摇,“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吃饭去了?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吃好吃的去了?”   她精神状态实在堪忧,吴杪一把将她按回沙发上,问道:“你不会昨天看了一夜书吧?”   王小宝抬起发青的眼,看向桌面上的书,随即发出呕吐的声音。   “Yue——”   她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吴杪眼疾手快,赶紧给她拿来垃圾桶,又递给她一杯热水。   王小宝一息尚存,她冲两人摆摆手,“不是一夜,是从你们离开到现在,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看书到现在。”   提到“看书”两个字,她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   谢明琼:“……”   吴杪:“……”   吴杪难得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只有一个学渣最能懂另一个学渣彻夜苦读的痛苦,再读两天很难说王小宝的今天会不会是她的明天。   “那你有什么发现吗?”谢明琼问道。   “发现?”王小宝诧异道:“没有发现,我现在眼前冒黑光算不算发现?我不会因为看书看多了,拥有什么新的能力了吧?”   吴杪走过去冲她伸出一只手晃了晃,王小宝眼睛跟着她的手指,成了斗鸡眼,“你这是饿的,我们再晚来一会可以给你打120拖去打营养针了。”   王小宝:“……”   她爆发出一阵号啕大哭,她这辈子没吃过这种苦。   这是人话吗?   新时代发展至今,居然还能出现她这样的惨剧?差点在家里被饿晕!   今后要有新时代典故怎么也得带上她王小宝为朋友两肋插刀,寒窗苦读,不眠不休,险些饿晕在家中。   “这不是你自己不吃饭吗?这能怪谁啊?”吴杪安慰道。   谢明琼在她身边小声说:“下次安慰人这种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这是在安慰人吗?”王小宝声嘶力竭,“她不是在嘲讽我吗?”   “她真的是在安慰人,”谢明琼真诚的说:“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她也以为这是嘲讽。”   当时吴蔺如也是这样真诚的和她说,她妹妹没坏心眼,绝对没有嘲讽她。   现在好了,说这句话的人成了谢明琼。   谢明琼戳了戳吴杪,提醒道:“赶紧给咱们小宝姐弄点吃的来。”   吴杪转身就走,没一会儿就从朱婶那里买了包子油条豆浆老三样过来,看到吃的,王小宝宛如饿虎扑食,一把抢过,一连吃了四个手大的包子才缓过来,她躺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随即又觉得有些心酸。   想当初她的梦想可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居然沦落到吃个包子都觉得是人间享受。   她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这才有了点清醒的意识,“我昨天已经把我们没看过的部分都看完了,没有。”   她摇了摇头,“没有和萨满相关的内容。”   王姥姥这一堆书,记载了无数的民间杂谈,谢明琼这两天甚至怀疑她的资料整合起来,能去出版做当代民俗杂谈之母。   这才叫高手在民间啊。   就可惜现在高手脑子不太行。   “那怎么办?”吴杪蹙眉,“去长白山?”   “走,今天就走,”王小宝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就是跪下给她们求都要求她们帮帮你们。”   一开始她还想着摆烂,认真帮忙找找就行,可真的付出的努力之后才会懂,一件她这么拼命的事做不到得有多难受。   这件事不办成真对不起她这三天的苦读。   她气势汹汹的带着两人往下走,正巧遇到上楼的王姥姥,她端着茶杯上来打水,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大声说道:“王小宝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把书带出来,看过的必须放归原位!”   “姥姥我们现在有点事,回来再收行不行?您赶紧喝了水就下去接着看电视吧。”王小宝无奈的说道。   她姥姥对这一屋子书向来看得重规矩多,此刻凛冽的眼风扫过来,吓得王小宝一个激灵,她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试探道:“姥姥,你能听到吗?”   “你说呢?”王姥姥白了她一眼。   王小宝嗷呜一声扑过去,“姥姥,您终于清醒了!”   她搂着王姥姥的脖子,一米七五的东北大妞几乎要压塌她姥瘦弱的身躯,还是谢明琼和吴杪看不过眼,赶紧过去给她扯下来。   毕竟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耳聋原来是跟着老年痴呆走的,人一清醒,连耳朵都好起来了。   王姥姥弯腰在桌面上拾掇起自己一辈子的宝贵经验,数落道:“你到底要找什么?这么多书拿出来也不知道收。赶紧过来先收了再说。”   王小宝敢和不清醒的姥姥大小声,但绝对不敢和清醒的姥姥大小声,她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捧着书跟在姥姥屁股后面。   吴杪和谢明琼见状也赶紧跟上,与其等待去长白山,不如趁王姥姥清醒的时候直接问。   四人进了房,王姥姥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些书原来放在哪里,一本一本将其归位,随口问道:“要找的东西没找到?”   “对啊,”王小宝抱怨道:“姥姥,您这堆书里怎么都没有萨满相关的信息啊。”   王姥姥手一顿,冲王小宝招了招手。   王小宝走过去,“怎么了姥姥?”   “你转个身,”王姥姥对她说。   王小宝于是转了个身,刚转过去,王姥姥就一脚踢她屁股上了,她被踹到书架尽头,摔了个屁股蹲。   “干嘛啊姥姥!”王小宝抱怨道。   “你是我们家人吗?我有时候怀疑你肩膀中间夹了个猪脑子,”王姥姥面无表情的斥责道。   “什么意思啊?”王小宝摸不着头脑。   可从她被踢过来就视线跟着转的谢明琼目光微凝,她蹲身到了王小宝身前,然后在她脸旁边的底层书架上抽出来一本标注好的笔记——《东北五仙堂口和萨满民族传承》。   这个书柜和她们看了整整两天半的书柜,就隔了两米远。   王姥姥冷哼一声,“我五年前就和你说过,我不觉得萨满和五仙要放到灵异怪谈里,它们是东北地区广泛传承的文化,有自己的发展体系,所以我把它放到了民俗文化的书架里。”   谢明琼和吴杪闻言,想起自己这几天呕心沥血查阅的资料,纷纷对还坐在地上发愣的王小宝投去谴责的目光。   王小宝只敢瞪吴杪一眼,你一个一天看三本书的有什么资格谴责我一个看了半柜子书的。   那一柜子书,谢明琼看了一半,王小宝也能说自己看了一小半,就吴杪贡献最低!   她从地上有些心虚的爬起来,不耻下问:“姥姥,那你知道现在还存世的萨满有哪些吗?”   “你们看看上面的日期,”王姥姥说。   捧着书的谢明琼低头看了一眼,这本资料还是八年前写的。   “我现在怎么知道,这本书里我记了三个大隐隐于市的萨满,都很厉害,一个是关佳芝的妈妈,还有两位一个在内蒙,一个也在东北,可在东北那位喜欢到处走,现在活不活着我不知道,还住没住在原地,我也不知道。”   王姥姥从五年前就开始罹患老年痴呆,偶尔才会清醒一下,自她得了这个病之后,再也没更新过自己的笔记,自然也不知道笔记里的人事物有没有变迁。   可是有这些信息已经很不错了,起码比她们刚刚准备出发长白山要好。   内蒙那位可以打电话问一下,东北那位也可以去原住址找一下,反正离这里都不算太远,也算多几个希望,如果还是不行,那再明天启程长白山也不迟。   几人说做就做,花了一整个下午,得到了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内蒙的那位已经去世,她的女儿和后辈们都没有继承她的手艺;在东北的那位,王姥姥最后一次记录是在九年前的白城,她意外遇到了对方,两人由此结识,还互相留了个电话,但是现在电话也已经停机,说是欠费一千八。   王小宝倒是升起过咬咬牙把这话费给交了的想法,可是被吴杪叫停了。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搭进去一千八不符合她们的行事作风。   谁知道这个电话还用不用?   能欠费一千八那就说明这个号码起码停用几个月甚至快一年了。   王小宝有些气馁的往沙发上一瘫,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没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只能进长白山找人了。   反倒是吴杪和谢明琼这两个正主比她更冷静一点,她们和云南那头约定的时限已经过了一大半,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可是她们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弃。   原因和王小宝一样,一件事付出精力就得得到回报,除非实在无路可走了,否则到了时间轻而易举就放弃实在让人不甘心。   吴杪在王小宝做准备的时候给对面的那户人家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依旧是姐姐接的电话,她大概在病房里照顾母亲,开着扩音器,听完她们找人的过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离自己的希望就半步之遥,生怕吴杪她们现在就回来。   “吴小姐,太谢谢您了,请您务必去一趟,”她恳切的说道:“我再给您转五千,如果没钱了一定要和我们说。”   “暂时不用,”吴杪蹙眉,她话还没说完,自己的支付宝里就已经多了一笔转账。   “用的用的,”姐姐急切的说道:“这些都是小钱,你们在那头才是辛苦,不要和我们客气。”   说罢,她便挂断了电话。   吴杪眨了眨眼,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家属,她扭头看向谢明琼,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我们可能要再在东北待一周。”   “可以,”谢明琼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在哪里都一样,时间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但是这一次委托的趣味性显然高过了前几次的总和,令她还有些期待。   时间充裕起来后,她们并不打算今天就走,两人和王小宝商量了一下,明天去大秃顶子生产队接了关佳芝,四人一猫一起出发。   回到酒店后谢明琼和吴杪好好饱餐了一顿,这才开始收拾行李。   来的时候没想过还要去那么北的地方,虽然现在才十月末,可是那边已经开始下雪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都带了厚重的羽绒服和靴子,否则今晚还要去逛个商场买件大羽绒服。   第二天三人都起了个大早,八点不到就准时出发,十点半就抵达了关佳芝家。   关佳芝还在里头收拾行李,等她拖着行李箱有些兴奋的走出来时,只见三人一猫靠在车边,连猫都带了副眼镜。   王小宝取下自己的墨镜,冲她眨眨眼,“宝贝儿,等什么,上车啊。”    第39章 嫂子抬头   往长白山要整整六个半小时,四人一猫到了下午三点才抵达延边,她们并未进长白山景区,关佳芝她们那一支鄂伦春也并未驻扎在景区里。   当初她妈妈想脱离便是因为族人们哪怕进入了高速化的现代社会也并不愿意出来,更想一直在山里隐居,并且也不希望她出山。   关母是年轻时就下过山的,那时候她大江南北都走遍了,在她走出去的第一刻,她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原来这么丰富多彩,它不止有冬天厚如城墙的雪和连绵不断的山。   见过外面花花世界的人怎么能甘心再回到陈旧的家,她劝说自己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代萨满带着族人走出去,可惜她得到了严厉的斥责,最终她一个人孤身离去,再也没回来过。   关佳芝其实对那里也只有个模糊的定位,毕竟她和王小宝也没去过,说是长白山一带,可实际上她妈妈说的应该是长白山脉在吉林范围内的这一段。   这段山脉绵延不绝,竖跨整个吉林东部,实在太长了些。   可根据她的回忆,她基本能确定,关母老家一定是延边这一块,所以大家准备在这附近先打听打听。   毕竟就算山上鄂伦春族再怎么避世,也不可能不下山采购东西吧?   日常吃的喝的用的,夏天还能自给自足,到了冬天可怎么办?   当初关佳芝的妈妈下山后最常来的就是这个小镇,她时常负责下山采购的任务,所以关佳芝特意带领大家来了这里。   这里处于白山和延边的交界,是个在地图上都有些难找的小地方,不过因为到底还是靠近延边,里头随处可见的店铺依旧是汉朝双语。   几人找了家酒店下榻,关佳芝和王小宝深感出门还是得跟对人,要她们自己都舍不得住这么好的酒店,还一人一间。   这里离长白山脉很近,气温受影响,现在白天七八度,晚上零下十来度都有可能,谢明琼坐在落地窗边给自己煮茶。   在南方的时候还想祛湿,自从来了这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湿,她把手放在蒸汽边一会儿,当补水了。   吴杪正接了外卖从门口走来,关佳芝和王小宝刚刚一落地就出门打听去了,反倒是她们俩成了闲人。   屋子里开了暖气,一点都不冷,两人都穿着短袖还嫌热,甚至开了点窗户。   外面就是巍峨壮阔的长白山脉,比湖北的山高了太多,仿佛一堵高墙,隔绝了后面的世界,山顶已经覆盖了一层厚重的雪。   吴杪将东西摆出来,这次的外卖是她点的,谢明琼挨个尝过,居然还挺好吃的。   她忍不住问道:“你以前是来过这里吗?”   其实不止点外卖,吴杪对这个小城镇的路很熟悉,甚至她都没有开导航就带领大家来到了这个酒店。   “刚刚在馆长手底下打工的时候来过。”吴杪点点头。   那时候金馆长的殡仪馆也发展得不是很好,只能接一些别人都不愿意接的远活儿,她和吴杪一块儿来这里送一个女孩回家。   但是金馆长以前过惯了好日子,干完活之后还约了个导游带她们在周边逛逛。   那是不爱学习文化知识的吴杪记得最清晰的一次解说,当地的那位导游安排两人去长白山脉附近玩的时候说:“一千五百万年前,地球发出一声巨大的至今可闻的巨响,屹立出一座高耸云端的山脉,它终年积雪覆盖,是亚欧大陆东缘的生态屏障。”   谢明琼听着有些困惑:“这段解说词怎么了?”   吴杪面无表情的说:“当时我刚刚摆摊被城管没收了设备,还罚款五百,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金馆长说包吃包住把我招过去,但有时候差旅费都报销不了,我只能自负吃喝。”   “那天我又饿又累,觉得地球发出的一声至今可闻的巨响是我打开余额宝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分钱,打开花呗发现我上个月点的一碗小馄饨还有十一期没还时痛苦的哀嚎。被积雪覆盖的是我看不到前路的心。”   谢明琼:“……”   她冲吴杪竖了竖大拇指,“要不怎么说自古以来顺境出不了优秀诗人,必须得困境才能出呢。”   瞧瞧吴杪,不学无术的小女孩硬生生被贫困给短暂逼成了现代主义文学家,说出来的话都变得格外有涵养。   接着,她好奇的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变成小宝姐那样了,”吴杪说:“馆长觉得自己手底下的员工每天吃两顿饭就能干活了,我拽着馆长让她请我吃饭,不然我就拉着她躺到雪地里不让她走。”   “然后馆长发现她奴役不了我,就妥协带我去吃饭了。吃多了她就习惯了,每个月不请我吃一次混身难受。”   谢明琼:“……”   难怪馆长总喜欢带吴杪到处去吃东西,原来还有这一茬,遇到吴杪真是馆长的福气。   纯反话。   她只是没想到馆长以前自嘲自己是资本家,原来她真的当过资本家,那牛还得吃一天草呢,给员工两顿饭就能打发了,幸好她及时悔悟,回头是岸,成为了优秀的人民企业家。   吴杪说这话时带着点小骄傲,她就说过自己是馆长的左膀右臂,馆长没她不行,以前谢明琼还不信,现在可得信了。   谢明琼还在这里想着,筷子一挑,一滴油飞了出来,精准溅到自己眼睛里。   她哎呦一声,赶紧捂住眼睛,刺痛感让眼泪止不住的流。   “怎么了?”吴杪赶紧凑过来。   “油溅我眼睛里了,”谢明琼控制不住的揉眼眶,吴杪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别揉,你手上都是眼泪,会把油揉开的。”   “那怎么办?”谢明琼只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   吴杪从旁边抽了张纸,放到谢明琼手上,“用这个。”   干燥的纸巾擦眼睛远比用手好很多,谢明琼没那么疼了,又被吴杪带去洗手间用水冲眼睛,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缓解。   她们又重新坐回了窗前,吴杪找了一次性洗脸巾帮她擦眼睛。   谢明琼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每擦一下就流几滴。   “我不会瞎吧?”眼睛里依旧火辣辣的疼,只是和一开始被油刺激的疼痛不同,这显然是用不同的方法冲眼睛导致的。   “我看看,”吴杪凑近她,去掀她睁不开的眼皮。   谢明琼感受到她有些粗糙的指腹搭在自己眼睑上,她尽量配合的睁开眼。   眼眶里通红一片,眼珠乱转,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吴杪眨了眨眼,多看了几秒后才往她眼睛里吹。   凉风吹散了一点刺痛,谢明琼紧皱的眉心松开了一些。   吴杪见有用,赶紧又给她吹了几下。   两人正缓和眼睛呢,谢明琼的房门被轰然推开,王小宝和关佳芝大摇大摆就进来了,见到里面的场景又连忙尴尬的说道:“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你们继续,我们先走。”   “等会!”谢明琼赶紧叫住她们,怕她们生出什么误会,“我眼睛进油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进门,谢明琼坐椅子上抬头,吴杪坐桌子上低头捧着她的脸,她们还以为她俩在接吻呢。   王小宝和关佳芝落座,王小宝把手里的冰可乐递过去,“用冰的敷一下,老吹风没用,你这是眼眶揉肿了。”   吴杪接过,用一块新的洗脸巾覆盖住,然后贴上谢明琼的眼睛。   “直接敷效果好,你这样冰感透不过去,”王小宝提醒道。   “瓶身没消过毒,”吴杪直白说道:“怕感染。”   “嘿,这句总是在嘲讽我了吧?”王小宝指着她开玩笑道:“她是不是嫌弃我从外面回来手脏?”   “我没有啊,”吴杪露出茫然的表情。   她只是在殡仪馆干久了,更注重消毒和卫生一点。   关佳芝拍了拍王小宝的肩膀,“别闹了。”   “王姐关姐,你们出去有什么收获吗?”谢明琼问道。   她只觉得眼睛被这么一敷,好了许多,冰凉的触感在开了暖气的房间里并不会让眼睛冻得难受,反而正正好好,她的手覆盖在吴杪手背,示意她可以松手了。   吴杪没反应过来,她低声说:“你干嘛?”   谢明琼用仅剩的一只眼瞪了她一下,“我自己来就行了。”   吴杪这才有些遗憾的默默放下了手。   至于遗憾什么,她也不确定。   王小宝给自己灌了口茶,这才说道:“你们不知道,以前这支鄂伦春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现在大概也要迎合时代发展不能老待山上,尤其是小关的妈妈离开后,没有了下山采购的人,她们便干脆轮流下山买东西,每次都买不少呢。”   “我们直接去的这里最大的商超问的售货员,一下就问出来了,每周三周六,绝对有人下山来采购,咱们等着蹲人就成了。”   关佳芝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王小宝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消息你看看要不要告诉你妈。”   “什么消息啊?”谢明琼问道。   “以前我妈还在山上的时候,她妈,也就是我素未蒙面的姥姥,不准她经常下山,要她每次下山都报备好自己的行程,最远不准离开这个小镇。但她性格比较野,不想听她妈妈的话,于是每次都偷偷跑很远再回家被一顿斥责。”关佳芝说道:“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规定了。”   根据关佳芝和王小宝一下午的打听,现在其实除了老一辈还是不怎么喜欢下山以外,年轻人下山都没什么限制了,也算是半融入了社会。   否则这种轮流下山的事搁以前是绝对不行的,每次只让同一个人下来就是怕大家见识过外面之后都想往下走。   关佳芝的妈妈和亲人赌气之后再也没来过这边,所以她也并不知晓族里的变化,很难猜测她要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等这边的事了了,我再和我妈说吧。”关佳芝低声说。   关键现在她也找不到她妈在哪儿,她和王小宝嘴上说她妈出去探亲了,实际上是被关佳芝气得出门了,连去哪儿都没和她说,母女俩冷战至今。   王小宝看出了她的情绪不佳,赶忙转移话题接着分析道:“既然上面的鄂伦春族规矩没那么死了,那我们求她们帮忙难度应该也低了不少。”   “你们怎么不直接问问她们知不知道鄂伦春人住哪儿呢?”吴杪问道:“这么多年,山上渐渐开放了,就没个当地人知道她们究竟住哪儿?或者就没像我们这样的去找她们帮帮忙?”   “不知道啊,”关佳芝托腮,“我们问了一圈,都只知道她们从山上下来的,至于住哪里,简直一问三不知,说我们一定要知道她们住哪儿,可能只能去找负责这一块的村支书,然后村支书问过她们再决定能不能带我们上去。”   在这个方面她们还是藏得很好的,估计除了配合一下政策要求,大多数族人都选择保护自己的聚居地不被人知晓。   可如果真去找人家村支书打电话上去,也大概率会被拒绝,没有必要。   不过今天恰好是周二了,也就是说明天就能直接去超市里蹲人,直接能同鄂伦春人说上话那当然是更好的。   几人将剩下的菜风卷云残的吃完,又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计划,就各回各房休息了。   第二天谢明琼的眼睛还是有点儿发红,她去楼下特意买了瓶眼药水,每隔半个小时滴一次。   蹲人是个要耐心的活计,几人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在那家商超旁边开了个钟点房,四个人轮流盯,剩下三个人打斗地主。   虽然麻将打得不行,但是斗地主谢明琼打得还可以,当然,也可能是关佳芝和王小宝比她还菜,只要吴杪不在,两个小农民就怎么都斗不过她这个大地主。   她们几人打了点小钱,大多是一分一分计算的,半天下来她一看收益赚了四毛八,可给她得意坏了,觉得自己真是一雪前耻。   王小宝把手里的牌往桌面上一丢,生无可恋的看天花板,“这臭牌,就我连输四十六把。”   “说不准你这里泄财,后头又要进财呢?”关佳芝安慰道。   王小宝想想自己支付宝里现在还躺着的五千块,严重怀疑这是自己搞诈骗的报应。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她们在这里蹲守了将近六个小时,始终没瞧见有人下来。   谢明琼又往眼睛里滴了一次眼药水,这么一早上下来,她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王小宝百无聊赖的把屋里的电视打开,这里靠近延边,电视里接收的第一个电视台居然是朝鲜语的。   谢明琼和吴杪没听过,有些好奇的往那边瞟。   当然,看了几分钟后就换台了,因为真的听不懂。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们才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标——一个穿着狍皮的女孩,她戴了顶毛茸茸的尖帽子,这幅打扮和普通民众格格不入,充满了民族气息,扎眼得很。   几人立马来了精神,她们从酒店冲到了商超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来的女孩。   这回看得更仔细了点,对方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个子高挑,脸色红润,眼底满是兴奋,有力的双臂扛着四个大购物袋毫不费劲。   昨天她们原本商量的方式是直接把人拐到哪个茶馆或者清幽点的地方表明来意,但现在看这次下山的女孩感觉有一种她们四个一起上都打不过的美感。   说不定她们刚拉着她往一旁走,就先被她制服在地,打得屁股开花。   当然,被打的一定也会包括吴杪,因为谢明琼和王小宝关佳芝是三个废柴,会拖她后腿。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派出东北话最对味的王小宝和会一点鄂伦春方言的关佳芝去进行交涉。   谢明琼和吴杪靠在墙角,她们对鄂伦春族人的印象全部来自于关佳芝的妈妈,总觉得她们或许不太好沟通,只要提起来意对方肯定就会摆摆手说做不好不可能,这才会想先将难得能找到的人拖住,软磨硬泡让她带她们上山。   可是在她们视野范围内,王小宝和关佳芝一同走过去,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然后又指了指谢明琼和吴杪,对方就笑着点点头,往她们这边走来。   如临大敌的谢明琼和吴杪:“?”   就这么简单?   可真的就这么简单,原本也有些忐忑的王小宝和关佳芝刚上去打了个招呼,做了个自我介绍,对方就热情的和她们聊了起来,听说她们是组团来找山里的鄂伦春族帮忙的之后,更是兴致勃勃的主动提出来一块儿找个地方坐坐。   几人坐到最近的茶楼里时,还有些难以回过神来。   可对面的女孩已经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钱二炎,你们呢?”   钱二炎热情的像个骗子,吴杪看了一眼关佳芝后试探道:“你真的是鄂伦春族的吗?你们这一支不是应该也姓关吗?”   “不,我们有自己的名字,但是那个太长了,我姥姥说让我们下山随便自己报得了。我在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是我成年之后自己取的。”钱二炎笑起来,“姓钱,意为多多来财和我姥姥姓,二炎是因为我的幸运数字是二,而我五行缺火,加两个火比较旺我。”   “等会,”关佳芝不敢置信的止住她的话头,“你们不是信奉萨满吗?怎么会提起五行八卦?”   “也没人规定信了萨满不能再吸收点别的啊,”钱二炎有些茫然的说道:“而且严格来说,我们不是鄂伦春族,只是和她们同源并且生活习惯差不多而已,真提起来,五十六个民族里都没我们的名字,姥姥年轻的时候懒得麻烦,干脆往上头就报我们是鄂伦春。”   这复杂的关系让关佳芝有一种世界崩塌的感觉,王小宝接了她的话头接着问:“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就这么轻而易举跟着我们来了?你们这一支不是不太喜欢和山下的人交流吗?”   当然,她看钱二炎的眼神还是非常欣赏的,就这起名方式就太合王小宝的眼缘了,如果可以她很愿意跟面前的小姑娘好好讨论一下。   “确实是,”钱二炎说:“姥姥不让我们和山下聊太多,出去了也不准我们和朋友提我们家在哪里,更不准我们带生人上山。可是你们不同啊。”   说着,她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一股机灵劲,“我前两天玩小六爻,说有远方的朋友可能来找我,所以今天特意和人换了班下来采购,还特意换了一身平常不穿特别扎眼的衣服,果然遇到你们了。”   这就有点玄学了,谢明琼和吴杪露出质疑的表情。   “真的吗?”谢明琼问:“这世上真有玄学?”   “那我就不知道了,”钱二炎说:“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概率问题,偶尔准偶尔不准,你信了那就有,不信那就没有。我也是山上太无聊了,闲得没事才玩一玩,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也不怎么信。但是我听说很多大学都开国学课专门讲周易风水,我想应该也有点用吧,只是还没有科学的方法来解释。”   “但这一切也可能只是巧合,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钱二炎接着说道:“重要的是你们想干嘛?”   “我们需要求助萨满帮忙,”吴杪如实说道:“只是找了很久,只能找到你们这里。听说你们族里有一位新上任的萨满,我们想找到她。”   钱二炎突然笑起来,她看向关佳芝,“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表姐。”   关佳芝:“?”   “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来,我们族里一去不返,还能知道族内变动的,只有我那位和姥姥吵架之后的大姨。”钱二炎解释道:“我们内部这种变动,一般是不会告诉别人的,除非本身就有我们的内部消息。你刚刚用我们这里的话和我打招呼,我就觉得很奇怪,难怪卦上说是旧友,原来是亲戚啊。”   越往后说,她越恍然大悟。   “所以……”关佳芝微愣,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钱二炎,这才探究的问道:“所以你就是那位几年前新上任的萨满?”   “是我,”钱二炎颔首。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用崭新的目光看向她。   实在是她太过年轻,比她们几人中最小的吴杪还要小几岁。   难怪关佳芝的妈妈要评价那位萨满为乳臭未干的小孩。   “那你可以帮我们吗?”王小宝连忙问道,眼底满是期待,显然,如果求助的人是钱二炎那一定比求助她姥姥更简单。   “我很想,可惜我什么都不会,”钱二炎有些遗憾的说道。   “你什么都不会怎么当上的萨满?”关佳芝满脸茫然。   “我确实是,可不代表我会。你妈下山之后姥姥天天说族里没有萨满了,萨满要断了,后来我出生之后,她为了保住面子吧,把我推上去了,可实际上我确实什么都不会。”钱二炎说得格外坦然,她托着腮,脸上还带着点笑意,“其实族里的年轻人都有点儿不信这些了,所以我到底会不会也没人去追究。只是姥姥比较坚持,非让我做。”   “如果你们需要帮忙,为什么不去找大姨呢?”钱二炎有些困惑的说:“找她不是比来这边更方便吗?”   “有一点儿原因,不太好找她,”关佳芝有些尴尬的回答。   钱二炎倒是没怎么细问,她只说:“如果你们想上山我可以带你们上去,不过我觉得以你们的体力可能有点难爬,估计要包个车。”   “不用,我们有开车。”吴杪回答道:“你真的愿意带我们上去吗?你们村里不是一般不让外人进吗?”   “确实不让外人进,”钱二炎说:“但是我有办法可以让你们进去。”   对于钱二炎的话她们除了相信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事实上出于警惕心,她们原本对钱二炎还充满了怀疑,可在她主动点出关佳芝的身世时,这种怀疑便消了大半,在钱二炎提出关佳芝的母亲也是一位萨满时,怀疑彻底被打消。   这种事确实隐秘,普通人很难知道。   她们并没有犹豫多久便决定跟着钱二炎去试一试,众人回酒店接上了大白和行李,钱二炎坐在副驾给吴杪指路,她们聚集的山头离市里其实不远,就是山路有些崎岖,但还是有修路的。   其实她们问超市售货员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她们一开始就找错人了,真正该找的应该是镇上的司机群体,要是运气好或许能找到那两个专门送钱二炎的族人们上下山的。   钱二炎给几人解释,当初关佳芝的妈妈离开之后,族里很是闹过一阵,后来她姥姥还是决定给山上山下修条路,放宽大家下山的限制,于是就修了条上山的水泥路,还挺宽敞,起码吴杪开上去的路是很顺畅的,就连积雪有没有覆盖在路面,估计被人处理过了。   大白窝在谢明琼怀里,对钱二炎霸占了她和姐姐的宝座非常不满,时不时就要爬到副驾椅子上玩弄一下钱二炎的头发,转瞬就被对方一把扣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卡着她的胳肢窝上下好奇打量。   “我以前也想养一只猫,但是可惜我姥姥不准,说小猫在山上冬天太冷了,不好存活,”她摸了摸大白顺滑蓬松的皮毛,感叹道:“她真漂亮。”   大白在她手里挣扎了半天,最终一个飞踢从她手里挣脱,回到了谢明琼怀里喵喵叫告状。   “什么意思?它为什么一直响?”钱二炎露出好奇的目光,“是因为喜欢我吗?”   大白:“……”   大白能听懂少数的人话,特别是“喜欢、可爱”这种词她一定知道这是夸她的,毕竟谢明琼天天用这两个词夸她,动不动就是“我们大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我们大白是不是最爱姐姐了呀”,她虽然每次听到都很开心,但也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因此当钱二炎将喜欢和她自己放在一起时,她也能勉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忙发出更大的喵喵叫进行反对。   大白才不喜欢她!   “姐姐你看,她叫的越来越大声了,是不是更喜欢我了?”钱二炎露出一双特别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谢明琼,得意道:“我从小就招小动物喜欢,那些差点被我姥姥她们做成皮子的小动物都是我救下的。”   “为什么你要救啊?”谢明琼好奇的问道。   她其实还挺喜欢钱二炎的,这个小姑娘满眼都显露着天真单纯,热情得像个太阳,但偏偏本人脑子又转得很快,机灵得很,非常讨喜。   吴杪透过后视镜看向她们的互动,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突然说道:“前面怎么开?”   钱二炎没有回头,眼睛都快粘到大白和谢明琼身上了,“岔路口一直往上开就可以了。”   说罢,她向谢明琼解释道:“因为我从小就被书记她带到山下面的镇小学去上学。为了隐瞒身份同学们都以为我是贫困户,只有每周末才能回去,我看书上说那些都是保护动物,杀了要坐牢的,我就去阻止了。”   “后来书记还夸我了呢,说幸好我们族里有我,不然我姥姥她们得去唱铁窗泪。”   谢明琼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姥姥她们把她带大应该也挺不容易的。   两人正聊着,吴杪看了一眼前头隐约可见的村口,淡声说道:“到了。”   钱二炎这才把目光从大白身上撕下来,她遥望了一眼村头,发现那里正站了个老人,可不就是她姥姥,刚刚的轻松消失了,顿时有点紧张。   “那就是我姥姥,估计看我这么久没回去,来等我了,”钱二炎扭头对几人说:“你们等会儿别说话,也先别下车,关佳芝姐姐跟着我走,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让姥姥放你们进去。”   关佳芝紧绷着脸点点头。   随着吴杪将车开近,门前的老太太面容更清晰,她或许是她们人生所见最有威严的老太,那是一种长期掌控权力,并且充满魄力的感觉,仿佛她的每一条纹路都在向人诉说着她这一生的厉害之处。   钱二炎随着靠近,屁股像被油锅煎了一样,她拉着关佳芝,深吸口气,扭头气势汹汹的问:“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关佳芝被她弄得也有些紧张,握紧了她的手,认真说道:“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   然后她们就看着钱二炎一脸凝重的拉着关佳芝跳下了车,扑通一下跪在了她姥姥面前的雪地上,热泪盈眶且富有情感的说:“姥姥!快看我给你带谁回来了!这是你素未蒙面的孙女儿!我表姐啊!”   说罢,她扭头看向已经石化的关佳芝,赶紧拉了拉她裤脚,“关佳芝姐姐,赶紧给咱姥磕一个!这么多年没尽孝,今后可不得给老人家尽尽孝!”   谢明琼:“……”   吴杪:“……”   王小宝:“……”   关佳芝:“……”   这就是所谓的好办法?   原本对这个村子还怀揣着各类高端想象的几人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这个村子它正经吗?   但是扭头一看她姥姥严肃且审视的脸,几人又忍不住将这怀疑收回来一点,说不定只有钱二炎不靠谱呢。   关佳芝被拉着跪下之后就被对面老太太看得冷汗直流,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和对方有亲缘关系,可是长久以来她妈对姥姥的妖魔化让她满怀恐惧,颤巍巍的也叫了声:“姥姥。我是关长瑛的女儿关佳芝。”   姥姥沉默了良久,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笑得人不知所措。   “好啊,”她笑够了才蹲身重重拍了拍关佳芝的肩膀,又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我赢了!好孙女,快起来。”   “当年你妈说她这辈子都不回来了,说她这一支要再回来她跟我姓。我赢了,她今后得改名和我叫——她现在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钱二炎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关长瑛。”   “没错,她今后得叫钱长瑛了。”   关佳芝:“……”   关佳芝惊恐的发现那自己今后岂不是要改名叫钱佳芝了?   哦,不,这不是重点。   她已经预感到未来她要被她妈打断腿了。   关佳芝忍不住扭头看还在车里的三人一猫,只见她们趴在车窗边露出了听八卦的好奇目光,并且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王小宝还冲她比了个五千的手势,示意她一定要忍辱负重啊,她们钱都收了,吴杪还没把她支付宝拉出黑名单,钱退不了。    第40章 嫂子笑笑   托关佳芝这个乖孙的福,几人居然没什么阻碍就进了村。   这里和东北的任何一个农村都没什么区别,当然,大多农村不会选择建在山上,还是这么高的山上。   大雪覆盖了半个山体,站在半山腰上抬头就能看到冲天的高峰,肆意的狂风几乎能将一切声音都掩埋。   不过掩埋不了她们互相抱怨的声音。   关佳芝从被她姥拉进村里之后就开始低声絮叨:“完了我完了,回去之后我就会被我妈打得屁股开花,我家那几根她专门用来打我的鸡毛掸子估计见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为什么?”从未被鸡毛掸子打过的吴杪发出困惑的询问。   关佳芝悲从中来,捂着脸哽咽道:“因为它们要死在我身上了。”   王小宝安慰道拍了拍她的肩膀,“实在不行,我们干完这单,直接私奔得了,到时候你妈找不到你,过个一年半年的就没那么气了。”   这段话没有安慰到关佳芝,反而令她更加悲痛,“就五千块钱,我们私奔到哪里去啊?我不想出去打工。”   吴杪提醒道:“要是你姥姥答应我们了,你们能拿一万。”   “那一万也少了呀,”关佳芝抹抹眼泪,刚想张开嘴嚎两声,一团被风带来的雪卷进了她嘴里,她打了个喷嚏,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充满忧愁的说出来了,“不然我们这次回去趁着我妈还没回来把我家那套房卖了再私奔。”   谢明琼:“……”   大孝女啊,你妈有你是她的福气。   当然,这也是说说而已,当地市政府里全是她妈的熟人,毕竟作为当地萨满她妈还是有点名气的,更是政府的重点关注对象,她作为当地名人的女儿,也是重点关注对象。   她前一秒拿她妈的房本去房管局,下一秒她妈就能接到当地领导的夺命连环电话,然后说不准当天就能赶回来让她直面命运的多舛,告诉她太阳为什么那么亮,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关佳芝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怪钱二炎,她一把揽住对方的肩膀,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是不是被你和姥姥做局了?”   “我不知道啊,”钱二炎满脸茫然,“姐姐,我才二十岁,我能知道长辈们过去的恩怨吗?”   她说的也是,连关佳芝都不知道钱二炎怎么能知道呢?   但她还是憋着一股无名火,忍不住扣住钱二炎的肩膀死命摇晃,“那你说我怎么办,我被你害得家都不敢回了。”   钱二炎被她晃悠得眼冒金星,冲谢明琼伸出求救的手,“明琼姐,救救我。”   吴杪看了她一眼,“你一拳能打死四个关佳芝,别装了。”   “嘿,”钱二炎被她说得一叉腰,关佳芝摇晃她的手和摇螺纹钢筋似的,再也动不了分毫,她不服气的对吴杪说:“我哪儿有那么大力气啊。”   关佳芝:“……”   谢明琼若有所思的看向吴杪,觉得她今天攻击力强得不像话。   已经走到前面的钱姥姥扭头看了一眼在后面推推搡搡的几个年轻人,招呼道:“你们今天先住这里,佳芝,你跟我来。”   钱二炎赶紧推了关佳芝一把,眼底带着点兴奋,“快去吧,快去吧。”   关佳芝瞪了这个倒霉妹妹一眼,低着脑袋赶紧跟上了钱姥姥。   王小宝等人走远了才问道;“你怎么这么开心?”   钱二炎领着她们往前走,走到钱姥姥分给她们的屋子前才说道:“当然兴奋了,我和你们说,说不准姥姥觉得表姐比我好管,就把她留下让她做萨满了。”   王小宝:“?”   “你们这萨满流程这么不正规吗?”   “以前是挺正规的,”钱二炎说:“但是现在就是这么不正规。”   自从关长瑛走了之后,钱姥姥就没那么看重这些了,大概是因为她最心仪的女儿和她分道扬镳,哪怕她嘴上不说,也还是觉得自己一直遵循的老一辈传统式管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并进行了一定的改进。   钱二炎作为这一支第四十六代萨满,她的上台非常仓促,所以她觉得自己的下台也可以非常仓促。   简而言之,她早就不想当这个萨满了!   这也是她在山下认出了关佳芝后那么热情带路领着她们上山的原因。   山上的屋子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老旧,毕竟既然能有书记在这儿驻扎,那就说明一定会改善生活条件,里头甚至还有暖气,她们以前可是重点扶贫对象。   屋外狂风乱作,雪踩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可里头却暖融融一片,逼得大家把棉服外套都脱个干净。   “那钱姥姥要找关佳芝说什么你知道吗?”谢明琼问道。   “我不知道啊姐姐,”钱二炎接过谢明琼的外套衣服帮她挂门口的衣架上,拉着她和大白进了最好的房间里,“估计是叙旧吧。你们有什么事要求我姥姥可以等她们谈完明天再说。”   “我和你说,就这间房最舒服,南北通透,暖气还不对着吹,不会大半夜热得想开空调,舒服得很。”钱二炎小声对谢明琼说道:“大白肯定也喜欢这里。”   或许她自以为声音压得很小,可王小宝耳朵尖得很,她靠在门框边,看了一眼吴杪之后不嫌事大的笑着问:“你怎么就给你谢明琼姐姐开这小灶啊,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我们就没这待遇,不是你的姐姐对吧?”   “对啊,我就给明琼姐姐开小灶,她一看就是你们几个人里面身体最虚的,当然得住好一点儿的地方,不然回头冻感冒了怎么办,”钱二炎逻辑清晰流畅,且无懈可击,还扭头冲王小宝做了个鬼脸。   谢明琼:“……”   可以,倒也不必说出来。   她坐在床边,透过门缝看向同样站在门口但没说话的吴杪,冲她眼神示意了一下。   原本有些出神的吴杪微微一愣,看懂了她在说什么,转身进了谢明琼旁边的房间。   这是钱姥姥特意安排的四室一厅,看起来没什么居住痕迹,估计空了挺长一段时间,但是灰尘不多,显然是被用心打扫过的。   吴杪在谢明琼的提醒下住进了次卧,等王小宝和钱二炎斗完嘴之后才骤然发现最大的两间房已经被霸占,她趁着关佳芝还没回来,赶紧住进了第三间房。   等三人都收拾好之后关佳芝依旧没有回来,百无聊赖的王小宝撺掇起钱二炎,“要不咱们去偷听一下吧。”   “我打个电话,”钱二炎对此其实也有些好奇,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冲里头用方言叽里咕噜了一阵,随即有些遗憾的说:“我问村里姨姨们说就看到姥姥带表姐往山上去了,具体去哪里了就不知道了。”   “你们这里上山的路很多吗?”王小宝好奇道。   “确实挺多的,我姥姥修的路到我们村口就不修了,再往上得靠人力走,这么多年来只有她和几个姥姥姨姨还认识路,我小时候顽皮往山上走过,一上去就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小动物都没几只,在上头困了一天一夜才被姥姥找到带回来。”钱二炎想起过去的事也打了个寒颤,“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上去了,上面太可怕了,到处都长得一样,常年覆盖积雪,而且手机指南针会失灵,没有信号,普通人上去要没人找绝对下不来。”   其实她姥姥每年都会在山上救几个徒步跨越长白山脉的人,只是她救下之后会选择绕过村子的路线送这些人下山,等她们发帖想感谢的时候大概率也找不到她,去市政府拜托找人,书记也会让下面的人一问三不知,故意装傻。   所以每年长白山脉这一块徒步圈里都会有人说山上有山神帮她们下山,或者山上有五仙儿化身送她们下山,有时候是个老太,有时候是个中年女人,可实际上都是钱二炎的姥姥姨姨们送下去的。   当然,死在山上的人更多一些,她姥姥姨姨们知道路的有限,每个月顶多上去巡查一次两次的,能不能碰到都是凭借运气,但是不顾阻挠非要从不同的登山口上来的人太多了,尤其是看到那些说山上有山神庇护的帖子之后来得更多,有的还没什么徒步经验,就硬来。气得山下的书记每周网络巡回删帖就算了,每次姥姥姨姨救下人,还得额外对她们进行思想教育,并且封嘴,让她们不准在网上胡说。   钱二炎托着腮,“不过我们可以去岔路口等,不管从哪边下来都得经过那里。”   几人说做就做,衣服一穿就往外走,大白强烈要求一起走,幸好在来的时候谢明琼特意给她买了东北小花袄,往身上一穿和年画娃娃似的,跟在她们身后,尾巴竖得高高的,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小脚*印。   岔路口确实是个不错的等人口,就是太冷了,太阳还没下山,那风一吹,感觉眼睫毛上都能多点儿冰碴子。   “咱们要不要弄点吃的来这里等?”王小宝提议道。   “去年有个很火的长白山雪地火锅,”吴杪看向她,“我觉得你是它很好的受众。”   这也算吴杪难得时髦了一下,当然,她能知道主要是五年前陪她和馆长的那个导游群发消息发到她手机里了,那广告语一套一套的,什么“长白山雪地特色火锅,给你一辈子难忘的美好体验”,导致她对此印象颇为深刻。   “还有这种稀奇项目吗?我怎么不知道呢?”王小宝去年一整年都没怎么上网,大多数时间都在和关佳芝苦思冥想怎么弄钱,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项目。   “凡是去过的人都说好,”谢明琼往自己嘴里哈了口气,慢悠悠说道:“就为了引诱下一轮好奇心重的人上山受罪。”   王小宝:“……”   她就说,冬天的长白山这么冷,还户外火锅,这不得全冻上啊,那电磁炉还没加热呢,就能都给你冻住。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提出来在这里吃东西的自己也挺傻,毕竟这里的温度也不比入冬的长白山高。   只是她撇了一眼吴杪,笑着意味深长的说道:“小吴老板,你今天怎么看起来火气这么大?嘴比平常还毒。”   就她观察这两天,谢明琼对吴杪怎么样不确定,但吴杪可粘人死了,谢明琼离开视野一分钟都不行,今天钱二炎向谢明琼献殷勤,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吴杪有点儿不开心。   “有吗?”吴杪茫然反问:“我不一直都这样吗?”   “是,你一直这样,”王小宝轻哼一声,懒得点破。   几人在原地抖着腿,钱二炎站在高处观察,突然说道:“回来了回来了,我姥带着表姐从山上下来了。”   “在哪儿啊?”王小宝连忙跳起来。   钱二炎说:“一点钟方向。”   王小宝站在下面看了半天找不到人,吐槽道:“啥一点钟听不懂,报东南西北。”   钱二炎:“东北偏北啊就是,这你都不懂。”   谢明琼闻言也忍不住茫然的问道:“能不能说前后左右,南方人听不懂。”   钱二炎:“……”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明琼身后的吴杪已经捧着她的脑袋往一点钟方向看去。   谢明琼连带着身体都被转了个弯,她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一点钟方向啊?”   一般普通人很少能分清什么叫一点钟方向。   “以前馆长在中越中缅边境的时候那一块不怎么太平,时不时有点小摩擦,她有时候去和人谈判身后还得有雇佣兵保护,不然容易死,听多了就知道了。”吴杪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有点儿低,“后来她偶尔教过我一两次,就记住了。”   谢明琼这才点点头,吴杪许多技能都是馆长教的,再多这一个也不算什么。   倒是王小宝也忍不住问起钱二炎,“那你呢?你怎么习惯用这个?”   钱二炎理所当然的说:“因为我姥姥的姥姥和妈都下山打过仗,打完了又回来了,从小我们就用这一套。”   “你们还有这传奇经历呢?”王小宝诧异道,几人倒是没就这个话题说太多,很快就回到了正题,因为关佳芝和钱姥姥已经走到了面前。   关佳芝脸色显然比来的时候好了点儿,如果不是见过钱姥姥在村口的模样,大概大家都会以为她就是现在这种不苟言笑,眼风凛冽的老人。   钱姥姥没在她们旁边停留,只对钱二炎说:“二炎呐,你来招待你表姐和她的朋友们吧,我累了。”   说罢,她便从几人身前走了过去。   关佳芝被几人围住,只低声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太冷了。”   很快她们就回了小屋里,被暖气一烘,僵硬的四肢又恢复了灵活,关佳芝在手上狠狠哈了一口气,不由得感慨道:“老太太真是老当益壮,我们年轻人在外面都快冻个半死了。”   说罢,她直白的说:“你们先别问老太太和我说了啥,这涉及机密了,就暂时不说。但是我提了我们这一行的来意,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我把当事人叫过来看看再说。”   王小宝:“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姥姥答应了,但是要看看对方能不能行的意思啊。”钱二炎说道:“其实你们也不是第一个上来求姥姥的,只要能受到她的认同进村,求姥姥办事就简单多了,只要她头顶的神愿意,那她肯定也愿意帮你们。”   “真的吗?关佳芝脸上肉眼可见有了些喜悦,只要姥姥愿意了,那她和王小宝就算过关了。   谢明琼和吴杪脸上也多了点儿轻松,原本她们已经做好了长期准备,没想到走关佳芝的关系,居然这么简单。   关佳芝伸了个懒腰,在这房间里四处瞅瞅,点评道:“还有个实木地板呢?不错不错。我住哪间啊?”   王小宝指了指最边上的那间:“那里。”   关佳芝瞅了一眼,立马睁大眼嚷嚷道:“你们就让你们的大功臣住这里啊?”   王小宝提醒:“这是小吴老板,这是小谢老板,咱们就是她们手底下打工的,你还想住多好?”   关佳芝立马蔫了,也对,她们俩就是打工的。   呜呜呜,果然还是得做老板,只要打工不管在谁手底下都得被压榨。   “所以你们找萨满到底要干什么?”钱二炎好奇的问道。   吴杪将她接手的委托重复了一遍,其实对于王小宝和关佳芝来说这桩事她们也不算全面了解,毕竟当初吴杪和谢明琼对她们说的也是找找萨满这个委托,她们只了解了个大概。   这会儿知道了详情,反倒有点心酸起来。   一家子人都为了找小女儿的死因活成这样,也真够难的。   她们没有多说,关佳芝还是决定再去自己姥姥那里探探口风,吴杪则准备找个信号好一点儿的地方给馆长还有云南那头打个电话,如果确定了,那云南那一户估计明天就能到这里,她还得下山去接一趟。   晚饭有姨姨特意给她们做了端过来,吴杪在屋子里等到晚上风小点儿的时候才出门去和馆长打电话。   屋里那真是一点信号都没有。   吴杪身上穿了长到膝盖的大羽绒服,脑袋上还带着厚实的黑色毡绒帽,这是钱二炎送给她们的礼物,人手一个,防风效果实在很不错,这么一套下来,哪怕晚上零下的温度里也没那么冷,起码能支持一阵。   馆长的电话很快就通了,大概她刚刚到家洗漱完,背景里响起电视机的声响。   吴杪将这几天她们的经历和馆长说了一遍,馆长思索片刻后才说道:“行,那你先和她们说,不过一定要说清楚,能不能真的帮上忙必须得她们自己过来,你这个也算是帮忙找到正经的真萨满了。”   吴杪应了声好,她又给云南那头打了个电话,依旧是姐姐接的电话,对方语气中怀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吴杪的消息却宛如一剂强心针,令她们立马激动起来,连忙要了地址,说今晚就出发,明天就到。   等她挂了电话一转身,才看到自己身后的镇村石上正坐着一个人。   是谢明琼。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   谢明琼偏爱亮色,尤其是白色,大概因为她喜欢画画,以前很少穿白,怕弄脏,后来改用板绘之后对白色便有些情有独钟,好几件羽绒服都是白色的,除了版型和商标不同,基本没什么区别。   她正把手拢在袖子里取暖,见吴杪看过来了,这才吸了吸鼻子笑着问:“怎么样了?”   “她们说明天就到,”吴杪复述了一遍云南那头的话,她走近谢明琼,月光洒在她身上,在雪地里拖出一道灰色的影子,那影子也覆盖在了谢明琼身上,将她牢牢笼罩,“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偷听一下进度,”谢明琼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吴杪低头看她,看到了她通红的鼻尖,还有右边依旧还泛红的眼眶,头上的毡绒帽将她额头挡住,高领的围巾又盖住了她的下巴,只露出小半张脸,被冻得起了点皮。   她握着谢明琼围巾多余出来的两端,覆盖在她脸颊两侧。   谢明琼只觉得脸上多了点暖意,也没有抗拒她的动作。   “那现在听完了,可以回去了。”吴杪说道。   “其实还是有点事想问你,”谢明琼慢吞吞的掀起眼皮说道:“你今天又怎么了?”   吴杪有了谢明琼前两天的训斥已经不再把这些都憋在心底,她直白说道:“你都没这么对我笑过。”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那人家二炎比你讨喜啊。”   吴杪:“?”   “我要这东西干嘛?”吴杪困惑道:“而且你说过,我是你的家人,你不应该更喜欢我吗?”   谢明琼点点头:“我是更喜欢你啊,可是人家二炎有意思啊,是好可爱的妹妹。”   吴杪听了更不开心了,她握着围巾在谢明琼脸上打转,怨念快有实质的从自己身上跑出来。   哦,所以她不是可爱的妹妹。   谢明琼难得能逗她一次,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可是你和她不一样,你不需要多可爱,不需要多懂事,多善解人意,你都会是我的家人。”   旅途中遇到可爱的朋友,谢明琼会很开心,就像她现在面对王小宝和关佳芝一样,她确实不怎么喜欢社交,可深入了解遇到的朋友后她能很轻易产生愉悦,这点她们在她心里都是一样的。   吴杪确实不是什么第一眼会让人喜欢的人,她气场太冷,说话做事都不留什么余地,嘴还毒,那当然不会像二炎那么讨喜,可是在谢明琼心底,吴杪也强大到根本不用在意外人的眼光,她不奴役别人,不让别人无话可说就不错了。   交朋友需要能让自己身心愉悦和睦相处的,可是对家人那就没这个必要,吴杪有哪些优缺点她再清楚不过,甚至已经亲身经历过,只是没想到吴杪最近情绪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产生波动。   不过谢明琼相信她应该能很快调整好,毕竟,这可是哪怕做坏事情绪都稳定得不像话的吴杪啊。   谢明琼是个很有素质的人,她不会对别人轻易露出太多鲜活的情绪,特别是负面情绪,所以会让人觉得她很好打交道,情绪也足够稳定。   只有在吴杪面前她才能毫无顾忌的说她想说的话,做她想做的事。   哪怕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吴杪也看过。   她们俩吵过架,发过疯,说过心里话,她在吴杪面前情绪崩溃过一次又一次,她私心觉得两人根本没必要计较这些。   吴杪闻言心底却涌满了酸胀的情绪,像化不开的早熟的柑橘,有点甜又有点酸,她乱玩围巾的手停下,突然有些执拗的说:“那你也对我这么笑一次。”   谢明琼:“?”   “你这个要求过分了啊。”她嚷嚷道,“还不快松开我。”   吴杪闻言乖乖放下了她的围巾,然后指着她嘴角的那点笑意说道:“你看,你对我就只有这种嘲笑,你对她就笑得跟朵月季花一样。”   “我哪有,”谢明琼立马反驳,她瞪了吴杪一眼,“闹腾一下得了啊,你这什么形容词。你一开始对我做的那些破事我都不想提。”   当然,不是她现在就不做破事了的意思。   说罢,谢明琼站起身来往那小房间走去。   吴杪见状跟在她屁股后面,像条尾巴。   可是被谢明琼这么骂一顿,她居然心情突然就好了。   往好了想,谢明琼就不会这么自然的骂别人。   就像她的优缺点谢明琼都知道一样,谢明琼真正是什么模样也只有她知道。   这么一想,吴杪又觉得没有要不开心的事了,她在谢明琼身后踩着她的影子往前走,问道:“那应该用什么来形容你?喇叭花?”   “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像朵喇叭花一样对我笑?”   谢明琼:“……”   谢明琼为她的文化水平感到绝望。   “你回去之后读点儿小学生好词好句吧。”她面无表情的说道:“要不然我饿你两顿再让你好好说话。”   毕竟饥饿状态下的吴杪看起来文化水平都高一点。   吴杪满脸无辜的走到和她并肩的位置,她们一起慢悠悠往那小屋子踱步,可是脚步却越来越慢。   离屋子里还有七八米的时候,两人面面相觑,发现自己都因为严寒而过度僵硬,膝盖都有些抬不起来。   吴杪好点儿,她还能像僵尸一样僵硬的行走,谢明琼就只能靠双手爬行了。   吴杪朝谢明琼伸出手,想拉着她一起走,结果走了两步双双跌进了雪地里,吴杪再一感觉,自己也迈不动腿了。   谢明琼幽幽看向她,“现在怎么办?”   “爬吧。”吴杪坦然说道:“反正也就几步路了。”   谢明琼:“……”   这要被王小宝和关佳芝看到了,不得笑得花牙子都出来啊。   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她们在室外呆久了,可能有点肌肉受寒反应。   现在还是腿,再晚点进去估计要波及到手了。   不过也幸好不太远,也就像壁虎一样在地上爬了两步就到了房门口,比直接喊人来还快点。   吴杪敲了敲房门,没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房门打开,她们从下往上只能看到王小宝的拖鞋,王小宝则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风雪,她语气发飘的对里头嚷嚷道:“关佳芝,我好像遇到鬼敲门了,门开了结果外头没人!好吓人啊。”   “咱们这里有我姥坐镇哪个鬼敢来啊?”关佳芝的声音很快从里面传来。   但她还没到门口就听到王小宝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哎呀妈呀,有鬼拉我裤腿儿!”   撑在地上正拉王小宝裤腿求救的谢明琼原本觉得有点儿丢人,此刻又被她的话气笑了,她趴在地上幽幽说道:“王小宝,你看看我是人是鬼。”   王小宝循着声音一低头,看到谢明琼和吴杪两张高抬的脸,她又吓出一声尖叫。   “黄皮子变小谢和小吴了,还冲我讨封呢!”   谢明琼:“……”   吴杪:“……”   谢明琼没忍住,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来,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关佳芝走过来看到这场景,也被吓了一跳,仔细看清楚才无奈的说道:“你俩也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开这种吓唬人的玩笑啊。”   吴杪脸上的表情格外无辜,“劳驾,在雪地里待太久站不起来了。”   关佳芝咂舌,“所以你们俩爬过来的啊?”   “倒也没有,就爬了两步,”谢明琼解释道。   反应过来的王小宝舒了口气,赶紧和关佳芝把两人扶进屋里,然后带到卫生间。   东北的孩子小时候玩雪之后都可能经历这一遭,她们太知道怎么处理了,打了两盆温水让两人泡一泡,没一会儿腿就恢复了知觉。   估摸着是外面降温太快了些这才让两人遭此一劫,半山腰气温本来就比较奇诡,上一刻零下七度,下一刻零下十五度二十度都有可能,她们一直待在外面这才感受不到变化,哪怕是吴杪这种强健的体质也挡不住这种温差。   被吓一大跳的王小宝也终于有功夫过来嘲笑一下她们。   这一次难得吴杪和谢明琼都没还嘴,两人捧着关佳芝刚刚现煮的姜茶,谢明琼喝了一口之后发出一声喟叹,并且决定最近几天晚上绝对不要出门。   她是一点都不想再在地上这样扭曲爬行了。   几人说笑完,吴杪将明天的计划和两人说了一嘴。   刚刚云南那头已经把机票消息都发了过来,顶多明天下午四点,应该就能到山脚下的小镇,她们会带上小女儿的骨灰,一家四口都会来,到时候吴杪和谢明琼会下山接应。   关佳芝点点头,“姥姥这几天都没什么事,刚刚二炎来过,她说她把这次求助人的事和我姥提了。”   “我姥对这事还挺感兴趣的,让她们尽管来就是。”   几人交流完信息,又看了眼时间,并没有久待,很快就回房睡觉,就等着明天开始办正事。    第41章 嫂子作弊   第二天几人都起了个大早,或许是因为身处山间,空气有点儿稀薄,令几人睡眠质量都好了不少,基本都是昏昏沉沉便早早睡了过去。   不过这里有点儿海拔却不算太高,一晚上足够适应,谢明琼从房间里领着大白走出来时,王小宝和吴杪正在客厅里吃早餐。   桌上的餐食非常有特色,菌菇汤、兽油薄饼还有三笼饺子,最边上还摆了一碟子蒸鹿肉,可惜大早上的没人想吃得太荤,被短暂搁置。   谢明琼在吴杪身旁落座,四处看了一圈才问道:“佳芝姐呢?”   “她啊,一大早的又被她姥叫去山上了,”提起这个王小宝就有些纳闷,“这山上有啥啊,值得天天去,那饭都没吃呢。”   “为什么不吃啊?”谢明琼诧异道。   王小宝闻言看了一眼吴杪:“这事怪小吴老板。”   吴杪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昨晚上小吴老板从她房间里丢出来个体重器,关佳芝上去称了一下,说自己最近半年胖了十来斤,要戒碳水每天少吃一顿,她舍不得中饭和晚饭不吃,决定早上这一顿不吃算了。”王小宝回答道。   “为什么早上这一顿就能不吃啊?”   吴杪倒是也有些好奇,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她以前一天吃两顿能饿晕。   吴杪对吃的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执念,只要能吃饱就行,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不吃早饭她倒是也觉得可以尝试。   王小宝面无表情的说:“因为最近几天她能早起是例外,平常她根本就没有早上,一般她醒了都中午了。”   “浪费时间,”吴杪点评道。   就这些时间,加起来够她一年多接十几桩委托了。   在此之前因为经常沉迷画画而同样没有早上的时常一觉从日出睡到日落的谢明琼:“……”   她的混乱生物钟被吴蔺如狠狠纠正过一次,纠正方法比较狂野,主要是一些让人疲惫的有氧运动令她毫无熬夜的欲望,所以最近两年她虽然还是会睡懒觉,但起码不会熬夜到早上六七点再睡了,基本能稳定保持到凌晨一点之前入眠,醒来的时间视她有没有定闹钟,没定那就可能中午醒,定了那就闹钟什么时候响什么时候醒。   要不然她身体这么虚呢,一不运动,二不健身,三还爱躺床上,也就跟着吴杪出门之后生活习惯好了一点。   不过虽然她被纠正了,其实还是挺怀念那时候的,有一种自己熬穿的夜显得自己比别人活的时间长的感觉。   可惜现在已经熬不动了,她现在只要晚睡就会心口狂跳浑身难受,也算是养成了不错的生活规律。   谢明琼掀眼看了眼吴杪,纠正了一下她的用词,“你可以说她蹉跎岁月,虚度光阴。或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吴杪茫然的问:“这和我说的浪费时间有什么区别吗?”   谢明琼:“这样你说起话来会显得比较高级,比较有文化。”   吴杪觉得自己不用显得特别有文化,但是看到谢明琼真诚的目光到底没有拒绝,于是从善如流的说:“那她真是蹉跎岁月,虚度光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王小宝:“……”   谢明琼却笑了,她相信,只要让吴杪多提升一下语言的艺术,今后一定会减少滥用形容词的可能,起码不能让她再用喇叭花来形容她。   “佳芝姐不吃早餐不会饿吗?”谢明琼问道:“我们要给她留点儿吗?”   王小宝摆摆手,“不用,她虽然不吃早饭,但是她吃宵夜又弥补了这一点。”   谢明琼:“……”   吴杪:“……”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一天吃三顿啊。   王小宝说罢叹了口气,“唉,就是不知道这趟下山之后我们要去做什么。”   她还在为自己和关佳芝的未来而颇为忧虑,哪怕心底确实确定了自己要去继承姥姥的衣钵,可让她真想想怎么做还是有些无处下手。   谢明琼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觉得王小宝和关佳芝的能力和执行力还是有目共睹的,她安慰道:“别急嘛,说不定这次赚到的钱能做启动资金呢?”   王小宝又叹了口气,一语双关的说:“小谢老板你还是别给我画饼了,我最近也戒碳水。”   说着,她补充道:“括弧油条面条大白米饭除外、春卷除外,东北麻辣烫除外,薯条除外、巧克力除外、冰淇淋除外,括弧完毕。”   “那你还戒个什么?”谢明琼诧异的问。   “戒优质难吃的碳水,比如玉米荞麦山药,我就不喜欢吃。”王小宝理直气壮的说道,委屈啥都不能委屈那口吃的。   吴杪听了半天,这才问:“所以什么是碳水?”   基本不上网的吴杪对这个新词汇也有些陌生。   “有糖的有淀粉的有膳食纤维的都算碳水,”谢明琼思索片刻,换了个更加能通俗易懂的,“就是吃了不顶饱,容易饿,还发胖的。”   她想想吴杪可怕的运动量,提醒,“你不用戒,这些东西在你体内存活不了两个小时。”   吴杪于是点点头,听起来这是她没必要懂的领域。   王小宝闻言羡慕的看了吴杪一眼,感叹果然还是年轻力壮的身体好,不像她和关佳芝,这些年在家里蹲,现在吃完一坐下,肚子都能分三层,也就是她们不是什么太容易发胖的体质加上个子够高,哪怕体重有点超过健康水平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可再不控制点饮食,说不准三高和脂肪肝都要找上门来。   怎么说也得保持健康体重体脂,她决定今年冬天做出巨大牺牲,每天少吃两根冰淇淋。   几人正聊着,关佳芝便已经领着钱二炎一块儿回来了。   两人一个脸上忧虑重重,一个脸上满是兴奋,格外有反差。   钱二炎看到桌上被冷落的鹿肉,抓起来就吃,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   等落了坐关佳芝才满脸凝重的说:“我觉得我姥神神叨叨的。”   王小宝给她倒了杯茶,好奇起来,“怎么说?”   “昨天她还和我说点过去的往事,增进一下感情,今天她就开始带我去山上,让我盯着雪看,还问我有没有什么感悟。”关佳芝回答道。   王小宝试探:“那你有什么感悟?”   “我能有啥感悟啊?”关佳芝大吐苦水,“你一直盯着雪看试试,盯完我就雪盲了,脑袋顶的星星哗啦啦的出来,然后和我姥说我头晕,想吐。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什么啊?”   “她说我有灵性,让我明天继续去盯着雪看。”   “……”   几人陷入一阵沉默中。   谢明琼斟酌了一下用词,“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我姥以前总想让我姨继承她的衣钵,结果我姨跑了。现在表姐回来了,她觉得我表姐有灵性有悟性,准备让我麻溜下岗,换我表姐上岗。”钱二炎幸灾乐祸的笑着说。   关佳芝:“……”   她惊恐的说:“就盯着雪看就断定我有悟性,是不是太草率了?”   关健她不想留山上啊,没有网,没有外卖零食,上下山一次费老鼻子劲,让她长期待山上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回来的路上她就不耻下问向钱二炎讨教过这个问题,当时她甚至起了打电话给她妈,让她妈来捞她的冲动。   可终究还是对鸡毛掸子的恐惧战胜了一切,让她放弃了这个过渡冲动的想法。   钱二炎摆摆手,“你这算什么?当初我盯着蚂蚁看了半个小时,她也说我有灵性。”   “那你看出什么来?”关佳芝问。   钱二炎,“我说蚂蚁搬家真好看,然后她就摸着我的头说我是当萨满的料,没过两天就举行仪式对外说我就是咱们族未来的希望,新一任萨满。”   关佳芝:“……”   王小宝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这次我们怎么来的,小吴老板肯定就怎么带我们回去,我们可是雇佣关系。要是做不到我就去申请劳动仲裁告她们。”   吴杪:“……”   吴杪:“我们可没有雇佣关系。”   她露出了一个非常刻意的诧异的表情,否定道:“我不是你们俩诈骗的受害者吗?”   王小宝瞪了她一眼,“小吴妹妹,你还是适合做冷脸拽妹,演戏不是你的特长。”   不过这也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几人在屋子里待到中午,白天的气温其实高了不少,但是昨晚下了一夜雪,屋子外头无论去哪儿都是深到小腿的雪,一脚一个脚印,还不如在里头吹着暖气聊天打牌。   今天王小宝的手气好了点儿,起码没输那么惨烈了。   吴杪因为会算牌,被勒令不准上场,于是她干脆坐到谢明琼身旁,偶尔谢明琼拿到一手烂牌的时候把牌分享给吴杪,让她帮自己出主意。   当她连赢二十六把之后关佳芝指责道:“说好不让小吴老板上场的啊。”   谢明琼笑起来,“她没上场啊。”   吴杪闻言也理直气壮看过去。   “她帮你记牌出牌不和上场没差别?”王小宝也指责起来,进行了强烈的反对。   “好吧,”谢明琼点点头,“那不让她帮我出牌了。”   等拿到下一把烂牌时,谢明琼察觉到自己放在腿上的右手指节被捏了一下,紧接着如同在车上一样,吴杪借着桌面的掩盖,在她掌心画了两笔,带来细微的痒。   谢明琼就着她的提示丢出两张牌,这一手烂牌居然被盘活了。   谢明琼从关佳芝和王小宝那儿收钱,扭头对吴杪眨了下眼,示意她干得漂亮。   吴杪扭头看她喜笑颜开的侧脸,她还是第一次接收到谢明琼这种眼神暗示,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记下,这是她格外愉悦的表现。   但是两人的小动作还是被已经有过经验的王小宝发现,并且提出了严厉的斥责。   几人打到下午两点,吴杪到屋子外头看了眼手机,云南那头的下午一点落地了最近的长白山机场,然后包了车往小镇这边来。   吴杪和谢明明一同顺着山路往下驶去,刚刚在山上能插科打诨的心情现在反倒显得有些沉重。   云南那边的几位她们尚未见过,可这段时间的联系却足够令谢明琼想起她们的事便只觉得有无限的惆怅袭来。   下山的路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一路畅通无阻,只有路边的雪照旧堆了一层又一层,吴杪还是没什么表情,对此她已经习以为常,又或者是因为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让她对此早已免疫。   其实谢明琼仔细想想,发现自己也在这好几次委托中不再那样情绪化,不过是短短两个月不到,她已经能够将那些同情与无奈埋进心底,不被委托人发觉。   人的痛苦总是多种多样,数不胜数,或许她们需要的不是安慰,更不是怜悯与同情的目光,而是尊重和达成她们想做的事。   就像张丽萍。   前两天她们尚且还在松原的时候馆长便和吴杪打电话说自己回家了,因为张丽萍出院了,她卖掉了自己的小吃摊,只留下了最后一套房产,然后买了一辆车。   在和羊肉串大婶喝了一晚上酒表达自己的歉意和感激后,她告别了故土,一个人开车来到了湖北,她终于有勇气去看女儿的遗体,并且签下了火化协议。   她带着女儿的骨灰坛重新上了路,这个女人怀着对女儿的愧疚或许要展开一段新的生活。   馆长和吴杪聊天时大多是馆长说,吴杪沉默不语,或许是因为馆长也做这份工作做久了,看多了人生百态总有些新的体悟,她不太想和别人说,怕别人不耐烦,就时常同吴杪说。   所以吴杪才会有许许多多的技能都由馆长教授。   馆长说张丽萍就是太孤独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了她女儿,她女儿离家出走之后她就疯了。   如果有人愿意陪她说说话,愿意让这个中年女人说说自己的过去,说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压力和痛苦,或许她和她的女*儿会有不同的结局。   可没有,她们总是被人忽略,她们明明许多都做着更苦更累的活计以求生活,却总有人觉得她们应该束缚在柴米油盐、赚钱养家、养育后代上,她们似乎不配拥有太多的心理需求,只配沉默着活下去。   其实张丽萍生活上已经超越了很多人。馆长见过更多连生活都很难的中年女人,她们背井离乡,蜷缩在社会的角落里,比张丽萍过得更苦,有一份工作再苦再累都能开心很久。可是她们和张丽萍也拥有一样的特质,压抑而痛苦,并且无人关心。   她们哪怕情绪彻底爆发,也不过是在吞噬着自己的躯体和情绪。   张丽萍甚至都算馆长这么多年的见识里一个还算好一点的缩影了,起码她还有重新选择新生活的机会。   馆长也已经人至中年,虽然她选择了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活法,可不耽搁她物伤其类,不过她能做的只有让活着的人看开一点。   谢明琼很赞同馆长的观点,她现在面对云南前来的这一家人也是这个态度,只希望这次能圆了她们的梦。   从山上下来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两人在两点半准时抵达了山脚,又花了十来分钟到了高速收费口。   很快,发给过吴杪的包车车牌便出现在了视野中,车上下来了三个人,如馆长给过的描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女孩,吴杪朝她们招招手,很快便将人接上了车。   姐姐叫何雯,她妈妈叫何亦康,奶奶叫何梦泉,原本妹妹何景也是要来的,只是她们家的情况班主任也了解,最近学习任务比较重,在何雯准备给妹妹请假半个月时好说歹说还是劝下了。   老师很同情她们家的情况,但是她也需要为学生着想,在这之前她们已经为妹妹请了太多次假,无论去哪里都不放心她想带上她,直接结果就是原本成绩名列前茅的女孩在最近这一年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完成陷入了悲痛的家庭氛围中。   为此老师甚至提议了让妹妹何景改成寄宿,也是好说歹说才在半年前成功。   何景是个能考上清北的好苗子,老师实在不想让她耽误前程。   何雯其实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在此之前她做不了主,母亲何亦康因为失去了一个女儿,唯恐另一个未成年的女儿也出事,近乎顽固的想要将何景拴在身边,还是她倒下后,何雯才渐渐劝服了她。   再强势的狼王在只能依靠自己的大女儿时,也只能让步。   几人坐在车后排,何亦康又仔细询问了一遍这里的情况,哪怕在电话里她已经听过了,还是忍不住确定着这个充满她希望的好消息。   其实她也不过四十来岁,头发却已经夹着大片大片的灰,整个人瘦得不像话,据说她曾经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此刻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目光躲躲闪闪。   而她们的奶奶更是精神状态很不好,她只会在何亦康的身后低头听着,衣服都有些搭不住肩,还起了不少毛边。   唯一好点的只有何雯,但是脸色也有些苍白,眼睑下满是乌青,大概许多天没有睡过好觉   这是谢明琼迄今为止见过的状态最糟糕的委托人,看得人直有些心酸。   吴杪基本她们问什么答什么,等到车上了山路,身后的何亦康才只有些怔愣的看向窗外的雪,她和她妈妈都没有来过北方,更别提看到这么大的雪了。   吴杪在爬坡的时候提醒道:“虽然我们确实找到了萨满,但是她能不能帮到你们我也不能确定,我不建议你们抱特别大的期待。”   这句话让车内更加沉默起来,何亦康和何梦泉都当没听到,只有何雯垂眸看着自己的包,低声说:“我们知道的。”   她一个接受过无数高等教育的人,对神神鬼鬼的说法其实也不太相信,可是她做不到看着母亲深受折磨而无动于衷。   警察已经全面的检查过了,她能确定自己的妹妹就是意外溺亡,或许她母亲也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   现在她们全家的执念,其实只是再梦到妹妹一次而已,让她母亲再梦到一次妹妹吧,让妹妹和她说说话。   妹妹死去后的这几年,一次都没有入过母亲的梦境,这让母亲总以为是自己没做好,是自己对不起妹妹,这才让执念一年复一年的加深。   其实何雯也很累,何亦康的疯狂几乎榨得她自己油尽灯枯,更是榨得何梦泉这个母亲也肝肠寸断。   何梦泉曾经劝慰过何亦康,让她放下吧,可惜没用,何亦康崩溃至极,何梦泉见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受这样的痛苦,唯一的路只有出钱出力的支持她。   何雯是由衷希望这一次能让母亲得偿所愿。   很快车便到了山顶,关佳芝和王小宝钱二炎已经在村口准备接应。   吴杪帮忙把何亦康的轮椅放下来,关佳芝走过来说道:“我姥姥就在里面等,但是她说只能让一个人进去,其她的客人可以跟我们去安置一下。”   钱姥姥安排的屋子就在谢明琼她们的屋子旁边,也带个小院儿。   何雯推着她母亲的轮椅,问道:“可以先把我妈推到那里我和我奶奶再去安置吗?”   钱二炎点点头,“当然可以。”   说着,她们便陪何雯将何亦康直接推进里钱姥姥的家里。   钱姥姥家院子比别处都大些,她们进去时她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亮面羽绒服,头上戴着毡绒帽,正在喂鸡。   山上的鸡比山下的难活,气温太冷,需要每天多吃点东西,晚上还要收回笼里,免得被饿死,见众人进来了她才看了一眼,“来了?”   关佳芝刚刚在走过来的路上已经听完了吴杪的介绍,此刻介绍起何亦康格外娴熟,“姥姥,这位就是想请您帮忙的何亦康阿姨。”   钱姥姥掀眼看了一下捧着骨灰盒的何亦康,只转身往屋里走去,“就想做个梦梦到你闺女?”   何雯连忙推着何亦康跟上,何亦康也连忙点头:“是,我现在就这一个愿望了。我就想知道我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钱姥姥苍老但明锐的目光与她对视,突然说:“你应该知道的啊。”   何亦康微愣,“我、我不知道……”   钱姥姥站在原地没动,“你知道,你也明白,只是你不想相信。”   何亦康情绪激动起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女儿说她死得好惨,求我救救她!”   她的声音近乎声嘶力竭,钱姥姥却始终很冷静的注视着她。   关佳芝往后退了两步,在钱二炎耳边说:“你见过咱姥平常露这手吗?”   要说萨满帮人看事,她也没少看自己妈妈别人看过,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钱姥姥气势顶得住她三个妈,往她面前一站就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看得人心情发慌。   钱二炎摇摇头,和她咬耳朵,“没有啊,平常咱姥可懒了,看人都觉得累。”   何雯一只手搭在何亦康肩头,安抚道:“妈,冷静点儿,别急,别急。”   说罢,她有些恳求的看向钱姥姥。   钱姥姥收回目光,淡声说:“先把你妈送进来吧,让她躺床上,然后你们都出去,让她睡一觉。”   何亦康面色恹恹,眼底原本的那些期待在刚刚这一出里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她只能保持体面的对钱姥姥说道:“麻烦您了。”   等何亦康进去了,钱二炎和关佳芝便带着何雯和何梦泉进了一旁的屋子里安置,谢明琼吴杪和王小宝回了她们自己屋子里。   几人都沉默着没说话,或许王小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凄惨的一家人。   普通人哪怕稍微有一点心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与形象都不会展露出来,当她们只能将自己的无助与凄苦展露出来时那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心酸。   屋子里的安静维持到关佳芝和钱二炎拎着两个红色的塑料袋回来,里面装满了烟酒茶糖,她们把东西放桌上,关佳芝喝了口水。   “何雯来这之前估计做过不少功课,知道我们东北送礼一般送烟酒茶糖,准备了整整六袋子,让我拿回来给你们,”她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来八万块,“她还打听了一下我和二炎跟姥姥的关系,然后就把钱给我们了,说不管能不能成,都请我们转交给姥姥。”   “她一给,你们就接了?”王小宝蹙眉道,语气里有一点儿指责。   “怎么可能,”关佳芝连忙说道:“我们没想要,是她硬要塞给我们,不接就要哭了,那我们能不接吗?”   钱二炎连忙也点点头,“表姐说的是真的,那姐姐非要塞给我们,我们说没必要,她眼泪就出来了,我和表姐吓傻了,就只能接下了。”   单纯的钱二炎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甚至都不知道何雯为什么要哭。   王小宝叹了口气,“如果今后我接的都是这样的单子,估计我只能啃姥姥了,心软的人可不好意思收钱。”   她想了想姥姥的藏书阁,觉得姥姥虽然已经快八十了,但八十正是闯的年纪,给她找找关系稿子投出版社去,估计比她自己哭哈哈的接委托赚钱。   这么一想,王小宝反倒觉得越想越对味,一高兴就说出了口。   这一次她的想法居然没有迎来群嘲,她们这一行人中最有文化的谢明琼甚至还鼓励了她,“可以试试,王姥姥的书我觉得文学价值挺高的,出版了之后堪比探险小说。”   王小宝连忙握住谢明琼的手,热情道:“小谢老板,你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和我说说呗。”   吴杪盯着她们交握的手微微蹙眉,她是知道谢明琼皮肤太白,稍微握重点就容易有红印,那有红印肯定就疼啊,所以她每次拽谢明琼的手要么隔着衣服,要么只捏捏她的指尖。   可是王小宝不知道,她那么大力一握,谢明琼的手立马就红了。   谢明琼象征性的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懒得管了,和她聊了聊现在的出版行情,大概意思是现在出版其实也没那么赚钱,除了要有人赏识之外还得有粉丝基础,书才卖得好,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建议她回家之后不然先开个直播,把她姥姥这么些年的故事挑几个精彩的说一说,等有了听众再去投稿就好很多。   王小宝从未觉得谢明琼一米六五的身高这么伟岸过,连忙说:“没错,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回去我就建账号,名儿我都想好了,就叫八旬老太的人生之旅。”   谢明琼:“……”   谢明琼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婉转的提醒道:“可以再直白一点,不要太花里胡哨。”   王小宝被点开了窍已然陷入了自己的想法中无法自拔,有没有听到谢明琼这句话不清楚,但是握谢明琼的手倒是越来越紧。   谢明琼扭头去看吴杪,投去一个眼神。   吴杪眨了眨眼,这次她非常迅速的看懂了,这是一个求助的眼神,只见她一个迈步走到王小宝和谢明琼中间,然后一把分开了两人紧握的手,把王小宝的手覆盖到了关佳芝手背上。   原本没注意这边,在和钱二炎窃窃私语不知交谈什么的关佳芝发出一声痛呼,她一巴掌拍在王小宝背上,骂道:“要死啊王小宝,你要把我的手捏碎吗?”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揉着自己的手腕,拉着吴杪坐到自己旁边,低声说:“干得好。”   吴杪盯着她看了会儿,这才说道:“很好,你终于会向我主动求助了。”   谢明琼:“……我以前不会向你主动求助吗?”   “你以前对我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和我扯上什么联系,或者欠我人情吧。”吴杪回忆着过去的几周里谢明琼的表现。   在她们还没有那么熟悉的时候,谢明琼很少让吴杪帮忙,两人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哪怕后来两人熟悉起来,谢明琼会主动跟上吴杪,会主动帮吴杪的忙,却也很少会这样主动使唤吴杪帮忙。   所以吴杪其实心底很开心,她很喜欢谢明琼这样做。   谢明琼也回忆了一下,这才幽幽说道:“问题是,在这之前我遇到的所有问题,好像都是你制造的啊。”   吴杪:“……”   谢明琼看了她一眼,借用了一句网络流行语,“所以只要有雨你都愿意帮我撑伞,但前提是我别问雨从哪儿来的?”   吴杪沉默片刻,这才理不直气也壮的说:“现在不会了,现在你都能骂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明琼轻哼一声,有点想笑。   倒也是。    第42章 嫂子看穿   进了冬天之后,东北的天黑得格外快,钱姥姥的屋子里就是在太阳将落未落的傍晚五点发出一句哭嚎。   这是属于何亦康的声音,撕心裂肺又带着一点满足。   等谢明琼几人闻讯赶去时,她仿佛又苍老了好几岁,跌跪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泪流满面。   何雯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妈?你怎么了?”   何亦康锤着心口哭,她往前膝行了两步,扑到了钱姥姥面前,她抱着她的腿说:“求您让我再见她一次,时间太短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钱姥姥眉心轻蹙,“只有一次。”   她低头认真看向何亦康,“不要执着。”   何亦康摇头,“不行,求求您,再让我见她一次,就一次,我求求您了,您要多少钱我都愿意。”   钱姥姥沉默了下来。   她那双能够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她其实已经快八十五了,此刻看何亦康无异于看一个晚辈,她在比她大了一半的年岁中看透了许多的道理。   人心底最大的驱动力就是贪婪。   实现了一个梦想便想实现下一个梦想,女人在人生的路上可以贪一点。   可是何亦康这件事不行。   她越贪就越会陷入其中,带着全家人陷入泥潭,步入深渊。   她已经为了小女儿的死而疯魔了。   “我要五千万,”钱姥姥说:“你拿得出来吗?”   何亦康愣愣的看向她,面前的老人巍峨如山,她开出的价码也同样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就是把她卖了,也付不起这个价格。   可是寻寻觅觅多年,只有她能够做到,唯有她能够做到,就是吃野生菌子,去做心理治疗她都梦不到自己的孩子。   “我、我会想办法的。”何亦康语无伦次的说:“只要您能让我再看到她一次,就一次。”   “妈!你在说什么啊!”何雯连忙过来捂住她的嘴,“你哪里去弄五千万?”   “我可以去打工,”何亦康捂着脸说道。   “何亦康!”何雯骤然爆发了,“你疯了对吗?你为了妹妹我可以理解,我也愿意辗转让你再见妹妹一面。可是、可是……”   她嘴唇有些发抖,肩膀突然就塌了,重病的母亲、苍老的奶奶、年幼的妹妹还有已经死去的妹妹,全家的生活压力都压在她身上,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绝望。   五千万,去哪里弄五千万让她的妈妈再实现一次愿望呢?   “可是我和妹妹就不是你的孩子吗?”她啜泣道:“我们怎么办呢?快四年了,我们怎么办?”   她本该有光明的前途,为了妹妹放弃了,她本应该出国深造,为了妈妈也放弃了,这些她都可以毫无怨言,谁家没有个天灾人祸,她总相信全家人的心在一起,一定会渡过难关,可是这难关也太久了,太远了,她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她每天都在心底祈祷,妈妈能够得偿所愿。   现在她得偿所愿了,却拥有了更加遥不可及的想法。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她最终还是只能在这场闹剧下扶起濒临崩溃的母亲,将她扶上轮椅,然后满怀愧疚的冲屋子里的几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妈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罢,她便推着何亦康向外走去。   几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觑,吴杪靠在墙边,脸色有些不太好,她盯着何雯近乎蹒跚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直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撑开了她的手指,在她掌心摸了一下指甲抠出来的痕迹。   谢明琼有些无奈的看向她。   吴杪抿了抿唇,欲盖弥彰的说:“我没有怎么样。”   谢明琼:“可我还什么都没问。”   吴杪:“……”   她低垂着头,轻声说:“为什么会有母亲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呢?”   “可是何亦康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她就是太在乎了才会变成这样。”谢明琼也低声说:“她或许需要一点时间走出来,如果真的不在乎,那她就不会全力供自己的孩子们出人头地。”   “在今年之前,她们的整个家都是何亦康在悲痛中撑起来的。”   吴杪握了握掌心,谢明琼的手并没有离开,她能捏到一片柔软的肌理,温热的触感,像一片抚慰人心的泉水,将她细细密密包裹起来。   连带着心底的那一点因为共情而升起的愤怒也连带着被抚平了。   何亦康是不一样的妈妈。   她在那之前是一家人的顶梁柱,是家里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她能够让三个女儿都拥有读书并且享受不错的教育资源的权利,她甚至能够支撑何雯想要出国留学的梦想,这些都是她努力打拼出来的。   她对女儿们的爱,其实毋庸置疑。   所以何雯和她也不一样。   吴杪漫不经心的在心底想,她和何雯也不一样,她现在身边有谢明琼,谢明琼是世界上最好的家人,最好的嫂子。   吴蔺如一点儿都没说错,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喜欢谢明琼。   她们这边的小动作没有人注意,在何雯离开之后钱二炎便忍不住大声问道:“姥姥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不是为难人吗?唔,表姐你捂我嘴干嘛?”   关佳芝脸上难得多了点正经,她说:“姥姥这是用高额的价格想打消何亦康的执念呢。”   “五千万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数字,要么她为这个天文数字望而却步,要么她努力工作攒到这五千万,可人只要与社会接触,又有家人的陪伴,又加上有了点盼头,或许就没那么执着了。”王小宝也轻轻叹息一声。   钱姥姥看着自己屋子里的墙,那上头挂着一整幅图腾,一个女神在繁复的壁画上栩栩如生,她深吸一口气,缓声说:“你们出去吧,吵得我脑袋晕。”   几人很快退了出去,她抬手摸了摸壁画,低声嘀咕起来,“还是佳芝善解人意一点,二炎就知道成天气我,这点到底是随了谁。”   谢明琼和吴杪并肩站在最后排,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雪地里现出一排脚印,走到家门前,担忧的大白正趴在窗户边等她们,见着人了才喵喵叫起来跑过来迎接。   钱二炎接了个电话,又掉头去接了饭菜过来,顺便给何雯她们送了一份,回来时她摇摇头,“那头好沉默,何阿姨也没有哭,何奶奶也不说话,只有何雯姐接过东西之后和我说了声谢谢。”   “让何阿姨接受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尽量多关心,但不要去太多交流发表自己的意见,”谢明琼说道。   几人都点了点头,今天也没什么精神再闲话家常,便很快散了。   等到夜色颇深时,吴杪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她走起来没什么声音,也尽量不发出声音,可等她走到门外后,墙边却传来一道调笑,“吴杪,你要做什么事之前是不是应该和我们说一下?”   紧接着一道手电筒的光袭来,吴杪略微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墙边按身高排排站了四个人,她一米六五的嫂子站在最靠墙的地方抱胸审视的看向她。   王小宝也指责道:“咱们不是一个team吗?”   吴杪手插在衣兜里,真诚的问:“team是什么意思?”   “你看,我和关佳芝一定不是文化水平最差的,我们这文化水品的凹槽不就在小吴老板身上了。”王小宝笑起来。   “团队的意思,”关佳芝解释道:“我们不是一块儿的吗?你怎么自己出去啊?”   吴杪摊手,“我只是觉得事情不一定会发生,所以想自己出来看看。”   实际上吴杪遇到过许多像何亦康这样过分执拗的人,当她左右两难时很有可能会选择第三条路,就像张丽萍一样。   但是她也不能确定,留个心眼总没问题。   在钱姥姥房间里,她或许会有些恼火,可她脑子在这方面该怎么做更清楚,不过她从来就没有过团队意识,更不喜欢别人帮忙,所以从头到尾她也没想过告诉任何人。   可是谢明琼和她一起经历过张丽萍的事,有些方面比她更加敏锐,现在又对她足够了解,早早就看出来了她想做什么,这不就带着人,把她抓了个正着。   “一起盯吧,”谢明琼说:“这一路不都是一起盯的吗?可不要白费了付给王姐和关姐的酬劳。”   这话一出,吴杪立马认同的点点头。   “嘿,我们俩可真是上赶着当牛马。”   关佳芝和王小宝嘀咕归嘀咕,做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甚至可以说脑子很聪明。   “在外面盯有啥用,还这么冷,咱们这不正对着那边吗,暖宝宝贴手机壳上,开个微信视频盯着就成,”王小宝把手机挂在院门口,摄像头对准了对面,调到夜间模式,随即便推着几人回了房。   “我们轮流盯着,要是出了异常就叫大家起来。”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几人轮流守夜,到了后半夜还真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只见何雯那头的小院透出一抹暗淡的光,紧接着便有模糊的轮椅滑动的车辙,银色的冷硬金属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恰好被手机捕捉。   正在看视频的钱二炎激动起来,“出来了!果然出来了!”   众人被她的声音吵醒,连忙也过来看,只见那团模糊的影子往更深的山间移去。   等人走远些,吴杪立马说道:“跟上她。”   她们并不知道何亦康要做什么,便只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一路推着轮椅向悬崖边走去。   天顶飘起一片雪花,令她的身影有些若隐若现。   几人连忙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们躲在镇村石后面,挨个探出脑袋来。   “这阿姨她不会真要自杀吧?”王小宝暗暗咂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有点儿紧张,干得好那叫见义勇为,要干不好对方家属还难缠那可就容易惹上官司了。   “她要是真要跳,我们离这么远感觉也来不及啊,”关佳芝比划了一下距离,“我们要不还是赶紧过去给她拉下来得了。”   “表姐我可以,”钱二炎自告奋勇道:“我有豹的速度。”   “你还豹的速度,你还有猪的脑子呢。”关佳芝骂道:“她连人带轮椅起码三四百斤,你能拉住?”   “我能啊,”钱二炎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真诚且清澈的眼神。   关佳芝:“……”   好吧,她给急忘了,钱二炎真的有。   “小谢老板,小吴老板该怎么做你们说句话啊。”王小宝提醒道。   “再等一下,”吴杪眉心轻蹙,她凝视着何亦康的背影,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可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钱二炎突然大叫一声:“别跳!”   随即便以她豹的速度冲了出去,关佳芝和王小宝一看情况,发现何亦康已经到了悬崖边,连忙说道:“咱们也赶紧过去,这人都到悬崖边了,再走一步估计就掉下去了。”   说罢,她们拽着吴杪和谢明琼就往前冲去,然后帮着钱二炎一人抱了一条腿,将何亦康压在了雪地里。   “姨啊,咱们做什么都不能做这种不要命的事啊,”王小宝脸埋在雪地里大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一见如故,一看就是举世难有的大女人,你要真走了你让你闺女和你妈妈怎么办呀?”   “对啊,你仔细想想你在梦里你那小心肝冲你说啥了,总不可能是说想让你下去陪她吧?她肯定是叫你妈妈说想你,想让你好好活着吧?哪个女儿回想妈妈殉葬啊?你可不能不听话呀,”关佳芝也跟着一唱一和的嚎。   两人话音落下,整片空间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谢明琼有些诧异的看向悬崖边,只见何亦康像条死鱼一样正被三人压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甚至没有丝毫挣扎,只静静凝视着头顶的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一片又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平静了些。   站在她身旁的吴杪走到几人身边蹲下,然后将关佳芝还有王小宝从她身上撕了下来,她淡声说:“你们起来吧,她没想死。”   “啊?”王小宝在雪地里打了个滚,跪坐在地上低头看何亦康,有些尴尬的说:“您没想死啊。”   钱二炎也后知后觉的放开了她,同样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后聪明的不说话了。   何亦康四肢无力的瘫软在雪地里,突然笑了一声,“对,我没想死。”   她声音沙哑,可又带着她们从见她以来便从未出现过的平静与豁达,“我只是,想来这里和我的乖宝告个别。”   何亦康在初梦到自己的女儿时欣喜若狂,她只嫌弃睡眠时间太短,不能够多看她几眼,她状若癫狂的恳求钱姥姥再给她一次机会,那时的她可以抛弃一切,只求再见女儿一面。   可何雯的声嘶力竭和母亲的万念俱灰像一盆冷水一般泼在她头顶,让她冷得几乎打了个寒颤。   她在被撕裂成两半,她在那个小屋子里盯着窗外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觉得——   或许她的女儿该属于这里。   她的女儿不愿意在云南出现,不愿意在重庆出现,不愿意在四川出现,她只会在这里和她见一次。   她的女儿或许很喜欢这片和云南截然不同的冰天雪地,她或许也是时候和自己的执念道别,就在她已经实现了愿望的这一刻,选择放手。   是她没有照顾好孩子,所以她满怀愧疚。   “那一天,我因为加班没有来得及去接她,”何亦康轻声说:“她从小就特别听话,不吵不闹不添麻烦,读小学之后更是乖得不行,每次考试不比她两个姐姐差劲,她说她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所以她也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女儿。”   “我和她打电话说妈妈今天可能要晚两个小时才能回家,她也说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回去,可是她再也没回来了。”   何亦康只觉得心口破了个大洞,让她必须大口大口的呼吸才不至于死去,她终于敢回想起看到自己女儿尸体的那一天,也终于敢再一次去品尝那一天的痛苦。   她的世界好像从那一天开始彻底崩塌,她一次次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个好母亲,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做母亲,她只能去不断找理由麻痹自己。   ——她女儿的死有问题;   ——她女儿是被人害死的;   ——她女儿的死警察肯定有没查清楚的;   ——没关系,她们都查不清楚,妈妈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公道;   ——人力解决不了,那她就找神力,女儿你有什么冤屈再自己和妈妈说。   她今天见到她了。   她依旧背着书包,穿着校服,走出了校门口。   何亦康这一次没有加班,她早早的等在校门口,她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正左顾右盼的找她,于是冲她招了招手。   她接到了女儿,她们走过那片池塘,她们安然回了家,家里她妈妈正在给孙女们做饭,香味飘了满屋,何雯拿着直博的通知书来给她报好消息,何景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听到开门的声响兴冲冲跑出来拿了瓶可乐,然后逗妹妹玩。   何亦康站在门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和不真实感,她知道这是梦,可她一百万个不愿意醒来。   那本应该是何雯的庆功宴。   妹妹笑眯眯的和姐姐们拥抱又和奶奶拥抱,最后走到了她面前,轻声说:“妈妈,我要走了。”   何亦康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她大惊失色,“去哪儿?”   “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她说:“妈妈,不要难过了,我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   “只是因为一直缺一句道别,所以很想和你们说一次。你没有错,你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何亦康泪如雨下,她抱着妹妹不愿意撒手,“何望,你要去哪里?你待在妈妈身边不好吗?”   这是梦中何亦康第一次叫何望的名字,在她死后,*这两个字成了禁忌,没有人敢触碰。   “我要提前走了,”何望稚嫩的脸上竟然满是无奈和成熟,她只笑笑,“下一次我做妈妈,所以我要早点离开,您下辈子得做我的女儿。”   何亦康摇头,她不要什么下辈子,她只想多看几眼自己的孩子。   可没用。   她该醒还是得醒,何望该走还是得走。   面前温馨的家消失不见,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是陌生的天花板,是窗外白茫茫一片的山峰,她跌坐在地,发出将近四年来的第一次哭嚎。   她看到了本该一路直博再出国,现在却一脸疲惫的声嘶力竭的大女儿何雯。   她看到了本该安享晚年,现在却几乎油尽灯枯的母亲何梦泉。   或许还有原本该骄傲的长大,现在却受家里影响成绩一落千丈的何景。   她靠在轮椅里,想了很久,那股疯劲消失之后,满心都是无措与痛苦,无法回想自己这几年究竟做了什么。   最终还是决定,和女儿何望告别吧。   就在这片雪山里。   谢明琼低头,看到了她脚边的骨灰盒,方方正正的大盒子,上面的何望眉眼弯弯,扎着羊角小辫,哪怕是黑白的配色,也掩盖不了少年人的生机勃勃。   她蹲身将骨灰盒捡起,擦干净上面的雪,钱二炎已经将何亦康的轮椅扶起,吴杪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将她扶坐到了轮椅上。   谢明琼将骨灰盒重新放到她怀里,躬身与她对视,“何阿姨,你看后面的山,你看到了什么?”   “就是……山啊。”何亦康微微一愣,她细细环顾了一圈四周,依旧白茫茫一片,“还有很多雪。”   “不是,这里是长白山脉,山是连绵不绝看不到尽头的,它很广阔,像能包容人的一切的地母,你的痛苦、绝望、你不想回想的过去,你的眷恋、你的期待,它都能吃得下。”谢明琼认真说道:“过去的你,可以留在这里陪伴你的女儿,走出这里的你,也可以是一个全新的你。”   “这……”何亦康指尖轻颤。   谢明琼垂眸,她牢牢握住何亦康干瘦的手,笑了一下,“恭喜您,您靠您自己重获新生了,真了不起。”   她们身后,太阳冒了个尖尖,将这片雾蒙蒙的地方映亮,吴杪站在谢明琼身后,似乎看到了微弱阳光和雪结合后产生的光圈在谢明琼的面前亮起,那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颜色,让她像是雪山里穿着羽绒服幻化出来的神女,仿佛她就是山的化身与发言人。   有风从她们面前卷过,又一阵风雪袭来,有的扑进了吴杪的眼睛里,在她睫毛上成了霜,她却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吴杪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这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而起,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在此刻只想靠近些,去触碰一下谢明琼扬起的发尾和头顶毡帽上飞舞的绒毛,看看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但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她只将谢明琼的身影装进了眼眶,埋进心底。   几人很快推着何亦康回了房间,折腾了一整晚她们都有点儿饿了,钱二炎去给她们拿了饭菜,回来就见到王小宝和关佳芝正拿着笔在记录什么,她凑过去一看,发现是谢明琼刚刚在雪山边说过的话。   两人在那嘀咕着:“瞧瞧,不愧是我们当中最有文化的人,说出口的话太漂亮了。”   “没错,赶紧记下来,下次我们遇到这种情况也得这么说,”关佳芝点点头,认同道:“果然人还是得多读书。”   谢明琼:“……”   从悬崖边回来谢明琼就觉得自己体力消耗得有点大,人果然还是不能熬夜,一熬夜就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往嘴里塞了几个东北手擀大饺子,感觉舒服了一点,这才想起来要问钱二炎,“你在悬崖边怎么这么着急啊?”   钱二炎正往自己嘴里塞肉,闻言鼓着嘴巴,含糊不清的说:“#%……”   谢明琼:“?”   钱二炎见状赶紧从旁边拿了杯水,给自己咽下去,这才露出心有惴惴的表情,解释道:“我怕她真跳下去。”   “你们不知道,我们书记不让我姥姥对外说她真能做些超出常人的事,”她说:“要是何阿姨真跳下去了,书记肯定会上山骂人的。”   似乎想起了她小时候几次姥姥被书记骂得脑袋都快缩进衣服里的样子,钱二炎打了个寒颤,“你们都不知道她多吓人,她和何阿姨一样,上来就会对着我姥姥哭求她别乱来,她们下面不好处理。”   “那你姥姥如果要出门或者下山,得是什么身份呢?”谢明琼好奇起来。   “什么非遗文化传承人吧,”钱二炎说;“所以姥姥不乐意给人看,怕惹麻烦,不过这次是例外,咱们可得瞒着点,不要让书记知道了。”   王小宝点点头,非常讲义气的说:“你放心,咱们一定瞒着。”   可她话音刚落,钱二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接通之后原本还有些提不起力气,在对面说了两句之后,突然眼睛睁大,瞳孔收缩,然后瞄了一眼关佳芝,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关佳芝被看得莫名其妙,她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了?姥姥又要叫我去看雪了?我今天可不去了,我得补觉。”   “不是,”钱二炎迟疑了一下,但看好戏的心还是越过了良心,如实说道:“村前姨姨说,我大姨带着村支书杀上来了。”   “哦,这样啊,”熬夜熬穿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关佳芝点点头。   房间里沉默了好几秒,哪怕是刚刚进门以后就一言不发的吴杪都扭头看向她,被四双眼睛盯着,关佳芝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发出一声尖叫,随即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妈来了。”   关佳芝闭了闭眼,“你再说一次。”   钱二炎:“我说你妈带着村支书杀上来了。”   关佳芝尽量冷静下来,她拍了拍心口,安慰自己道:“起码姥姥还在,姥姥说过她会帮我说说我妈的。”   钱二炎:“姥姥怕村支书,原本只收到消息你妈回来了,萨满的礼服都穿好了准备去村口等她,结果听到村支书一起上来,立马把衣服脱了,和几个姨姨说她突然想起来今天要去巡山,下午才回。”   关佳芝:“……”   她大惊失色道:“我妈竟然老谋深算至此?”   说完之后她又忍不住说道:“我姥竟然弃我于不顾?我不是她最爱的乖孙了吗?”   钱二炎诧异道:“这你也信?她一年不知道要搂着族里多少小姑娘说多少次乖孙呢。”    第43章 嫂子不准   关长瑛的到来让关佳芝彻底慌了阵脚,她左右看看,拉起王小宝的手就往屋子里走,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要死了要死了,”她火烧屁股的念叨道:“我妈为了上山来捉我,居然宁愿违背自己再也不上山的诺言,我一定会被她收拾得很难看的。”   王小宝坐在她床边,安慰道:“说不定她也是上山有事呢?我们才上山两天而已,她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跟着一起来看热闹的谢明琼靠在她房间的门框边,提醒道:“她妈从山上走了那么久,不还是能立刻知道族里新上任的萨满是钱二炎?”   关佳芝闻言,更着急了,“那完了,那我完了,我妈肯定得打我一个阳光灿烂,说不准到时候山头的雪都能被我染红。”   钱二炎质疑,“表姐,你哪儿有这么多血?”   关佳芝瞪了她一眼,“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多读点书吧。”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吴杪说:“你们要下山就一定会见到她。”   关佳芝赶紧握住她的手,真切道:“小吴老板,你的车大。你直接送我们下山吧,我妈总不可能拦车吧?”   “你先别这么急,”王小宝蹙眉拉住她,以前关佳芝对关长瑛还没这么恐惧,但是这一次或许自觉有错,所以变得格外焦灼。   因为关佳芝自己也时常同关长瑛对峙,让她向母亲低个头比杀了她还难受,推己及人,她无法相信自己上山打破了关长瑛和钱姥姥的赌约,让关长瑛被迫输给钱姥姥得让她多恼怒。   关佳芝只觉得自己急得嘴上都快起水泡了。   可是她还来不及商量个章程出来,钱二炎的电话又响了,她接听后诧异的说道:“什么?大姨已经到村口了?”   关佳芝心如死灰,她在床边呆坐片刻这才陡然跳起来,“不行,我得找个地方躲躲。”   惹不起她能躲得起。   可她的手却被王小宝再次握住,平日里做什么都懒洋洋不靠谱的王小宝难得露出了一抹分外正经的表情,她目光专注的看向自己的爱人,认真说道:“佳芝,你不可能躲你妈一辈子。”   “可是我们以前不也都是这么想的吗?”关佳芝微愣,“哪怕是这次我们不也想着要是她生气了就躲一躲?”   “我们以前怕她是因为我们不做正事,整天无所事事,所以不敢轻易面对她,可是现在我们堂堂正正的在做事也想改过自新,为什么要这样恐惧她?”王小宝说:“与其见到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还是不如直接去和她说,你没有丢她的脸,我们这次做了一件很好的事。为什么还要心虚呢?”   关佳芝微愣,她从未想过王小宝嘴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随即她也有些迷茫起来。   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   是因为她长期在母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她有一个极度优秀的母亲,而她是个极为失败的女儿。   她也想变得更加优秀一点,可是她做不到,她记不住那些复杂古怪的符文,她也看不进那些文绉绉的古籍。   “关佳芝,你有没有想过,你妈上山还要叫上村支书,不是因为想恐吓你姥姥,而是因为她也怕你姥姥?”很久不曾开口的吴杪突然说道:“你怕你妈,你妈也怕她妈,如果她理直气壮,就自己上来了。”   吴杪站起身,她走到关佳芝面前,近乎居高临下,“和她见一面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关佳芝有些诧异,随即她摇摇头,“小吴老板,你知道吗,女儿这辈子最不敢直视的就是母亲深邃的眼睛,这不是后果严不严重的问题。”   吴杪:“……”   吴杪:“说人话。”   她听不懂。   “她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她就是害怕她妈妈,”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   关佳芝点点头,冲谢明琼竖起大拇指,“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说的我都懂,可是过不去心理这关啊。”   “表姐,”钱二炎突然提醒道:“你过不了心理这关也得过了。”   关佳芝:“为什么?”   钱二炎真诚的说道:“因为咱们聊天这会儿功夫,大姨已经到门口了。”   “啥?”关佳芝吓了一大跳,她赶紧走到窗户边上,果然便瞧见她妈已经堵在了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行政夹克外面套了个大羽绒服,那大概就是传说中把她姥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村支书。   谢明琼几人也跟着凑过去看,哪怕没见过关长瑛的人也能一眼在两人中分辨出她。   因为她和关佳芝长得太像了,高挑的身形,上扬的眼尾,五官都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   谢明琼拍了拍关佳芝的肩膀,“事到如今,我觉得你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关佳芝深吸口气,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坚定,只见她沉重的点点头,“你说得没错。”   门外已经传来关长瑛的声音,“关佳芝,还要我进门去请你吗?”   被点名的关佳芝浑身一哆嗦,“这算不算阎王奶点卯?”   王小宝在她腰上捏了一下,叮嘱道:“抬头挺胸背挺直,咱们等会儿出去一定要注意姿态,输人不输阵。”   关佳芝握紧她的手,“那你和我一块儿吗?”   王小宝坚定的说:“我肯定和你一起面对。”   钱二炎也为这氛围所感染,叮嘱道:“一定要理直气壮的,抬起脑袋和大姨说话。”   说罢,她往后退了一步,一把将大门打开,“去吧。”   “你们呢?”关佳芝不敢回头,连忙问道。   “我们?”谢明琼诧异起来,“我们当然是在屋子里等你们回来呀。”   关佳芝深感自己被欺骗,说好的一起面对,结果最后还是只剩下了她和王小宝两人,幸好王小宝还是靠谱的。   她定了定心,这才敢直视屋子前方,同自己的母亲对视。   哪怕几个月没见关长瑛显然也过得颇为滋润,她看起来比她真实的年纪年轻很多,长羽绒服外套,过膝长筒靴,脖子上系着韩系围巾,她的眼风此刻和钱姥姥一样凛冽。   关佳芝挺直了背,刚想说什么,她妈便先打量了一眼她身旁的王小宝,“王小宝?你也在这?”   “没错——”关佳芝话还没说完,刚刚还说得那么好听的王小宝便骤然变得颇为谄媚的说道:“关姨,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啊。我确实恰好在这呢。”   关佳芝:“……”   她咬牙切齿道:“说好的临危不惧,大将风骨呢?”   王小宝:“……”   王小宝脸色一僵,也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想啊,我对你妈都有条件反射了。”   “关佳芝,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关长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关王联盟,她终于把目光放在了自己闺女身上。   关佳芝露出一个有点儿倔强又带着惊慌的复杂表情,“没有什么想说的,不过这里都是我的朋友,你让我体面点儿。”   关长瑛眉头微扬,“那我让你进去换身西装再出来和我说话?”   关佳芝:“……”   她一咬牙一闭眼,走到了关长瑛面前,开始嚷嚷,“我知道这次我做错了,你打我吧,我叫一声,我就不姓关。”   “可惜呀,你上来之后咱们就得改姓钱了,”关长瑛慢悠悠的说道:“你这狠话放得不太够味。”   关佳芝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简直色厉内荏,像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   关长瑛轻哼一声,“你说说看,自己错哪儿了。”   关佳芝抿了抿唇,她无法说清自己究竟错哪里了,就像刚刚王小宝分析的那样,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次有什么问题,她甚至为自己参与进了这桩委托而感到骄傲,她见证了何亦康的解脱和挣扎,自己尽了一份力,还遇到了她很喜欢的姥姥和小表妹。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显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像在犟嘴。   可她等了很久的斥责都没有等到,反而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有一只手在她脑袋上薅了一把,“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随意说自己错了。”   关长瑛说罢,轻哼一声,竟然也有些别扭的说:“你们这次,做的事其实还行。”   关佳芝骤然抬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可脸上不自觉扬起的笑已经出卖了她。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关长瑛夸赞,连耳根都溢满的滚烫的红,她从未有过这种轻飘飘的感觉。   “傻了?”关长瑛问。   关佳芝摇摇头,“只是没想到您会夸赞我,像做梦一样。”   没有她想象中尖锐的矛盾,更没有她她想象中被揍得痛哭流涕的场景,和她争执不断的母亲,居然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她。   “不然呢?”关长瑛语气里带着点傲慢,“我在这里再揍你一顿,让你姥笑话我好坏不分?”   其实关长瑛只是对关佳芝恨铁不成钢而已,她确实有些气恼关佳芝私自上山,原本她接到消息的时候以为她和王小宝又在胡闹,可当她确定两人在山上做了什么后,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她母亲确实还犟着一股劲,但要说多气,那也不至于。   或许是年岁渐长,她有些能理解她母亲对她的严格和紧紧看管是为什么,不让女儿飞怕耽误了她,真让她飞了,又怕她出什么幺蛾子。   人的思维很难转变,哪怕是她做了母亲之后都会和女儿矛盾尖锐,觉得对方不理解自己,更别提她妈那个曾经顽固不化的老古板了。可到底关长瑛其实还是觉得自己赢了母亲,因为从她下山之后,母亲对族人的限制越来越少,她们可以到处去玩,可以拥有自己的自由,这是她母亲让步了。   吴杪站在窗边,第一次具像化的看到母慈女孝,她把下巴埋进胳膊里,定定的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看得格外认真。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场景,她想不通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母女,为什么转瞬又能相安无事,甚至幸福得连周边的人都能感受到,是因为母女亲情永远在她们的血管间,给了她们斩不断的联系吗?   她没有感受过,她不懂。   就像关佳芝说的,她不懂,也理解不了。   以前她其实也想去努力懂一下,可惜没这条件。   谢明琼和她一起趴在窗边,突然说道:“钱二炎,你就是那个告密者吧?”   钱二炎装傻,“明琼姐,你在说什么呢?”   “不然我也想不通,你们村里谁这么闲得没事干,隔五分钟跟你报告一下你大姨的行踪,而且村支书看起来和你大姨岁数差不多,我就算她二十岁来当村官,那时候你大姨早就不在村里了吧?她怎么会知道找村支书能让你姥姥害怕呢?谁会这样去揭你姥姥的短给你大姨?今后还怎么做人。”谢明琼说道:“所以,实际上一直给你发消息的就是村支书吧?你从小就和她熟悉,所以是你让村支书陪你大姨上来的,也是她一直和你说你大姨和她的位置。”   钱二炎被戳破,哎呀了一声,随即哭丧着脸,“我也不是故意告密的,我也没办法啊明琼姐,你可不要告诉她们啊。不然我一定会被打得知道太阳为什么那么亮的。”   谢明琼若有所思,好整以暇的说道:“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就是、就是……”钱二炎支支吾吾的说:“就是小时候,我姥姥非要让我当萨满,我不愿意,然后偷听到了她和别的姨姨说话,我才知道原本我这个位置应该是我素未蒙面的大姨来坐的。”   于是当时年仅十岁的钱二炎偷偷摸摸进了姥姥的房间,找到了她大姨关长瑛的电话,哭着求着让她回来,再不回来她可怜的小侄女就要被推上那可怕的位置了。   结果她大姨那时候实在坏得很,在电话里狠狠嘲笑了姥姥不说还狠狠嘲笑了她。   当然,钱二炎是不记仇的,她当上萨满之后就隔三差五去骚扰自己大姨,偷偷给她打电话,一直打了十几年都没有被她姥发现过,直到她有了自己的手机加上了她大姨的微信才结束,这十几年她也挺难的,每次打电话都要消耗很多电话费,弄得她姥总是嘀咕家里话费怎么用得这么快,为此她都不接村支书的电话,怕又要交话费,以至于村支书三天两头要上山找她。   但罪魁祸首钱二炎哪儿懂这些啊,每次姥姥抱怨的时候她就心虚不已的假装没听见这么些年她也挺难的。   这也是她在山下轻而易举认出关佳芝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是她和大姨的秘密,她谁也不会告诉。   在关佳芝上山之后,她那是绝对一个字都没泄漏,特别讲义气。   可是耐不住她大姨能掐会算,也有可能是她大姨在家里安装了监控,接何家人上山那天她突然收到微信,被大姨逼问表姐的下落,被迫当起了大姨的内应。   那她也没办法,表姐是亲表姐,大姨也是亲大姨。   她能在大姨手底下还偷偷给表姐通风报信,那已经很不容易了。   钱二炎说完之后有些心虚的眼神乱瞟,和关长瑛对视一眼之后赶紧低下了头。   可关长瑛同关佳芝和王小宝要说的早已说完,她扫了一眼窗台边趴着的三个脑袋,稳步走了过去。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钱二炎在心底默念道。   可她越念,关长瑛就离得越近,很快便走到了几人面前。   钱二炎在心底高呼一声完了,结果关长瑛却越过了她,朝一旁的吴杪和谢明琼说道:“你们是吴杪和谢明琼吗?”   刚刚还在旁观的吴杪站直身子,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常,点头道:“是的,我是吴杪。”   “我是受到你们馆长和方庐坤的委托上来的,”关长瑛脸上含笑,显然并不是关佳芝嘴里妖魔化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很平易近人,“前几天听说你们找到了我女儿和小宝事情不顺利,她们觉得你对这件事付出的时间太多,怕得不到回报,特意托人找到了我。”   “不过后来你们上山之后她们就取消了对我的委托,但也让我知道了关佳芝她们也在上面,所以还是特意来了一趟。”   “看你的样子似乎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但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吴杪微愣。   这些事馆长并没有和她说过,大概是因为她们这边变化太快,她们又靠自己找到了钱姥姥,所以干脆便不提了。   方庐坤的情报网络实在厉害得不像话,居然连远在东北的关长瑛也能找到。   关长瑛并没有立马和钱二炎相认,她和吴杪谢明琼说完之后,便扭头对身后的村支书说道:“您久等了,我这就和您一块儿去找我妈,听说她听到你和我一起上来,吓得躲进山里了,我们直接去找她。”   她并没有在这里久待的意思,只是在和村支书转身往山里走前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扭头冲钱二炎眨了下眼。   钱二炎微愣,随即她的手机提示音响起,属于她大姨的页面发来一条消息。   ——不错,和我想象的一样,果然被你姥姥喂得又高又壮。   钱二炎没忍住笑了笑,总算在心底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她大姨不会出卖她,这是属于她们俩共同的秘密。   这场闹剧结束后,几人也终于感觉到了疲倦,毕竟昨晚上为了定何亦康她们一晚上没睡呢。   不管心底有什么复杂的情绪,都已经被困倦给打败,特别是情绪大起大落的关佳芝,更是进了房间之后倒头就睡。   谢明琼靠在床头,盯着铺了辅木的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何亦康的那个梦给了她什么心理暗示,在她昏昏沉沉睡着后梦到了许久没见过的吴蔺如。   她也站在悬崖边,冲谢明琼伸出手,“小明,好久没有看过日出了,一起来看吗?”   谢明琼走过去,习惯性的窝进她怀里,她们一起围观了一场壮阔的日出,风雪堆积在她们身上,仿佛要就这么将两人变成两个雪人。   没有人说话,这场梦安静得不像话。   谢明琼仰头用发顶蹭了蹭吴蔺如的下巴,轻声说:“这一次陪我多久呢?”   “你想多久都可以,”吴蔺如也轻声说:“小明,如果有一天,我彻底离开了,你可以也像何亦康一样新生吗?”   “可是我没有疯魔过,也不需要新生,”谢明琼低声说:“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因为我总担心我不离开,你就会一直沉湎在过去里,”吴蔺如笑起来,“可能我比较自恋,怕你一直想着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谢明琼歪了歪脑袋,“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呢,身边有吴杪,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太难过。哪怕想起你也可以当成我们在不同的世界,回到梦里,我们还是可以见面。”   “你喜欢吴杪吗?”吴蔺如问。   “她是个很好的家人,”谢明琼说:“以前我对她有偏见,现在不会了,现在觉得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太好了,”吴蔺如把脸埋进她的脖颈间,由衷说道:“小明,你没发现你变了吗?比起和我一起的时光,现在你变得开朗了许多,是因为她吗?”   “对啊,”谢明琼理所当然的说,带着点好笑:“谁和吴杪到一起待久了,都不得不变得开朗点吧?不然日子怎么过啊。”   吴蔺如发出一声闷笑,似乎被她的形容给逗乐了。   大概她也这么认为,吴杪是个很难改变性格的人,但她的却很容易改变身边的人。   谢明琼摸了摸吴蔺如的脸,其实心底知道,当她有朝一日不再需要吴蔺如的安慰也能独自生活时,她或许就不会再频繁进入自己的梦里了。   就像何望与何亦康的告别,她或许也会挑一个郑重的日子告别。   但谢明琼无比希望那一天来得再晚些。   她和吴蔺如在梦里拥抱了很久,久到谢明琼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了。   她走到客厅里,吴杪正在收拾行李,关佳芝和王小宝不见了踪影。   大白原本缩在吴杪身边,等听到她的脚步声才喵喵叫着走过来,然后在她裸露的小腿上蹭了蹭。   吴杪见状抬头,对她说道:“何家人那边已经决定明天回家,我们应该也明天走。”   “何阿姨做的决定吗?”谢明琼问道。   何雯肯定不会这么急着走,能做下这个决定的只会是何亦康。   果然,吴杪点了点头,“是,她清醒之后就决定回去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是个很有决断的女人,痛苦会蒙蔽她的双眼,可当她走出来时,她的眼睛又会发光发亮。   谢明琼点点头,接着问道:“关姐和小宝姐呢?”   “她妈妈和村支书去找她姥姥了,现在还没回来,所以钱二炎带着她们去山里头看看。”吴杪脸上的表情有点儿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钱二炎说她很喜欢你,给你编了一根兽骨手串想送给你。”   谢明琼看到了桌面上白色的手串,拿起来有点好奇,“那她怎么不自己和我说?”   “她也进山了,”吴杪看着行李箱里的东西,淡声说:“所以让我先转交给你,她说回来再和你说别的。”   谢明琼点点头,她趴在桌子上,凝视着吴杪,只觉得有点好笑。   从她刚刚出来起,吴杪就差把她有心事摆在脸上了。   “她给我送东西,你不乐意吗?”谢明琼直白问道。   “没有,”吴杪把行李箱合拢,说罢,她迟疑了片刻,又仿佛不经意的问:“你会收下吗?”   “噗,”谢明琼笑出声来,“你为什么要管我收不收啊?”   “我没有,”吴杪否认,她去厨房里拿出在火上热着的晚饭递到谢明琼面前,又忍不住问道:“你喜欢这样的礼物吗?”   “只要是真诚的礼物,那我都喜欢,”谢明琼把钱二炎的东西好好放到一旁,“二炎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二十岁却和我们十来岁一样,对什么都很好奇,所以她临别前的礼物,我觉得很不错。”   吴杪想起自己还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她觉得自己应该也算很真诚,那谢明琼应该会收下。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谢明琼好奇的看向她,“难道你也有礼物要送给我?”   吴杪立马否定:“没有。”   这一次谢明琼没看出来她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但逗了她这么久,已经心满意足,于是端起手边的汤喝了一口,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去。   “这汤怎么这么咸啊?”谢明琼问道。   吴杪这才满脸真诚的说:“你觉得热情可爱的钱二炎,说你就要下山了,所以她特意亲自下厨给你煮了汤,希望你能喜欢。”   谢明琼:“?”   她狐疑的看向吴杪,“你知道这汤这么难喝吗?”   吴杪点头,“我知道啊。”   谢明琼大声指责道:“那你不提醒我!”   吴杪坐直身子,理直气壮道:“可是刚刚你也在逗我玩,我以为你不需要我的提醒。”   谢明琼:“……”   过分了啊。   可是吴杪转身又进了厨房,从里面端出来了几道炒好的小菜和饭,刚拿出来就喷香浓郁的勾起了谢明琼的馋虫。   “哪来的,你做的?”谢明琼问道。   “对啊,我做的,”吴杪回答道,眼底带着点小骄傲。   她就知道,谢明琼不能没有她。    第44章 嫂子害怕   王小宝几人是夜里凌晨才回来的。   谢明琼白天虽然狠狠睡了一下午,但到了晚上该睡的时候还是昏昏欲睡,吴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她说:“你先去睡吧,我等她们回来。”   其实等不等都行,只是吴杪也有些睡不着,不如给她们留一盏回来的灯。   谢明琼也窝在沙发上,其实在今天她们才知道,这间屋子就是钱姥姥在关长瑛年轻时为她建的家,只是关长瑛未曾入住就和她闹翻下山,这么些年来都没有再回来过,只有钱姥姥自己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坐坐顺便收拾一下卫生。   这条沙发还是十多年前的产物,深棕色十分耐看,真皮柔软舒适,里面的棉花至今依旧很有弹性*,整个人窝在里面像陷进去了一般。   谢明琼懒得起身,她脑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里捧了本随手拿的书在看,这还是她从王姥姥的藏书屋里面拿的,来之前这本游记没看完她便想着借来看一看,没想到王姥姥也同意了,只让她好好保管,怎么拿到的就要怎么还回去。   书上写的是她在甘肃那一带的见闻,王姥姥年轻的时候走过半个甘肃,记录了好几个城市里属于她的经历,年代久远但很有可读性。   “我在这里也可以,”谢明琼说道:“等累了我自会在沙发上睡着。”   吴杪见她这么说也没有非让她走的意思,只戴上了耳机,安静的听书。   谢明琼看到最后一页时才到晚上十二点,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有些好奇的看向吴杪。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吴杪闲着没事做的时候也会听听小说,只是她没问过吴杪都听什么。   “你在听什么?”今晚太过无聊,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吴杪闻言扭头看向她。   谢明琼或许在她面前已经习惯了随意的姿态,此刻她半个身子躺在沙发上,半张脸压在皮质表面,挤出来一点脸上的肉,让右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只有左边眼睛能看出她百无聊赖的好奇和探究,而趴在她身边的大白也露出了同款眼神,一人一猫盯着她看。   吴杪眨了下眼,摘下一边耳机,放到了谢明琼的耳朵里。   谢明琼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吴杪的耳机大概是拼夕夕二三十买的,降噪效果不好,杂音还很大,可配合里面的内容却令人更加身临其境。   湖南的小乡村,恐怖的贴脸,女人的尖叫还有刻意营造惊悚氛围的bgm。   有人拍了拍谢明琼的肩,谢明琼发出一声尖叫,她骤然扭头看向吴杪,色厉内荏的恶人先告状:“你干嘛故意吓我!”   吴杪诧异起来,“我没有啊。”   极度的恐惧爆发出极度的愤怒,谢明琼气冲冲的说:“那你干嘛突然拍我的肩膀?”   “因为我看你冷汗直流,以为你不想听了。”吴杪满脸无辜,“想问问你要不要停下来。”   谢明琼已经习惯了在吴杪面前没理也要闹三分,她瞪了她一眼,大声说:“要!不听了!”   吴杪向她伸出手,接过那枚耳机。   谢明琼现在坐直了,她刚刚听书的时候眼睛睁得极大,眨眼频率也很高,但取下耳机后,又恢复了正常。   这么闹腾一下她似乎又消耗了不少精力,仿佛电池耗尽了一般把自己再次摔进了沙发里,没精打采的说:“你怎么会想到大晚上听这些啊?”   “馆长建议我们多听点恐怖故事锻炼胆量。”吴杪解释道。   尤其是守夜的和做遗体运输的,必须胆子大,馆长让吴杪时常听听,实现心理免疫。   可实际上,吴杪本来就不怕。   尸体在她眼里也就只是尸体而已。   可是偶尔闲着没事做听听惊悚小说,对她来说也算是消遣了。   只是这个消遣方式大概没什么人能接受。   谢明琼把腿搭在扶手上晃了晃,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试探性的说:“不然你还是给我接着听一听吧。”   吴杪:“……”   吴杪把耳机又给她戴上了。   谢明琼壮着胆子去听,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你不怕这个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有个好结局,”吴杪回答。   谢明琼诧异起来,“你早就听完了吗?是在重复听吗?”   “听完了,”吴杪说:“只是比较喜欢这个故事,所以会听很多遍。”   谢明琼:“不会觉得无聊吗?”   她看过的影片看一次都嫌累,完全无法想象一部片子看这么多次会是什么感觉。   “比开车有意思,”吴杪思索片刻后才说道:“其实也没有多少遍,就十来次而已。”   “十来次?”谢明琼为这个数字而感到绝望。   让她坐在这里把一本书看十来次还不如杀了她,吴杪在某些方面的耐心真是好得惊人。   “有什么问题吗?”吴杪歪头看向她。   “没有问题,”谢明琼摇头,真诚说道:“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两人正说着,大门被一把推开,关佳芝和王小宝夹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外头的雪显然不小。   她们有些诧异的看向屋里。   “你们还没睡吗?”   谢明琼伸了个懒腰,“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关姨呢?”   关佳芝一边把自己肩膀上的雪给拍掉一边说道:“去我姥姥那儿了,她们俩应该有话要说。”   说罢,她们也走到了另一条沙发边,解释道:“这次村支书上来是为了请我姥姥作为非遗文化传承人下山参加活动,我姥姥不愿意,怎么说都不愿意,村支书急哭了也不肯,最后决定让我妈代替她去。”   村支书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了,她刚来的时候还是被分配过来的大学生村官,一来就欺负她年轻把最难咬的骨头丢给她啃。那时候她为此天天哭,随时准备跑路回家。   但是后来有一次也是这么个冬天,那时候甚至没有修路,她一个人开着一辆小三轮就上来了,就为了请钱姥姥签份文件,结果侧翻在路边,被巡山的钱姥姥发现又捡了回去。   两人的缘分自那开始,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关长瑛刚刚下山,是和村支书差不多的年纪,所以钱姥姥心软了,到底还是答应了这个小干部今后可以上山,但是也只和她对接。   这么些年,村支书其实早就不是这个职位了,她工作努力做出来的成绩足够她平步青云,只是这边的事依旧由她负责,而山上的人也习惯了叫她村支书。   平常她都和钱姥姥和母女似的相处,结果这回假哭不管用了,钱姥姥态度坚决,十分抗拒下山。   根据钱二炎和关佳芝的揣测,觉得应该是因为她妈妈上来了,钱姥姥就不乐意暴露自己的弱点了。   让关长瑛看到自己原来是别人哭一哭就会心软的样子,她还怎么保持在关长瑛面前所剩无多的威严?   王小宝摸了摸自己被冻的僵硬然后又软化下来的头发,对吴杪和谢明琼说道:“明天我和佳芝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我们再在山上待几天。”   主要是关佳芝有点儿舍不得下山,她舍不得钱姥姥还有钱二炎,她妈妈可能明天一早也要下山,毕竟村支书来得及,赶着拉她妈妈去参加非遗大会。   “你不怕被拉去当萨满了吗?”吴杪问道。   “不怕了,”关佳芝笑起来,“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姥姥让我看雪我就看雪,让看蚂蚁我就看蚂蚁,但当萨满可免谈,我们已经想好下山之后要去做什么了。”   “做什么?”谢明琼问道。   “重操旧业。”   两人回答几乎异口同声。   “你们又要去干诈骗?”吴杪目光锐利起来。   关佳芝、王小宝:“……”   王小宝瞪了吴杪一眼,嚷嚷道:“想什么呢?当然是重操/我姥姥的旧业,做东北有名的包打听啊。”   说罢,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啊?”   关佳芝从怀里掏出她仅剩的一瓶冰可乐,刚刚钱二炎想要她都没给,找了四个杯子,她往里头倒好。   “明天的分别是短暂的,说不准过段日子我们又见面了。”她笑着说:“和你们碰一个。”   谢明琼端起可乐,将另一杯递给没有动作的吴杪。   吴杪接过,到底还是和两人碰了一下。   被长白山脉冻过的可乐大概味道确实不同些,气泡顶在喉咙口,又迅速往下,淹没进了胃里,带来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好像她们确实交情很深似的。   吴杪垂眸将杯子放下,搪瓷杯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似乎这样就能将她心底这种奇妙的感受压下。   几人并未在客厅待太久便再次各自回了屋子里。   第二天吴杪准备下午出发,下午太阳大一点,路上没那么冷,而关长瑛和村支书则早早就下了山,钱姥姥今天心情看上去很好,钱二炎问起她只轻哼一声,炫耀一般的说:“那可不?毕竟你大姨向我服软了。”   可是关佳芝明明记得今天早上她妈妈离开之前,也笑着和她炫耀,“你姥姥就是斗不过我,这不我一来她就和我服软了。”   两人似乎都觉得自己赢了,并且关系诡异的有了提升。   不过,这大概也是件好事吧。   谢明琼临上车之前,钱二炎拿着一条到处都是漏洞的围巾过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明琼姐姐,这是我昨晚上织的,不过织的不太好,只能给你当个临别小礼物了。”   谢明琼接过,笑着说:“是很好的礼物。”   钱二炎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支支吾吾的问:“那我能和你拥抱一下吗?”   站在谢明琼身后的吴杪顿时抬起脑袋,有些警惕的看向钱二炎。   谢明琼却点点头,“可以。”   吴杪眼底顿时露出不敢置信来。   钱二炎得到允许,立马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往怀里贴。   谢明琼一阵窒息,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姐姐,等我再大一点,我就去南方找你玩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点期待和羞涩。   谢明琼听不到,只会点头,“可以可以,你先放开我。”   得到确认的钱二炎欢呼一声,将谢明琼抱得更紧了一些。   谢明琼:“……”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所幸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经历的吴杪,哪怕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窒息,上前一步将她从钱二炎怀里拽了出来,随即冷声道:“你把她弄疼了。”   钱二炎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她平常也这个力度抱她的姨姨和姥姥,可是她们族里的女人都长得高,人高马大的,被她用力抱住也无所谓,只有谢明琼比她矮了一个头,被这么用力抱住估计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赶紧惊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明琼姐你没事吧?”   谢明琼靠在吴杪肩膀边上缓了口气,这才强撑着说道:“没关系,我没事。”   其实有事,感觉她一口老血都快被抱出来了。   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的,走的时候反倒车了沉寂了下来,何家人抱着骨灰坛坐在后面,谢明琼在副驾上透过车窗和王小宝关佳芝她们挥手道别,王姥姥那本书也只能拜托王小宝帮忙归还了。   山一程,水一程,总有分别的时候   可如同关佳芝所说,她们的分别或许是短暂的,友情却是天长地久的。   过去谢明琼不理解有的人怎么能做到天南地北都有朋友在,但现在她理解了。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她交到新的朋友后也会觉得亲切得像故乡一样。   后排的何亦康盯着车窗外,她们逐渐从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离开,积雪越来越少,直到重新到了山脚下,这个祥和静谧的小镇仿佛在告诉她,走出大山的那一刻,她也要做个崭新的人。   一个在心底怀念着女儿,却努力生活的人。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和何雯,在沉默的车内低声说:“妈妈,雯雯,回去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吧。”   何梦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她突然有些激动的说:“好,我们回去就去下馆子,带上何景一起。”   “雯雯,等我身体好一点儿,我还是想出去工作,”她似乎迟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还想出国吗?”   何雯愣了愣,其实从她放弃读博,放弃出国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留在曲靖的准备。   在山上她发现她母亲想通了,只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能恢复得这么快。   仿佛又变成了她记忆中虽然略显严厉,但对她们总是充满爱意和关怀的女人。   她眨了下眼,有眼泪溢出,她胡乱擦干净,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不用了,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   那些热气腾腾的梦想和野心勃勃早就被消磨殆尽,现在和家人待在一起,已经成了她最渴望的事。   何亦康似乎叹了口气,她没有再追问,但愧疚也快掩埋了她。   她想,何雯应该是很想出国继续学业的,她可以再慢慢劝她,让她充满希望的重新拾起梦想。   何家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整整四年,但现在也可以重启了。   何亦康想起山上那位村支书在友情看望她后对她说过的话。   ——人生的容错率很高,无论选择了哪一条路,我们都有重新做选择的机会。所以,不要怕,过去的时间就让它过去。   吴杪将几人送到了长白山机场下,何雯推着何亦康的轮椅,何梦泉跟在她们身边,一家三口往机场里走去,结束了属于她们的这段旅途。   车内吴杪从山上下来就一言不发,就差没直白告诉谢明琼她在生闷气。   谢明琼倒是发现了,只是何家人在场,她不好问。   有时候她觉得吴杪这个人情绪特别稳定,像运遗体啊,套牛啊,半夜听鬼故事啊,哪怕是张丽萍在她们面前自杀,这些她都不慌不忙,冷静得要命,在人际往来上更是冷淡至极。   可最近几天,吴杪生闷气的频率有点高,时不时就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开心。   她心情不好的表达方式也非常简单,就是不说话,气压沉得不行。   谢明琼现在肩膀还有点儿疼,她缩在椅子里,懒洋洋的问:“小吴女王,你又怎么啦?”   吴杪将车重新开上路,这才说道:“你为什么让钱二炎抱你?”   谢明琼:“?”   “抱一下怎么了?”   吴杪抿了抿唇,“你和她很熟吗?你也把她当家人吗?”   谢明琼莫名其妙:“熟?还行吧,我说过了她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至于家人?怎么会联想到这个?”   “所以不是家人也可以随便抱吗?”吴杪有点儿不开心,这次直接带到了脸上来,眉心轻蹙,“和她紧紧贴着抱紧,让她知道你很喜欢她,你愿意接纳她?”   谢明琼满脸困惑:“这都什么和什么和什么?一个拥抱你怎么能解读出这么多东西?我记得你高考语文只拿了二十三分啊。”   “难道不是吗?”吴杪反问:“你当初和我拥抱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我是这个意思,”谢明琼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可是拥抱和拥抱的意思不一样,你懂吗?”   吴杪摇头,“我不懂,我以为你现在只会这样抱我。”   谢明琼:“……”   “我什么时候说过只会抱你啊?”   怎么就这么突然被剥夺拥抱权了呢。   吴杪猛然将车停在路边,她指责道:“所以我对你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谢明琼:“……”   好吧,这句她说过。   就是这句话,让吴杪前几天还小心翼翼不敢问自己是不是谢明琼现在最重要的家人,今天就敢蹬鼻子上脸,理直气壮指责她了。   “你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拥抱不是,”谢明琼试图解释,但接触到吴杪的眼神时她突然愣住了。   吴杪眼眶边泛红,这绝对是谢明琼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模样,总有一种她不认同,这个从来就冷漠到近乎冷酷的女人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感觉。   执拗得不行。   谢明琼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拗,可是此刻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她有些暴躁的止住话头,承认了她的无理取闹,“行行行,你是独一无二的,拥抱也是独一无二的行了吧?”   “那你今后不可以再这么轻易让别人抱你,”吴杪认真说道。   谢明琼今后估计对拥抱都快有心理阴影了,她这两个月就和两个人抱过,整个人都快被她们俩拆了就算了,还要被吴杪追着指责,今后谁要和她抱抱她都要狠狠拒绝。   她都快想对着老天奶喊一声,请苍天辨忠邪了。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吴杪就以为她故意不说话,再次重复道:“你说过的,只有家人和亲近的人才可以用拥抱作为安慰,不要故意听到不回话。”   谢明琼扭头冲她大声说道:“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可以了吧?”   吴杪与她对视,点点头,“可以了。”   谢明琼:“……”   好熟悉的烦人感,好久不见的烦人感,虽然心底很气,但是好久没被吴杪这么气了,反倒还有点亲切,起码比她这几天动不动就不开心,情绪那么复杂多变好。   她抽了张纸递给吴杪,“擦擦你那眼泪吧。”   吴杪:“?”   吴杪接过纸,满脸疑惑,“什么眼泪。”   “你眼眶都红了,我以为你要哭了呢。”谢明琼指了指她的眼角。   吴杪闻言用纸巾擦了一下,觉得眼角有点刺痛,她将纸张丢进了车载垃圾袋,这才云淡风轻的说:“好像是沙眼,以前得过,每年都有复发的可能。”   谢明琼:“……”   合着她刚刚白紧张了?她还以为自己有这能耐,把吴杪给气哭了呢。   这么一想,谢明琼忍不住生起闷气来,她在车上翻了个身,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吴杪太纵容了。   “你演我?”谢明琼终究还是忍不住指责道。   “什么?”吴杪没明白,“我做了什么?”   “你装哭博得可怜和心软,”谢明琼愤愤不平的说道。   “可我没有哭,”吴杪回答道,随即若有所思道说:“原来你觉得我哭了,就会心软?”   谢明琼:“……”   她嘴硬的说道:“没有,别多想。”   吴杪却已经了然,她就说谢明琼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这件事。   下次她可以试一试装可怜,如果她挤得出眼泪的话。   从吉林开回湖北少说也要三天,这一次吴杪没想停留太久,准备把来时三天的行程缩短成两天,谢明琼没什么意见,她们出门已经快半个月了,从北向南走,又从严寒的零下变回了零上十几度,那几个大羽绒服都被丢去了车后,改换了轻薄的卫衣。   以前谢明琼还对着装有点儿要求,这种秋季很适合搭配背心牛仔裤还有风衣,看起来就会很酷,也可以穿毛绒外套和半身裙搭杏色打底袜,这样能显得人暖融融的,可是现在,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了吴杪的习惯,把羽绒服卸下之后,转头就拿了件卫衣套在短袖上,头上戴着棒球帽,穿搭简直和吴杪如出一辙。   当然,这不是她主动剽窃吴杪的创意,实在是在路上这么穿太方便了,又方便走路又方便跑路,让她几乎觉得自己能够运动鞋牛仔裤卫衣棒球帽走天下。   而且她现在被吴杪气到不想说话,就能把棒球帽往脸上一扣,假装自己听不到。   不过她的棒球帽是吴杪的,在这之前她对棒球帽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买过。   这顶每次扣下来能闻到肥皂的香味,这是一种还挺耐闻的味道,和小时候她奶奶谢华林给她洗衣服的味道很像。   小时候谢明琼逛超市时最喜欢的就是在摆放肥皂的那一块货架边嗅来嗅去,她很喜欢闻各种肥皂的香气,总觉得仿佛对自己有什么诱惑力似的。为此她还以为肥皂里一定有秘密,说不定只要她找出来就可以打开异时空的大门。   晚上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奶,第二天她奶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了,检查一看,身体里缺铁。   那时候的谢明琼是不怎么想信的,她觉得庸医害人,把她梦想整没了。   直到后来她奶给她用铁锅做了半年饭,她发现超市的肥皂真的对她没这么大吸引力了,小谢同学妄图用想象冲击科学的第一次尝试失败,她终究还是败给了可恶的现代医学。   但是这些味道还是留在脑海里的,只要闻一闻,她就能知道这是哪一款老肥皂的味道,可能换了包装和品牌名,但她就是知道。   就像吴杪这顶帽子上的味道,其实她家里也存了,不过被她切割之后丢去衣柜做香氛了。   两人就这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湖北,刚刚回家她们俩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穿透澄澈的窗户洒在谢明琼脸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家了,窗外不再是飞驰而过的车辆和高速公路,也不再是山顶呼啸的风和看不到尽头的雪。   她的床头摆着和吴蔺如曾经一起出门买下的棉花娃娃,那是她们俩自己做的,谢明琼做了个吴蔺如,吴蔺如做了个谢明琼,后续这对娃娃就一直摆在床前。   吴蔺如离开的那段时间,谢明琼只要看到她们都会控制不住的流泪,可现在她也能在床上翻个身,用脸蹭一蹭代表吴蔺如的那一个,笑着在一片阳光明媚里说:“早上好。”   她的话音刚落,她的门口就传来一阵挠门声,爪子扣在门上,某只胖咪在外面发出喵喵大叫。   谢明琼慢吞吞过去开门,大白果然正蹲在门口,她坐得很端正,仿佛刚刚发出恐怖巨响的不是她本猫。   谢明琼弯腰抱起她往客厅走,果然,吴杪已经买好早餐在桌子上吃了。   吴杪的作息比谢明琼夜间的作息更加规律,她早上七点前后一定会醒来。   谢明琼抱着大白走到桌子边,然后把自己的大胖猫放下,“是不是要送大白去洗个澡?”   在东北大白能可劲的放飞自我,山上山下都多得是人哄着她,每天出门在雪里打滚都没人管,哪怕是钱姥姥都偷偷投喂过她煮熟的鹿肉,回来一称,起码胖了五斤。   谢明琼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抱她费劲了许多。   吴杪对此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但是她提醒道:“你教练说你报名之后就跑得没影了,让你下午去练车。”   谢明琼撕开一个皮包肉厚的包子,嘴巴鼓起来,像只仓鼠,闻言有些社恐起来,“那你和我一起去。”   吴杪:“?”   吴杪无法理解为什么谢明琼练车还要她跟着去,她也问出来了,“为什么?我送大白去洗澡,你去练车不是正好吗?”   “那大白洗澡也不用你陪啊,”谢明琼强词夺理道:“你看我第一次去驾校练车,那教练很凶怎么办?你带我去报的名,你是不是得负责?”   “你有的时候比教练凶,”吴杪沉思片刻才说道:“上次在云南你踹我那几脚我腰上都青了。”   “那不是我踹的,是你自己撞的,”谢明琼觉得她越说越离谱,她那几脚能踹多重?明明是吴杪自己躲的时候没躲好,磕床边上了。那刚认识的时候她还生怕自己脱离视线选择自杀,这才多久?居然就能放她自己去驾校了,果然世态炎凉啊,“你就说你去不去!”   吴杪点点头,“去啊。”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那你说这么多。”   她原来在东北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社恐治好了呢,看她和关佳芝王小宝玩得多好,结果一回湖北又被打成原型,只要想起来自己可能要独自去面对陌生人,她就浑身刺挠。   但是最终经过协商她们还是决定先陪谢明琼去练车,再送大白去洗澡,这是大白第一次洗澡,谢明琼也怕万一应激呢?万一洗澡的员工趁她们不在虐待她呢?还是去盯着比较好。   于是便干脆两人一猫一起去了驾校。   安排给谢明琼的驾校教练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染了一头红发,戴着墨镜,脸上满是轻松闲适,等走近了,看到谢明琼身后的吴杪和大白之后,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棕黑的眼睛,眉头轻扬,调笑道:“哟?练车还要带家属啊?”   吴杪在谢明琼身后挺直了腰,点点头,“没错,我是她的家属。”   谢明琼:“……”   这是重点吗?   谢明琼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妹妹陪我一起来看看,练完之后顺路再一起回去,免得她来回往返了。”   教练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们一眼,“懂,我都懂。我们这里的老师很有职业素养,从来不骂人的。”   谢明琼:“……”   毁灭吧。   本来以为带吴杪来就没这么社恐了,结果现在社恐得更厉害了。    第45章 嫂子坏水   谢明琼从驾校练完车出来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她觉得自己踩离合的脚好疼,坐在车上时都忍不住频繁伸腿,缓解腿部肌肉。   她预约了上一次给大白做体检的宠物医院洗澡,两人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焕然一新并且满脸闷闷不乐的大白,她被员工小姐姐抱在怀里,嘴巴都气得嘟起。   见到了在外等候的谢明琼和吴杪立马发出一阵凄厉的大叫,仿佛在指责她们为什么要送她去洗澡。   大白活在草原上长大,泥潭里打滚,草地上奔跑,向来对水敬而远之,只有这一次,三个人按着她洗澡,气得她要命。   员工小姐姐笑着把大白递给谢明琼,“大白有点不开心,不过是只好猫猫,再讨厌水都没有伸爪子。”   谢明琼接过毛茸茸香喷喷的小猫,掂了掂重量后放去了一旁的体重秤上,大白八公斤的体重立马浮现,员工小姐姐忍不住笑起来,“还是要控计一下体重,不然下次来要按超级大胖猫收费了哦。”   大白闻言把脑袋埋进谢明琼的颈窝,不愿面对这个笑得十分欢快的女人。   谢明琼和吴杪结账之后就带大白回了家,刚一落地,大白就喵喵叫着跳上了沙发,然后开始疯狂舔毛,吴杪想过去摸一下她都被她毫不留情用爪子狠狠拍开,顺带发出喵喵大叫。   整个夜晚大白都展露出一种十分生气的模样,甚至坚持用屁股面对两人。   在此之前毫无养猫经验的两人甚至一度怀疑大白是不是洗澡的时候生病应激了,但在排查了一系列应激表现后,这才发现她应该就是纯粹的在生胖气。   谢明琼为此还特意发帖去询问了自己养猫的粉丝们,小猫咪生气了该怎么哄,评论区里立马认真讨论起来不同的哄猫方式。   谢明琼将里面有些不堪入目的方式递给吴杪看,两人在里面挑挑选选,最终谢明琼选定了一个方式决定先由自己试一试。   她在客厅酝酿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靠近大白,往她已经被养得非常宽阔并且毛茸茸的胸口靠,脑袋蹭来蹭去。   大白被她蹭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没有理她,谢明琼于是开始干嚎:“呜呜呜,大白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不和姐姐玩了吗?你生我的气了吗?可是我晚上还准备给你开罐罐吃,还有好吃的生骨肉冻干,这些你都不喜欢了吗?”   大白闻言耳朵动了动,谢明琼每报一个菜,她就忍不住嘴唇舔舔鼻尖,大概是在思考这样子值不值得原谅谢明琼。   可是姐姐在哭诶。   不原谅的话,看起来她会哭很久的样子。   大白灵动的眼睛看了谢明琼几眼,陷入了犹豫中。   谢明琼趁机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她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呼噜,谢明琼再次一边干嚎一边靠近大白使出浑身解数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扭动,顺便黏糊糊叫道:“大白大白大白,原谅姐姐吧。”   大白抵抗不住谢明琼的攻势,本来就是粘人小咪,此刻再也沉不住气,扭头用脑袋贴了贴她的头。   谢明琼见状笑起来,她扭头看向吴杪,投去了一个得意的目光。   吴杪:“……”   吴杪吸了口可乐,忍不住真诚的问道:“平常你一个人在家也会这样返祖吗?”   谢明琼:“……”   她立马骂道:“你懂什么叫返祖?”   “应该就是你这样吧?”吴杪挠挠头,她其实对这个词也不太确定,毕竟是她听恐怖小说的时候听过,于是就记住了,谢明琼今天的表现她下意识就用了这个词。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   吴杪立马改口道:“平常你一个人在家也会这样像蜘蛛一样爬行吗?”   谢明琼:“……”   谢明琼躺在地上对她比了个耶,“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闭上你的嘴过来和我们一起爬行,第二回房间等我们腻歪完再出来。”   吴杪犹豫了一下,她走到一人一猫身边,居高临下的看向谢明琼,“我选和你们一起。”   说罢她趴到地上,腰拱起,往大白的方向蠕动了一下,然后用脸贴了贴大白,声音闷闷的,“大白女王,请原谅我们吧。”   大白站在两人头顶之间,用柔软的肉垫拍了拍吴杪的脸,然后再用毛绒绒的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   这代表大白也原谅的吴杪。   吴杪有些怔愣,她抬手把大白抱进怀里,低声说:“好吧,大白也是家人。”   现在她的家人有两个了。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吐槽,“就是这个姿势实在太像在搞什么仪式了。”   谢明琼将大白搂回来,理直气壮的说:“小猫教的神秘仪式,有什么问题吗?”   吴杪把脸埋进大白宽阔的胸膛,摇摇头。   好吧,那神秘仪式也是家庭活动的一种。   两人在家里待了好几天,这一次馆长没那么快给吴杪派活儿,只让她家里好好休息。   这段时间谢明琼把科目二给过了,*堪称进展神速,当然,每天都很累就是了,离合已经进展成了她的人生大敌。   而湖北也快步入冬天,没有下雪,但气温下降了。   简单的卫衣挡不住现在的气温,要么得里头加个毛衣,要么还是得穿大衣,不然冷风呼啸,渗透进骨头里的凉意能把人折腾感冒了,比如谢明琼科目二考完之后就感冒了。   大概是这段时间一直提着一股劲准备考试,一到考试结束之后反倒病倒了。   但是问题不大,她吃了两天药之后就再次生龙活虎,比起她以前的体质简直好了太多,这种流感好得轻而易举。   这中途,何家那头的佣金打了过来,五万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吴杪又转了一万给王小宝,从东北回来之后她把王小宝的支付宝拖出黑名单了。   刚一收到钱,王小宝就立马给她们打了个电话,得意洋洋的让她们猜猜这是在哪里。   谢明琼放眼望去,一片盎然绿意,生机勃勃,还有个熟悉的玫瑰园。   还是个熟地儿。   “这不方老板的石场吗?”谢明琼乐了,“你们俩不是要在山上呆着,怎么一转眼就去云南了?”   王小宝也笑起来,“我不是说要重操旧业吗?但是我觉得人不能一直只做一件事,谢老妹儿你给我出的主意我觉得也挺好,一边做包打听一边搞搞直播,说不准咱姥年老了还能出个名呢。”   “这和你们去云南有什么关系?”   “嗨,还不是我妈。上回去山上她不是受吴杪馆长和方老板的嘱托吗?后来她发现方老板虽然做玉石生意,但很多东西本质上和我们买消息的都一致,得有点自己的消息途径,得有自己的人和自己的势力,否则凭什么做包打听?”关佳芝解释道:“所以她给我提了一下,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方老板看在我妈和王姥姥的面子上愿意让我们留下做做学徒。”   “王姥姥?”谢明琼有些诧异起来,“方老板还认识王姥姥吗?”   “认识,不过只见过几次,不然她怎么会把我家的地址给你们呢?”王小宝说道:“以前方老板来东北干事,找我姥买过消息。”   那怪不得方老板会确定的把王姥姥家的地址交给吴杪,原来出处在这里。   缘分很奇妙,谁也不会想到,短短一个月不到,她们认识的人就会产生这些奇妙的交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很快便结束了通话。   在谢明琼要开始准备科目三时,馆长终于给她派了活儿。   彼时谢明琼正在画画,她手上的画稿还有已经到了deadline,对面的稿主每天都在哭嚎着催稿,因为她们都早已习惯谢明琼的拖延症,只要不催促她就能拖稿到地老天荒,奈何画技和风格太过硬,别无二选,只能无限纵容。   谢明琼每次被催都挺心虚的,所以这几天她都在闭关,连饭菜都是吴杪端进来然后又端出去。   等她终于画完走出房门时,吴杪已经在屋子里收拾行李箱了。   谢明琼熬夜熬穿了,有些迷茫的看向她,“因为我闭关了三天,你就要离家出走了吗?”   吴杪:“……”   她抬头看向蓬头垢面的谢明琼,淡声说:“馆长给我派了新的委托。”   谢明琼:“去哪儿?”   吴杪说:“甘肃武威。”   谢明琼低头在手机上搜了一下这里,只觉得有些眼熟,等打出来这两个字才想起来,似乎在王姥姥的游记上见过这个城市。   她伸了个懒腰,“什么时候出发?”   吴杪看了眼时间,“明天早上吧。”   谢明琼点头,“行,那我收拾一下行李。”   吴杪把另一个行李箱拿了出来,“已经帮你收拾好了。”   谢明琼诧异起来:“你帮我收拾好了?”   吴杪替她把拉链打开,“你自己看看还有没有少。”   里面放着上次去长白山脉还没有拿出来的羽绒服和卫衣毛衣,然后还有谢明琼以前就整理出来的防干燥护肤包,里面放着爽肤水和面膜,她去了趟内蒙和东北就干得脸上起皮,去了更加干旱的兰州只会皮肤更加吃力。   剩下的大多是一些一次性用品,比如一次性内裤,一次性马桶垫,一次性洗护用品,甚至还给她添了一包卫生巾,基本没有什么需要额外添加的东西。   “我以为你要工作到明天上午,”吴杪说道:“所以先帮你收拾了。”   谢明琼不知道吴杪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细心,连她每次出门要带的东西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笑着说:“齐了齐了,那我去收拾一下大白的东西。”   “她的也收完了,”吴杪将属于大白的行李箱也丢了出来。   谢明琼睁圆了眼,盯着那个比她和吴杪的箱子还大的行李箱,大白从两人面前走过,围着行李箱骄傲的转圈圈。   “哪儿来这么多东西啊?”她茫然的抬头。   吴杪将这个行李箱也打开,解释道:“基本都是大白自己想要的。”   她收拾大白的行李箱时,大白喵喵叫着将自己的小玩具、零食、水碗、猫粮全都一一叼了过来,要求吴杪帮她放进去。   吴杪又给她带了几件钱姥姥送她的小棉袄还有猫砂盆和猫砂以及几条牵引绳和胸背,零零总总加起来就这么大了。   大白和她一起蹲在地上看向谢明琼,谢明琼竟然意外产生一种她养了一猫一狗的错觉。   被这种想象逗乐,她抿了抿唇,又清了清嗓子,冲两人比了个大拇指,“不错,眼里有活,值得鼓励。”   说罢,她掏出手机,“作为表扬,我请你们吃宵夜吧。”   吴杪没有拒绝,她其实很不喜欢谢明琼说谢谢或者报答一类的话,那样会显得自己和她特别特别疏远。   可是当她用表扬、鼓励这一类词时,她心底就会有说不出的妥帖感。   那是一种仿佛两人极为亲密的感觉。   一场宵夜吃到凌晨,谢明琼昏昏欲睡,她总是画画时全身都是劲,画完之后就像电池消耗殆尽。   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时,两人便准时上了车。   这一趟先去殡仪馆。   要拉过去的是一具女尸。   季巧河,三十二岁,职业导游,她日常规划从秦岭到湖北神农架一代的旅行路线,据说这是她的兴趣爱好,并且为了这个爱好她基本全年无休,一整年都能在路上跑,活力满满,是网红向导。   当然,更主要的是她很有良心,她自己二十一岁毕业就出来做导游,赶上了时代的新风,她的旅行社老板跑路,她就接手了那家旅行社,十一年来做大做强,就连抖音号都有将近百万粉丝。   可估计就是过度疲劳引发了心肌梗塞,她死在了带队的路途中,全车乘客都被吓了一大跳。   这件事被压了下来,最终她的遗体被转到了馆长这里,馆长和她的家属联系后,对方并不要求火化,只要求将季巧河的遗体送回武威,无论多少钱都能出。   这才有了吴杪这一桩委托。   遗体殡仪馆里已经处理好准备装车,大概这也是大白第一次和尸体待在一起,她嗅到了奇怪的味道,浑身的毛都有点炸,冲后备箱喵喵叫了半天,等谢明琼安抚了好一会儿才算安静下来。   她们车上带着遗体,并不方便住宿,她们这里到武威大概十三个小时到样子,吴杪准备一鼓作气开过去。   这个时间不算特别长,加上吴杪昨晚早已休息得精神十足,她一口气在路上跑了将近十个小时这才在车辆警报的提醒下在青兰高速找了个收费站眯了一小会儿,也让谢明琼能带着大白下去跑一会儿。   谢明琼倒是习惯了长途坐车,大白没习惯,她原本就因为车后的遗体而有些惊恐,在谢明琼的安抚下稍微好点儿了,长时间坐车又让她有些焦躁的在车里开始刨爪子。   其实谢明琼原来也怕,只是被磨了这么多次,已经习惯了,只要她看不到那就可以当不存在。   从车里跑出来的大白被外面干旱的气候吓得有些踌躇,她在干枯的草堆了踩了踩,是和东北雪地里不同的脚感。   谢明琼把猫砂盆放在空地上,让大白找找感觉,等她终于找到感觉时,几个同样在加油站加油的小姑娘突然围了过来。   “哇塞,好可爱!”   她们这么七嘴八舌的嚷嚷了一会儿之后便纷纷拿出手机来给大白录像。   蹲在猫砂盆里的大白肥硕的小猫身子僵了僵,她无助的看向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的谢明琼,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谁家好猫拉屎还会被人围观啊!   几个小姑娘见大白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好奇。   “她是不是便秘了啊?”   “不是吧?可能是气候问题?”   “会不会是我们一直盯着她不好意思了啊?”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将几个小姑娘拉去一旁,“是的,她就是不好意思了,你们用镜头对着她拍,她会害羞,你们夸夸她,说不定她就没这么害羞。”   几人诧异的看向大白,随即纷纷冲大白竖起大拇指,彩虹屁张嘴就来。   “小猫你好漂亮啊。”   “没错。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猫咪。”   “不要不好意思,姐姐们都超级喜欢你的。”   大白:“……”   大白幽怨的看向谢明琼,突然喵喵大叫一声,从猫砂盆里跳出来往车上跑。   “她怎么跑了?”几人困惑起来。   谢明琼把大白猫砂盆里的东西铲了并且装进封口塑料袋里,这才回答道:“她更不好意思了。”   等她将塑料袋丢进垃圾桶里,并且用免洗洗手液擦干净手后才慢悠悠走回了车上,刚一坐下就迎来了大白的控诉。   谢明琼笑着听她叫,把它一下抱进怀里,“大白又生气啦?”   自从上一次把大白惹生气又被她和吴杪轻而易举哄好之后,谢明琼发现大白对自己的底线超乎想象的低,只要不小心把她惹急了,用同样的方式哭一哭或者抱着她强制贴贴,她就会很快原谅姐姐,然后又和姐姐天下第一好,而且一点都不记仇。   为此,谢明琼变得比吴杪还欠,经常把大白逗得气鼓鼓的,然后转头又和她贴到一起,笑着说:“大白别生气嘛,下次不会了。”   结果就是谢明琼屡错屡犯,可怜的小猫咪还是要被气得喵喵大叫。   就像这一次,大白虽然性格傲娇,但是对陌生人警惕性高,如果有一圈陌生人围着她夸她,那她更会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恨不得缩进吴杪和谢明琼衣服里。   谢明琼是知道的,那群小姑娘颇有距离感的围着大白拍照,她就想逗逗大白,也没有阻止,甚至还添了一把火。   大白要是能说话,估计嘴里早就叫嚣着谢明琼是大坏蛋了。   但是等她嚷嚷完,谢明琼再把脸贴在她肚子上蹭一蹭,她又会很快被哄好,待在谢明琼怀里懒洋洋的让她从头摸到尾巴。   反正她也知道,吴杪是绝对靠不上的,她不和谢明琼一起逗她玩就不错了。   所以其实是两个大坏蛋。   大白靠在谢明琼肩膀上愤愤不平的想着。   后续的路程并不算太远,不过在高速上又开了三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地方。   她们早上七点出发,到了当地也不过才晚上八点整。   季巧河的家在城区靠近市中心的位置,房价不便宜,她为了图清净还买在最高层,吴杪提前和对方家属打了个电话,对方一直占线,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对面的声音大概五十多岁,精明干练,听到两人的来意只把小区单元楼密码告诉了她们,让她们直接将季巧河送上去。   吴杪眉心轻蹙,她们走进这个名叫合韵雅府的小区,很快找到了楼栋,然后将包裹季巧河的尸体袋运了上去。   这或许是谢明琼跟着吴杪出门以来,进过最正常的小区楼栋了,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进过城了。   吴杪上前敲门,里面一个烫着时兴大卷发的中年女人过来打开了门,但是她夹在耳朵边的电话却没有放下,而是向对面大声说道:“我告诉你们,既然这家旅行社是我们巧河办的,也是她费力打拼出来的,那你们就别打任何瓜分的念头,她早就立过遗嘱了,这家旅行社只要她不在了,立马就归我们顶天。”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婶坐在她家昂贵的真皮沙发上胸口气得上下起伏,脸都红了,等把电话挂了她才恼火的说道:“我要再年轻二十岁,天门盖都给你们这群杂碎掀开。”   等她骂完了才想起来屋子里有人,看向站在门边的谢明琼和吴杪。   她连忙说道:“辛苦你们了,这是、这是……”   她说着,眼眶略微发红,她别开眼,不敢看向那个平放在地的裹尸袋。   吴杪只负责送来,她问了一声,“联系当地殡仪馆了吗?”   “联系了,等会儿应该就到了,”大婶抹了抹眼角,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骤然问道:“两位急着走吗?”   “怎么了?”吴杪有些警惕。   大婶看她们的样子就知道她们不急,于是让她们稍等,从房间里拿了一千现金递给吴杪,“昨天巧河离世的消息我没敢告诉顶天,她今天去幼儿园还没回来,我这样子大概也接不了她,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接她回来一下?”   说罢,她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递给两人,又给了一张清单,“如果接到了,也暂时不要带她回来,请带她去酒店住一晚上,明天继续送她去幼儿园,就说她姥姥有事不能去接她,你们是她妈妈的朋友。我会和她们幼儿园老师说一声的。”   “你不怕我们把你孙女拐走吗?”谢明琼蹙眉问道。   “你们是金馆长的人,我放心,”季母脸上有些疲惫,“我现在这边还有一堆事,实在没有精力去照顾她,只能拜托你们了。”   她的目光十分真诚并且充满了哀求。   吴杪看了眼手里的钱,点点头,“行吧。”   谢明琼和吴杪都不是什么喜欢小孩的人,特别是谢明琼,她一看到小孩就脑袋疼,但是想想吴杪手里的钱,她们在离开季家进了车之后,她才幽幽说道:“如果季顶天很闹腾,那一千你得起码分我五百精神损失费。”   吴杪眉心轻蹙,但到底没否定,“行。”   两人很快便按照季母给的地址找到了季顶天的幼儿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私立幼儿园,她们俩去的时候里面还有老师值班,她们表明来意并且和季母通话确认后,老师才带她们走到室内,指了指活动室里的那个小女孩。   吴杪和谢明琼透过窗户一看,只见里面角落里坐了个小姑娘,她正系着围裙在角落里编草鞋,而这间活动室也十分不同凡响,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应有尽有。   老师对里面叫道:“顶天,你妈妈的朋友来接你了。”   那小姑娘听见声音,懒洋洋的捂了下嘴,这才站起身伸个懒腰,她见到门外陌生的两个姐姐也没什么好奇的,只点点头,“终于来了,回家吧。”   说罢,她就和小大人一样越过两人往外走去。   谢明琼和吴杪跟在她身后,领着她上了车,季顶天也非常安静的缩进了后排。   想起季母怕孙女怀疑特意给两人留下的可以和季顶天交流的话题,谢明琼看了一眼,便问道:“顶天,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   季顶天打了个哈欠,“还行吧,也就那样,不过现在是下班时间,不想谈工作。”   “工作?”谢明琼诧异起来,“就是你编草鞋的工作吗?”   季顶天说:“还有做饭、采药、地板清洁。”   谢明琼脸上露出一抹茫然的神情,“现在幼儿园小孩都学这些吗?”   一旁的大白坐在季顶天对面,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小孩,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小的孩子呢。   “那不然呢?”季顶天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谢明琼低头看了眼纸上的问题,接着说道:“今晚你姥姥出了趟远门,可能得明天才能回来,所以姐姐带你先去酒店应付一晚,可以吗?”   季顶天又打了个哈欠,她脑袋往车窗上搭了一下,“都行,离酒店还有多远啊?我困了,想睡觉,明天幼儿园还一堆活儿呢。”   谢明琼:“……”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下去了,这孩子早熟又不管事,估计她妈妈姥姥忙于工作以前经常请人送她上下学,她都习惯了,压根不会有什么疑虑。   于是她将纸条塞回吴杪怀里。   吴杪将车停在了幼儿园附近最好的酒店前,她看了眼那张纸,以为谢明琼问累了,让她问,于是她就着纸条说道:“你班里昨天是不是有新同学啊?相处得怎么样?”   季顶天想了想,这才认真说道:“她不太好。”   谢明琼好奇起来,“为什么?”   季顶天说:“我和她一组,她眼里没活儿。”   谢明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未来毕业两年工龄十几年型人才代表?    第46章 嫂子震惊   季顶天是个很神奇的小孩。   她不止年纪轻轻一股牛马味,甚至还年纪轻轻一股老太味。   不对,是年纪轻轻一股她姥姥的感觉,精明干练,十分熟练的就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然后安排好谢明琼和吴杪,让她们俩早点睡觉,免得明天起不来送她上学。   她甚至在睡觉之前告诉了两人自己明天早上想吃米汤油馓子,让谢明琼和吴杪明天绕个路再去幼儿园,她还看出了两人不是本地人,好奇问起是不是来旅游的。   谢明琼对此也有些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妈就喜欢让她外地朋友来这边玩,要是朋友们闲着没事干就让她们送我上学,她自己说这叫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季顶天翘着腿坐在三床房最中间的床上回答道:“你们口音和我们一点儿都不像,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说罢,她翻了个身,往床上一倒,“俩位晚安我先睡了,如果你们明天送完我之后要去逛逛,那可以去关北市场尝尝经典三套车。”   “你怎么会推荐啊?”谢明琼有些诧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管事的小孩。   “因为我妈的朋友每次来都是我招待的,熟能生巧。”季顶天缩进被窝里,迷迷糊糊说:“未来我可是她最伟大的接班人。我妈手下的员工都得叫我小季老板……”   小季老板话没说完就已经睡着了,看来白天幼儿园活儿真挺多的,晚上说梦话都在批评同组的小姑娘,“春天班张天仪同学,你真是世界上手脚最笨的人……”   谢明琼同吴杪隔着床对视了一眼,原本欢快的气氛有了点儿沉滞。   因为她们都知道,季顶天再也看不到她妈妈了。   在无法见到某一个既定的人前,谁也无法对她产生多深重的同情。   就像她们在此之前也不会知道季巧河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更无法知晓季顶天对她的母亲拥有这么深的崇拜与依赖。   所以此刻其实谢明琼也能理解季母为什么不愿意那样早让季顶天知晓这件事。   她盯着天花板,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属于吴杪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两个字。   ——晚安。   谢明琼盯着这两个字笑了一下。   或许吴杪其实也是有一些变化的,就像她也会在这种夜晚里察觉谢明琼毫无睡意后对她投来一点力所能及的安慰。   谢明琼翻了个身,将被窝拱起一点弧度,她将手机丢去枕头边,终于迎来了些微的困意。   等她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有了一点儿亮光,她眼睛刚刚揉了两下,就有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小身影哒哒走到她面前,俨然是已经准点起床并且自己扎好两个羊角辫的季顶天。   为什么谢明琼不怀疑是吴杪扎的?   因为吴杪的手只要碰到别人的头发就和基因突变了似的,开始变得歪歪扭扭,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然后会把对方的头发弄成一个鸡窝。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试过。   谢明琼腰扭伤的那段时间,她想进浴室洗个澡抬不起来手,拜托吴杪帮她把头发扎起来免得弄湿,吴杪过来帮她一顿操作,最后她就顶着鸡窝头进去了,后续花了好长的时间她才把打结的头发梳通。   季顶天站在她面前,小脸严肃的说:“已经七点二十分了,我还有四十分钟上课,姐姐你怎么还没起床。”   谢明琼抬头,大白跳上床在她手边蹭来蹭去,她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懒声说:“马上,你先和小猫玩一下可以吗?”   “可以,另一个姐姐说让你多睡一会儿,她先出去给我们买米汤油馓子了。”季顶天说道:“等你穿好衣服洗漱完,她应该正好能回来。”   说罢,她就安静坐到了房间的另一条椅子上,用手摸了摸大白,然后发出一点惊奇的感叹声。   也就在大白面前她更像个小朋友。   谢明琼挣扎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这才终于进了洗手间,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连忙掬了捧清水泼到脸上去。   等她走出来时,酒店的房门也被敲响,吴杪拎着三碗特产走了进来。   季顶天看到自己喜欢的早餐,欢呼一声,“好耶!”   然后赶紧跑过来接过了吴杪手里的东西放去桌面上,熟练的从里面拿出一碗打开。   香气顿时在整间屋子蔓延,吴杪压低声音对谢明琼说:“她姥姥让我们带她去幼儿园之后就别管了。”   谢明琼微顿,“别管了?”   “对,她说这些是她的家事,也不好多麻烦我们,”吴杪点点头。   谢明琼蹙眉,季巧河死了之后,根据她们送她回家时听到季母的电话,也能猜到她的旅行社大概率正面临被瓜分的危机。   季母一个人要操持季巧河的葬礼还要帮季顶天守住母亲的财产,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以为或许季母还会对她们寻求什么别的帮助呢。   但是季母就算不这么说,其实她们送完季顶天之后也不可能突兀去加入别人的家事之中,昨天她们的计划就是送完季巧河后休息一天返程,今天也不过是延续这个计划罢了。   见两人站在门前不知在说什么,季顶天只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在心底想,她们俩不吃早餐吗?不吃她好想再吃一碗油馓子,平常她妈妈和姥姥都不让她多吃。   等谢明琼和吴杪走回来时,她脸上对谢明琼和吴杪那两碗油馓子时觊觎早已从眼睛里透露了出来。   谢明琼有点好笑的说:“你还想吃一碗吗?”   季顶天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谢明琼便将自己的这一碗推了过去。   季顶天很能吃,两碗油馓子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她甚至还能在光速吃完之后看向吴杪。   吴杪还在搅拌,见状往她那边也推了一下。   季顶天几乎眼冒精光,她张嘴笑着说道:“谢谢姐——”   “我没说给你,”吴杪抬头看向她,认真的说:“我只是觉得有点烫,放到空调下面凉凉而已。”   季顶天:“……”   她讪讪收回伸出去的手,摸了摸自己已经圆鼓鼓的肚子之后自我安慰起来:没关系,两碗也已经很不错了。妈妈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两碗也够她努力干活儿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用贪心的表情看向吴杪——手里的那碗油馓子,还伴随舔了舔嘴唇。   吴杪心理极为强大,哪怕被这样盯着看,也能一口一口将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几人收拾完之后坐上了去学校的车,季顶天又恢复成了那一副仿佛上辈子已经做了一辈子牛马的样子,直到吴杪将车停在了路边的早餐店,又去买了一碗她心心念念的油馓子回来,她才满脸开心的接过,朗声叫了句谢谢姐姐。   谢明琼被她逗得有点儿想笑。   可等她抬头,见到前面路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这个笑容又很快消了下去。   前方的十字路口季母正匆匆闪身而过,她身上没有任何跟葬礼相关的元素,只有脸上的表情格外焦灼。   谢明琼怕被季顶天发现对方,便笑着回头说道:“你喜欢吃,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季顶天已经在掀开盖子一顿猛灌了。   “因为我妈说我还是得控制一下饭量,免得吃撑了难受,”她嘀咕道:“可是幼儿园每天一堆活儿呢,不多吃点哪里有力气干活。我怕我妈和你们也叮嘱过,所以怕说了也是白说。”   这哪儿是上幼儿园啊,说她是每天去码头做苦工都能说得过去。   眼见着闪过了那个路口,谢明琼这才放松了下来,车内只能听到季顶天的吞咽声。   很快就到了幼儿园,季顶天冲两人道别,门口接她的老师也同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紧接着便牵着季顶天的手往里走去。   送完季顶天之后吴杪和谢明琼便回了酒店,两人并不打算今天启程,大概是季顶天的安利实在很不错,她们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还是多停留一天,中午去试试那三套车究竟怎么样。   只是谢明琼心情到底受到了一点影响,她坐在落地窗前面,伸了个懒腰,想起吴杪很久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可怜,但是你做不到去拯救所有人。   她歪了歪头,拿出画板把最近还有的几个单子画了个草稿图,再一抬头已经快十二点了,她和吴杪拿了钥匙就出门,开车去了关北市场,她们点好的菜刚刚上桌,谢明琼就透过餐馆玻璃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她连忙推了一下吴杪,指向窗外,“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好像看到季顶天了呢?”   吴杪闻言微愣,她顺着谢明琼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看到了背着书包的季顶天。   还是那两个羊角辫,她在一家店一家店往里探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一个转身,她也一眼瞄到的店里的谢明琼和吴杪,立马眼睛一亮,朝两人走来。   没一会儿,她就推开店门,准确的找到了两人的位置,并且坐到了两人对面。   谢明琼:“……”   吴杪:“……”   谢明琼与她对视,忍不住问道:“季顶天同学,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幼儿园编草鞋吗?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关北市场?”   季顶天面色沉重的摘下了自己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招呼店员再给自己上一份三套车,这才回答道:“因为我遇到了问题,需要你们帮忙。”   “我昨晚上给你们推荐了这里的美食,我觉得你们应该中午会正好在这里,所以特意过来找你们。”   吴杪眉心轻蹙,“你先回答她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从来都是一墙小红花的三好学生季顶天摸了摸鼻子,“因为我逃学了。”   谢明琼:“?”   “我能问一问理由吗?”   她们并非严厉指责的态度让季顶天心底放松了一点,其实她也很怕这些大人会上来就指责她逃学不对,可是作为一个自觉十分成熟的小孩姐,她觉得任何对自己有点信任的人都该知晓,她做什么都会有自己的理由。   为此,她决定单方面将两人划入自己的好朋友名单。   这么想着,她脸上严肃了些,“因为我觉得我姥姥很不对劲。”   谢明琼和吴杪狐疑的对视了一眼。   吴杪:“你详细说说。”   季顶天把自己的小天才调到打电话界面,“我早上去学校之后给我妈打电话没打通,我又给我姥姥打电话。”   “她和我说让我在幼儿园好好待着,听老师的话。”   谢明琼:“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季顶天一边调出手表录音一边说道:“这句话没问题,但是你们听。”   录音展开,里面传来季母熟悉的声音还有一句话,“顶天啊,姥姥现在有点忙,晚上再去接你。你在幼儿园好好待着,听老师的话啊。”   谢明琼有些诧异,“我还是没听出来什么问题啊。”   季顶天蹙眉,把手表上的录音时间往回调,调到“好好待着”这几个字那一小段,然后重复了几遍。   吴杪略微垂眸,算是知道了哪里有问题。   “你是听到了背景里的吵架声吗?”   季顶天这才点点头,“是的,她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背后有很奇怪的吵架声,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被我听到了。今天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也透过车窗看到了她急匆匆的往我妈的旅行社去。我怀疑她和我打电话的时候也在旅行社里。”   谢明琼发现了华点,“等会?你早上看到她*急匆匆往你妈的旅行社去了?那你当时怎么不和她打招呼呢?”   谢明琼还以为自己挡住她了呢,结果这小机灵鬼什么都看到了却一言不发?   “我觉得她那时候像是碰到了什么问题,我姥姥很要强的,不会喜欢被外人发现她有处理不了的问题。”   所以她作为一个成熟的小孩,得在车上隐忍不发,等到了幼儿园再去询问,也是操碎了心。   当她和姥姥通话之后就知道,姥姥是打算连自己都隐瞒了。   但是现在妈妈电话打不通,她觉得自己必须得承担妈妈的责任去向姥姥提供帮助。   听完她的解释,谢明琼说:“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季顶天看了她们一眼,用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帮我请假,不然老师会打电话给我姥姥。”   谢明琼:“……”   她算是知道季顶天为什么一定要找她们了,因为只有她们俩昨天和老师有过交流,能让老师信任,否则谁说估计都不好使。   “我们不能帮你请假,而且你刚刚出幼儿园,你的老师应该就已经把电话打过去了,”吴杪审视的看向面前异想天开的小女孩。   她是不会答应这种麻烦事的。   “她打不过去的,”季顶天说:“因为我姥姥的电话已经打不通关机了,让你们帮我给老师打电话是因为她太久找不到我会选择报警。”   谢明琼:“?”   吴杪也有些狐疑的看向她,然后给她姥姥打了个电话,还真打不通了。   那现在还真没别的选择了。   谢明琼在季顶天脑袋上薅了一把,不禁感叹,小小年纪,是个人才啊。   不管怎么样,起码要先和她的老师那边交个底,吴杪拿着手机去外面打电话,季顶天的三套车上来了,她晃着腿安心在里头慢慢品尝。   等吴杪回来她才满怀期待的问道:“怎么样?”   吴杪点点头,“她让我们先送你回家。”   “那就是可以啦,”季顶天思索片刻,“但是我们不能立马回家,我们得先去旅行社一趟,我怀疑又是那些人来吵了。”   谢明琼:“那些人?”   季顶天想了想,尽量用通俗的语言向她们解释了一下她妈妈季巧河还有原旅行社的一些纠纷。   大概是她妈妈当初买下旅行社的钱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积蓄,她还借了不少,后来陆陆续续连本带利还了几家的,但是还有几家人看她的旅行社发展势头不错,就起了点歪主意,让她干脆别还钱,把借款改成入股,季巧河当然不会同意,于是就有了争执。   那几家人很泼皮无赖,后续季巧河的旅行社越做越强,他们就越来越觊觎,多次拒绝了季巧河的还款,坚持要求改成股份。   并且每周都要去闹腾几次。   季顶天怀疑最近她妈妈出门,这群人又纠缠上她姥姥了。   谢明琼很诧异季顶天小小的脑子里居然能理得清这么复杂的事情,并且还能向她们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但是两人毕竟是知晓事情全貌的成年人,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季巧河现在死了,那群人大概率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会趁机钻空子,逼迫季母答应。   谢明琼看了眼自己碗里的汤,突然冲季顶天点点头,“可以,我们可以陪你去,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季顶天闻言顿时开心起来,“什么条件?”   “今后你不可以一个人偷偷逃学,更不可以一个人在没有大人的陪护下偷偷出门。”   季顶天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且举起旁边的饮料同两人碰了碰,“好。你们真是难得一见的超级好大人,今后我们就姐妹相称吧!”   吴杪:“……”   谢明琼:“……”   吴杪吐槽道:“少看点武侠小说吧,好土。”   季顶天:“?”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知道你这样说会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吴杪面无表情的说:“不知道。”   见季顶天还要开口,她塞了块肘子肉进她嘴里,补充道:“也不想知道。”   季顶天:“……”   季顶天生起气来像大白,嘴巴都气得鼓鼓的,但是出于对美食的尊重,她还是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吴杪扭头看向谢明琼,谢明琼的决定很突兀,可她并没有什么意见。   相反,她很开心谢明琼能在她面前这么随意的做决定。   等几人终于吃完饭,季顶天觉得自己作为地主,不能让两个远道而来的姐姐付款,便踮起脚尖递出了自己的小天才电话手表,“给你,随便刷。”   谢明琼低头看了一眼还不到自己腰边的小女孩,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用你掏钱。”   她的话音落下,吴杪已经果断的扫码付款,然后推着她往外走。   没有抢到单的季顶天有点儿闷闷不乐,“你们不要把我当小孩。”   谢明琼逗她,“你不是说姐妹相称,那你这么算也是最小的妹妹,是不是应该让姐姐们表示一下?下次你请好不好?”   季顶天立马被哄好了,“那下次一定要我请啊,我在幼儿园干活攒不少钱呢。”   她倒真没说谎,只是那些钱大多是家长委员会的基金,给她们在幼儿园干活发工资,让她们享受付出劳动就能得到果实的良好体验,季顶天不知道,但是赚钱的欲望压倒一切,所以她每天都很努力的编草鞋,偶尔才做做大厨,因为编草鞋是所有工作里最复杂也最赚钱的活儿。   简而言之,她的小金库颇丰,是个小富婆。   几人很快在季顶天的指挥下开到了旅行社附近。   果然是谢明琼她们早上买过早餐差点遇见季母的那条街。   但是旅行社开在后面,只能停好车之后步行。   刚刚走到旅行社门口,三人就听到二楼传来一阵锅碗瓢盆被摔碎的声音,随即传来的就是推搡吵架声。   一直很淡定的季顶天立马就急了,她回头对两人说:“我就知道出事了。”   谢明琼和吴杪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季顶天就已经像一阵小旋风一样往楼上跑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大喝,“呔!你们敢欺负我姥姥?看我这么揍你们!”   “啊——你这小屁孩!”   两人闻言赶紧也三步作两步上楼。   楼上的场景令谢明琼瞳孔地震,她原本以为季顶天就是嘴上说说,结果她编草鞋真编出了一身的牛劲,脑袋像小钢炮,上去就给了正在推她姥姥的人一个头槌,把人撞倒在地。   季顶天扶住被推到在地的姥姥,着急道:“姥姥?你没事吧?”   季母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刚刚被撞倒在地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她凶神恶煞的说道:“你敢撞我?”   说着就要过来动手。   “你要干什么?”季母连忙挡在季顶天面前。   可来人下一秒就被吴杪架住了,她在对方膝窝一踢,轻而易举将人踹得跪倒在地。   “要动手?和我试试?”她的声音在女人头顶传来,带着点冷意。   季顶天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帅得害怕都忘了,她连忙冲她伸出大拇指,“姐姐,我果然没看错你们!你们真能处,有事也是真愿意上。”   吴杪:“……”   谢明琼第一次看到吴杪脸上露出这样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都能看清楚吴杪此刻嘴里低喃了两个字。   ——好土。    第47章 嫂子可以   大概是吴杪和谢明琼杵在门口实在有些强硬,前来捣乱的人在挣脱了吴杪的手腕之后恶狠狠瞪了季母和季顶天一眼,便带着剩下的几人离开,出门之前还要凶神恶煞的说:“这事没完。”   季顶天对此很是不服气,她用比讨债人更大的眼睛瞪了回去,并且发出一声大大的“哼”以表示自己的不屑一顾。   下次再来,她还用火箭头槌去顶她肚子。   季母看着旅行社里的一地狼藉,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脸站起来,脸上满是疲惫。   她左右看看,这才想起来感谢吴杪和谢明琼,“谢谢两位帮忙,让你们见笑了。”   说罢,她才转头看向有些心虚的小孙女。   季顶天缩了缩脑袋,选择了提前倒打一耙,“姥姥,你很不对哦。家里出事你都不告诉我这个家庭成员,妈妈回来会生气的。”   季母默了默,或许是孙女这句话让她本就充满绝望的心突然难以承受,她的眼泪就这么无知无觉的溢了出来。   季顶天见状立马就慌了,她赶紧抽纸巾给姥姥擦眼泪,“别哭呀,别哭呀,姥姥我错了,我今后一定不会逃学了。”   季母握着她的手,有些崩溃。   或许是人老了的原因,她的情绪远不及年轻时那样稳定,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让眼泪止住,可心底却满是茫然。   女儿骤然身死,孙女还这么小一个,外面的人虎视眈眈。   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她脊梁上,令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季顶天表现得越懂事,她就越难过。   “我们先回家吧?”季顶天握着姥姥的手,乖乖说道:“姥姥,我让我的姐姐们送你回家,我回幼儿园去干活好吗?”   “姐姐?”季母有些诧异的看向还站在一旁的吴杪和谢明琼,她没有来得及问前因后果,但随便想想就能知道一定是她们家顶天找上的她们。   季顶天闻言点点头,“是的,我和两位姐姐一见如故。”   季母垂眸思索片刻,仿佛做下了什么重要决定,她握紧了季顶天的肩膀,突然说道:“顶天,下午你不用去幼儿园了。”   季顶天好奇,“为什么呀?”   季母叹了口气,“因为、我们家出了一点变故。”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季顶天的小脸板了起来,她后退一步,等待着姥姥给她那个可怕的答案。   “你妈妈她在上班的路上因为太疲惫了,所以她……”   季顶天抿了抿唇,眼眶突然就红了,她仿若梦呓一般问:“她怎么了?”   “她去世了。”   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这么骤然坠下,砸得季顶天脑袋发昏。   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扭头看向吴杪和谢明琼,然后突然转身朝外跑去。   “顶天!”季母喊道。   谢明琼看了眼吴杪,掩藏下眼底的情绪,“我去看着她,吴杪你扶季奶奶先起来吧。”   吴杪点点头。   谢明琼赶紧跟上了季顶天。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两人,吴杪走到季母身旁,从口袋里翻出来了一张名片递给她,“你们的情况,要考虑找人帮忙吗?”   “帮忙?”季母接过她的名片握在掌心。   “你们旅行社的事我是帮不了什么忙的,但是你家的丧仪我可以帮点忙,”吴杪说罢看了一眼季母的脸,补充道:“不是免费的,按市场价收费。”   这句话让季母脸上多了点放松,人情难欠,尤其是她们现在的情况对欠人情十分警惕,吴杪这句话反倒令她瞬间接受了吴杪的帮助。   “我可以用高出市场价的价格,”季母感激道:“请你们帮忙操持巧河道丧事。”   吴杪颔首,“可以。”   她们这头在商量着新的委托,谢明琼已经追着季顶天到了附近小区的一座免费儿童乐园,小女孩一个人缩进了滑梯里,正闷闷不乐的托着腮,双目有些失神。   谢明琼走近她,坐到了她身边。   等坐下了她才发现这个位置其实很有意思,透过滑梯绿色的顶棚能看到被分割成云朵状的天空,她们好像躲进了哪片秘密隧道里,外界的一切都再与她们无关。   是个逃避自我的好地方。   谢明琼学着平常在家摸猫的手法,将季顶天一把揽进怀里,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姐姐,什么是去世?”   季顶天有些困惑的问道。   她还太小,对于死亡甚至没有任何的概念,她只能依稀知晓,这大概是她再也见不到妈妈的意思。   可是永远这个概念对她而言也有些太长了,太久远了。   她再怎么早熟,也实在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什么是去世?是死了吗?   她甚至都没有养过宠物。   她第一次面对死亡时,就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课。   谢明琼默了默,她以前在吴杪她们面前还能开玩笑说说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可是这一次,被季顶天剔透的目光注视时,她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是,你的妈妈提前去了另一个世界等待你,”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她会在那里好好生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看你。”   “那我今后看不到她了吗?”季顶天问。   “嗯,”谢明琼和她肩靠着肩,紧紧贴在一起,她说:“她要去另一个世界提前做好准备,等你长大了,变老了,你就能再次看到她了。”   季顶天没有说话,她仰头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谢明琼也有些失神,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表述能力真是糟糕极了。   “姐姐,你在骗我吧?”季顶天闷闷的声音传来,“其实去世的意思就是死了,就像被我不小心踩死的小蚂蚁一样,死了就是失去意识变成了一具尸体。”   “我没有骗你,”谢明琼吸了吸鼻子,她低头看着红绿相间的滑梯楼阁,轻声说:“我奶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奶奶是很厉害的人,她不会撒谎。”   “你妈妈也去世了吗?”季顶天问,可等问出口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问错了什么。   谢明琼却笑了一下,她俯身抱住季顶天,脑袋埋在她小小的颈窝里,“对啊,我妈妈也去世了,也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   “我奶奶就是这么和我说的,”她温声说:“可是我没有你这么厉害,我小时候只会玩,一问三不知,也很讨厌上幼儿园,后来有一天我从幼儿园逃跑了,我说要去找妈妈。结果妈妈那一天,我妈妈也永远离开我了。”   季顶天愣了愣,随即小小的手臂覆盖上了谢明琼的背脊,她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摸了摸谢明琼的脑袋,带着哭腔说道:“那你怎么和我一样惨啊?”   “你怎么也这么可怜?”   谢明琼得承认,自己能对季顶天这么有耐心,甚至还愿意剖开自己的过往去安慰她,有着和吴杪去帮助沈茂禾一样的理由,只是感同身受而已。   她没有想过,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她会遇到一个经历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小女孩,甚至比她更可怜。   可季顶天却比那时候的她强了太多,她站在母亲的遗体前懵懵懂懂,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最后被她奶奶抱回了房间。   谢华林在她房间和她头抵着头,面对她同样的问话:“今后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吗?”   她便给出了这样一个最能让小女孩接受的解释,为她编造了一场像童话一样的梦,让她坚信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那里住着她们逝去的亲人们。   直到谢明琼长大,她也时常用这个谎言告诉自己,逝去的亲人爱人只是在等她老去,她们一定会重新来接自己,和自己团圆。   而现在,谢女士编造的童话,要来到另一个小女孩身边,陪伴她度过童年。   “顶天,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谢明琼轻声说。   “可是我也好难过,”季顶天眼睛里的眼泪咕咚咕咚的冒出来,像断了的珠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还有你的姥姥呢,”谢明琼提醒,“你姥姥还在家等你,她被坏人欺负,你也能勇敢的为她出头,真厉害。不愧是和我一见如故的妹妹,今后你也会这么勇敢,对吗?”   “嗯,我还会更勇敢,”季顶天哭着说:“不止保护姥姥,我还要保护你和杪杪姐姐。”   “我不要你们也去世。”   谢明琼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她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我们回去找你姥姥吧。”   季顶天点点头,她握紧了谢明琼的手,想起姥姥有点儿担心。   两人很快往旅行社走去,二楼的碎片已经收拾好了,季母早已赶回了家里,除了社区的丧仪队,吴杪已经帮她联系了更加专业能够包圆一切的殡仪队,足够让季母可以专心至致的处理另外的矛盾。   吴杪显然已经等候多时,她看了一眼谢明琼微红的眼眶,没有多说什么,只蹲下身问季顶天,“我们走吗?你姥姥先回去了,那你就是我们的小老板了。”   季顶天还在抽泣,她抹了抹眼泪,想像幼儿园里一样冷静直白,结果却有些失败。   她大着舌头点点头,“肘吧,我们克找我绕绕。”   可是吴杪和谢明琼都没有笑话她,反而认真的颔首,“好的,那我们出发吧。”   这或许是季顶天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天,她被吴杪和谢明琼带回了小区里,原本熟悉的小区前已经多了一份黑白讣告,有极为陌生的人在她家进进出出。   而她自己被拉去了妈妈的房间里,她的妈妈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生机。   她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可眼泪却更先出来,来自血脉的联系和失去亲人的恐惧还是淹没了她,让她嘴一瘪,哇哇大哭出声。   她或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样难受,可是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哭泣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妈妈。   她抬手摸了摸季巧河冰冷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低声说:“妈妈,你冷不冷啊?”   所有人都知道不会有人再回答她这句话,可也没有人阻止她低声和母亲絮叨,做最后的道别。   谢明琼站在房间之外,这里是个没什么人的小阳台,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景象。   季顶天是个厉害的小姑娘,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下意识寻找安慰,她竟然就是这样凭借自己站在季巧河的床边,甚至还支撑住了她姥姥。   有一张纸巾递过来,谢明琼微愣。   她顺着那只苍白的手看去,忙碌的吴杪抽了个空闲,向她递来一张纸巾。   “你在想什么?”吴杪问。   “我在触景生情,”谢明琼接过,在眼睛上擦拭了几下,“我妈妈,我奶奶,她们离去的时候都是这样,很多人围在她们的床边,当然,站得最近的是我。周围的大人忙忙碌碌走来走去,可我却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应该做什么。”   吴杪歪了歪头,“你觉得季顶天很像你?”   谢明琼点头,“对啊,她好像我,可她比我厉害多了。”   “在我心里,你也很厉害,”吴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憋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可似乎没什么效果,她看了眼四周,俯身在谢明琼身上轻轻拥抱了一下,她低声说:“不要哭。”   “我已经过了最难过的时候了,吴杪,”谢明琼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可是,我很谢谢你的拥抱,真有用,心情好像真的变好了许多。”   吴杪蹙眉:“不许说谢谢。”   谢明琼点点头,“好吧。”   说罢,她想起来了点什么,“上次答应你不抱除了你以外的人,不过这次抱了季顶天,今后还会继续抱她。”   吴杪已经松开了她,两人并肩靠在阳台扶手边,她认真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谢明琼有些诧异。   “她身上有你的味道。”吴杪说道。   属于谢明琼的气味早已刻进吴杪心底,就是闭着眼睛都能闻出来,沐浴露、洗发水、洗衣服用的洗衣液,还有她那些爽肤水的味道,每一道吴杪都能闻出来。   季顶天身上脑袋上都有谢明琼的气味,像被她包围过一样。   就像吴杪每次被谢明琼拥抱后,身上也会沾染这种气味。   可是没关系。   “季顶天可以,”吴杪想了想,认真补充道:“最近可以。”   未来不可以。   谢明琼只能有吴杪这一个独一无二的家人。   谢明琼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你占有欲犯了是吧?”   吴杪:“?”   吴杪没听懂,谢明琼也没有继续说,她只幽幽感叹一声,“有时候觉得你心理年龄比我还老练,但有时候又觉得你比季顶天大不了几岁。”   吴杪这句又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谢明琼冲她笑笑:“没什么。”   “你好像在说我坏话。”吴杪质疑道。   谢明琼满脸真诚,“没有,我在夸你。”   她们在季家待到了晚上九点才回酒店。   季母并不打算大操大办,今天把季巧河的遗体送去火化之后,她们就只准备在家祭奠一下,明天再延续一天就差不多了。   烟花爆竹她们都不放,亲戚朋友也没有请的必要,毕竟那一群无赖也和她们沾亲带故,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可是要如何解决这件事依旧是个大问题。   为此,白天吴杪和谢明琼其实给方庐坤发过消息询问,毕竟在她们心底觉得这种事可能派出所是没办法解决了,得找点江湖上的门道,用魔法来对付魔法。   到了晚上方庐坤没有打电话来,反倒是安排了王小宝和她们对接。   一个月不见,王小宝精神面好好了不止一点儿,整个人都褪去了初见时的那股懒洋洋的气息,但她依旧钟情红色挂脖吊带,她很适合红色,显得她气色极好,容光照人。   谢明琼冲那头打了个招呼:“怎么方老板派你来和我们说?这是打入内部,要成为她的亲信了?”   “差不多吧,”王小宝摆摆手,“方老板一见我就觉得我是个非常好的人才,那叫一个相见恨晚呐。今天本来她要亲自和你们聊的,但是边境多了桩生意,她赶过去了,就让我来。怎么着?碰到解决不了的事了?”   谢明琼将这边的具体情况和她说了一下,“……那群人要解决有点儿麻烦,不接受还款这种事警察局不会管的,打官司也很难打,缠人纯属精神攻击,不会构成什么违法行为。”   王小宝若有所思,打了个响指,“懂,这属于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其实季家就两条路,要么找外力介入,要么自己立起来和对方掐得死去活来,掐得对方害怕。   第二种这么多年来季家从季母到季巧河已经被这群人磨得快失去斗志,近乎麻木,很难完成,最好用第一种方法。   可是好的外力并不容易找。   但这件事到了王小宝这里,却显得格外轻松,她笑起来:“简单啊,这种事白道解决不了,那就找别的啊。”   谢明琼闻言连忙捂住话筒,左右看看之后才忍不住紧张的指责道:“那白道不行,你也不能让我们去找黑/道吧?”   王小宝:“……”   “那我能让你们去找黑/道吗?那你们找也找不到啊,”王小宝怀疑谢明琼一个月不见,智商下降了,“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去找民办派出所。”   谢明琼:“?”   谢明琼露出清澈茫然的眼神,“什么是民办派出所?”   吴杪给她递了杯水,“意思就是,由社会闲散人员组成的专门帮忙处理民事纠纷的团队。”   谢明琼有些震惊:“还有这种团队呢?”   “一直都有啊,以前东北就不少,现在全国各地都有,”王小宝笑起来:“以前方老板都还做过呢。”   因为方庐坤的外形十分有威慑力,所以她在水牢里死里逃生后做过一段时间,但是那时候人家不叫她们民办派出所这么好听的名字,都叫她们收保护费的社会混混,但实际上她们和社会混混有本质区别,她们有专业的法律顾问,还有专业抗揍的成员,方便向对方勒索医药费,一般情况下不会动手。   只是后来她还是觉得这个行业没那么靠谱,总感觉有点在法律边缘跳步,极其容易成为法外狂徒,于是她就解散了,然后重操旧业,做起玉石生意,当初的一些成员还在石场做保安呢。   不过最近这个行业又火热了起来。   谢明琼一听眼睛就忍不住亮了亮,“那这边有这样的团队吗?”   “不确定,得问问,如果没有的话那只能从外地请了。”王小宝略微蹙眉。   “不行,”吴杪否决道:“不能太远,这群人不是打一次就老实的。”   但凡能一次就收拾老实,吴杪就自己上了。   她们需要的是能够长期雇佣的人。   要对方来一次就收拾一次,收拾到对方怕了,不敢再纠缠了才行。   对此王小宝只能尽量让方庐坤去帮忙找找,哪怕当地没有,也看看周围的城市有没有,这样方便很多。   王小宝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三天就给了谢明琼和吴杪一个地址。   这两天季巧河的葬礼已经办完,季母为她挑了一块风景很好的墓地,短短两天,本就颇为懂事的季顶天更懂事了,她甚至学会了时时刻刻携带降压药,免得自己的姥姥因为心脏病也跟着走了。   等谢明琼和吴杪将这件事告知季母时她们又接到了来这里的第二桩委托,季母对她们提出的方案非常满意,并且说明钱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能请来就行,同时还要求她们前往时带上季顶天。   这两天那群人并没有来闹,可是只要事情一天不解决,就依旧有这样的风险,季母觉得自己在家还能撑一撑,但是她不想让季顶天碰到太多这样的场景,还不如干脆让她跟着吴杪和谢明琼一起去,也顺便当让她散散心了,免得她总是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小小年纪就心事重重。   她开出来的酬劳很丰厚,谢明琼和吴杪没有拒绝,当天下午就带上背着小书包的季顶天上了路。   目的地并不远,就在临市的金昌,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   季顶天坐在靠窗的后排,她看着窗外不停划过的风景,大白或许感受到了她不太好的心情,窝在她怀里任她揉搓。   这两天季顶天哭得也不算少,她也渐渐在送别中明白了什么叫做失去,她也知道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妈妈,不可以再失去姥姥。   所以这件事她必须要解决。   她无意识的抚摸着大白柔软的皮毛,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在车里吼道:“我一定要请到人!”   谢明琼和吴杪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原本昏昏欲睡的谢明琼扭头看去。   季顶天说道:“我在给自己加油打劲,幼儿园干活之前都要这么哄一哄自己,不然谁干得下去。”   谢明琼:“……”   这啥幼儿园啊,给她们娃教得一套一套的。   “行,那到时候你去谈?”谢明琼逗她玩。   季顶天抬头挺胸,只觉得无限勇气从心尖冒出,骄傲的说:“可以!到时候我去谈!”   两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她们按照地址在金昌的一条小巷子里拐来拐去后终于找到了王小宝给她们的地址——摇铃美发屋。   上世纪的建筑风格,七彩炫光的广告招牌,木质推拉门后是打牌的叫嚷声。   几人站在门前,吴杪推了推季顶天,扬眉:“不是说你去谈?”   季顶天沉默着看了眼这间店面,随后眼睛一闭,心一横,猛得推开了这扇大门,然后朝里面大喊道:“来活儿啦,接不接?”   “……”   店内店外都迎来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季顶天睁开了眼,当即被吓得后退两步,眼泪都快出来了。   只见里面坐了四个女人,身型魁梧,手臂上有着硕大的纹身,不是青龙就是白虎,肌肉蓬勃,长得更是有些凶神恶煞。   其中一位大姐脚还搭在椅子上,是标准的社会做派,见到面前的小孩,粗声粗气的问道:“什么事?”   季顶天鼓起勇气,小声说:“我要雇佣你们。”   屋子里的音乐有些吵,大姐略微皱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季顶天的勇气立马就没了,她吓得赶紧往回跑,一下就扑到了吴杪的腿上,忍不住揪住她的裤腿,然后呜咽道:“姐姐,她们太凶了,我害怕。”   “小孩你害怕还进来?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那大姐见她这么哭也觉得有些好笑,又故意吓唬道:“我们这个房子专门吃小孩的!”   季顶天被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吴杪身后,只露出两个眼睛看向她们。   屋里传来又一阵不怀恶意的笑声。   从里间很快走出来一个身形稍显丰腴的女人,她拍了拍桌边打牌的几人的脑袋,无奈的说道:“不要欺负小孩,人家是客人,礼貌点。”   被拍的大姐悻悻闭上嘴,然后还是那副老烟嗓,但是语气柔和了一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季顶天与她对视,轻咳一声,大概觉得刚刚自己也挺丢脸的,想起刚刚这大姐听不到自己说话,她大声说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谢明琼在一旁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端水果的女人这才走出来,将新洗的草莓递季顶天,然后对谢明琼和吴杪说道:“两位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吴杪打*量了一眼里面,点点头,“有,需要雇你们去隔壁市接个长期的活儿,有没有兴趣?”   女人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什么活?我们很贵的哦。”   “雇你们团队五个人,一天五千,去不去?”吴杪将季母留给她们的底价报了出来。   女人眼睛一亮,“假如你们出得起,当然去。”    第48章 嫂子脸软   从金昌返程的路上,季顶天时不时的趴在车玻璃上看向紧紧跟在她们车后的那辆小面包车。   合作谈得非常顺利,几乎吴杪报出价格和事情的起因对方就没什么犹豫的答应了。   而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在后续的自我介绍中,那个身型魁梧、健壮还喜欢吓唬小孩名叫于佳的女人,居然不是她们主要的打手,而是她们的法律顾问!   她当时伸出手和小老板季顶天握手时露出了难得体面的笑容,对她说:“小老板你好,我叫于佳,是这里的二老板。”   季顶天也学会另一个她终于学会的词语——人不可貌相。   于佳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原本在北京的律所里上班,没两年她厌倦了快节奏生活,辞职回了甘肃,没两个月就在求职路上遇到了她们的大老板向枫,向枫又招聘了几人后便开起了这家用美容美发做掩护的民办派出所。   原本她们的业务范围只是整治周边的民事纠纷,以及警察不好处理的需要不涉及法律范围之外的社会纠纷。   后来渐渐有了些人知晓她们,生意就越来越多了,于佳优秀的专业能力让她们总能顺利解决大部分事情还不至于触碰法律边缘,十分高效。   季顶天听完了她们的辉煌历史之后,心底渐渐安定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家的那几个地痞无赖,比于佳她们曾经应付过的人好对付多了。   为此,她对这个小队寄予了很高的期待。   可是再高的期待也不是她一眼不错还要撅着屁股带着大白整个人都贴到后排挡风玻璃上的原因。   吴杪有些忍无可忍的第十次看向自己的内视镜,对季顶天说道:“你可以别老是往后看吗?你挡住我的视野了。”   虽然她用左右后视镜也可以看到后方来车,可是季顶天的脑袋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东西。   “我要紧紧盯着她们,万一她们中途跑掉了怎么办?”季顶天认真说道:“她们可是我家的希望,只要她们可以帮我姥姥,我就是去幼儿园每天加班两个小时都愿意。”   谢明琼揪住她的后衣领,花了点力气将她从后排揪出来,“不会跑掉的,但是你如果继续趴在后排,我们可能会和她们撞成一团,变成八块肉泥。”   季顶天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在座椅上端正做好,还不忘叮嘱吴杪:“杪杪姐姐,好好开车哦。”   吴杪蹙眉,“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这个黏糊糊的名字让吴杪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是浑身汗毛直竖,恨不得打个激灵。   “我就要这么叫你,”季顶天抬了抬下巴,“我们不是结拜姐妹吗?”   吴杪:“……”   “可以把她的嘴堵上吗?”吴杪冲谢明琼恳求道。   谢明琼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季顶天说道:“你杪杪姐姐害羞了。”   吴杪:“……”   如果不是她现在在开车,她一定会一手一个把两个人的嘴都捂住。   可惜她现在分身乏术,只能假装听不到。   “那我们还是不要这么叫她了,”季顶天十分贴心的回答:“我们老师说过,不可以强人所难。”   “顶天真棒,我们要给你杪杪姐姐一点时间接受这个称呼,”谢明琼把大白丢去她怀里,“现在你先和大白玩会儿吧。”   吴杪偷偷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正挂着点笑,大概是难得能让吴杪吃瘪,此刻还忍不住哼起一点轻快的小调。   “看我干什么?”谢明琼明知故问。   吴杪指责道:“你都不帮我说话。”   谢明琼笑起来,“我不就是在帮你说话吗?”   吴杪看出来了,谢明琼在故意逗她,于是她聪明的不说话了。   等回到武威已经快下午五点半,这两天还是一片风平浪尽,她们离开的这一天里,那几户人家甚至也没有来闹腾过,但是季母担心长久的风平浪静后或许是更加大的风暴。   简而言之,她们严重怀疑对方在憋新的坏招。   这种怀疑很有必要,毕竟上一次她们长时间没来,就是因为找到了新的没有下限的闹腾方式,居然用实名控诉的主意在网上抹黑季巧河,恶意造谣她欠债不还导致这几家人整整十年都生活艰辛。   这差点让季巧河经历一次全网黑,最后还是报警才算了事。对方因为恶意造谣被拘留了几天,又赔了点钱,出来之后还是三不五时就要来上这么一出,时至今日还有一些人在网上借着这件事辱骂季巧河。   前几天季巧河死亡的消息从那一行游客中泄露,还专门有人在她十天之前的最后一条视频下骂她死得好。   季母看到之后气得手都在发抖,终于大胆了一次,决定起诉对方。   所以她对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实在非常恐惧。   可是于佳和向枫听了季母的担忧之后却只是笑笑,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怕对方不憋坏,越坏对她们来说越方便行事,一定给季家办得漂漂亮亮的,无论现实还是网络都一样。   谢明琼被她们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勾得有些好奇,但于佳几人却只神秘的摇了摇头,让她们拭目以待。   或许于佳外貌有些吓人,但她的性格实在好得不像话,基本上说什么答什么,短短半个小时,几人便在路边的饭店里混了个熟。   谢明琼发现自己在这里的社恐好像又好了许多,又能主动和别人交谈了。   临行前,谢明琼还和于佳向枫都加了微信。   为了方便上门,于佳团队每天留了两个人在季家守着,剩下的人都住到了附近的酒店,谢明琼和吴杪却懒得换酒店了,回程的路上谢明琼闲着没事,翻了翻于佳和向枫的朋友圈,诡异的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当然,不是人的不对劲,而是两个人关系的不对劲。   于是这一路上她出于人类八卦本性,忍不住在两人的朋友圈里翻来翻去,最终确定了一个事实——她怀疑于佳向枫是一对,但是两人在偷偷恋爱,不让团队里的人发现。   这一路谢明琼甚至没有发现吴杪的话出奇的少,坐电梯上楼她也在低头兴致勃勃的翻手机。   直到回了房间,吴杪跟在她屁股后面像条小尾巴一样也进了她的房间,她才诧异道:“还有什么事吗?”   吴杪盯着她,面露不满。   谢明琼:“?”   她有些困惑的问:“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表情怎么这么凝重?”   吴杪点点头,“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   谢明琼这才放下了手机,连忙问道:“什么事啊?”   吴杪指了指她房间的躺椅,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随即才接着打量起她。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吴杪问。   “我不正在和你说话吗?”谢明琼面露茫然。   “不,你逗我玩之后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吴杪认真问道。   谢明琼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是很重要的事啊?”   吴杪点头,“是啊,你回来的路上还一直在看于佳向枫的朋友圈。”   “你是觉得我只要和你开完玩笑,都得再和你说说话吗?”谢明琼真诚的问。   吴杪毫不犹豫的点头,“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这种事在吴杪这里都快成为一种流程了,谢明琼当然可以逗她玩,也可以让她吃瘪,但是在这之后不可以不理她。   “因为以前到了这个程度我再开口肯定会被你接下去的话噎住,”谢明琼缩进靠椅里,振振有理,“今天为了在季顶天小朋友面前树立高大的形象,我决定点到即止。”   “所以你就不理我了?”吴杪面无表情。   谢明琼低头思索片刻,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谁说的?现在不是就理你了吗?”   说罢,她转移话题道:“我听到你对顶天叫你的称呼好像很不适应,不然我帮你适应一下?”   这跨度太大的话题并没有让吴杪转移注意力,但不让谢明琼的话落空的习惯还是让吴杪问道:“怎么适应。”   “杪杪姐姐。”谢明琼叫道:“只能我牺牲一下,多叫你几声,让你适应适应啦。”   吴杪:“……”   在车上的时候谢明琼也叫过这个称呼,但是那时候她非常的公事公办,不像现在,故意软化了嗓子,声音像一片羽毛一样,猝不及防的袭来,令人躲无可躲。   吴杪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有一种被谢明琼给打败的感觉。   谢明琼看到她哑口无言的样子,有些好笑的接着说:“杪杪姐姐,你适应了吗?”   吴杪:“没有。”   谢明琼:“那我得再多叫几句。”   可在谢明琼刚刚张嘴的那一刻,吴杪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唔%#……”谢明琼睁大了眼,实在没想到吴杪在不想再用嘴说话时会直接动手。   触及到谢明琼柔软的脸,吴杪低头和她仅剩的那双眼睛对视,“别叫了,求求你了。”   谢明琼微顿,如果刚刚还是两人在闹腾,那此刻吴杪情急下的动作和靠得太近的脸,让她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之前。   那时她几次同吴杪这张英气又锐利的脸对视,哪怕吴杪从未刻意怎么样,她却还是本能感受到一股像被什么动物盯上一般的步步紧逼和侵略感。   时隔一个月,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可是谢明琼对她已经足够熟悉,知道这具皮囊下的吴杪是个很好的人,她们已经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光,足够她曾经对吴杪竖起的尖刺和剑拔弩张都收起来。   所以这一次,她只眨了眨眼,然后在吴杪手下乖乖点点头。   吴杪抿了抿唇,她对谢明琼也足够了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谢明琼居然没有对她发火,但她还是再次确认道:“你不会这么叫我了,并且没有生气对吧?”   谢明琼又点点头,然后示意她把手拿开。   吴杪这才收回手,只是收回之前没忍住捏了捏谢明琼手感极好的脸。   果然,她上一秒松开手,下一秒谢明琼就变脸叉腰站起身来骂道:“吴杪,你长本事了!说不过就捂我嘴了对吧?”   吴杪点点头,没错,这才是她熟悉的谢明琼。   谢明琼满脸震惊,以为她点头是在坦然承认,错愕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吴杪没有解释,就着她的话真心说道:“那好像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谢明琼:“……”   谢明琼指向她,“你、唔、你、唔,你干嘛!”   吴杪似乎发现了什么让谢明琼闭嘴的新方法,她张嘴时就抬手捂上她的嘴,然后再松开,再捂上,再松开,玩得有些不亦乐乎。   谢明琼:“……”   谢明琼发出一声乱叫,然后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瞪了吴杪一眼后开始发火:“你有完没完!我是你的玩具吗?再这么闹我打你了啊。”   吴杪被骂了,可她却觉得就应该这样,她已经习惯了和谢明琼吵吵闹闹再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于是她乖乖点头,满脸无辜,“完了。”   说罢她眼睛往谢明琼嘴唇上瞟,刚刚抬手的那几下手感实在很好,谢明琼的脸像揉好的面团,嘴唇比面团还软。   不过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去,因为谢明琼肯定会因为她用的形容词太离谱而狠狠再骂她一顿。   可是谢明琼已经练就了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能力,立马捕捉到她飘忽的眼神,质疑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吴杪摇头,“我没有,我在夸你。”   谢明琼闻言冷笑一声,在餐桌边坐下,“夸我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吴杪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夸你脸手感非常好,像东北老面团。”   谢明琼:“……”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为吴杪抱有什么期待。   又是为她的文化水平而绝望的一天。   “没有下次了,”谢明琼拧眉,“不准捏我脸,到时候给捏成不对称了。”   吴杪这次倒是答应下来了,但是会不会遵守就不一定了,毕竟她手向来有点欠。   两人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结,这种普通的小争吵早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或许上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她们就又能握手言和脑袋碰脑袋的点个宵夜回来吃。   不过这次点宵夜谢明琼没有和吴杪商量,然后点了曾经被吴杪点评过难吃的日料。   主要是大晚上的她不想太开胃,怕自己吃撑。   吴杪中途过来瞄了一眼,谢明琼这一次反向捂住了她的嘴,警告道:“不要对我点什么发表意见。”   吴杪隔着手乖乖点点头,然后真的不说话了。   但是等东西到了之后,面对吴杪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还是忍不住一拍桌子,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不让吴杪说话,倒打一耙,“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可以吗?”   吴杪颔首,指着她手里的厚蛋烧还有那盒芥末鱿鱼以及麻辣鲜,“这几个零天然,纯添加,都是半成品做的,只有饭是天然的。”   谢明琼:“……”   看吧,吴杪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不说话别人看了难受,说完之后别人更难受。   “没关系,我现在接受预制菜,”谢明琼麻木的说道:“只要好吃就行。”   吴杪低头在手机上搜了搜,随即给她看了一个拼夕夕的界面,上面用硕大的广告花字写着,“芥末章鱼!厚蛋烧!甜虾!麻辣鲜!豚骨拉面!日料店同款!超级好价!”   谢明琼看了眼上面的东西和价格,微微愣住,下意识说道:“肯定质量不一样。”   怎么可能!她这盒芥末章鱼可是花了整整八十八!那上面居然只要十五块一盒!   说罢,她就着吴杪的手打开了评论区,翻了一下之后突然感觉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图片,点开之后立马了自己点的那家店的局部图对照,居然发现装潢一模一样!   谢明琼陷入一阵沉默中。   所以,十五块一盒的半成品,老板卖八十八一盒、八块钱一个的厚蛋烧,卖三十二块一个给她这个冤大头是吗?   很好,谢明琼原本还只是觉得面前的食物没那么激发人的食欲,现在已经可以算是食欲全无了。   她愤愤不平的迁怒道:“你不是不喜欢吃日料吗?为什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啊?”   吴杪:“因为我摆摊之前去日料店打过零工,老板说没有经验也可以做后厨,结果就是网上买的东西我拆开加热一下就能上桌了,不过对外得说我是留学日本学艺五年归来的特级厨师,顾客吃了都连连好评。”   谢明琼瞳孔震惊,“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吴杪困惑不解:“不是你让我不要发表任何意见。”   谢明琼:“……”   她气糊涂了。   谢明琼愤愤不平的咬了一口章鱼,恼羞成怒的说道:“你故意的。”   吴杪:“我没有。”   谢明琼不算特别缺钱,可是不代表她不会心疼钱,自己点回来的东西,再怎么样都得吃下去。   她咬牙切齿的把东西分成两份,递给吴杪,威胁道:“吃。吃不完我给你塞进去。”   这回换了吴杪有些为难的盯着桌面,她实在有点儿吃不下去。   可面对谢明琼的眼神,还是拿起筷子,默默吃了两口,随即眉心紧蹙的适应了一下这个芥末味。   谢明琼这才心里舒服点,没错,这才是她们互相折磨的相处之道,谁也别放过谁。   这是吴杪吃饭最慢的一次,她磨磨蹭蹭吃了一小半之后,王小宝的电话拯救了她。   吴杪赶紧说:“我去接个电话,你接着吃。”   说罢,就逃也似的要往门口走去。   “你要逃跑吗?”谢明琼一眼看穿,连忙说道:“不准出门,去洗手间接电话!”   吴杪脑门都贴到门口了,又被迫转弯进了洗手间。   电话接通了有那么一会儿,等她进了洗手间,对面才传来王小宝的调侃,“小吴老板,要往哪儿逃啊?怎么每次打电话过来,你都和小谢妹妹待在一块儿?现在还难舍难分得都不让你出门了?”   吴杪没有理会她的题外话,面对谢明琼以外的人,她话少得可怜,又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声问道:“什么事?”   “代替我老师方老板来问问你,你订的首饰往哪儿送?已经给你打好了。”王小宝笑着说道:“顺便再问一下,你们那边的进展怎么样。”   吴杪言简意赅的回答道:“送去湖北,进展不错,很顺利。”   “你多说几个字能咋?”王小宝吐槽道:“我多嘴问一句,您这十来万的首饰要送谁啊?”   “和你没有关系吧?”吴杪说道:“寄回湖北就好了,要最慢最稳妥的快递,我可以付快递费。”   “不用,方老板有自己的快递专线,”王小宝拖长声音,玩味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谁,小谢对吧?你打一整套首饰,就给自己留一对耳钉啊?”   吴杪蹙眉:“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王小宝笑出声来,“你订耳钉还订个情侣的,一对上面刻你的名字缩写,一对上面刻小谢的名字缩写,你当别人傻呢?”   “你们俩什么时候到一起啊?你要用这首饰给她表白吗?”   吴杪微顿,王小宝和关佳芝并不知晓吴杪和谢明琼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们只知道两人关系非常非常好,但确实不是情侣。   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你不要乱说,她是我嫂子。”   “我也不比你们大几岁啊,怎么感觉跟不上趟了呢?”王小宝语气里满是不信,“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自称这种禁/忌关系吗?”   吴杪:“……”   她还想说一句再解释一下,但门外的谢明琼却已经在敲门,“吴杪?你打个电话要这么久吗?你是不是故意的?赶紧出来把东西吃完。”   王小宝也听到了这催促声,笑着说:“快去吧,不然小谢听着有点儿生气。”   吴杪在挂断电话前还是急匆匆的提醒了一次:“不要在她面前乱说。”   王小宝拿不准不要乱说什么,便选了一个她认为重要点的,“好,下次不蛐蛐你和你嫂子的关系了,行了吧?”   吴杪眉心轻蹙,“是不要告诉她我给她买了礼物。”   说罢,她就挂断了电话。   另一头的王小宝怔愣片刻,琢磨了一下,所以意思是她和她嫂子的关系乱说她其实没多生气对吧?   她甚至严重怀疑吴杪被这么说,还在心里偷着乐呢。   吴杪到底还是被迫吃完了谢明琼给她留的宵夜,带着满嘴芥末味回了房间睡觉。   到了第二天,才早上七点半,她和谢明琼纷纷接到了电话。   吴杪的电话来自于向枫,是在告知她来活儿了,她这个中介人要不要到场去看一下。   谢明琼的电话来自于季顶天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对面传来她激动的声音:“小明姐姐,快来看热闹!”   她半梦半醒的小明姐姐挂断电话之后,迷迷糊糊摸了摸大白的脑袋,翻了个身,没忍住又睡了过去,然后在十分钟后被吴杪叫醒,拉着上了车。   她昨晚熬夜画了半张画稿,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本来以为那一头这几天都老老实实的不会做什么,所以她才会趁着昨晚心情不错赶个工,谁知道对方居然在她们请回来民办派出所的第一天就撞枪口上了。   吴杪还和向枫那头通着话,谢明琼嘴里吸着吴杪替她买的豆浆,忍不住问道:“你们准备用什么方法收拾对方啊?”   向枫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显得格外云淡风轻,显然对这种小场面并没有放在眼里,她卖了个关子,“野蛮的人要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应付。”   谢明琼知道她下一句肯定就要告诉她了,于是顺着她捧哽道:“所以是什么呢?”   向枫笑了一声,吐出来两个字,“碰瓷。”    第49章 嫂子忧虑   说碰瓷,那就是真碰瓷。   等几人赶到季家时,昨晚守在季家的两名成员正躺在地上捂着眼睛和手臂哀嚎,玻璃渣碎了一地,哪怕是早有准备的谢明琼都下了一大跳。   她们刚一进门,季顶天就机灵的拉着谢明琼和吴杪走到一边,兴高采烈的把今早发生了什么给她们说了一遍。   原来是今天一大早,这家人就带着油漆和铜锣准备上门了,她们上一次在办公室里被吴杪一个人牵制,心里越想越不服气,终于还是决定在季巧河新丧后再来闹上一通,并且为了缓解心底的怒火决定用最为朴实的方式进行恐吓,撑死也不过是进去蹲几天而已,可季家人却能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但是昨天晚上于佳几人就已经在门口布好了监控,几乎对方刚刚到门口,里面就得到了消息,留下的几人让季母去外面应付并且激怒对方,然后她们带着季顶天留在了房间里。   外面果不其然响起争执的声音,季母有了团队昨晚的开导和一晚上的思想准备加上常年来的怨气,基本不用演就能发挥超常,将对面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到对方怒气值蹭蹭蹭往上涨。   然后在她们再次要动手推人的时候,屋里的两人立马冲出来,一个接了一巴掌,一个紧急接替季母被推倒在地,顺手还打碎了昨晚上就特意摆在桌面上的花瓶,发出痛苦的哀嚎。   场面非常唬人,被打巴掌的那一位更是十分懂得推波助澜,当即就表示要求对方赔偿医药费,她的姐姐受到了重大创伤,现在必须去医院进行全套身体检查。   对方不肯,当即就骂她们碰瓷,她们也没忍,反口咬定对方故意伤害要求报警验伤,双方再次争执起来。   向枫团队的都是人才,躺在地上的那一位还没起来,另一个又就着对方的推搡躺地上哀嚎了。   那群人见状不妙想跑,向枫和于佳却来得刚刚好,将所有人都堵在了里面,这才有谢明琼和吴杪现在看到的场面。   而向枫和于佳的加入让整个客厅都乱成了一锅粥,再煮熟点就能吃了。   季顶天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她站在谢明琼的身后啧啧称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对面那伙人跳脚成这样。   于佳的专业性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我的当事人只是来这里做客,看到你们进门吵闹于是出来见义勇为,结果居然遭此毒手,受到了严重的身心伤害。”   “你们不要想着耍赖,你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   “你们是干嘛的?”   于佳指了指门口和房间里新增加的几个摄像头:“我们是专业安装摄像头的,昨晚上刚好新装了三个,门外一个门里两个,你们怎么打人,怎么非法入侵全拍得一清二楚。就你们的行为,报警之后可不止是单纯蹲蹲局子就能出来,只要我们不谅解,起码进去蹲一年。”   “……”   有人面色狰狞的骂起季母:“好啊,我们都是亲里亲戚,你们居然还耍这种心眼子!”   “怎么?你们还要威胁恐吓我当事人的雇主是吧?”于佳威武的身姿往她们面前一站,仿佛一堵高墙,还是能文能武的高墙,立马吓得她们不敢动了。   几人都是老练的撒泼打滚式演员,因为季母年纪大了,所以她们几家的人特意派出和季母年纪差不多大的,方便到时候报警了也不会立马就被打成恃强凌弱,真动起手来也能定性成中老年人的互殴。   可是于佳瞄了几人一眼,“你们家小辈没和你们说过,七十五岁以下都要承担刑事责任吗?”   几人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来。   当然不知道,以前她们也来闹过,季巧河还报过警,结果警察一听几人有亲戚关系就开始劝双方和解,季巧河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她不敢把事情闹大,怕影响自己的工作效益。   所以她们过去几年做得更过分的时候都有,却始终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于佳一看就知道几人是法盲,并且典型的欺软怕硬,她给躺在地上的两个姐妹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痛苦的哀嚎起来。   于佳眉头一拧,粗声粗气的说:“看来还是得报个警才行,就让警察来处理吧。”   这群人有持无恐就是因为总觉得这是亲戚之间的矛盾,她们上门吵闹或许不算什么,季巧河为此报警也不算什么,可一旦真要坚持把她们送进牢里,不只是程序和手续要漫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还会冒出来数不清的“亲戚”来劝季巧河算了算了,大家都不容易,或者受托来打感情牌,说季巧河的旅行社能办起来也是托了她们肯借钱的福。   很少有人能在这段打官司的过程中支撑下来,这就是亲戚官司难办的原因,当事人身边总是会出现各种声音妄图让她和解,妄图让她撤诉。   如果在北京,于佳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努力劝服当事人,让她坚持下去,假如当事人经受不住亲戚的指责选择撤诉,她也只能憋着一口气认下。   但现在是在甘肃,在她的老家,她也不是真的以律师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经过多次实践,她已经对应付这种事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畅的并且可以百分之百将主动权抓进自己掌心的方案,那就是矛盾转移。   什么?都是亲戚算了?那你这次打伤的可是外人啊,我们团队想起诉你,不是简简单单?你去哪里打感情牌?   于佳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人,冲她们眨了眨眼,想到她等会要说什么,就差点憋不住笑。   在她的威胁下依旧有人不服气,反正她们都一大把年纪了,怕什么,蹲一年就一年呗,可只要人一多,意见就不可能统一,立马就有人拉住还在冲动的人,狐疑的看了一眼于佳。   主要是她们真的不想坐牢啊,能在十年前借出十来万还不着急要还,能靠每天撒泼耍赖来要股权的,哪个家里没点小钱,谁不是日子过得不错,去局子里蹲两天可以,真要她们因此坐牢,那谁都不会乐意。   “别报警别报警,”立马有人说道:“我们和你们没有什么大矛盾嘛,我们完全可以私下和解。”   “行,可以私下和解,”于佳点点头,冲地上还在嚎的两个姐妹又使了个眼色,开始算账,“现在她们不知道被你们伤到哪里了,带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不过吧?我们要去兰州的大医院,咱们这小地方医疗水平怕跟不上,去的路上的路费得你们报销吧?这个身体检查我们要求精确到血液传染病的化验,不过分吧?”   “什么东西?”有人立马尖叫道:“她只是摔了一跤,还要做传染病化验?”   打碎玻璃的姐姐立马指责道:“刚刚就是你打的我!你看你手指上还有伤口,我被你打完之后也有伤口,谁知道会不会有传染病?要我看,为了保证我的安全,除了我,你也得抽血检查!”   “你说什么?”那人一卷袖子,脾气又上来了,骂道:“你这不是碰瓷吗?”   “想打人?”于佳立马堵在俩人中间,目光冷淡而锐利:“监控都拍着呢?你是想恐吓诬陷我当事人提出的合理要求吗?”   那人与于佳对视一眼立马就怂了,嘴上却还是嚷嚷道:“我没病!我一点病都没有!”   “别急,我们还没算完呢,”向枫觉得对方有点吵,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医药费还只是小头,你还得赔偿她们的误工费。”   “原本她们兼职安装监控,每天能赚三百左右的安装费,现在她们受伤之后干不了活儿了,只能静养起码一个星期以上,我便宜点就算一个星期,两个人是四千二,”向枫说道:“不过我们主业是做美容美发的,她们俩可是我们店里手艺最好的师傅,一天起码要做四个头,每个能有四百以上的低消,我给你便宜点算四百,两个人一个星期,还要赔付额外的误工费五千六。”   “算上身体检查、路费和误工费,还有可能的住院费,两个人我就勉强收你们四万吧。”   “四万!”对面顿时尖叫出声,“你怎么不去抢啊!”   说罢,有人灵机一动,向季母施压道:“你就这么看着*外人欺负你亲戚是吧?当初季巧河困难的时候是不是我们出手帮的忙?现在呢?我们真是借钱给了白眼狼!”   于佳冷笑一声,直接斩断了她们和季母的交流,“几位,你们打的是我的当事人,我的当事人和她只是雇佣关系,她没有资格不让我们不追究你们打人的责任。”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躺在地上没怎么说话的那位一开始出来抗揍的姐妹弱弱说道:“等一下,还有误工费没算。”   “什么?”对面立马说道:“还有什么没算?”   抗揍的姐妹脸上带了点羞涩,“我前段时间还注册了网约车司机。”   “……”   你在羞涩个什么啊?   你一个讹钱的还羞涩起来了?   对面几人脸上带着点崩溃,质疑道:“你们的意思是每天你又要装摄像头,又要美容美发,还要兼职做网约车司机?你一天不睡觉的吗?”   “我一天睡两个小时贴补家用不行吗?”她瞪了几人一眼,“现在经济不景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非要把别人的伤口揭开吗?不怕我再问你们要精神损失费?”   “我每天都要跑好几个小时补贴家用,你现在把我打成这样,我还能开车吗?不得给我误工费?起码六百一天。”   “一天六百你怎么不去飞呢?”   “平台就这么给我算的,你有本事找平台说去!”说罢,她又开始喊起疼来。   四个人气得对面浑身发抖,原本还蛮横无理的几人突然就变得有礼貌起来,仿佛她们才是被恶势力欺压的那一方。   季顶天在谢明琼身后看得眼睛发亮,也浑身发抖。   紧靠着谢明琼的吴杪察觉到谢明琼身上的抖动,把季顶天提到自己前面来,蹙眉问道:“你抖什么?”   “你不懂,这是激动的颤抖,”季顶天激动的拍着吴杪的大腿,满眼都是小星星,“太厉害了!这几个姐姐好厉害!”   “小明姐姐对不起,我的偶像现在变成于佳姐姐了,”她握紧拳头,“未来我也要像她一样强壮,像她一样脑子好使。”   谢明琼:“……”   谢明琼一点儿都不吃醋,真的。   这才多久啊,季顶天最崇拜的人就不是她了。   谢明琼看了一眼还在继续的战场,倒是真的仔细看了一下季顶天的细胳膊细腿,想想她早餐能一口气吃三碗米馓子的饭量,说不准还真能长成于佳这样的。   于佳的报价已经从四万变成了四万五,骇得对面连连哭嚎道没天理,讹钱了,这场闹剧持续到警察来将所有人都带走,于佳拷贝了门内门外的监控,扭头看向了季母,只低声问道:“您要起诉她们吗?”   季母还没有说话,季顶天率先蹦出来说道:“要!我要她们去坐牢!”   于佳忍不住笑了,她摸了摸季顶天的头,“你知道什么是起诉和坐牢吗?”   其实要做到这两件事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可看向季顶天满是斗志的脸,她却觉得这件事也没有多糟糕。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季顶天骄傲的说道:“不要把我当小孩。”   于佳点点头,给她两个女人间平等对话的尊重,“好的,小老板,你的要求只要给钱到位,我会尽量达成。”   说罢,她抬头看向季母。   季母握紧了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们不会再退步了。”   于佳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那我就放心了,您就交给我们吧。”   吴杪和谢明琼未曾参与其中,顶多算个看戏的,也就不需要去警察局做笔录,她们俩干脆在季家照顾季顶天到几人回来。   回来的时候季母,又或许该称呼为季姥姥,她可谓是红光满面,几乎要高兴的原地跳一段广场舞,不用问也知道一定十分顺利。   季巧河和季顶天的口条大概率遗传于她,回来之后她就抱着眼巴巴的季顶天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对吴杪和谢明琼郑重道谢,“真是多亏了你们帮我找来于佳她们,这么多年,总算出了口恶气。”   进了警察局之后于佳那叫一个大杀四方,咬死四万五的赔偿金不放手,有理有据,警察也没办法,这不是家庭矛盾,而是陌生人之间的单方面殴打,对方那是一点儿优势都没有。   于佳和向枫的规划很简单,她们会在这边驻扎一段时间,把对方弄到害怕为止。   只要让对方付出的比得到的多,那自然就不敢再继续纠缠了。   季姥姥现在对未来充满了自信,那些多年压在头顶的恐惧和色厉内荏消失殆尽,只觉得神清气爽。   季巧河给季顶天和她留下了不菲的遗产,让她们俩舒舒服服过日子绰绰有余,可是她并不打算放弃女儿生前经营的账号,未来她也会继续经营下去,连带着女儿留下的旅行社,等到季顶天成年后再让她继承。   受伤的那几个其实也就是轻伤,警察当然不会赞同她们要求前往兰州大医院进行体检验伤,于是几人精挑细选了当地一家私立医院,挑了里面最贵的项目进行体检,两个人就花了将近八千的体检费用,正在等待对方报销,气得她们鼻子都歪了。   但实际上她们受了什么伤都心里有数,那几个人那几拳对她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受伤那位姐姐手背上的伤口都是自己在玻璃渣里随手划的,根本就没受什么大伤,都是老演员了。   而于佳她们现在已经在季家附近租了房子,方便随时出现,她们暂时不会再回季家,准备一边追债一边等待对方气不过之后第二次前往季家。   谢明琼和吴杪在这里待到晚上八点半,确定了季母这头大事算基本解决,这才准备回酒店。   临到出门前,季顶天掏出了自己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和谢明琼吴杪都加上了微信。   她睁大眼,像是想将两人都仔细看一遍,低声问说:“姐姐,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吗?”   谢明琼点点头,“对,我们明天要返程了。”   她蹲身将季顶天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笑着说:“顶天,今后不可以一个人逃幼儿园哦,你得在幼儿园好好干活,多攒点钱,下次我们来就要变成你招待我们啦。”   “你们还会来吗?”季顶天又点儿闷闷不乐,“我听说你们家离我家很远。”   “再远又怎么样呢?”谢明琼说:“这次这么远,我们不是还来了?”   “那是因为我姥姥给你们钱请你们来的,”季顶天把脑袋搭在她肩膀上,仰头看了眼正在低头看她的吴杪,突然冲吴杪也伸出了手。   吴杪盯着她那只不到自己手掌一半的小手看了一会儿,没有蹲身给她拥抱,只躬身和她击掌,拍了拍她的手背,认真说道:“我不和人拥抱,你说得没错,我们很贵的,下次要请我们过来,你得多准备点钱。”   “我知道,”季顶天轻哼一声,“你只抱小明姐姐,你还不准小明姐姐抱别人,只有我是例外。”   说罢,她也认真的说:“我会努力编草鞋,下次等你们来的时候请你们吃大餐。”   谢明琼怎么听怎么觉得季顶天前一句话怪怪的,可是小孩说话怎么可能包含什么东西,她就是单纯复述了一下,觉得怪是她心理作用。   可她还没调理好,吴杪边在季顶天头顶摸了摸,然后否定道:“现在不是了,你难过的时候是例外,现在你也不需要拥抱了。”   季顶天:“……”   “杪杪姐姐,你好过分。”   这个称呼还是让吴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顶天见状笑起来,“那我现在要多抱小明姐姐几下。”   说罢,她就像大白吸人一样,两只手臂紧紧抱住谢明琼,脸埋在她脖颈间狠狠吸了好几口。   吴杪:“……”   吴杪一把将她提出来,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不可以这样子。”   “我就要这样,”季顶天轻哼一声,满脸都是你能怎么样的欠揍表情,她从吴杪手里挣脱出来,冲谢明琼笑了笑,“姐姐,再见。”   谢明琼笑着和她告别,然后拉着闷闷不乐的吴杪往电梯口走去。   等她们走到车旁,谢明琼刚想说点什么,吴杪就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然后学着季顶天的样子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脖颈间狠狠吸了几口。   谢明琼:“……”   谢明琼立马将她推开,也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干嘛?”   吴杪满脸真诚的说:“这样好像是比轻轻抱一下更舒服。”   “你是不是还要回味对比一下啊?”谢明琼阴阳怪气道:“我这还有别的姿势,你要一个个都试试吗?”   吴杪眼睛真的是肉眼可见的亮了一下,她迟疑问道:“可以吗?”   谢明琼:“我在说反话你听不懂吗?”   吴杪垂眸,有些遗憾,“哦。”   “你还不乐意上了?”谢明琼拽着她往车边走,将她塞进了驾驶座,然后自己坐到了副驾,“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抱我?”   吴杪摇头,“没有。”   谢明琼回忆了一下,好像真的没有。   “而且你每次抱我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吴杪还不等她说什么便接着说道:“所以什么时候是可以的呢?”   谢明琼:“……”   谢明琼瘫在副驾上,使出了她的绝招,“那我下次不抱你了呗。”   吴杪顿时向她投去颇为怨念的目光。   “这算不算说不过就耍赖?”   谢明琼摊了摊手,也学起了季顶天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吴杪收回目光,好吧,她真的不能拿谢明琼怎么样。   谢明琼看向窗外的夜景,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吴杪这个显得有些无理取闹的拥抱而反应这么大。   吴杪并没有别的意思,就和季顶天一样,她只是习惯性的、充满占有欲的、像个小孩一样的抱了抱她。   或许是因为吴杪本身就代表着攻击性,这并不是说不好,只是谢明琼在被她强势抱住时,是和被季顶天抱住完全不同的感觉。   吴杪本身有比她高的个子,比季顶天更大的力气,她的拥抱足够将她一整个塞进怀里,是一种来自成年人的拥抱。   但谢明琼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今晚反应有点儿过激,她的过激是从季顶天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开始,可是她的过激源,更深层次的思考谢明琼却本能抗拒。   那带着一点危机感,似乎在心底的抵触中告诉她,想明白时她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生活秩序又会坍塌。   谢明琼揉了揉眉心,等稍微冷静下来些时才发现自己今晚对吴杪的态度或许有些苛刻。   吴杪只是在失去家人后对她有了一些依赖反应而已,就像她自己对吴杪也充满了依赖,只是她们表现得格外不同。   “今后可以问问我再抱,”谢明琼突然低声说道:“但不能经常问。”   吴杪原本还有些恼火的情绪顿时就被抚平了,她乖乖点头,“可以。”   语气虽然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但也肉眼可见的心情好了许多。   谢明琼闻言也没忍住勾了勾唇。   车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映亮了两人的脸,车内方才还略显沉闷的氛围顿时变得又如同往常一般的轻松。   谢明琼的衣服口袋亮了一下,她感受到震动拿出手机。   消息来自于她仅限的几个微信好友,是她大学时的选修课老师。   她大学别的老师不怎么认识,上课也只要绩点到了就行,反倒是她专门选的绘画选修课的老师和她颇为熟悉,两人还一起出去吃过饭,这位老师对谢明琼的画作很是欣赏,大学时便总觉得她应该走上更高的平台,只是谢明琼本人有点社恐,婉拒了她。   但这么多年,她三不五时便会给谢明琼发一些比赛链接,尝试鼓励她去参加一二。   毕业后谢明琼试过一两次,那两次都石沉大海,没有回信,于是她也就淡了这条心思。   而这一次,依旧传来一个比赛链接——卡罗兰多年轻画家绘展大赛。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的老师给她的一句留言:明琼,这场比赛业界含金量很高,对你今后的发展也很有益处,你要试试吗?我觉得评选风格是这么多年来我找到的,和你最相像的。   谢明琼点开里面的链接,里面的要求里她着重挑出来那条笔绘相关。   她已经做了两年的板绘画家,很久没有用过笔绘了,但是她确确实实是笔绘出身,并且曾经专攻的内容是油画。   这个比赛偏新意,评委组虽然对油画好感更多,但历年的获奖作品大多也是颇为有创意的画作,果然十分适合谢明琼的参与,并且交稿时间还有小半年,完全来得及试一试。   没有哪个画家不想让自己的画作被更多人看到,拥有更高的荣誉。   谢明琼都难得有一点心动,可多年来的生活又让她锐进的斗志消磨大半,完全不敢去妄想能在这种比赛获奖。   甚至可以更直白一点说,假如她真的用半年时间去做这件事,大概率是在浪费时间。   她的犹疑不定从看到手机开始,直到她和吴杪坐上了酒店的电梯,吴杪才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谢明琼咬了咬唇,干脆将这件事和盘托出,她脸上带着飘忽不定,声音有些发虚,像在问吴杪,又像在问自己。   “你说我该不该试试?”   吴杪没有回答她,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她们居住的四楼,谢明琼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接着问道:“你觉得呢?”   等她扭头,却撞进了吴杪眼睛里。   吴杪眉心轻蹙,只好奇的问:“以前你参加过这些名字都很奇怪的比赛吗?”   谢明琼说:“参加过一两次,后来我拿不到名次就没参加了。”   吴杪注视着她,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那为什么你现在想参加了呢?”   在此之前,她明明对每一场比赛都格外抗拒,为什么这一次,反而心动了呢?   谢明琼微愣。   她也没有回答吴杪的问题,只反问道:“你觉得,我想参加,是吗?”   吴杪点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道:“对啊。你想参加就参加呗,浪费半年又怎么了?你现在的时间也没有做别的正事啊。”   谢明琼:“……”   谢谢你,犹豫没有了,变得有点想打你了。    第50章 嫂子远行   谢明琼到底还是点开了报名界面,给自己报了个名。   吴杪的话虽然很粗糙,但是有道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无论能不能拿到名次,都可以借机试一试。   她们在武威又待了一个晚上之后就决定第二天早上出发回湖北。   谢明琼看了一眼窗外晴朗的天,甘肃也已经开始下雪了,车内热空调开得很足,足够谢明琼穿件毛衣缩在副驾里摆弄自己的平板和画笔。   但过了很久,久到她们从甘肃跑到了陕西她的画板上都依旧只有一些零散的线条。   让她自由创作,她可以在灵感降临时产生无限的动力,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可是当她面对的是无材料、无目标的命题作文时,她又有些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没有灵感。   这种没有灵感持续到了她们回到湖北的两天后。   谢明琼陷入想找灵感的困境时状态十分可怕,她会像某种阴暗爬行的生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不想出来,吴杪只能在每天中饭和晚饭的时候见她半面,还是隔着门缝,见到她伸出来的一只要饭的手。   这只手偶尔还会覆盖着多彩的颜料,令人总想忍不住一把将她拽出来,拉去洗手间洗干净。   这让吴杪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饲养一只见首不见尾的奇怪动物。   甚至大白都好几天见不到自己的姐姐。   任她在门口挠门、哀嚎、喵喵大叫,往日里会将她一把抱住的谢明琼都不为所动。   等到第三天,吴杪终于忍受不了,趁着送饭的功夫将谢明琼从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一把拉出来时,她已经有些蓬头垢面,眼底的乌青几乎要掉去下巴上,她浑浑噩噩的看向吴杪,没有被从房间里拉出来的愤怒,反倒而眼前一亮,捧住了吴杪的脸,笑着说:“你长得真好看,做我的模特吗?”   吴杪:“……”   谢明琼的手上还有未干的颜料,全被抹在脸吴杪脸上,但吴杪没有挣脱,就着这个姿势认真问道:“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谢明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久不曾睡觉的眼睛发干发涩,全力看吴杪时眼前满是小飞虫,还有眼泪往外溢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吴杪?”   吴杪点点头,带着她的手也一同上下晃动,“你几天没睡了?”   谢明琼细数了一下,“两天吧。”   “回来之后你就没睡过觉吗?”吴杪覆盖住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了下来,只留下一脸油彩。   “大概是?”谢明琼思索了一下,说罢她打了个哈欠,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抬头看到吴杪的脸,“你什么时候玩我的颜料了吗?两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调皮了?”   吴杪:“……”   吴杪幽幽盯着她,“如果你不想猝死的话,我看你现在就应该去睡觉。”   谢明琼点点头,“也行。”   说罢她就准备转头往房间走去,吴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就这么去睡觉?”   “我怎么了?”谢明琼有些困惑。   吴杪沉默了一瞬后,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往洗手间走去,做了她这两天一直想做的事,帮她洗手。   专用的去油料肥皂抹在谢明琼手上,滑得不行,谢明琼懵懵懂懂,还有心思玩一下泡泡,然后被吴杪果断按住手,放在洗手池里一顿揉搓,洗得干干净净。   这哪儿是熬了两个通宵之后的状态,不知道的吴杪都要怀疑自己这两天的饭菜里是不是放了什么菌子类的食物,让她中毒产生幻觉了。   过去谢明琼微醺之后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状态,难怪当初吴蔺如留下的谢明琼饲养指南里,还有特别提醒过她要注意长时间画画的谢明琼,她出来会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可爱状态。   对吴蔺如来说,这大概是情人带着几十层滤镜看人。   吴杪仔细看了几眼谢明琼,实在无法把这个定性为——   算了,确实有点可爱。   原来家属看人也会带几十层滤镜。   吴杪默默垂眸,盯着谢明琼终于显露出原本的白皙纤长的手指,这段时间伙食进步,她指甲盖上的月牙都被养得白白胖胖,吴杪没忍住掌心握住她柔软的手捏了捏。   嗯,也不会和刚见她一样手底下全是骨头了。   等把手给她擦干净,吴杪才将她推向加好水的浴缸,“去洗个澡再上床。”   谢明琼乖乖点头,她脱了自己布满颜料的围裙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其实还是不洗澡了吧,洗完了上床睡觉还是会弄得很脏。”   吴杪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谢明琼挠挠头,慢吞吞说道:“颜料好像不小心打翻在床上了。”   说罢,她还要补充一句,“昨天打翻的,但是我好像忘记收拾了。   吴杪:“……”   她笑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傻,“吴杪,你现在好像年轻力壮的护工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二旬老太。”   吴杪:“……”   吴杪已经很久没有连名带姓的叫过谢明琼了,“谢明琼,你现在洗澡,我去给你收拾房间,洗完之后,立马出来。”   谢明琼不太情愿的说:“好的吧。”   吴杪听出了谢明琼语气中的不乐意,耐心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吗?”   谢明琼看向她:“可是我饿了。”   吴杪:“那你不早说,那就先洗澡后吃饭再睡觉,可以吗?”   谢明琼这才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吴杪把洗手间门一关,心底难得还是有点担忧。   就谢明琼这个状态,她甚至怀疑对方能不能好好洗个澡,吴杪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谢明琼的房门,然后看到了一片昏暗的房间。   遮光帘将窗外的阳光捂得死死的,但是客厅渗透进来的光线还是足够她看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或许吴杪和大白昨天其实不在家里睡,她们睡在哪个大街上,今天才刚刚回来,家里实际上被谢明琼趁夜用导弹轰击过了,所以她才不知情。   不然依照她贫瘠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证明谢明琼居然会有破坏力这么惊人的时候,而且还悄无声息的,完全没被人察觉。   难怪谢明琼画画的时候要房门紧闭,不允许别人进入。   她就说吴蔺如和谢明琼嘴上说着双向尊重,可是吴蔺如的爱好危险程度和谢明琼的明显不对等,究竟要怎么样才算双向尊重。   今天她终于知道了。   不止床上满是颜料,就连桌子上,雕塑上,地板上都是。   当然,带着和吴蔺如回忆的娃娃们倒是都被收进衣柜里了,不过衣柜上也是颜料。   而等吴杪打开这间屋子的灯光时,她看到了谢明琼花了整整两天创作出来的画作——一块涂着厚厚涂料的画板,这并不是代表谢明琼这两天就涂了一层颜料,吴杪细细看去,这是一层又一层叠加起来的,显然是谢明琼画到不满意的,就开始用颜料整块涂抹掉,这样的行为这两天重复了一次又一次,这才产生这样的效果。   吴杪又扫视了这个屋子一圈,最终决定转身关门,等谢明琼醒来了再找个专业的保洁阿姨上门清理,不对,一个不行,起码得找三个同时开工。   等她从房间里退出来时,谢明琼也已经穿好睡衣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她脑袋上戴着浴帽,早已坐在了桌前,把今天吴杪用来诱惑她从房间里探出手的饭菜吃了一大半。   虽然有点凉,但还是很香。   “你这么快就收拾好了?”谢明琼有些诧异的抬头。   吴杪坐到她对面,“没有收拾。”   谢明琼微愣,“那我等会儿睡哪儿。”   说着她又想起了吴杪并不是自己的护工,也没义务替她收拾房间,于是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没事,我等会儿自己去收拾。”   吴杪没说话,只拿出吹风机给她吹头发,然后等她把饭吃完之后拽着她进了自己房间里,把她压到了自己床上。   “就你那个整理房间的水平,没有两天你收拾不干净的,”吴杪淡声说:“睡我这里。”   谢明琼躺在她的被子上,眨了眨眼,说出来今天说的第一句人话,“那你呢?”   “我去睡大街。”吴杪面无表情的说。   谢明琼:“?”   “这是你们馆长给你们推出的什么新型心理承受能力考验吗?”   吴杪点点头,“是啊,你和我一起去吗?”   谢明琼连连摇头,“我不去,被人围观多吓人啊。”   吴杪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故意说道:“我要非让你去呢?”   “那我已经睡着了。”谢明琼赶紧缩进了吴杪的被褥里,只露出来一双睁开的眼睛,里面盛满了警惕。   “你还睁着眼呢。”吴杪指出她的漏洞。   谢明琼闻言赶紧闭上了眼,“我已经睡着了,这个床简直太床了,哦不对,这个床简直太舒服了。”   吴杪在她的床边盯了一会儿,谢明琼大概是这两天实在太累,居然很快就真的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她感受到谢明琼平缓的呼吸传出后才退出房间,然后进洗手间把自己脸上的颜料洗干净。   她当然不会去睡大街,但是可以睡沙发,大白见她出门喵喵叫着小跑了过来,然后翘起尾巴贴了贴她的小腿。   一人一猫躺在客厅宽阔的沙发上,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这一夜过得不算多差劲。   等谢明琼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她几乎昏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她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嗅到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熟悉的气味。   哪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她对这股气味一点都不抵触,甚至十分适应,能够充满安全感的将被子蒙过头顶,然后又睡了半个小时才算勉强清醒。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是吴杪的房间,也想起了昨天她画到神智不清是如何被吴杪丢进了房间里。   她没有丝毫羞耻感,反正她什么样子吴杪都见过,她只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吴杪不会真去睡大街了吧?   或许是因为和吴杪太熟了,也太知道吴杪的本性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听就是在逗自己玩。   窝在被子里不想动,谢明琼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想起自己这两天艰难寻求灵感的过程,她深感前途渺茫,陷入一阵沉思,躺了好一会儿才察觉不对劲,吴杪的床睡起来感觉比她的硬很多,可是明明她家床垫都是统一购买的。   可是显而易见,这种带着点硬度的床垫加柔软的被褥让人更有想躺在床上的欲望,她抱着被子又翻了个身,有点不愿意起来,也不想面对现实。   画画有灵感的时候是一种享受,没灵感还硬要画的时候,能让人痛苦到想哭。   或许她此刻确实因为这两天熬鹰似的画画,大脑产生了应激反应,稍微思考一下要画什么,眼泪就哗哗往下流,堪比王小宝看书看到只要见到书这个字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她下意识往床头柜摸纸,没摸到才想起来这不是她房间,只能用手擦两下。   吴杪推开门进来就看到这副场景,谢明琼正躺在她的床上委屈落泪,她有些诧异,“你怎么了?”   谢明琼看着天花板,眼泪落进了她的被子里,“我没事。”   “是不是太辛苦还没休息好啊?”吴杪绞尽脑汁找了个安慰的理由。   谢明琼气若游丝的说:“不辛苦,命苦。”   吴杪看了几眼她的眼泪,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觉得算了。   反正她请了保洁阿姨下午来做清洁,大不了多洗一床被套吧。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等她再看向谢明琼时,谢明琼却已经从床上跪坐起来,她一把揪住吴杪身上的卫衣前襟,开始晃她,浑身仿佛突然就充满了力气,“吴杪,是你让我报名的,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你要对我负责。”   吴杪没被晃动,她低头看她,只看到一张被眼泪浸湿的脸,眼眶通红,可是本身并不算多难过,显然是被画画逼疯之后开始通过这种方式发泄。   吴杪任由她瞎晃悠,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要不你放弃别去了?”   谢明琼抹了一下眼泪,瞪了她一眼,“名都报了,怎么可能放弃?”   “你不想去也没关系啊。”吴杪把自己的衣服拉好,免得保持衣服衣衫不整的样子。   “不,”谢明琼这次表情认真点了,“已经决定的事不可以轻易放弃。”   这是她心底的秩序平衡,否则她不可能为报不报名这件事纠结,因为只要下定决心的事被放弃或者打破,已经做出的规划出现波折,她心底会特别特别的难受,这种难受和画画画不出几乎并列。   实际上她确实也就是感到有点压力又哭又闹发泄一下而已,反正她知道吴杪不会和她计较。   吴杪闻言没有多说什么,替她拉好了从肩膀滑落到手臂的短袖,昨晚上她怕谢明琼感冒,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尤其高,加上地暖,穿个短袖完全可以,刚刚她这么一顿闹腾都掉肩了。   谢明琼握着她的另一只手臂,在她衣袖上擦了一下眼泪,吴杪也没反抗,只是在心里思索保洁阿姨的工作量又要上升了,原来只要洗被套,现在还要洗衣服。   “你要吃包子油条吗?”吴杪问道。   刚刚还一脸菜色的谢明琼立马说:“吃。”   说完,她忍不住问了一嘴,“你会因为我今天的不同表现觉得我很奇怪吗?”   “啊?哪儿不同?”吴杪有些诧异,满脸茫然,“你不一直这样吗?”   谢明琼:“?”   “我平常在你心底是个什么印象啊?”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很神经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命苦的感觉。   吴杪居然觉得和她平常没差别?   吴杪难得聪明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把谢明琼从床上拉起来,拉到客厅的餐桌前,上面正摆放着新鲜出锅的油条和肉包,还有两杯豆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诱人至极。   大白跳到谢明琼一旁的椅子上,用脑袋蹭了蹭她,眼巴巴看着那几个肉包,妄图得到某个心软的姐姐的施舍,让她能吃一口。   可惜谢明琼满眼都是吃,什么都没注意到。   吴杪早就吃过了,她进房间把被套拆了丢去洗衣机里,又把卫衣也脱了丢进去,只穿着背心走出来坐到了谢明琼对面。   谢明琼一*阵云卷风残,早就把东西吃了个大半,她捧着肚子舒服的喟叹一声,仿佛随着食物下肚,那些难以控制的情绪又收了回去,大脑也终于能够正常运行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对面的吴杪已经盯了自己很久了,也注意到吴杪手臂上露出的很漂亮的肌肉线条,她眼前一亮,觉得太适合画人体了,怕自己目光太露骨又默默移开视线问道:“怎么啦?”   吴杪倒没注意谢明琼的目光,因为她在思考。   谢明琼闭关的这两天她接到了方庐坤那里做好的一套首饰,一条项链,两个戒指,两对耳钉,一个手镯,东西她倒是都包好了,就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给谢明琼。   虽然她确实是说过自己想送什么和谢明琼没关系,可是吴杪还是心里下意识的不想让礼物被拒收的情况出现,所以难得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现在送出去。   可想一想谢明琼现在的状态,这显然并不是什么送礼物的好时机。   于是她只提起了另一件事,“馆长最近需要我去送几趟人,都是在周边的城市,你要和我一起吗?”   谢明琼点点头,“去吧,正好走出去散散心找找灵感。”   她正在戳开豆浆,猛吸一口,和吴杪出门早就成了习惯,反正她此刻又画不出来,当体验生活了,这两天闭关几乎让她对画画要产生抵触,反正她是不可能再让自己这样来一次,人还是得寻求一些有效的方式。   比起关在房间里闭目塞听,她宁愿走出去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吴杪这几趟委托大多在乡下,谢明琼整整半个月见到的除了山就是山,平均两天下一次乡,她这辈子都没去过这么多次乡下。   吴杪送的大多都是最近医院转过来的老太太,她们的家属要求土葬,于是都花了点钱让吴杪送去,整个周边她们都跑了个遍,每次过去还时不时要被客气的留下吃顿饭再走。   谢明琼坐在车上细数这最近几天吃过的席,觉得自己快对农村菜系了如指掌,今后要是有人问起她有没有什么才艺,她可以当场表演报菜名,她相信一定不会有人比她报的菜名多。   但是这段时间,谢明琼也不是光跟着吃席,她也有自己的思考,主要是思考自己参加比赛的画究竟要走什么方向。   在连续半个月看到同质化的景观之后她也没有升起什么灵感,于是干脆开始往自己最近这三个月唯二的两幅充满灵感的自我创作追溯。   一副在呼和浩特画出,是她看到草原景观和街边烟火气后突然产生的灵感,当然,最终的成品被吴杪解释成了疯驴和山洞,可这不妨碍她在空闲的时候偷偷看画,充满骄傲的觉得那是一幅优秀的作品。   另一幅在云南,是她要求吴杪做自己的模特时画出来的半成品,在那一次之后她实在找不到画画时的感觉,再也没有深入加工过,所以它迄今为止还是一幅半成品。   谢明琼在一下午的思考过后觉得比起第二个灵感,第一个灵感出现的时间更加具体,毕竟第二个灵感戛然而止,地域不是主要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人,而吴杪一直在她身旁。   所以第二类灵感的出现需要看时间机遇还有人,构成因素更复杂些,可第一幅画的灵感显然和地域以及她看到的景色相关。   她很快就有了决断,并且在晚上吴杪终于带她回城选了一家不错的家常菜馆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在饭菜上齐后,她抬眼看向吴杪,斟酌片刻后问道:“吴杪,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杪:“?”   吴杪拿筷子的手一顿,满脸困惑的看向她,这几天谢明琼精神状态堪忧,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此刻的困惑只是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此刻的不语是她在等谢明琼出招。   果然,谢明琼并没有真的想要她回答的意思,她只认真的说道:“其实我一直是个行动派,你看出来了吗?”   吴杪:“?”   她的意思是,平常行李箱都懒得收拾的人是一个高效的行动派吗?   吴杪眼底多了点迷茫,行动派是这个意思吗?是她语文成绩太差所以没有理解吗?   “所以你想说什么?”吴杪试探着问道。   “吴杪,入冬了,我有点担心娜仁在草原上的情况,不然我们过去看看她吧。”谢明琼说道:“我看明天就不错,是个很好的日子,我们明天就出发怎么样?”   吴杪微顿,迎着谢明琼期待的目光,总算知道自己理解能力应该没什么问题,那就是谢明琼在自夸,于是淡声说道:“谢明琼,转人工。”   “好吧,我觉得我如果现在去内蒙古,应该会找到我的灵感。”谢明琼真诚的看向她。   当然,她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去,吴杪得去,大白得去,她们最好开车去,在去的路上她在哪片景色里有了灵感就停哪儿最好不过,虽然拖家带口,但那又怎么样?这可是吴杪鼓励她参加的!她得为她的灵感负责!   “你知道现在娜仁那里多少度吗?”吴杪从手机上调出了天气预报,零下二十七度的气温赫然出现,吓了谢明琼一跳。   唯一一次感受零下二十度的气温是在长白山脉上,那一次谢明琼和吴杪浑身僵硬只能爬回去。   可她拿着筷子在碗里转了一圈,这才不死心的说道:“既然娜仁她们能在草原上过下去,那我应该也可以,我会做好保暖。”   吴杪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问了一遍,“一定要去?”   谢明琼认真点了点头。   吴杪不会觉得她难得提出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奇怪,也不会觉得她在发疯,更不会因为严寒的气候艰难的环境而阻止她。   因为在此之前,谢明琼也从未因为吴杪遥远的工作地点,艰难的工作条件而阻止过她。   这似乎早就成了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谢明琼能理直气壮的提出来,就代表着她拥有足够的信心,这个要求不会被拒绝。   果然,吴杪只在询问过后将手机收起,淡声说:“那行吧,完成明天的委托,后天去。”    第51章 嫂子单飞   为了准备前往内蒙古,谢明琼这次做了充足的准备。   画板画架得带,颜料得多带点,那边交通不方便,用完了不好补新的,除此之外的厚衣服、好用的面膜和补水都得带上,还得带点速食和方便面,还有火锅底料,这边喜欢的零食也得带上。   谢明琼起的是长期在那边停留的想法,距离比赛还有大半年,她完全可以在找到灵感之前在那边待一两个月,比赛的画需要五张,也差不多是这个创作时间。   吴杪今天还要去完结最后一桩委托,谢明琼为了收拾行李没有跟着去,为此她还特意去了趟楼下的商超,买了满满两大兜零食。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临出门前兴奋的感觉了。   等她拎着一堆东西到楼下时,恰好遇到刚刚回来的吴杪,谢明琼理直气壮的将一部分东西放到她手里,开玩笑说:“我买了你喜欢的方便面,还有一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的零食,不过我喜欢。”   吴杪接过,掂了掂重量,她凝视着谢明琼的脸有一瞬间沉默,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将她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对方。   两人上楼的功夫,谢明琼就察觉到了吴杪的反常,等两人进了屋子里,她才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吴杪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刚刚馆长打电话,说有一桩急单需要我去一下。”   谢明琼微愣,属于性格里守序的那一部分突然溢出无数的不满与不悦,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可是你先答应了我。”   “馆长说,最近馆里没有别的人能做这件事,让我得去一趟海南。”吴杪与她对视,“大概要二十天左右。”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从昨晚做下决定后就格外愉悦的心情在此刻突然被冻结。   有一瞬间她特别特别想发脾气,为她难得规划好却被打破的计划,她知道这件事怪不了吴杪,她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吴杪的工作该怎么办,能不能陪自己在内蒙古待两三个月。   可是——   她心底却在一瞬间压着一团火。   她不知道这团火从何而来,只本能的不想说话。   她转了个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甚至没有理会大白的亲昵。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闭,吴杪微愣,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客厅,过了良久才在塑料袋里翻来翻去,找到了几道谢明琼最爱吃的菜。   她确实想象过谢明琼在得知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时,会发很大的脾气,可真的面对这件事时还是觉得它超出了自己的处理界限。   谢明琼可以大吼大叫,也可以和她吵架,但一言不发,满脸怒气的走进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吴杪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已经无法像刚认识谢明琼那样直接强硬将她拽出来,因为谢明琼一定会生更大的气。   事实上馆长将这个任务派给她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也是拒绝,只是殡仪馆确实没有人能做这件事,每年这个时候突发情况向来很多,吴杪无法完全避开。   她昨晚保持了一整夜的好心情,也在得知这份无法推却的工作时冻结,并且持续到了现在。   其实无论是谢明琼还是吴杪都知道出现这种情况时该做出什么选择,可是吴杪说不出口,她往谢明琼的房门前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一个人走在路上,更无法忍受谢明琼脱离她的视野。   面对这件事,作为两个独立的成年人,完全可以自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如果是刚刚认识谢明琼的吴杪可以坦然的说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可是现在不行。   稍微想一想都很不开心。   她只能等谢明琼给她一个审判。   屋里的谢明琼坐在桌前,桌面上放着她重新收拾出来的小摆件,她趴在上头,只点了一盏小小的台灯,琥珀色的灯光洒在她脸上,映出她骨骼出众的侧影。   其实谢明琼进来之后什么都没想。   或许也想了些东西,她在想自己以前被打乱计划时会这样愤怒吗?   好像也没有过,她过得顺风顺水,想考哪个学校总能努力考上,想做什么工作也能努力靠此谋生,吴蔺如的工作时间向来随意,所以她和她整整五年都从未有过计划被打乱的时候。   她很少会体会到这种感觉,浑身上下都像淤塞着一口气,吐不出也收不回。   可她知道,这口气不完全是因为计划被打乱。   无论什么计划,目的才最重要,没有了吴杪她照样可以一个人过去,可她听到吴杪带来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吴杪居然不和她一起去了。   或许是两个人在一起待得太久了,吴杪又太粘人,谢明琼压根就没想过两人会分开的情况。   吴杪对她来说是伙伴、是家人,更是个很好的玩伴。   她此刻像个没有拿到糖果的小孩,在吴杪面前稍有不顺心就忍不住大吵大闹来求得妥协。   因为吴杪说过,她愿意和她待在一起一辈子,也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谢明琼以为这些话她听过就算了,可实际上早就流进心里,也默认了吴杪的选择。   她和她怎么能分头行动呢?   可是,为什么不行呢?   谢明琼垂眸,她不知道,但是进屋后的这一段时间足够她短暂的冷静下来,也终于能够嗅到客厅里传来的饭菜香气,勾得她肚子都忍不住咕咕作响。   她这头千头万绪,外面吴杪还有心情研究她那烹饪技术是吧?   一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无名火升起,谢明琼将桌前的东西一推,将门打开之后往外走去。   只见大白已经坐在自己的饭盆旁边吃东西,而吴杪正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面上,见她出来了,说道:“吃饭吧。”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你是故意的。”   吴杪:“?”   “你放我鸽子,想用一顿饭就赔罪吗?”谢明琼直白问道。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看一眼桌上的菜色就知道这是吴杪故意勾她出来呢!她要是有骨气一点继续不理吴杪,那就没脸吃饭了,想吃饭就得主动和吴杪说话。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歹人!   谢明琼一屁股坐下,气鼓鼓的接过饭碗。   吴杪在她对面坐下,真诚的说:“我没有想用饭赔罪。”   “好啊,你还觉得自己没错是吧?”谢明琼一听,暴脾气上来了,指责道:“你明明知道我做好的计划只要被打破就会很难受,还会难受很久,你还故意不和我一起去,让我只能一个人去。”   吴杪:“……”   “我不是这个意思,”吴杪蹙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表达水平或许真的有问题,“我只是觉得你今天累了,所以想给你做点好吃的。”   谢明琼吃了一口蒜蓉虾,真的很好吃,好吃得人舌尖发麻。   嘴巴满足了,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明明出房门前,她还想冷静的和吴杪谈谈,可是和吴杪呆久了,真的会收不住自己的脾气,总忍不住有什么说什么,稍微把情绪在心底憋一秒都觉得很对不起自己。   这也导致她经常前一秒还在和吴杪吵架,下一秒又能心平气和。   因为该发泄的都发泄出去了,哪怕她无理取闹,吴杪也不会触她楣头反驳她。   “确实挺好吃的,”谢明琼小声嘟囔道:“算你有心。”   吴杪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她在等待谢明琼给她一个抉择,可是刚刚谢明琼无意中的指责却已经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吴杪不去,那她也会选择一个人去。   吴杪垂眸,将她心底想了很久的另一个选择率先说出口,“我其实也可以不去海南。”   谢明琼微愣,“那馆长那边呢?”   吴杪似乎决定了什么,“我可以找别的人做这件事。”   “那你得付出什么?”吴杪的工作是具有不可替代性的,否则馆长也不会非她不可,只能找她去,吴杪说要找一个替代者,那必然得付出不菲的代价还要承担对方专业性不够可能搞砸的风险。   “一点钱吧,”吴杪提起钱很是云淡风轻,但下一句话又显得格外真诚,“你不要生气,我们明天还是照常出发好吗?”   这才是她想了很久的赔礼道歉,笨拙又直白。   可她的这一次决定并没有迎来谢明琼的回音。   好吧,刚刚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冷静下来和吴杪好好谈谈,但听到吴杪的这句话时,谢明琼却觉得自己似乎被轻而易举安抚住了,已经不再需要冷静情绪。   人的心情好像就是这样奇怪,当吴杪小心翼翼的问她好不好时,她的心口就变得又酸又软。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让吴杪放弃工作还要付出金钱承担风险跟着她去冰天雪地里过两三个月?   那太自私了一点。   她实在见不得向来嚣张的吴杪这样。   或许吴杪本身会觉得没关系,毕竟她对家人向来格外纵容   可是谢明琼做不到看着她这样委曲求全。   她有些可悲的发现她还是更喜欢吴杪气人时的样子。   谢明琼微微叹了口气,过了良久才说:“吴杪,算了,你去海南吧,我自己去内蒙古。”   吴杪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眸看向她,“为什么?”   她甚至在此刻想起了王小宝的话,还说上了英文,“我们不是一个team?你要单飞吗?”   谢明琼:“……”   “你自己也知道啊,怎么可能随便让别人去帮你上班?”谢明琼说出口后,心底淤塞的那口气散了许多,仿佛也在说服自己,她分析道:“这种一去就起码要二十多天的工作量,还是临时急找,没有个小几万没人愿意帮你去吧?”   “我有钱,我乐意,”吴杪理直气壮的说道。   谢明琼:“……”   她发觉此刻局势好像有些奇怪,一开始因为吴杪不和她一起去而生气的人明明是她,现在怎么变成她要哄着吴杪去上班了?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尽量好脾气的说道:“你先去海南,我去内蒙古,等你行程结束了再来找我也可以啊。”   说着她眉头一竖,倒打一耙,“你不会是不愿意再来找我了吧?”   吴杪连忙说:“当然没有。”   谢明琼一拍桌子,“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分头出发,你一个月之后再来找我。”   吴杪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她只幽幽看向谢明琼,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怎么?我生气的时候也没见你哄我,现在难道还要我哄你了吗?你闹腾一下就得了。”   好一个倒反天罡。   谢明琼看了她一眼,深觉不止自己最近脾气古怪,吴杪脾气也很古怪。   “一个月?”吴杪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太长了。”   “你说什么?”谢明琼没听清她的低喃,但她却突然问道:“吴杪,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吴杪微顿。   她认真的看向谢明琼,等谢明琼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也将目光投向她时,才点头:“对,我舍不得,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她承认,她就想每分每秒都和谢明琼待在一起。   谢明琼笑了一下,似乎有点无奈,又带着点小骄傲,“我就知道,我这么有意思又这么好的人,你肯定是舍不得。”   说罢,她声音低了一点,“好吧,我也舍不得你,所以才会大发脾气。”   “那现在就舍得了?”   吴杪竟然无师自通的阴阳怪气,带着浓浓不悦说道:“为什么不坚持一下?”   “因为你是家人,”谢明琼说:“因为你是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可以为我付出,我也可以为你付出,但不能是这种放弃工作和责任的付出。”   今后如果她们又有行程不同的时候呢?总不可能每一次吴杪都这样无条件迁就谢明琼,为她放弃这么多。   “反正只是一个月而已,很快的,”谢明琼笑着说,她歪了歪头,觉得自己在念广告语,“我在内蒙古等你?”   “一个月也很长,”吴杪大概被谢明琼的话也轻而易举哄好,她发现谢明琼在同她聊天的过程中语气越来越坚定,这已经成了谢明琼重新做出了又一个难以改变的决定,于是她只将刚刚谢明琼没有听清楚的话重复了一遍。   一个月对吴杪来说很长,特别长。   可是谢明琼说她也舍不得她。   这句话的效果很好,好到能抚平吴杪心底的那一点无法形容的不安。   谢明琼给她夹了一只自认为最大的虾,安慰道:“那你可以稍微再快一点,二十五天赶来。”   “二十五天也很长,”吴杪盯着她,直白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你过去了怎么办?你又不会放牧,草原冬天那么冷,你出去的时候也不会保暖,那边交通又不发达,你也不会骑马,而且我不去那边你怎么到娜仁家附近。”   当然,这些不是吴杪在想让谢明琼打消独自过去的想法,而是在提醒谢明琼要做哪些准备。   在昨天她们决定一起走时,谢明琼压根就不用考虑这些,因为吴杪有丰富的经验,她可以百分百相信她。   现在吴杪不在,谢明琼要考虑的事便多了许多。   谢明琼低头想了想,这才说道:“保暖可以过去请教一下娜仁,落地之后我准备自己去租辆车开过去,可能开到最近的小镇然后请娜仁的老朋友送我过去一趟。”   昨晚她们已经和娜仁打过了招呼,娜仁对她们冬季的造访并不反对,反而还很欢迎。   “行吧,”吴杪点点头,对她的规划作出一定认可,并且提出了一点别的意见,但还是有些难掩担忧,毕竟这是谢明琼第一次自己出发。   要不怎么说嫂行千里妹担忧呢。   直到吃完饭吴杪都在交代过去那边的注意事项,谢明琼第一次见她话这么多,好不容易保持了半个小时的温和假面彻底裂开,忍无可忍的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了!我都记住了!求你别说了!”她视线瞄到大白,赶紧转移话题道:“我买了明天早上的机票,不方便带大白,你带大白和你一起去海南,然后来内蒙古找我,可以吗?”   吴杪被她按在掌心下,露出的眼睛眨了眨。   大白听到谢明琼提到自己的名字,本能感觉不是件什么好事,赶紧跳到她身边极尽所能的撒娇,妄图改变谢明琼对自己的安排。   但这一次谢明琼没有心软,她暂时不放心不能进客舱的飞机托运,而且给大白办理托运也来不及了,为了大白的身心健康着想还是让她暂时跟着吴杪更好。   于是她只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大白的脑袋,叮嘱道:“大白要乖一点,不要像你杪杪姐姐一样不听话。”   察觉到自己掌心下的另一个人好像睁大眼抖了一下,谢明琼得意的笑起来,她没有放开捂住吴杪的手,吴杪也乖乖坐在椅子里没有挣扎,只用眼睛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谢明琼对吴杪恶狠狠的说:“去完海南就给我立马来内蒙古,中途哪里也不准再去,而且必须给我带两大袋零食作为礼物,这一次决定我牺牲可大了。”   她轻哼一声,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吴杪点点头,心底最后一点郁闷烟消云散。   她很喜欢谢明琼这样和她之间仿佛没有丝毫距离的样子,她语气中仿佛笃定自己和她就该一直待在一起。   简而言之,安抚效果非常好。   因为短暂的分离而焦躁不安一整晚的吴杪也有被好好安抚住。   两人后续在客厅脑袋碰脑袋商量了一下谢明琼落地呼和浩特机场后的行驶路线,谢明琼虽然还没把c1学完,但是她的c2驾驶技术也很厉害,只是不常开车,所以在这一点上吴杪并没有太过担心,只给她选择了最短的路线,冬季驾车最怕的是车辆抛锚,尤其在广阔的草原上,大冬天很难叫到救援。   谢明琼将路线在手机上保存好,拉着吴杪对比了一下几家租车平台的评价,最终选定了其中一家好评最多的,并且吴杪为她选择了性能最好最抗造的越野车。   谢明琼冰冻良久的兴奋再次萌芽,她眼睛发亮的想了一下自己未来几天的行程,难得对独自出发有了点儿憧憬。   第二天吴杪便在早上送谢明琼去了机场,大白大概终于通过一晚上接受了谢明琼不带自己出门把自己丢给吴杪的现实,早上两人准备出发时她喵喵大叫着要跟过来。   谢明琼拎着自己的两个大行李箱,身上穿着宽大的羽绒服,脸上还戴了副墨镜,吴杪抱着大白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的凝视着她往机场里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吴杪低头看大白,只见大白正满脸委屈,耳朵成了飞机耳,她也低声说:“都没有和我们说再见,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她的话音刚落,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她扭头看去,只见还拖着行李箱的谢明琼不知何时绕了一圈绕到她身后。   “偷偷说我坏话被我听到了吧?”谢明琼抱胸,似笑非笑,“没想过我还会杀个回马枪?”   “没有说你坏话,”吴杪目光飘忽不定,“怎么又回来了?”   谢明琼扫了她一眼,又扫了她怀里的大白一眼,突然抬手把两人都抱住,笑着说:“你们俩像送小孩去幼儿园的家长,小孩还没哭,家长先哭了。所以我回来看看。”   吴杪:“……”   吴杪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立马出卖了大白,“大白可能哭了吧,不过我没有。”   小猫咪不知道这是出卖,她只喵喵大叫着证明吴杪说的是对的,她真的很舍不得谢明琼。   谢明琼抱了一人一猫好一会儿才松开,她弯腰摸了摸大白的脑袋,在她脸上亲了亲,“我过去给大白烤牛肉干,等你和姐姐过来,就是有一大堆小肉干的富裕猫咪啦。”   大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勉强被哄好了一点。   谢明琼看了眼时间,这次是真不能再留了,她对吴杪说:“我先进去了,落地我再和你们联系。”   吴杪点点头,“注意安全。”   “就两个半小时的飞行,说不准你还没开出湖北,我就已经落地呼和浩特了。”谢明琼笑起来,“该我让你注意安全,不用特意赶进度,路上慢慢开。”   说罢,她冲两人摆摆手,拉着两个行李箱往里走去。   吴杪倚靠在车门旁,再一次目送她,等她彻底不见了人影这才将大白放进车里,向另一边驶去。   她的车里还放着尚未送出的礼物,这段日子她始终没有找到适合送出的好时机。   但现在有了。   或许谢明琼会喜欢在她心心念念的草原上收到除了零食之外的另一份礼物。   至于那二十五天的期限?   不,吴杪会用更快的时间赶过去。   在谢明琼走进机场消失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她终于彻底发现了一件事。   今后她不想再有这种迫不得已的分别了。    第52章 嫂子小屋   吴杪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她和谢明琼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已经整整十五天了,谢明琼除了刚刚落地的几天给吴杪打了四五个电话,再要求视频看看大白,后续一周就只和吴杪发了几条的信息,打了几通语音。   一条说:“内蒙古的气候好吓人,娜仁这里的雪都快要有我的膝盖厚了,我半夜不会被雪埋掉吧?”   吴杪提醒她晚上开毛毡蒙古包里的火炉取暖的时候要把壁炉合紧,不要把地毯给点着了。   娜仁家大业大的,光蒙古包群就要好几个,她住在娜仁不用赶草的主帐边,里面设备其实很齐全,甚至还划分出了洗浴间。   羊毛毡的覆盖保暖效果一绝,外面哪怕零下二三十度,屋子里火炉一烧也能有十五六度的高温。   谢明琼在那头适应了一下,发现条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艰苦,然后就开始把蒙古包内部随性布置了一下,在留出来的塑料透明膜那儿架起了画架,这样能看到窗外漂亮的雪景和广阔无垠的天地,画画的时候或许能够产生很特别的感受。   她早就准备好的三个加湿器全天候在蒙古包里运作,保持着一个南方人适应的湿度。   她甚至还带了好几个大毛绒玩具过去,摆满了她的床头。   等到第二天,她就把布置好的房间拍了张照发给吴杪,并且留言:“这是小明的灵感小屋,娜仁昨天进来看了一眼,问我要不要在内蒙古置办产业,和她开旅游蒙古包群,我做总设计师,她做厨师长,我们的特色菜系就是烤全羊和腌渍牛肉。感觉她对我的温馨布置非常满意,没想到她都快八十了还有这种事业心。”   “我对娜仁的想法很感兴趣,但想一想娜仁的做饭水平,我觉得还是得放弃这个想法,你都不知道,才到这里三天,我已经吃了三桶泡面和两盒自热火锅了,零食也吃了一半,亲爱的吴杪同志,你什么时候才能带上补充的零食过来?路过呼和浩特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一兜子烧麦吗?我们可以冻在外面,埋进雪里,不让娜仁看到,然后等想吃的时候偷偷放在火炉上加热。不对,也不能被小七和琪琪看到了,她们俩带领的蒙古獒团伙简直是黑恶势力的代表,每天都要来我这里打劫一点娜仁送我的肉干,最近她们还不知道在哪里捡了只边牧,太可怕了,黑恶势力要有更强大的脑子了。”   雪地里出现的边牧大概率是被过来旅游不负责任的主人遗弃,这种小狗在冰天雪地里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琪琪和小七半夜结伴出去解决运动需求——当然,谢明琼把这个简称小狗夜跑——她们小狗夜跑的时候把那只看起来才四五个月大的黑白边牧拉回来的时候谢明琼大吃一惊。   小狗的记忆力也是很好的,这几天她们俩大概觉得谢明琼是和吴夏生两母女一样远来的朋友,于是特别黏谢明琼,让她体会到了上次没有体会过的热情。   直接表现就是经常闯进她的房间来陪她睡觉,然后又因为太热了回雪地里团起来。   谢明琼为了找灵感脑子变得非常疯,哪怕时不时就要冷得一哆嗦,也不会把帐门关死,只将羊毛毡的铺展范围加到了门前,保证几只狗要先通过毡子再进门,这样就不会让屋子里的热气散掉,她觉得自己看到琪琪和小七会让她的大脑非常活跃。   而这片土地上一共也就两个人,一个她一个娜仁,除此之外就是数不清的牛羊马,*还有一群能把人和狼都撕碎的草地笨,她压根不用担心任何安全问题,陌生人别说靠近她的帐篷了,就是离她们这里还有几百米远就会被小七和琪琪带着她们的黑恶势力浩浩荡荡的驱逐,不会有人看到七八只蒙古獒朝自己冲过来不害怕,甚至因为是看家的老手,小七和琪琪每次都会自发留一个在家,带着剩下的四五只獒守好营地。   谢明琼是真心觉得草原真是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特别是在她得到了小七和琪琪的认可之后。   那天晚上琪琪和小七就叼着边牧的绳子跑到了她帐篷里,满脸兴奋的把她拱醒,仿佛小孩在给她分享新得的玩具。   谢明琼大半夜被两个加起来几十斤的狗头结结实实搭在肚子上,那完全不是大白的泰山压顶可以比的,她在梦里都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是等她醒来把灯打开之后才发现在她床边两个庞然大物的肚子下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边牧。   吴杪觉得琪琪和小七是因为整个营帐只有谢明琼的帐篷可以随意进出还很暖和,所以才把边牧送过去,不然那一晚上边牧估计就没了。   谢明琼摸了摸小七和琪琪的狗头,默认了让她们把边牧留在自己房间里,两只有礼貌的小狗很快就退了出去,留下谢明琼和边牧大眼瞪小眼。   这后半夜谢明琼怕边牧死了,都不敢睡觉,罪魁祸首们反倒在她的帐篷口呼呼大睡,估计也怕小边牧冷,两只一百多斤的狗把她门口的缝隙堵得严严实实的。   谢明琼一边把肉干掰碎喂给边牧吃,一边在心里吃味,怎么她睡觉的时候她们俩就不怕她冷呢?弄得她晚上时不时就感觉一股凉风扑面。   后续是谢明琼发现琪琪和小七并不想让娜仁发现她们养了只狗,所以每天偷偷省饭,把娜仁给她们的生骨头留一点给边牧。   边牧大概率是个城市狗,她只吃过狗粮,面对比她身体还大的生骨头不知道怎么下口。   谢明琼于是只能每天被迫出去找娜仁要牛肉,打着给大白烤牛肉干的旗号,实际上都是拿个小锅放进火炉里煮熟之后喂给边牧吃,这样也是有好处的,不加油盐的新鲜牛肉让边牧短短两天就活蹦乱跳身体强壮起来。当然,坏消息是大白的牛肉干都没了。   后续还是谢明琼去偷偷挤羊奶才被娜仁发现了这件事。   吴杪和谢明琼的第三次聊天就是她气愤的对吴杪说:“我怀疑我被小七和琪琪做局了,今天我被娜仁说了一顿,说我太惯她们俩了!”   “可是她们都把边牧丢给我了,我能不负责吗?我每次要把边牧带出去她们就堵在门口不让我出门,只能我自己出去,跟俩强盗似的,我能怎么办啊?”   其实吴杪也觉得谢明琼有点惯她们俩,就和她在家惯大白一样,但是她那时候在开车,只能在语音通话里听谢明琼愤愤不平的发出恼火又幸福的吐槽然后时不时应两声。   但是娜仁也没有说不让她们养,只是让谢明琼不要再偷偷挤羊奶,错误的手法搞得母羊咩咩叫,还有一次被觉得抢了自己的食物的小羊顶翻在地,沾了一身干草。   为此娜仁嘲笑她是年纪轻轻身子骨就脆得不像话,几十斤的小羊都能欺负她。   谢明琼于是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吴杪,让她看看几十斤还在喝奶的羊长什么样子。   “边牧两个月就断奶了,这只羊长到八个月了还在这喝她妈的奶,”谢明琼说道:“她喝得这么壮,我昨天掂量了一下,起码已经快六十多斤了,我被顶翻在地不是正常的吗?”   “她们这里的蒙古羊平均体重才四五十斤,她一个未成年就六十多斤,已经比她妈都大了。”   吴杪回答道:“娜仁以前被一百斤的牛顶都不怎么动弹,还能套牛。”   谢明琼:“……”   好吧。   那如果是这种标准,那她确实算身子骨不行。   可吴杪却还是如实说道:“其实你的身子骨应该被二十斤的羊顶一下也会摔一跤。”   谢明琼:“……”   “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了!你才被二十多斤的羊顶一个屁股墩呢!”   谢明琼愤怒的挂断了电话。   这是她给吴杪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在这之后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新的有灵感的状态,用她的话来说,她一看到这铺天盖地的雪和荒无人烟的地,就觉得自己很想画画,但具体画什么她又不太确定,所以每天都过得很闲散,主要表现为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太阳光落在雪地里会折射出一片很炫目的光彩,用手机都能很好捕捉,她好几天睡醒之后一言不发,就拍张照发给吴杪看。   然后等到了她起床的时候再出去溜达两圈,一般是沿着雪地走,小七和琪琪怕她迷路会跟在她身后,那只边牧就和谢明琼最亲,好几次也想跟出来,但还是被外面可怕的温度给打败,蜷缩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谢明琼将她和两只小狗散步的自拍也发了过去,吴杪给她回复:“大白看到了你和狗的照片,生气得一天没吃饭。”   于是谢明琼这才赏脸发了条语音过去,“大白?你还是姐姐最爱的宝宝。”   大白听到之后在她常坐的副驾上翻了个身,蹭着有她味道的门把手发出了小小的咕噜声,这才肯吃一点猫粮。   一般散步之后谢明琼就会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然后坐在画架前沉思,这段时间依旧一笔都下不去。   后来她晚上又开发出了一个新的项目,牵匹马就纯坐着溜达个十来分钟,娜仁的马现在看到她都有些懒得动弹,或许马和马之间也有特殊的语言,能够彼此传递想法,被她骑出去过的几匹说不定在回来之后大肆宣扬谢明琼多么不会骑马,被拉出去之后不止不能奔跑还得在雪地里慢悠悠踱步十来分钟,于是所有马都不怎么待见她了。   在吴杪收了四五天报日程一样的照片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只给我发照片?”   谢明琼那天傍晚才给她回消息:“人家都看旅行青蛙发照片,你看真人版旅行嫂子发照片,这还不好啊?”   这就是谢明琼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从此之后吴杪是发消息她不回,打电话她不接,打视频更是查无此人。   逼得她不得不给娜仁的老式电话每天打一次确定她嫂子还活着,烦得娜仁都忍不住在电话里骂她。   “她很好,每天都待在帐篷里,估计在画画吧,我叫她她也不理我,只有每天出来吃饭的时候能见她一下,最近饭也不出来吃了,她都会使唤小七和琪琪叼个篮子出来,让我把饭放进去再给她叼进去。我都不知道她们俩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种技能,未来我多养几只狗让它们都学学,方便给我养老。”   吴杪:“……”   八十岁的娜仁依旧活蹦乱跳,她觉得娜仁能够狗养老。   但娜仁前面的闲聊显然是为后面这句话做基础,“你能不能别打了,我每天哪那么多闲工夫回你,她在我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你要真着急就自己过来,我一天天入冬了事情可多呢。”   说罢她便挂断了电话。   吴杪彼时已经到了山西境内,她看了一眼高速公路旁的厚重的雪,在心底闷闷不乐的想——   嘴上说不舍得,实际上到了内蒙古半个月之后电话信息都没有一个了,大概早就忘记世界上还有一号人叫吴杪了吧。   在她思考时大白在旁边喵喵大叫了几声,长时间的坐车让小胖咪几乎失去了灵魂,一开始还会激动的趴在窗户边看来看去,现在只会四仰八叉的躺在副驾上睡大觉,只有吴杪偶尔和娜仁打一通电话她才会抬头期待的看过来,然后听不到谢明琼的声音,失望的喵几句。   吴杪听到她的声音,在心里替她补充道:也忘了世界上还有一号猫叫大白了。   她倒是知道谢明琼每次只要画画就会变得神秘、奇怪、生人勿进,不接电话不理人已经是常态了,可是她能忍住长时间的分离纯靠每天谢明琼给她打的电话,发的消息。   现在可好,她既看不到谢明琼,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种状态已经保持整整一周了,从这片土地的最南端向最北端行驶并没有那么简单,她这次的行程还在海南当地耽误了好几天,等能从海南离开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自出发始她就紧赶慢赶,不过四天就从四季如春的南方到了北方。   这中途虽然心急,但她还是保持每天只开九个小时的作息,她比任何人都想早点到内蒙古,但也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在保持安全的前提下抵达内蒙古。   四天是她给自己定下的时间,这时候距离她和谢明琼分开才二十天,本来她想提前和谢明琼说一声,但是现在她决定给谢明琼一个惊喜,她甚至没有和娜仁提起自己什么时候会抵达。   吴杪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地图,还有十个小时,她一定要找谢明琼好好算账。   当然,她并没有忘记谢明琼的叮嘱,她路过湖北的时候给她买了五大袋她平时爱吃的零食,而到了呼和浩特又花了整整四百给她买了两大袋心心念念的烧麦,足够她吃到想吐。除此之外她还带了成箱的泡面。   谢明琼完全低估了自己的食量,她买的那两袋零食在到这里的第五天就被吃得一干二尽,而在她和吴杪断联之前就已经在哀嚎自己的泡面只有两包了,今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   而现在已经在那之后又过了整整一周,吴杪实在有些担心谢明琼的饮食状况。   这一次吴杪已经确定自己可以两个月不干任何活,馆长也已经保证不会给她派遣任务,这是她连续七年没有休息过一天得来的奖励,当然,馆长把这个叫累计年假,说她七年累计起来的年假起码还能让她休息三个月,如果吴杪还要延长时间,记得提前半个月和她说。   离开呼和浩特后就是整片整片的雪地,这种寒冬腊月的很少会有人出现在这边,哪怕是省道上车辆都是零星几辆,大多是些终年的旅行客,有钱有闲,见到吴杪的车还要往北深入,她们都会在双方擦肩而过时冲她鸣笛表示致敬。   别看只隔了短短二十天,但现在这边的情况已经比谢明琼开过来时的情况更恶劣,这也是北上的只有吴杪一个人,而南下的却多很多的原因,上面的路实在很难走,天寒地冻的能继续向上的都是勇士。   她抵达乌布日赛罕时是下午三点,可抵达娜仁的家时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十二月的末尾,太阳落得一天比一天早,其实才下午四点半头顶的天就已经差不多蒙蒙黑,不过才六点半前路便已然漆黑一片,吴杪开着导航,在没有路灯的情况下也只能慢慢开。   在离那一群帐篷还有五百米的时候,小七便已经带着几只草地笨上前查看,大白第一次被大狗围住,哪怕隔着窗户也背部弓起,毛发直竖,在硕大的狗头凑过来时哈气。   吴杪给窗户开了个小缝,外面零下的温度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她叫了一声小七,刚刚还在狂吠的几只狗停下了吠叫,亲昵的把鼻子争先恐后的探进缝隙里想让吴杪摸摸,温热的呼吸传进车内,让大白又忍不住哈气了几次,然后跳到了主驾驶吴杪的腿上,对着这几个大鼻子打了几拳。   小七作为受害狗在车窗外有些好奇的看来,大白这一下对她来说和挠痒差不多,平常看着体型硕大的大白还没她们脑袋大。   吴杪对几只狗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先回营地里,她开着车慢吞吞的走过覆满雪的路面,这里最近或许也有车辆来过,她走的这一段上还有些车辙印。   小七几狗跑出去却没有大叫多久时娜仁就知道必定有熟人来访,她刚刚吃完自己的第四顿饭,正在羊毛大毡子前擦嘴,遥遥看到吴杪的车,忍不住笑了,“上午才和我打完电话,你这丫头居然下午就到了,合着是想故意不告诉我呢。”   外面风雪大,吴杪把车停在娜仁特意搭的棚子里,她这里偶尔也会有别的人造访,比如镇上的那几个大学生村官,又比如风雪太大不得不在她这里暂住一晚的旅人,她们的车在外头放一夜会被雪埋个彻底,所以她每年都会搭棚子用来做临时停车场,顺便也能停停她自己的三轮车还有摩托车。   “给您带了点好吃的,”吴杪从后备箱里拎出新拿来的几袋湖北特产,“馆长知道我要来也让我给您带了礼物。”   “带什么礼?”娜仁瞪了她一眼,“我能要你们的东西吗?”   说罢,她领着吴杪进了自己的蒙古包给她倒了杯热茶,“吃饭了吗?你也没早说你今天要来,都没给你收拾出屋子,大晚上的也不方便,小谢白天刚刚出去过现在估计在睡觉,你等两个小时等她醒了,去和她挤一挤吧。”   “她白天出去过吗?”吴杪略微蹙眉,“这么大雪去哪里了?”   “她这小姑娘嘴真叼,前几天说自己零食吃完了,想去最近的镇上补,我本来想骑马带她去的,不过正好附近的大学生村官开车过来找我发通知,我就让她们捎她去一趟镇上。”   “后来她估计加了那几个小姑娘的微信,这两天时不时就去镇上补点东西,今天白天刚刚回来呢,”娜仁摆摆手,“她这个作息挺不正常的啊现在,白天睡觉晚上醒,每天嘴里念念叨叨的,说是在找灵感,你看今天能不能带她早点睡,不然我怕身体都得熬坏。”   吴杪点点头,也终于知道了她刚刚看到的车辙印从何而来。   所以谢明琼有时间联系镇上的小姑娘带她去买零食,没时间给她发条消息吗?   她低头喝了一口羊汤,心底憋着一股气,闷闷不乐。   大白自从被带进来之后就充满警惕,因为小七和琪琪两只大狗看到她之后格外感兴趣,纷纷凑过来嗅闻,冰天雪地里不好养猫,她们从小就没见过猫。   大白缩在吴杪怀里,虽然在她们身上闻到了谢明琼熟悉的味道,可还是忍不住冲她们疯狂哈气,只要她们一靠近就伸手揍狗。   两只一百多斤的小狗满脸好奇的过来逗她玩,直到吴杪把汤喝完,冻僵的手有了知觉这才在小七和琪琪脑袋上摸了摸,然后又安抚般的摸了摸大白的头。   大白也闷闷不乐的缩在她怀里,没过一会儿一只小小的鼻子钻过吴杪的小腿缝隙,在大白柔软的肚子上拱来拱去,她才骤然喵了一声,然后低头一看,看到一只和她体型差不多大的边牧正满脸好奇的看向她,身上也有浓郁的属于谢明琼的味道。   大白再忍不了,从吴杪怀中一顿挣扎,猛得将屋内唯一一只和她体型相似的生物扑倒在地,然后爆发了一阵激烈的扭打。   顿时猫毛狗毛满天飞,猫叫狗叫响成一片,吓得琪琪和小七都后退了几步,免得受到波及。   吴杪眉心轻蹙,她当然认识这只边牧,这显然就是谢明琼给她提起的那只,现在一看比照片里又大了些,但尽管如此,这场扭打中她也很难打过曾经身经百战是最佳捕手的大白。   吴杪将一猫一狗分开,大白嘴里还叼着狗毛,但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   边牧被揍了之后往小七和琪琪身旁拱,发出轻微的呜咽。   “你的肉干没有了,零食也断一天,”吴杪对大白说道:“这是惩罚。”   娜仁笑起来,她走到边牧身边,拍了拍她结实的身体,“打个小架而已,这狗被小谢一天三顿牛肉的喂,结实得很。这是故意在哼哼唧唧博取同情,老招了,她聪明得很。”   大白恹恹的窝进高椅子里,对吴杪的惩罚很不服气。   “你先去看看小谢醒了没有,我给你看着她,”娜仁摸了摸大白漂亮的皮毛,“看看这可怜劲。”   “行,”吴杪点点头,走出门前还看到娜仁正偷偷从自己的饭盒里拿出一块牛肉想喂给大白吃,她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到。   她其实能理解大白为什么突然暴起。   大白的分离焦虑不比她差,骤然闻到这里的每一只动物都有谢明琼的气味,发脾气是必然的结果,很难让一只惯常被娇生惯养的小猫轻易控制自己的脾气。   她带着满腹幽怨走近了谢明琼的蒙古包,她的房间从外看显而易见比娜仁的更保暖,羊毛毡都铺了两层,一层在里面一层在外面,中间还有堵门。   吴杪掀开第一道羊毛毡后却微微顿住。   说实话,蒙古包的结构主要是木质的墙壁和支架,外面的风雪可以掩盖大部分声音,但只要凑得近一些,里面的声音就会模模糊糊传出来。   而此刻,她身后的那道羊毛毡将风雪的声音掩埋了太多,为她所站立的这一小片空间保持了更多的安静,也让她能更清楚的听到屋子里正传出的声音。   ——属于谢明琼的细碎喘息和难以压抑的低声尖叫。   吴杪有些怔愣的盯着眼前这扇门,她猝不及防的听到了谢明琼在不同状态时不同的音调,细微的几声轻哼和最后的呜咽仿佛在为这首不合时宜的乐章作为结语。   随即屋子里彻底陷入安静中。   吴杪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心口的跳动难以控制,她不知是窥破了谢明琼夜晚的秘密而紧张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可刚刚升起的满腹幽怨却仿佛被浇了一盆水,消失得一干二净。   零下三十多度的环境里,只有她耳尖一阵滚烫的热意,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第53章 嫂子发疯   压力与欲/望总是相伴而生。   谢明琼在灵感尤其强烈时会激动到难以入眠,会没日没夜的画,窗外的日升日落对她而言成为陪衬,白天黑夜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差别,从食欲高涨到性/欲高涨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在进屋之前便去了趟镇里采购,这么偏远的小镇里零食倒是挺齐全,她又买了两大袋之后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五天,将所有东西都消耗一空。   琥珀色的灯光下,蒙古包里已然被她这五天来创作的画给填满,它们被挂在横梁上、被挂在窗台边,被挂在木质壁架上,有的是她满意的作品,有的是她的废稿,可都毫无意外的面对着她的床,无论是画上的人还是非人类生物,都会在每一个浓黑的夜晚注视着她。   谢明琼躺在床上喘气,她的玩具丢在一旁,倦怠感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从吴蔺如离去后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她从未约束过自己的欲/望,无论是靠自己还是吴蔺如,都会将她方方面面照顾得很好。   以前在画画的过程中她有过更加频繁的次数,她喜欢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满足自己,那样有一种独特的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吴杪,在内蒙古待待这段时间,让她发现了一件事,不是视野和景色给了她新的灵感,而是这几个月来的旅程给了她不同的灵感。   她看过了广西山村里的隆重又神圣的葬礼、她见识到了内蒙古辽阔的草地与无拘无束的生灵、她在福建的海边独自看过一场日落、云南的高山草原上她感受过速度与激情,那里的湖水冷得刺骨、就连长白山脉上的雪与人情味都是她灵感的一环。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与感受。   生活阅历才是她的灵感来源。   足够让她从尝试变成认真至极,或许曾经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赛,可是现在——   她扫视了一圈,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时好像比那盏小灯更亮一点儿,她仿佛在同自己的每一幅画对视,随即忍不住满意的笑了一下。   现在她只觉得假如自己的画不拿奖会是那场比赛的损失。   在床上歇够了,她终于回过神来,温暖的房间和被窝令她有些昏昏欲睡,但此刻她倒是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快整整一周的大功臣吴杪。   手机这一类电子产品会影响灵感,会让人控制不住去浏览不同的信息,然后活活将一闪而过的灵感耗尽,谢明琼不是一个多么有自制力的人。所以她选择将手机丢进了杂乱的行李箱里掩埋,任由它电量耗尽,直到今天下午她终于将所有灵感都发泄一空手机这才被重新翻出来冲了十来分钟电,然后被拎着去了镇上买零食的时候付款。   长时间画画带来的精神上餍足令她物欲低得可怕,买零食都只是机械性的满足购买欲的一部分,等回来之后躺在床上觉得处处都缺了一点她才拿出玩具清洗,然后停止了大脑长时间运作后过度激动的持续性状态。   简而言之,她终于没那么神经质每时每刻都想发疯了。   她抬头看了眼屏幕,发现这一周吴杪给她发了十来条信息还有四五个电话,她通通没接到。   这令她有些心虚起来,忍不住思索该怎么把吴杪哄好,毕竟就吴杪的黏人程度,她失联这一周不发顿脾气简直就不像她了。   吴杪的信息零零碎碎的,有的是她在海南那头的办事进度,有的是她见到谢明琼报日程般发照片之后也如法炮制的发过来绿得耀目的风景照。   谢明琼挨个看过,这才发现吴杪的信息也断在了三天前。   她没有回消息,反倒直接拨打了吴杪的电话。   嘟嘟一声,电话接通,可是随即谢明琼听到自己的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声,响了两秒,然后仿佛被谁急匆匆挂断。   谢明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凌乱的床,赶紧把被子一翻,将床上的几个玩具和其余用品全部覆盖在了下面,保持住起码的工整之后才快速套了条睡裤气势汹汹的跑到门边,将门一把拉开。   门外妄图转身就走的身影被抓了个正着。   谢明琼赶紧喊道:“吴杪!”   声音隔着风雪传到吴杪通红的耳尖边,她被迫停下了脚步,然后有些懊恼的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跑?   谢明琼身上一共就穿了一条睡裙一条睡裤,门外的温度哪怕隔着一个羊毛毡也降到了四五度,她跑出来的一鼓作气散去后没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吴杪转过身来,看到她的样子眉心轻蹙,随即赶紧走过来把她推回了房间。   谢明琼体虚体现在很多方面,她手脚都很容易变凉,吴杪触碰到她的手背时便察觉到不过才出来一两分钟,谢明琼的手就开始变冷了,而她甚至连鞋都没有穿。   “外面太冷了,你先进去。”吴杪跟着她的步伐,也进了蒙古包里。   谢明琼盯着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今天到了也没和我说?”   吴杪想起自己为什么而来找谢明琼,对她投去谴责的目光,“我应该通过什么途径告诉你我今天到?”   谢明琼:“……”   她眼底又闪过一丝心虚,好吧,吴杪打不通她电话,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打不通她的那也能打通娜仁的啊,这让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那你怎么也没和娜仁说呢?”谢明琼往后退了两步,吴杪这段时间不见并没有什么变化,入冬之后她最喜欢卫衣外面搭羽绒服,在湖北穿薄点的,到了内蒙古就穿在东北那边买下的,帽子也是,在湖北戴棒球帽,到了这边改成了钱二炎送的毡毛帽。   这顶帽子谢明琼也有,也带过来了,上回娜仁还问她是在哪里买的呢。   吴杪大概是顶着雪过来的,肩头和帽子上都覆盖着一层雪花,谢明琼没忍住,抬手替她拂去,然后接着问道:“你要过来,和娜仁说一声也行啊,让她告诉我。”   吴杪理直气壮的回答:“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毕竟你一周都没有给我消息。”   说罢,她低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谢明琼给她逗笑了,“我在画画啊,我以为你知道的,那天和你发完消息之后我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是吗?”吴杪看了她一眼。   或许因为刚刚得到满足,谢明琼现在心情出奇的好,懒洋洋的倚靠在墙边,眸光水润,脸上还有一团红晕。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此刻像她每次说梦话时一样,黏黏糊糊的,连尾音都往上翘。   吴杪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这才慢悠悠补充道:“可是我听娜仁说你最近还要去镇上和人一起买零食,今天下午才去过一次呢。”   “她夸张了,我明明就一周前去了一次,今天去了一次,”谢明琼扬眉,“那我零食吃完了,当然得补啊。对了,你给我带了零食吗?”   吴杪点点头:“很多。”   谢明琼眼睛一亮,吴杪能说很多,那一定少不了,毕竟吴杪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夸张的人,“在哪儿?”   吴杪说:“在车后备箱放着,明天收拾进来吧。”   谢明琼颔首:“可以,那大白呢?”   “在娜仁那里,”吴杪说道:“她说你可能在睡觉,让我来叫你起床。”   谢明琼这才从墙上直起身,“那我换件衣服过去,你先过去等我吧。”   吴杪没有过多停留,乖乖走出了房门,她的脚步甚至可以说有些匆忙,只是同样有些心事的谢明琼并没有发觉。   谢明琼等她离开了这才扭头掀开了自己的被窝,刚刚同吴杪气定神闲聊天的表情里也多出了几分懊恼,她原本想问一问吴杪什么时候来的,可是兜兜转转都没有问出来。   但实际上,谢明琼心底却有个浅浅的预感,这更像是两人都在故意避而不谈似的。   发现吴杪在门外时跑过去叫住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她做不到明明知道了吴杪在门外还假装不知道。   假如吴杪什么都没有听到,在她手机响起后谢明琼还不去找她,那她一定会很不开心。   谢明琼不会为了那一点可能视而不见。   但这里的蒙古包隔音怎么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假如吴杪早早就在门外,那——   谢明琼一定要把偷听的吴杪狠狠揍一顿作为迁怒,然后再责令她忘掉一切!   谢明琼把床上好好收拾了一下,又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然后将玩具都藏了起来,这才换上衣服走出了蒙古包的大门。   门外的雪依旧很大,她从自己的蒙古包走到娜仁那里时毡毛帽上已经多了一层雪,刚一走进门就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她们家半个月不见的大白正将她养了小半个月的边牧踩在地上,小七和琪琪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又不太好意思加入小猫小狗的战场中。   见到谢明琼进来了,大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将狗压在地上揍的不是她一般,一个跑跳就像只小猪一样撞进了谢明琼的怀中,然后抱着她开始喵喵大叫。   “这段时间你虐待她了吗?”谢明琼搂住大白胖胖的身体,茫然的看向坐在桌边喝咸奶茶的吴杪。   吴杪:“……”   吴杪面无表情的把大白从她怀里拎出来放到娜仁帐篷里的体重计上,“来的时候确实瘦了小半斤,但是刚刚娜仁给她吃了二两牛肉,现在还胖了点儿。”   大白无辜的看向谢明琼,眼神躲闪。   其实在吴杪把她放在帐篷里这段时间,她很聪明的坐在桌面上,乖乖吃掉了娜仁用手捧着喂给她的所有东西,并且是洋洋得意的当着嘴馋的边牧吃完的。   但是边牧在这里也习惯了被谢明琼和娜仁娇惯,一会儿吃不到东西还能忍,娜仁一直给大白喂她就有点忍不了了,然后急切的把前爪搭上了桌面,想要一点。   大白中途一边吃一边领地意识非常严重的在她脑袋上打了几下,导致边牧开始龇牙,然后一猫一狗又扭打在了一起。   在吴杪去找谢明琼的过程中其实已经打了两次架了,一次边牧占上风,一次大白占上风。   而在谢明琼换衣服吴杪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一猫一狗又打了一架,吴杪本来想拉架,但是娜仁阻止了她。   “让她们打,不会有事的,”她一边调整广播准备听夜间新闻一边说道:“小七和琪琪看着呢,这两只也都聪明,没下死手,现在在争大*小王。”   大白和边牧确实都很有分寸,只会把对方咬疼或者打疼,是比玩闹更激烈一点的打架,可实际上远没有一猫一狗叫得那么凄惨。   于是吴杪也就没有插手了,这一架一直打到谢明琼进屋才算结束,当然,是以大白小胜结束。   可是大白早已习惯了先发制人,特别是吴杪进来之后居然没有帮她,令她十分委屈,这才抱着谢明琼喵喵大叫。   谢明琼将许久不见的大白又抱回来,又些好笑的说:“刚来就打架呀?”   说罢她蹲身,让大白能和摇着尾巴凑过来的小边牧面对面,她摸了摸边牧的脑袋,“你们俩能好好相处吗?一晚上打三场架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大白闷闷不乐的喵了一声,边牧歪着脑袋假装自己听不懂,被谢明琼拍了一下后脑勺,“下次谁再主动打架,罚一天零食。娜仁也不准给你们偷偷加餐。”   “行吧行吧,”娜仁摆摆手,“反正饿坏了心疼的也不是我。”   谢明琼:“……”   她把小猫放去桌子上,这才在吴杪对面坐下。   “今晚你住哪儿啊?”   娜仁看了一眼吴杪,又看了一眼谢明琼,这才说道:“晚上雪太大了,来不及收拾出新的蒙古包,我让她和你先凑和一晚,刚刚她没和你说吗?”   说着,她又忍不住问道:“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谢明琼往椅子里缩了缩,抬头与吴杪对视,好整以暇的问:“我也很好奇,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我忘了,”吴杪说:“太久没见,有点激动,忘记提了。”   她并没有回避谢明琼带着点探究的视线,只淡声说:“现在提也来得及。”   两人没有在娜仁面前露出什么破绽,娜仁也就没再问什么,她只从自己红木衣柜里拿出了两床十斤的大棉被,叮嘱道:“吴杪你今天就先去打个地铺,要是怕地下的寒气就垫两床被子,再来我这里要一床来盖。”   吴杪接过,被子垒起来几乎能将她上半身淹没,谢明琼看不过去,接了一床过来,两人踏着雪快速将被子挪去了谢明琼的蒙古包。   这一次将所有的灯都打开,吴杪才终于看清了微信里给她发了许多次的小明小屋究竟长什么样,可除了那熟悉的加湿器和床头的一排娃娃,里面已经大变样,四面八方都有的油画乍一看像屋子里真的多了十几个人似的。   她和谢明琼把被子放在地面铺好,两人都没说话,等接了第三床棉被还有大白回来后,吴杪坐在小沙发上,细细看向屋子里的几幅画,比起在呼和浩特给吴杪看过的那一幅她实在无法看懂的,这里的几幅起码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吴杪能够给出什么优美的评价,但吴杪起码能看出谢明琼在画这几幅画时心情一定很好,因为它们的色彩都很明艳,里面的人物都是笑着的。   谢明琼在将东西放好之后就先进了洗手间洗漱,她直白的说从下午出门到现在她都没有洗个澡,而等谢明琼洗完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吴杪和大白都靠在沙发上,见她出来了,目光跟着她的走动游移。   “你的画画完了吗?”吴杪问道。   “快了,”谢明琼骄傲的看向屋子里的这几幅画,“只差一幅就能参赛。”   吴杪:“那需要我帮你收起来吗?”   她一看就知道,谢明琼会把画到处挂起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懒得找地方收拾。   因为一幅油画的收拢要卷好还要用绳子捆住,然后再找个地方放置,谢明琼显然没有这个耐心。   “你先洗澡吧,我好困,”谢明琼打了个哈欠,“明天再收拾,今天早点睡觉。”   吴杪点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换洗的衣物进了洗手间。   谢明琼爬去床上,她靠在床头抿了抿唇,然后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等吴杪收拾完出来,蒙古包内的灯都熄了大半,只有谢明琼床头的一盏小灯亮着,映得一切都朦胧仿佛拢上一层轻纱。   她站在洗手间门口没动,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这是谢明琼特意在等着她往里走的圈套,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其实哪怕是她也很诧异,谢明琼居然能憋这么久,什么都不问她。   但她还是轻手轻脚的走向地上铺好的那一处被面,顺手关上了床头的灯。   两床松软的被褥加上屋内十来度的温度足够令任何人都觉得多日赶路的疲倦在一瞬间消散。   谢明琼听到声响,在床边翻了个身,发出一阵偷感很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吴杪在被窝里躺了好一会儿才等来谢明琼在一片昏黑中的问话:“你今天是什么时候到的?”   或许黑暗才会给人勇气与冲动,谢明琼终究还是忍不住发出她的困惑。   “八点零七。”吴杪向她报出一个准确的时间。   谢明琼没说话了,她那时候哪里有闲工夫看时间。   吴杪的回答其实已经代表了什么,正常情况下谁会把时间报得标准到分钟啊,还记这么清楚。   谢明琼在心底腹诽着,到底还是懒得再这样兜圈子,直白问道:“你听到了吗?”   吴杪:“……”   吴杪犹疑片刻后才试探性问道:“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啊。”谢明琼有点儿着急,她都不知道吴杪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   吴杪默了默,她躺在地上,盯着头顶尖尖的顶蓬,尽量克制的说道:“听到了,听完了,你叫得很大声。”   她的话音刚落下,谢明琼就发出一声振聋发聩足够让人用耳膜虐待罪起诉的尖叫,随即吴杪觉得身上一重,并且深刻认为如果不是有被子作为阻拦她的心肝脾肺都快被压出来了,而紧接着谢明琼温热的手便扣上她的脖颈,怒声说道:“你故意的对吧?我把你掐死算了好不好?”   可脖颈上的手显然并不是真的要这么做,这只是谢明琼恼羞成怒下的玩笑,她虚虚卡在吴杪的脖颈间,然后死命晃动着她。   吴杪心底的那点别扭和怪异的感觉暂且被压下,只觉得自己被摇得头晕眼花,但一低头会看到谢明琼跪坐在她腰间的白皙腿,抬头又会看到她气得通红艳若桃李的侧脸,当然,这张脸上的表情比年画上的年兽还狰狞就是了。   “我要断气了,”吴杪默默吐槽道。   “胡说,”谢明琼立马否决,“我根本没用力掐你。”   吴杪觉得谢明琼处于发疯的边缘,决定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谢明琼,你声音很好听。”   谢明琼:“……”   “我让你好听!我让你好听!”谢明琼这一次换了个方式,给了她一胳膊肘,“你再说一句试试?”   吴杪:“……”   好吧,这次有点疼了。   她试探的说道:“那你声音不好听?”   谢明琼绝望的捂住耳朵,“你闭嘴!别说了!”   “那你先从我身上起来,”吴杪幽幽说道,她觉得自己胃要被谢明琼坐碎了。   “你管我!”谢明琼倔强的说道:“我就不起来。”   吴杪点点头,行,谢明琼不起来,那她自己起来。   吴杪手肘撑着地上的垫被,一屈膝一挺腰就坐了起来,谢明琼被迫夹在了她的腿和腰之间,不得不坐得直直的与她对视。   谢明琼捂着耳朵瞪了她一眼,从她身上翻了下去,然后躺到了另一边。   闹腾半天,她累了。   吴杪见状睡回了原来的位置。   两人并肩躺在蒙古包的地上,谢明琼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下次这种事,你就不要说实话了。”   “可是我说假话,你也会看出来,”吴杪低声说:“你问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确实是,但是听到吴杪肯定得不能再肯定的答复,谢明琼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可是其实至今为止,无论是她还是吴杪,都很难在对方面前撒谎,只要撒谎,心虚就会涌上心尖。   而且只要想到今后会有一个话题会成为两人躲避的禁区,或许提起时两人都会淤塞一口气,变得避而不谈、目光躲闪就会令人很不舒服。   这样闹也闹了、说也说开了,反倒能坦然面对。   反正她们吵吵闹闹早就习惯了。   拥有欲望不丢人。   如果不说开,今夜她们只会各怀心事的躺在床上揣测对方是否发现了这件事,那也太过难受。   这么一想,谢明琼的尴尬消失得也差不多了。   她四肢瘫软在地上,像橡皮人一样滚来滚去,“好吧,反正你也知道了,就当这件事过了。”   吴杪点点头,过了良久才忍不住问道:“那样,会让你很快乐吗?”   谢明琼微顿,她扭头看吴杪。   吴杪确实只是随口一问,她甚至连耳尖都保持着正常的肤色,所以谢明琼也随口说道:“不,不是快乐。是爽。”   “下次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吴杪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说道:“也行。”   谢明琼觉得两人的问题解决了,她从地上往床上爬,懒声说:“明天我想睡到中午十二点,不要叫我。”   吴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谢明琼知道她一定听到了会照办。   蒙古包里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吴杪侧身对着比她高出一些的床,谢明琼的睡姿并不算老实,很快就脑袋一偏,靠到了离她更近的床边,一缕卷发从床头坠落,还随着她的呼吸而晃晃悠悠。   吴杪百无聊赖的伸手去碰了碰,然后轻轻握进掌心。   她并不是没有听过女人喘息的声音,哪怕是王小宝和关佳芝的那一次她都能够坦然的踹开门走进去。   可是为什么谢明琼不可以呢。   她会静静站在墙边听完,耳尖都被热意席卷,她忍不住像堵墙一样站在门前,任由雪落在肩头。   可能因为谢明琼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吧?   起码在吴杪心里,比任何人的声音都好听。    第54章 嫂子抓狂   谢明琼醒来时窗外一片亮堂堂的天,昨晚还在她房间里打地铺的吴杪和大白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她房间里的那几幅画也已经被卷好收拢在了她的床边,只等她醒来之后为它们挑一个不错的角落来放置。   谢明琼简单洗漱一下之后就往自己身上套了件羽绒服,自从她画画来了灵感之后,其实都懒得换衣服,更别说搭配了,那时候前几天她就每天中午晚上去娜仁那里吃个饭,穿得也是无比的恶心,黑色羽绒服里面穿红色的秋衣秋裤都是常态,也就昨天吴杪来得巧,赶上她换衣服,否则她就能看到谢明琼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有多随性。   她的画还差两幅,可是现在也不着急了,谢明琼套好衣服之后有些迫不及待的走出蒙古包,她可没忘记昨天来的不止是吴杪,还有她一并带来的零食和烧麦。   虽然后续几天她有去镇上采购,可是镇上的零食哪儿有吴杪能带来的多?   她刚出门就问道了浓郁的辣味,在娜仁的蒙古包前支起了防风棚,屋子里的火炉被推了出来,火炉旁的小方桌上正支着一大一小两个火锅炉和一大盆薄切牛肉。   味道太香,小七和琪琪带着边牧蹲在一旁馋得流口水。   今天气温难得没那么冷,头顶的暖阳一晒,空气里也就零下七八度,坐在火炉旁边更是暖烘烘的一片。   娜仁听到声响,扭头朝她招了下手,说道:“吴杪说今天给我们弄个火锅。”   谢明琼坐在她对面,这才发现剩下的那条椅子上,大白端端正正的坐着,娜仁在一旁的清汤锅里涮过薄牛肉之后给大白喂一点又给边牧喂一点儿。   一猫一狗今天竟然看起来格外和谐。   谢明琼好奇的问:“她们俩今天打架了吗?”   “没有,”娜仁在大白脑袋上揉了一下,“一猫一狗和好了。”   小动物的友情总是很奇怪,就像琪琪和妞妞一只狗一头牛也能有深厚的友谊一样,哪怕到了现在琪琪每天必定要巡回的地方也包括了妞妞的埋骨之地。   大白今天跟着吴杪出来之后在雪地里玩了好一会儿,吴杪离开之后她在雪里栽了个跟头,结果不小心把一旁蒙古包上的雪给震下来了,顿时被埋成了一滩猫,好一会儿没爬出来。   然后边牧蹦蹦跳跳的过来,围着大白幸灾乐祸了好久才咬着她的后脖颈,把她从雪里叼出来。   大概是有了这样的帮助,大白也决定暂时和边牧和谐共处握手言和。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谢明琼点点头,迎面兜头扑来的香气实在令人垂涎欲滴。   她其实自己也有带火锅底料前来,只是做火锅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需要准备锅,还要切肉,事后还要洗锅,对于谢明琼来说光是洗锅切肉就已经避之唯恐不及了。   她其实在吴杪还没来之前有和吴杪在微信上嚎过嘴真馋,想吃火锅想吃烤肉,但没想到吴杪都放在了心上,第二天就给她做出来了。   清汤锅里又捞出来了不少肉,琪琪和小七翕动着鼻尖,也有点想吃,但娜仁给她们准备了整整两碗之后两张大嘴一张一合,估计味道都没尝到就已经咽下去了。   娜仁看着眼巴巴盯着人的两只狗,转身进了蒙古包里面拿出来两大根牛肋骨给她们啃。   另一边的辣锅还没好,谢明琼左右看看,问道:“吴杪呢?”   “她去羊场帮我喂一下阿优,顺便给羊倌送点饭,等会儿就回来。”   娜仁并不止这一处草场,在草原另一头她还有个羊场,专门养卖出去的羊,她自己分身乏术,所以只能请个羊倌来帮忙。   羊倌是个当地的女人,浑身腱子肉,非常靠谱,怕她一个人管不住,娜仁还特意拨来了小七下面这一辈里最优秀的阿优去帮忙。   她们基本吃住都在那边的羊场,但每月会回来这边一次,娜仁也会给她准备不少东西,当然,主要是烟茶糖之类。   今年雪有点儿厚,昨晚上一场雪已经把路彻底埋了,开车不如骑马,羊倌不怎么会骑马,娜仁便干脆使唤吴杪去送一趟,反正也不算太远。   她看了眼时间,“顶多十分钟就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谢明琼就看到远处有了吴杪的身影,还是那身黑羽绒服和灰色卫衣,今天她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跑起来风驰电掣的。   谢明琼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匹马她认识,她第一次夜晚兴起就是骑着她出的门,结果那次之后她再也拽不动她了。   否则她也没必要每天换一匹马。   结果这匹马现在搭着吴杪,跑得舌头都快笑出来了,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回到蒙古包前时还立了个身,然后鼻子喷着热气在原地神气的哼哼两声。   这马一边哼还要一边用那小眼睛瞅谢明琼,仿佛在说你看,这才是我的真实实力。   谢明琼:“……”   以前她就听人说马是种见人下菜碟的生物,今天总算更深刻了解了。   吴杪从马上下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娜仁,“羊倌说最近天气不太好,死了几只小羊仔,最近想把它们赶去另一边风小点儿的地方,位置远了点之后下个月可能就不过来了,也让您别过去。”   娜仁接过那一兜子羊肉。   其实就是她的草场每天也时不时要死几头牛,小七和琪琪还有其余的蒙古獒每天吃肉吃骨头快吃到吐都是从这里来。   这一兜子羊肉可以用来给她们改善伙食。   吴杪过来时,火锅正好开了,热气腾腾的锅底和新鲜牛肉实在适配,甚至都不需要任何蔬菜的陪衬,吴杪她刀工特别好,能够将牛肉片成晶莹的薄片,有的比机器切出来的肥牛卷还要薄,在锅里涮个七八秒就能直接开吃。   用吴杪的话来说,她以前兼职过火锅店的后厨,老板懒得买切割机器,便干脆让吴杪来做这件事,她那时候每天的任务就是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半,还有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连续不断的在后厨切肉,切多了就练出来了。   谢明琼嘴里的牛肉咽下去,忍不住真诚问道:“你还打过多少种工?”   就吴杪的工作经历简直能把自己的简历填满到亮瞎人眼的程度。   “你对这有兴趣吗?”吴杪歪了歪头。   谢明琼隔着朦胧的白雾与她对视,那双黝黑的眼底似乎有一种只要她说句有兴趣对方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感觉。   谢明琼想了想今天下午自己的安排,点点头,“有兴趣,但是我觉得不用立马知道。”   吴杪困惑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每次随着时间的推进,我都会发现你身上有我不知道的特殊技能。”她悠悠说道:“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像生活中的一点小惊喜。”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诚恳,让吴杪竟然也有些理解了她的话,就像她在云南那一天,突然发现谢明琼在认真画画时显得格外专业与认真,她也是第一次发觉谢明琼有那样的一面。   那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如果一定要说起,大概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哪怕在黑暗中隔着一层纱布也能感知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野心的注视由外自内,像是要将人吞吃拆骨。   可是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谢明琼有这种状态。   如果有哪一天,她再发现谢明琼的不同面,或许也会是带着点惊喜的察觉到自己对她的了解又深入了些。   深入就会代表着密不可分。   所以吴杪十分良好的接受了谢明琼的理由。   这顿火锅从中午十二点吃到了下午一点半,几人就坐在火炉边闲谈,娜仁偶尔提起自己年轻时候经历过的事,她经历很丰富,以前做过老师做过猎人,训过鹰也能放羊,二十来岁的时候还会参加那达慕,很少有输的时候,站在所有人中间的一定是她。   说起来为什么当了三年教师就不干了,她也只豪爽的笑:“我当时就想,我念了一肚子书,是我们这里最早念完高中的那一批,怎么就不能去教教别的人?所以和我阿妈吵架就跑了,进了镇上一所学校当小学老师,那时候缺人呐,高中生含金量可高。”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确实不适合当老师,我闲不住,总想往外跑,脾气又暴躁,很难有耐心和小孩相处。”   于是她就辞职了,又回了草原上来继承她家这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和牛羊,那时候这边的金雕还不少,时不时就会来偷只小羊羔,有力的爪子一抓就能带着刚出生的羊羔子升天,于是她又训了只鹰。   可惜后来国家不让了,她的那只鹰也老死了。   现在想想,那只鹰或许也挺遗憾自己没有去过更高的天空翱翔。   那是一只小时候体格非常虚弱的雌鹰,还是娜仁在悬崖边捡的,大概是练习飞行失败,她的母亲以为自己的孩子不成器就懒得管了。又或者是她被巢穴里别的小鹰排挤,故意挤了下来。   毕竟鹰就是这样无情的生物,温情仅限于破壳而出的那一秒,后续的生命都得自己的孩子努力,竞争从出生就开始了,学不会飞那就没有生存的必要,在巢穴里被挤下来,母亲也不会给予太多的怜悯。   总之娜仁就把她捡回了家,一天六顿奶的喂活了,别人的鹰都要训,要熬掉野性,对主人害怕服气,可她的不要,她的鹰把她当母亲,虽然长大后也有挑衅行为或许想依从野性离开,但最终还是没有走。   她留了下来,一天要吃好几斤肉,从最瘦小的那只鹰成了整个草原上都难找出第二只这么健硕的鹰,羽毛发光发亮,目光锐利,神气得要命。   平常没事做她就呆在娜仁肩膀上,现在娜仁的肩膀上头还有她留下的印记,那是长年累月后留下的爪印,这只鹰陪了娜仁整整二十八年,去世时和亲人离世没什么区别。   从那之后娜仁就再也不敢养鹰了。   怕触景伤情,也总觉得自己耽误了她。   娜仁很少有这么喋喋不休的时候,但提起自己的鹰,她却满眼的怀念。   或许是人老了,总忍不住想起些过去的事。   其实这只鹰离世的时间已经快超过鹰自己的年龄,她已经走了快三十年了。   可是娜仁总忘不掉她,大概是因为随着鹰的逝去,她也从二十五岁的青年步入五十三岁的中年,人一辈子都过了一半,可最精彩的时间却与她共存。   这些年她少数的几个老朋友走了不少,大多是她年轻时认识的,有的以前也是老师后来改行了,有的和她一样是牧民,掌管着另一片草地,还有的是她年轻时碰到的旅人,后来每一年都要来拜访她,在蒙古包里坐一坐,哪一年不来,那大概就是人没了。   娜仁絮叨完之后谢明琼觉得她如果认识她奶奶谢华林女士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因为谢华林也是个这么不羁且自由的人。   她提起自己的奶奶便话也变多了些,说了点她奶奶生前的事。   谢华林特别喜欢炫耀谢明琼,小时候谢华林走哪儿就带着她到哪儿,见到熟人就忍不住炫耀一下自己的大孙女多优秀,等人家夸谢明琼她就点点头,然后拉着谢明琼往前走,笑着告诉她:“我们宝贝本来就这么优秀,不要不好意思嘛。”   谢明琼小时候不懂事,别人夸她不会害羞,还会跟着点头,后来长大点儿被人蛐蛐过几次,然后就收敛了一点,但是别人夸她她还是会坦然接受,只是不再喜形于色。   就算是现在,她也是个配得感很高的人,直到她遇到吴杪,这个配得感更高的人。   这么想着,她看向一直都在沉默不语的吴杪。   娜仁和她可以追忆自己朋友,自己的亲人,但是吴杪显然没有这个想法。   甚至依照谢明琼对她的了解,她此刻或许有些出神。   等这一顿火锅吃完,娜仁进了自己的营帐内午睡,不过火炉倒是给她们留在了外面。   吴杪和谢明琼一起把残局收拾干净,主要是吴杪刷锅谢明琼打下手。   等到一两杯熟悉的咸奶茶被放在桌面上,谢明琼才忍不住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吴杪对娜仁和谢明琼的闲聊听了个十成十,她其实对两人追忆故友亲人很感兴趣,听得也算津津有味,毕竟她觉得这是谢明琼愿意把自己的过去告诉她的表现,显得两人非常亲密。   但是听到娜仁提起自己的那只鹰,她却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吴杪已经很多年没有去回忆自己小时候的事了,因为大多都很模糊,只有养她到十五岁的姥姥和吴蔺如是清晰的,另一个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女人很模糊,只有几幕决绝的背影,也只记得她并不喜欢自己。   “鹰的世界里,母亲对孩子的无情是理所应该的,”吴杪想了想才开口说道:“你觉得人的世界里,母亲对孩子无情是不是理所应该?”   谢明琼微愣,她直白问道:“你是说你妈妈吗?”   吴杪在此之前,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母亲,甚至包括馆长也从来不清楚她具体的家庭情况。   这和吴蔺如一样,吴蔺如也从来不对谢明琼提起自己的母亲,她挂在嘴边的只有逝去的姥姥和不省心的妹妹。   可谢明琼早就有过怀疑。   她猜测吴蔺如和吴杪与她们母亲的关系或许并不好。   所以吴杪刚一开口,她才会做出这种猜测。   “是,”吴杪点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从小好像只见过她一两次,每次都是背影。”   “后来长大了想去找她,吴蔺如不让我去,说她不会想见到我们的,为此我们打过好几次。”   谢明琼再次想起当初她第三次在母校的天台下见到吴杪时的模样,“所以被我碰到的那一次,你和你姐姐打架也是因为这件事?”   “对啊,”吴杪没有隐瞒,“吴蔺如知道她在哪里,但是她不告诉我,也不让我去找她。”   “不过我知道吴蔺如不会害我,也不会故意不让我见她,”她接着说道:“她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我去找了妈妈只会更失望,可是我还是气不过,和她打了一架。”   原来这才是真相。   难怪那时候的吴杪见到谢明琼时会忍不住直白的说吴蔺如的坏话,会在谢明琼无条件相信吴蔺如时露出那样失落的表情。   因为她想找妈妈,可吴蔺如不让,而吴蔺如这个她唯一的家人即将同谢明琼组成新的家庭。   孑然一身的吴杪下楼时,见到了属于吴蔺如的家人,她有点羡慕,也有点气愤。   谢明琼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碰了碰她温热的指尖,“那你现在呢?还想见她吗?”   吴杪注视着谢明琼的脸,指尖蜷缩了一下,淡声说:“不想见了。”   因为她已经有了更好的想要去守住的家人,比以前幸福一百倍。   只要谢明琼陪在她身边,别的都无所谓。   谢明琼没看出来她心情有没有变好,但是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吴杪,你现在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者做了会让你很开心的事吗?”   “暂时没有,”吴杪摇摇头,摇到一半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或许有一件。”   “什么?”谢明琼问道。   吴杪若有所思的问:“你下午要做什么吗?”   “没什么事做,原本计划睡大觉,”谢明琼笑起来。   于是吴杪站起身,“那我们去你的蒙古包。”   谢明琼困惑的问:“去我那里干嘛?这件事办成要去我那儿?”   吴杪十分确定且理直气壮的点点头。   “好吧,”谢明琼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火炉熄了,我们走吧。”   两人很快进了谢明琼的房间,谢明琼一进去就忍不住把自己的大羽绒服脱掉,只剩下晚上睡觉时穿的棉质睡衣和睡裤。   吴杪拉着她坐到床上,让她在床边靠好,然后转身往谢明琼摊开的行李箱那边走去。   谢明琼原本还百无聊赖,瞄到吴杪往哪边走时顿时一惊,差点跳起来,但是吴杪已经从里面精准的翻出了一个白色的玩具,然后朝她走来。   “等会,你怎么知道我的玩具都放在那里?”谢明琼目瞪口呆。   “因为你的东西都是我收拾的,”吴杪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东西朝她走来,这个习惯其实已经保留很久了,谢明琼很懒,她对吴杪没有任何防备心,自己的行李箱随便吴杪开和整理,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以至于吴杪早就养成了每天晚上顺手替她收整一下的习惯。   昨晚上她去洗澡的时候吴杪就顺手给她收完了,那一堆玩具都被她工工整整的收进了收纳袋,并且摆放好,具体有哪些吴杪说不定比谢明琼还熟悉。   谢明琼看她握着玩具朝自己走来,又是一惊,“你要干嘛?”   吴杪一惊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躬身与床上的谢明琼对视,淡声说:“我想试试。”   谢明琼反应过来了些什么,但还是试探性问:“试什么?”   “不是你自己说的,这样会让你很爽,让我也试试吗?”吴杪有些困惑的向她看去。   谢明琼:“……”   谢明琼往后一靠,赶紧抬脚抵在她肩膀上拉开距离,深吸一口气,“这个试试的主语是你!”   “是我试试啊,”吴杪被她的脚尖抵着,一条腿跪坐在床边,一条腿放在地上,她抬手扣住谢明琼的脚踝,有点儿不解,“所以到底是谁试试?”   掌心温热,谢明琼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她背后靠着床头,发现自己都快被吴杪的话套进去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让你自己试试玩具,不是让你把我当成试验品!在我身上试试!”   吴杪眨了下眼,她垂眸看了一下自己掌心小巧的玩具,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钮,玩具发出一阵嗡嗡的震动,令人掌心发麻。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羞涩或者羞耻,在她心里或许对欲/望本来就有自己的解读,她丝毫不觉得在别人面前展示欲/望或者探讨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哪怕对方是谢明琼。   野蛮生长的女人,没有年长的长辈教导,就算是她姐姐也不会特意去和她说这些。   吴杪与人的相处会隔着一层距离,因为她并不关心她们,她甚至默认自己不需要朋友。   但吴杪同亲人的相处,似乎很难找到边界,她也不觉得自己和谢明琼此刻还需要什么别的边界,毕竟昨晚上,她们也能为谢明琼的自我安慰畅谈。   她的思维逻辑自成一套,总会在不经意的角落给谢明琼一点新的重击。   谢明琼甚至都有些怀疑,假如她要吴杪在床边自己玩给她看,吴杪也会欣然接受,然后拉着她学习怎么使用这样东西。   这让谢明琼有些心力交瘁,她面对吴杪真诚的目光无法说出什么重话,当然,哪怕没有这个真诚的目光,她也已经很难对吴杪说出重话,只能眉心轻蹙,在心底寻找别的说辞。   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般问道:“你这个听不懂人话的症状持续多久了?”   吴杪:“?”   吴杪朝她投去谴责的目光,“不愿意就不愿意,你怎么还骂人呢?”   谢明琼:“……”   你还理直气壮起来了是吧?   谢明琼扶额,突然抬脚在她肩膀上踹了几脚。   吴杪困惑不解:“你干嘛?”   “心里有气发不出来,踢你两脚消消气。”谢明琼面无表情的说:“你先把这个关机收起来,别让它震动了好吗?震得我脑袋晕。”   但是所幸吴杪会乖乖听话,在谢明琼的注视下把玩具关闭又收了起来,率先结束这一场无理取闹。   只是她的目光里还是一副很想在谢明琼身上试试的好奇模样。   谢明琼松了口气,她把抬起的脚放下,脸上还在发烫,尽量平和的同她说道:“这种事再熟悉也不能一起,你拿个新的,自己去玩吧。”   吴杪默了默,见她态度强硬,这才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在出门之前她瞄了一眼谢明琼的嘴,随即在心里默默想,可她并没有自己玩的欲望。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之后,她总会忍不住去听谢明琼说话的声音。   谢明琼正常说话时声音清朗又温润,完全不会有那一晚上黏黏糊糊的样子。   可她还是想听。   这就是她想到的当时能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   这种事要熟悉到什么程度才能一起做?   吴杪想起了自己第一天去找谢明琼时从她家里翻出来的手铐,略微顿了顿。   所以,得要到吴蔺如和谢明琼这种熟悉程度才可以?   假如她一辈子和谢明琼都仅仅是密切的亲人,那她就一辈子都无法听到谢明琼的声音。   是这个意思吗?    第55章 嫂子无语   自那天之后,谢明琼总觉得吴杪有些奇怪。   奇怪并不是具体的某件事,而是一种抽象的,吴杪所表现出来的状态。   比如她自那之后经常盯着谢明琼或者盯着头顶的天出神,但目光却不掺杂任何的野心或者欲/望,反倒有一点深刻,仿佛在进行什么思考。   天知道谢明琼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觉得事情多离谱。   因为思考这个词语,就和吴杪完全不搭边。   她不是什么喜欢探究因果的思考家,吴杪这个人就代表了只做实事,只看眼前这四个字,当她突然开始用专注的目光来思考时,只会让人无所适从。   毕竟谁也不知道,以吴杪的脑回路,究竟什么事值得她这样思索,在这种思索下也完全不知晓她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谢明琼怕的当然就是这个结论,吴杪以前不思考的时候都能随时随地噎死人,这么一思考那还了得?   在忍了吴杪两天之后,谢明琼终于忍不住了。   这两天其实吴杪和平常没什么大区别,每天就是帮娜仁喂喂牛,出门骑骑马,给谢明琼做点好吃的,甚至那天发生的事她都没有提起过。   可谢明琼实在受不了吴杪时不时的就愣神了,有时候她在说话,说完了叫吴杪一声才发现对方人在这里,心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她和吴杪之间很少出现不会回应的状况,无论是刚认识还是现在,吴杪话再少都不会让谢明琼的话掉在地上。   而这件事彻底成了谢明琼无法忍耐的爆发点。   彼时也是个下午,娜仁正在帐篷里睡觉,谢明琼其实是在做未来几天的规划,这些规划没什么营养,大多也是画画睡觉之类,但等她说完之后,问吴杪未来几天准备做什么时,没有任何回音。   谢明琼眯了眯眼,她往椅子里又靠了靠,再次叫道:“吴杪。”   “嗯?”吴杪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能重复一下我刚刚说了什么吗?”谢明琼好整以暇的问道。   吴杪露出一点茫然的目光,特别坦诚的回答道:“好像没听清。”   谢明琼:“……”   有一片被风吹起的小雪花落在了她脸上,这大概成了她发难的信号,“我能问一下你这几天到底在想什么吗?”   吴杪沉默片刻,这才说道:“我可以不说吗?”   她依照少数几次对谢明琼撒谎的过往来看,这种时候说自己什么都没想或许有些不现实。   但这一次谢明琼摇头,强人所难道:“不行,你必须得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或者你答应我,从今天开始不去想这件事,恢复正常。”   吴杪没说话,谢明琼忍不住露出怀疑的目光,“都做不到?”   “你真的想听吗?”吴杪认真的看向她。   谢明琼摸了摸下巴,总觉得吴杪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她出现尴尬、愤怒、悲愤几种情绪中的一种,但是不听又有些抓心挠肝。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怪吴杪。   “你说吧,”说着,她提示道:“但是要用客观且委婉的语言来说。”   吴杪:“?”   吴杪诚恳请教:“你觉得什么样的语言才算客观委婉?”   谢明琼:“……”   她有些愤愤不平的踢了一脚她的凳子,视死如归的说:“你直接说吧!”   “我在想我们熟悉到什么程度才能一起——。”   “啊——”   谢明琼尖叫一声一把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吴杪转瞬立马反应过来也捂住了她的嘴。   “会把娜仁吵醒的,”她低声提醒道,谢明琼的手尚未挪开,她的声音嗡嗡的。   谢明琼愤怒的看向她,声音也嗡嗡的,“这几天你就在琢磨这件事?”   “那不然呢?”吴杪冲她眨了下眼,大概是说出来确实比憋在心底思考更舒服,思考这种模式并不适合她,她此刻哪怕脸上的表情没有变,眼神却肉眼可见轻松了许多。   这或许就是别人说过的愤怒留给别人,快乐留给自己?   “你为什么要想这件事啊?”谢明琼恼火的问:“我们那天不是已经说完了吗?”   “因为你给我的东西不太好用。”吴杪回答道:“它应该怎么用?用得很难受。”   谢明琼:“?”   吴杪可以坦然说出自己的身体感受,可谢明琼却忍不住耳尖泛红,只觉得一股热意在脸上弥漫,她和吴杪还彼此捂着对方的嘴,如吴杪曾经所说,她的嘴是柔软的,说话时还会摩擦着谢明琼的掌心。   明明现在什么都很正常,可谢明琼还是觉得自己掌心的痒意不够正常。   “就、就这种小事你也要想这么久吗?”谢明琼尽量想保持着过来人的从容,并且好为人师一下,可还是有些卡壳,此刻甚至不敢看吴杪坦然看向她的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吴杪抬起另一只手,突然在谢明琼耳尖捏了一下。   谢明琼浑身一抖,她猛得在吴杪背上拍了一巴掌,瞪向她,“你干嘛?”   “只要我说出来,你都会这样吧?”吴杪被打了也无所谓,反正谢明琼打她打习惯了,每次都是假打,根本不疼,完全是玩闹性质,她目光落在谢明琼的耳垂上,凑近看了看,“你看,只要说出来,你就会脸红、生气。”   虽然谢明琼的画作已经临近尾声,但长期的相处让吴杪起码知道了她的灵感来之不易,情绪上的变化都可能打断她的创作,所以她才没有直白开口。   不然依照谢明琼和她平常的关系,第二天她就该直接去问了。   她说话时离谢明琼太近了,近得吐息都会喷洒在她耳廓边,带来更加难以忍耐的痒意。   谢明琼往旁边避了避,赶紧触电一样松开了吴杪的嘴,也把她的手从自己嘴上掰了下来。   “所以你是因为不知道怎么使用,想要我实地教你,才每天在想我们要熟悉到什么程度才能这么做?”谢明琼将她的诉求整合了一下,“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使用教程吗?”   吴杪摇头,目光清澈且愚蠢,“有吗?”   “我等会手机发给你,”谢明琼轻咳一声,正经的数落道:“下次这种事早点说,不要弄得你也憋着我也难受。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吴杪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她,“为什么你会难受?”   “因为你不和我说话,”谢明琼指责道:“你每天都在出神,我说话你也不怎么理我。今后不准这样了。”   光线逆向打来,让吴杪只能看到她张合的嘴唇,但也能想象对方此刻眉头直竖的样子。   吴杪乖乖点头,“好,今后再也不这样了。”   谢明琼见她态度良好,火气也消了点儿,轻哼一声:“好吧,那我也原谅你了。”   她们之间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谢明琼和她说明白了,把心底的憋闷发泄出去了就又恢复成了原本懒洋洋的模样,她倒头往后靠去,把自己摔进椅子里,又伸了伸自己的手臂,免得在一片寒冷中又僵硬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们晚上吃什么?”   吴杪思索片刻,她看了一眼面前融化掉一些的雪,“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下午去镇上买点东西吧。”   这几天吴杪带来的东西被吃了不少,零食什么的倒是可以不用补,但是可以去买几包面条回来,昨天谢明琼才发现吴杪下面也有一手,无论是打卤面还是清汤面她都很拿手,可惜娜仁这里并没有备上多少面食,还是以肉为主,吃了一顿,一整包面条就被挥霍一空。   谢明琼很馋这个味道,但后续仔细一看包装,还是一年半之前的,也难为它过期了却没有给三人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吃完之后依旧活蹦乱跳。   “也可以,”谢明琼点头,“我们再去买几包面回来囤着,今晚想吃卤牛肉面。”   吴杪于是补充道:“那还得买包卤子。”   两人说做就做,寒风里毕竟不能坐多久,吴杪回房拿了钥匙就把车倒了出来。   从这里去镇上要半个小时左右,路不算太远,边陲小镇上到了冬天街边都太多人,谢明琼领着吴杪进了这里最大的超市,虽然来的时候只打算买点面条和调料,但是等真进了超市,谢明琼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挑挑选选的手,薯片、巧克力、还有少数几个品种的辣条她也拿了不少,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塑料包装的小蛋糕。   购物车很快就被堆满,她们原本想买的面条和卤子被压去了最下面。   两人去结账时谢明琼被叫住,她一扭头,这才发现是前段时间认识的两个大学生村官,大概今天是周末,她们也出门来逛街,这小镇一共就这么大,常住人口都不过才几万,偶遇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了。   “小明姐姐?你今天也来逛街啊?”有姑娘笑着问:“今天怎么不让我们去接你?你自己过来的吗?”   谢明琼拍了拍吴杪的肩,介绍道:“是啊,我妹妹来找我了,她车技可好了,我们直接开车过来的。”   她给几人做了个介绍,和谢明琼说话的女孩叫武晴,另一个叫吴萍,两人都是本地人,毕业之后被分配到这边来的,现在也才二十五岁,工作两年。   她们时常去草原上走动,方圆几百公里的牧民都归她们负责。   但是两人开的车被娜仁吐槽过是小破车,确实是一辆二手淘回来的车,两厢09年款经典福克斯,经常不是发动机灯亮起就是起步的时候油缸抖动发出比半挂还大的声响。   谢明琼有幸坐过两回,其实体验感还不错。   几人很快从超市里走了出来,武晴和吴萍还准备去吃饭,本来还邀请了谢明琼和吴杪,被两人婉拒。   回草场的时候也不过四点半,头顶的天已经半黑不黑,谢明琼上车之后点开了自己的英文歌单,觉得就着冬日的草原和黄昏听点小曲实在惬意。   吴杪看了眼前方的路,却突然说道:“小明姐姐?”   就如同谢明琼叫吴杪为“杪杪姐姐”的反应一样,谢明琼听到这句冷不丁的“小明姐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准这么叫我!”她立马警告道:“不准学!”   “为什么别人能叫我不能?”吴杪理直气壮的反问。   “你就是不准!”谢明琼只要想想吴杪今后叫她“小明姐姐”就忍不住一阵恶寒,“你和她们不一样!”   吴杪有些吃味,“哪儿不一样啊?”   “她们和我没那么熟,”谢明琼抿了抿唇,“所以叫我姐姐,或者给我个方便称呼的昵称,这是客气。”   “可是我和你这么叫,没必要吧?你平常‘谢明琼谢明琼’叫得挺顺口啊。”   吴杪有些闷闷不乐,“是吗?我和你叫全名显得更熟?”   她满眼都是不信。   “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谢明琼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冷空气进来一点点,“那我叫你杪杪姐姐,你也不舒服啊。难道我现在尊重你叫你吴杪,我们就不熟了吗?”   吴杪被她说服。   但还是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谢明琼故意叫她杪杪姐姐的样子。   好吧,她还是受不了。   她只是很喜欢每次自己闹腾的时候谢明琼安抚她说两人关系天下第一好的样子,像一种固定的默契。   吴杪可以在谢明琼面前肆无忌惮的说出自己的不满意,她也永远不会失望。   因为谢明琼对吴杪的耐心好得不像话,她不会觉得吴杪小题大做,也不会敷衍吴杪,无论是笑闹还是恼火,都是一种很鲜活的情绪,能让吴杪的生活泛起涟漪,蒙上一层从未有过的明亮色彩。   两人到了五点半才到家,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只有娜仁的营地边还摆着团簇的灯光,像在给游人指路。   小七和琪琪朝两人奔来,欢快的迎接她们下车。   吴杪将大包小包都收拾了一下,这才拎着面条和拌好的卤子进了吃饭的蒙古包。   原本她们都在娜仁那儿吃东西,但自从吴杪来了之后,她每天做饭都有些不重样,还要开火。   她和谢明琼的口味其实都偏重,所以每天油烟不少,娜仁可不想她们嚯嚯自己的蒙古包,就干脆把旁边尘封许久的厨房收拾出来了。   不过也有好处,连带着娜仁的伙食也改善了。   天天啃牛肉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的。   谢明琼回房间里洗了把脸,加了个毛衣,晚上的温度要比白天低十多度,御寒的衣物得跟上些。   大白和边牧在她的床边玩,大白四仰八叉的瘫在床上,边牧撅着屁股在床下邀玩。   这么多天,边牧和大白关系好了很多,偶尔还会滚成一团玩,有一次边牧在好几个不同的蒙古包之间跑酷,大白还会加入其中,但是她遵守猫咪习性,躲在谢明琼的蒙古包门口,等边牧跑过来就扑过去。   边牧那一次想从大白肚子下头钻过去,结果低估了自己的体型,和大白摔到了一起。   大白居然也没生气,她又换了个地方躲起来,等边牧跑过来,一猫一狗就这么重复着玩了好多次。   外面气温太低的时候,她们俩不会出门,现在已经快到一月了,温度还有得降,确实不太适合小猫小狗出门。   谢明琼摸了摸两只宝宝的脑袋,大白躺在床边抬手搂住了她的脖子用脑袋贴了贴她,边牧在她腿边打转,也有些期待的看向她。   “好,等会我吃完饭回来就给你们开罐头好吗?”谢明琼承诺道。   在过来的时候谢明琼就给大白带了很多吃的作为储备,后来吴杪又带了一大堆,大白和边牧吃牛肉吃多了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就和谢明琼吃多了想吃面条一样,可以理解。   不过因为没有狗罐头只能和猫共用,也幸好边牧体重基数在那里,偶尔吃点猫罐头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至于得胰腺炎。   其实谢明琼当初刚放下行李箱的时候小七和琪琪也嗅到过猫罐头的香气,然后谢明琼给她们开了一个之后她们就不感兴趣了。   因为还来不及尝味,罐头就被吃光了,小七和琪琪甚至还怀疑谢明琼没有给她们东西吃,弄得谢明琼不得不再给她们开两个,还是一样的结果。   于是小七和琪琪对猫罐头这种“舶来品”彻底失去兴趣。   等谢明琼出门时,这一小块地方的空气已经被卤肉的香气弥漫得彻底,她一路走到厨房,只见吴杪端出来一大盆卤牛肉和酱牛肉。   “哇,好香,”谢明琼巡着香味走过去,在牛肉前面坐下,吴杪给她拿了瓶醋,“你试一下味。”   谢明琼不喜欢蘸醋,她夹起一片尝了尝,给出极高的评价,“好吃!”   没一会儿娜仁也走了进来,桌上已经摆了三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几人立马吃得热火朝天。   娜仁不怎么能吃辣,所以谢明琼特意还做了酱牛肉,没一会儿就被老太太吃完了半盆。   三人正吃着,外头传来一阵汽车启动的声音,小七和琪琪带领着她们的黑恶势力顿时冲了上去,响起来一圈狗吠,但没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娜仁拿碗的手一顿,念叨起来,“估计是冯婵来了,不是说身体不舒服,怎么大晚上的还要过来?”   冯婵是羊倌的名字。   谢明琼听娜仁提起过她的过往,只说她过去苦,年轻的时候被骗去传销组织,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脱身,后来为了朋友又只身进去救人,在这中途因为内部太黑暗,她实在难以忍受,出于反击把对方给打死了,结果被判了八年,从牢里出来之后很难找到工作,也没人肯要有过案底的人。   不过娜仁不怕,她很欣赏冯婵,觉得冯婵厉害得很,把这件事当成冯婵的荣耀来说。   冯婵是个踏实肯干的女人,能把另一边的羊场管得好好的,也能把阿优养得格外壮硕,只见她披着一身风雪,溜圆的脸上掺满了着急,就这么直直走了进来。   “老太太诶,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娜仁正在盛面的大碗里捞面,一边捞一边说:“那个旧电话白天我睡觉的时候总是吵,我就把线给拔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腿不舒服吗?吃饭了没?来吃碗面吧。”   “您先坐好坐稳,”冯婵走进来扶住娜仁的胳膊,“有个消息您的电话打不通,对方就打我这里来了。”   “什么事啊?”娜仁有些莫名其妙。   平常娜仁的电话打不通确实填的第二联系人就是冯婵,可也没见过她这么着急。   “丰然姥姥走了,”冯婵盯着娜仁的脸,抿了抿唇。   “不可能,”娜仁立马说道:“我一个月之前还和她见过,她在草场上开心得很,身体比我还健壮。”   “因为她女儿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冯婵连忙说道:“她受的打击太大,一下就脑中风了,在医院里吊了四五天,今天下午过世了。”   娜仁手里的筷子顿时就掉了。   “真的吗?”她有些发愣。   前几天她还和谢明琼与吴杪提起自己的这些旧友,结果今天人就没了一个?   “您别出神呀,”冯婵接着说道:“现在丰然姥姥只有个十来岁的小孙女没有人照顾,还在学校里什么都不知道。她那头还有一堆亲戚等着分草场,只有您能帮忙了。我这里还是那头的小周干部替她打的电话。”   谢明琼有些担忧的看向娜仁,她很少见到娜仁这样。   或许朋友的离去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哪怕她曾经说过自己和朋友们都活到这个岁数早就坦然了,可乍然听到死讯或许还会有些怅然若失。   娜仁蜷了蜷僵硬的手指,终于重新找到了力气,她重新拿了副筷子,把剩下的那点儿面吃完。   “等我吃完,我们就过去。”   “您今晚过去?”谢明琼蹙眉,“晚上可能还有场雪,不安全,不如等明天一大早我们陪您过去。”   吴杪也说道:“注意安全更要紧,一晚而已,来得及。”   娜仁点点头,没有否认两人的说法,“那今天早点睡,明天我们六点就过去。”   冯婵也觉得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她也是摸着夜色才开车过来,让她现在再开回去她都有些犯怵,更别提让娜仁大晚上到一百公里以外的草场去了。   娜仁显然已经没有了心情再吃饭,她很快就转身进了屋,开始收拾明天去外地要准备的东西。   吴杪和谢明琼对视一眼,也很快收拾完各自回房间准备入睡。   可等谢明琼刚刚躺在床上时,蒙古包外骤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紧接着就是冯婵的大吼:“娜仁老板!你去哪儿啊?”   谢明琼闻言立马穿上了衣服,朝蒙古包外跑去,遇上了同样匆忙赶出来的吴杪。   冯婵从不远处跑回来,有些着急的说:“娜仁老板刚刚自己骑了马就走了,要不是阿优对这边不熟,给了我提醒我都没发现,我现在腿脚不行,你们快把车开过来,我们去追上她。”   “怎么这老太太就一晚上都等不了呢。”   冯婵急得直跺脚,吴杪没有多说,赶紧去把车开了出来,让小七和琪琪在这里守着。   几人一上车,冯婵就忍不住念叨起来,“丰然姥姥家那几个亲戚娜仁老板以前就去教训过,这次肯定是憋着一口火气又想过去教训人,可不能让她一个人过去打人啊,咱们得过去帮她!”   谢明琼:“……”   最大的问题不应该是娜仁大半夜自己骑马想去揍人吗?这是人多不多的问题吗?   吴杪车速不慢,很快她们就看到了娜仁跑出去的影子,谢明琼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始终没看出娜仁背后背的那一道长长的是什么,便忍不住问道:“她背的是什么?”   冯婵脖子伸出去看了一眼,突然松了口气,“啊,是她的猎枪,那没事了,别人打不过她了。”   谢明琼:“……”   你们草原上有没有正常点的人!这不是更应该让人担心了吗?    第56章 嫂子玩枪   好追歹追,几人总算把娜仁这老太太拦截在了离营帐五千米之外的地方,然后拉着老不情愿的娜仁回了营帐。   谢明琼把她的背包拿下来,忍不住数落道:“您怎么回事呀?大晚上的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拿命去把人家打一顿吗?”   娜仁坐在椅子上很不开心,“我告诉你,从我二十六岁开始,我就没有忍过隔夜气,有气当场就撒出来了。”   “那您二十六岁能这么干,现在都八十三了,还要这一刻听到消息,下一刻巴掌就扇人家脸上吗?”谢明琼都被气乐了,“就算您想这么做,可是现在条件不允许啊。”   说着,她指向一旁,“您还带把枪往外跑,怎么?还要去打死人啊?嘿,您倒是厉害,知道自己八十多了不用坐牢不用判刑。那您想过这么零下几十度的雪夜里骑马跑一百多公里您受不受得住啊?”   “真的吗?”娜仁突然抬头,似乎眼底有了点震惊。   谢明琼:“……”   “我告诉您这些不是这个意思,”谢明琼有些无语,“打消你的想法。”   “我可没想什么,”娜仁连忙说道。   谢明琼质疑的看向她,“咱们等一晚上的功夫都没有了吗?您看,还有四个小时就六点了,我们就能出发了。”   “行吧行吧,”娜仁不耐烦的摆摆手,“我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啰嗦,我就在房间里睡四个小时行吧?”   “睡四个小时?”谢明琼指了指她放在床边的磨刀石和机油,“那这两个是干嘛的?”   “我磨磨菜刀,再给菜刀抹个油怎么了?”娜仁有些心虚的回答道:“这段时间吴杪做菜,切肉切多了,菜刀有点钝。”   “谁家菜刀抹油啊?”谢明琼觉得娜仁把自己当傻子糊弄。   也就是吴杪和冯婵都不在这里,否则她肯定不敢这么撒谎。   正想着呢,吴杪就走了进来,她接着谢明琼的话说道:“是给你的哈萨克弯刀磨亮,顺便再给你的猎枪上点油吧?”   她的话瞬间戳破了娜仁的谎言。   娜仁年轻时可以说自从不做老师之后,活得那叫一个自在,每天拉着她家鹰出门打兔子和狐狸,身上背把猎枪就算了,还要带一把她阿妈送给她的哈萨克弯刀,后来这边禁猎了,她的刀和枪也就被压去了箱子底。   这一次一听朋友的孙女可能被一堆亲戚欺负,那叫一个怒火中烧,只是老太太知道掩盖,在谢明琼和吴杪面前装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实际上早就琢磨好了晚上就偷偷走,明天早上六点之前,她的巴掌扇不到那群混账脸上,都算她老了。   吴杪二话不说,没收了娜仁的枪,包袱一拎就面无表情的说道:“您偷偷埋在雪地里的刀也已经被我和冯姨找到了,所以别想自己偷偷走,您没武器了。”   娜仁:“……”   娜仁瞪了吴杪一眼,愤愤不平的翻身上了床,“算你狠。”   吴杪给谢明琼使了个眼色,谢明琼便跟上了她,还顺便帮娜仁关了灯。   等两人出了蒙古包,谢明琼才压低声音问道:“冯姨呢?”   “她有点累了,我让她先回去睡,”吴杪回答道:“你也先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那你呢?”谢明琼问道。   “我守着点,”吴杪指了指娜仁的房间,“免得她大半夜又跑掉。”   “我和你轮流守吧,”谢明琼想了想,“用王小宝她们的方法挂个手机到门口。”   吴杪没有拒绝,两人把手机挂在了娜仁房前,然后回了谢明琼房间。   吴杪把娜仁的弯刀和猎枪都拿了出来,率先把猎枪的子弹给卸了。   子弹是陈年旧子弹,上头还有些铁锈痕迹,她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内部没有残留这才把弹壳合上。   这是一把非常老旧的连发双管土猎枪,每次只能放两发子弹,枪头细长,据说后坐力惊人。   吴杪拿了块毛巾出来替娜仁擦拭了一下,谢明琼趴在桌子前,有些好奇的看向它。   等猎枪身上的灰被擦干净,吴杪才抬头看向谢明琼,“想玩?”   谢明琼点点头,“可以给我握一下吗?”   吴杪将枪递了过去。   谢明琼有些新奇的接过,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确定里面的子弹都卸干净了吗?不会有危险吧?”   “这里,两个弹夹,”吴杪指了指枪杆的尽头,然后往下一拨,狭长的弹夹露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又合上,将保险杠拨开,“这里,保险杠打下去的。所以你连扳手都按不下去。”   谢明琼这才放心去探索这柄格外重的家伙。   她抬手先摸了摸光滑的枪面,扶手那一块娜仁缠了好几圈纱布以便增加摩擦力,她玩够了才将枪握住,一手握手柄,一手扶枪杆,拿得有模有样的,随即指向对面的吴杪。   吴杪眉心轻蹙,“用枪指人不是个好习惯。”   “但是指你可以吧?”谢明琼笑嘻嘻的说:“吴杪,面对枪你得做什么姿势?”   吴杪往椅子里缩了缩,与谢明琼对视了一会之后还是认命的把双手举起来,然后毫无感情的说:“放过我。”   谢明琼往前走了一步,枪杆抵上吴杪的下巴,她用枪*挑起吴杪的脑袋,洋洋得意,“有感情一点,你得说小明女王,求你放过我。”   吴杪:“……”   “叫你小明女王你就能接受了?”她诧异的问。   吴杪被迫把脸抬起,脖颈修长,但没有丝毫脆弱感,反倒像只伺机而动的母狼,昏暗的眼神仰视着她家灯光下的小明女王。   小明女王被她的话问得有点想笑,“那当然,我叫你杪杪女王你也能坦然接受啊。”   “好吧,小明女王,求你放过我。”吴杪淡声说道。   “不行,没有感情,”谢明琼强人所难道:“再来一遍。”   吴杪:“……”   吴杪朝她投去谴责的目光。   谢明琼笑起来,她可算知道什么叫有枪就有底气了,哪怕没子弹,此刻她也觉得自己握枪的手格外有力。   但下一秒,吴杪就站起来,反手将她的枪一把抢走,然后将枪口对准了她。   谢明琼:“……”   她睁大了眼,“你怎么能耍赖呢?”   吴杪学着她的样子,把枪杆往前递了递,抵在她下巴尖,然后诚恳的反问:“是不是该你说杪杪女王,求你放过我。”   谢明琼瞪她,“我才不说。”   然后她轻而易举的推开了吴杪本来就没用什么力气的枪口,然后一屁股坐下了。   吴杪想,她才是耍赖的高手。   想玩就玩,不想玩就耍赖,被枪指着下巴也不愿意配合。   但没关系,吴杪觉得她耍赖的样子也很有意思。   这一夜过得很快,娜仁并没有出逃的想法,安安生生在床上睡到了天亮。   谢明琼到底还是熬不住,在床上小小的眯了一下,等她醒来时,吴杪已经把昨晚挖出来后她还没上过手的哈萨克弯刀清洗干净,原本有些锈迹斑斑的刀经过一晚上居然也能重新焕发光彩。   吴杪正坐在椅子上将刀上的水迹用抹布擦干净,谢明琼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托着腮看去。   这个角度能看到透明窗户外强势射入的一道日出光,是金橘色,它照射在吴杪的眼睛上,也跳跃着落在那把发光发亮的刀锋上,蒙古包里被这束阳光照得有些雾蒙蒙的,空气中的尘粒在飘荡,每一粒的轨迹都一清二楚。   谢明琼突然就觉得这场面真像一幅油画,蒙古包里漫不经心拭刀的青年真是赏心悦目。   她看得有些出神,可吴杪却已经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放下刀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向她,“准备准备出发了。”   谢明琼托腮的手放下,任由自己的脸摔进柔软的被褥中,有气无力的说:“行,我换个衣服。”   吴杪点点头,转身拎起了猎枪和弯刀往外走去。   谢明琼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把那股懒劲给压下去,昨天一算总共也就睡了三个小时不到,而吴杪更是彻夜未眠,但是吴杪居然一点困意都没有,要不说她年轻两岁身体更好呢。   很快,几人就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吴杪把娜仁的那把枪和刀都收了起来,娜仁嘀嘀咕咕的就上了车,不过经过协商,吴杪同意她带上“恶犬”小七和阿优。   毕竟她们俩长得最结实,带出去非常有威慑力,而且遇到陌生人和任何敢袭击她们的人,两只狗都真敢上。   至于琪琪就带着别的小狗看家,这趟路程大概一天左右,谢明琼给边牧和大白留下了一整天的狗饭和猫粮。   从娜仁的营地到丰然姥姥那头的路并不算难开,中途还要经过一段省道,不过早上八点她们就抵达了那处草场。   内蒙古的草地入了冬长得都差不多,也就是雪厚度有点儿差别,她们抵达时属于丰然的几个蒙古包前已经围满了人,一部分是治丧的,还有一部分很显然就是那一堆准备分她草场的倒霉亲戚。   而站在一堆人中间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校服,脸上还有些雀斑,她满脸无措的站在空地里,被人推来推去。   娜仁趴在车窗边,狠狠拍了一下扶手,“该死,这不欺负小姑娘吗?”   “对啊!”冯婵也愤愤不平的说道:“我们把阿优小七放下去吧。”   “对!吴杪,开门放狗。”娜仁嚷嚷道。   吴杪:“……”   她一直以为自己就够嚣张了,结果娜仁和冯婵更才是真实演绎什么叫没有最嚣张只有更嚣张。   这里离那边的营帐还有五百米的样子,她瞄了眼距离,默默打开了车门锁并且减速。   嘎达一声,娜仁赶紧推开侧边的门,“小七阿优,快上!”   她话音,两条黑棕白相间的大狗就如同利剑一般冲了过去,不过十来秒就跑到了那小姑娘的身边,一屁股把她扑倒在自己的肚子下护住,然后冲还妄图推搡她的人一顿狂吠。   那头传来一阵尖叫,丰然的亲戚并不都是草原人,很多都早就放弃了在草原上的生活选择在城市中居住,这种小七和阿优这种体型的狗就是在草原上都少见,如今一出来威慑力极为强悍,那群人立马往后疯狂退后。   “哪里来的狗啊!赶紧赶走!”有人尖叫道。   吴杪这才一踩油门,将车又挡在了小七和阿优身前。   四人很快就下了车,谢明琼赶紧去后头把被小七和阿优还压在身下的小姑娘拉起来。   “没事吧?”她提小姑娘拍了拍校服上的雪。   小七和阿优的腹部非常柔软,小姑娘只觉得脸上现在还是一片温热,她有些发懵的摇头,“我没事,谢谢姐姐。”   说罢,她顿了顿,也冲一旁的两只小狗说道:“也谢谢小狗。不过你们是谁呀?”   “我们是来给你撑腰的,”娜仁挡在她们前头,目光锐利,“我是你奶奶的朋友,小姑娘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苏德。”苏德低声说。   娜仁眉心紧蹙,“那你就应该和你的名字一样,像一把斧头劈开这群人。”   苏德的亲戚们是认识娜仁的,曾经丰然就和这群人吵过架,只是丰然性格软,不喜欢发生争执,是娜仁看不过去,那时候她也是背着自己的猎枪带着狗过来给她们揍了一顿,这群人里有女有男,但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角色。   此刻见到老熟人,有人低声说道:“这老太婆来了,事情可能不好办了。”   “什么话要偷偷摸摸的说啊?”娜仁耳朵好得很,“怎么不给我听听?”   “老太太,这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你没有过说什么的道理吧?”一个女人走出来说道:“而且,这片草场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未来肯定也是给苏德继承,只是她还小,总要有人照顾她,顺便照顾这片草场吧?”   娜仁冷笑一声,说得倒是好听,谁不知道只要握住苏德,就相当于这片草场都归自己,苏德成年起码还要七年,这七年足够把草场给挥霍一空再据为己有,这群人根本就没有一个是会安安生生放牧的货色。   “苏德,你自己出来说句话啊,”她接着说道:“你就让这群人这样冤枉你的婶婶叔叔们?”   冯婵眉头紧锁,短短三秒就做出了自己的思考,她站进去就跟堵墙似的,老实憨厚没有了,这个女人此刻甚至可以说有点凶狠,“干嘛呢干嘛呢?欺负人家小姑娘啊?你们在威胁她吗?”   刚刚还在说话的女人立马就有些怂了,冯婵的模样可比以前给她们一顿胖揍的娜仁更可怕,看起来就跟背过命案似的。   谢明琼看着她这模样都有些发怵,低声对一旁的吴杪说:“我觉得冯姨以前一定不是简简单单的进传销组织,你看看这气势!哪个普通的传销组织震得住她。”   吴杪认同的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原本两人还想着过来帮个忙,但是现在这么一看,她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盯着点两人两狗,不要让她们做出什么在法律边缘徘徊的事,毕竟她们俩已经把这里的十来个人给包围了。   “那你们再横还管得了我们怎么安置我们老太太的丧事商量怎么安置苏德吗?难不成你们这么厉害,你们来养她?”有人嘀咕道。   娜仁立马顺杆往上爬说道:“怎么不可以?这可是你说的。”   “……”   “您养?没看出来您还挺贪呀。”立马有人阴阳怪气道。   “你再说一句试试?”冯婵和黑老大旁边的打手似的,声如洪钟,朝对面说话的人一瞪,对面立马就不敢说话了。   娜仁这才轻哼一声,“我一个老太太,都八十了还能贪什么?说不准她才刚成年,我人就已经走了,我可和你们说,她在我那儿估计比在你们这好多了吧?”   说罢,她这才扭头想起来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苏德,你过来,你想怎么选。”   苏德对这一帮虎视眈眈的亲戚实在有些害怕,她躲在小七和阿优的身后,伸头朝前看去,看到的娜仁干瘪佝偻的背影还有冯婵踏实厚重的背影,她们足够将她害怕的所有人都挡住。   于是她也大声说道:“我不要和她们走!我不喜欢她们!”   娜仁长笑出声,“听到了没有?人家不乐意和你们走。”   “一定是你们故意教她这么说的!”这会儿她们知道了要对苏德有点儿温和的好脾气,“苏德,她们就是外人,到时候把你骨头渣子都能吃干抹净,现在说好话哄你呢?谁能有咱们这种血脉亲人关系更亲近?”   “我呸,你们还要不要脸?”娜仁骂道。   可她骂到一半,苏德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她赶紧抓住谢明琼的衣角,“姐姐,救救露露她们,快去救救露露。”   “谁是露露?”谢明琼诧异道。   “是我家狗,”苏德满脸着急,“就是她们,我奶奶昨天去世,今天我才回来,她们就把露露她们卖给狗贩子了。”   “我不愿意,她们就推我,幸好你们来了。狗贩子刚走!”   但凡她家狗还在,她也不至于被这样欺负,要不然她张口就说这群人是坏人呢。   “你们还敢卖狗?”娜仁这一次是彻底火气上来了,丰然家的几只狗,一半都是小七她们的孩子养大的,草场之间互相送狗已经是习惯了,她就说怎么来的时候一声狗叫都听不见。   吴杪眉心紧蹙,她拍了拍冯婵的肩,叮嘱道:“不要让娜仁和这群人打起来,等小周书记过来,我们俩去追狗。”   说着,她和谢明琼就赶紧上了车。   狗贩子的车并不难找,毕竟人才刚走,车辙还在那儿呢,又带着几条百来斤的大狗,走不快,两人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对方。   狗贩子是个老女人,她见有人追上,只掀起眼皮看了眼,然后开口道:“这狗我五块钱一斤收的,一共花了两千五,你们如果想要回去,我要三千。”   这种事她遇到得很多,甚至到那儿一看就知道是一群亲戚欺负人家小女孩没人撑腰呢,小女孩家人一走,就连狗都身不由己了。   但那又怎么样,她就是个收狗的。   这些狗她用低价买入,到时候再高价卖出,一头纯种的草地笨卖个两三万根本不成问题,性格好点的卖给牧民,性格不好的那就卖给斗狗场,她多得是销路。   但假如这中间有人追出来,她也不是那种特别黑心的人,有时候做这行做久了,看到狗的眼睛也会有点不忍心,所以她向来给自己立规矩,如果在她回家的过程中有人来赎狗,那就放这几条狗一条生路,可是这么多年,很少有狗能被赎回去。   不过她来这里一趟不容易,狮子小开口要个五百块的路费那也不心虚。   谢明琼和吴杪没和她讲价太多,直接转了三千给她,将四条狗都赎了回来。   狗贩冲她们笑了一下,卸了狗之后就开着车离去,她们费了点力气才将四条狗放上车。   几条狗比小七和阿优乖许多,或许是认识回家的路,刚上车时还会吠叫几声,越靠近丰然的草场,越激动,等遥遥能见到蒙古包的边边了,便忍不住在后车厢站起来想往外看。   两人离开的时间不过一个小时,但回来时,这里已经空旷下来,那些嘈杂的亲戚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娜仁和冯婵还有苏德坐在蒙古包前,小七和阿优在周围漫步巡逻。   吴杪没有贸然把车里的狗都放出来,毕竟阿优和小七都是领地意识很强的大狗,甚至可以说比车里的几只大出一倍,骤然遇见很可能会打架。   苏德眼睛亮晶晶的迎了上来,她趴在车窗边,有些惊喜的说:“露露!你们回来了!”   车里的几只狗也格外激动,吴杪觉得再不放下车估计自己的车会被拆掉。   她看了眼小七和阿优,对冯婵说道:“您拉一下她们俩。”   等冯婵把两只狗牢牢抓住之后,她才打开了门,露露几只狗立马跑出来将苏德团团围住,呜咽声中带了点委屈。   谢明琼和吴杪这才坐下来问道:“那些人呢?”   娜仁嘿嘿一笑,“你们走了之后我们就把她们赶走了。”   谢明琼好奇道:“怎么做到的?”   娜仁原本还想装一下神秘,结果冯婵是个口直心快的,立马回答道:“你们走了之后娜仁老板好威风,和她们几个打起来了,打得鼻青脸肿,还不让我加入战场。”   “后来那个小周书记来了,我和她把架拉开,娜仁老板就躺在地上装难受,那群人说她碰瓷,结果小周书记直接报警了。这群人是镇上警察局的常客,时常耍泼皮无赖,娜仁老板年纪大了,警察局就以寻衅滋事为由先把她们带走,让娜仁老板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去镇上做笔录。”   吴杪和谢明琼朝娜仁投去谴责的目光。   “不是说好不要打架吗?”   娜仁缩了缩脖子,“我可没答应你们,是冯婵答应的,她不就没打架?”   “您还会抓规则漏洞了?”谢明琼给气乐了:“既然是互殴,那您受伤了没啊?”   “没有,”娜仁给她们看看手臂,“那群人不敢真动我,赔不起。”   所以实际上最后是娜仁一个人包围了所有人,打谁谁都不敢还手,对面主要吃了年纪小的亏。至于迁怒没有进战场的冯婵?那更不可能了,说不准她们还没打过去,冯婵的巴掌就先到她们脸上了。   这群亲戚尖酸刻薄,就是最后被带走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说娜仁她们不要脸,结果又被警察骂了一顿,实在大快人心。   苏德经此一役,对几人特别信任,她还太小并不知晓一夜之间失去了母亲和奶奶究竟是什么感受,此刻还能和露露几只狗坐在一旁看落日。   娜仁倒是把自己的想法和小周书记说了,但对方只让她等等,说她想带走苏德今后收养苏德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否则现在她们其实就可以带着苏德奶奶和妈妈的骨灰直接回去了。   这一晚几人住在丰然的蒙古包里,吴杪给几人下了碗清汤面,谢明琼吃过之后有点闲,便走到正在一旁加餐喝粥的冯婵身边,有些好奇的看向她。   “小明,怎么了?”冯婵问道。   谢明琼想起自己想问的事,有点踌躇,怕揭人伤疤,冯婵看出来了,便直白说:“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我没什么禁忌。”   她都这么说了,谢明琼也就不犹豫了。   “冯姨,您当初怎么进的牢啊?”   其实这个故事她到现在都有些奇怪,如果是被迫反杀,那也不至于坐八年牢吧?   冯婵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当初我自己跑出去了,但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又陷进去了。那些人坏得很,一个骗一个的,专门挑有点野心又想赚钱,但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女孩子下手,我那个朋友从小就要强,小时候我被人欺负她都会帮着我,所以我虽然出去了,但也想帮帮她。”   冯婵从小就是个莽撞的人,所以说去就去了。   但是她这个人,虽然老实,但是做事很实在,进了传销组织之后很快就被里面的老大看中做了打手,当然,她从来都是假打,看起来对方伤很重,实际上没什么大伤,就这么进去两年,她莫名巧妙就变成二把手了,头顶的老大对她非常的信任,直呼她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是冯婵也没想到的。   但是她身份到了,就想着捣毁一下这个犯罪窝点,干脆去向警方坦白,让警察把她老大抓起来得了,结果不知道被哪个人走漏了风声,她在老板办公室里被一顿痛殴,差点没出来,最后凭借强壮的体格,把老板给反杀了。   恰好这个时候警察来了,把她抓了个正着。   不过她那几年努力庇护别人也算有点效果,法庭上她的朋友带着不少人给她作证,说她是传销组织之光,法庭上的检察官和法官都被逗乐了。   但是因为过失杀人加上参与传销活动的事实,她还是被判了八年才出来。   谢明琼本来还想安慰一下冯婵,但是听完这个故事只有些哭笑不得,她还真没看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冯姨以前还是传销组织二把手呢。   谢明琼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了,说得冯婵有点不好意思,脸也红了。   “我那是误入歧途,”冯婵说道:“幸好出来之后遇到了娜仁老板,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过。”   所以娜仁需要,她是一定要帮忙的。   谢明琼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故事,终于有闲心回自己的房间。   丰然的蒙古包比娜仁少很多,她今晚只能和吴杪一起睡,里头两张床,吴杪已经在其中一张上躺下了。   她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此刻困倦也是正常的。   谢明琼没有吵醒她,只轻手轻脚的爬上了自己的床,可刚刚到床边,另一头就传来吴杪的声音:“你去做什么了?”   “我去找冯姨听故事了,”谢明琼盯着尖尖的顶棚,低声说:“你没睡觉吗?”   “睡了一会儿,又醒来了。”吴杪淡声回答。   黑暗中,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谢明琼翻了个身,她能看到吴杪的一个侧影,这让她想起了今天早上醒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有点痒痒。   “吴杪,”她叫了一声。   吴杪声音沙哑的应:“嗯?”   谢明琼说:“再做一次我的模特可以吗?”   吴杪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才传来她的声音:“好。”   谢明琼闻言闭上眼,唇角带着点笑意。   她就知道,吴杪不会拒绝她。    第57章 嫂子帮我   几人在丰然的草场上待了两天,把丰然的葬礼办完了。   小周书记让苏德先回学校,那群亲戚今后大概还会来吵闹,但是她已经争取暂时让苏德每周末放假去娜仁那边度过。   这边的草场还有牛羊苏德作为继承人,虽然还没有继承能力,但是她还是决定全部赶到娜仁的草场,交给娜仁。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的那群亲戚她一个都不喜欢,她也没时间养羊养牛,到时候只会全部被亲戚私吞,能给她多少都不一定,与其这样还不如全部交给娜仁和冯婵,起码她信任她们。   这是个不小的工程,直接赶过去还不知道要多少天,于是冯婵直接联系了三辆半挂运过去,一部分放到冯婵的羊场,一部分放娜仁那边的牛场。   等那群人再过来早已人去楼空。   如果要告娜仁侵占财产,娜仁的年纪摆在那里成了最好的挡箭牌,坏人老了危害社会,好人老了做好事反而更方便。   娜仁给苏德挑了一匹最干练的小马,方便她每周放学之后骑去她的草场里,当然,如果不愿意,今后冯婵也可以负责接她。   小周书记是个机灵人,很多事她不能直说,但看不过眼的时候会悄悄暗示,比如让她们把牛羊赶去娜仁那头就是她偷偷暗示的苏德。   她和武晴她们是同学,一起管这一大片区域范围的草场,对管辖范围内的大多数草场主人是好是坏都心里有数,苏德实在是个可怜姑娘,她们也不想看她羊入虎口。   苏德既然决定去娜仁那里,那露露她们也得回去。   露露和剩下的三只都是小七和娜仁那里别的小狗的孩子,融入集体其实还挺简单,露露是原本的狗王,在狗群里打了几天架就臣服在了小七的牙口下,放弃了和母亲夺权的心,不过露露还是很不甘心,时不时的就要去挑衅一下退居二线的老狗王琪琪,然后再次被小七镇压。   丰然的草场不过短短两天,就变得空旷起来,最后一辆羊车离开时,娜仁坐在车上回头看,突然又下了车,在后面牵了匹马要跟车一块儿跑的马,毫不犹豫的就骑了上去,佝偻的腰背上马之后立马又挺直了。   谢明琼几人没有阻止,她们只趴在车窗边,遥遥看着穿着厚重羽绒服的娜仁在雪地里奔马,又或者该说巡视。   她们总是坚信每一片草地都有自己的灵魂,沉默的承载着草地上的孕育出的孩子。   丰然在这片草原活了八十多年,而今后的日子里,这里或许将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踏足。   娜仁越跑越远,到了这片本就平坦的草原最高处,她立住了马。   谢明琼静静凝视着她的背影,轻声问:“你们说娜仁现在在想什么呢?”   冯婵抹了抹眼泪,“娜仁老板肯定在偷偷抹眼泪不想让我们看到呢。”   这几天,娜仁除了愤怒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流露出来,可是她在知晓丰然离去时的怔愣和不敢置信早就出卖了她。   她或许不会落泪,但一定怅然若失又难过。   她又送走了一个朋友。   阅历和年岁让她已经不会再大悲大喜,看任何事物都洒脱通透。   人的逝去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哪怕是她,总有一天也会死。   几人还在这讨论着,那一头的娜仁却掉转马头,走近几步之后朝她们挥了挥手。   “什么意思呀?”谢明琼眯着眼睛看,“娜仁让我们把车开过去吗?”   “娜仁老板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们牵匹马一起过去骑。”冯婵解释道。   “可我不会骑马,”谢明琼趴在窗户边,手晃来晃去,但眼底又有点儿羡慕。   吴杪已经从驾驶座下车,她去后头牵了两匹马,对谢明琼说:“走吧。”   “你载我吗?”谢明琼笑着问。   吴杪点点头,“对啊。”   谢明琼眼睛一亮,立马下了车,吴杪已经上了马,她朝谢明琼伸出手。   谢明琼没有丝毫犹豫的搭上去,被她一拉就上了马,坐到了她身前。   冯婵虽然不太会骑马,但是这么点路还是能骑的,她也爬上马,三人朝娜仁跑去,等到了她面前,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位置的风景更好一些,视野开阔不说,还能将后面的整个草场都收入眼中,有任何异常在这个位置都无所遁形。   娜仁一只手握缰绳,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心的地方,她只笑着说:“跑一跑,帮丰然再在这里巡视一次。”   “以前我来找她玩,就经常在这里跑,这一块的草夏天长得特别茂盛,牛羊吃了膘肥体壮,马吃了浑身腱子肉,”她抬头望去,忍不住说道:“可惜了,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总感觉这次从这里走了之后,就好像也和丰然告别了似的。”   “可她一直活在您心里啊,”谢明琼说:“今后您想来的时候,完全可以再来。更何况还有苏德呢,她想来的时候,您不得陪她一块儿啊?”   娜仁笑了一声,“你说的也是,也不知道这两天怎么了,总有点多愁善感的。”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走吧,跟我再跑一圈。”   几人没有拒绝,她们围着整片草场都巡视了一轮,无人踏足的雪地上留下三串杂乱的马蹄印。   谢明琼靠在吴杪身上,迎面兜来的冷风像刀割,可是她却觉得特别爽快。   “吴杪,再骑快点可以吗?”她在马背上大声说道。   “上一次你和我骑马的时候,你还骂我呢,”吴杪吐槽道。   “那时候和你又不熟,你还逼着我做这做那的,当然忍不住骂你啊,”谢明琼笑了,“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心情很好,扑过来的风都觉得在亲我。”   “你喜欢亲刀子吗?”吴杪诧异起来。   谢明琼:“……”   “闭嘴!”谢明琼捂住耳朵,“你不要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打你!”   吴杪被她曲起来胳膊肘一下打到了下巴,她幽幽说道:“你已经打了。”   谢明琼:“……”   “好吧,”吴杪趴在她耳边低声说:“那我们跑快一点。”   耳边的热气让耳尖抖了抖,可谢明琼尚未反应过来,吴杪便脚后跟踢了一下马,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就提了速,谢明琼赶紧握住前面的拉环,她惊慌了一瞬,随即发现自己被吴杪圈在怀里,十分牢靠,不会有任何坠落的可能性便干脆伸出手,笑着说:“回去我把手动挡的最后一门考完之后还是想去学个马,不对,直接在这里学就行了。”   以前她还会怕马,但大概是这段时间吴杪在身边,她每次骑马都很安全,而此刻在马背上跑得脸都快变形的感觉实在很爽,这让她又对马术升起了一点兴趣。   依照吴杪的经验,一般谢明琼说出这句话之后大概率能够在马背上撑两天,第三天就会叫嚷着太苦太累,然后开始指责吴杪虐待她。   但吴杪还是点点头,“可以。”   她们跑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把丰然的草场巡视完,又让刚刚骑着的马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始启程。   等回到娜仁的营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几辆半挂正在卸货,冯婵帮着将牛都引下来之后又上了装羊的车,领着阿优朝另一边的羊场驶去。   幸好丰然的牛羊不算太多,也就一千多头,到了晚上就差不多安顿好了。   就是谢明琼下午都被迫加入帮忙,弄得一身味道,她和吴杪从羊堆里出来的时候脑袋上还挂着羊毛呢。   等洗个澡能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幸好吴杪去之前做的酱牛肉和卤牛肉还能吃,泡上一碗清汤面之后浇子一淋就香得不像话。   就连谢明琼都吃了整整两碗。   露露回来之后被小七揍了几顿,现在终于回忆起了母爱的伟大,蜷缩在小七身旁,当狗腿子。   大白和边牧在家等了谢明琼吴杪两天,有些生气,当然,主要是大白在生气,边牧气了一会儿又好了,毕竟小狗总是能想出无数理由原谅人类。   谢明琼进去洗澡的时候就抱着大白哄了好一会儿,还拿出了牛肉干作为赔礼,小猫现在特别生气,但是又想和谢明琼贴贴,便不情不愿的坐在她腿上,板着脸用脑袋蹭她,努力不发出呼噜声。   谢明琼和娜仁都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娜仁冲她伸出手,“大白,来奶奶这,奶奶给你吃好吃的。”   大白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这才故作漫不经心的走到了娜仁那头,然后被老太太抱了个满怀。   娜仁抱了一会儿大白,便将收音机打开,硕大的银白色收音机占据了一整个桌面,新闻和天气预报都已经结束,里面正在放歌。   是谢明琼没有听过的歌,没有歌词就是很纯粹的纯音乐,娜仁说这是马头琴和四胡的声音,她听着听着转身去房间里拿了几壶酒,牧民冬天家里都会有酒,又可以炮制肉类,还可以喝一点御寒。   娜仁家有啤酒有白酒还有她自己酿的米酒,她每一种都搬了过来,然后拧开白酒灌了一口。   “舒服,”她喟叹道:“好久没喝过了。”   “我和丰然认识就是因为我和她最能喝,年轻的时候我们春秋能在草原上喝一晚上,什么都聊什么都谈,谈累了就在草地上睡觉,家里的狗巡着轨迹来找我们,躺在我们旁边,”娜仁描述道:“等到第二天被太阳晒醒,还能看场日出再回去接着睡。”   “我阿妈和她阿妈以前也是好朋友,我和她贪杯喝多了,偶尔会被她们抓个正着,然后追着我们从蒙古包里到草原上,那时候我有一匹叫都日波的大马,我一往出跑,她就能过来接我,然后带着我随便跑两圈,等我阿妈气消了再回家。”   “您跑了,那丰然姥姥岂不是要被骂了?”谢明琼忍不住问道。   “对啊,”娜仁说:“所以她老说不乐意和我玩,每次被骂的都是她。可下次还是记吃不记打,就这么和我玩了几十年。”   说着,她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我和她骑着马在两个草场中间约见,准备再喝一场,可惜她女儿娜娜开车过来逮我们,说让我们保重身体,然后揪着她就回家了。”   “我当时还笑她,年轻的时候被阿妈管,年老了还要被闺女教训,但是她也笑呵呵的,说她闺女希望她长命百岁少喝点酒,下次趁她女儿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再约。”   结果没过多久,娜娜就出了车祸,而丰然也走了,这口酒到底没喝上。   今后也没人那么路远迢迢还要骑着马来陪娜仁喝酒了。   谢明琼听着,拿起一旁的白酒,也喝了一口,“那我陪您喝吧。”   “你?”娜仁看向谢明琼有些诧异。   在她心里,谢明琼是南方来的脆皮小女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就以前套牛的时候出过力,别的时候也不运动也不怎么出门,实在不像能喝酒的样子。   “对啊,我,”谢明琼笑起来,脸上的表情格外骄傲,“您可别小看我,我酒量好得很,从小就喝我奶奶的杨梅酒长大,白的也能喝一点,啤的就更别说了,那您想喝多久我都能陪您喝。不信你问吴杪。”   吴杪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真没看出来啊,”娜仁起了兴致,但也没给谢明琼再递白酒,只把自己酿的米酒递过去让她试试和她奶奶的杨梅酒比起来怎么样。   谢明琼抿了几口之后赞不绝口,直夸醇香夸得娜仁眉开眼笑。   两人还交流起了杨梅酒的酿造方法,谢明琼会喝也会酿,这手功夫她奶奶以前还真教过她。   “这边估计没有杨梅,我可以网购一筐过来,不过估计要从南方运过来得一周,”谢明琼看了眼手机,诧异道:“还要二十块运费。”   对哦,她已经离开了包邮区。   谢明琼反应过来,“好久没网购了,咱们这地址得填哪儿啊?”   快递无法精准送到草原上来,娜仁便报了镇上和她是忘年交的超市老板家。   等东西买完了,两人便又喝上了。   娜仁喝得兴起还会跟着广播里的歌哼唱,她的声音沧桑老迈,还很醇厚,实在适配四胡的弦音。   谢明琼托腮听了一会儿,这才扭头看向一旁没怎么说话的吴杪。   她刚刚将屋子里的碗筷收拾了,此刻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听。   谢明琼冲吴杪递过去一瓶啤酒,问道:“你要试一下吗?”   吴杪从她手中接过,只问:“好喝吗?”   “还行,不是特别呛人,你可以试试,也就和菠萝啤一个味道。”   吴杪没有怎么喝过酒,但她对谢明琼很信任,拧开易拉环之后仰头便灌了一口,气泡沿着喉咙往下流,带来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并没有特别好喝,但也不会令人太过抗拒。   谢明琼笑起来,“你以前没喝过酒吗?”   “没有,”吴杪如实回答,但可以试试,她的目光落在那瓶白酒上,有点好奇和跃跃欲试。   “那你试试,”谢明琼注意到她的眼神,将白酒拿过来给她装了一点。   吴杪稍微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她不喜欢白酒的辛辣味。   “感觉怎么样?”谢明琼看出来了,但还是玩笑般追问。   “不好喝,”吴杪回答很直白,“没有这两罐好喝。”   她指了指自己面前已经被打开了两罐啤酒。   出于不浪费的习惯,她将两瓶酒都一饮而尽。   大白跳上桌面,有点好奇的凑到吴杪手边,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易拉罐上没被喝完的酒。   谢明琼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小猫可不能喝这个。”   大白被酒辣得缩了一下舌头,又一个起跳,落到了娜仁身上,躺在娜仁怀里撒娇。   娜仁停下了唱歌,她拨弄着收音机,换了一个放音乐的台,也换了一首跟着唱。   谢明琼感觉酒劲有点上头,虽然不至于醉,但还是有些微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面前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影,也让她忍不住想跟着娜仁唱歌。   刚一张嘴,吴杪就捂住了她的唇,然后凑过来一张染上红晕的脸,“太难听了,别唱了。”   谢明琼:“……”   谢明琼恼火的说:“我才唱了一句!”   “也很难听,”吴杪诚恳的对她说。   谢明琼给自己挽尊:“那是因为这首歌我没听过,所以才没跟上调。”   吴杪冲她露出质疑的目光,“说得好像你听过的歌你就能唱在调上一样。”   谢明琼:“……”   她刚想发火,一旁便传来娜仁的笑声。   “她已经醉了,”娜仁指着吴杪说道:“这丫头酒量不行。你估计得给她扶回房里,我可扶不动。”   谢明琼这才朝吴杪仔细看去,微微一愣。   她总觉得吴杪除了知识和文化水平几乎无所不能,所以她也忘记了,吴杪是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在打工,基本没有怎么喝过酒,所以她的酒量和吴蔺如基本差不多。   不算好也不能说不好,只是没有谢明琼和娜仁这种天生酒量高的人能喝。   一点白酒加两瓶啤酒,足够吴杪在刚刚捂嘴的动作之后,醉得脸色酡红靠在角落,等谢明琼去扶她时却又乖乖的跟着走。   吴杪的蒙古包谢明琼也是第一次进,就和吴杪自己这个人一样,除了行李箱和换洗衣物,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床上铺着娜仁给她的被褥,幸好喝酒之前她们已经洗过澡,这会儿谢明琼起码不用再拉着她去浴室洗澡,只要把她放到床上就好了。   她替她把羽绒服脱下来,再往火炉里多加点柴,刚关了灯准备走,吴杪就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谢明琼问道。   屋子里一片昏暗,她只能透过窗外那点月光看清吴杪的身形。   吴杪的手在喝酒之后异常滚烫,她稍微一用力就将谢明琼拉着坐到了床上。   “我答应过你这么多事,你是不是也能帮我一个忙?”   吴杪把她的手按在床边,让她能够弯腰和自己平视,认真说道。   谢明琼有点儿好笑的同她对视,靠得近了,就能看到吴杪显得又些迷离湿润的眼睛。   很漂亮,像颗沾着水的葡萄一样,黑夜中甚至可以说很亮。   “什么忙?”谢明琼问道。   吴杪把手机从床边抽出来按完了密码,然后页面拉到两人最后一次聊天记录。   因为她们每天都待在一起,聊天记录其实少得可怜,大多都是她们转发的链接,而最后一条链接是谢明琼发给吴杪的资料——《女人该如何了解你的身体》、《女人该如何靠自己获得快乐》。   前几天这两个word文档在被发过去之后没一会儿就被接收,怕吴杪没耐心看,谢明琼甚至找的是图文并茂的那种。   现在这两个文档在黑暗中被吴杪点开,她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谢明琼送给她的玩具,然后极为认真的说:“我还是找不到。”   谢明琼:“?”   谢明琼眨了眨眼,觉得一股热意从耳根开始,迅速蔓延到了自己的头顶。   因为和吴杪太熟了,熟悉到哪怕她喝醉了,思维逻辑更加跳跃了,谢明琼也能与她稍微对视一眼就看明白她未尽的话。   “你帮我,”果然,吴杪理所当然的说。   “我怎么帮你!”谢明琼立马低声反驳道:“吴杪,这种事你得自力更生。”   说罢,她就想往外抽手,结果却被吴杪死死扣住。   谢明琼:“……”   没喝醉的时候就一身牛劲,喝醉了更是一身牛劲。   “我试过了,”吴杪说:“可是不行。”   “那你多试几次,”谢明琼果断说道:“你就大胆的试,无论哪里都可以,不要害怕。”   吴杪不语,只一味的盯着她看。   谢明琼站直身子,“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你先放手。”   吴杪沉默了好久才放开她的手,谢明琼转身就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吴杪再次拽住了手,她狠狠心用力一扯,吴杪居然被她一把从床上拉了下来,两人撞到一起,摔成一团。   地面铺着厚地毯,倒是不至于摔疼,但是吴杪摔在了谢明琼身上,摔得她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   她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觉得明天说不定吴杪就能参加她的葬礼了。   “吴杪!”谢明琼恼火的说道:“你干嘛?闹腾一会儿得了啊,你最近怎么老这么闹!就你的身体素质,能是被我拉动的吗?”   吴杪没说话,呼吸喷洒在她脖颈间。   谢明琼:“你说话。”   “有点头晕,”吴杪的声音终于响起,她说:“让我缓一下。”   这一缓就缓了两三分钟,时间长到谢明琼险些以为吴杪借着酒意睡着了。   她抬手摸了摸吴杪光滑的脸,低声叫道:“吴杪?吴杪?”   “嗯?”吴杪应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回话,“好吧,我缓好了。”   “缓好了就起来,然后去床上睡觉,”谢明琼命令道。   吴杪没动,“你还没答应我。”   谢明琼:“……”   “我刚刚是不是已经拒绝过你了?”   “我听不到,”吴杪居然在酒后也学会了耍赖。   谢明琼都被气笑了。   “你怎么这点小忙都不帮呢?”   喝醉的吴杪说什么都理所当然,天大的事在她眼底都是小事。   谢明琼和她呛声,“这是小忙吗?”   吴杪扶正了她的脑袋,谢明琼都做好准备和她继续斗嘴,可是吴杪却挑了一个自己舒服的位置,靠在了她的颈窝上,还蹭了蹭,然后低声说:“谢明琼,求求你了。”   “自己试每一次都只有一点感觉,而且很难受。”   这句声音黏黏糊糊的,像小狗在呜咽撒娇。   她没有羞耻感,也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就这么抱着谢明琼求她帮忙。   谢明琼觉得自己被她磨得有些麻木。   又或许不是麻木。   就像吴杪从不拒绝谢明琼的要求一样,她好像也很难拒绝吴杪提出的请求。   一次两次的拒绝或许还能狠狠心,可今晚大概也喝了太多酒,令她心肠软得不像话。   她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无法看到吴杪露出任何委屈的模样。   她总觉得吴杪就应该目空一切,和自己斗斗嘴,偶尔理直气壮说出点噎死人不偿命的话,每天开开心心的活着。   谢明琼眨了眨眼,在被吴杪紧贴着的这一刻,她听到了自己仿佛话外音一般的声音。   她说:“拿你实在没有一点办法。”   “东西给我,你别动。就这一次,好好学。”   这是她的声音吗?这是她答应的事吗?   谢明琼有些发懵。   可吴杪已经听话的将玩具递到了她的掌心。    第58章 嫂子清醒   头是昏胀不堪的。   耳边传来细微的嗡响,谢明琼感受到耳边属于吴杪的吐息。   她从未觉得十来度的房间这么灼热,仿佛要将自己烧毁,可酒意的驱使还有吴杪的恳求似乎让她失了智,她用侧脸贴了贴吴杪温热的脸,低声说:“如果不舒服,你可以说。”   吴杪点了点头,嗡鸣令她忍不住的发抖。   谢明琼抿了抿唇,吴杪的吐息加重,扶在她肩头的手在颤抖,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只在黑暗中紧紧握住了她的一缕发丝。   “谢明琼,”吴杪的声音发哑,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在谢明琼的颈窝蹭了蹭。   “嗯?”谢明琼问。   吴杪不说话了。   那是她自己从未有过的感受,就像她说的,她找不到,没有感觉,可谢明琼用同样的方式哪怕稍微触碰一下,都会令她想将头更深一点埋进她的脖颈之间。   她遵循本能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谢明琼的下巴,像只小狗。   谢明琼偏头想躲,没有躲开,只能无声叹口气,觉得吴杪实在很磨人。   她有点故意的变了动作,吴杪骤然紧紧抱住了她,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这有点像她唱歌的时候,带着点少年气,仿佛短暂将那些锋利的外表都收拢,露出了恶龙最柔软的腹部给她看。   不,不止让她看,还邀请她去抚摸,向她诉说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   如果别人敢这样对待吴杪,大概会上她的暗杀名单,只有谢明琼有这个特权,会被她邀请来到自己的身边,对她为所欲为。   谢明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她很少能看到吴杪这样弱势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刺激,这种刺激感驱使着她用另一种方式让吴杪能发出更长久且急促的喘息。   吴杪额头的汗珠落在她肩头,最刺激的时候,她难以忍耐的咬在谢明琼的耳垂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齿印。   谢明琼似乎在同她较劲一般,察觉到了耳垂的疼痛,却没有收手,她在黑暗中安静的注视着蒙古包尖尖的顶蓬,意图从吴杪身上感受到更多的狼狈,哪怕她看不到,却也已经能听到对方变得急促的心跳。   直到窗外风声停息,蒙古包内也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雪夜的温度坚持不懈的通过土地穿透了铺好的地毯,传达进了谢明琼的后背,令她打了个寒颤。   吴杪抱着她翻了个身,也终于令谢明琼能看清她的脸。   一张潮红的、发丝被打湿后胡乱黏在颊边的脸,只有一缕月光落在她湿润的眼睛上,那里面透出一种恍然又餍足的神情,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   谢明琼鬼使神差的问:“记住该怎么做了吗?”   吴杪哑声说:“记住了。”   她歪了下头,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原来是这种感觉。”   地面的凉意让她酒稍微醒了些,眼神也稍微清明了一点儿,她抬手摸了摸谢明琼通红的耳垂,“是我咬的吗?”   “不然呢?”谢明琼没好气的说:“不是你咬的难道是这件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偷偷给了我一口吗?”   她从一旁抽出几张纸巾,替她擦拭干净。   吴杪被再次触碰,又忍不住一抖,她一把握住了谢明琼的手,“我自己来。”   “你刚刚不是还求着我让我帮你吗?”谢明琼有点儿好笑的说道。   吴杪:“……”   她扣紧了谢明琼的手腕,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只湿漉漉的手。   哪怕没有看到都能感觉得出自己的一塌糊涂。   吴杪从地上艰难的起身,拉着谢明琼往洗手间走去。   洗手台的小面圆形镜映出来两人并肩的身影,吴杪垂头,依旧握着谢明琼的手,十分细致的替她清洗着那双漂亮的手。   谢明琼站在镜前注视着自己的脸。   她觉得有些陌生。   因为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含笑的眼睛。   她怎么能笑呢?   等明天吴杪酒醒了,她自己也酒醒了,她该怎么面对吴杪?   她又该怎么面对自己。   承认她在做这件事之前说服自己这只是在帮吴杪一次,可实际上自己也沉迷了进去,想用恶劣的心思听她变得狼狈的声音吗?   她的手被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擦上了一层护手霜,仿佛这样才能让吴杪算满意。   吴杪一言不发,拉着她就要往往外走,等走到蒙古包门前时,谢明琼才反应过来,她把吴杪挡在门前,轻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一共也就十米不到,你得换衣服,去收拾一下,睡觉吧。”   吴杪站在门前,安静的点点头,她注视着谢明琼独自走出去。   谢明琼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但她没有回头。   蒙古包外又起了风雪,骤然降低的温度令她整个人都仿佛从炙热的天堂到了透心凉的地狱。   她浑身发冷的走了回去。   大白和边牧听到她回来的声音,纷纷凑过来迎接,大白在她小腿边打着圈,边牧蹦蹦跳跳的替她叼来了拖鞋。   谢明琼站在原地没动,她只觉得自己心口仿佛多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压得她无法呼吸,直到她跌坐在了地面。   大白和边牧愣愣的看向她,随即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谢明琼一把抱住了边牧敦实的身体,给自己找到一点充实感与安全感。   “我是不是疯了?”她喃喃低语。   大白着急的在她脸上舔了一口,谢明琼这才回过神来,她站起身将自己的羽绒服脱掉,往口袋里摸时才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不知道是吴杪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摸着黑看,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只跌跌撞撞的爬上了床,几乎刚刚沾上枕头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大概又做梦了,她梦到了雪花纷飞的蒙古包,她坐在火炉边,一切都被烘烤得暖融融的,一个身影从蒙古包里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和谢明琼同款的羽绒服,笑着坐在了谢明琼身边,然后歪倒在了她身上,“小明,好久不见。”   谢明琼看了她好久。   她总是能分清吴蔺如和吴杪,毕竟吴杪永远不可能这么笑容满面的往她身边凑。   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了她的眼角,吴蔺如说:“笑一笑嘛。”   谢明琼低声说:“我好像做错事了。”   她脸上的表情可怜兮兮,竟然有些不敢面对吴蔺如。   吴蔺如蹭了蹭她的脸,温声说:“你知道吴杪为什么叫吴杪吗?”   “为什么?”谢明琼问。   吴蔺如:“杪,是结尾结束的意思。我比她先出来半个小时,或许是妈妈觉得吴杪让她受了更多罪,所以她把仅剩的一点母爱给了我,认认真真给我起了一个名字。而吴杪的名字是她希望自己今后永远都不要再生育,她在告诉自己,这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当然,这点儿母爱其实也没什么用,她给我们起完名字,出了月子就走了,她说她要出去闯一闯不想被我们耽误,就把我们丢给了姥姥。”   “吴杪小时候就吵着要找妈妈,后来大概知道妈妈不想要我们了,她就不说话了,也越来越沉默,她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交朋友,小时候姥姥没那么多钱,所以她很早就想出去打工赚钱,这也是她很喜欢工作的原因。可是她的世界说大,很大,大到能装下天南海北,说小,那也真的太小了,很少有人能闯进她的世界里。”   谢明琼低头看自己的雪地靴,心尖像被腐坏的柠檬浸泡过一样又酸又苦涩,她在心疼吴杪也在心疼吴蔺如。   吴蔺如能说得这么轻松,可她年少时的日子也不算多好过。她和吴杪本就是相依为命的姐妹,在姥姥离去之后她还得努力做一个好姐姐。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谢明琼问道。   吴蔺如笑了,“遵从情感和欲/望的选择不是错误,逃避才是。”   “不要为你的选择而质疑自己,在我心底你做什么选择都是正确的,因为人生本来就没有正确选项,只要能驱使你往前走的,那就是正确的。”   说着,她扬了扬眉,“其实我说这些是为了一点私心。”   谢明琼咬了咬唇,“你有什么私心?”   “帮帮她吧,小明,”吴蔺如笑了笑,“虽然我和她不怎么对付,还经常吵架,但你和她都是我最爱的人。”   风雪将她的身影模糊,谢明琼呆坐在原地,直到吴蔺如消失不见,她终于反应过来这只是个梦,顿时天光大亮,她睁开了眼。   窗外明亮极了,室内的钟显示已经快十点,边牧和大白正在她枕头边舔她的脸。   谢明琼看了眼四周,平静躺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就一把将被子掀到头顶,然后发出一阵返祖般的怪叫。   很快她就从床上跳下来,然后开始收拾行李箱。   她不知道今天该怎么面对吴杪,可是她还是下意识想先跑避免见面。   收拾到了一半她才反应过来,呆呆看向行李箱,又发出一道哀嚎。   谢明琼不想跑。   她对这里的生活很留恋,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过去没有吴杪的生活是什么样。   在路上的日子她其实过得特别开心,开心到现在想起来能停住动作,给她留下来找理由。   她一个人走了,以吴杪的犟种程度就是掘地三尺都得给她挖出来。   逃避可耻,也没用。   谢明琼忧郁的趴在地上玩弄着小胖咪的耳朵,玩到胖咪受不了了才嗷呜一爪子拍她手上,然后掉头往蒙古包外跑去。   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娜仁的声音响起,“小明,出来吃早饭。”   谢明琼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该出门还是得出门。   她把衣服换好,尽量从容的走了出去。   所幸吴杪不在。   娜仁说她去羊场给冯婵送东西了。   谢明琼坐在火炉边,捧着娜仁泡的热奶茶,试探性问道:“今天早上吴杪出门的时候心情怎么样?”   娜仁正在给小七琪琪她们喂骨头,露露几条狗的增加对她来说并不算负担,反倒能让浪费的牛肉少一点,她的牛肉常年都是太多的状态,尤其是病死的和别的因为问题死去的牛更是多得只能埋地下。   不过每天的工作量却增大了些,以前只要砍七根骨头,现在要砍十一根骨头。   她一边把牛肋骨分发一边说道:“心情?她不一直那种别人欠了她几百万的样子嘛?”   “那您在她那种表面之下,有没有察觉到什么深层的情绪呢?”谢明琼接着问道。   娜仁:“……”   娜仁嘀咕起来,“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   谢明琼:“……”   谢明琼扶额,一片雪花落到她头顶,她生无可恋的说道:“就是她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平常不会做的行为。”   “异常?”娜仁思索片刻,“她今天好像做事主动点儿,还说下午要去镇上给我补点碳呢。”   谢明琼闻言往后一躺。   破案了,吴杪心情还不错。   这么想着,谢明琼忍不住有点儿愤愤不平。   她醒来之后情绪大起大落,辗转反侧,犹豫纠结,结果吴杪倒是心情不错,还有闲心去镇上逛街?   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干的事,尴尬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她把奶茶一口气喝完,感觉今天的有点齁。   不过也就等她吃个早餐的功夫,吴杪便已经骑着马从另一头跑了过来。   今天她为了骑马换了件短款羽绒服,下面穿了条黑色的加绒阔腿裤,还配了双马丁靴,一看就是专门为了骑马换的衣服。   谢明琼没有同她对视,只瞄了一眼,但还是觉得她这身衣服实在很好看,显得她特别英姿飒爽。   吴杪也没有和她说话,直接牵着马去了后面的马棚,谢明琼这才伸长脖子往后看去,没过一会儿,吴杪又牵着另一匹马回来了,她这一次直直走向了谢明琼身旁,然后说道:“走吗?”   谢明琼满脸茫然,“走什么?”   “你不是说要练习骑马?”吴杪将身后那匹看起来颇为温顺的马让给她看,“给你挑了匹性格好的。”   娜仁的马和她性格都差不多,野得很,每天还有两个小时自由活动去草场上奔跑,大多都有脾气,一身腱子肉,但是又很恋家。   简而言之就是自己出去了会往家跑,所以它们也格外不喜欢不懂马的人骑它们。   吴杪今天给冯婵送东西才想起来去年娜仁好像收了匹胆子小不合群的马,不怎么爱跑步,也不怎么爱动弹,人骑她身上就会懒洋洋的,跑起来不会太颠簸。   性格和谢明琼很像,也很适合谢明琼骑。   但谢明琼事情还没想清楚哪儿有心思去骑马,她便摆摆手,“今天先不去吧。”   “害,这匹马你不用怕,好得很,”娜仁见状笑着说道:“她性格就是太好了才不被别人喜欢,差点送去马肉馆呢,放心骑就是。”   娜仁也这么劝,谢明琼就不好再拒绝了,毕竟昨天她们在丰然的草场上跑时,她嚷嚷着要学骑马娜仁也是听到了的。   谢明琼仰头看了眼吴杪,对方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和平时一样,仿佛昨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没有触碰过她最隐秘的地方,她也没有趴在她身上撕咬她的耳垂。   黑夜里黏腻的、湿滑的触感通通都没有出现过,也不需要任何解释。   又是那样子的憋闷感,她已经不习惯一件事憋在心底,她更不喜欢自己憋着,吴杪却无所谓的样子。   或许骑马也是一件好事,她现在需要一些和吴杪单独相处的空间。   于是她只站起身准备上马,却又发现自己的雪地靴好像进水了,火炉温度高,雪水融化之后地上要么再次快速结成冰,要么变成一滩水,她的雪地靴并不防水,整个鞋面都被打湿。   吴杪说道:“我去给你拿双鞋出来吧。”   谢明琼点点头,没有拒绝。   吴杪走进了她的蒙古包,很快便提着她的加绒靴子和一双毛绒袜子走出来,然后躬身放到了她腿边。   谢明琼穿鞋的功夫又看了吴杪一眼,不知为何,明明吴杪表情还是那个表情,但她就是感觉吴杪进一趟她的房间后的心情有些低沉。   她和吴杪跨上了马,还没学会快跑,吴杪也经过上次她的学院派指导没有直接一拍她的马屁股就走你,两人只慢吞吞的往娜仁后面的大片草场走去。   现在那边没有任何动物,就连每年都要往返南北的候鸟都消失了个彻底,平日里偶尔能看到的隼与雕也不愿意在这种天气里出来觅食。   谢明琼低头看着马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吴杪走在她前面,两人在雪地上只留下了一连串的马蹄印。   等到娜仁的蒙古包都快看不见时,谢明琼终于一拉马绳停下了脚步,她原本还只以为自己是错觉,可现在再抬头看吴杪笔直的后背却已经能感觉到她原本的好心情消失得彻底,此刻兴致看起来也不算太高的样子。   “你还要往前走吗?”谢明琼骤然开口道:“如果不走,我们就回去。”   她接着说道:“你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说,最好也现在说。”   吴杪掉转马头同她对视,眼底像是有一丛化不开的墨,她盯着谢明琼看了一会儿,这才问:“你今天早上,是收拾了行李箱想走吗?”   谢明琼微愣,随即知道了吴杪回她房间拿鞋后为什么会心情变差。   “我确实这么想过,”谢明琼点点头。   吴杪眉心紧蹙,她骤然打马靠近她,语气特别不开心,“就因为昨晚上的事吗?”   谢明琼继续坦诚的点头,“确实是。”   吴杪问:“就因为这件小事,你就不想要我了?”   她的目光很坦然,是真情实感觉得昨晚只是一件小事,可谢明琼因此而想离开对她来说却是一件大事。   她在看到谢明琼翻出来的行李箱和里面折好的几件衣服时,很难才忍住自己的无措和想拽着谢明琼进房间对峙的想法。   “我没有这个意思,”谢明琼给她气乐了,“我如果要走,在你不在的时候走不是更好吗?”   “所以你没想走?”吴杪像是一定要她给一个肯定的答复般逼问道:“还是原本想走,但后来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当然是后一种。   谢明琼瞥了她一眼,想起自己一上午的尴尬犹豫和吴杪的坦然自若,心底一股邪火升起,她慢悠悠说道:“你猜呢?说不定我是起来的时候想走,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被娜仁叫去吃早餐,准备下午睡一觉再走呢。”   吴杪知道了。   她真的没想走。   否则谢明琼绝对会心虚,会强词夺理。   她的心情迅速就变好了,甚至能走到谢明琼身边和她并排,给她屁股下的马发了声指令,两人一起向前走去,“好吧,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谢明琼刺了她一句。   吴杪若有所思的看向她,“你是因为觉得昨晚上只有你帮了我,我没有帮你,所以觉得吃亏才生气吗?”   谢明琼:“?”   谢明琼扭头看向她,她还是无法完全适应吴杪这样坦然的和她谈论这件事,甚至有点目瞪口呆她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得。   “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吴杪似乎思索了一下,这才说道:“你说不够熟悉的人不能这样做,可是我觉得我和你已经很熟悉,所以我愿意让你触碰我的身体。”   “昨晚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我都可以一一返还。在我心里,这些不算什么,小忙而已——”   “啊——”终于从那句“吃亏才生气”里回过神的谢明琼发出一声尖叫打断了吴杪偏到没边的话,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但这一次的主动隔离却没有用,吴杪隔着马一把将她捂耳朵的手扒拉开,“我不,我就要说。”   谢明琼:“?”   你怎么还追着杀呢?   “你当这是互相帮助不好吗?”吴杪歪了歪头,“是我让你帮我的,我以为你今天会让我向你道谢——”   谢明琼一把捏住了她的嘴。   被迫闭嘴的吴杪眨了一下眼,露出谴责的目光。   “你先别说了。”谢明琼甚至有些无奈的笑起来,“吴杪,你的思维逻辑和我的很不一样,和世界上大多数人也不一样。”   “我承认,我不想走,昨晚到现在我都很不安,觉得对不起你也在谴责我自己,可是你现在这么闹腾一下让我觉得轻松了很多,我和你确实不适合憋着什么,需要完全说说开,但是你得给我一点时间去适*应,”她顿了顿,这才补充道:“适应你的想法,告诉我自己这一切只是对你的帮助。”   吴杪反而异常的没有说话了,她过了好久才问:“你%#%……”   谢明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捏着她的嘴,连忙松开:“你再说一遍。”   吴杪的嘴被释放,终于能带着点好奇把句子说全,“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生气了?”   谢明琼摇摇头,“我没有生过气。”   哪怕生气也只是因为她对焦虑的状态不安,在迁怒吴杪的坦然。   可实际上,最根本的是在谴责自己。   她在这件事里发现了自己的懦弱胆怯,但是幸好她没有选择离开。   其实今天早上,她醒来时,枕头边真的摆着一张字条,那并不是谢明琼的梦。   昨晚,醉酒的吴杪真的将吴蔺如遗书的一部分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那张字条被捏得皱皱巴巴,像是它那时的主人犹豫了很久翻看了很多次。   谢明琼不知道是自己在睡梦中翻看的还是吴杪在哪几个更深露重的夜晚里偷偷翻看的,但她觉得吴杪翻看的可能性更大些,如果不是醉酒,她不一定会将这张字条交给谢明琼。   字条里,刨除掉解释两人名字由来以外的句子,吴蔺如说:   ——小明,如果有朝一日吴杪将你视作家人,恳求你不要轻易抛弃她。   ——帮帮她吧。   ——你和她都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第59章 嫂子想通   谢明琼想通并没有耗费多久。   原本谢明琼也以为自己需要想很久适应很久,可是当她某一天早上醒来,发现吴杪受馆长的嘱托,要出趟一天的远门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这种纠结没什么意义。   因为这些纠结犹豫甚至比不上吴杪的一次突然消失。   从谢明琼说要点时间适应那天之后,吴杪并没有什么变化,她甚至也没有再提起那天发生过的事。   她对谢明琼一如既往,既然谢明琼说要给她点时间,吴杪就真的乖乖听话,这让谢明琼有时候会觉得那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她每天还是过得很惬意,和吴杪出去骑马溜达一圈,靠在火炉边暖烘烘的看雪,回自己屋子里画会儿画,画不出来就出去吃点零食。   吴杪和她在镇上采购了不少新的零食作为补充,足够她吃一周,除此之外吴杪闲着没事做还自制了更多的小零食,除了卤牛肉和酱牛肉,她还能在冬天做出来冰糕、做出烤鲜奶,甚至还能给谢明琼做个叫花鸡吃吃。   内蒙古的冻土难挖,为了吃这个叫花鸡,两人带着小七和琪琪去刨雪,刨半个小时才弄到一点能用的土,那只鸡还是两人专程去镇上买回来的,一共买了三只,但是镇上菜市场的大婶只帮她们处理了一只,剩下的那两只说没时间了,让她们自己去处理。   谢明琼吃了第一顿叫花鸡之后嘴很馋,但那两只鸡不知为什么有点通人性,和她特别亲,每天就黏着她,也不打鸣,也不乱跑,就歪着脑袋看她。   从大狗到小狗居然也没有去咬它们。   到了第二天娜仁准备杀鸡的时候,另一只鸡咯咯哒着就跑到谢明琼床上发出尖叫,吵得她只能起床,与鸡对视之后她居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然后鞋都没有穿急急忙忙跑出去求娜仁刀下留鸡。   鸡救下来了,娜仁却给她起了个新的外号——小菩萨。   说她招动物喜欢,心也善良。   这倒是没带什么嘲讽,娜仁是个和许多动物都打过交道的人,她也觉得这两只鸡有灵性。   于是谢明琼继陪小七琪琪救下边牧之后又救了两只鸡,就连吴杪看了都忍不住蹙眉,她觉得谢明琼再在这里待一会儿都能开动物园了,每天早上起来,大白边牧小七琪琪还有两只鸡轮流在她床边上排队等着摸头。   这还是吴杪撞见才发现的事,她亲眼看着那两只一白一浅黄的鸡扇动着翅膀跳上谢明琼的床,然后咕咕叫着要摸还不算完,还要钻到谢明琼怀里要抱抱。   看得她都要满脸困惑的问一句,“鸡也有这种亲近人的需求吗?”   “有吧,”谢明琼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反正对她来说摸谁不是摸,都是毛绒绒的小动物,和这两只母鸡呆久了,看她们都眉清目秀了,当然,鸡胸口和鸡屁股的毛实在很柔软舒适,比大白她们的肚子毛还舒服,暖烘烘的,让她每次摸到都觉得自己的手变成鸡蛋正在被孵化。   反正养都养了,还能怎么样,要谢明琼现在宰了她们那不能了,也就是每天多撒把米的事。短短不过一周时间,两只鸡都被养的膘肥体壮胖了一圈。   但吴杪虽然很困惑,却还是学网上的教程给两只鸡做了屁兜,免得两根直肠子把谢明琼的床单弄脏,这种寒冬腊月要洗了衣服弄干很麻烦。   而那一天吴杪和谢明琼去学校看了苏德。   苏德回学校已经一周了,也没怎么打个电话,娜仁为了她终于愿意接触一下新式的智能机,谢明琼和吴杪还陪她专门去了趟镇上买,当然,娜仁最后看中了一款老年机,小灵通的外观,按键硕大,操作简单方便,最重要的是声音大,叫起来穿透力极强,还是热烈的红色,很得她喜欢。   她买下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苏德,并且还是等待自己的电话响起。   结果等了一个星期也就响了一回,还是苏德和她报平安,说自己什么都好。   于是娜仁干脆决定派遣谢明琼和吴杪前去看看,主要看看苏德在学校里有没有受欺负。   那天谢明琼和吴杪出发时露露也跳上了车。   露露自从差点被卖了之后有点分离焦虑症,苏德回学校那天她追着苏德的车跑了很久很久,直到被冯婵给追回来,后来她便变成了同琪琪一样,每天都要分出点时间去看看远方,看看自己的小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是听到了苏德的名字,又或许是小狗在努力学习人类的语言,总之她就是明白了那一天谢明琼和吴杪要去看苏德。   两人没有拒绝,带着她过去了,雪花飘飘扬扬落在小狗鼻子上,她在校门口见到苏德的时候高兴得不像话,蹦蹦跳跳,人立起来比苏德还高,将她扑倒在了雪地里。   苏德确实一切都好,她有自己的朋友,有关心她的老师,哪怕失去了母亲和奶奶,她也会在爱她的人的陪伴中慢慢走出去。   在回家的路上,露露玩累了在后排睡觉,谢明琼托腮看着窗外,突然低声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喜欢待在这里和苏德也差不多。”   因为这里她碰到的人也很爱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她。   不会有人说她不能干嘛,吴杪娜仁冯婵都用最坦荡的心胸对待她,就连她想养鸡,她们也会爱屋及乌的好好对待两只鸡。   娜仁喜欢自由,所以她就不会束缚下面的小辈。   这是一种很舒服的生活,有时候谢明琼甚至会升起要不今后就一直待在这里的想法。   但很可惜,吴杪不可以,在这里的生活只要离开吴杪或许会很难过,因为不会有人给她做好吃的,不会有人和她天天去镇上,也不会有人无条件陪她到处去玩。   其实这时候谢明琼就已经在想,吴杪对她好像真的很重要,失去吴杪会失去很多很多生活的乐趣,哪怕吴杪本人是个自我感觉很没意思的人,可实际上她是谢明琼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   而当谢明琼前一天还和吴杪去镇上接了她们特意买的杨梅,说好一块儿酿酒,第二天醒来吴杪却不见了人影,等她问起娜仁她去哪儿了时,娜仁只说馆长在内蒙古有样东西需要她去接一下,大概晚上才能回来。   谢明琼闷闷不乐的坐在火炉边,草原上从西伯利亚吹过来的寒风让她鼻尖通红,她有些不太开心的嘀咕起来,“说走就走,也不和我说一声。”   这是第二次,吴杪说好要和她一起做一件事却失约。   哪怕她在开车途中特意发了条短信告知,谢明琼也很不悦。   她想,她也不能总是等着吴杪回来,既然吴杪不在,那她就自己做呗。   于是她捧着那一筐昨晚就被冻在雪地里的杨梅,小七琪琪露露还有边牧大白都凑了过来,没一会儿那两只鸡也凑了过来。   她和一堆小动物围在一起处理杨梅。   这个季节的杨梅并不算甜,她们好奇,谢明琼便拿出来几颗给她们试试,果然四狗一猫都被酸得后退几步,然后纷纷去干净的地面找雪吃,只有两只鸡稍微好些,起码将杨梅吃完了。   谢明琼托着腮看盆里浸泡的杨梅,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娜仁拿着大棒骨坐到了她旁边,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不开心啊?”娜仁瞥了她一眼,“因为吴杪没带你出去玩?”   “不是,”谢明琼否定道:“我哪儿是那么小气的人。”   “可是你嘴角撇的都快比小七还弯了。”娜仁笑起来。   小七天生大嘴唇子,弯形的嘴唇,只要不笑就会显得特别不开心的样子。   谢明琼看了眼一旁眼巴巴等着骨头的的小七,嘴硬道:“我哪儿像小七了。”   “你这事也怪不了吴杪,她早上就要走,你中午才醒,你们时间对不上,”娜仁替吴杪解释道:“小金早上才给吴杪打的电话,事情比较急,所以她就先出发了。”   “我知道,”谢明琼闷闷的说,她把杨梅从水筒里捞出来放进一旁的大玻璃罐里。   只是怎么说呢。   就像发现她可能要走,吴杪会特别不开心,甚至指责她想不告而别一样。   谢明琼只是因为一觉醒来没有第一时间知晓吴杪的行踪而不悦。   她和吴杪刚刚认识的时候,吴杪怕她想不开,总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等她好了一点儿也总要知道她的行踪。   那时候谢明琼还说她。   可是现在,吴杪不在她眼前,她也会很烦心。   这或许是另一种占有欲,其实她和吴杪没什么区别。   在吴蔺如离开之后,吴杪将她当成了唯一的家人,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将吴杪当成了一种精神寄托。   像两条缠绕生长的藤条,没有办法分开。   因为吴杪行为上总是很顺谢明琼的心,并且这几个月来很少主动和她分开,这才让谢明琼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她把清酒倒进玻璃缸里,以她和娜仁的力气很难扛动这坛子酒,上一次去奶奶家拿杨梅酒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如果在这被闪了腰可没有人能帮她正骨。   思来想去,她还是借着火炉边的冰的润滑,把玻璃缸挪远一点,等吴杪回来再说。   她干完事也才下午三点半,她百无聊赖的将小山一样高的小七搂进怀里,抱得结结实实,脸埋进她厚重的毛里,没忍住在里面狠狠蹭了蹭,然后发出一阵怪叫。   小七乖乖站着不动,随便她揉搓,脾气好得不行。   但是一旁的两只鸡好奇的看向她,然后像应声虫一样,抖抖尾巴,突然跟着她一起打鸣。   谢明琼:“……”   她一把扣住鸡嘴,“谢谢,这就不用你们陪我一起了,我自己叫就行。”   天可怜见,两只母鸡为了跟上谢明琼这个主人的步伐,居然学会了打鸣。   小七陪着谢明琼坐到天黑,琪琪和露露也坐到了她们身旁,开始自己每日眺望主人的任务。   等到头顶的月亮都升起了,道路的另一头才看到一束远光灯照来。   黑夜里三狗一猫两鸡都被车灯照得眼睛发绿光,只有坐在最中间的谢明琼身影被掩盖,等吴杪下了车才站起身。   吴杪略微一顿,她在思考谢明琼突然站起来是不是想吓她一跳,她如果没有被吓一跳对方会不会生气。   毕竟今天她发给谢明琼的短信都没有得到回复,谢明琼大概率已经在气头上了。   于是她十分不自然的假装自己被吓了一跳,还发出了一声惊叫,“哎哟。”   谢明琼:“?”   空气中一片安静,谢明琼与她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干嘛?”   吴杪坦诚的说:“我以为你在吓我,准备配合你一下。”   谢明琼:“……”   谢明琼轻哼一声,“我才没这么幼稚呢。”   说罢,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坐太久了膝盖有些受不了,她扶住一旁的小七缓了缓这才准备转身往屋里走。   吴杪跟上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你是在等我吗?”   “我可没有,”谢明琼瞪了她一眼,“我是在这里喝茶看雪,顺便找找灵感。”   “那你是在生气吗?”吴杪接着问:“生我的气?”   “也没有,我是那种总喜欢生气的人吗?”谢明琼慢悠悠往蒙古包里走。   吴杪思索片刻,“你不是吗?”   谢明琼:“……”   她确实和吴杪认识之后总喜欢生气,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抬腿踹了吴杪的小腿一下,“我给你两秒钟修改一下你的措辞。”   吴杪眨了下眼,凭借小动物般的直觉回答:“没错,你不是。”   “这还差不多,”谢明琼领着她走到自己放杨梅酒的地方,“你看,你不在我也能把杨梅酒酿好,不过得你帮我抱进去。”   吴杪低头看这一罐酒,俯身听话的抱起,她跟在谢明琼身后,将酒抱到了娜仁的储物帐篷。   帐篷里只有一盏灯,角落里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光,看不太清,两人的影子被放大映在墙上,谢明琼在吴杪弯腰时幽幽说道:“好吧,其实我今天酿酒的时候在心里想,你去哪里不和我提早说,我真的挺生气的,气得想把这一坛子酒灌你嘴里。”   “然后呢?”吴杪只淡声问。   “现在不想了,”谢明琼说:“你放好之后过来一点。”   吴杪于是向她走近,蒙古包上的两个身影也凑近了些,谢明琼盯着她的眼睛,鼻尖都快贴到她的鼻尖。   吴杪下意识想后退一点儿,可肩膀立马被谢明琼扣住,随即就是一阵大力的前后摇晃,谢明琼大声说道:“我警告你,今后无论去哪里必须给我报备,必须让我第一个知道,不可以我醒过来了还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还得娜仁告诉我!你听懂了没有!”   吴杪被晃得脑袋晕,她聚焦看了眼谢明琼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说道:“谢明琼,你对眼儿了。”   谢明琼:“……”   “你管我!凑这么近看就是会对眼啊!”她理直气壮的回答。   吴杪:“……”   吴杪突然一把抱住她,妄图用蛮力结束她对自己的折磨,“行、好,求你别摇了。”   谢明琼被迫趴在她肩头,刚刚发泄完,心里一整天的憋闷散尽,她缓了一口气随即才推开对方。   “答应了对吧?”谢明琼把被自己摇乱的长发拨去脑后,对吴杪威胁起来,“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干掉。”   吴杪看了她一眼,这才慢吞吞的回答:“如果下次你再这么晃我们俩,很可能会同归于尽。”   “放心,下一次我会想别的办法,”谢明琼轻哼一声,转身朝外走去,“累了,回房睡觉去。”   吴杪跟在她身后,两人在蒙古包前分开时,谢明琼突然停住了。   风雪依旧,到了夜晚总要下会儿雪,她都快习惯了,哪怕头顶有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她也不会再打个激灵。   “吴杪,”她没有回头,只在拨开自己的羊毡之前轻声说:“前段时间我让你给我一点时间适应一下你的想法。”   “我想,现在时间够了,”她缓缓说:“你说得对,我可以把那些当成家人间的互相帮助,我也可以接受那只是一件小事。”   因为吴杪比这些世俗的规则、思维更重要一些。   谢明琼愿意为了她而让步去适应她的想法。   而适应之后,或许她看待世界的角度也变得更加宽广。   起码不会再为了那件已经发生的事而纠结犹豫。   她没有多说这几句话,也没有看吴杪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走进去。   吴杪站在原地,愣神的盯着她的大门,过了好一会才轻快的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谢明琼躺在床上时睡了很好的一觉,她似乎又梦见了吴蔺如,梦见自己和吴蔺如在一起家里看动画片,她们安静的依偎在一起,就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吴蔺如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小明,你能看开真是太好了。”   “我希望吴杪和你能快乐的生活。”   谢明琼在梦里一边舔着棒棒糖一边放松的回答:“每天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的,确实挺快乐的。”   然后这份在梦里的快乐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她打开手机的那一刻。   吴杪的头像框下长达四十二条未读消息,比她们认识几个月加起来还多。   谢明琼应付完了只要她一醒就和有顺风耳一样钻进蒙古包里排队求她摸的一堆小狗小猫小鸡,满眼茫然的把吴杪发来的消息从头刷到尾。   从起床到洗脸刷牙到吃早饭到帮娜仁喂牛,再到准备午餐,就连中途洗过多少次手,什么时候洗了个澡都如实相告。   谢明琼看得目瞪口呆,刚想合上手机,又发来一条消息。   吴杪:快十二点了,准备叫谢明琼起床吃饭。   谢明琼翻了个身,不愿面对,脑袋埋进了枕头里,有些痛苦的发出哀嚎。   吴杪是个指令动物吗?   她说要知道她的行踪,但是也不用这么详细吧?   她还没嚎完,吴杪就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每天其实要判断谢明琼醒没醒非常简单,只要看小七琪琪她们什么时候往她蒙古包里跑就是了。   以前小七琪琪她们并没有不能打扰人类睡觉的概念,因为娜仁每天睡得非常规律,和她们基本作息同步,而谢明琼刚来那几天也因为画画画疯了,为了找灵感对她们颇为纵容。   但等谢明琼过了那个档口,吵她睡觉就是十恶不赦的大事了,在小七琪琪她们再一次半夜进门扰人清梦时,谢明琼一气之下抱着她们鬼哭狼嚎的唱了一晚上歌,从那之后她们再也不敢在谢明琼没睡醒的时候进门,但是谢明琼醒来第一眼她们还是要过来让她摸摸的。   吴杪看到了被褥里起伏的身影,走过去掀开了她的被子,果然看到一颗不愿面对的脑袋。   这颗脑袋的主人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朝向吴杪,声音闷闷的,“我让你报备,你也不用事无巨细和我说吧?”   吴杪看着自己发送过去的信息,诚恳的问:“这样不好吗?”   她自己其实觉得挺好的,向谢明琼描述自己每天做了什么,还能顺便把聊天记录当记事本,一举两得。   谢明琼:“……”   她抓着头发从床上爬起来,再次扣住了吴杪的肩,然后又是一阵前后晃动,“那你也不用把你洗了多少次手,什么时候洗的澡告诉我吧?”   “我只要你出门有事的时候和我报备!你明白吗?”   吴杪:“……”   吴杪有点儿不开心的说:“那好吧。”   “嘿,你还不开心了?”谢明琼叉腰,“我都没说你在给我制造屏幕污染呢。”   她强迫症其实很严重,只要微信有小红点都忍不住点进去,就吴杪这种发送方式,她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了,就捧着手机批阅吴杪的生活大分享得了。   但是看吴杪的神情,她还是放松了一点限制,“那你一天可以给我报备五条吧,五条你觉得重要点有意思点的事,行了吧?”   吴杪这才点点头,勉强答应了,“好吧。”   谢明琼和她谈妥了,站起身准备穿衣服,换到一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棕红色秋裤,这才反应过来,“你还在这干什么?”   难道还要看她秋裤上颜色更鲜艳的秋衣吗?   吴杪蹲在她的行李箱旁边替她把最厚的羽绒服拿出来,然后说道:“晚上你想去看日照金山吗?”   “日照金山?”谢明琼有些诧异,这一块除了平原就是平原,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山了,更别提日照金山。   “不远,就在五十公里外可以看,”吴杪说道。   谢明琼没有多想就应下了,“行啊,那就去吧。”   吴杪这才转过身往自己的蒙古包里走去。   她将早就准备好要送给谢明琼的那套首饰装好。   吴杪想送礼物想了很久,但总没有好时机,总会出点新的意外让她无法赠送,但是现在风平浪静,终于能送出去了。   约谢明琼去看日照金山是因为她每次看到好看的风景都会心情很好。   毕竟当初吴杪买下那块玻璃种时谢明琼还生了好大的气,说吴杪遇人不淑,收礼的人不是好人。   她也不知道送出去之后会不会再被谢明琼骂一顿。   但是问题不大,只要她在谢明琼心情最好的时候送出,大概率可以免于被谢明琼说浪费钱或者被她揍一顿。   她很有经验了。    第60章 嫂子要求   日照金山是网络上时常能看到的高赞视频,但不同地方的日照金山是不一样的。   内蒙古的天气总是很晴朗,哪怕下过雪也一样。   头顶的天蓝得不像话,谢明琼和吴杪出发时,边牧和大白歪着头看她们,一副很想跟着去的样子,谢明琼便打开了车门让一猫一狗上车。   这几天谢明琼一直在给边牧想新的名字,她总觉得当动物有了名字的那一刻就代表着它们同起名字的人有了更深刻的连接。   小七、琪琪、露露、妞妞她们的名字都来自于爱她们的人,也代表着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代号。   这将近一个多月都没有人给边牧起名字,娜仁想着未来谢明琼或许会带走她,所以没有轻易起名,谢明琼却在纠结犹豫究竟要不要带她走,所以也一直边牧边牧的叫。   可最近边牧和大白实在玩得太好了些。   一狗一猫几乎形影不离,以前谢明琼犹豫是怕大白接受不了新的家庭成员,但现在大白也能接受,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边牧适合草原,可内蒙古的冬天太冷了些,这里的狗比她高大,比她勇猛,她的技能也得不到太大的发挥,还不如未来跟着吴杪和谢明琼东奔西走,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宽广。   最后谢明琼为她起名为雪生,她在雪地里被小七琪琪捡到重获新生。   不过谢明琼给雪生起名字的时候,两只鸡也凑了过来,咯咯哒着很不满的样子,仿佛在说为什么她们不能有名字呢?   谢明琼便干脆给她们也起了名字,一只叫皮皮一只叫黄豆,毕竟相处这么久,两只小鸡的性格她也基本知道了,被她刀下救出来的小鸡其实特别调皮,没事就喜欢薅狗毛,小七和琪琪她们的屁股毛都快被她薅光了,几乎快成了草原一霸,另一只叫黄豆则是因为她浑身都覆盖着没什么杂质的黄色羽毛,并且非常喜欢吃,半个月下来她的体重已经比皮皮多出一半。   得到名字的两只小鸡这才满意离去。   而那时吴杪有些抗拒的说:“今后难道除了带上大白和雪生,我们还要带两只鸡上路吗?”   “做人不能厚此薄彼,小动物会生气的,所以她们想要名字就得给她们起,”谢明琼摆摆手,“你想带她们上路她们可不一定愿意,皮皮和黄豆其实比我们想的聪明。”   娜仁这里可以勉强算是与世隔绝,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动物,认识她们的动物都对她们很友好,哪怕草原上有狐狸狼金雕这种大型食肉动物,也绝对无法在蒙古獒们的守护下带走两只小鸡。可她们一旦带皮皮和黄豆上路,万一一个没看住,她们可能就被人抓走吃掉,危险系数高很多,小鸡在城市里只适合家养,可她们并不一定愿意待在家中。   见过草原和自由的小鸡也不会愿意待在城市的牢笼里。   吴杪算是放了心,当天夜里还给皮皮黄豆加了餐,把两只小鸡高兴坏了。   娜仁这片草原往上基本可以说是无人区,就一条笔直的公路,就是跑半个小时都不一定能见到人。   谢明琼没时间看窗外,她在给大白和雪生穿衣服,偶尔在蒙古包边或者火炉边玩一玩雪没问题,现在外面的温度怎么说也零下十几度,对小猫和小狗来说太冷了。   雪生第一次穿衣服,这衣服还是娜仁给她做的,一身小狗版的蒙古袍,里面塞了厚重的棉花,雪生一穿就能让人看出来这是被奶奶宠爱的大胖孙女。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谢明琼满意的看了一眼一猫一狗,挨个摸头夸她们乖巧。   大白和边牧非要挤在同一张椅子上,她们睁大眼睛看着窗外迅速划过的雪景,像两个好奇的小朋友,雪生的尾巴快摇成螺旋桨。   谢明琼后知后觉,车里没有导航的声音,她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边可以看日照金山?”   吴杪说:“馆长带我来过。”   馆长以前过年偶尔会带吴杪一起过,她来过娜仁这边很多次,对周边的地形都很熟悉。   馆长是个闲不住的人,总喜欢带着吴杪在周边探探路,好几次还被困在雪里,还是娜仁带着小七和琪琪来的这边救下她们。   吴杪也是那时候被娜仁强制要求学习的骑马,因为老太太觉得总是要去捞馆长太累了,不如让两人别开车学会骑马。   在内蒙古的冬天,很多地方骑马比开车方便许多。   这边的日照金山也是吴杪和馆长一次偶然发现,哪怕走过大江南北,馆长也忍不住感叹这里的景色美得不像话。   很快她们就到了传闻中的那座山边,谢明琼打开车门,兴奋的大白和雪生连忙跳下去,在雪地里留下了一大片的脚印,还干脆躺到了雪里打滚。   大白是不屑做这种事的,但是捱不住雪生在地上滚得舌头都出来了,还是忍不住进行一点尝试。   谢明琼也下了车,她望着远方雾蒙蒙的一片,露出迷茫的目光。   “山呢?”   前方莫说是山,就连路都不怎么看得清,一片白亮的雪地后是混沌的,地与天都连在了一起,仿佛她们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就连太阳光都没怎么透出来。   谢明琼对此深表质疑。   吴杪打开后备箱,里面有她们早就准备好的天幕和越野椅,还有户外桌,火炉,烤架,她将这些东西搬下来,将手机丢给谢明琼。   “日照金山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她解释道:“这边起雾很正常,但是晚一点或许会有一场大风。”   谢明琼这才看向她的手机,这是一个非常小众的app,上面记录了最近的几座山可见度的现状和未来几个小时的预测,就连未来的风力与风向还有能否见到日照金山都有标明,很显然是户外人士的秘密武器,普通人很少能接触到。   “这是什么软件?”谢明琼好奇起来。   “婧风。”吴杪将座椅展开,开始在地上摸索着松软一点的土地,方便等会将天幕的地钉打进去,“我和馆长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遇到过一伙人,里面有个女孩子是地质大学毕业的,她和导师一起来这边做考察,就驻扎在附近,闲着没事做就做了这个app,并且分享给了我们。”   “那她现在还在干这一行吗?”谢明琼往下刷,这个预测已经到了五天之后,密密麻麻一片,看得人有点眼睛晕。   “不知道,但只要app没停,总还在干吧。”吴杪将撑杆拼接好,朝谢明琼招招手,“过来扶一下。”   谢明琼走过去扶住,吴杪已经把天幕的九个地钉戳进去,很快就搭好了。   她们带的东西不少,火炉一烧起来不止周围暖和了,上面还能烤肉煮点热牛奶。   娜仁知道她们要出门玩,给她们带了不少腌制好的牛肉,谢明琼不怎么爱吃羊肉总怕有股膻气,但是牛肉就几乎每顿都要吃了,新鲜牛肉口感实在非常好,用来做烤肉更是恰好。   她们给大白和雪生烤了不少没放调料的烤肉,顺势放在了一旁,等小猫小狗玩够了还能吃点。   而她们现在唯一的任务是等一场风。   等一场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风。   这中途甚至还下了一场小雪,幸好吴杪有先见之明搭起天幕,让她们能够一边吃一边看雪,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   等到了快下午四点,这场风才迟迟到来。   几乎在短短两三分钟就吹*散了一直困住两人视线的大雾,大白和雪生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从不远处飞奔而来,一个跳上了桌子,一个安静的坐在了谢明琼腿边。   那座谢明琼尚未见过的山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很高,比她想象的要高许多,她们离那座山也很远,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它的全貌,它不是一座孤独的山,而是一条热闹的山脉,漫长而连绵,可在地图上却又微不足道,甚至没有姓名。   它的峰顶落满了雪,在大雾刚刚被风吹散的那一刻是粉色的,而阳光穿透云层落下时,它便成了金色。   这就是日照金山。   谢明琼缩进椅子里,有些着迷的望向远方,这一幕美得不像话,足够任何窥见它这一面的游人驻足并为之发出赞叹。   “真的好美,”她低声赞叹道:“吴杪,谢谢你,我很高兴能看到这一幕。”   这是她的真心话。   吴杪坐在她身侧,没有去看山,反而在看她。   吴杪在观察她的表情,在揣测她的心情,比起她看过许多次的风景,此刻她想做的事更加重要。   “你觉得你现在心情好吗?”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原本还沉浸在美景里的谢明琼一顿,她扭头打量了几眼吴杪,一看她的这个模样就觉得她要作妖了,连忙说道:“怎么?你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要和我说吗?”   “我就说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兴起说要带我来看日照金山!”   吴杪:“……”   “不是,是有个礼物送给你。”   谢明琼闻言更加惊慌,吴杪哪儿知道送礼物,她有点怀疑吴杪在说反话,这个礼物实际上是惊吓,有点气虚的问:“你、你还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我们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这景色就当是礼物就好了。”   吴杪没听出来她语气中的犹疑,她转身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她准备多时的礼物然后放到了小桌上。   礼物被精心包装过,浅绿色的亚麻布锦绣首饰盒,几乎有半个桌子那么大。   谢明琼没想到吴杪是真心想送她礼物,而且看看外包装就知道这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她松了口气。   “很早就想送你,其实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吴杪认真说道。   “可是我生日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谢明琼有些好笑的回答。   “没关系,什么时候送都一样,”吴杪看向远方的金山,低声说:“只要你收下就行。”   谢明琼有点感动。   她很少听到吴杪狗嘴里吐出来这么感人这么真挚的话语。   “那我开了?”她作势要去开盒子。   吴杪点点头,但眼底闪过一抹紧张。   这抹紧张被谢明琼给捕捉,连带得她也有点紧张起来。   她在心里提醒,无论吴杪送什么,她都一定要好好夸赞,表现出自己的喜爱和惊喜,免得让对方失落。   以她的素质水平,她一定做不出让送礼的人不舒服的行为。   她握住礼盒的穗带向上拉,里面整整齐齐的躺着一根项链,两个戒指,一对耳钉。   空气中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   谢明琼盯着里面熟悉的款式熟悉的材质,过了好一会才问:“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吴杪颔首,“没错,你喜欢吗?”   “劳驾,”谢明琼有些失神的开口,“我依稀记得三个月之前我们在云南是不是陪你在方庐坤那里订了一块翡翠?我怎么觉得这个和你订的长得一模一样。”   吴杪说:“没错,就是那一套。”   “所以……你说的大人物是我?”谢明琼终于回过神来,“你花了十六万八,就是给我打了一套首饰?”   吴杪:“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谢明琼:“……”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当初她就觉得吴杪为了送礼花超了,后来因为事情太多,她把这件事给忘了,也没问起她那个大人物是谁。   合着她当初骂了自己一晚上?   可真行啊。   “我不能收,太贵了,”谢明琼下意识说道。   几百几千的礼物她估计就收下了,可是这可是十六万八,任谁都要思考一下。   “我很有钱。”吴杪说道。   “你能多有钱?”谢明琼瞪了她一眼。   吴杪想了想,“可以买下你那套房子,还能再多买三套,还能再买辆新的越野车。”   谢明琼:“……”   她这是在明晃晃炫富吗?   其实谢明琼也不缺钱,甚至谢华林女士留给她的钱和给她买的保险足够她衣食无忧度过下半辈子,可是她还是被吴杪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给惊到了。   让谢明琼自己接画稿画画七年不一定能赚到。   “停,”谢明琼伸手捏住她的嘴巴,“不要炫耀了。知道你很有钱了。”   吴杪从她手里挣脱,这才慢条斯理点点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买完翡翠会变穷。我不觉得它贵。”   “你一年都不一定能花十六万八,”谢明琼说:“不对,你一年能花三万八就不错了。”   吴杪的物欲低得很,基本不怎么花钱,也没什么兴趣爱好,不对,她的兴趣爱好是上班,真是令人绝望的兴趣爱好。   她一年其实抛去能够报销的邮费和差旅费,三万八谢明琼都算高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吴杪却坦然说道:“这是我的生活习惯,我觉得挺好的。”   “为什么?”谢明琼低头摸了摸这一盒漂亮的翡翠。   她当然知道这有多美,不止代表着金钱的味道,还是她和吴杪亲手挑的,款式都是她给吴杪出的主意,每一处都符合她的审美。   “因为你是很重要的人,”吴杪扭头看她,想起那时候谢明琼问“她对方是个很大的人物吗?”时自己的回答。   而现在,她的回答也一样,“也是很大的人物,需要最好的礼物。”   谢明琼抿了抿唇,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   抗拒也没用,吴杪都买了也不能退,倒卖出去那才是在糟践人的心意。   吴杪对家人就是这样真诚得可怕,或许谢明琼该说,自己很幸运能遇到她。   “好吧,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一套首饰,”谢明琼又戳了戳上面的戒指,拿出来试戴了一下,温润滑凉的触感,不会有人不喜欢的,她只笑了笑,“那我该想想,今后要送你什么能让你同样惊喜的礼物了。”   吴杪一顿,嘴上说着:“不送也没关系,这只是我想送你的。”   可眼睛却忍不住的往谢明琼那里瞄,就差把好奇和期待挂在脸上了。   谢明琼慢悠悠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省点钱不送了?”   吴杪:“……”   吴杪张口欲言,满脸都是失望,低声说:“哦。”   谢明琼看了她一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   吴杪这才果断说道:“要。”   谢明琼轻哼,“要就直接说呗。”   说着她想起了自己当时在吴杪买翡翠时对那个“大人物”的蛐蛐和说尽的坏话,她又瞪了她的一眼,“下次你要送礼直说,不要藏着掖着,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还为你打抱不平很开心吗?”   吴杪犹豫了一下,其实她是想直接诚实的说很开心的,但是怕被谢明琼打,她试探道:“比较开心?”   谢明琼:“……”   谢明琼平静的说:“你怎么不直接说很开心呢?”   吴杪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其实真的很开心。”   回应她的是谢明琼踹向她椅子的腿,吴杪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墩,但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谢明琼的衣摆,连带着谢明琼也一起跌进了雪里。   谢明琼脑袋上都被雪覆盖住,她狠狠吐了几口雪水,这才恼羞成怒的看向吴杪:“你故意的!”   吴杪无辜的看向她,指责道:“是你先踢的我的椅子,我是不小心的。”   谢明琼眉头直竖,她干脆的扑过去,骑到了吴杪身上,抓起地上的雪朝她脸上扑去。   “你不小心?”她都给气笑了,“你明明就是故意把我一起拽下来的。我让你很开心、比较开心的,现在还开心吗?”   吴杪将她推开一点,自己趁着空隙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往旁边跑,顺便抖了抖被塞进衣领里的雪。   谢明琼于是也赶紧爬起来,捧着雪往她身上砸。   两人动静闹腾得有些大,雪生和大白发现两人在玩闹有些兴奋的加入其中。   谢明琼还没打到吴杪又被雪生一个滑铲绊倒在地,她把脸从雪里抬起,一把搂住还在她面前吐着舌头笑的小狗,一人一狗滚在雪里,她一边揪狗耳朵一边说:“雪生,你未来三天的零食都没有了!”   雪生发出一阵哀嚎,连忙用舌头舔起她的脸,意图唤醒一点她的良知。   可惜没有结果。   吴杪看着她,在嘴里低声嘟囔道:“现在也很开心。”   说罢,她怕被谢明琼听到,赶紧过去将一人一狗从雪地里扶起来,谢明琼趁机把刚刚抓的一把雪塞进了吴杪的衣领里。   吴杪被冻得一僵,她不敢置信的看向谢明琼,而谢明琼却已经哈哈大笑出声。   吴杪:好吧,现在被冻得有点不开心了。   但是谢明琼第一次笑得这么大声,让吴杪那点不开心也迅速烟消云散。   两人一猫一狗闹腾了好一会儿才结束,谢明琼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喝了口热牛奶。   运动给人热量,刚刚还要靠近火炉才会暖和,现在再靠近却觉得有点热。   谢明琼等剧烈跳动的心脏平稳下来了才开口说道:“总之,今后不准骗我。”   吴杪正在给烤肉翻面,这次赶紧点头,“好,我答应你。”   谢明琼满意了。   她从保温箱里掏出了剩下的肉全部烤上,日照金山持续的时间很长,甚至可以说这个难得一见的景象一直持续到她们准备回家,太阳的光芒也逐渐暗淡。   将所有东西都收回后备箱之后,两人便带着大白和雪生回了营地。   娜仁正在吃晚饭,见两人过来,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没准备你们的晚饭,不过你们应该也已经吃饱了吧?”   谢明琼点点头,娜仁奇怪的目光投去,谢明琼面对她的视线茫然的开口:“怎么了吗?”   娜仁摇摇头,“小年轻挺时髦的。”   谢明琼百思不得其解,和吴杪往帐篷里走去,“什么意思?”   吴杪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谢明琼推开门,扭头进洗手间之后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她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指向自己的头顶,“你怎么没提醒我一下午都这发型啊?”   吴杪这才看过去,只见谢明琼脑袋顶的头发都乱成了一锅粥,极像皮皮前几天被雪生追着啃出来的鸡尾巴一般杂乱,从左到右像一座隆起的高度不一的小山脉,再加点灯光她也能去演个日照金山了。   吴杪也露出困惑的目光:“我以为这是你特意留的发型?”   毕竟谢明琼是一个洗完头之后吹不吹都有自己的要求的人,吴杪向来不敢质疑。   谢明琼:“……”   谢明琼气鼓鼓往床上倒,然后又一下子弹起来,无人可迁怒之后让她只能大声说道:“今后我再也不去滚雪了!”   说罢,她一把关上了洗手间的大门。   吴杪给大白和雪生擦干净了脚,门口的皮皮和黄豆探头探脑进来,见里头没有谢明琼又昂着脖子往外走。   谢明琼为了理头发顺便把澡也洗了,等她带着浴帽走出来时脸色已经平静了。   反正无论是娜仁还是吴杪都不觉得她有问题,这里太自由了,自由到不管她做什么,她们都觉得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坐在床边,屋子里火炉烧得特别旺,一点儿也不冷,等她把头发吹干,这才对一旁的吴杪说道:“明天有空吗?”   吴杪迷茫的看向她,“我哪天是有事的?”   谢明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轻咳一声,宣布道:“那明天你可以履行承诺再做一次我的模特吗?”   “可以,”吴杪把雪生的爪子吹干,点了点头。   谢明琼肉眼可见的开心,“这可是你说的,不准临时脱逃。”   她不补这一句吴杪觉得没什么,她一补这一句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要画什么?”她问道。   “你明天就知道了,”谢明琼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绝对精彩,绝对震撼。”   吴杪将信将疑,但到底也没继续问。   等到第二天,谢明琼甚至难得起了个早,吴杪和娜仁都诧异的看向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在早餐桌子上见到她。   谢明琼快速吃完了早餐然后又鬼鬼祟祟回了房,这让吴杪想起自己给谢明琼在云南做模特的那一次,好像也是这样鬼鬼祟祟。   她若有所思的吃完饭,帮娜仁把要干的活干了一点这才朝谢明琼的蒙古包走去。   很难得,谢明琼居然锁门了,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将头发都束好还穿了一身围裙的谢明琼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吴杪走进去之后四处打量了一下里面,发现居然没有放画板。   “你的画板呢?”她这么想也这么问起来。   “今天不用画板,我想试试人体彩绘。”谢明琼低声说。   吴杪:“?”   “什么是人体彩绘?”   谢明琼没有回答,她只看向吴杪,眼底兴趣满满。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对吴杪近乎完美的比例很感兴趣。   只是她找不到让吴杪陪她这么做的理由,也觉得有点越矩。   在想通之后,这个她犹豫了很久的问题迎刃而解。   互相帮助。   意味着她可以向吴杪提出这个要求。    第61章 嫂子画她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吴杪在谢明琼的目光下坦然自若,只微微蹙了下眉。   “在你身体上画画,”谢明琼通俗易懂的解释道:“今天我们只在背上试一下。”   “身上画画?”吴杪诧异起来,“我吗?”   “不然呢?”谢明琼指了指自己的床,“你先脱掉衣服躺上去。”   说罢,她便转身去拿自己的颜料,然后轻声说:“我不会看,你脱掉上衣之后去躺好就行。”   吴杪没有多说什么,直白的开始脱外衣,谢明琼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了好一会儿才问:“好了吗?”   “好了,”吴杪淡声回答。   谢明琼这才回头,只见吴杪已经把上半身脱干净趴在她床上,光滑白皙的背部连颗痘都没有,不愧是她当初感叹过适合拔个火罐的完美背部。   她有点儿激动的把人体彩绘的颜料和水桶拿到床边,然后落座。   她没忍住,抬手在吴杪的背上摸了摸,对方的蝴蝶骨微突,又迅速恢复如常。   吴杪脑袋埋在她枕头里,抿了抿唇,突然发现好像是她想简单了。   谢明琼的指腹柔软,夹带着凉意,在她背脊上划动一下之后似乎对她的反应很好奇,又开始自上而下的划过她每一条肌理。   这样的动作带来的酥麻感让她肌肉无意识收缩起来,似乎从骨头缝里渗透出细密的痒意,挠不到,但足够磨人。   是吴杪在怀疑谢明琼恶意报复的程度,但她想了想自己最近有没有惹谢明琼生气。   那可太多了。   每天谢明琼平均要被她惹怒一到两次,有时候三到四次,但大多情况都会当场骂回来或者打回来,现在吴杪面对她的巴掌都有下意识的躯体记忆了,不过谢明琼现在动作更刁钻,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她躲不过去,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她靠躯体记忆能躲过去。   可是现在她躺在床上,避无可避,只能被迫承受。   直到吴杪发出一声轻哼,谢明琼才反应过来,她满意的拍了拍吴杪的肩,笑着说:“我熟悉一下你的肌理方便构图,你不是说自己没痒痒肉吗?”   “以前没有,现在可能有了,”吴杪慢吞吞的说道,她鼻尖溢满了谢明琼的气味,仿佛整个人都被她笼罩住。   谢明琼的床上满是洗衣液的清香还有她平常最爱擦的身体乳的气味,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像夏季被榨汁的橙子,无论是吞是吐都只能吸入肺腑之间我,像整个人都被谢明琼无孔不入的侵袭。   “那你变成全背都是痒痒肉?”谢明琼有点好笑的说道。   吴杪不说话了。   谢明琼现在创作激情非常热烈,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她将画笔放进水桶里浸泡,然后拿起铅笔开始在吴杪背上勾形。   笔锋尖锐,从脖颈到尾椎的长线一气呵成,可还是痒。   吴杪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突然就明白了谢明琼昨天为什么要向她强调,不可以临阵脱逃。   这像软刀子割肉,等那无所遁形的铅笔发挥完作用,还有沾着颜料的冰冷画笔填色。   谢明琼的颜料都很贵,用在人体上的更贵,因为在此之前能让她用上颜料的只有吴蔺如,她不想对吴蔺如的身体造成任何损害。   而现在多了一个吴杪。   谢明琼垂眸,她看到吴杪的肩胛骨这一次用力紧绷后再也没有落下,十来度的屋子还光着上半身,她脸上的汗却簌簌往下落,谢明琼从一旁拿来湿纸巾,在她脖颈间擦拭,刚触碰上去便引发对方的一阵颤抖。   “很难受吗?”谢明琼终于有点人文关怀的问道。   她有些诧异,似乎是没想到吴杪反应这么大。   “没有,”吴杪闷声回答,“痒。”   “忍一下,快了,”谢明琼下笔的动作加快,她的目光全部专注在吴杪的背脊之上,她的每一块肌理都在她的掌握中,那里将要化作什么模样她也早有计划。   吴杪除了忍耐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扭头去看谢明琼。   谢明琼专注的时候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锋利。   眼角眉梢都是自信,拥有一种旁人难以触及的掌控感。   曾经她掌控的是手下的画板,而此刻掌控的是吴杪和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柔韧的画笔从吴杪腰侧猝不及防的落下,随后拉出了好长的一笔,几乎要蔓延到她小腹。   吴杪发出一阵急促的低喘。   她骤然抬头,却又被谢明琼的手强势压在脖颈上,将她压回了枕头里。   “你先别动。”   谢明琼的视线还落在她背脊之上,那里还差一笔完成,棕色的颜色涂抹上去,她打开银色的闪粉,用指腹晕染,随即一点点抹在颜料之上。   刚刚还是不留情面的用画笔摩擦,此刻却又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吴杪像是累了,干脆摆烂一般瘫在床上,她觉得自己瘫成了一团融化的雪,随便一戳就能被谢明琼戳一个窟窿。   她甚至有些怀疑,当初或许在云南时谢明琼就已经想过用这样的方法惩罚自己,因为那时她做模特的时候谢明琼看向她的目光也是这样的直白锐利,仿佛要跨越时间与空间,将笔落在她身体上。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谢明琼只剩下最后几个设想,说起话来也轻松了许多,“对啊,当时就有过这种想法。但一直没机会也没时间实现。”   她在这种时候坦然得过分,吴杪偷偷侧头,沉默着打量起她,觉得她今天心情应该非常好,好到她有些心痒痒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比如她也很想压着谢明琼在床上,然后用画笔在她背上画画,起码让谢明琼感受一下这是一件多磨人的差事。   可她没有说,也没有做,谢明琼为了最后的填充靠得很近,鼻息都喷洒在她肩头,吴杪似乎适应了些,她眨了眨眼,抬手抓住了谢明琼落下的发丝,像大白一样扑来扑去,以缓解腰肢上的痒意。   等谢明琼画完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吴杪浑身汗津津的,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趴倒的床,觉得估计今天还得帮谢明琼把床单和枕套给洗了。   当然,她也觉得让她在床上安安生生趴两个小时实在一种虐待。   于是在谢明琼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满意的说:“画好了。”的时候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   谢明琼没有准备,发出一声尖叫,随即赶紧捂住眼睛,“我说画好了,不代表你可以直接起来了!”   吴杪有些迷茫的问:“那我应该什么时候起来?”   谢明琼脱离认真画画的状态后情绪没那么稳定,她只快速的说:“当然是等我拍完照并且转过身之后啊。”   “为什么要等你转身?”吴杪光脚走下床,她在另一侧的镜子前照了照后背。   她的背后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鹰,棕色的漂亮羽毛,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时谢明琼耐心擦在羽翼上的闪粉会被映照出波光粼粼的光,它的喙极为坚硬,透着金属般的光泽,搭在吴杪肩头,似在蓄势待发。   两扇翅膀一边铺展在吴杪右边肩胛骨,另一边便是那一道令她忍不住喘息的笔触,一直到了腰间。   鹰同她身后的肌理完美结合,哪怕吴杪不懂画也忍不住低声说:“真好看。”   谢明琼笔下的事物也可以不那么诡谲,也可以生机勃勃。   谢明琼还捂着眼睛,她听到了吴杪的话,得意的轻哼一声,“那当然,我画画向来很好看。”   “为什么会画老鹰呢?”吴杪扭头左看右看,满意得很,刚刚那两个小时的折磨似乎在这幅画下也不算什么了。   “草原里最难见又最令人难忘的动物就该是鹰吧?”谢明琼淡声说道。   吴杪没有质疑这个理由,因为她并不知晓,谢明琼画画的灵感并不是来源于鹰,而是来源于她。   是因为在草原的吴杪像只鹰,她才会忍不住在她背脊上勾勒出鹰的轮廓,然后发现格外适合。   草原上令人难忘的人事物有很多,但最令人难忘的只有一个人。   她面前漆黑一片,指节捂在脸上居然也会发汗,吴杪还在镜子前细细打量那只鹰,过了好一会儿谢明琼才叮嘱道:“你要洗掉吗?”   “颜料会对身体有害吗?”吴杪反问。   “无害,干了之后不会有什么感觉。”谢明琼说:“但是易溶于水,基本上洗个澡就没了。”   吴杪这才若有所思的说:“那我等到明天再洗掉吧,说不定有大用。”   “可以是可以,”谢明琼微顿,“但是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音,等她悄咪咪把手指掀开一条缝时,入目一片都是白皙,白皙的肩,白皙的胸口,白皙的腰,还有——   她像眼睛被刺到一般,耳尖立马就红了,赶紧再次捂住眼睛,有些恼火的说;“我让你把衣服穿上!”   “谢明琼,你不敢看我吗?”吴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十分坦然,甚至有点骄傲,“我以为你喜欢看我的后背,那应该也喜欢看我的身前,毕竟我前后身材都挺好的,而且都很白。”   谢明琼:“……”   这是恶意报复吧?   “这能一样吗?”谢明琼咬牙,很想抬手打吴杪一下,可拍下去又只会落在她身前或肩头,那一片柔韧的肌理总令人觉得有些烫手。   “有什么不一样,”吴杪的声音慢吞吞的,还有点真诚,“我看你压着我画画的时候一个后背不怎么能让你施展。”   谢明琼:“……”   “我错了!”谢明琼终于想起了自己画画时的一些恶劣行径,她闭上眼,抬手作势要摸吴杪却故意摸了个空气,装模作样的假装自己已经捧着她的脸,语重心长的说:“杪杪女王,你这是为艺术献身的大爱精神,未来我的画假如获奖,军功章有我一半也肯定有你一半。”   吴杪:“……”   吴杪盯着她对着空气演讲,默默把她的手握住转了四十五度,然后捧到自己脸上。   摸到吴杪细腻光滑的脸,谢明琼忍不住手抖了抖,随即她听到吴杪说:“那下一次我如果有了画画灵感,你也愿意为艺术献身吗?”   谢明琼:“……”   她给气乐了,“你还能有什么画画灵感啊?”   就吴杪这个绘画审美基本就告别画画这一行了。   “万一呢?”吴杪认真问。   谢明琼觉得没有这种万一,所以她只笑着说:“那就也为你献身啊。不过起码要等你有我这种水平才行,不然我觉得我有点吃亏。”   吴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谢明琼心想这可是吴杪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她两只还沾了些许颜料的后一把捏住吴杪的脸,然后使劲揉搓,像平常揉大白一样。   “所以你什么时候穿衣服?我什么时候才能睁眼?我实在想洗个手了。”   吴杪脑袋被她晃得有点晕,难怪平常每次谢明琼这么揉大白,大白都会喵喵大叫着反抗,这搁谁谁不反抗啊。   “现在,”吴杪不闹腾了,她挣脱开谢明琼的手,在床边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谢明琼听到声响,过了半分钟才睁开眼,吴杪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她的床边,估计在思索要怎么把她的床单拉去洗了再烘干。   谢明琼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她走过去将床单直接一把拉下来,上面还有不少颜料,“我们去厨房洗吧,洗完再拿去火炉边烘干,我这里还有备用床单。”   吴杪三下五除二帮她把床单被套还有枕套都拿了下来,主要是谢明琼的这床上三件套都是绒面,十分暖和的类型,原本或许只有三四斤,被水打湿之后估计能有一二十斤,刚刚本来应该让吴杪躺到一次性床单上,可是谢明琼懒得换不说,还觉得一次性床单睡起来不舒服,怕吴杪难受。   两人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房间收拾干净,也为谢明琼换上了新的床上三件套,全部做完时谢明琼一下就瘫倒在了床上,她决定未来半个月都不要再尝试绘画,现在她已经有了一种灵感挥霍一空的倦怠,需要好好恢复。   恢复的第一步是睡个舒服的午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日落西山,她从床上爬起来,透明窗户里穿透进橘黄的光线,恰好落在她眼睛上。   她摸了摸凌乱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蒙古包。   外头小七和露露正在玩闹,见着她出来了蹦蹦跳跳走过来,硕大的脑袋在她身旁拱来拱去要摸头。   谢明琼大力抱住,大力抚摸,甚至还蹲下将小七抱进怀里,百无聊赖的摇来摇去,直到吴杪从草原的另一头走回来,她显然刚刚骑马回来,手上还拎了袋烘干的羊肉干,大概刚刚去了趟冯婵那边。   谢明琼仰头看她,忍不住笑起来,“晚上我想吃牛肉。”   “吃烤牛里脊行不行?”吴杪问。   谢明琼点头,“可以,但是我要放烤肉用的调料包。”   吴杪没拒绝,朝厨房走去。   谢明琼原本犯懒,吴杪问她吃什么时她会说随便,直到有一次,她说了一句随便,吴杪就带她吃了二十天相同的菜之后她就养成了点菜的习惯。   只要她不说,吴杪真的会只挑顺手的做。   前几天她想不出吃什么,吴杪就领着她和娜仁吃了四天的挂面,每天都会出锅一碗卤牛肉一碗酱牛肉,谢明琼差点又吃吐了,最近都不想再吃面食,当然,烧麦除外。   吴杪那时候带来的烧麦还剩了一小半,谢明琼准备今晚热几个作为配菜。   等到吃完饭,两人就收到了馆长的来电,目的是催她们明天出趟门。   其实前两天谢明琼就和吴杪同馆长打过电话,那时候谢明琼觉得待在这边有点无趣了,所以让吴杪干脆也别闲着去接点这边的活,她们还能出门玩一圈。   吴杪没有什么意见,于是当天就给馆长打了个电话,都给馆长逗乐了,说吴杪要死要活的要休假,结果休息了一个月又回来非要来领点工作了。   馆长这辈子遇到的唯一一个上班这么积极的人就是吴杪,其积极程度无限刷新她的认知,让她严重怀疑到了退休的时候吴杪会不会也还想返聘,然后说自己还能上班,领两份工资?   这个猜测令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也答应了吴杪的要求。   其实昨天馆长就给吴杪派了桩活,不过并不急,这几天随时可以过去一趟。   不过这桩事和殡仪馆没什么关系,主要是馆长私人的任务,一周前,馆长的朋友给她打了个电话诉苦,说自己最近工作繁忙,女儿过度叛逆,她已经和女儿为此吵了无数次了,但对方还是完全不*当回事。   十五岁的小女孩,因为母亲常年不在家而过度叛逆,年纪轻轻不学好,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在学校作威作福,还好几次被叫家长了。   当然,没有母亲的溺爱她也叛逆不到那个程度,所以她妈妈主要想找个文武全才能镇住她女儿,将她女儿引上正途的优秀人才,钱不成问题。   但是这种人才可遇不可求,而且她家比较有钱,妈妈也怕找来的人有坏心眼,万一把她女儿越带越坏就很糟糕了。   给馆长吐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苦水之后才问起她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人才,毕竟馆长的路子比较多,天南地北认识的人也很多。   馆长倒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谢明琼和吴杪,这不正好一文一武,勉强算是文武全才。   但那时候吴杪还在休假,她也没搭自己友人这茬,直到前两天谢明琼和吴杪吵着闹着要她派点活给她们干,说度假度太久,百无聊赖,并且提出要求要是她们周边的活计,她才重新想起这件事,于是问了一下友人找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得知没有之后才又去询问了一下吴杪和谢明琼的意见,反正人就在山西和内蒙古交界那一块,并不算远。   谢明琼原本以为这小姑娘在搞校园霸凌,但是细细问过之后馆长却在视频里摆摆手,“不是。她就是看学校里几个小姑娘被霸凌,所以自己建了个斧头帮,专门管霸凌,看见谁欺负人就带着人重拳出击,以前被欺负过的小姑娘有她在身后撑腰,攻击力直线上升,能把对方压在地上打,加上她家里有钱,她妈又老是溺爱她,于是她的斧头帮成了学校一霸。”   谢明琼:“……”   好一个励志的学校一霸。   吴杪也真诚的问:“我觉得这个没什么纠正的必要吧?”   人小姑娘多正义啊,除了帮派名字土一点,这哪儿能叫作威作福,这不纯纯天降正义。   “你别说,她在学校里迷妹还挺多,走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但是她可能警匪片和青春伤痛看多了,混合一起,给自己定位成了家里有钱却娘不爱的美强惨,童年伤痛却内心保持正义而不为人所理解,每次闹完事,还要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呢。”馆长笑了,“学校里好几次差点开除她,但是最后被她妈妈压下去了。”   谢明琼:“具体怎么个压法?”   馆长捧着保温杯,“方法比较朴实无华,主要是靠金钱的能力。”   简而言之,只要她惹祸,她妈妈就派人去学校捐钱捐楼,现在加起来已经成了她们学校十年来捐款最多的家长,弄得学校领导都不好意思开除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只求她快点毕业。   可是她妈妈怕自己的孩子废了,所以还是很坚定的想找人引导她向善,以前也不是没找过,但是那孩子比较要强,主见也很强,普通的方法她觉得是说教,把好几个老师都赶跑了,有的还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馆长这里来。   她要求对方要文武双全、拥有社会经历、了解初中生心理、不惧怕黑恶势力,这几项单拎出来都不怎么好找,更别说组合到一起了。   谢明琼和吴杪听完前因后果竟然产生了点兴趣,商量了半个小时之后就决定接下这桩活。   她们这里距离小姑娘的城市大概五个小时的车程,算一算快的话顶多个三四天就能打个往返,就算馆长没有催促,其实两人也准备顶多后天就出发去看看。   但是馆长打来的催促电话却有点急。   当然,她的语气并不算急促,只说:“苏屿她妈问我你们明天能不能赶过去。”   “为什么要明天?”吴杪问道。   馆长说:“最近不是放寒假了吗?她家苏屿觉得要扩张一下自己的势力范围,准备公开招聘社会青年加入,并且要求讲义气、会打架、不怕死。苏屿她妈怕明年的今天要去局子里看她踩缝纫机,快急死了。说愿意给你们加两万,只要你们明天能赶过去。”   谢明琼:“……”   “也行,”吴杪没什么所谓,“那明天我们就出发。”   馆长觉得事情交给她们能放一万个心,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谢明琼琢磨了一下现在的危急情况,在吴杪收拾行李的时候踢了踢她的小腿,笑着问:“你打算怎么做啊?”   “她不是在招兵买马吗?我们俩正好混进去,借机接近她,博取信任,然后成为二把手。”吴杪淡声说道。   谢明琼看出来了她还有未尽的话语,于是有些好笑的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让她的帮派四分五裂,让她提前感受一下社会的险恶。”吴杪云淡风轻的回答。   谢明琼笑出声来,眼底却有些跃跃欲试,她吐槽道:“真是阴险可恶的大人。”   吴杪点点头,“阴险可恶的大人,正好能对上莽撞天真的小孩。”   谢明琼歪了歪头,好久没在吴杪嘴里听到这么有文化的形容了,她忍不住问道:“那你小时候也是莽撞天真的小孩?”   “不,”吴杪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骄傲的说:“我小时候是阴险可恶的小孩,现在长大了,变成了阴险可恶的大人。”   谢明琼:“……”   你到底哪里来的骄傲啊?这是个什么好词吗?    第62章 嫂子喊疼   谢明琼和吴杪在第二天就准备上路。   娜仁依旧骑在马上送了她们一小段,小七与琪琪她们以为两人又是去一趟镇上游玩,都没有主动来追车。   这一次谢明琼和吴杪没有带上雪生和大白,毕竟路途远是一回事,这次接到的委托比较特殊,并不方便带小猫小狗,不过已经可以预见到时候她们重回草原时会遭遇到多么凄厉的指责。   谢明琼为此和吴杪刚刚到了大同就开始搜寻能够给小猫小狗带回去的礼物,顺便找了一家酒店入住。   昨天晚上她们就已经收到了苏屿相关的信息,对方入学于当地一家颇为不错的私立中学,现在正在读初三,还有几个月中考。   而她妈妈还给了她们详细的属于苏屿的行程安排。   当然,基本没什么正事,主要是早上在某某网吧上网,下午在某某Ktv唱歌,晚上再和帮派里的小妹们在某某大排档喝酒,十分充实。   对于社会招聘,她也非常随缘,属于要看眼缘、看实力、看履历,听说面试了几个,但结果都不理想。   谢明琼一扫未曾通过她面试的那几人,忍不住笑了,“这小孩要求还挺高,低于一米七五的不要、长得瘦的不要、以前欺负过别人的不要。那我第一步就卡死了呀。”   谢明琼一米六五的身高完全不符合入会条件。   吴杪默默往下看,“没找过正紧工作的不要、看不起小孩的不要、不长期留在大同的不要,高于二十岁的不要。”   很好,最后一条直接也秒杀了吴杪。   “二十岁以上的怎么了?”谢明琼好笑的说:“这是怕二十岁以上的有代沟?”   吴杪若有所思,“看来我们不能走正当方式进她的帮派。”   就苏屿这个筛选法,比很多企业筛选条件还要严格点儿。   两人对视一眼,谢明琼突然说:“我有一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吴杪:“什么?”   谢明琼扬眉,笑得有点儿阴险。   十二月山西的雪不是厚得一点两点,苏屿结束了一上午的网吧快乐打游戏之后准备前往当地出名的大风ktv开始她朴实无华的假期生活。   一上午对屏幕的注视让她眼前有些发花发晕,她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只觉得人生有点寂寞如雪。   哪怕她拥有不俗的武力值、万贯家财、一群忠心的小妹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终日无所事事?   她的学校在她的整顿之下,已经快半年没有出现过什么校园霸凌事件了,而她作为那个维系正义与勇敢的人,居然被奸诈的教导主任和校长打成了黑恶势力,这莫大的冤屈她不愿理会、她相信所有人心底都有一面镜子,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骂她坏。   可是现在她的斧头帮已经无事可做,她的小妹们的主线任务从主持正义成了好好学习,这让她作为老大很为难啊。   因为她的暑假过于无所事事,所以她的小妹们为了兼顾学习,每天分批按表出来陪她玩,就算如此,每天能出门的人还是越来越少,这让她不得不思考是否要扩充范围,拉入更多的社会闲散人员,也能减轻一点下属压力。   她的小妹们对此非常赞同,甚至开始为她招兵买马。   私立高中里人才很多,绘画厉害的更是比比皆是,为此,她们甚至为她的招聘联名做了手抄报。   一开始苏屿是没什么要求的,直到她的招聘过程中遇到了数朵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于是她将条件一层层的叠加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米七五以下的、长得太瘦的可能连她们初中生都打不过,她前段时间就面试了三个,其中有一个在面试的时候还险些被她们击倒送去医院就医,而她们也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而已。   以前欺负过别人的和教旨不符合,没找过正紧工作的不能要,毕竟谁知道对方普通工作都不能胜任,这种辅佐她的重要工作又怎么胜任?不能长期留在大同,那就代表稳定性不行,每次走一个她还得花心思再去找别的拥趸,一般按照她的经验高于二十岁的和看不起小孩的会有高度重合,她就面试了两个二十二岁的,一看她是个小孩掉头就走。   苏屿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眼见着每天陪她玩的小妹越来越少,她这个老大今后该如何自处。   当然,她也不会阻拦,她很乐意看到她们努力学习,毕竟在她认识她们之前,她们也都是会努力学习的好学生,不论成绩好坏,一个特点都是努力踏实的学习,并且胆子有点小。   而且心性非常单纯。   要是不单纯能对着她们英明神武但成绩垫底的老大说我们一起相约考上市一中吗?   就她这个成绩,九科加起来还没她小妹里成绩最差的那一位单科高。   不过她宽宏大量,没有计较这种冒犯,只认真点点头,“我去问问我妈,捐多少能进去,我们尽量一中见。”   然后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妈,果不其然被狠狠骂了一顿,并且直白的告诉她,一中走不了后门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苏屿又叹了口气,她还没有来得及和她的小妹们提起这件事,也暂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原来这就是做领导的难处吗?没有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要肩负如此多的压力与重任。   正自怨自艾着,苏屿突然听到拐角的小巷子传来一阵尖叫声。   “救命啊,你们要干什么?”   “快来人啊!抢劫啦!”   苏屿闻声连忙往发声处跑,之间狭窄的巷子里一个无助的姐姐正被一群彪形大姐围住,她可怜的钱包正在被抢夺,苏屿怒上心头,“你们在干嘛呢?”   几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起来,“没看出来吗?我们这是正宗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抢劫。”   被逼到角落的无助姐姐立马喊道:“快跑!你打不过她们的!”   苏屿丈量了一下对方同自己的差距,估计真的打不过,但是她都看见光天化日下这种事了,哪儿能放着不管,眼睛一转,她瞟见了一旁的篱笆,突然一脚把那一块都踢飞到几人身上,然后趁机一把握住无助姐姐的手,往反方向开始跑。   一边跑还要一边观察后面的人有没有追上来,等跑出去二里地了,她的手才被一把甩开,她身后那个无助的姐姐扶着膝盖大喘气,“不、不行了,跑不动了。”   谢明琼是真跑不动了,她本来以为苏屿意思意思带着她跑两步就得了,谁知道对方这么离谱,硬生生拽着她跑了这么远。   而苏屿本人一米七的大高个,身高腿长的,跑起步来十分迅捷,脸不红心不跳的,被甩开了还有些困惑的看过来。   “谢谢你,”谢明琼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对苏屿说道:“如果不是你,那我今天就不知道要遇到多可怕的事了。”   她今天为了博取苏屿的信任,特意扎了非常显年轻的双马尾,还穿了一身十分青春的白色羽绒服和牛仔裤,她照完镜子之后觉得自己像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非常完美。   “可是你钱包还是被抢走了。”苏屿看了她一会,嘀咕道:“也就是我今天只有一个人,不然肯定帮你把钱包抢回来。”   “没关系,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不好了,”谢明琼好不容易直起腰,她脸上露出了强颜欢笑的表情,“我叫谢明琼,不然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我挣到钱了,我一定感谢你几天的见义勇为。”   “这不算什么,”苏屿往树上靠了靠,觉得这是她非常帅气的一个姿势,十分有老大的派头,“不需要你感谢。”   谢明琼咬了咬唇,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发挥了自己生平最好的演技。   果然,苏屿一看到她的样子就直白说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可以直接说。”   “我想请你送我回去一趟,我回家的路必须经过那条小巷子,可是我很怕她们还会在那里守着。”谢明琼恳求道。   “你怎么不打个车呢?”苏屿问,随即又想到她钱包被抢了,估计没钱,“你手机里也没钱了吗?要不我转点给你?”   “我的手机也被抢走了,”谢明琼低头抹着没有的眼泪,干嚎道:“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是我太害怕了。”   苏屿沉默片刻,这才讷讷说道:“那、那我打车陪你一起吧,你别哭了。”   她是一个很不会安慰人的人,一看到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她就有点手足无措。   谢明琼闻言一把握住她的手,“太好了,太感谢你了。”   苏屿在路边随手招了个车,谢明琼上去以后就报了一个招待所的位置,很快两人就一同来到了目的地,苏屿用她的电话手表付完款之后看着面前她这辈子都没有踏足过的破旧小旅馆,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这地方能住人吗?”   谢明琼又开始抹眼泪,“住不了也只能住了,我前段时间刚刚回大同,想找工作一直没找到稳定的,手里的钱也越来越少,好几份工作都被黑心老板压榨之后辞职了,还不给我发工资,就这个旅馆都是我前几天拼拼凑凑才住得起,再过几天说不定要去桥洞下面凑活凑活了。”   说着,她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连忙补充道:“对不起啊,我有点伤心过度,所以说得有些多,你不用放在心上。”   “没事,那你家人呢?”苏屿忍不住问道。   “我的家人都去世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世界上了。”谢明琼眨了眨眼,故作坚强的说道:“但是一个人在世界上也要坚强勇敢对不对?明天我再去找找工作,一定能找到的。谢谢你,再见。”   谢明琼说罢便往那招待所走去,她在心底默数,等她快踏进门口时果然身后传来苏屿的声音。   “你先等会。”苏屿跑过来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你想试试吗?”   “什么?”谢明琼这才扭头,有些惊喜的看向她,“你要帮我介绍工作吗?”   “算是吧,”苏屿从自己背的书包里拿出了那份手抄报,“你要试试吗?”   谢明琼接过,扫了一眼上面的条件,她脸上露出一点失落,“可是我没有一米七五,而且今年我二十二岁了。”   苏屿倒是没有纠结这一点,她反倒很好奇的问;“你不会觉得这个手抄报幼稚或者这个里面的斧头帮很离谱很胡闹吗?”   “没有呀,”谢明琼摇摇头,“只要能管我的住宿伙食给我发工资的老板就是好老板。”   苏屿眼睛一亮。   这是第一个看到她的手抄报没有觉得她瞎胡闹的大人,她立马说道:“没关系,一米七五二十岁以下不是什么硬性条件,你明天面试吧。”   “真的吗?”谢明琼立马笑了,“我可以吗?”   “可以,你明天就去这上面的地址面试。”苏屿说:“通过了食宿全包,薪资到时候面谈。”   谢明琼一阵感谢,苏屿被她谢得有些脸红,和她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之后就赶紧走了,说是她的朋友们还在ktv等她。   谢明琼目送着她离开,等人完全不见影子了,这才给吴杪打了个电话,让她来接自己。   五分钟不到,吴杪的车就过来了,谢明琼赶紧上车,把手放在热空调出风口烘了烘,大同的天不比内蒙古暖和,在外头站一会儿感觉人能冻成冰棍。   谢明琼上车之后才拿到自己的手机,在咸鱼上点了完成交易。   “雇佣四个大姐演戏,十五分钟四百块,干这行真挣钱。”谢明琼不由得感叹道。   这个招待所离她们的酒店并不远,也就三分钟的路程,等停下车了吴杪才扭头看向谢明琼,着重在谢明琼的双马尾上多看了几眼。   谢明琼的衣服都比较时尚,头发也大多是披着或者卷起,很少扎这种发型,在她从酒店出发时,吴杪就一直盯着看,但是那时候谢明琼走得匆匆,就看了两眼,现在终于能正大光明新奇的打量。   “我头发怎么了吗?”谢明琼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没有,”吴杪熄火,和谢明琼一起下了车,两人并肩往酒店里走去,“事情怎么样?”   “那还用说?”谢明琼立马眉飞色舞的说道:“我都定下剧本了,还能做不到吗?”   她拿出苏屿给她的手抄报,“我已经让大boss兼hr,放弃她的筛选条件,非我不可的给我发放offer了。”   吴杪露出清澈茫然的表情,“听不懂,说中文。”   谢明琼:“……”   “明天让我去面试,”谢明琼直接说道:“说食宿全包,薪资面谈。”   谢明琼真没想到,毕业之后她就没上过班,未来第一个老板居然是个十五岁的初中生小孩。   她和吴杪早就打算好了,让谢明琼先利用苏屿的同情心和好心肠混入斧头帮获取信任,然后再让谢明琼走后门,将吴杪也拉入斧头帮,以达成接近苏屿成为她左膀右臂的目的。   “我和她说我今年二十二岁,到时候你去我们编个多少岁呢?”谢明琼问道。   吴杪说:“二十四岁不可以吗?”   谢明琼思索了一下,“可以,当然可以。我觉得对苏屿来说,年龄不是问题,理解她和她的斧头帮,平等看待她才是问题的关键。”   就和季顶天一样,小孩需要认同感,她们觉得二十岁以下的同龄人才会理解她,认可她,自然就设定这个条件,一旦条件被打破,那是二十二还是二十四没有区别,谢明琼是为了保险起见才报的二十二。   吴杪点点头,也开始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你今年二十二岁,到时候在苏屿面前是不是应该管我叫声姐?”   谢明琼:“……”   谢明琼扬起一个虚假的笑容,“杪杪姐姐,你皮痒了吗?”   吴杪为这个称呼颤抖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房,点了点大同特产做晚饭。   谢明琼跑出来一身汗又干了个彻底,她进屋把暖气打起来之后就干脆去洗了个澡,等她穿着睡衣走出来时,吴杪已经把保温盒都打开了。   谢明琼准备明天早上八点就去找她的小老板解决工作难题,她吃饱喝足之后躺倒在床上,双腿搭在床边,“我好像真不适合跑步,就跑了二里路就腰酸背痛的。”   吴杪刚从洗手间里洗完手出来,她刚刚为了收拾餐盒沾了点油。   闻言,吴杪走到她身旁,低头看她,“给你按按。”   谢明琼缩了缩脑袋:“不用了吧?”   上一次她吴杪说帮她按按还是她不小心闪着腰的时候,那时候吴杪说不会很疼,结果按得她从妈妈嚎到奶奶,中途想逃跑还被她抓着脚踝拽了回来。   “不会让你疼的,”吴杪保证道。   谢明琼对她在这种事上的保证信任度基本不存在,她晃了晃腿,“没关系,我自己缓一缓就可以,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你不信任我,”吴杪指责起来。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谢明琼眼神飘忽。   好吧,这就是个信任问题。   吴杪垂眸,脸上露出了点不开心。   谢明琼开始琢磨,吴杪现在这种不如她心意就学会耷拉着脸的招数是和谁学的。   好像自从上一次自己以为把吴杪气哭了给她坦白之后,她就经常这样。   这不是明晃晃的博取她的同情心,让她心里也不好受吗?   “别装啊,”谢明琼抬腿在她小腿上踢了一下,“你是这种不能给我捏肩捶腿就会很不开心的人设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拒绝了个天大的事呢。”   吴杪:“……”   吴杪蹙眉,怎么这招不管用了?   她更不开心的说:“我没有装。”   说罢,她就转了个身,在手机上点开了外卖。   没一会儿就有客房机器人在敲门,吴杪把送上来的筋膜枪打开,随即走近了谢明琼。   谢明琼有些诧异,“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吴杪不语,只默默打开了筋膜枪。   谢明琼从她眼底看出了她什么意思,有些好笑的说:“行行行,让你用颈膜枪给我按行了吧?”   吴杪这才点点头。   她的手劲惊人,但是颈膜枪又非常好的弥补了这一点,谢明琼趴在床上,只觉得从肩膀到小腿都被好好照顾到,整个人都快软成了一滩水,忍不住喟叹出声。   屋子里只有筋膜枪打在肌肉上的嗡鸣,谢明琼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吓得吴杪的动作都顿了顿。   “怎么了?”她困惑的问。   谢明琼沉默片刻,后知后觉的为自己夸张的尖叫而耳尖微红,“你好像打我麻筋上了,好疼。”   吴杪有些诧异,随即又将筋膜枪往下压,谢明琼又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抬起,又下压,谢明琼刚刚想爬起来又被这股麻意吓得趴下,再次发出一声尖叫。   反复两三次之后,谢明琼终于有机会翻个身,然后猛得坐起来,“你干嘛!我是个尖叫鸡吗?”   吴杪掌心的筋膜枪还在震动,她无辜的看向谢明琼,“这里不是麻筋,是你肌肉运动之后的酸胀。”   谢明琼:“?”   “我就跑了二里路,能酸成这样?”她质疑道。   “不信你来?”吴杪将筋膜枪递给她,示意她自己试试。   谢明琼连忙推拒,“不用了不用了。”   刚刚的享受变成了疼痛,她已经不想再继续,她抬手顺便把筋膜枪的按钮给关了。   说着,她有些探究的问道:“你不会是因为我刚刚拒绝了你捏肩捶腿的要求,所以在恶意报复吧?”   吴杪顿时眼神变得有些飘忽,酷似谢明琼刚刚的样子,“没有啊。”   “你猜我信不信?”谢明琼抱胸瞪了她一眼。   “真没有,”吴杪俯身与她对视,想起了谢明琼经常问的一句话,“我是这种人吗?”   谢明琼肯定的点头,没有一丝丝迟疑,“当然是啊。”   吴杪:“……”   好吧,她确实是故意的。   “我去给你再弄点宵夜,”吴杪转移话题道。   谢明琼已经懒得再追究,她往床上一躺,觉得有点好笑,她趁着吴杪还没离开房间,懒洋洋说道:“大晚上不吃宵夜了,早点睡吧,明天我还要面试呢。”   “不过——”   吴杪握门把的手顿了顿,“不过什么?”   谢明琼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在床边托着腮,“明天早上我想吃一顿丰盛的早餐,我想吃熏肉套饼、糖麻叶、刀削面还有大肉包。”   “你能吃这么多?”吴杪问。   “你管我能不能吃这么多,”谢明琼笑着说:“反正我要吃,就当是犒劳我了。”   吴杪与她对视一眼,眉眼突然就软下来了一些,“行,答应你。”   谢明琼这次是真笑了,她打了个响指,“那今晚的事一笔勾销了。”   谢明琼怀抱着对早餐的期待入睡,又怀揣着期待醒来,吴杪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替她买到了所有她喜欢的早餐,并且个顶个的热气腾腾。   谢明琼吃得肚子都快撑破了才出发前往苏屿昨天给她的地点。   那里是一个还挺像模像样的办公楼,谢明琼今天还是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找到苏屿给她的办公室之后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苏屿布满黑眼圈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冲她笑起来,“姐姐,你来啦?”   谢明琼点点头,“你亲自帮我面试吗?”   “对,”苏屿点点头,随即让开了门,露出了茶几上的热气腾腾的,比谢明琼早上吃完之后起码还多十几样的丰富早餐,“这就是第一项面试,陪我吃早餐吧,我们把这些全吃完就算过关啦。”   谢明琼:“……”   谢明琼与苏屿面面相觑,随即没忍住,打了个嗝。    第63章 嫂子心累   这是谢明吃过的最撑的一次早餐,没有任何享受可言,纯粹是为了委托而开始的硬塞。   苏屿一脸期待的看向她,还贴心的说道:“姐姐,我怕你没吃早餐,所以特意点多了一些,怎么样,合口味吗?”   谢明琼嘴巴鼓起,像只仓鼠似的狠狠点头,然后又打了个嗝。   吃着吃着,这一次她真的流出了被撑出来的眼泪。   “姐姐,你怎么了?”苏屿关切的问:“怎么哭了?”   谢明琼捂着脸摇头,她抽了张纸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这是幸福的眼泪。”   苏屿:“?”   谢明琼:“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早餐了,平常早上起来都是喝白粥。”   别说,未来几天她真的只想喝白粥了,她觉得自己吃伤了。   “是吗?”苏屿面露同情,“太可怜了,今后只要你能在我手下工作,我一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你已经决定要聘用我了吗?”谢明琼眼睛一亮,不着痕迹的把苏屿面露同情时推过来的早餐推走。   苏屿点点头,“我觉得你人很好,朴实无华,守信,而且人品非常好,恭喜你,通过面试了。”   谢明琼踌躇片刻才问道:“那薪酬呢?”   苏屿摆摆手,“每个月两千五,包食宿,你觉得呢?”   “也可以,”谢明琼点点头,随即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苏屿摆摆手,“你觉得这里的环境怎么样?”   谢明琼扫视了一圈周围,这里说起来是个办公室,但是面积也不容小觑,甚至还有三室一厅,剩下的三室里还做了简单的装修。   于是她如实点头,“挺不错的。”   “那今后你就搬来这里住吧,这里今后就是我们斧头帮的工作室,”苏屿说道:“你最近的工作就是晚上和我去唱会歌,白天的话,我这里有斧头帮的成员名单,你帮我把她们的信息做成表格。”   说罢,她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一叠手写的家庭情况书,每一张对应一个人,包括姓名、班级、年纪、目标院校、现在的成绩单,字体还完全不同。   谢明琼接过,“今天就开始吗?”   “明天吧,今天给你一点时间来搬家,明天我带我的得力手下来和你见个面,这是钥匙,”苏屿递给她,然后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里面已经铺好了床上三件套,显然是个临时的睡觉点,苏屿打了个哈欠,“最好下午再搬过来,我上午要补觉,昨晚上一整晚没睡呢。”   谢明琼贯彻了关心小老板努力成为她狗腿子的标准,亲切的问候道:“为什么一整晚没睡呀?”   “因为在网吧打游戏,”苏屿说罢,冲谢明琼说了声晚安,然后关上了门。   谢明琼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眨了眨眼,随即低头看了一会儿手上的名单,便要转身往外走去,刚握上门把手,苏屿却又突然打开了大门,她探出一张疲惫的脸。   “你不是钱包和手机被偷了吗?那你怎么来的?”   谢明琼万万没想到苏屿还有这么睿智的时刻,她连忙说道:“是走路来的。”   “那可得走挺久吧?”苏屿眉心轻蹙,她在身上摸了半天之后才摸到五百块现金,“你拿去打车吧,不要走路了。”   谢明琼微愣,等苏屿催促这才走过去将钱接下,真诚的说道:“谢谢你。”   苏屿摆摆手,“也就是我妈不给我手机,不*然我还能给你个备用机使使。”   谢明琼连忙说道:“不用了,这已经很足够了。”   苏屿点头,再次合上了房门。   谢明琼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崭新的纸币,显然是特意兑的,在身上摸来摸去显得好像到处找钱的样子,可实际上大概早就准备好了。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一次倒是正经走出了门才和吴杪打电话让她来接自己。   吴杪这次来得依旧很快,谢明琼回酒店的路上没怎么说话,等上了电梯才突然叹口气,“我觉得,我们的计划得变一变。”   “为什么?”吴杪问起来。   “因为我觉得她是个非常好的孩子。”谢明琼低声说。   口袋里的五百块有点沉甸甸的,起码苏屿不像她妈妈说的那样是个混世魔王,甚至可以说她热情、赤忱、细心,或许她只是不爱上学,不爱念书,想用这种叛逆的方式来博取母亲的关注。   可是她不是个坏孩子。   她们也完全没必要用打击她的方式来让她有所改变。   吴杪沉默了下来。   “她和你很像,”谢明琼笑了笑,“我觉得我们可以帮帮她,斧头帮也不一定要解散对吧。”   吴杪:“你的意思是?”   谢明琼只笑了笑,“下午我要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准备搬过去,这些,就劳烦你做成表格了。”   吴杪接过她递来的资料,垂眸看了几张,突然问道:“你改变主意,是因为觉得她和我很像吗?”   谢明琼立马就明白了她言下之意,“这个可以用爱屋及乌这个词来替代。”   “对,除了她本人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小孩以外,也是因为她和你很像。”   吴杪原本苦大仇深看表格的脸立马软和了下来,“那好吧,我们就按你说的办。”   吴杪虽然对excel基本没有了解,但胜在聪明,这种机械性的东西,她上手飞快,谢明琼只要教一下就不用再管。该庆幸谢明琼平常截稿给稿主做excel表格比较熟练,不然她们还得要多花点时间去找教程。   谢明琼的行李其实没什么东西,不过她看着自己的行李箱有些犯难。   她的行李箱是以前买的大牌,这要是直接带过去岂不是立马就露馅了,苏屿又不是傻子。   吴杪那头已经把excel表打完了,见状只让她等一下,然后又在外卖软件上下了个单,没一会儿,客房机器人又唱着歌上来了,谢明琼打开门,只见里面正放着几个油光水滑的正宗尿素袋。   谢明琼:“……”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背这个去?”她看着尿素袋有些踌躇。   “不然呢?”吴杪打量了一眼她的羽绒服,其实真要露馅,昨天她这个羽绒服就能露馅了,她一件羽绒服比苏屿这个小老板上下穿的加起来都贵,“不然你还是带行李箱过去?”   “不行,”谢明琼否定道:“我的衣服没有商标,可是行李箱有,苏屿不可能认不出来。”   也就欺负苏屿还小看不出面料材质,不然第一天就得露馅。   “你再给我买一件超市专供百元以下的羽绒服,”谢明琼觉得现在还能补救一下。   “你会冻死的,”吴杪真诚的说道:“就这样吧,挺好的,你现在的羽绒服和尿素袋也很配。”   谢明琼:“……”   谢明琼默然接受了这个建议,赶紧给自己的行李搬家,一样一样丢进尿素袋里,中途还被吴杪这个歹人把她的面膜、护肤精华全部都拿了出来,唯一一个爽肤水还是她好说歹说才留下,因为它可以装进矿泉水瓶里伪装成白开水。   谢明琼觉得今后这种伪装的活她再也不干了,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失去了面膜和护肤精华,她在北方的冬天脸上的皮肤会干死的,说不定明天吴杪再见她,就能看到她脸上起皮了。   “你可以让苏屿帮你买,”吴杪看了眼手里的东西,理直气壮的说:“反正按照你的计划,你比普通的员工有用多了,到时候苏屿怎么好意思还没个月给你两千五。”   谢明琼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还是同意了这个想法。   等两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下午的和晚上的时间谢明琼都在休息顺便准备明天搬过去的计划。   第二天准备离开时吴杪朝屋子里又扫了一眼,谢明琼问:“怎么了?还有什么吗?”   “没什么,我先送你过去,回来我再退房。”吴杪回答道。   谢明琼点点头,将房卡递给她,“你可一定要把我的东西保管好。”   她不能带过去的东西还都凌乱的放在房间里没有收拾,只能靠吴杪来替她收整。   吴杪微顿,“行,我会好好保存的。”   谢明琼和她赶着早上八点的时间到了苏屿的工作室楼下,谢明琼扛着尿素袋独自上的楼,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属于苏屿的那间房门紧闭,大概率还在睡觉,她随便挑了一间房,将自己昨天连夜买的床单被套铺上去。   等她再走出房门时,苏屿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的,看到谢明琼才想起来这是她上班第一天,低头又看了眼谢明琼的尿素袋,她冲她投去一个可怜的目光,“你就用这个把东西带过来啊?”   “对啊,”谢明琼露出了一个十分朴实的笑容,“小老板你别看这袋子其貌不扬,其实特别结实,能把我所有的东西都装起来。”   苏屿只接着问:“吃早餐了吗?”   “吃了,”谢明琼点点头,“你昨天让我整理的东西我也整理好了。”   苏屿:“?”   “我让你整理什么了?”   谢明琼眨了眨眼,“就是成员们的名单啊。”   苏屿这才点点头,昨晚上她都睡迷糊,随口交代的,哪里还记得,谁知道谢明琼动作这么迅速,居然一晚上就整理好了?   谢明琼从尿素袋里找出来昨晚谢明琼替她收起来的u盘,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电脑,很快打开之后就将表格导出来,“你看,全做好了,我特意去网吧做的。”   苏屿凑过去看,果然见到了整洁高效的表格,和查户口似的,把她手下小妹们的情况通通打了上去,挑不出一丁点儿问题。   以至于谢明琼再接着问苏屿自己的下一个工作计划是什么时,苏屿摸了摸脑后勺,满脸迷茫的与她对视,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镇静的说:“你去换身衣服,准备准备下午和帮派里的姐妹们见个面吧。”   “我这身衣服?”谢明琼看了看自己的羽绒服,露出一个有点受伤的表情,“这身衣服不可以吗?”   “不是,”苏屿赶紧说:“这身衣服也挺好,就它吧。”   谢明琼这才问起来:“到哪里见面呢?”   原本苏屿下午是想去趟ktv的,但是昨晚又有了一次通宵上网她实在有点儿撑不住了,于是说道:“就在这里吧,我下午让她们过来,也算认认路了。”   谢明琼在电脑上打上了这个行程安排。   “你这是干嘛?”苏屿露出清澈的目光。   谢明琼理所当然的说:“记录小老板你的行程安排啊。”   苏屿有点心虚,就这种记录法,她能有一半的时间在睡觉,一半的时间在玩。   “不用,你心里有数就行,”苏屿不愿意第一天就被迫暴露自己无所事事的日常,赶紧说道:“咱们这里的时间比较自由,不用弄这种虚的。”   谢明琼压下自己快抑制不住的笑意,认真点点头,“好的,那我今后不记录了。”   苏屿松了口气,刚要回房睡觉,谢明琼便问道:“小老板,还有一个小时就十二点了,需要我为你出门买午餐吗?还有下午如果她们来了你还没醒,我需要叫醒你吗?”   苏屿的手一顿,骤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忘记了点事,赶紧在客厅茶几下面拿出来一部手机,“这是昨天买的,没有电话卡,你可以放上自己的电话卡备用,里面的外卖软件用的是我的电话卡,里面还有一千五,密码是六个零,你用去作为这个月吃饭的花销,没了再和我说,中午我没醒就不用点我的东西,下午她们来了之后也不用叫醒我,你主持大局就可以。”   说罢,她靠在门边,冲她打了个响指,“加油,我看好你哦。”   谢明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手机,在苏屿进门之后露出一个有点儿无奈的表情。   苏屿甚至没有说明每一顿花销要控制在多少以下,要是心思坏一点的,估计每个月光公费吃喝都能吃光她。   也就她现在碰到的是谢明琼了。   谢明琼在沙放上坐下,就收拾房间这么一点儿时间她都觉得浑身难受,头晕眼花,果然还是缺乏运动导致,但想想她下午要做的事,那更得养精蓄锐。   睡觉的时间过得很快,苏屿从自己的床上醒来时,窗外太阳倒是没落山,但是一看手机已经快三点半了。   她的房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隔着门板和墙很难听清,等她推开门,才为客厅里的景象而震惊。   只见她的小妹们,她桀骜不驯的小妹们正乖乖围坐在办公桌边,拿出假期的试卷与作业在安静书写,而遇到有不会的题目,便挨个排队到她昨天才聘请的新帮派成员谢明琼那里请教。   从她租下这套房子到现在,快三个月了,第一次见到里面这么有书香氛围,可怕得刺眼。   合着短短四个小时不到,斧头帮变成斧头补习班了对吧?   不对啊?   谢明琼都能辅导初中生作业,是怎么混到连工作都找不到的呢?   她倚靠在门边,正这么想着,没有发觉她已经出来的下属们便已经为她问出了困惑之处。   “所以明琼姐,你到底什么学历啊?”有人问道:“好厉害,这些题你居然都能解出来,而且有些方法更简单呢,我得好好记一记。”   谢明琼闻言擦了擦眼泪,“唉,我是本科毕业,高考也是六百多的人,可惜毕业之后因为找到的工作都不太喜欢,所以辞职回来了。”   “咱们这边找工作也不容易,我又急着用钱,只能去餐馆打打零工做做收银员这样来钱快,但是在餐馆里我没端过盘子,打了不少,被老板痛骂之后开除了。幸好小老板给了我这个机会,大家加油吧,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我尽量帮大家解答。你们都是小老板的朋友,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一定好好帮你们。”   谢明琼余光里瞄到了苏屿的衣角,勾了勾唇。   昨天在吴杪整合excel表格的时候她就看过了,苏屿的这群小妹里成绩良莠不齐,但很少有摆烂的,大多积极向上,还渴望着利用成绩步入更高的学术门槛,大多数的理想高中都是市一中,并且曾经也鼓励着苏屿一起考上,这一点其实非常好利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其实有这样一群人陪伴在她身边,谢明琼觉得苏屿的母亲并不需要担心她品质会变坏。   学习是需要氛围的,就算苏屿再不喜欢学习,当她的斧头帮聚集地充满学习氛围时,她也很难抵抗。拥有统一的,大家都认可的目标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谢明琼并不打算让她一下就觉得学习很重要,但起码要让她看看同龄人现在都怀揣着怎么样的热情在学习,她看多了,不说会不会被感染,但总能听进去一点。   苏屿最好的一点就是心软。   在她们聊着的时候,苏屿在她们身后轻咳一声,众人这才发现她的清醒,纷纷叫起了老大。   苏屿往一旁的沙发上一躺,慢条斯理的问:“你们这是在学习吗?”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回答,谁不知道苏屿最讨厌的就是学习。   不过她们不敢谢明琼敢,她微微一笑,“是啊。”   苏屿脸上挂起了不开心,谢明琼这才接着说道:“她们等小老板你起床也没事做,所以我让她们把作业拿出来写一写,正好我也能帮点小忙。”   “您不开心吗?”   十几双眼睛看着她,那她能说不开心吗?   苏屿轻哼一声,“是你们声音太大了,下次小声点。”   “所以下次还可以继续吗?”谢明琼立马问道。   苏屿:“……”   她狐疑的看向谢明琼,十分怀疑对方是不是被换了个芯子,明明昨天见面时她还不这样啊?   可是苏屿能说什么?她只能咬牙说道:“当然可以。”   屋子里顿时爆发一阵欢呼,十几个小妹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苏屿觉得耳朵快被震聋了,她面无表情的看向她们,“现在声音最好也小一点。”   众人还沉浸在喜悦里,自从减负之后学校也不开补课班了,假如她们是初一初二那肯定觉得太棒了,可她们已经初三了,还有半年不到就要考试,情绪实在很焦灼,能在假期里突然发现苏屿新来的员工姐姐可以兼职帮她们免费答疑简直不要太开心,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她们走近苏屿,一把将她拉起来然后捧着她往上抛起来。   “老大真棒!”   苏屿抱胸,大概对她们这死出已经习惯了,没有丝毫被抛起来的惊慌失措,只有无奈和无语。   等她被放下来之后,谢明琼也鼓了鼓掌,“小老板,这是我们的企业文化吗?真热烈呢。”   苏屿:“……”   苏屿拿了本书盖脸,发出一声哀嚎,然后才重新坐好,“现在我们吃点晚饭,晚上去唱歌,然后去通宵吧。”   没有人反对她的要求,反正她们中的大多数只去唱个歌就得回家了,网吧通宵一般情况都是苏屿自己和陪玩打。   谢明琼想拿出手机点单,苏屿阻止了她,随手转了六百给其中一个女孩,吩咐道:“老规矩。”   那女孩二话不说拿出了手机,刷刷刷几下就定好了晚饭。   等晚饭到时五花八门,几乎可以开个流水席,从炸鸡到烧烤到麻辣烫应有尽有。   等到众人要出门了,谢明琼才对苏屿说道:“我就不去了,今天搬家有点累,想睡一觉,祝小老板你们玩得开心。”   苏屿倒是没有强求,她对谢明琼十分自然的赞同她出去玩的态度十分满意,只叮嘱道:“你记住我的电话号,如果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晚上不要给人开门,我自己有钥匙。”   谢明琼差点又被她这小大人一样的模样逗笑,强行压住后很认真的说:“我记住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谢明琼坐在恢复安静的办公室里片刻,这才打电话让一天不见的吴杪来接她。   最好明天她就借机将吴杪也引荐给苏屿,这样就不用两头跑。   等谢明琼回到酒店时,她觉得自己有点儿虚脱了,连上电梯都忍不住靠在吴杪肩膀上刷手机。   教了小孩一天,哪怕都是很可爱的小孩谢明琼也觉得脑瓜子疼。   吴杪早就给她点了一圈好吃的作为犒劳。   谢明琼摸了摸自己刚刚吃了不少零食的肚子,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她看向一天不见的吴杪,突然说道:“今天一天不见,你都在干什么?”   “给你整理房间啊。”吴杪把她的面膜和精华液拿出来,“晚上你回来要用吗?”   谢明琼当然要用,虽然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可是暖气打得她还是觉得太干燥了,脸上开始起皮。   等谢明琼酒足饭饱还洗了个澡终于能躺床上时,她给自己敷了个面膜。   一整天的消耗还是让她脸色有些差劲,只能靠躺着来恢复精力,就连脸上的面膜都有些懒得去洗掉。   这么想着,她干脆使唤起一整天闲在酒店的吴杪,“可以给我把面膜取下来,再洗把脸吗?”   吴杪没有拒绝,她的手覆盖在谢明琼滑腻的脸上,没忍住捏了捏两侧的软肉,这才帮她把面膜取下来,顺便打了清水擦脸。   其实谢明琼嘴上说着羡慕吴杪皮肤好,她自己的也很不错,大概因为她很少用化妆品,皮肤基本没被残害过,此刻敷完面膜后滑得像煮熟的嫩鸡蛋白。   谢明琼感受到脸上的干爽,等了半天没等到吴杪的声音,便开口问:“怎么了?”   吴杪不语,只蹲在床边盯着谢明琼看,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道:“你现在还是很累吗?需要我的帮助吗?”   “啊?”谢明琼有些疲惫的陷在床垫里,“又是捏肩捶腿吗?算了吧。我其实不是身体上的疲劳,是心灵上的疲惫,你知道吗?”   辅导功课其实是件很劳神的事,她今天看的还基本上都是中考数学题,哪怕没那么难,连着帮人讲解三个多小时不同的大题也足够她觉得脑细胞消耗一空。   “我有办法,”吴杪却淡声说道。   “什么?”谢明琼睁开眼,与她对视,“不会是你的精神攻击吧?”   “不是,”吴杪在酒店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白色的玩具,“是这个。”   谢明琼看过去,吓了一跳,“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昨天你收拾行李落下了,我回去检查房间的时候找到的。”吴杪诚恳的说道:“我看到网上说女人缓解压力和疲劳可以靠它,上一次你帮了我,这一次我也可以帮你。”   “我没说过要靠这个缓解疲劳!”谢明琼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难怪你早上还特意往房间里看,是早就发现了吧?”   “为什么?”吴杪走进了一点,“我觉得你可以试试,你不是说脑子疼吗?上一次你帮我的时候,我脑子里什么都无法想,结束之后那一觉睡得会很好。”   “我、我、我觉得我不用,”谢明琼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居然被吴杪说得有点心动。   自从上一次她接受了吴杪的逻辑之后,她和吴杪之间基本上没有了任何距离感,她面对吴杪的触碰又或者是吴杪面对她的触碰,也没有任何抵触。   可是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吴杪大概察觉到了她的松动,俯身与她平视,表情极度冷静,“没关系,让我服务你。”    第64章 嫂子享受   谢明琼的不拒绝变成了默认,吴杪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她关闭了房间中绝大多数灯光。   两人对视那一眼,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谢明琼起码觉得自己此刻心跳得或许很快,说不清是紧张还是羞耻。   吴杪没有说话,就如同那天一样,谢明琼也没有说话,只让一切都在沉默中爆发。   谢明琼觉得自己像一叶小舟,被波涛汹涌的浪花卷起,抛去了最高处,她看见了雷电交加,甚至觉得那一片刺眼的光劈进了自己体内。   吴杪和她这个人的性格一样,莽撞而毫无章法,可她又很聪明。   她记住上了一次谢明琼演示时所经过的每一个位置。   那是属于谢明琼的经验,谢明琼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快乐,所以她也用同样的方式去教授吴杪。   而现在,吴杪回馈给她的是令她难以拒绝的波涛。   顾不得任何迟疑与抗拒,她高昂的脖颈说明的一切。   吴杪仰头看她,越过起伏只能窥见她的下颚,那道修长的脖颈竟然给了她一种想上去撕咬一口的慾望,可她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不可以,谢明琼的脖子不可以被咬。   偶许有一日可以征求她的同意用嘴唇贴一贴,她很好奇那会是什么触感。   她听到的是她多次在梦中遐想过的声音。   颤抖的或高昂的,一浪又一浪,与窗外的风雪作伴。   她垂眸,昏暗的灯光中或许看不清什么,但她却很想看清。   那一次她清洗时好好打量过了自己的身体。   或许此刻,谢明琼也在变得一塌糊涂,和她一样。   她觉得自己对谢明琼的各种反应都很感兴趣,泛红的脸、落下的眼泪、发出的尖叫,每一样都新奇极了。   这一次不再有蒙古包的遮掩,不再朦朦胧胧,所有声音完全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颤抖还是谢明琼在颤抖,又或者两个人都在颤抖着。   这种震颤甚至令谢明琼看了眼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忍不住哑声问:“你为什么要发抖?”   “不知道。”吴杪低声回答,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让谢明琼想将她的脑袋推开些,可这是无用功,于是她干脆的放弃了。   吴杪怎么知道呢?   她没有这个闲心思去反思自己在此刻的战栗代表着什么,她只想让谢明琼露出更有意思的反应。   哪怕她很讨厌看书,很讨厌看资料,她也会认真将谢明琼发给自己的东西看完。   她想了想上面说过的,额头靠在谢明琼小腹上,睡衣布料柔顺,足够她再用侧脸蹭一蹭被自己的发丝挠出来的痒意,她突然问:“我可以做点别的吗?”   谢明琼昏沉的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只问:“什么?”   吴杪歪了歪脑袋,骤然低下头。   谢明琼一惊,她嘴里的不字尚未出口,吴杪的吻却已经结束。   蜻蜓点水的一下,她接着征求谢明琼的意见,“就像这样。”   谢明琼没有说话。   她已经说不出口。   她只能抓紧吴杪的另一只手,然后眨一眨泛酸的眼睛。   吴杪是个一心两用的人,比如说哪怕她低头的时候也不会让手闲下来。   谢明琼倒是想控住她两只手,可惜她已经没有这个力气。   吴杪以为这是她同意的意思,就像她一开始也是这样,于是再次低下了头。   谢明琼睁大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结束这场漫长的服务,吴杪还谨遵她曾经教授过的步骤,用湿纸巾替她擦拭。   谢明琼浑身无力的靠在床边缓了口气,抬起有点酸痛的腿踢向吴杪的肩头。   吴杪扣住了她的脚踝,困惑的抬起头。   谢明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发什么疯?我同意了吗?”   吴杪说:“我以为你不说话,就是默认让我这么做。”   谢明琼:“……”   谢明琼拿起一旁的枕头一把丢了过去,“我那是不说话吗?我那是说不出了!”   吴杪被砸了个正着,她被谢明琼握着的那只手汗津津一片,另一只手不说也罢,难以抵挡。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身侧,“你过来。”   吴杪往后一倒,躺在了她身边。   因为这样靠得最近,她能听到谢明琼尚未平复的喘息。   “你舒服一些了吗?”吴杪问。   谢明琼想了想,其实也没怎么想,毕竟她大脑刚刚已经叫得有点缺氧了,现在不适合思考。   或许是吴杪过于坦然的态度也能引导着她流露出最坦然的感受,她没打算顾左右而言它,“其实很好,你、你做得很棒。”   吴杪点点头,“那下次可以再试试。”   “什么下次?”谢明琼顿时一惊,这次还没完就开始想下次了?   “我是说,你包里不是还有五六个不同的吗?下次可以试试别的。”吴杪诚恳的说:“你需要都可以。”   谢明琼:“……”   那你人还怪好的咧。   但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谢明琼了,她敢对吴杪说这句话,吴杪绝对会觉得这是在夸奖她。   所以她只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吴杪晶莹的唇和湿漉漉的手,拉着她往洗手台边走。   上一次还是吴杪握着她的手清洗,这回倒是掉了个个儿。   谢明琼垂头打开水龙头,吴杪却在看镜子里的她。   她看到了谢明琼依旧泛红的耳尖,忍不住的想去捏一下,可惜手还在谢明琼掌心里,没有拿回自主权,颇为遗憾。   手指顺着水流交织的触感很奇妙,吴杪任由谢明琼将肥皂打在自己手上,然后冲洗干净,一块打湿了的一次性洗脸巾被谢明琼覆盖在了她的嘴唇上,“你自己擦擦,下次不许用嘴咬。”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吴杪很务实的问道。   谢明琼:“……”   她觉得这个口癖真该死。   “这不是重点,”她转移道:“重点是不要用嘴。”   “可是你很喜欢,”吴杪把自己的嘴擦干净之后,理所当然的说:“你既然喜欢为什么要拒绝?”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是我不想让你用,”谢明琼瞪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床上,狠狠把自己摔进去。   吴杪把洗脸巾丢去垃圾桶,嘀咕起来,“那这还是我的嘴呢,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你说什么呢?”谢明琼躺在床上抱胸看向她,“说给我听听?”   “没说什么,”吴杪赶紧摇头。   “你不是在蛐蛐我吧?”谢明琼狐疑的问。   “没有呀,”吴杪否决道:“你要睡觉了吗?明天要早点回去吗?”   谢明琼觉得自己一天天跟个特工似的,但是想了想自己的计划,她摆摆手,“不用了,我们明天早上九点再走,你直接和我一起上去就行了。”   吴杪点头,“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房门咔擦一声被打开又咔擦一声被合拢。   谢明琼仰头看着天花板,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可还是忍不住在这片放空中默默思索着她和吴杪这到底算什么。   如果是以前她应该感到犹豫、彷徨、无措、恐惧。   可是现在她完全没有这种情绪,只剩下平静和困倦。   或许在她第一次纵容吴杪没有彻底拒绝时,这些情绪就已经完全占据过一次她的大脑了。   她也早就想过迟早会有这一天。   大概是已经有过思想准备,再加上融入了吴杪奇异的逻辑,竟然让她觉得冠以家人之名,好像也没关系。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过多思考,终究是困倦占据了上风,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如期而至,谢明琼或许得承认,吴杪的方法真的非常有用。   起码昨夜她胀痛无比的大脑通过这种方式的放松变得格外轻松,甚至可以说神清气爽。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在八点半吴杪敲门时准时准点打开了门。   吴杪今天牛仔裤运动鞋,黑色羽绒服和棒球帽,十分熟悉的穿搭,她背好了自己的尿素袋,站在门口冲谢明琼说道:“我们走吗?”   “我觉得你没有背尿素袋的必要了吧?”谢明琼看着她的造型有点想笑。   “不用吗?我不是你在路上偶遇的朋友吗?”吴杪满脸困惑,“既然是朋友,那生活习惯差不多也没关系?”   关键是吴杪的那个行李箱也挺贵的,那是馆长特意给她买的,主要是希望她出门之后能用的东西上档次一点,毕竟这代表了她们殡仪馆的外部形象。   临时再买一个挺浪费钱的,吴杪看昨天谢明琼用剩的尿素袋正好还有一个就干脆拿来用了。   谢明琼思来想去觉得她的逻辑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于是两人把东西又收拾了一下之后将房间退了,然后把行李箱藏到后备箱的新风系统下,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了。   她们一起在附近的早市点了几样早餐,吃饱喝足之后谢明琼看了眼表,已经九点半了,两人赶紧朝苏屿那里赶去。   但等她们到了苏屿的办公室时,那里却依旧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苏屿甚至都没有回来。   谢明琼蹙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苏屿一般早上都会回来的,”谢明琼推开苏屿的房间门,里面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这还是昨天苏屿的小妹帮她叠的,“她每天下午和晚上出门,早上一定会回来,这是她的习惯,还是昨天我在她的小妹们嘴里套出来的。”   “那打个电话?”吴杪说道。   “可以,”谢明琼思索片刻,把自己的电话副卡替换进了苏屿给她的备用机里面,然后拨通了苏屿的电话。   对面滴滴了两声,很快被挂断。   谢明琼干脆换了个人,也就是昨天苏屿转账的那位叫毛林的小妹。   这一次不至于滴滴两声就关闭,倒是滴滴了六七声,在谢明琼也不抱期望要关机的时候对方接通了电话。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喘息,对方着急问道:“谁?”   “是我,谢明琼,”谢明琼察觉到毛林的状态也不对劲,“林林你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小老板在哪里吗?”   “我们、我们在一起,”毛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明琼姐,救命,有人在追杀我们。”   谢明琼赶紧问道:“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不确定,在周边一个公园里躲着,”毛林压低声音说道:“就记得公园前面进来的时候有个风筝专卖店。”   “应该是绿湖公园,”她身旁传来一个更加冷静的声音。   毛林立马重复道:“老大说是绿湖公园。”   谢明琼立马说:“行,你们等我*,我来接你们。”   “注意安全,”大概是毛林的手机被抢走,苏屿也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从南门进来的,正躲在草丛里,那伙人有七八个,可能在公园里找我们,非常显眼,你尽量避开。”   “好,”谢明琼说:“你们保护好自己,等我来再说,如果遇到不要起正面冲突。”   苏屿那头很快挂断了电话,谢明琼让吴杪把尿素袋放下,两人赶忙下了楼,吴杪点了下绿湖公园的导航,发现那边挺偏僻甚至是个废弃的旧公园,人很少,平常只有些热爱钓鱼人员过去,冬季最多,因为冰钓很方便。   谢明琼也没想到不过是一晚上,苏屿她们居然能碰上这种事。   绿湖公园离苏屿的办公室起码二十公里,而苏屿习惯去的网吧就在附近,这两个小女孩体力真的挺不错的,大早上就能跑二十里路还只是喘两下。   两人花了半个小时才抵达绿湖公园。   绿湖公园占地并不算太大,也就七八个足球场的大小,里面的绿化做得很好,但是冬天到处都是枯枝和白花花的一片,昨晚上又下了场雪,人的脚印其实比较显眼,但是这边的钓鱼爱好者太多了,今天似乎在做什么活动,光门口就停了四五辆大巴车,里面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的湖更是放眼看去,围满了人。   谢明琼刚刚加了毛林的微信,里面传来了她们的地址。   几乎没有废什么波折,她们就在雪堆起来的草丛里扒拉出了连头发上都被雪给覆盖的苏屿和毛林,两人像两只流浪猫一样,脸上都是灰,看着有些可怜兮兮的。   苏屿站起来环顾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看到追自己的那伙人才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吴杪。   “她是谁呀?”   谢明琼说:“是我以前的一位老乡,今天早上我去买早餐的时候碰到她了,她最近发展也不太好,我记得小老板你说过你还要招人,所以我想带她找你面试的。可是你一直没回来,所以我才打个电话问问。”   “这样啊,”苏屿眼底满是红血丝,毕竟是熬了一整夜还跑了二十里路的人,她站直身体,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我们先回去再说,不要被人给堵在公园里了。”   说罢,她拉着谢明琼就要往外走。   可一行四人才刚刚迈出去两步,便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对面七八个女孩子,个个长得颇为高大,脑袋上染着红绿青蓝紫不同的发色,谢明琼放眼望去觉得自己的审美受到了刺激,忍不住闭上眼又睁开闭上眼又睁开,好几次之后还是无法接受对面亮丽可怕的色彩。   “很不巧,我们终于找到你了,”领头的女孩手上扛着棒球棍,笑着看向苏屿,“我看你今天往哪里跑。”   苏屿蹙眉,把谢明琼几人往后护住,“你有什么冲我来,和她们没关系。”   毛林连忙说道:“老大!你休想推开我们!”   “听话,退后,”苏屿冷声说道。   “我不!”毛林和她开始推诿。   谢明琼和吴杪站在身后默默旁观着两个小女孩的姐妹情深,有点儿哭笑不得。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你们背后还有两个大人呢?”谢明琼默默提醒道。   “明琼姐,你爬个楼梯都费劲,就不要参与了,”苏屿摆摆手。   谢明琼:“……”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旁吴杪的肩,“我不行,她行呀。”   苏屿这才看向吴杪,吴杪与她对视,面无表情的说:“我帮你打退她们,你雇佣我,可以吗?”   苏屿立马说道:“只要你能做到,成交!”   吴杪怀揣着苏屿和毛林的希望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我要和她一样的待遇,我还要住她旁边。”   苏屿点点头,“可以。”   吴杪这才左右转了转脖子,以便舒展身体,然后朝那几位彩虹走近。   不过两三分钟,吴杪就解决了对面只占了体型但没有任何技巧的小女孩们,几个彩虹头留下经典的名言,“你们给我等着。”之后便落荒而逃。   苏屿在原地看的目瞪口呆,这一次和吴杪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尊敬了一点。   “姐姐,你以前在哪儿混的?”   吴杪:“……”   吴杪茫然的看向谢明琼,谢明琼反应超群,夸赞道:“小老板眼力真好,她以前湖北混的,还是龙头大姐呢,可惜后来败落了才只能回来。”   吴杪:“?”   吴杪:我?湖北道上混的?   “为什么会败落啊?”苏屿有些诧异的问道。   在她看来,以吴杪的身手就不可能和败落这两个字挂钩啊。   “因为我没文化,”吴杪接收到谢明琼的信号,面无表情的说:“没文化就吃亏,然后就败落了。”   “真的吗?”苏屿若有所思,苏屿陷入沉思。   谢明琼怕她小脑子过载,连忙说道:“我们先回去吧?外面怪冷的呢。”   苏屿这才反应过来,“可以,我打个车吧。”   “不用,吴杪有车,刚刚就是她送我来的。”   几人一同走出了公园,吴杪的车停在路边这么一会儿就多了一层雪,几人坐上车后先送毛林到家,这才回了办公室。   苏屿刚进门就被那个熟悉的尿素袋吸引,忍不住问道:“这啥?”   吴杪:“我的行李。”   苏屿:“怎么和明琼姐一样啊?”   吴杪理直气壮的说:“因为我除了车身无分文,谢明琼说可以用尿素袋暂时将就一下。”   虽然很离谱,但苏屿信了,就凭吴杪的身手,她就百分百信任,太有安全感了。   而在吴杪假装自己背上被刚刚彩虹帮敲到,让谢明琼帮她处理淤青,超级不经意的露出自己留存了整整三天的满背金雕大彩绘时,苏屿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吴杪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   没错!在她看来,大满背纹身也是帮派老大必须要有的东西!   她吴杪!一定是上天送她的老师!就像她的小妹们觉得谢明琼是上天送给她们的老师一样!   谢明琼憋着笑,其实前几天她就已经在劝吴杪擦掉算了,但是吴杪不乐意,硬生生每次洗澡的时候还用保鲜膜把背上裹好。   她看出来了,吴杪就是单纯想找个人炫耀一下而已,这下在苏屿面前炫耀过了,估计终于愿意去洗掉了。   苏屿连忙一把握住了吴杪的手,“姐姐,我觉得你好厉害,你的那几招能不能教教我?”   吴杪眨了一下眼,默默说道:“我教人很贵的。”   “多少?”苏屿连忙说:“恰好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七万一节课,”吴杪往高了报。   苏屿立马面露难色,她妈妈给她限额消费,每个月撑死一万五,那七万块她还真拿不出。   “没关系,小老板,我可以兼职保镖保护你。”吴杪见状说道。   苏屿只能闷闷不乐的点点头,然后和两人打一声招呼,让谢明琼帮忙安顿一下吴杪,自己进了房。   刚刚还没察觉,现在放松下来之后她已经累的昏昏欲睡,什么拜师的事都得等她醒来再说。   等苏屿醒来,她的小妹们已经重新聚集在了办公室,十来个人又和昨天一样围在办公桌前挨个等着谢明琼答疑,那叫一个学习得热火朝天。   苏屿做梦都在大逃亡,出来之后下意识左右看看,没见着吴杪,便走到谢明琼身旁问道:“吴杪姐姐呢?”   “她在阳台上,”谢明琼握笔的手一顿,笑了起来,“林林把早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大家,大家太热情了,弄得吴杪有点不好意思。”   苏屿这才提醒道:“大家不要对吴杪姐姐太疯把人给吓到了啊。”   众人纷纷应了声是,苏屿这才满意下来,她推开阳台门,冷风拂面,顿时打了个激灵感觉灵台都清醒了。   吴杪正趴在窗台边刷手机,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在严寒中不动如山,苏屿内心满是崇拜,觉得她不愧是自己看中的老师。   她思索了一下自己刚刚看的套近乎密招,趴去了吴杪身旁,笑着问道:“屋子里面那么热闹,你为什么不去听呀?”   “我一听上课就头疼。”吴杪把手机熄屏,认真对苏屿说道:“读书的时候就这样,死活不想念书,所以现在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知己呀,”苏屿连忙惊喜的握住吴杪的手,这几乎也说出了她的心声:“我也是,上课真的太难受了,你觉得不听课有什么大问题吗?”   “有,”吴杪沉着的颔首。   苏屿连忙追问道:“是什么?我妈她也老说只要不读书,今后一定出大问题,我以前还不信呢。”   吴杪:“我不就因为没文化,所以帮派解散了。”   苏屿:“……”   “你确定你的帮派解散是因为这个吗?”苏屿质疑起来:“会不会是别的运营上的问题呢?”   “就是因为这个啊,”吴杪点头,按照中午谢明琼给她编排的剧本,坦然说道:“因为她们离开的时候都和我说,对不起老大,你学历太低了,我们不想跟着你了。”   苏屿蹙眉,“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吴杪露出了清澈且真诚的目光,“没有啊。”   苏屿:“……”   你猜我信不信?    第65章 嫂子准备   谢明琼和吴杪花了点时间才弄清楚苏屿为什么会被彩虹帮追。   谢明琼也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网吧居然还卧虎藏龙同时聚集了斧头帮和彩虹帮这两对卧龙凤雏。   昨天苏屿去网吧上网的时候由于机位不够,于是网管为她开在了彩虹帮的势力范围内,彩虹帮一共六人,据说每次去都会在苏屿的位置开台,因为那里是六人联排座位。   几人来到网吧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占,立马就去找苏屿的麻烦,结果一看,居然还是老对头呢。   曾经苏屿的斧头帮和彩虹帮为了争夺学校附近的各家奶茶店就有过争执,毕竟两家私立初中开在一起,时不时还要联谊一二,那时候苏屿第一次认识彩虹帮的时候还是初中足球联赛,她的斧头帮和对面的彩虹帮在赛场上遇到,双方打得你死我活,连担架都抬上来不少趟。   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在那之后苏屿和彩虹帮进行了奶茶店、精品店、书店、网吧、酒馆等地的分割,并且大多数情况下绝不互相干扰。   而苏屿昨天在网吧的这个行为,被彩虹包视作挑衅,在她们要求苏屿离开后苏屿拒不接受也成了导火索,于是彩虹帮干脆的展开了对苏屿和毛林的追杀。   这场追杀不是从早上开始,而是从凌晨两点半开始,宛如猫抓老鼠一般,跨越了大半个城区。   苏屿和毛林拼着一口气才找到的绿湖公园,也幸好谢明琼和吴杪及时打了电话,否则她们大概率免不了一场恶战。   谢明琼了解完前因后果,对苏屿经常动不动就说自己刀尖上舔血之类的话终于有了一点理解。   对于小孩来说,帮派之间的内斗,地盘的争夺,还有时不时约出的一场架,确实很惊险刺激。   哪怕苏屿每次说起来时还要故作沧桑,可实际上对她来说,或许心底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对于谢明琼来说,只觉得她们的初中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起码谢明琼那时候是真的一心只读书,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在家宅着,就是她奶奶都会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出去和别的小孩玩。   其实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依照斧头帮和彩虹帮这么久以来的恩怨来看,早就应该斗得你死我活,可实际上双方分寸把握得都还挺好的,甚至这对峙的两年里,都没有人因为分割地盘受过伤。   进医院的人还没她们初一的时候足球联赛受伤的人多。   所以谢明琼也并没有想到,到了当天晚上,大家一起吃晚饭,而苏屿决定吃完之后拉着大家接着去唱k的时候,一位今天没有来的小妹突然哭着上门。   她的膝盖不知在哪里划的,裤子都被蹭破了,脸上还挂着枯树枝,进门的时候还跌了一跤。   “怎么回事?”苏屿连忙走过去。   小妹哭着说:“老大,我被彩虹帮的那几个堵了,她们给我塞了封信,说让我必须带给你,今晚上在逆风网吧和你约架,谁不去谁是小狗!开学还要把你未战先怯找大人的事到处宣扬。”   “什么!”苏屿还没说什么,刚刚还在热火朝天吃火锅的几个小姑娘却先忍不住了,“欺人太甚!明明是她们先揍了我们老大的!她下巴上的疤都还没好呢!”   谢明琼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小老板早上不是没受伤吗?”   “不是这一次,”毛林解释道:“明琼姐,是网吧之前,她们彩虹帮把我们的唱k的地方的果盘给偷换了,还在里面放了芥末酱,小老板那时候就单枪匹马找过她们的麻烦,结果寡不敌众被打到下巴了。”   难怪谢明琼这几天认识苏屿时她下巴上都贴着创可贴。   “所以小老板才在昨晚上网吧里死活不愿意让出位置?”谢明琼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屿点点头,目光深沉,“如果她们说让我走我就走,我们斧头帮还要不要脸了?”   “没错!她们都欺负到我们家门口了!彩虹帮一共就六个人,咱们可有十几个!”毛林说道:“还怕她们不成?”   报信的小妹抹了抹眼泪,提醒道:“她们说彩虹帮虽然就六个人,但是她们能叫到的可不止六个人。她们准备叫上隔壁几个初中别的朋友一起来堵我们。”   “就她们在隔壁初中认识人啊?”有人嚷嚷起来,“咱们去!我打电话,让我认识的朋友们也来!”   有人这么说,屋子里的女孩们立马就热血起来,“抄家伙,我们走!”   很快屋子里所有能够被当成武器的就都被拿走,就连苏屿养在屋子的鲤鱼的捞鱼勺都被强行征用。   谢明琼下意识想阻拦却被吴杪一把拉住。   苏屿走在最后,她双手插兜,拽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对两人说道:“明琼姐、吴杪姐,你们就在这里守家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因为彩虹帮嘲笑她们早上靠吴杪,所以她并不打算让两人出马。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谢明琼才被吴杪放开手,她瞪了她一眼,“她们这是打群架,要时出事了怎么办?”   “打不起来的,”吴杪活动了一下肩膀,在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她们这种约架,还是多人约架,约来的人还是周围几个初中最喜欢打架的那一批小孩,只会有一个可能。”   从来都是好学生,甚至没有旁观过一场群架的谢明琼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好奇起来,“什么可能?”   “就是打不起来啊,”吴杪仰头喝了一口雪碧,大同这边的火锅辣倒是不怎么辣,就是咸得不行,刚刚她跟着吃了半天,感觉舌头都麻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谢明琼不解,露出清澈的眼神,并且对此有些好奇。   她的紧张已经在吴杪的淡定自若下瓦解,只剩下单纯的求知欲。   毕竟吴杪是绝对不会撒谎也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这样说的。   “因为左右都认识,打架之前说不定光是双方熟人打招呼就能花半个小时,然后熟人和熟人之间再调和一下,这件事可能就斧头帮和彩虹帮互相放个狠话结束。”吴杪解释道:“不信,我们可以跟上去看看。”   谢明琼于是点点头,两人等苏屿她们走得远了些才将车发动,然后抄近路提前到了逆风网吧旁边的停车场。   这里有不少交杂的巷子,半明半暗,有的地方路灯还一闪一闪的。   彩虹帮那个亮眼的头发足够谢明琼一眼看到,两人找了个角落隐蔽的位置,能够将逆风网吧旁整块视野都收入眼中。   彩虹帮后面还站了不少的人,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谢明琼数了数,应该也有那么一二十个人,没一会儿,苏屿带着自己的小妹们姗姗来迟,她的队伍里也增加了不少的新面孔,大概就是苏屿她们找到的援兵。   双方很快就对峙上,看起来声势尤其浩大。   没一会儿,果然就如同吴杪所说,在彩虹帮里突然出来了一个女孩,她一看瞄到斧头帮里的熟人,双方开始打招呼,紧接着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打招呼,打了大概半个小时第一个站出来的女孩开始调停。   谢明琼觉得自己明明没有读唇语的能力,怎么就好像能看清楚那个女孩在说什么呢?   “打架都是朋友的,今天这架就别打了。”   “咱们各退一步好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和朋友们动手的。”   谢明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吴杪在她耳边翻译,对面说一句,吴杪翻译一句,只是声音很低,她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得懂唇语?”谢明琼诧异起来。   吴杪摇头,“看不懂。”   “那你在翻译什么?”谢明琼问。   “但是我知道她们一定会说这两句话。”吴杪信誓旦旦的说。   “你怎么知道啊?”谢明琼狐疑的看向她,从约架开始,吴杪对这个流程似乎十分清楚,并且经验非常丰富的感觉。   吴杪直白的说道:“因为全国各地的初高中生都是这个打群架流程。”   谢明琼:“?”   这次吴杪还学会抢答了,她在昏暗的车里看了一眼谢明琼好奇的脸,“为什么我知道对吧?”   谢明琼点头,“没错!我就是想问这个!”   “因为我初中高中的时候也站过桩。”吴杪回答道。   “啊?”谢明琼蹙眉,“你?你去站桩?你初高中这么义薄云天吗?看不出来啊。”   在谢明琼的刻板印象中,别人的事,吴杪应该完全不感兴趣,甚至懒得多看一眼才对。   吴杪诧异的看向谢明琼:“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傻子吗?”   谢明琼:“……”   她就知道有反转。   吴杪慢悠悠的说:“那时候我为了赚点钱,每次别人喊我去站桩我都去,去一次给二十呢。”   也不过就是在那里枯燥无味的站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而已,比上课舒服多了,还能玩手机。   而且随着她的年纪增长,她的收费也会增长,从初中阶段的一次二十,到高一高二的一次二十五,而到了高三她就收费一次四十了,毕竟是高考年嘛,虽然她成绩不行,也不打算参加高考,但是不妨碍她收钱啊。   到了高三愿意干这行的人越来越少,吴杪借机抬价完全合情合理。   但谢明琼没有想到吴杪居然从初中开始就参与过这么多奇奇怪怪多工作,于是她忍不住问道:“那、那……”   吴杪瞥了她一眼,居然又一次从她的欲言又止中看出来了谢明琼想问什么。   “初中的时候,吴蔺如和我一起干,上了高中她就不和我一起干了,说这是不务正业。”吴杪嘀咕起来,“什么不务正业,分明是她自己的问题。”   谢明琼耳朵尖,听到了这一句,“什么问题?”   吴杪与她对视,“她不让我说。”   谢明琼轻哼一声,“那还瞒得挺好。”   吴杪轻而易举出卖了吴蔺如,但声音有点儿低,“因为她高一认识你了,不想被你发现自己干过这些事。”   谢明琼微愣。   随即忍不住失笑。   在吴蔺如刚刚离开时,她只要想起吴蔺如就想哭,心如刀割,可到了现在,她脑海里与吴蔺如相关的回忆,却像个暖黄色的面包房,里面传出来的一切都温暖而蓬松,仿佛刚刚烤好的椰蓉面包。   哪怕发现了这么一点小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变得很好笑起来,像在面包上多撒了一层芝麻。   谢明琼往靠椅里缩了缩,“那你和你姐姐,会像她们一样,假装混在两拨人里,然后让架打不下去吗?”   谢明琼很聪明,并且会举一反三,吴杪没有否定这件事,“会啊,她懒得等或者想要早点走的时候会提早出来和我相认。”   那或许是她们在外表现得最姐妹情深的时候,吴杪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胃疼,这大概能成为吴杪最想删除的记忆之首。   两人正闲聊着的功夫,苏屿那头果然如吴杪所说的那般,没一会儿就结束了这场对峙,这一次不用吴杪做翻译,谢明琼也能看出双方领头的人和各自小妹在放狠话,诸如“你们给我等着”、“今天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过了”之类的话层出不穷。   过了整整一个小时,这几十人对峙的场面才算散去。   没一会儿谢明琼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居然是毛林的电话。   电话里毛林的声音喜气洋洋,“明琼姐,我们结束了。对面彩虹帮吓得要命,都不敢和我们动手,放了几句狠话就落荒而逃了!”   刚刚旁观完全程的谢明琼:“……”   她有些好笑的说:“是吗?那你们太厉害了,还回来吗?”   苏屿的声音这才传来,“暂时不回来了,我们打算去唱歌,今晚可能在网吧刷夜,你们早点睡吧。”   “也行,”谢明琼应了声好,那边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车厢里安静极了,谢明琼抬头看了眼逆风网吧门口的霓虹灯,闲散的靠在车窗边,“咱们小老板让我们自由活动。”   吴杪发动车,淡声问:“你累了吗?”   “还好吧,今天又是脑瓜子嗡嗡的一天,幸好你拉着我出来看了场好戏,”谢明琼伸了个懒腰,“咱们现在回去吗?”   “回去吧。”   吴杪将车往苏屿的办公楼开,谢明琼吐槽道:“这个委托还是得早点结束才行,否则我大概会提前衰老。”   老师是个伟大的行业,但是不适合她。   她就适合那种能自己呆着最好话都不用说的工作,比如画画。   “那得看怎么结束,”吴杪回答道:“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样?”   “我觉得苏屿其实很好,她懂分寸,有尺度,她妈妈应该为她自豪。”谢明琼缓缓说。   “如果她妈妈知道请你来之后给出这种评价,可能会把我们连夜赶出大同。”吴杪直白的说。   谢明琼:“……”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要解决不该从苏屿身上解决,应该从她妈妈身上解决,”谢明琼说道:“这不是苏屿的问题,苏屿唯一的问题只有死亡作息和她对学习的不感兴趣,可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她。从来不应该要求一个小女孩必须品学兼优,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像这种小女孩之间的冲突与矛盾,都是常见的,女孩不止是有乖乖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有她们这样爆烈的,精彩的,这些根本不应该成为否定她的原因。她甚至没有闯出过什么祸,还通过帮助别人获得了那么多人的信任和尊重。”   “她妈妈担心的未来可能去局子里看她踩缝纫机这种事以苏屿现在的三观来看更不可能发生,她就算要招社会青年也有自己的高要求高标准。苏屿的妈妈怕她认识不良的社会人士,怕她受骗被人带坏,那就更应该要么彻底断绝苏屿的这种想法,让苏屿心甘情愿放弃,要么让苏屿身边招收的社会人员都是她自己信得过的人,强硬的贬低和要求是绝对做不到让苏屿低头的。”   “那你想怎么做?”吴杪把车停在路边,这一次很认真的询问起来。   这是第一次由谢明琼全权策划的委托,或许一开始谢明琼玩得很开心,但越与苏屿接触,她越觉得问题一定不是出在苏屿身上。   苏屿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小女孩。   谢明琼思索片刻,这才说道:“我想和苏屿的妈妈打一次电话,最好是视频通话。”   吴杪没有否决她的提议,只说:“那我让馆长帮你传达。”   谢明琼点了点头,这才安心靠着车窗不再说话,到了楼下时,吴杪才发觉一旁的谢明琼已经睡着了。   她打开车里的柔光灯,扭头看向对方,谢明琼眉心蹙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十分令人难以解答的难题,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倦。   想想也是,就吴杪在这里的一下午,谢明琼说的话比她加起来一个月说过的话都多。   以谢明琼这样的身体素质,感到疲惫简直是太寻常不过的事了。   吴杪没有摇醒她,在车里安静的等了半个小时,可半个小时后谢明琼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于是她下了车,绕到了副驾驶边。   谢明琼被她的动作带得清醒了一瞬,但等吴杪将她背到背上后,又靠着她的脖颈陷入沉眠中。   办公楼的电梯还在十八层,吴杪背着她等电梯的功夫,谢明琼用脸蹭了蹭她的脖颈,声音特别温软的说:“蔺如?又来我梦里了吗?”   黏黏糊糊的语调,一听就是在说梦话。   吴杪抬头看电梯间的暗黄色玻璃,看到的是自己和她交叠的身影。   谢明琼已经很久没有把她错认成过吴蔺如了。   是因为今天她们提起了她吗?   所以吴蔺如又到了她的梦里,在和她聊今天的事吗?   “你肩膀膈得我好疼啊,”谢明琼又低声说道。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吴杪眼底似乎有一层化不开的浓雾,她突然特别冲动的问:“谁的肩膀膈得你好疼?”   可没有人回话。   谢明琼已经脖子一歪,埋在她的肩头,睡得毫无防备。   吴杪垂眸,心底不知为何,涌起一种很低落的情绪。   无法解释,也无法理解。   如果谢明琼还醒着,她或许会问吴杪又怎么了。   可现在谢明琼还在睡觉,她哪怕做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没有人理会。   吴杪深吸一口气,很小声的说:“是吴杪把你背上去的。”   没有人听到,她抬腿进了电梯里,叮的一声电梯合上,仿佛这里这场谁都不会回应谁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   谢明琼第二天醒来时窗外已经有了一轮暖阳,她迷迷糊糊记得应该是吴杪把她背上来的,当然,除了吴杪也不会有别的人。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苏屿选址的眼光真心不错。   视野开阔,景色优美,等她走出房门时,吴杪正在办公厅把早餐一件件拿出来,见谢明琼醒了,她便说道:“来吃饭吧。”   谢明琼走过去坐下,“你昨天怎么不叫醒我呀?”   “没关系,也就这么一点路,”吴杪微顿,似乎想问点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谢明琼又怎么会知道她昨天问的那一句究竟是对吴杪说的还是吴蔺如说的呢?说不定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   可谢明琼却已经捕捉到了她的犹豫,慢悠悠把经典的油条包子拿出来,笑着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最好早点问哦。”   向来有话直说的吴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等到谢明琼瞪她一眼,这才与她对视,认真问道:“你知道昨晚是我背你上来的吗?”   “我有模糊印象,怎么了?”谢明琼有些困惑。   “那你昨晚说我肩膀好膈,也是对我说的吗?”吴杪接着问。   谢明琼这次是茫然,“我有这么说过吗?”   吴杪点点头,“有。”   谢明琼这才挠挠头,“应该是吧?我也不确定,不然我还能对谁说?”   吴杪垂眸,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   “为什么要这么问?”谢明琼问道。   “没有,”吴杪转移话题道:“你昨天让我联系苏屿妈妈,馆长早上帮你联系过了,说需要大概两天才能和你通话,她妈妈最近在上海谈生意,每天都很忙。”   谢明琼没有纠结吴杪的问题,只点点头,“那正好,我准备一下吧。”   谢明琼说的准备是真准备,她本来就社恐,一开始信誓旦旦气势汹汹的说自己要和苏屿妈妈聊,可是时间拖越久,她就对这通电话越紧张。   这可是要和一个陌生人就对方女儿的问题谈判啊!   苏屿那头因为寒假过了大半,为了珍惜时光,她和她的小妹们已经快两天没回过办公室了,只每天早晚给谢明琼打个电话报平安,据说毛林说苏屿决定带她们一起去市游乐园玩两天,以感谢她们在面对彩虹帮时的鼎力相助,一去一回,估计差不多就是谢明琼准备和她妈妈聊天的时候。   但是苏屿这群人行踪不定*,说不定一时兴起又不去了回来摆烂也说不定,怕被苏屿发现自己在准备,这两天谢明琼和吴杪甚至又搬回了酒店。   谢明琼已经很久没这么认真准备过一件事了,这两天她是废寝忘食的做ppt整理资料,力求到时候能一举说服苏屿妈妈,让对方没有任何反驳的可能,为此她觉得事情结束之后苏屿不给她包个大红包都枉费两人认识一场,她谢明琼简直是当代义薄云天的具象化,今后苏屿的斧头帮如果真的功成名就,她起码得是斧头帮的教母或斧头有限股份公司的名誉董事。要是没她,估计这个假期斧头帮就得烟消云散。   这样的状态让吴杪都察觉到了她的压力。   用谢明琼的话来说,她毕业答辩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心过。   在最后一天下午,谢明琼终于做完最后一页资料之后直接瘫软在了酒店的大床上,她连连摆手,“我再也不要做这种动脑子的事了,下次再做我是小狗。”   吴杪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在酒店的角落里翻来翻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她走到床边问:“你累吗?”   谢明琼瞥了她一眼,“那不然呢?我现在是表演欲太旺盛了吗?”   吴杪点点头,她把刚刚在角落里摆弄的东西都拿到了谢明琼面前,“我刚刚已经把这些怎么用都看完了,这些你要试试吗?”   说着,她补充道:“就像上次一样,你好像用完之后第二天精神很好。”   谢明琼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东西,有些生无可恋的用枕头蒙住脸,她的耳尖在泛红,喉咙里却忍不住滚出奇怪的叫声,以此表达对吴杪这个提议的不知所措。   吴杪等她的声音停下才平静的问:“所以你要试试吗?”   谢明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这一次,她给了吴杪确定的答复。    第66章 嫂子逗她   这一次比谢明琼的想象的要难捱。   毕竟她从未想过吴杪有朝一日会像一尾滑不溜手的鱼,她仿佛已经变成了世界上最聪明的学生,在谢明琼用手教导她而她又亲手将学到的知识付诸实践后好像突然就开窍了似的。   谢明琼的身体和声音就是她学习的温床。   窗帘紧闭着,可时不时依旧会有一两缕阳光钻进来,落在谢明琼脸上,连汗珠都被映的晶莹剔透。   上一次谢明琼让吴杪不要用嘴咬,可是吴杪并没有听话。   她好像格外喜欢看谢明琼颤抖的样子。   她在她手下躲来躲去,嗡鸣落在哪里,她就往另一边挪,挪到吴杪都能看清规律。   过度的刺激令人头脑一片花白,吴杪居然就真的挨个试了试,然后低声问:“你喜欢哪一个?”   谢明琼说不出话来,她所剩无几的理智都在思索着自己使用它们时会有这样濒临失控的感觉吗?   没有的。   因为她不敢下手,每次都浅尝辄止,独自一人时总会恐惧着身体的失控。   可吴杪不会,她好像突然就知道了该怎样才能让谢明琼最快乐。   比上一次更快乐。   谢明琼不回话,她就缓声说:“要不再试一次?”   谢明琼:“?”   她垂死病中惊坐起,抬腿抵住吴杪的肩膀,哑声说:“不用了。”   她被扶着靠在床头,吴杪盘腿坐在地上,她还得低头俯视她,有一刻她甚至觉得吴杪那双深黑的眼底盛满了好奇。   对她的好奇,对她的反应的好奇,对她身体的好奇。   明明吴杪对人体构造比谁都清楚,她在运输遗体的过程中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可她只会对谢明琼的身体好奇,仿佛有什么奇特的吸引力勾着她不断探索。   就连腿根的软肉她都忍不住去捏了捏,在上面留下一点印痕。   而吴杪由下往上看,她看到的是另一侧的起伏,于是她歪了歪头,突然说:“你要试试上面吗?”   谢明琼无力搭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拉住吴杪的手,牵引住自己的衣角,吴杪这一次终于窥见了谢明琼身体的全貌。   她有些诧异的看向谢明琼,指尖忍不住的绻了蜷。   谢明琼往下一靠,躺倒在了床上,她与吴杪对视,突然就笑了,笑得有点挑衅,“你不是要试试吗?”   她冲吴杪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起身,吴杪便乖乖从地上站起来,坐到了她的身旁,然后俯下了身,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真的就开始尝试起来。   谢明琼咬住自己的指节,不想再发出什么声音,她盯着天花板,有些昏沉的想,下一次她一定也要让吴杪像自己一样狼狈。   可惜她咬住指节的动作被吴杪发现了,并没有让她在这场僵持中获胜,吴杪拉开了她的手,听到了她剧烈的喘息。   所以她也没办法说自己不喜欢。   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很享受。   享受到忍不住揪住了吴杪的头发,幸好她的脑袋近在咫尺,这才不至于被扯疼。   等谢明琼能吃上晚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她去浴室洗了个澡,也把自己的狼狈和疲倦洗去。   吴杪站在她身后替她吹头发,谢明琼觉得这确实是有用的,起码此刻她的紧张情绪早已消磨殆尽,只剩下想爬上床一觉睡到明天早上的执念。   天大地大都没有她的困意大。   哪怕是好吃的美食都很难再让她提起什么别的精神来。   等她吃完饭洗漱完,八点半她准时爬上了床。   软硬适中的床垫托举着她,令她很快陷入梦乡,可这一夜她却没有做什么美梦,反而梦到吴杪变成了一只比格werwerwer的大叫着追着她跑,把她扑倒在地上之后又兴奋的舔她的脸和脖子,弄她一脸口水,就像下午在她胸前留下的那样。   这真是个可怕的梦,谢明琼直到醒来时这个场景都记忆尤深,以至于早上看到吴杪拎着早餐过来忍不住有些探究的朝她看去。   “怎么了?”吴杪替她把吸管戳进豆浆里,困惑的发问。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一进来,谢明琼似乎就格外关注她,连眼神都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难道是昨天不够尽兴或者是又有些紧张但不好意思主动寻求帮助?   谢明琼却只认真看向她,“吴杪,我昨天梦到你变成狗了。”   吴杪:“?”   “所以呢?”   “所以我在思考你到底会不会变成狗,会不会你本体其实是条比格。”   吴杪:“?”   吴杪担忧的在她额头上摸了摸,一般情况下,谢明琼是不会说出这么没文化的话的。   “怎么了?”谢明琼困惑的问。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还是我进门之前喝酒了?”吴杪问。   谢明琼拍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我脑子很清醒。”   她把肉夹馍撕开,狠狠咬了一口,浓郁的料汁溢满口腔,她能突发奇想这么问还不怨吴杪昨晚上太过分?她都开始怀疑吴杪在一点点测试自己能承受的底线,然后再让她的底线降得更低。   偏偏她又很清楚,吴杪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这纯属于自己的恶意揣测,所以只能自己生不知道哪门子闷气。   思来想去,这事还是怪吴杪。   但是和苏屿妈妈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谢明琼也没闲心再和吴杪多说什么,她看了看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些资料,感觉掌心还是多了点汗意。   很快到了十点,视频如期接通,吴杪坐在视频之外,安静极了。   苏屿的妈妈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她身后的背景是她临时落榻的酒店,窗外有着颇为亮眼的天空和魔都十分繁华的建筑群。   很显然,对方刚刚从某个重大会议上下来,西装都没来得及换,但她见了谢明琼还是利落的打了句招呼,“谢小姐你好,我是苏婕,苏屿的妈妈,听老金说你想和我交流一下?”   谢明琼点点头,“对,我确实有话想和您说。”   她话音刚落下,对面的苏婕就似乎从精英模式切换成了充满人情味和烟火气的老妈模式,还不等谢明琼说下一句,她已经风风火火的问起,“是不是苏屿又闯什么祸了?还是她带人想赶你走?你先不要着急啊。慢慢和我告状,我回去再收拾她。”   谢明琼:“……”   这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确实知道苏婕是煤矿起家,简而言之,她是个煤老板。可是第一印象实在很重要,苏婕看起来实在太像cbd优雅高层,总让人忘记她过去是个敢下煤窑,和流氓地痞扯过皮打过架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能被西装束缚都很不容易了。   当初她看到苏婕个人信息时都忍不住感叹,就苏屿现在的样子不是和苏婕年轻时一模一样吗?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苏屿很好,她没有闯祸,也没有欺负任何人,相反,她是我见过的,最有人格魅力的小孩之一。”   苏婕没有露出自家孩子被夸了的骄傲自得,反倒脸色有些沉凝,“她是不是威胁你了?”   谢明琼:“……”   “没有,一点都没有,”谢明琼说:“您是她的母亲,您觉得她会做出威胁人这种事吗?”   苏婕点点头,十分坦然的说:“会啊,前几次我给她找的老师,她就一个个的都威胁了一遍,然后给人赶跑了。”   谢明琼:“……”   她差点忘了这些前科。   “您有没有想过,她威胁的这些人,或许本来就有问题呢?”谢明琼问道。   “一个人可能是有问题,那三四个全有问题?你觉得这种概率有多大?”苏婕被自己面前的姑娘逗笑了,“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苏屿吗?愿意为了她处处说好话。”   谢明琼抿了抿唇,“这不是在说好话,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她的神色认真起来,这种态度的变化让苏婕也付诸了一些认真聆听的姿态。   谢明琼打开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将苏屿请来的那几人的姓名通通放了上去。   “其余的人我不确定,可这一位,毕业于政法大学,心理学专业,有多年从业经验,但耐心不够,多次干预苏屿正常交友,甚至在苏屿的朋友们面前散播她的虚假言论,大致为‘你们今后不用再和我往来,希望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这一类,坚定认为苏屿的问题是周边环境导致,只要将她先和环境进行切割,就一定能让她回头是岸。”谢明琼凝眉,“您觉得这是应该对一位初中生做的事吗?又或许我该问,您知道她做过这些事吗?”   苏婕微愣,这并不是被苏屿赶走的第一个人,所以当初这一位在教导了苏屿一周之后来向她递交辞呈时,她也没有再询问原因。   她只知道,自己请来的人又失败了。   “看来您不知道,”谢明琼说:“起码从这个角度来说,苏屿将她赶走并不是自己的问题,甚至您应该感激苏屿还拥有反抗和叛逆的精神,否则她会变成什么样,您自己应该能想到。”   哪怕是谢明琼刚刚知晓这件事时也为苏屿捏了一把汗,庆幸于她对自我的认可不会被别人左右。   苏婕蹙眉,“你该怎么证明你说的这件事真的发生过?”   谢明琼笑了笑,“是苏屿的朋友们告诉我的。”   谢明琼早就在毛林那里拿到了当初那人发给苏屿的短信,该感谢苏屿有一群信任她的小妹,收到短信的第一眼,她们就截图转发给了苏屿,这才是苏屿会将人直接赶走的导火索。   而这份证据一直被毛林保存,哪怕换了手机也没有丢下过。她和苏屿交情最深,对苏屿的家庭也有一些了解,更知道苏屿一直被妈妈误会,但梗着一口气不愿意低头解释,所以她一直留着,就想等哪天苏屿想明白了要用的时候能拿出来。   谢明琼前几天和毛林她们也打下了不错的交情,苏屿在房间里睡觉时,她可打探出了不少事,她的小妹们将谢明琼看作自己人,七嘴八舌的基本把苏屿的老底都掀掉了。   她将短信拿给苏婕看,这一次苏婕没有再疑问什么,只是脸色变得很差。   谢明琼于是又问起来,“您想听听我和苏屿是怎么认识的吗?”   苏婕点点头,“你可以说。”   吴杪在旁边凝视着谢明琼的侧脸,有一瞬间觉得苏屿真是个幸运至极的女孩。   又或许该说谁碰到谢明琼都很幸运。   以前她问过吴蔺如为什么会喜欢谢明琼喜欢到去努力学习,将她几乎吊车尾的成绩一路拉到年级前几。   那三年里,吴蔺如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吴杪知道,在姥姥留下的屋子里,吴杪为了能睡个好觉搬到了姥姥房间里,她枕着姥姥生前为她们晒好的枕头,也是这样静静盯着房门外的灯光,从清醒到沉睡,她不知道吴蔺如那时候每天睡多久,但她每天醒来时,吴蔺如已经坐在桌前买好了早餐。   吴蔺如说,有的人光能认识就会很幸运。   她说她第一次见到谢明琼的时候,她特别狼狈,刚刚结束兼职,天顶下着雨,她被大货车溅了一身泥巴还摔了一跤,她那天原本准备找个地方哭一会,再自己慢慢走回来。   那时候她们姥姥刚刚走,她自己也不知道除了出来做做兼职赚点钱还能做什么。   可是穿着校服打着伞的谢明琼路过了她,很不经意的将雨伞倾斜向她,听她默默哭了半条路才小声说:“小妹妹,你家在哪儿啊?我打伞打得好累,你要不要回家呀?”   吴蔺如那时初三刚刚毕业,没长开,又一身泥巴,她不敢靠近谢明琼,只能一边痛哭出声一边说:“不用回家,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很脏。”   高二的谢明琼扬眉,她往后站了点,故意问:“那我走了?”   吴蔺如没回话,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前走去,可身后又追上来了脚步声,谢明琼有点无奈的说:“你真让我走啊?我可不是这种人。”   后续的路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吴蔺如快到家门口,谢明琼才转身离去。   没有名字,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等到高一开学,吴蔺如见到了国旗下讲话的优秀高三生代表,那就是谢明琼。   她知道了她的名字,也慢慢知道了她成绩很好,很优秀。   可谢明琼大概早就忘了人生中那条撑伞的路,因为那实在是谢明琼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对吴蔺如来说,那是她姥姥离去后,第一次收到人的关心。   她就那么陪情绪快崩溃的吴蔺如走完了那条路,让她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没有过多询问,安安静静。   哪怕吴蔺如后续多次回想,也只能想起谢明琼温暖的手和校服上洗衣液的清香,是一片暖融融的回忆。   而在后续的一年里,她对谢明琼的了解越多,就越想追逐她,她向吴杪解释,这好像变成了自己汲取养分的本能,杂草也会本能的追逐向光面,就像她一样。   吴杪那时候成天想着高三结束之后要进厂打螺丝,她只面无表情的对吴蔺如说:“讲人话,听不懂。”   吴蔺如哈哈大笑出声,“等你也认识了她就懂了。”   现在吴杪认识她了。   吴杪托腮看向已经同苏婕说完大半自己准备的资料都谢明琼。   其实她还是难以理解吴蔺如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谢明琼,也已经不想去想有哪一天谢明琼会离开她。   或许这就是吴蔺如的那番话所代表的意思。   可吴杪不愿意动脑子去想,她只要这样看着谢明琼,就会觉得心头非常满足。   “……或许您需要和她好好谈谈,”谢明琼已经把自己想说的基本都说完,她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您不觉得,您年轻的时候和她很像吗?”   对面的苏婕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她眼底没有诘责,反倒是听完谢明琼这四天的经历之后眼底有了些本就该出现在她眼底的骄傲和飘飘然。   那是为苏屿而骄傲,她在谢明琼嘴里听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儿,这让她有些愧疚,又止不住的骄傲。   她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能组建自己的势力,收服一圈忠心耿耿的小妹,做事讲义气懂分寸,有自己的原则。这样的形象简直能让她做梦都笑出声来。   “我和她,很像吗?”苏婕语气有些飘,似乎已经被接踵而来的信息砸得昏头转向。   “当然,我其实这几天一直很怀疑,她会组建斧头帮,是不是因为听她姥姥说过您以前的事迹?”谢明琼看了眼桌面上的杯子,里面的水在刚刚的谈话过程中已经空了,于是她朝吴杪使了个眼色。   吴杪迟钝地眨了眨眼,表示信号接收失败,她看不懂谢明琼要什么。   于是谢明琼瞪了她一眼,无声的命令道:“我要喝水,我快渴死了。”   吴杪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眼神是要喝水了。   沉浸在谢明琼提醒中的苏婕没有看到两人的眼底官司,她只有些发愣的说:“我以前的事迹?”   苏婕以前进煤窑的时候为了和包工头扯架,保护和她一起干的朋友们好像确实也组建过一个帮派,叫什么煤球帮,但是后来因为她们开瓢了包工头,还被抓进去蹲了几天。   也是那时候,苏婕决定往这个产业里闯一闯,做挖煤工没有出路人身安全还得不到保证,她要做老板,大老板。   她妈那时候也很不赞同,说她建立个什么鬼煤球帮,最后还要劳驾自己去捞她。   其实那时候苏婕犯过的错误比苏屿大多了。   只是,她成功太久了,都有些忘记自己的来时路,她也没那么信任苏屿,她怕苏屿误入歧途。   谢明琼微微一笑,“明天是苏屿的生日,她和朋友们去游乐场玩明天应该会回来,她们可能会在她租的办公厅里开个派对,大概晚上七八点开始。我言尽于此,您想想吧。”   苏婕点点头,这一次她是真听进去了,一个成功人士的标配就是不管她面对的是什么人,社会地位高于她或低于她,都要努力思考。   或许以前她会因为忙碌和对女儿的误解而身心俱疲,可现在谢明琼为她开辟了另一个角度,她可以思考的空间更大了些。   视频被挂断,谢明琼舒了口气。   总算结束了,她掌心里的汗就没消过,别看她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是苏婕的气势简直有一米八,对视一眼都觉得她目光锐利,棱角能戳死人。   她往沙发上躺倒,哀嚎道:“这次的钱我要分一半!”   吴杪终于拿着水姗姗来迟,酒店里的矿泉水喝完了,这还是她刚刚出去新扫的。   她替谢明琼满上,但还是有些难以理解的说:“你为什么要用高脚杯装矿泉水?”   谢明琼抿了一口,“我以为这样显得我比较稳重,毕竟要见的是苏屿妈妈,到时候她问起,我可以说这里面是香槟。”   可是谁知道苏屿妈妈坐在东方明珠塔前,桌面上放的却是可乐瓶。   “你确定?”吴杪看了一眼她的灰色小熊卫衣,这还是吴杪的衣服,室内暖气太热了,谢明琼就关了,关了之后穿短袖又冷,所以她就翻箱倒柜没找到能穿的衣服之后伸向了吴杪的行李箱,从里面掏出来了这件卫衣。   就这件卫衣,怎么看都很不稳重了。   这更像谢明琼见苏婕之前太过紧张有点脑子当机的昏招。   吴杪绕到她身后,捏了捏她的肩膀。   谢明琼对她的触碰此刻格外敏锐,立马警惕的问:“你干嘛?”   “给你按按肩啊,”吴杪满脸无辜,“你不是累了吗?”   谢明琼这才摆摆手,“不用,你这次钱多分我点就行。”   吴杪说:“全给你。”   “真的?”谢明琼眼睛一亮,“那我可得好好算算这笔钱用来干嘛。”   吴杪这次没有按太重,是个谢明琼能够接受的力道,甚至令她喟叹出声,因为太舒服了。   于是她开始细数道:“顶多后天我们就能回去了,得给大白和雪生还有皮皮黄豆她们带点礼物,不然回去肯定要生好大的脾气。”   “给娜仁带点山西特产,上次她说她的马头琴琴弦坏了,我们到时候去看看哪里有琴弦卖,给她带点回去。”   “冯姐那边过冬感觉能给她带双鞋,娜仁说她一双靴子穿了七八年,该换换了。前两天毛林和我说这边有家鞋店卖的靴子特别保暖,她去年和她家人一起去新疆旅游穿了都不冷,我们也去看看。”   “还有小七琪琪露露她们,她们的东西得和大白她们另算,毕竟分量不同。”   吴杪听她一个个细数,基本上快把大部分钱都给划分完了,突然想起自己上次送翡翠的时候谢明琼还答应过也送自己一个礼物,结果都快忘脑后勺了,于是忍不住特别不经意的问:“还有吗?”   谢明琼经她提醒,双手一拍,“对!还有!”   吴杪露出暗暗期待的目光。   谢明琼:“还得给苏屿和毛林她们留点礼物,特别是苏屿,她真诚的对待我们,到时候她知道真相指不定多生气,这不得好好赔礼道歉。”   这是情理之中的,吴杪等着谢明琼的下文。   可室内很快陷入了安静中,逼得她不得不问:“没了吗?”   谢明琼眨眨眼,左思右想,“没了啊。”   吴杪低声说:“哦。”   她有点郁闷的给谢明琼接着捏肩膀,过了好一会儿谢明琼才笑出声来,“你是不是也想和我要礼物啊?”   “那确实得好好想想还要给吴杪什么礼物,对吧?”    第67章 嫂子撒娇   苏婕确实听了谢明琼的话,她趁着苏屿生日的时候,连夜坐了飞机赶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据毛林所说,苏婕甚至还订了个大蛋糕请她们吃,不过她来了之后并没有久留,大概怕苏屿的朋友们不自在,选择了去楼下的车里等待。   苏屿看着窗外的雪夜,和她们说了一声让她们玩得开心便独自下了楼,这一去就是三个多小时才回来,但她回来时很开心,一群人在屋子里喝了一晚上酒,最后都醉倒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   毛林第二天醒来时看到苏屿坐在落地窗前不知在看什么,等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一本日记本,小时候苏婕还没这么忙的时候,苏屿会在她每次陪自己出门玩过之后记录下来,然后再带去小学班级特别自豪的说自己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后来它落灰了。   因为妈妈再也没有带她出去玩过了,每一年她妈妈都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她卡里的钱越来越多,得到的爱却越来越少。   苏屿喝得醉醺醺,酒还没醒,她揽着毛林的脖子笑着说:“和我一起看。”   毛林至今也不知道苏屿和苏婕谈了什么,但是她知道苏屿从那一晚上开始就像变了个人。   苏屿回来时有邀请过谢明琼和吴杪,但是谢明琼想她的使命大概也快结束了,便干脆没去了,她只说自己和吴杪出门在外头逛街,如果来不及回去,那就自己找个酒店睡觉了。   苏屿还想转账给她们,觉得是自己带小妹们来办公室吵得两人睡不着觉。   谢明琼没要,毕竟过了今晚,苏屿或许就会知道所有的事实,因为苏婕一定会同她坦白一切,她需要的是和自己的女儿进行坦诚的交谈。   但是出乎谢明琼意料的,整整两天,苏屿这个脾气暴躁的毛头小女孩居然都没有来和她大吵大闹,还是毛林通风报信她才知道苏屿最近一直在自己挑选家教。   毛林特别骄傲的说:“老大说要和我们一起考进一中,到时候斧头帮就不会散。”   谢明琼有些诧异的说:“那她找到了吗?”   “快了,”毛林说:“老大已经找到三科的老师了,今后办公室改名叫斧头自习室,我们也可以来这里找老师答疑。”   所以谢明琼哪怕走了,她们也不会缺少辅导老师,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而苏屿的电话在第三天才打来,她什么都没说,只约谢明琼和吴杪在绿湖公园见面。   等两人抵达绿湖公园时,她正坐在冰湖边跟着一群老太太垂钓,见着了她们也不急不缓,只冲她们挥挥手,然后一起走到了旁边僻静些的地方。   公园本来就偏,这一块更偏,冷风通过狭管效应在回廊里肆虐,苏屿摸了摸自己戴的毛绒帽子,庆幸道:“幸好我穿得够多。”   谢明琼找了个能落座道地方坐下,笑着问:“你没有什么想质问我们的吗?”   “原来很想,现在已经不想了,”苏屿玩着自己帽子顶端的绒球,突然说道:“第一个家教,是个很讨人厌的男的,说不清为什么,反正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很讨厌,所以他才和我说了半句话,我就找毛林她们一起来和我把他赶走了。”   “后来他去和我妈妈请辞,说的是我无故殴打他,他实在教不了我,并且向我妈要了一大笔医药费,”苏屿说:“可实际上,我们根本就没有揍他,只是把他推到我们一开始就做好的恶作剧下面,让他被一盆水兜头淋成落汤鸡而已,因为他对我们说的那半句话是‘你们这种初中生我最知道是什么样了’,我们都很不喜欢觉得很不舒服,于是我们决定只要是让我们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必须要扼杀在摇篮里。”   “或许总有人说你对某句话感到不舒服是太敏感,可是我就是不舒服,就是敏感,那又怎么样呢?”苏屿坦然说道:“正常人也不会不说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话吧。”   就像谢明琼和吴杪,同样是被请来的,可她们的态度却一点都不高高在上,能和她们打成一片,去了解她们心底的想法。   但很可惜,这一次的添油加醋加上苏屿和苏婕的不善沟通,让苏婕和她的误会越来越深。   “第二个,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姐姐,但是她管不住我们的,她性格很温柔,和我们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让她觉得自己愧对我妈给的工资,所以辞职了。”   “第三个,是明琼姐作为例子去和我妈说明的那一位,第四位嘛,其实也一样,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总有人因为我们是一群初中生因为我们有个斧头帮,就能高高在上的和我们说话,并且总做些自认为正确的蠢事。”苏屿有些无奈的说:“我们明明不可怕,也根本没有她们想的坏。”   谢明琼有些好笑的问:“那现在呢?”   苏屿轻哼一声,“我妈答应我上了一中寒假就腾出来一周陪我出去玩。”   所以根本不需要什么引导她的心理员,更不需要谁来教她怎么做人,怎么燃起她学习的兴趣,只要给她一个目标或者她想要的奖励,她自己就能做到。   不就是半年努力考上一中吗?她觉得自己能做到,并且信心满满,毕竟她历来就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看你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谢明琼替她鼓掌,“今后加油,要是考上了记得给我们报个信。”   苏屿点点头,随即欲言又止的看向吴杪,“那我今后还能跟吴杪姐学功夫吗?”   吴杪拒绝,“我不要,我不教。”   苏屿:“?”   “拒绝的也太干脆了吧?”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被拒绝了也没事啊,你换个厉害点的地方学,未来说不定你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往呢。”   吴杪谴责的看向谢明琼,苏屿倒是也没有强求,她只笑嘻嘻的说:“那我今后肯定要找时间去湖北踢馆,看看是我这个斧头帮的老大厉害还是吴杪姐姐这个湖北的帮派老大厉害。”   吴杪:“……”   什么时候她能忘掉湖北老大这一茬?好土,比季顶天还土。   谢明琼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她递给苏屿,“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祝你今后每一个生日都很快乐。”   苏屿接过,立马就拆了起来,礼盒里放着一对小泥人,是很明显的苏屿和苏婕,她微微一愣。   “知道你很爱妈妈,也很喜欢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其实真正的礼物是那一天劝她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谢明琼解释道:“但是昨天我们俩经过一个手工店之后觉得还是得送你一个比较有纪念意义的,就捏了这两个小人,希望你能喜欢。”   苏屿听着她的解释,眼眶有些红,她抹了抹眼泪,大声说:“你们明天都要走了,还在这里弄这么温*情干嘛?”   “别哭了,今后好好学习,来湖北玩我们招待你,”谢明琼拍了拍她的肩膀,结果刚拍了两下就被苏屿一把拉进怀里,苏屿把眼泪胡乱蹭到了她肩膀上,一米七的大高个闷声说:“行,下次我去找你们玩。”   吴杪在旁边欲言又止,拉住谢明琼的胳膊把她从苏屿怀里扯出来,“道个别就行了,别搂搂抱抱的。”   苏屿轻哼一声,抱着这份礼物和两人一同走出了公园,她还要回去冰钓只是送她们一程,她站在公园门口,目送着她们的车辆远去,还是没忍住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今后肯定比吴杪姐姐打架厉害。”   和苏屿分别之后两人便按原计划去买了不少带回内蒙古的礼物,等回到酒店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谢明琼觉得自己累得不行,车里等后备箱已经被大包小包放满,她们连续逛了三座商超才把谢明琼列的清单买完,就是吴杪这种钢铁一般的身体都被彻底累垮,今晚甚至没有和谢明琼有闹点小脾气的机会。   毕竟依照谢明琼对吴杪的了解,白天苏屿在公园里的抱抱她怎么说也得满脸不开心的指责她一下,结果因为太累了,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两人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谢明琼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等了好一会儿吴杪才来敲她的房门,问她要不要启程,谢明琼没有拒绝,她们在大同吃完了最后一顿早餐便又重新启程前往草原。   六个小时的行程,不过下午两点半她们就从钢筋水泥的城市重新回到了草原。   入目所及,还是一片冷淡的雪,白花花一片,但她们的车刚刚开进小七的巡视范围,肉眼可见雪地上多了一群跑过来的小狗,像糖霜里洒进的一片芝麻粒,越靠近越能看清她们正咧着舌头欢快的往这边跑。   等谢明琼能看清她们的脸了,这才发现小七头顶还搭上了大白,而在狗群的最后,跟着的是已经大了一圈的雪生。   吴杪在里帐篷还有三百米的地方把车停下让激动的大白和雪生能上车,这种天气小猫小狗比不上几只大狗,多待会儿会冻坏的,小七琪琪和露露挨个被摸了抹脑袋后就跟着车往回跑。   谢明琼赶紧抱抱自己许久不见的大白和雪生,雪生和大狗们一样兴奋,倒是大白很久没有同她们这样分开过,此刻坐在副驾驶上喵喵大叫,似乎在发出属于自己的谴责。   谢明琼赶紧在她脸上亲了几下,“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大白别生气啦。”   大白被亲迷糊了,发出小声的嘟囔,显然小胖咪轻而易举就被哄好。   等她们下了车到蒙古包前,娜仁正坐在火炉边烤火,见她们回来了只掀起眼皮说:“回来了?”   吴杪把车停在蒙古包前,然后打开了后备箱,里面都快被塞满了,谢明琼笑着说:“回来了,我们给你们带了不少礼物呢。”   听到礼物几个字,几只小狗都围了过来,没一会儿黄豆和皮皮也直接跳到了车上,探着脑袋去看里面都有什么。   谢明琼把给小动物们的东西都拿出来,小七几只大狗一人拿到了一只鲜冻的兔子,大白和雪生得到了不少的猫罐狗罐,至于黄豆和皮皮则得到了草原上买不到的粮食,两人特意给她们买了好几种粗粮,听说可以改善小鸡的肠胃。   娜仁拿到马头琴的新琴弦还挺开心,到了晚上接好之后特意给她们弹了一段,谢明琼和吴杪坐在火炉边,橘黄的焰花映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娜仁喝了口酒,笑着说:“你们出去的这段时间,雪生和大白每天都在蒙古包前面等,等累了就回你们房间里躺一会儿,我和她们说你们很快就回来了,她们也不听,直到今天早上我和她们说你们今天就到家,她们居然听懂了,从早等到晚,等到你们的车出来了,她们俩带着小七她们就去找你们了。”   谢明琼闻言心底一暖,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大白和雪生似乎天生就拥有爱人的能力,无论谢明琼和吴杪走去哪里,是否带上她们,她们都会静静的等待着重逢的一天。   她和小猫小狗贴了贴脑袋,低声说:“姐姐也可想你们了。”   回应她的是雪生在她脸上的舔舐和大白与她的轻蹭。   吴杪从蒙古包里拿出了一猫一狗的小衣服出来强硬的给她们套上了,一摸她们的爪子,冰的能冻死人。   几人在外头待到了整整十点才回去睡觉,顺便交流了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   娜仁和冯婵的生活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每天就是看看牛羊,巡视一下草场,苏德这小姑娘这段时间倒是知道打电话回来了,娜仁那个红色的老人机每次啦啦啦响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苏德的电话,在谢明琼和吴杪离开前她让吴杪给苏德设置了一个特殊来电提醒,方便她确认。   不过最近草原上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根据武晴那几个小干部说,最近有一伙诈骗团伙流窜到了草原上,她们的显著特征是喜欢扮演成功人士四处宣讲,顺便骗农村老太太老头的钱。   据说这个团伙极度狡猾,并且擅长花言巧语,请周边的牧民一定要注意,尤其是独自居住的牧民。   娜仁对此不当成一回事,毕竟她是有十一条狗的人,这群狗现在还有了雪生这个更聪明的新脑子,她们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不过怕谢明琼和吴杪到时候遇见,她还是和两人提了一嘴。   回内蒙古的第一夜,谢明琼跑了个热水澡之后缩进了自己的被窝里,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屋子里的摆设没人去动,那几幅画都落上了点灰,她找了个小刷子一点点抹去,在屋子里呆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去。   外头吴杪正骑马回来,她趁着早上去给冯婵送靴子了,谢明琼问起冯姨觉得怎么样,吴杪只思虑片刻后说:“她觉得特别合适,今后就穿这一双了。”   谢明琼彼时坐在火炉边身上裹着厚毯子,一周没回来,内蒙古的气温比山西冷了太多,让人又需要重新适应。   北面的风吹得人脸生疼,谢明琼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她摸了摸咕噜咕噜叫嚷的肚子,“我们早上吃什么呀?”   吴杪将几个蒸好的烧麦从厨房的锅炉里拿出来,这还是吴杪那时候从内蒙古带过来的,两人吃了大半,现在还剩下一点。   她们经过呼和浩特的时候又买了些新的零食,但是吴杪的原则向来是不浪费,如果她不把烧麦给谢明琼先吃完,那很可能等到明年化雪的时候,草地上就要多一袋腐烂的烧麦了。   谢明琼蹙着眉头把早餐吃完,她觉得自己得向一个月之前说无论吃多少都不会吃厌的自己道歉,短短一个月她已经无法直视烧麦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去了趟城里,被好吃的小吃们养叼了口味。   她靠在椅子上有些无奈的说:“我明天开始不想吃烧麦了,我们可以吃点别动吗?”   吴杪:“可是我们才吃了一天。”   谢明琼睁大眼,“谁说的,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是不是连续吃了快一个月?”   吴杪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是你说一定要买这么多,你肯定能吃完的。”   谢明琼靠在椅子上有些抓狂,她发出一阵怪叫,“那我现在觉得自己吃不完了,我不管,我抗议,我反对。”   “明天我就不要吃烧麦了,我想吃别的东西,比如牛肉饼?”   “杪杪姐姐,我求求你啦。”   吴杪在旁边旁观她一阵发疯,谢明琼发疯时脑袋埋进了她的腿上,手推着她的腰晃来晃去,像在努力的拔萝卜似的,她觉得特别可爱,这让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剩下的怎么办?”   谢明琼一听有戏,赶紧说:“给小七她们吃吧!”   耳尖听到自己名字的小七立马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两人看。   吴杪:“……”   “小七她们吃不饱,吃了还会挑食,”吴杪否决道,就这么点儿烧麦,还不够小七她们塞牙缝的,到时候几只狗可能味道都没尝出来,东西就已经到嗓子眼了,也就谢明琼现在不喜欢吃了,以前她也一口能塞四五个呢。   “那我不管,”谢明琼没有抬头,她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抱着吴杪晃来晃去,“再吃我要给你姐烧纸钱状告你虐待年轻老人了。到时候她晚上给你托梦骂你。”   吴杪:“?”   “到底是年轻还是老人?”   谢明琼:“年轻的老人,有什么问题吗?不对,这是重点吗?”   这个威胁显然对吴杪没有任何用处,毕竟她一点都不怕吴蔺如骂她。   谢明琼有些怒气冲冲的仰头叹了口气,她也只是日常和吴杪闹腾一下而已,可是谁知道吴杪真的油盐不进。   两人正在这里僵持着,娜仁却已经穿戴好从蒙古包里走了出来,吴杪眼尖,立马叫住了她,“您去干什么?”   娜仁回答道:“刚刚我在广播里听到有人求助,说是一伙旅行团在附近车抛锚了,油箱也用空了,是从蒙古边界线那边过来的,现在就在我们附近,我准备给她们送桶油。”   娜仁每天闲着没事就爱抱着她那收音机,里头确实时不时的冒出来两条求助信息,谢明琼在这里的一个月娜仁就接过两条,急匆匆赶去帮忙了。   在旅友圈里娜仁其实挺多人都知道,因为她是个慷慨的好人,有时候还会收留一下在路上没地方住的年轻人,这么些年时不时还会收到别人寄给她的贺卡或者感谢信,不过这些都堆在小镇的超市老板那里,她实在懒得拿,只有每次武晴她们过来的时候会顺便带过来。   收音机求助还是很古早的方式了,谢明琼当初也没想过居然还有人会用。   但是最近武晴提醒过许多次,流窜的犯罪团伙还没抓住,吴杪对此颇为敏锐,立马说道:“你确定真的有人被困住吗?”   “那当然了,”娜仁说:“每次有人求助都是这个电台。”   “你一定要去吗?”吴杪蹙眉。   娜仁点点头,“我就去送桶油,很快的。”   吴杪于是起身,从蒙古包里拿了车钥匙,“你骑马去送油不方便吧?我开车载你去。”   娜仁原本想拒绝,但想了想到时候她还得先去镇上接了油再过去,一来一往起码要两个小时,天寒地冻的,对方车又坏了,户外两个小时都能冻成人干了,那肯定还是吴杪开车更快些,于是她也没拒绝。   谢明琼闻言,眼珠子转了转,连忙问道:“那她们带了食物吗?”   “不知道啊,”娜仁摇头。   谢明琼立马说:“那还是带点吃的过去吧!”   说罢,她赶紧跪在雪地里,把那一袋烧麦挖了出来,“就这个,正好还剩了点儿,我拿去锅里闷两分钟,你们等我一下。”   吴杪:“……”   怕吴杪又给自己带回来,谢明琼把热好的烧麦拿出来后想了想,“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去凑个热闹吧。”   原本快到手的吃的转眼就变成了别人的,小七对此很是不开心,她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扒拉在了副驾边死活不愿意离开,谢明琼大手一挥,“那小七也跟着去看看吧。”   小七得到允许,嗖的一下就钻了上去。   两分钟不到,原本属于娜仁单独的行程就多出来了两人一狗,她有些好笑的说:“行了行了,就我们几个去。”   说罢,她赶紧也上了车,然后将车门关好,来迟一步的大白和雪生在门外大叫,娜仁冲两人挥挥手,“你们俩回去,不要跟过来,守好家就行。”   谢明琼也对她们露出了颇为遗憾的表情,挨个摸摸头之后才将车窗升起。   吴杪看了眼目的地,总觉得那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却又有些忘了究竟为什么熟悉。   她眉心轻蹙,踩下了油门。    第68章 嫂子放狗   遇险车辆在距离乌布日赛罕往北七十公里的地方,并不算太远,吴杪拉着几人去镇上的加油站备了桶油这才折返,等赶到那头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中途又落了场雪。   一层轻薄的雪覆盖在公路上,被车胎压出几道形状明显的车辙,谢明琼将窗户稍微打开了一点,外头的寒风涌进来让人打了个激灵。   她最近很喜欢这样做,暖气开太足容易让人昏昏欲睡,她每天已经睡了十个小时,再继续睡下去只怕头脑越来越昏沉。   小七热得直吐舌头,她趁着谢明琼开窗的功夫忍不住偷偷把舌头通过缝隙挂出去,这样能感受到外面令她舒适的天气。   等她们抵达目的地时便见到了一辆红色的越野正卡在公路和旁边的雪地之间,雪地地势矮很多,是个大坑,哪怕是越野车的底盘也很难扛住。   几个自驾游选手冻得在路边发抖,根本不敢再进车里去,见有人来了,为首的领队终于拉下了自己的加绒面罩,激动的过来和娜仁握手,“你们终于来了!”   谢明琼和吴杪打量起几人来,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她脸上的轮廓和皱纹能够令人轻易看出她应该是内蒙古的本地人,并且是经常出门,时常被夏季的烈阳炙烤的那一类。   剩下的四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水灵灵的,皮肤在雪地里也白得发光,但是长久的失温令她们嘴唇都泛白了,看起来状态很萎靡。   娜仁认识这个领队,这个领队在这边干了十几年了,很有经验,娜仁以前也救过她几次,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还是她。   “张凤仙你怎么老是垮在半路上?”娜仁忍不住数落道:“这些年是我第几次来救你了?”   “也就四五次吧,”张凤仙接过她们准备的热水,讪讪说道:“这次真怪不了我,我也是来救人的。”   说罢,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几个小姑娘。   “我也想听你们解释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张凤仙一开始确实是这几人的领队,但是她不做小团很多年了,她都做八到十人的热闹大团,因为这样气氛能炒起来,到时候拍拍短视频,说点什么“这是一趟充满自由的旅途”、“一生总有一次要来趟呼伦贝尔大草原”、“这里天高海阔,自由在这里更胜一筹”之类的话再配几首好听又自由点的bgm就能收获大片点赞,然后再吸引更多人前来。   但是这四个姑娘,听说是大学毕业之后特意出来进行毕业旅行的,来的第一天好好的,第二天突然就无故离团了,等张凤仙发现才知道她们是在苏木廷浑迪休息的时候自己脱队了,脱队了整整八个小时之后才打电话给张凤仙求助,那时候张凤仙已经带着剩下的三个大团到乌希格了,但是没办法,人是她带出来的,总得她带回去,幸好剩下的三个团还各有小负责人,也算能接手。   于是张凤仙昨天当即返回了苏木廷浑迪接人,四个姑娘被接上之后也不说为什么要掉队,只一个劲的道歉,然后说自己想去包头赛乌苏。   可是张凤仙明明记得赛乌苏是一片荒草原,这个时候去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雪地,能碰到几个牧民都算运气不错了。   于是她很诚恳的说:“娃儿们,那边去不得,那边没人啊,去了会冻死的。”   可是没人信,吵着闹着非要去,几人吵着吵着张凤仙没看路,一不小心就掉沟里了,幸好她就在娜仁老太太家附近掉的,否则别说吵着闹着要去赛乌苏的这几位了,就是她自己都得折在这儿。   长久的失温令人尤其难受,几个小姑娘此刻面对张凤仙的诘问并没有开口,她们只裹着谢明琼和吴杪发给她们的毯子,缩在车里一言不发。   来的时候吴杪还有些怀疑这会不会就是武晴她们说的诈骗分子,但是现在看好像确实是她多虑了。   谢明琼将烧麦拿出来分给几人吃,张凤仙的车不止是没油了,她下面的机壳还受损了,里面的配件不知道有没有因为这一下而摔坏,但是吴杪拿出千斤顶和张凤仙一起把车顶出来之后,再发动会冒黑烟,吴杪也不是专业修车的,她只会一些简单的零件替换和维修,这样的估计得去镇里找师傅带拖车来带走才行。   谢明琼坐在车厢里看向吴杪,干活大概确实会让人暖和起来,张凤仙和吴杪刚刚还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干了一会儿活之后就忍不住把羽绒服脱了,只剩下几件厚毛衣,居然也一点都不冷。   吴杪将自己手上防机油的手套取下来,走到了谢明琼身旁,突然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谢明琼闻言睁大了眼。   谢明琼与她对视一眼,吴杪冲她点点头,随即转身去了越野车的车底,准备把底板能拆开的地方看一下。   谢明琼想起吴杪和自己说的话,眉心轻蹙片刻后又立马拉平,她打开地图,趁着张凤仙还没过去的档口突然问道:“张姨,你们为什么会从这边过来呀?”   “啊?”张凤仙脸上多了点茫然。   谢明琼将手中的地图递给她,“你们不是从苏木廷浑迪下来的吗?走另一边的省道不是应该更加方便,怎么最后走了这一头?”   “嗨,还不是她们,”张凤仙无奈的摆摆手,“我们本来要往巴彦淖尔去的,就她们四个下了省道之后非要去什么赛乌苏,我没办法,走另一边上路太远了,要折返起码五十公里,只能中途绕路这边直接送她们回包头得了,到时候一拍两散,她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显然,她对这一车怨气极大,她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奇葩顾客,但这种又没用又犟种的还是第一次见,她的耐心已经在昨晚到今天车掉沟里之前耗尽了,实在懒得伺候。   谢明琼若有所思。   吴杪刚刚其实和她说,这里是个很奇怪的路段,以前她和馆长出门,就是碰到那个做气候预报app的研究生的时候,她们很早就勘查过这一片草地,很不适合冬季出行,因为这边有不大不小的水土流失,很容易导致车辆下陷,而且更重要的是,这边的这条公路不是国修的是民修的,简而言之,质量没那么好,很多弯道设计不够合理,容易打飘或者翻车。   这是她们在这里实验了快半个月后得出的结论,并且在遇见吴杪和馆长后慷慨的分享了这个消息。   吴杪来之前也是因此才对这边感到耳熟,但是这边的地名太长太拗口了,她也有些不记得,直到到了实地她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地方。   按理来说有经验的领队都不会走这边。   假如是为了省点油费被迫走的这边那就很好解释了。   张凤仙有点良心但不多,对自己的车技也很自信,她平常也不是没走过这条路,只是这一次失手了。   她还忍不住阴阳怪气的嘀咕起来,“我要用广播求救,她们还不乐意呢,说什么这年头谁还用广播啊?”   “我问她们那应该用什么求救?这一块儿信号都时有时无的,结果她们居然说等等说不定路上就有别的旅客经过救我们。除了我这种蠢猪,还有谁能大冬天走这边?”   张凤仙现在是真的悔得肠子都有些青了,毕竟就她耽误的这段时间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完事还要准备修车的钱,这也是一笔大开销,她的越野车老了,修起来更贵些。   吴杪这才从那越野车下头走出来,她脸上被蹭到了一点机油,身上的毛衣也多了点机油,她走到车边,谢明琼便从副驾的扶手那边拿了湿巾纸递给她,“怎么样?能走吗?”   吴杪摇头,“不行,只能等明天叫叉车过来。”   “今天不行吗?”张凤仙蹙眉,“现在也才下午两点,完全来得及。”   吴杪把东西都收起来,也把自己卷起的袖摆放下去,淡声说:“可以,不过得你自己去叫人,下午还有两个半小时天黑,我们顶多半个小时就走了。”   “这……”张凤仙卡了壳,冬天的内蒙天黑得太快了,而且越往北越快,其实吴杪估计得两个半小时天黑都是慢的,依照她的经验,顶多两个小时天就得开始黑,她垂头丧气的说:“那只能明天来了。”   吴杪往后备箱走去,从里面拿了两瓶水出来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在冬天她不怎么喜欢在户外和别人说话太多,说多了冷风往喉咙口灌,实在不舒服。   娜仁见状将在一旁撒欢的小七叫上车,“那我们先去我那儿吧,你们就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去找人拖车呗。”   吴杪闻言拿水的手顿了顿,她看向车里的四个女大学生。   她们现在对几人迅速做下的决定并没有任何意见,完全不像刚刚张凤仙说的吵着闹着要去赛乌苏的样子。   七人的商务车载八个人算是正正好好,回去的路并不算太好开,中途又下了场小雪,这也让张凤仙庆幸自己没有急着叫人去拖车,否则大概率是一个救一个的被连累,到时候自己不止要负拖车的钱,估计还要付拖车的拖车的钱。   可这几个大学生在一开始还好好的等她们终于靠近了娜仁的蒙古包,见到琪琪和露露领着的黑恶势力前来迎接时突然又开始闹腾起来,“我们不住这里,送我们去最近的镇上!”   “这狗太吓人了!我们不敢下去!”   原本还能忍耐的娜仁这会可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她回骂道:“要去镇上啊?行啊,离这里就八十里路,自己走过去吧。”   “我们不管,你是导游,你必须送我们回去安全的地方!”又有人骤然对张凤仙叫道。   谢明琼都被她们给气乐了,张凤仙脸色难看至极,合着张凤仙真没撒谎啊,这群小姑娘是真闹腾啊。   “都给我闭嘴!”张凤仙忍无可忍的说道:“你们要干什么?真拿自己当上帝了是吧?再叫我们放狗了啊。就这荒郊野岭的,你们知道每年多少人死这里吗?悄默声息的死,雪一盖,什么都看不到了。”   “别人到了春天发现你们,说不准说你们被这里的熊和狼咬死的。”   这么一吓唬,几人立马就安静了,面面相觑着,眼底充满了紧张和焦灼。   张凤仙舒了口气,吴杪透过内视镜看了一眼身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几人的包上。   一行四人都有背旅行包,但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一个女孩将包抱得紧紧的,她还恰好坐在几人的正中间,一个被保护的位置。   这太过明显了些,很显然包里有什么东西。   等车停靠在了蒙古包前,小七和琪琪几只狗一交流,她们立马停下了吠叫,原本也想踏着雪过来的大白在看到陌生人之后立马就掉头进了蒙古包里,连带着还咬着雪生的尾巴,让她也不准出去。   几人下了车之后都面色惶惶,仿佛来的不是天降正义救下她们的救命恩人家,而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家。   张凤仙觉得有点儿累,原本想找娜仁寻个能睡觉的地方眯一会儿,吴杪却说道:“先去吃点东西吧,刚刚那些烧麦也顶不住什么。”   娜仁也点点头,“吃点肉,暖和暖和身子。”   说罢,她们便推着几人进了厨房。   结果刚刚一进去,这个蒙古包数年不关的门就这么被轰然关上了。   几个大学生倏然一惊,只见这群人里最不像**的谢明琼正牵着两条大狗守在门口,和一樽门神似的。   张凤仙也愣了,“你们这是?”   谢明琼倚靠在门边,同吴杪和娜仁对视了一眼。   其实她们早就怀疑这几个大学生有问题了,倒不是怀疑她们就是那伙诈骗集团,而是发现她们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   回来之前吴杪和谢明琼还有娜仁通过这段时间的默契早就决定了一到蒙古包这边就先弄清楚再说。   “几位,你们包里藏着什么?”谢明琼慢条斯理的问道:“是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吧?”   “你们在说什么!”她们的反应立马激动起来:“你在怀疑我们偷了东西吗?”   吴杪略微思索后才说道:“原来是偷的,偷了什么?”   “我们没说过自己偷了东西!”   娜仁冷笑一声:“是吗?那我们也没提过你们偷东西了啊。”   几人缩到一团,警惕的看向几人。   张凤仙摸不着头脑,“你们偷什么了?”   “不,不一定是她们偷的,”吴杪指了指几人,“就她们这个胆子,应该不敢偷东西,从南方来的,对这边人生地不熟,车都不会开,根本不可能偷到什么,是别人给你们的,让你们务必带出来的吧?”   为首的那人脸色一白。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们哪怕一句话没说,对方却已经将她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她说对了?”张凤仙也立马反应了过来,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她立马就将逻辑理顺了,“所以你们非要留在苏木廷浑迪为此不惜脱队是因为你们在那边偷了东西?或者是有人给了你们东西?”   她恍然大悟道:“你们的东西要运到赛乌苏去?你们中途不让我求救是因为你们想向赛乌苏那头的人求救,顺便汇合?”   她越想越吓人,如果她没有及时向娜仁她们求救,这种还要人力偷偷摸摸运输的东西能被她看到?到时候她车也坏了,人也走不了,她能活?   真不是她往坏处想,主要是这边虽然很美,但是越往北的无人区,越容易发生危险,谁知道会不会遇见什么犯罪团伙。   越想她越眼睛冒火,“老娘好心去接你们,结果你们想弄死我?”   说着,她就要往前走去,被吓成一团的大学生中终于有心理素质不好的哭起来。   “没有!她们人很好的,只会来救我们然后把我们的东西运过去!”   “郝尚!”为首的人大声吼道:“你在乱说什么呢!”   “人很好?”张凤仙冷笑一声,“人很好你们会一看到娜仁姥姥家的大狗就吵着要去镇上?怕不是一开始就有歹心吧?”   娜仁这边一共加起来才三个人一条狗,就算加上张凤仙也才四个,她们那头的联络人多少还不知道呢。   一开始她们在车上不吵不闹的显然是因为觉得这几个人好欺负,不用担心,但是等看到除了小七外原来还有十条大狗,吓得人肝胆俱裂之后她们立马就怕了,吵着要下去了,因为她们也知道自己的交易见不得光,那边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大狗的。   谢明琼原本也没完全想明白,现在张凤仙这么一分析,她倒是终于懂了。   她蹙眉看向几人,牵着小七和露露走过去了一点儿,难得脸色也不太好的说:“所以你们包里到底是什么?”   被叫郝尚的女孩发出一声尖叫,哭着说:“万姐,你就给她们吧,太吓人了!”   张凤仙立马将目光看向一旁被称呼为万姐的女孩,她怒骂道:“万云可,你们拿的是什么?”   北面东西其实不多,只偶尔出土几个过去的蒙古王朝的文物,或者是不同的庙里压箱底的宝贝,除了这些,实在没什么好偷的,毕竟那头基本全是荒野,最近几年沙漠化严重之后更是荒得不能再荒,如果不是吴杪她们这么一提,她甚至都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毕竟这几个大学生看起来实在除了闹腾一点,老实得不像话。   被叫万云可的女孩将脸偏去另一头,显然并不想搭理她。   “行,那我自己看!就在你包里对吧?给我拿来!”说着张凤仙就要去拿她的包。   吴杪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东西不在她包里,在她的包里。”   顺着她指尖指的位置,那里正是刚刚还胆怯得不行的郝尚。   几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变得苍白又紧张,张凤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将手伸进郝尚的怀里,将她的包一把拽了出来。   “不错啊小姑娘,眼力见很强啊。”张凤仙眼睛一亮,夸奖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很简单,万云可几人大概真的没什么社会经验,哪怕是演戏都演得很不像。   在车上虽然万云可坐在正中间,还把自己的包*死死保护在胸前,可实际上她们所有人每隔一两分钟就要忍不住的瞥一眼一旁的郝尚,稍微观察一下就知道,谁才是真正握着重要物品的人。   万云可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一把扑倒了张凤仙,张凤仙连忙惊呼道:“你干什么!”   “把东西还给我们!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抢回来啊!”万云可大叫道。   谢明琼蹙眉,立马放开了琪琪的绳子,“快去!”   琪琪一被松开就立马扑了上去,万云可发出一声尖叫,“我的手!我的手被咬下来了!”   周围闻声又是一阵赛过一阵的尖叫,叫得谢明琼几乎要耳膜破裂,场面一度凌乱至极,直到一声枪响的出现,所有人才下意识在恐惧之下安静下来。   只见娜仁正捧着自己的那把猎枪,她冷漠的扫视了一眼地上的几人,“再吵,下一次就不是空枪了。”   万云可跪坐在地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瑟瑟发抖,剩下的几人被吓得赶紧缩到了角落里,满脸恐惧的看向她们。   谢明琼这才走过去蹲到了万云可身前,笑了笑,“回神吧,琪琪不会咬人的,她只会吓唬你一下,含着你的手而已。”   “琪琪,松嘴。”   命令发下后,琪琪立马就放开了万云可的手,只见上面连个牙印都没有,只有一滩口水。   万云可一被放开立马也缩回了角落里,吴杪将刚刚被四个人压在地上快吐血的张凤仙拉起来,几人打斗中那个包被甩了出去,娜仁从地上捡起,发现里面还真是个有些稀罕的玩意儿。   “这是个杯子吗?”娜仁困惑的问。   谢明琼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无奈了,“哟,还是个青铜杯?你们哪儿弄来的啊?要是真的,青铜器私自交易要判刑的不知道吗?”   “值钱吗?”吴杪也露出清澈的目光,听到要判刑,她觉得应该挺值钱吧。   “前几年,流落海外的一件普通的商周时期的青铜杯在苏富比拍卖行卖出了五十万美元的价格,折合人民币三百五十万左右。”谢明琼点点头,“确实挺值钱的。”   三百五十万,或许确实足够一些人铤而走险了。   万云可此刻似乎也有些摆烂,她只瞪了几人一眼,咬牙道:“你们还想黑吃黑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谢明琼和吴杪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张凤仙率忍不住了,她把那个背包丢向几人,骂道:“我让你们黑吃黑的!就你们几个?出个门路都见不着,还想玩灰色产业?在学校里待了几年没见过社会的险恶是吧?”   “我们今天就报警,明天你们就去和警察黑吃黑去吧,”她恼火的说道。   这种可能变成法外狂徒的事她当然不稀罕做,她自己好好经营旅游产业,未尝今后赚不到这个钱,这个屋子里别的人更是对此没什么感觉。   哪怕是工作上瘾的吴杪听到三百五十万的天价时也只在心底感叹了一下好高啊,随即就开始忍不住思索谢明琼说好了给自己礼物,结果好几天了又没影子,要不要提醒一下。   娜仁对这些本来就不怎么认识,再值钱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个杯子而已。   至于谢明琼,她好奇的握着青铜杯摸了摸,长这么大,她还没摸到过文物呢,不过摸完之后她就找了块绢布细细擦拭干净,然后放到了娜仁洗干净的玻璃坛子里,方便明天交给警察。   张凤仙看几人不顺眼极了,报完警说明了情况之后,她立马拿了几根绳子过来给几人捆住了,轻哼道:“你们就这么待一晚上吧。”   万云可眼底满是憎恨,她突然说道:“你们不让我们今晚联系对方,你们也跑不了。”   张凤仙:“?”   “什么意思?”   万云可的话也引来了谢明琼几人的注意。   可她却像终于扳回一城了似的,不再开口。   谢明琼蹙眉看向吴杪,吴杪从所有所思的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卖家还有你们的上游约定的是今天交货,但是你们交不到的话,她们就会巡着轨迹来我们这里?”    第69章 嫂子看戏   万云可没有回应吴杪的这句话。   她只深深的低下了头。   娜仁向来懒散的目光在此刻变得锋锐无比,她走到万云可身边,淡声说:“姑娘,你知道我这把枪,多久没开过膛了吗?”   万云可没有说话,娜仁笑了一声,“三十二年,但它威力还很大,足够把一个人半边肩膀炸烂,让对方生不如死。”   万云可微愣,随即抿了抿唇,强撑着没有说话。   她不信她们会用枪打她。   “我们当然不会用这么爆烈的手段打烂你的肩膀,”娜仁说:“但是,你们引来的人就不一定了。”   “你一定要说,这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那你最好祈祷你们的真实姓名、籍贯、身份对面不知情,否则我们一定会故意放跑几个人,并且告知她们,是你们慷慨的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真相,让我们准备好枪和猎狗对付她们,你说,到时候她们会更恨我还是更恨你们呢?”   娜仁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威胁过人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年轻时是个什么样的混蛋了。   但是这群人,又让她想了起来。   只需要用上一点点冷酷的外表就足够将这群小姑娘吓得够呛。   郝尚几人脸上果然露出几分恐惧来。   因为娜仁说的是事实,如果她们已经准备好用这些来招待那群人,那那群人绝对不敢再来叨扰娜仁,也不想回忆起这种痛苦的经历,只会狠狠的记恨出卖她们的万云可几人。   而她们的家庭住址、身份信息甚至还有亲人朋友的联系方式,那群人都有,等待她们的只会是永无止尽的骚扰,想想都可怕至极。   谢明琼也是第一次见到娜仁这一面,她有些怔愣的靠在桌边,可她并不觉得可怕,甚至有些隐约滋生出的激动。   她只是觉得这一幕如果拍成电影一定很好看。   昏暗的蒙古包内,不同的女人,不同的光影,不同的表情,而所有的高光都在正中间,抱着猎枪的老女人身上,她们都是陪衬。   喝水并且故作没听到的张凤仙,神游天外的吴杪,表情压抑着激动的她,还有那群强忍着恐惧的大学生都是陪衬。   琪琪轻轻吠了一声,谢明琼这才回过神来。   娜仁的话并不是威胁,她出于自我保护,不小心放枪是可以被原谅的,更何况还是主动闯进来的闯入者。   但是谢明琼并不想让她去冒这个险,无论对面是什么人,她们都有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娜仁已经八十多岁了,要是不小心磕了碰了,受损失的是她们自己。   而她们有这么多的蒙古包,这么多的小狗,甚至还有马,哪里至于去用猎枪呢?现在唯一需要的是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以图好好准备,现在才下午五点而已,她们还有一小段时间来做规划,同时向警察寻求一下帮助,虽然这种夜路对方可能很难过来就是了。   吴杪翻阅了一下天气预报,未来两个小时内还有两场雪要来,靠警察来帮忙基本不可能,她们警察和村支书最快最快都得四五个小时后才能过来。   如果对方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那就没必要麻烦警察大半夜还来一趟了,她们只需要把对方驱逐掉,守到明天早上警察过来就行。   谢明琼走出蒙古包时伸了个懒腰,她脸上的表情颇为轻松,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紧急。   因为无论是她还是吴杪都知道,里面的五个人并不是铁桶一块,开口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场预告的雪已经下了起来,她抬头时有明显的雪花落到了自己脸上,冰凉凉一片,吴杪站在她身旁,低声问:“想吃点什么?”   “现在还有什么能吃的?”谢明琼摸了摸肚子,确实有点饿了,从出去到现在她一点东西都没吃,就早上吃了两个烧麦。   现在厨房被霸占了,她们只能到娜仁的帐篷里对付两口。   吴杪思索片刻,突然朝自己的蒙古包走去,谢明琼见状赶紧跟上,第二次来她的房间,谢明琼左右看了看,发现里面的摆设并没有什么变化,基本上和上次她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吴杪仿佛对自己有什么强迫症,一点都不想自己的房间出现变化。   她往床下一探,从里面摸出来两包红油爆椒牛肉面。   其实前段时间她们的方便面就已经告急了,但是因为这两个月来谢明琼吃了太多泡面,就和烧麦一样,她开始感到厌倦,所以在吴杪来了之后,她比烧麦更先厌烦的是泡面。   但是她现在算算时间已经快一个月没吃过了,再次看到,只觉得亲切无比,哪怕是爆椒面她也可以接受了。   她们从大同回来的路上补充了不少零食,那时候吴杪就问过谢明琼要不要补泡面,被谢明琼狠狠摇头拒绝,其实她回草原之后就有点后悔了,可惜那时候也没时间掉头回去买了。   幸好现在还有两包剩余,救了她的胃一命。   两人干脆将吴杪房间的火炉燃大些烧壶热水,没一会儿就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泡面。   而恰好等她们吃完饭,厨房那头的张凤仙就跑了过来,她大声说道:“那几个女娃儿里要有个说自己不舒服,只求你们让她们上个厕所。”   “?”   “什么意思?”谢明琼和吴杪刚把碗刷完,困惑的问道。   “说是吃了什么东西,现在闹肚子,”张凤仙为难的说道:“就说肚子疼,想上厕所,求我们让她出去一下,在蒙古包里几个人都快吵翻天了。”   “她们只吃了烧麦呀,”谢明琼蹙眉,她看向吴杪,“我也吃了,张姨也吃了,别的人也吃了,怎么就她不舒服呢?”   “先去看看再说,”吴杪淡声说道。   等她们到了厨房里才发现叫疼的居然是郝尚,她脸色惨白的躺在地上,万云可几人哪怕被捆着也在朝她蠕动,嘴里还在喊着:“郝尚坚持住啊!不要死!”   谢明琼:“……”   吴杪:“……”   这是做戏给谁看呢?   吴杪走到郝尚身旁,“她怎么了?”   万云可含泪骂道:“谁知道你们给她吃了什么!她现在快疼晕过去了!”   “不是要上厕所吗?”吴杪没有回应她,只看向郝尚,“给你个机会,去不去?”   刚刚还躺在地上的郝尚连忙点点头,“我去!我去!”   吴杪这才给她松了绑,她看向张凤仙,“您继续在里头守着吧,不过不要接近她们。”   刚刚她们就是怀疑万云可这几人是要做什么妖,所以才特意只让吴杪过去查看,毕竟吴杪的反应快,就算她们手上身上还藏了什么东西,那也能躲过去。   但是事情好像和她们想的不太一样,她们原本以为这是要靠病谈点条件,但直到郝尚跟着她们出了蒙古包,也没有人说什么。谢明琼出去之前还回头看了眼,只见万云可垂着眸子,肩膀耸动着,仿佛哭得极为伤心的样子。   谢明琼默了默,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合上了门帘走了出去。   她其实想提醒一下万云可,你戏演过头了。   就万云可这一晚上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同伴而哭泣的样子,不对,就她的性格,就不可能流眼泪。   哪怕明知自己是在犯罪还趾高气昂的让人想揍她一顿的样子,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变了呢?   可是她没必要纠正,万云可看起来社会经历并不足,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点什么事,或许还沉浸子啊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   否则她是不会这么愚蠢的说出对方也不会放过谢明琼她们这种话来。   因为这种话除了提醒她们做出反击并且暴露对方,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谢明琼和吴杪带着郝尚往厕所走,郝尚的脸色一出蒙古包不知为何就变得红润了些,等三人沉默着走到马厩边时,郝尚突然就给两人跪下了。   谢明琼和吴杪一惊,连忙想拉她起来,她却紧紧抱着吴杪的腿,声泪俱下的低声说道:“谢姐吴姐,求求你们救救我吧,只要你们能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说。”   “你先起来,怎么回事?”谢明琼将她拽起来,“你在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什么事,为什么突然求救?”   郝尚抹了抹眼泪,“因为她们打算把我推出来,让我去联络那些人。”   说着,零下几十度的天,她开始撩起自己的裤腿,“她们让我假装不舒服,趁着上厕所的时候逃走,然后去联系那群人,把你们的具体位置告诉她们,让她们过来帮忙。”   “为了让我装得像一点,她们还死命掐我大腿,都把我掐青了!”   郝尚字字泣泪的哭诉着,谢明琼和吴杪在黑夜里默默对视了一眼,随即吴杪说:“你先跟我们来。”   她们将郝尚带到了娜仁的蒙古包里,娜仁正在听广播,见她们过来了有些诧异:“怎么回事?”   谢明琼将郝尚按在最中间的椅子里,她们几人将她围起来,这才扬了扬下巴,“我们也想知道怎么回事,郝尚妹妹,你给我们解答一下吧。”   郝尚缩了缩身子,她其实在张凤仙将文物抢走时就已经被吓破胆了,更别提娜仁后面的那一番威胁了,如果不是怕被万云可她们打死,她早就招了。   而她说的打死并不是假的,她真的觉得万云可疯了能做出来这种事,否则她也不至于推她出去让她逃跑了。   这种零下几十度的天,她怎么可能跑得掉,出去了就只有一个死。   郝尚不是傻子,相反,她是个很会权衡利弊,并且对自己的小命非常在意的人,一开始如果不是因为她不得不做那个保管文物的人,她一定不会去抱着青铜杯,但因为她最好欺负,所以她才不得不这样做。   而到时候说不准万云可这群人会直接改口供,将她推出去说她才是主谋也不一定。   所以在万云可选中她去冒险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干脆的答应了,就是为了换来能够和吴杪谢明琼单独说话的机会。   热腾腾的咸奶茶放在掌心的时候,郝尚忍不住落下眼泪来,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觉得自己从地狱到了天堂。   那厨房里虽然有火炉,但没有扑地毯,她们就这么被捆着坐在地上,浑身又酸又痛又难受,但凡有一点可能,她都不想留在那里。   在郝尚开口之前,谢明琼拿娜仁的手机给武晴打了个电话。   这种证词当然得要有相关人员在现场才行,武晴见状立马联络了她们报案的镇警察局,那头负责这件事的是小队长陆斯琪,帐篷外的风雪声涌不进来,只有火炉烧起时的滋滋声在屋子里响起,陆斯琪的声音从电话另一侯念头传来,她淡声道:“可以说了。”   郝尚咽了口唾沫,这才说起自己这两天的经历来。   “我和万云可还有另外两个人分别是林芬和史同焓,我们四个人是校友,通过社团认识的,我们的社团叫冒险者社,平常的主要活动就是去学校周边的山地田野,或者一些废弃的屋舍烂尾楼探险。一直到大三前,万云可都是社长,我们都是同届人,三年里出去过很多次,也算有了不错的交情。中途其实也不不止我们几个,但最后能坚持下来的也就我们四个。万云可给我们起了名字,叫交大探险小分队,她说她以前在网上还认识很多别的探险者,在我们毕业之后,可以再约着去别的地方探险。”   “而为了锻炼胆量,她还经常深更半夜约我们去荒山野岭里过夜。到了大四,按照惯例,她受任的社长一职只能卸任,在准备毕业答辩之前,她又找到了我们,问我们要不要来一场毕业冒险。”   “她说她最近又新认识了一个大姥,据说对方有丰富的探险经验,还有属于自己的探险队,走过中亚到东欧的十几个国家,最近她们的目标在中蒙边界,准备在那里做一笔大买卖,问我们要不要加入。”   “其实我和林芬有点儿犹豫,但是万云可劝我们,就是说就算不想干大买卖,那我们也可以去那边玩玩,毕竟也是冬季的草原,等我们毕业之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我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就当旅游过来了。”   但是等她们过来了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个大姥留下的地址远在国界线边,内蒙古自驾游发达,普通的旅游团反倒是都有自己的固定路线,很少会有去那些偏僻的地方的,她们没有车,也不会开车,于是精挑细选后选择了张凤仙的团,因为这个团算是为数不多的能去苏木廷浑迪的团了,她们早就准备好到了地方之后花上个一天和那位大姥汇合,然后再看能不能搭个便车回去。   后来她们确实到了苏木廷浑迪,也确实见到了那位大姥和她的团队,但是紧接着她们就被拉着下了墓。   是一座不知道哪个蒙古王朝的墓,简陋至极,但是里面却又不少的陪葬品,郝尚那时候其实就已经怕了,但是万云可和剩下的几个人却和疯了一样,拉着她说:“这一趟我们没来错!我们发达了!”   那个大姥实在很可怕,她分给了四人一个青铜杯,并且要求她们运到赛乌苏去卖掉,说这是入伙前的考验。   郝尚没说过自己要加入,可是却已经默认成为了要加入其中的一员,她们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全部被询问留下,说是作为入职前的信息留存。   随后她们就被留在了苏木廷浑迪,只得到了团队的一个联系方式。   郝尚瑟瑟发抖,觉得她们这样不行,结果万云可和林芬还有史同焓却用极为阴冷的目光看向她,干脆的把青铜杯放到了她的包里,让她保存。   苏木廷浑迪那一块都是荒原,很少有车经过,万云可和她们一商量,决定直接给张凤仙打电话,让她过来接人,她是领队,弄丢了自己的客人当然有义务来接她们。   而她们上了车之后张凤仙执意要带她们去巴彦淖尔跟上大队伍,于是万云可她们开始闹着要去赛乌苏,中途她们还和那头的团队联系了一次,对面了解情况之后让她们在经过一条岔路口时用更强烈的态度要求要去赛乌苏,到时候张凤仙大概率会走另一条路,说是她们在那边早就挖好了坑,可以让张凤仙的车抛锚,到时候她们可以再向团队求助,这样团队可以过去接她们,也算完成考验了。   后来张凤仙的车真的在路上掉沟里了,可她们还没来得及打求助电话,张凤仙却已经接到了娜仁的回信,万云可向那群人发送消息后那群人只说稍安勿躁,到时候把她们前往的营地地址发过去。   后面的事,吴杪和谢明琼她们就都知道了。   蒙古包里很静,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或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对面到底是什么人?”谢明琼消化了一会儿才问道。   “我也不知道,”郝尚惶然的摇头,“我只知道她们以前应该学历挺高的,因为她们经常提起来,但是她们也特别凶,我们下墓之后说为了锻炼我们的胆量让我们走前面,可是我提出质疑觉得我们不应该走前面之后她们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还威胁我说再多说话就把我丢墓里了。”   “那万云可把这里的定位发出去了吗?”吴杪问道。   “发了,”郝尚回答道:“在公路上就发出去了,中途一直没信号,等到了这边又有信号了,刚进蒙古包她就把定位发出去了。”   “手速还挺快,”谢明琼忍不住吐槽起来。   一直没开口的陆斯琪突然问起来:“对方有多少人?”   郝尚连忙回答:“一共七个。”   “七个?”陆斯琪眉心轻蹙,紧接着她问道:“为首的是个短发的女人吗?板栗色的头发,戴着眼镜。”   郝尚回忆了一下,点头道:“是的,是个短发女人,板栗色的头发,但是她没有戴眼镜。”   说着,她想起来了另一件事,“但是她经常有扶眼镜的动作!”   陆斯琪那头很长一段时间没开口,直到娜仁都有些等不及催促起来,“小陆队长,怎么了?”   “这听起来,好像是我的老朋友啊,”她脸上严肃的表情透出了一点怪异,“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在追捕诈骗团伙吗?听描述,这好像就是那伙人。”   “不会吧?”郝尚喃喃自语,“可是她们下墓的姿态特别娴熟啊。”   陆斯琪提醒道:“青铜杯还在你们那里吗?你们看一下上面有没有铭文。再看看铭文是哪个朝代的字体。”   谢明琼微愣,反应过来,“你怀疑这是假的吗?”   “如果确实是那伙人,那大概率确实是假的,”陆斯琪说道:“我们追了她们三个多月,行踪非常狡猾,反侦察意识也越来越强,而且这途中她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从五人变成了七人,我们原本还在困惑为什么,如果她们是靠这种方法扩大队伍,那我们确实追错方向了。”   她们追击主要往针对中老年人的骗局方向查,这段时间查得太严格了,所以对方收手不干一个多月了。   原来不是真收手了,而是开始发展新的下线了。   改成专门哄骗无知大学生了。   用脑子想想都知道,无论青铜杯是真是假,在这过程中她们劝万云可几人紧急售卖掉,就相当于掌握了对方的罪证,捏着这证据,还不吓得万云可几人她们说什么是什么?   如果没猜错,陆斯琪觉得那个接手青铜杯的应该也是团队里的人。   反正万云可几人都牢牢相信这就是青铜杯,至于到底能不能卖出三百多万甚至更高的价格,那可说不准。   就算卖出去了,也不过是她们左右手倒一倒而已,而收获就是万云可这几人只能被迫放弃前途,入伙她们的团队了。   对方的几张脸早就暴露,急需发展新面孔来帮助她们实施诈骗,万云可几人再合适不过。   郝尚闻言已经快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她扶住自己的靠椅,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所以,如果青铜器是假的,我就不用坐牢了?”   这不又从地狱到天堂了?   现在没有谁比郝尚更希望警方能抓到对方,而对方却是是诈骗团伙了。   陆斯琪只隔着屏幕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这句话,“如果真的是她们,那你们今晚要小心,虽然她们不是什么亡命徒,但是洗脑能力很强,我们现在尽量往你们那边赶,但可能也要三个多小时多样子。”   她的话音刚落,帐篷外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狗叫,露露似乎领着剩下的狗声音正在远去。   娜仁扶住了自己的猎枪,淡声说:“好像人已经来了。”   随即,站起身就往蒙古包外走,“我去会会她们。”   她甚至完全不给谢明琼和吴杪一点反应的机会,甚至一阵小跑往外走去。   视频里的武晴几乎喊破喉咙,“明琼姐!吴杪姐快拦住她!不要让她带着她那破枪到处跑!”   谢明琼:“……”   吴杪:“……”   这是她们不想拦吗?完全是娜仁这老太太一听对方来了,眼睛都亮了,堪称医学奇迹,腰也不弯了,人也不困了,握着枪就能往外冲了。   这么一看,都已经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弱势方了。    第70章 嫂子亲她   谢明琼和吴杪赶到蒙古包外时娜仁已经蓄势待发,她甚至找了个方便狙击的位置趴下,枪头对准了露露领着狗群前去的地方。   那里黑黢黢一片,一点儿灯光都没有,只有小狗们棕色白色的毛发能看个模模糊糊,间或传来一声或两声属于人的尖叫,可也很快就悄无声息。   大狗们吠叫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露露几只狗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很快便发出更加巨大的怒吼。   谢明琼眉心轻蹙,“露露她们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会,”娜仁在黑夜中淡声说道:“要是有什么危险她们自己会跑。”   娜仁从来不会让自己的狗去犯险,她很不喜欢忠犬护主至死的事,以前琪琪和小七她们有这种倾向都会被她说一顿,渐渐的就明白了,娜仁不需要她们赴死去保护自己,娜仁是个强大的主人,也是个强大的首领,哪怕小狗遇到危险就往家跑也没关系。   虽然露露和剩下的几条狗是后来的,但是娜仁也没少做出这样的要求。   所以娜仁并不担心露露这些小狗的安危。   她只略微蹙眉,能让露露她们发出这种怒吼,对面一定不软。   她的手放到了扳机上,向前方骤然放出了一枪。   猎枪的枪响足够掩盖过雪地里的风声呼啸,露露几只小狗听到信号扭头往家的方向跑来。   强烈要求吴杪谢明琼带她一起来的武晴隔着手机屏幕大声说道:“不要放枪!娜仁!不准放枪!”   “两位姐!我求求你们了!就算为我的职业生涯着想!快拦住她!孩子考进来不容易啊!”   “吵死了!”娜仁嘀咕起来,“我没有故意放枪,我就吓唬吓唬她们。”   “你还没有故意放枪!我看你想放枪得很,你嘴角都压不住了!”武晴指责道。   “能不能挂断啊?她影响我发挥了。”娜仁声音更小了一点。   “不准挂!”武晴赶紧说道:“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吴杪把视频转过来,她诚恳的说:“没关系,娜仁可以放枪。”   武晴:“?”   吴杪:“因为我早就把她的枪子给卸了,还有别的子弹也被我藏起来了。”   武晴:“……”   那不早说,害她白担心一场。   上次娜仁要扛着猎枪去给苏德撑场子的时候就已经被卸了子弹,后来吴杪怕娜仁哪天又扛着枪就要出去了,就把她那一箱旧子弹都给埋了,还是她和谢明琼两人偷偷摸摸去外头埋的。   娜仁和她们闹了好一阵,生了好久的闷气,还说不还回来就让小七咬她们屁股,不过到底吴杪也没有屈服,娜仁只能妥协了。   毕竟小七不咬熟人,娜仁下这个命令她也只会歪着脑袋卖萌假装听不懂。   不过现在她扛着空枪,也非常有威慑力就是了。   为了方便起见,吴杪到底还是把武晴的电话给挂了,娜仁对此非常满意,总算耳边没有吵闹的电子小孩了。   露露几只狗很快就回到了营地里,谢明琼蹲下挨个检查了一下,没有受伤,毛都没有掉一根。   “所以她们到底什么意思?”谢明琼蹙眉。   对方在那声枪响之后就彻底没了动静。   万云可几人已经知道了她们的长相,也知道了她们的踪迹,她们现在过来要么是要把人带走,毕竟也是出了这么大的力气去哄骗入伙的人,怎么会甘心一无所获呢?要么就应该是来杀人灭口,毁灭所有的踪迹,防止警方通过这些线索找到她们。   谢明琼几人的时间紧张,她们的时间也很紧张。   “在试探吧,”吴杪拉着谢明琼也趴在了娜仁的身旁,露露带着几条大狗像堵墙一样挡在她们身前,将磨人的风雪都挡在了身前,安全感十足。   谢明琼搓了搓手,只觉得有点冷,在户外太久并不是一件好事,在长白山脉上她和吴杪冻得只能在地上爬行还历历在目。   但是吴杪似乎早有准备,她趁着对面没有动静将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小火炉从屋子里搬出来,又拿了两床绒毯,一条小的给娜仁披上,另一条则盖在了自己和谢明琼身上。   谢明琼和吴杪两具穿着羽绒服的臃肿身躯紧紧挨着,身前是露露和另一只小狗的大尾巴和大屁股,她们只能透过毛的缝隙看一眼那头怎么样了,可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娜仁有些暴躁的说:“一直在那里徘徊,没过来,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假如对方没有徘徊了,露露她们也不会死死护在几人身前。   吴杪思虑片刻后回答道:“再放几枪试试。”   娜仁闻言按动扳机,雪地里又传来几声枪响,那头依旧一言不发。   对面怀揣着*什么目的她们不知道,但她们自己的恶意已经足够传达过去,并且已经明确的表明,她们知道来人是什么人,做出了全套的防备。   娜仁也有些纳闷,她从毯子下头钻了出来,站起身探头看去,结果刚刚探出去脑袋,迎面就不知道飞来了一颗什么,吴杪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和挡在前头的露露拉了下来,这才险险避过。   娜仁喘了口气,她倒头躺在地面,没被吓到,反而顺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只见一颗黄豆大小的气球子弹正打进了她们身后的雪里。   这个没有猎枪厉害,但对方大概率也在表明她们手上也有家伙。   娜仁的子弹都是空弹,声势浩大,只要对方没有凑近就不会知道枪里没有子弹,可也只能限于她们没有靠近的情况下,只要靠近就能察觉到娜仁几人是纸老虎。   气球枪不致死,不过被打中估计也不好受,对面看起来并不是在等她们冒头,更像是在压制住她们。   娜仁突然一拍雪地,反应了过来,“糟了!快再带两条狗去厨房那边!”   娜仁的营地足够大,前面和后面加起来占地超过六七百个平方,还没有算马棚牛圈,这头就是大吼那头都不一定能听到,风雪会阻碍小狗的听觉,可能会导致这边的小狗延迟听到后面的声音。   吴杪反应过来,她叫了一声露露,借着黑夜的阻拦她带着谢明琼趴在地上往后挪了几步。   “娜仁一个人可以吗?”谢明琼有些担心的问。   “没事,去吧,”娜仁摆摆手,“乌漆嘛黑的又看不到,她们不知道我手里的枪没有真子弹,不敢过来的。”   两人这才放心离去,她们退出来数十米,确定自己应该不在对方射程了之后才赶紧往后头的厨房跑去,果然,才刚刚跑了一半,露露就骤然大吼起来。   谢明琼和吴杪见状赶紧加速往厨房那头跑去。   而此刻,厨房已然人去楼空,张凤仙和琪琪小七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谢明琼和吴杪赶忙过去探了探张凤仙的脉搏,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凤仙没事,只是晕了过去,她们又检查了小七和琪琪,两只小狗中了麻醉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不能久待,狗得送去兽医院,人得送去医院。   谢明琼想起被她们安置在娜仁帐篷里的郝尚,赶紧跑出去,刚一进帐篷还没开灯,就有一根棍子从天而降,郝尚的尖叫声随之传来,“走开走开!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幸好吴杪在谢明琼身后,她一把将谢明琼拉开,沉声道:“是我们。”   郝尚的棍子这才摔倒在地,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哭泣,“她们来过了,万云可几个人都和她们走了,怎么办?”   吴杪打开灯,她只说:“先别急。”   随即她赶紧跑向娜仁那边,既然万云可几人已经被带走,那对方大概率已经不在了,她也可以提醒娜仁不用守了。   不过她们还没过去,娜仁就已经自己扛着枪带着剩下的几只大狗走了过来,她也蹙着眉,走过来就直接问道:“她们走了,是把人带走了吗?”   吴杪点点头,解释了一下厨房那边的情况,娜仁随口骂了几句她们听不懂的话,她放下枪喘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和武晴通话,我们现在就直接去路上和她们会和,”吴杪拉着谢明琼往外走,“陆斯琪她们应该快到了,警车和救护车大概率是同时出发的,不能在这里干等,怎么省时间怎么办。”   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万云可她们的踪迹,而是不知道张凤仙有没有受伤,小七和琪琪有没有出事,救护车上怎么说也有些专业设备,她们越快动身,会面就越快。   娜仁见她们出去了,也准备出去,扭头一看郝尚还愣愣的呆在原地,忍不住说道:“你愣着干嘛呢?还不去帮忙抬人?”   慌得有些六神无主的郝尚这才好像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点点头,“我去,我现在就去。”   娜仁蹙眉,一把拽住她,到底还是安慰道:“你别怕,你现在和我们待一起,不会让你被人带走的。”   这一晚上郝尚都被呼来喝去的,听到这句宽慰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她胡乱点头鞠躬,“对不起,都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快去帮忙吧,”娜仁将她拉起来,推着她往前走,郝尚恨不得小跑着过去帮忙。   屋子里谢明琼和吴杪已经将张凤仙搬了出来,郝尚连忙接过。   该感谢她多年的户外锻炼,力气说小也不小,也能背得动张凤仙,吴杪把钥匙丢给她,吩咐道:“直接放车里就行。”   郝尚微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们居然这样信任她,立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车上搬人。   她现在心里除了恐惧后怕只有庆幸,庆幸她早早就坦白了,庆幸她没有留在厨房里,庆幸她求助的人都是好人。   谢明琼和吴杪已经把小七和琪琪抬了出来,两只小狗都有将近一百二十斤,说起来和张凤仙差不多重,甚至可能还重一点。   谢明琼一晚上的运动量太超标,脸色变得格外苍白,搬完之后才在车上狠狠喘了口气然后仰头喝了一整杯水,大概今晚她的肾上腺素狂飙,否则说不准趴在雪地里那会儿她已经受不了了。   “还好吗?”吴杪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脑门凉得很。   谢明琼摇摇头,“上车,走吧。”   说罢,她看向郝尚,“你和我们一起,到时候直接坐警车走最安全。”   郝尚赶紧也上了车,随即她看向娜仁,“您不一起去吗?”   娜仁说:“不去,对面那群人以为我有枪,大概不会再来了,我得守着我这辈子的财产。你们去吧。”   郝尚还想说点什么,但吴杪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情况紧急,她一踩油门就朝前驶去。   谢明琼已经接通了武晴的电话,武晴听到这边的情况后说道:“……对我们就快到了,救护车也快到了,你们现在过来顶多半个小时我们就能碰面,好好,你们沿着路慢慢过来就行,注意安全。”   谢明琼应了一声,手机里又传来陆斯琪的声音,“她们把万云可几人都带走了,为什么没再去别的地方找你?”   这话显然是对郝尚问的。   郝尚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压下心底的恐慌,这才认真回答起来,“当时娜仁姥姥她们说要出去看看,让我留在蒙古包里别出去,还把灯也关了,于是我就缩在里面不敢动。”   “但是她们出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后面就传来脚步声,我不敢说话,只敢靠在篷布旁边,我听见万云可她们和那伙人说她们派我出去找救援了,现在不知道我去哪儿了,那头过来带走她们的人应该不多,就两三个,因为我听到了两三个陌生的声音,她们说既然那样就可能暂时不找我了。然后她们催着万云可她们快点走,说这片蒙古包的主人有枪,不好应付,她们老大在听到枪响之后就知道她们栽了,准备智取。”   “没一会儿她们就走了,几乎她们前脚刚走,后脚明琼姐和吴杪姐就进来了,所以我才以为这还是她们,想用棍子防身。”   所以实际上谢明琼和吴杪跟那伙人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而已,差一点儿就要碰面了。   陆斯琪应了一声,那对方应该没有走多久。   很快,在吴杪和武晴她们双方的有意加速下,居然只花了二十分钟就汇合了。   张凤仙很快被拉上了救护车,医护人员顺带给小七和琪琪也做了个检查,判断她们只是被打了麻醉,计量还不多,估计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醒。   麻醉剂分量有限还很难买,对面的团伙大概也没舍得用太多。   谢明琼这才松了一口气。   武晴将一张写有全天营业的兽医站地址的字条递给两人,离这里不算太远,也就十来里路,对方是个老兽医,退休之后周边的牧民送了她一块地作为她这些年为草原上的小动物们看病的感激,开过去也就二十多分钟。   兽医很喜欢草原,更喜欢草原上的动物们,基本上带着自己的学徒们二十四小时营业,主要是来救急的。   谢明琼和吴杪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将两只小狗送过去看一下,不然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几人说做就做,郝尚上了警车,张凤仙被救护车拉走,两人则继续带着两只小狗去求医。   这一次车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吴杪将车灯开到最大,她们在夜里沿着导航向前驶去,幸好去兽医家的路居然不是无人的草场,而是有一条人为修建好的水泥路,她们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一路小小的蒙古包群,亮着暖黄色的灯,一直到蒙古包前居然都有水泥路,甚至还有停车场。   外面有车辆的声音,里面很快就走出来了人,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她裹得严严实实,淡声问:“要帮忙吗?”   “要,”谢明琼降下车窗,露出里面昏睡着的小七和琪琪,女人探进去看看,伸出手,“我来帮你们抱进去吧。”   谢明琼和吴杪合力托起了小七,外面的女人轻而易举接过,将大狗捧在怀里往蒙古包里走去,谢明琼见状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她的宽窄,觉得两人身形除了身高明明差不多,有些好奇这个姐姐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女人走出来时谢明琼很吴杪正托着琪琪,她与谢明琼对视一眼,大概看出来了谢明琼眼底的好奇,笑了一下,“你每天来抱牛羊猪狗还有刚出生的小马,你也能随便就搬动。”   两人跟着进了里面,这才发现里面正坐着两只羊、一头牛,还有三只恹恹的大狗,每一个都在挂药水,乖乖坐在地上,见到又进来了两只大狗,没有丝毫好奇的欲望,只有赶紧低下头不愿意和女人对视的烦恼。   小动物也怕扎针,尤其是它们今晚的主治医生。   只有一只小羊旁边有家长陪同,它的家长和谢明琼吴杪打了个招呼,趁着女人给小七琪琪检查的功夫,她们甚至还和谢明琼吴杪聊了会儿天。   小羊是作为宠物羊养的,但是这种小羊在城市很难生存,生了好多次病,还经常乱吃东西,城里的医生找遍了,最后只能来草原上找有经验的兽医。   小羊靠在妈妈的怀里,委屈得不得了,没一会儿就要咩咩叫几声,满脸都是不开心。   值班的兽医很快给小七琪琪做完了检查,和救护车来时临时检查的医生做出的判断一样,就是注入了麻醉,量不算多,但也有点过,可以留在这里等醒来之后观察一下情况。   “你们家离这里近不近?要是远的话可以在这里打个地铺,不远的话也可以直接回去,明天再来接她们。”兽医一边配药一边说道。   谢明琼和吴杪实在还是有些担心娜仁一个人待在营地里,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兽医这儿安全得很,既然是十里八村都认证的大好人,她们便决定先将小七琪琪托付一下,等明天天亮了再来接。   两人填了张单子之后就开车又上了路。   谢明琼折腾了一天,哪怕现在其实才十一点,她也有些昏昏欲睡,靠在吹着暖气的副驾上它好几次都快要闭上眼睛。   吴杪低声说:“你可以睡,等到了我叫你。”   谢明琼强撑着精神摇头,“我帮你看着点路吧。”   从兽医这边回娜仁家比刚刚近很多,路也好走,大概是因为兽医这里热闹,不同的小动物们的家长来来往往,都没什么雪。   天高地广的,远光灯打开却完全看不到后面的路,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车内静谧至极,谢明琼撑着脑袋,轻声说:“我长这么大,就今晚最惊险吓人。”   本来她上一次觉得最惊险的夜晚是在水里救下张丽萍的那一晚上,现在变了,变成今晚来。   可她话音刚落,眼前突然被一阵强光照映,谢明琼一愣,吴杪也蹙眉。   对向来的强光几乎令人睁不开眼,吴杪降下车速闪了两下闪光灯,对面却没有任何反应。   吴杪抿了抿唇,“抓紧,对方冲我们来的。”   她已经能断定对面是在故意用远光灯闪她们的眼睛,吴杪关闭了自己的大灯,谢明琼心口狂跳,她尽力压制着自己的紧张,不让尖叫溢出喉咙,过度的恐惧令她近乎失声。   她们眼前压根就什么都看不清,基本可以说处于失明状态。   吴杪能做的只有将方向盘向右边打半圈,然后尽量降速,果然,下一秒,对面的车狠狠朝她们蹭来。   对车司机拥有全知视野,但如吴杪所想,她们并没有打算自己找死,只撞了车头一下,吴杪的车立马就被撞向一旁的草地,地上的大坑令车辆的方向完全难以控制,随时都处于翻车的边缘,吴杪那边受到巨大的冲击,左边手臂有些疼,险些握不住方向盘。   她们的身后传来一阵大笑,紧接着是万云可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这片风雪里,“看看是谁把谁的肩膀打烂!”   随即便是她们扬长而去的车噪。   谢明琼在颠簸中终于忍不住尖叫大骂道:“一群神经病!”   车辆向前冲了将近二十米终于停下了,剧烈的摇晃令谢明琼心口砰砰直跳,几乎觉得自己险些猝死在车里,她缓过神之后连忙去看吴杪。   只见吴杪此刻正捂着手臂靠在方向盘上,和那一次被张丽萍撞后的反应如出一辙。   谢明琼却慌了,她赶紧凑过去摸吴杪的脖颈,察觉到还有脉搏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摇了摇吴杪,没有任何反应,她忍不住带着哭腔喊道:“吴杪?吴杪?快醒醒!”   吴杪关了大灯后周边一片昏暗,她在黑夜中感到感到格外无助,这一次她叫了吴杪整整半分钟她才有了回应。   “我没事,让我缓一下。”吴杪蹙眉,左手的疼痛现在在消下去,车辆的防护作用很强,她只是被冲得有些发晕而已。   谢明琼不语,吴杪缓了两分钟才缓过来,她直起腰,这次给了肯定的答复,“我没事了。”   谢明琼没有回应她,她有些困惑的看去,却想起来现在太黑,头顶月亮都没有,她看不清谢明琼的脸,于是将手伸向大灯,转瞬另一只手覆盖在上面,属于谢明琼的气息靠近。   “怎么了?”吴杪诧异道。   “你是混蛋吗?”谢明琼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满脸都是眼泪,“谁准你每次都往右边打方向盘的?”   吴杪微顿,借着车内一点点光亮,她已经能看到谢明琼脸上的崩溃。   今天一整夜的事超出了谢明琼的心理负期,无论她怎么算,都不会知道万云可这几个人就是疯子,她们不清楚青铜杯可能是假的事,但她们也不在乎,哪怕知道对面不是什么好人也压根不打算回头,甚至在被救出去之后还分了一辆车来盯着她们恶意报复。   现在唯一需要庆幸的或许就是她们知道娜仁手上有枪,还有七八条大狗守护,所以选择来捏她们这两个落单的软柿子作为报复。而她们显然也并不打算闹出人命来,或许就是在跑路之前,在这片无人区里准备给她们这群多管闲事的人一个教训。   可谢明琼就是很害怕。   如果不是车的重量足够,她们大概率会翻车,会出现更加严重的后果,尤其是吴杪这种行为。   实在是——   太不听话了。   “我算过了不会翻车的,”吴杪解释道:“而且如果往我这边打,就不能保证会不会让你受伤了。”   谢明琼沉沉盯着她那张狡辩的嘴,重复道:“我说下次不准这样了。”   吴杪眼神飘忽,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回娜仁那边吧。”   她的话音刚落,谢明琼突然一把捧住了她的脸,贴上了她的唇。   黑暗中四片柔软的唇瓣相贴,谢明琼甚至没有闭眼,她直直看向吴杪,像是出现了过度恐惧后的应激反应,她狠狠在吴杪嘴唇上咬了一口作为被惹生气的惩罚。   吴杪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哪怕是谢明琼带来的疼痛都让她浑身像在过电,麻麻的,下意识想张开嘴让她更深入一些。   心口跳得比刚刚握方向盘时还要快,她抬手扣住了谢明琼的脑袋,想再探究一下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为什么。   可谢明琼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挣脱开了吴杪的禁锢,依旧是那样沉沉的目光,重复道:“我说下次不准这样,你听不见吗?”   吴杪舔了舔唇角被咬破的地方,她似乎思索了一下,其实她还没有贴够,她想探寻的事情还没有找到,她在思索如果自己继续当听不到,谢明琼会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再堵住她的嘴,再惩罚她一次。   但感受到谢明琼磅礴的怒火,她最终还是乖乖点头,“听见了。”   “我答应你。”    第71章 嫂子照顾   回程的路两人都一言不发。   车厚重就是有一个好处,仿若钢筋铁骨,很难被撞坏,万云可她们的撞击只让左边车头有一点擦伤。   夜色里她们没再上公路,反而选择了走更近的草地路,路上积雪有些厚重,车胎压过去之后还能听到碾压出的吱吱雪声,谢明琼看着窗外的夜景有些出神。   这一次她们花了半个小时就回了家。   娜仁的蒙古包营地已经亮起了灯,像是黑暗中坠落的一片星子,引着游人归家。   陆斯琪带领的警察们来过这里一趟,主要是勘查一下车辙印确定那伙人去了哪边,随后就顺着线索去追捕了。   刚刚的那一块没有信号,现在回了营地才终于能给陆斯琪拨个电话说一下刚刚发生的事。   万云可她们是不会开车的,并且那时候开车和吴杪谢明琼对碰的人一看就车技非常娴熟并且很有经验,一开始就把远光灯全部打开,这导致谢明琼和吴杪压根看不清对方是谁,假如不是万云可太过得意忘形大喊着示威,她们要猜测究竟是谁估计还得花点时间,毕竟陆斯琪她们的追踪路线是正确的,现在也还咬着对方的车尾不放。   “你们先在营地里休息,如果是这样,我们怀疑对方还有同伙是我们不知道的。”陆斯琪若有所思,毕竟对方颇为狡猾,狡兔三窟也不一定,谁知道她们用同样的方式坑了多少人入伙呢?万一还有她们不清楚的同伙作为接应万云可的呢?   这一次对谢明琼和吴杪的碰撞大概就是一次示威和警告。   可无论怎么样,现在这件事和谢明琼她们的关系并不算太大,唯一的问题只有万云可看起来应该是个非常记仇的人,她很可能想接着报复她们,但对方团队还被陆斯琪追着自身难保呢,但凡真能支撑她报复,刚刚在路上就直接用力一点把谢明琼和吴杪撞翻了,也不会就这样小打小闹一下。   这件事并不足以引起几人的恐慌,她们挂断电话之后谢明琼问起来:“武晴呢?”   陆斯琪她们去追人肯定不会带上武晴,容易出危险,原本以为武晴可能留在营地里等待,结果现在这里还是只有娜仁一个人。   “她拿着青铜杯去市里做鉴定了。”娜仁回答道。   青铜杯到底是真是假还不一定,但鉴定是必须要做的。   如果是假的那就能确定这是个骗局,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苏木廷浑迪很可能真的有陵墓出土,对方除了诈骗还很可能开始盗墓了。   谢明琼点点头,“您的止痛贴还有吗?”   娜仁问:“怎么了?”   谢明琼指着吴杪说:“她扭伤手了,上个药。”   娜仁闻言走回了屋子里将她平常用的止痛贴递过来,随即摆摆手,“我睡了,你们处理好也去睡吧。”   谢明琼拿着止痛贴往吴杪的蒙古包里走,吴杪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言不发。   其实谢明琼心底有点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愤怒到极点的时候用那种方式惩罚吴杪。   她只想吴杪闭嘴的。   因为她在恐惧,恐惧到一定要吴杪给她一个确定的答复才能安心。   她已经失去了吴蔺如,现在无法再失去吴杪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吴杪在她心底的分量已经快趋近于吴蔺如了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吴杪很重要,重要到她不能容许她出一点问题。   两人走到了蒙古包里,谢明琼打了个寒颤。   几个小时前为了保持黑暗,除了谢明琼蒙古包里的,别的蒙古包的火炉全部都关了,哪怕娜仁此刻恢复了蒙古包的灯光,吴杪的屋子里却依旧冷冰冰一片。   吴杪打开灯,拿出蜂窝煤加入火炉里,没过多久屋子里就暖和起来,谢明琼坐在她们前几天一起做的懒人沙发上,冲吴杪招了招手,“过来,把上衣脱了。”   吴杪乖乖听话,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和里面的毛衣,只剩下一件内衣。   谢明琼这才反应过来,哪怕屋子里再暖和只穿这么点儿也会冷,她抿了抿唇,抱起床边的被子,压着她坐在了床头,然后拿被子把她另外半边裹起来。   吴杪的胳膊上没什么太大的伤痕,但是谢明琼早就注意到了她左边肩膀的不自然,不过没张丽萍那次严重,自从挡过一次张丽萍之后吴杪对车辆的主副驾驶都做了加固,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谢明琼垂眸,抬手摸了摸吴杪的肩膀,那里的肌肉顺着她的指腹收缩了两下。   “疼吗?”谢明琼淡声问。   “不疼,”吴杪说:“你还在生气吗?”   谢明琼没有说话,她只撕开药膏覆盖到了她的肩头,然后用力帮她压平。   吴杪被疼出一声轻嘶,现在她也会喊疼了,“谢明琼,你压得我好疼。”   “疼也给我忍着,你知道会疼,下次就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谢明琼被她给气笑了,“再有下次我肯定让你更疼。”   “所以你一直在生气?”吴杪眨了下眼,她嗅到了谢明琼发尖的味道,她说:“不然你接着惩罚我?”   谢明琼:“……”   她低头看了一眼吴杪毫无心虚的脸,那是惩罚吗?那是被她发现的新鲜事吧?   她看她一点都不像在接受惩罚的样子,反而有些兴致勃勃。   谢明琼抬手捧住她的脸,大拇指猛然压在她嘴唇上。   这次应该是真的疼了,吴杪表情都变了,她蹙起眉来,这次却不喊疼了。   “这次不疼了?”谢明琼没好气的问。   “疼啊,”吴杪点点头,诚恳的说:“但是你不是让我别叫疼吗?”   谢明琼:“……”   “所以现在变成我的错了是吧?”   吴杪不语,只一味的谴责的盯着谢明琼看。   谢明琼:“?”   她抬腿在吴杪小腿上踹了一脚以解心头之恨,随即将她的衣服丢给她。   吴杪却没有立马穿上,她躬身在一旁的床头柜拿出了一样熟悉的玩具,然后问:“你要试试吗?”   “你手都扭伤了还来呢?”谢明琼扬眉,朝她伸出手,“我来。”   吴杪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这个圆润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手心,谢明琼抬手一推她的肩膀,她就半推半就的倒在了床边,谢明琼俯身,撑在她脸侧,可想象中的刺激并没有降临,谢明琼下一秒就捏着被子的另外两边将她彻底裹了起来。   “还来来来,想的美呢你。”谢明琼站直身子,笑着看吴杪在被子里花了好一会儿才挣脱出来,她把玩具收进口袋里,“没收了。”   说罢,她扭头就向外走去。   吴杪:“……”   她坐直的身子又向下倒去,她盯着天花板,抬手摸了一下自己已经开始的结痂的唇角,有点硬还有点刺痛,可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刚刚谢明琼的气息朝她再次涌来时,她突然知道了自己被她咬到时那股酥麻的感觉是什么。   当她每一次让谢明琼变得一塌糊涂,发出尖叫时,又或许是她被谢明琼弄得一塌糊涂时,都是这样的感觉,心跳快到极点,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同谢明琼贴得更近些。   而现在,她顺着结痂的地方往唇角上摸,是上扬的弧度。   她原来在笑。   哪怕什么都不做,谢明琼对她的关心、着急还有在意都足够成为她感到满足的养分,并且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   第二天谢明琼起了个大早。   昨晚她没怎么能睡着,毕竟发生了这么惊险的事,她心底的紧张焦虑还一直萦绕在胸侧,而等她醒来了,回想起昨天她对吴杪做的事还是觉得自己非常离谱。   可是和吴杪待久了,她似乎也开始学会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了,就这么顺其自然走下去,总有一天她会想明白的,又或许该说总有一天答案会自己走到她的面前。   她走出蒙古包时外面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几乎有些无处下脚,大白雪生昨天被关了一整天,今天终于被放了出来,她们俩在雪地里跑跑跳跳,烙下两串梅花脚印。   谢明琼伸了个懒腰,比她起得更早的娜仁刚刚骑完马回来,她总觉得这几天可能不太平,所以决定最近早晚三次巡视草场,免得那伙人又来报复了。   今天早上她们还要去接小七和琪琪,昨晚她们和兽医加了个微信,其实她们走了之后没多久两只小狗就醒了,就是精神不太好,可兽医检查之后发现她们并没有什么问题。   谢明琼严重怀疑是两只小狗觉得自己没有完成娜仁交给她们的任务,所以伤到了自尊心。   她和娜仁在厨房一人煮了杯麦片,等了好一会儿,快到八点了居然还不见吴杪的身影,平常这个时候吴杪早就爬起来了。   谢明琼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她把麦片一口气喝光,感受到冰冷的四肢有了暖意这才朝吴杪的房间走去。   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于是她便直接推开了门。   房间的被子隆起一个鼓包,谢明琼走近了些,只能看到吴杪散在被子外的头发,整个人的脸则不见了踪影。   谢明琼推了推她,“吴杪?吴杪?”   吴杪没有回应,谢明琼当即掀开了她的被子,终于看到了对方绯红的脸。   吴杪被她吵醒,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像被火烧一样,她哑声想开口,谢明琼却已经用微凉的手覆盖在了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谢明琼有些诧异。   毕竟在她心里,吴杪简直是钢铁巨人的化身,从没想过她会有生病发烧的一天。   吴杪把被子盖回来,慢吞吞说:“没关系,躺一天就好了,我不去医院。”   “你这个烧得有起码三十八九了吧?”谢明琼蹙眉,“起码得吃点药才行。”   她想起来自己带的医药箱,赶紧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拿药,手臂却被吴杪一把扣住。   “我去给你拿药,你先松开,”谢明琼说道。   “别告诉娜仁,”吴杪说:“她要是知道,会很麻烦。”   谢明琼:“?”   “有多麻烦?”她有些狐疑的问。   吴杪眼神飘忽,脸蛋红通通的,这还是谢明琼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模样,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   吴杪不说话,但谢明琼一看就知道她心底肯定又瞒着什么,威胁道:“什么麻烦?你不说我可就告诉娜仁了啊。”   吴杪这才无奈的说道:“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想着带我去旁边的老中医家看病。”   “这不挺好的吗?”谢明琼纳闷道:“周边有厉害的大夫我们正好去看看啊。”   “不,我不去,”吴杪坦然的躺平,“我就要在我的床上,等自己慢慢好起来。”   “那医生有问题吗?”谢明琼蹙眉。   吴杪:“有问题,很大的问题。她开的药谁吃谁吐。”   谢明琼诧异起来,“为什么啊?她是庸医吗?”   “她医术挺不错的,但是开的药特别特别特别苦,*”吴杪解释道:“我在她那里治了一次,这辈子都不想生病了。”   谢明琼:“……”   也就五年前,吴杪第一次来内蒙古的时候也是个这样的寒冬腊月,那时候她有点水土不服,在娜仁家住了三天之后就发烧了。馆长给她喂了几片退烧药也没有作用,娜仁走进来一看,然后说有救、能治。   于是馆长和娜仁带着她去找了那位老中医,老中医慈眉善目的,结果下手可黑,给她开了一副药,说回去就吃一帖立马退烧,剩下的几贴还要喝个一两天,巩固一下身体。   回来之后娜仁立马把药给她熬了,吴杪病得难受一口闷了下去,结果差点被苦得把胃酸都吐出来,但是她烧真的退下去了,只是整个人都像被从水里拖出来的一样。   能把吴杪苦成这样,谢明琼光听描述就已经露出了痛苦面具。   “你先吃退烧药吧。”她没有应声,只挣脱开吴杪的钳制去自己房间把药拿来。   吴杪吃下之后药效很快上来,她又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谢明琼在替她掖被角,她听到对方说:“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看看。要是没力气起来就给我打电话。”   吴杪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心。   其实在她十八岁之后也生过几场病,除了被馆长和娜仁看着喝药的那一次,别的几次都是她自己在出租屋里度过。   不想告诉别人,不想让人管她,就连吴蔺如她都不想告诉。   她坐在窗户旁边吃了药之后也是这样昏昏欲睡,只是那时候周边一切都安静得不行,不会有这样一只手替她掖被子,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对她说如果难受就出声。   吴杪在她的手上蹭了蹭,胡乱点了点头。   她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多,醒来时已经神清气爽,早上那点难受消失殆尽。   她洗了个澡走出蒙古包,外头却哪儿都找不到谢明琼的身影。   恰好娜仁从屋子里午睡结束出来,瞟一眼就知道她在找谁,“小谢和武晴去接小七琪琪了,你生病了,她又不会开车,正好武晴过来了一趟,我就让她捎小谢一程。”   吴杪微愣,谢明琼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吴杪单独去活动了,乍一听,吴杪反倒有些不适应。   她打了个电话给谢明琼,那头很快就接了,还带着点风声。   “吴杪?你醒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谢明琼的声音传来。   吴杪说:“我退烧了,你现在在哪里?”   谢明琼:“我和武晴刚刚到兽医站,你现在能开车吗?她有点事要先回镇上,你能过来一趟吗?小七和琪琪可能暂时不能回去,医生说还要观察一天。”   吴杪立马应道:“可以,你等我一下。”   说罢,她便回屋取了车钥匙,两人的电话并没有挂断,谢明琼便顺势同她说起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昨晚上陆斯琪带队追了一夜,虽然没追到但基本上已经能锁定对方要去往的位置,谢明琼和吴杪虽然昨晚没看清那辆车的车牌,但是行车记录仪有个短暂的瞬间居然录到了万云可她们的车牌号。   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警方追查的线索又多了一条,根据车牌号她们迅速定位到了万云可她们那辆车的位置,现在也去追人了。   武晴过来主要是为了给娜仁说明最新的福利政策和消息,顺便告诉她们鉴定结果出来了,那个青铜杯确实是假的。   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其实是郝尚,她知道之后腿肚子都软了,她是真的差点因为这个假杯子上了诈骗团伙的贼船,而她现在还能站在警察局做笔录纯粹是因为她运气够好。   万云可几人现在还在被追捕,假如追不到,顺势加入了对方的团伙那就真没有回头之路了。   武晴说要给她们做一面锦旗,娜仁表面上说不用了不用了,其实牙花子都快笑出来了。   吴杪就睡了一早上,还真错过了不少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过半个小时吴杪就到了兽医家。   今天值班的不是昨晚的医生,小七和琪琪正恹恹躺在地上,谢明琼在摸着她们的脑袋和她们说她们是最勇敢最英勇的小狗,没有完成任务也没关系,不小心被麻醉针打败也不是她们的错,现在她们还在住院呢,不要想太多,等回家了娜仁给她们吃整块的大牛肉。   两只英勇小狗没精打采的晃了晃自己的大尾巴,见到吴杪进来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给她们看病的医生忍不住笑起来,“她们俩自尊心还挺高。”   从谢明琼到这里来开始,已经陆陆续续劝了她们十来分钟了,结果她们还是不怎么开心。   而等谢明琼将目光落在吴杪脸上时,却觉得吴杪看起来比两只小狗还不开心,整个人垂着眼睛,走过来时沉默寡言,只蹲下摸了摸琪琪和小七,然后向兽医询问她们什么时候能出院。   “明天就可以了,”兽医说道:“等会还要挂两瓶水,晚上还有一瓶,今天的打完就好啦。”   让两只小狗在这里再待一夜纯粹是因为晚上回去不太方便。   谢明琼和吴杪在这里陪到小七琪琪吊完水,眼见着快三点半了,她们才动身回家。   车里的氛围有点压抑,谢明琼扭头看向吴杪,吴杪其实也没有表现太明显,谢明琼说什么她都会回应,只是肉眼可见兴致很不高。   在她开到上一次她们看金山的草场附近时,谢明琼终于忍不了了,她蹙眉道:“你到底怎么了。我是不是说过有什么你就要说出来?”   “停车,说清楚再走。”   吴杪闻言乖乖踩了刹车,车停在雪地边。   谢明琼不知道吴杪哪门子的不开心,她不就出门了一下午吗?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吴杪却看向她,很不开心的说:“你说过我醒来之后会看到你。”   谢明琼:“?”   就这?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谢明琼仔细回想早上的交流,她实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   “是你说的等我醒了再看看我,”吴杪重复起她早上说过的话。   谢明琼一阵语塞,好像她确实说过这句话,但是怎么在吴杪嘴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呢?   可是现在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她只想了想后解释道:“那我有事啊,我得去接小七和琪琪啊。她们俩不能一直单独在兽医那里,会很不开心的,总得有人去看看她们。”   “我总不可能让你拖着带病的身体来吧?”   “我知道。”吴杪声音低了一点。   她这一次的不开心很没有道理,仅仅只是因为她醒来后满怀期待的找谢明琼没找到而已。   可是好像很多事在吴杪和谢明琼之间并不需要什么道理,她们每次吵吵闹闹也没什么道理。   如果她们之间也充斥着各种顾全大局、人情世故,那她们之间也不会变成这样牢不可分。   不开心了就说明白才是她们最习惯的相处方式。   无理取闹也无所谓,因为她们俩都经常无理取闹,   谢明琼往车里靠了靠,看到她这个样子心软了,干脆的开始摆烂,有些好笑的说:“好吧,算我食言了,那喵喵女王想怎么样啊?”   吴杪说出来,她就知道没什么大事了,反正和平常一样,就闹腾一会她们就能继续开开心心回家了。   可这一次吴杪却突然理直气壮的说道:“你食言了,接受惩罚吧。”   谢明琼:“?”   “吴杪,不要得寸进尺,”谢明琼警告起来。   “有吗?”吴杪问。   谢明琼点点头,“你现在就很得寸进尺。”   可吴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更加理直气壮的说:“好吧,那我就要得寸进尺。上次你怎么惩罚的我,这一次我就要怎么惩罚你。”   谢明琼:“?”   还有没有点天理了?    第72章 嫂子快乐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乎了谢明琼的想象。   黏腻的唇舌交缠带来灼热的气息,吴杪没有咬她,只像只小狗一样的舔舐着她,然后慢慢汲取她口腔中全部的空气。   这不是预想中的惩罚,吴杪似乎比她更沉浸于这个吻中,直到她们都忍不住的喘着气。   谢明琼趴在她肩头,闭上了眼睛。   似乎是默许,默许着吴杪情动的眼睛做出更加过分的事,默许着她的吻一路向下。   车内的暖气开得更足了些,座椅被放平,吴杪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惩罚,她对谢明琼从上往下进行了更加彻底的惩罚。   谢明琼绷紧足尖,抬手紧紧扣住了座椅的边缘,不住的抽着气。   有前几次的练习,吴杪早已知晓了吻在哪里她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吻在哪里她会颤抖个不停。   “这也是惩罚吗?”谢明琼哑声问。   吴杪抬头,似乎思考了一下,“是惩罚。”   空气里传来细微的水声,谢明琼咬着唇,窗外不知何时又掀起了一阵风,那层遮掩的云被吹拂开,那一天她们等了许久才等到的雪山居然就这么再次露出了它的身影。   谢明琼大口呼吸着,她把吴杪从自己身下拉起来,两人靠在了窗户边。   谢明琼光裸的肩头滑凉一片,吴杪埋在她肩头,忍不住在那片肌肤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同时用指腹碾压着,让她再次难以自控的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谢明琼再次喘出一口气,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睫。   第几次了,数不清的次数,这一回吴杪似乎格外有探究欲,她骤然发现亲吻好像是一种更令人上瘾的方式,无论哪里都那么柔软。   谢明琼掌心撑在玻璃上都溢出汗渍,她的吐出的气息令车玻璃蒙上一层雾,被吴杪发现后又为她擦干净,免得阻碍她的视线。   吴杪抱住她,在等她平息。   她为她清理干净,穿好衣服。   谢明琼这一次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她喃喃道:“好累。”   可是好爽。   仿佛将她这段时间的焦虑、紧张、不安全部都随着尖叫发泄了出去,足够她整个人平和得不行。   是她纵容的吴杪。   雪山前的一切都好像一场绮梦,有一瞬间她真想抛却一切在这里安家做野人。   最好带着吴杪一起做野人。   吴杪应该也会应好,因为她也很纵容她。   而现在吴杪回到了驾驶座,谢明琼瞥了她一眼,懒洋洋的问:“杪杪女王不生气了吗?”   “非常不生气了,”吴杪认真的回答。   谢明琼嗤笑出声,“你可真敢答啊。”   她往座椅里缩了缩,催促起来,“回去吧,饿了。我今晚要吃蜜汁牛排,还想吃水晶饺子。”   吴杪说:“可以。”   谢明琼略显诧异,“我说的是水晶饺子。”   她就是故意说出来为难人的。   这时候去哪儿弄水晶饺子呢?   可吴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谢明琼便伸了个懒腰,“这可是你说的,没有的话我就……”   说到这里她卡了壳,其实她原本想说要你好看,但自从惩罚的意味变了之后,这种威胁的意味好像也变了。   于是她又闭上了嘴。   身后的雪山越来越远,她们回到了蒙古包里,娜仁问起小七和琪琪,得知她们要明天才回来,嘟囔着要给两只小狗好好补补,武晴送来的锦旗上还很贴心的留下来她们俩的名字,被她们看到应该会很开心。   谢明琼回了帐篷之后就去洗了个澡,等她出来时发现吴杪居然真的把水晶饺子给弄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她算了算时间,吴杪说两个月就走的假期还是拖延到了三个月,现在已经快二月份了,她们还有半个月的假期,不过能够在娜仁这里过个年。   听说再过一周吴夏生和吴书玉母女俩就要来了,娜仁已经催着吴杪去镇上买点吃的,算是给南方小孩的年货,她也准备再去囤百来斤大白菜丢进雪地里。   不过陆斯琪劝告她们暂时不要常去镇上,她们追踪的诈骗团伙可能这几天就要收网了,就这两天的功夫,她们又捞了一批钱,这次受骗的还是个草原上的牧民,被骗了十来万,等陆斯琪她们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而这次实施诈骗的就是万云可几人。   作为纯粹的受害者和证人被拉去警局郝尚也没敢走,她怕自己回了学校之后被找,更怕万云可几人没归案潜逃之后找她麻烦,现在还在放寒假她小心翼翼的向娜仁提出请求,能不能在她家暂住几天。   娜仁同意了,甚至没收她钱。   郝尚千恩万谢的搬过来了。   谢明琼趁着这段时间在房间里把剩下的几幅画终于画完,那天晚上娜仁的身影时时刻刻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她花了点时间画出来了,对于效果格外满意,娜仁看了也很满意,觉得画得自己特别有气势。   不过她给吴杪画的那一副却没有被她作为作品寄出去,她有点儿私心的保留了下来,不太想让它面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琥珀色的灯光下看向属于吴杪的画时,她心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最终还是想将它私藏起来。   吴杪去买年货的时候顺带带着谢明琼去寄作品,小镇虽然偏僻,但是快递行业还是很发达的,选择加急之后工作人员保证三天内一定到海关。   两人寄完之后去了趟超市,按照娜仁列的单子将东西都买完了,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等临回去之前,却接到了武晴的电话,说是万云可几人捉到了,看她们要不要来一趟。   谢明琼和吴杪很快赶了过去,正好还有娜仁准备的礼物可以一起给她们。   虽然娜仁总是背后蛐蛐这几个大学生村官管得太多,但逢年过节还是忍不住给她们多买些东西,毕竟她们虽然人是当地的,可内蒙古东西太宽了,其实在这边工作也能算背井离乡,很不容易。   年假不算太宽裕,所以武晴她们其实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这是谢明琼和吴杪第一次来乡镇警察局。   警局坐落在草原和镇之间,孤孤单单一座,周边很空余,非常有公路片里的警察局的感觉。   进门就是一个公告栏,上面贴满了寻马启示、寻羊启示、寻牛启示。   这边的牛羊大多散养,马又养得桀骜不驯,时不时就会出走,牧民们便来警局求助,不过大多数动物都认家,除非特别野特别向往自由的,不然基本没几天就自己又回去了。   两人进门时武晴正在门口同一名牧民聊天,等两人走近了才听到原来是两人在给旁边的羊做思想教育。   “您也是,我说过多少次了,一定要把羊看好一点儿,不要老是放它们出来乱跑,”武晴手里抱着文件,有些无奈的说:“每次您家羊一出来就往镇上跑,跑过去之后就吃绿化带,吃完就被报警抓来警察局,每次您都得来赎它,您也不嫌麻烦。”   “而且现在是冬天,那树和灌木都谢了,全是雪,它这是养成习惯了,不管有没有草都要吃一口,您得管管它呀。”   年轻的牧民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听完教育赶紧带着自己羊走了,走之前羊还啃了一口警局门口的发财树。   武晴:“……”   她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一旁站着的谢明琼和吴杪,连忙迎了上来,“你们等了很久吗?”   “没有,”谢明琼摇头,有些好笑的说:“就你在这儿教育那头羊的时候。”   “这边其实大案子不多,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多,”武晴解释道:“平常这边太忙的时候陆斯琪就会顺便叫我来处理一下我负责的牧民。”   不过幸好她手下负责的范围大多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有时候不怎么说得听,也不听劝,但起码不会犟嘴。   她想起两人是要来跟万云可的案子,于是在引着两人到警局大厅等候的时候顺便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天万云可故意开车去撞了吴杪谢明琼之后警局就分了一队警员特意去跟她们,尤其在万云可进行了一次诈骗案之后,她这个目标更加明显了些。   在诈骗完之后潜逃的过程中被陆斯琪她们当场抓获。   可是诈骗团伙的主体却还在追捕中,并且行踪飘忽不定。   万云可的落网太过简单,以至于陆斯琪几人都一致怀疑一开始诈骗团伙就因为差点暴露位置而开始设局。   万云可几人就是她们的诱饵,因为就算她们不救下万云可她们也有极大可能被捕,只要万云可几人落网,供出她们的位置警察依旧会盯上她们。   所以还不如声势浩大的救下万云可几人,然后利用她们分散警察的注意力和警力资源,方便自己逃脱。   否则以陆斯琪对她们的了解,这么谨慎的一群人怎么可能让万云可她们做出这么嚣张的事呢?   现在回想大概都是在转移注意力罢了。   等陆斯琪出来时,两人终于和万云可见上了面。   对方不过一个星期,就已经显得有些憔悴,显然她向往追求的大姥并没有给她合乎想象的人生经历,短短一个星期,她们经历了盗墓、潜逃、诈骗、被抓,堪称跌宕起伏,可当陆斯琪将青铜杯是假的告知她们时,万云可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陷入了一个怎么样的骗局里。   所以从一开始她们原来就是有路可走的。   她们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前路,她们都已经犯罪了,那还不如将错就错,结果原来一开始她们就被骗了。   陆斯琪说:“她们现在精神比较恍惚,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   屋子里传来万云可她们的痛哭失声,大概是在为自己的前途而迷茫,为自己未来可能遭遇的牢狱之灾而恐慌。   谢明琼和吴杪是直接受害者,无论她们追不追究责任她们几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但是等她们整理好情绪之后,谢明琼与她们面对面时原以为她们要请求谅解,可万云可却只是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想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谢明琼和吴杪同她对视时,谢明琼淡声说:“我们不会出具谅解。”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候的恐惧和对吴杪的强烈担忧,她或许对万云可她们出于本能会产生一定的同情,可这一次她不会有丝毫心软。   万云可只笑了一下,“我也不需要谅解。”   她只是感觉世事无常,可既然输了就要认,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自己此刻是个孤独悲壮的冒险家。   只是她输得起,也有足够的心气去接受属于自己的惩罚。   她或许本质上就是个疯子,总觉得自己能游戏人生,哪怕此刻被抓了,也只是游戏的一环。   谢明琼无法理解她的思维逻辑,但透过她的眼睛又看到了一缕没有熄灭的火焰,在她出狱之后大概会继续自己的冒险,而她也不会对郝尚、林芬和史同焓有丝毫愧疚,对她而言,这一切都是对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们也该为自己负责。   陆斯琪没有告知她们郝尚的下落,也没有告知她们所有的线索都是郝尚提供,这也是对郝尚的保护。   而林芬和史同焓显然没有她这样的心气,在见到谢明琼和吴杪时多番恳求,但她们也没有出具谅解。   两人从警察局走出来时觉得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   诈骗团伙虽然还在潜逃,但是她们躲都来不及,压根不可能来找娜仁蓄意报复,她们也怕有警察埋伏在娜仁这边,她们和娜仁无冤无仇的,压根不可能再来第二遍。   两人最近快要回家了最担忧的就是这件事,现在一切都解决了,这个年也能好好过了。   她们走到门口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娜仁给武晴和陆斯琪她们准备的礼物。   “我不能收,不让送礼。”武晴见状赶紧拒绝道。   谢明琼没忍住笑起来:“你就收下吧,和陆斯琪她们好好吃一顿,谁家贿赂乡镇工作人员用猪肉和酱油贿赂啊?”   娜仁比较质朴,她觉得吃很重要,所以平常给这些小姑娘时不时就送点牛羊肉什么的,只是这一次送得比较多而已。   武晴看着面前山山海海的肉和调味品,谢明琼和吴杪已经趁着她刚刚出来的功夫全部放在了地上,满满一大堆,放完之后两人就上了车,油门一踩怎么都追不上。   这也是娜仁提醒她们的事,送礼这种事要讲究快准狠,最好送完了就赶紧跑,否则武晴她们这群转不过弯的脑袋肯定不会收,平常她给她们捎牛肉也都是偷偷塞,塞完就跳上马一溜烟跑没影。   两人扬长而去后带着丰厚的收获回了娜仁家。   小七和琪琪一如既往的来迎接,最近琪琪比平常兴奋许多,大概是因为小狗的时间钟告诉她,吴家母女俩就快来了,所以她最近格外活泼,每天都蹦蹦跳跳的。   她们将万云可的事告知了郝尚,对方只愣愣的应了声好,随即便回了蒙古包里,直到晚饭才出来,眼睛显而易见的红了,大概在屋子里哭了很久。   四年的情谊下她很难没有丝毫感情的去怨恨万云可她们,但是她又无法原谅她们。   谢明琼看出来了她的迷茫,将手里的红灯笼递给她,“晚上和我们一起挂灯笼吧。”   郝尚眨了眨眼,接过了这个灯笼,又偷偷抹起眼泪。   娜仁见状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她背后,“哭什么哭?对方被抓了你能回去正常的上学上班了,不是应该开心吗?”   “明天就给你庆祝一下,吃顿烤全牛。”   “啊?”郝尚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抬头。   屋内的几人没忍住笑出声来。   郝尚闻声连忙站起身,“没错,我应该开心一些。”   说罢,她赶紧捏着灯笼去了外头,但还是没忍住又抹了抹眼泪。   “是再去外面哭一会儿吧?”谢明琼托着腮感叹道。   说着她拿起剩下的灯笼,拉着吴杪往外走。   其实娜仁不怎么过年,这些年她会过年主要是为了吴家母女俩过的,过着过着就习惯了。   这一次谢明琼和吴杪来,过年的氛围更浓烈了些。   就连黄豆和皮皮脖子上都一鸡多了一个好看的吊坠,小鸡大概也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戴上之后耀武扬威的到处炫耀,还要站在小七和琪琪脑袋上打鸣,弄得她们最近一看到两只鸡就跑。   屋外的温度依旧很低,但娜仁为她们多开了几个移动的火炉,谢明琼垫着脚尖想把灯笼挂去最顶端的尖蓬,但矮了半截,她没有回头,只比划着要挂的位置,对吴杪说:“帮我拿条凳子过来吧。”   可吴杪没有应声,她只走近些,然后在她身旁蹲下,“我托你上去。”   谢明琼坐在她肩头,轻而易举就被她托举着看到了蒙古包的尖端,她抬手将几个灯笼挂上,这个角度看这一块,是不同的风景,一旁的火炉热气腾腾,将两人拢成了一块小小的天地。   谢明琼低声说:“我们再挂几个吧。”   吴杪便这么带着她在不同的蒙古包间穿梭,直到四处都挂上了漂亮的绸带和灯笼。   郝尚在自己的蒙古包上还加了一张她自己写的“福”字,她还是希望自己未来的人生顺利一些,有了这一次的教训,她大概再也不会做什么冒险的事了。   苏德等到过年前五天才回来,她妈妈和姥姥去世之后她总想多学点东西,于是在镇上打了半个月工作为勤工俭学,可赚了不少钱,这次回来还给娜仁冯婵吴杪谢明琼带了礼物。   给娜仁买了一根新的烟杆,给冯婵买了毛绒耳罩,给吴杪和谢明琼则带了一对学校们口的精品店里买的布偶娃娃,据她说这对她看中很久了,终于攒上钱给买了下来。   后来两人拿着娃娃比了比,发现还真挺像对方。   吴夏生和吴书玉在过年前两天抵达了内蒙古,琪琪跑了好久去迎接,这一次过年居然有八个人一块儿过,这里难得这样热闹。   直到过年前一天,吴夏生和吴书玉去镇上买了一批烟花,冯婵也在当天从羊场带着狗赶了回来,在她们准备年夜饭的时候烟花被一箱箱搬了过来,就等着等会儿去放。   草原上理论上不准放烟花,但其实草原这么大,还到处都是雪,放烟花没什么大问题。   年夜饭被搬来了蒙古包外,四五个火炉围着,还有十二只狗,一只猫,两只鸡,非常暖和。   娜仁把一个月前她和谢明琼一起酿的杨梅酒拿了出来,除了苏德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点。   烟花升起的那一刻,映亮了每一个人的脸。   谢明琼发现大白在偷喝自己杯子里的酒连忙将她拉开,小猫和吴杪一样酒量极差,舔了几口就晕乎乎的靠在了谢明琼怀里,翻来翻去,假如是在平时她可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撒娇,她是很注重面子的小猫。   谢明琼有些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肚子,然后给乖乖坐在脚边的雪生喂了一块牛肉干。   吴杪喝了一点酒,不至于醉,却也有些微醺,她在一片烟花声中突然听到谢明琼在和她说话。   可她没有听清,于是将脑袋凑过去一点,问到:“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问你以前是怎么过年的?”谢明琼大声问道。   吴杪这回听清了,她稍微回忆了一下,“要么自己在家里过,要么被馆长拉去她家里过。有一年是和馆长在娜仁这里过的。”   她并不怎么喜欢过年,小时候条件不行,可是她们的奶奶还是尽量每次过年都给她和吴蔺如做点好吃的,后来奶奶走了,她和吴蔺如那几年的年都没怎么过,家里冷冷清清,时常好几个小时没有一句话。   吴蔺如和谢明琼到一起之后其实邀请过她一起过年,被她拒绝了。   因为她第一次见谢明琼时感觉到谢明琼似乎对她有点意见,她也就不想上门了,怕谢明琼不太开心。   谢明琼闻言心底有些酸涩,她垂眸搂了一下吴杪作为安慰,“那今后我们每年都来找娜仁过吧。”   “今后?”吴杪重复着着两个字。   谢明琼从吴蔺如去世后很少对未来做规划,今后这种词也很少从她嘴里说出来。   可是她的今后有吴杪。   于是吴杪点点头,“好啊。”   其实吴杪没有觉得一个人过年会怎么样,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可是只要想一想今后每一年身边都有谢明琼和她一起过,她就觉得——格外开心。   她们俩靠在一起,大家在风雪中等待着零点的钟声,收音机开到最大,这年头也依旧有尽职尽责的广播人,吉祥话连篇,哪怕是娜仁都在默默等待着。   并未过多久,广播里说:“新的一年如期而至,希望大家能拥有崭新的生活,快乐幸福的人生。”   草原上不同的地方也燃起了烟花,声音响得像要攻打北面的蒙古似的。   谢明琼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大声对吴杪说:“谢谢你,吴杪。”   吴杪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可她能看清她的口型,她蹙眉,回答道:“不要谢。”   她不喜欢谢明琼向她道谢。   可是怎么能不感谢呢?   在你人生最崩溃的时刻,有一个人不离不弃的将你拖离出痛苦的深渊,带你见证了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的不同的风景人情。   谢明琼曾经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这一年,她的人生要停滞在这一年了。   可没有,命运的齿轮转动,将吴杪送到了她的身边。   她抬手摸了摸吴杪的眉心,轻轻笑了一声。   “好,今后都不说谢谢了。”   吴杪不喜欢,那她再也不说了。   她只改成了新的祝福。   “吴杪,新年快乐。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她靠在吴杪耳边大声说道。   这一次吴杪听到了,她点点头。   她说好呀。    第73章 嫂子被吓   谢明琼和吴杪在娜仁这里待到了大年初七,这段时间蒙古包从八人的热闹陆陆续续回归了三人的平淡生活。   冯婵在大年初二就带着阿优回了羊场,毕竟那边还有几千头羊要看着呢。   大年初四吴夏生和吴书玉便做好了回家的准备,她们都还要工作,回家还要一天,调整作息也还要一天,临走前吴书玉和琪琪轻轻贴了贴额头,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要和琪琪一起到妞妞墓边走走顺便除雪,妞妞的小墓碑前摆满了她发顺丰送过来的提摩西草,每次被雪覆盖之后便再加上一轮,等到春天雪化了,草也被分解了,就能看作妞妞吃完了。   吴夏生明年就退休,这也就是她延迟退休了,不然今年她就可以退休。   她给自己的退休做了详细计划,准备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半的时间留在草原一半的时间出去旅游。   也就顶多明年四月份就能实现这份规划,她细细诉说给了琪琪听,也不知道琪琪听懂了没有,歪着头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在妞妞墓前撒欢了好久。   苏德在大年初六回了学校,她快毕业季了,学校开学早一点,要去提前上课,她似乎已经从家人逝世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因为她发现自己除了阿妈和姥姥,还拥有了更多爱她的人。   吴杪和谢明琼说要送她上学,她却只摆摆手,骑上了自己的小马,骄傲的向前骑去。   马头高昂着发出一声嘶鸣,她背着自己的书包和行李,在大人们的注视下朝前驶去,直到身影消失不见,露露几只狗跟着她跑了很远,过了好久才回来,娜仁笑着说:“跟个小大人一样,露露啊,再过一个月你们就又能见到她了。”   人一下少了一半,欢声笑语的蒙古包一下就冷清了,直到谢明琼和吴杪也准备离去。   原本占满的几间屋子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皮皮和黄豆似乎有了预感,睁着小眼睛趴在门边盯着谢明琼和吴杪看。   谢明琼坐在地毯上,冲她们招招手,等她们踱步走进来时将两只小鸡拥进怀中。   “姐姐走啦,你们在这里要乖乖的,不要老是欺负小七和琪琪她们,也不要乱跑,怕你们被别人抓走。”她叮嘱起来,“再过段时间,姐姐们再回来看你们。”   她们在谢明琼怀里咯咯哒着,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大白和雪生或许对自己的小伙伴们也有些不舍,在她们离开的前一天一猫一狗不知道和黑恶势力们跑去了哪里,直到傍晚才回来,滚了一身雪,晚上睡觉都在咕噜咕噜说梦话。   到了初七吴杪的假期也接近尾声,她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那片雪和蒙古包被她们甩去了身后,娜仁骑在马上,这一次小七琪琪甚至还有皮皮和黄豆追的人成了她们。   朝阳初升时,雪地都晕染开了一层彩色的光影,将她们身后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这三个月的经历仿若一场迷离的幻梦。   直到开出了那片草原,她们才像从远离世外的桃源回到了人间。   从内蒙古回湖北一共花了两天,骤然从零下十几度的地方回了零上七八度的地方,反倒是谢明琼和吴杪有些不适应。   不用再穿臃肿的羽绒服,更不用在羽绒服里加一层又一层的毛衣,家里的地暖和空调令人只需要穿件简单的卫衣就足够。   湖北过年的氛围也还浓郁着,到处都一片红,得知两人从娜仁那头回来了,馆长请两人过去吃了顿饭,顺便给吴杪补了个大红包。   其实这几年每年馆长都会给吴杪个红包,她和吴杪这丫头相处久了,总觉得自己能算她最后一位长辈了,加上她自己也无女无儿的,就把吴杪当晚辈看了。   两人在家休息到了正月十五,谢明琼终于想起来自己的驾照还没考完,其实在草原上她有拿吴杪的车练习过,但是后来嫌累就不想练了。   这回回来了,她迅速约了驾考,在驾校师傅带她练了一个星期后就成功拿到了驾照。   这还是她毕业之后考的第一个本,拿着很是稀罕了几天,吴杪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样,给她做了顿大餐犒劳。   吴杪今年的第一份工作就在谢明琼考上驾照后的四五天悄然到来。   在谢明琼一觉睡醒没有蹲到桌面上香喷喷的早餐时她就知道吴杪大概出去有事了,她想了想自己从拿照后就四五天没出门,干脆换了衣服去楼下买了碗热干面。   结果热干面还没吃完,吴杪的电话就先回来了。   小摊上穿围裙的老板姨姨端着浓汤过来问谢明琼要不要加,这几年她早就认识谢明琼了,她是个很憨厚热情的人,每次见到谢明琼过来吃饭她都要多给她加点肉和汤。   谢明琼谢过她,这才对电话那头的吴杪问:“怎么啦?”   吴杪淡声说:“要去一趟四川。”   “四川?”谢明琼算了一下时间,“什么时候走呢?”   “今天走,”吴杪说:“我马上就到,我们收拾一下行李就出发。”   谢明琼闻言赶紧加速吃起来,一碗热干面她很快就吃完了,老板来收东西时有些好奇的打量起她,“小谢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啦?”   谢明琼微愣,“为什么这么问?”   老板笑起来,“平常每次见你都有些有气无力的,最近几次见你倒是很容光焕发,好像变得特别有朝气了。”   老板夸人都是老一辈的用词,有朝气,活泼,谢明琼听了却觉得有些想笑,她应和道:“这个年过得确实算不错。”   “那恭喜恭喜啊,”老板笑着说起来,“诶,那不是你朋友的车吗?”   “对,她来接我了,”谢明琼和老板告别,很快上了吴杪的车。   吴杪今天又恢复了她平常的装扮,棒球帽灰卫衣牛仔裤,下了车就外面套个袄子,两人一路上了楼,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   谢明琼着重带上了自己的驾驶证,这可是她考上之后第一次上路。   这一次的目标在川云交界,谢明琼坐到车里往后看时并没有看到裹尸袋,只看到了个骨灰盒,骨灰盒上的照片是个非常年轻的姑娘。   谢明琼问起来,“这次是怎么回事?”   吴杪解释道:“上班猝死,死之前她可能就有些预感,提前联系了馆长,假如她意外去世,她的大多数财产都给殡仪馆,但我们要负责完成她的后事。”   “她怎么知道自己会死?”谢明琼诧异起来,这个年纪的人很少会主动去安排自己的后事。   可吴杪也不知道为什么。   女孩叫邵歌,昨天下午去世的,今天早上排队火化,吴杪七点被馆长一个电话叫了过去,准备准备就要出发了。   从湖北开过去一共要十一个小时,谢明琼和吴杪没打算休息,以前吴杪自己开的时候容易疲劳驾驶,现在有谢明琼和她交错着开,就轻松了些。   不过吴杪没让谢明琼开太久,只让她先练练手,谢明琼开了三个小时感觉自己的精气都被吸走,开始怀疑这辆车上有什么奇怪的装置专门吸人精气。   毕竟吴杪每次开车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感觉,怎么轮到自己就这样了,总不能这个车还认主吧。   大白和雪生一猫一狗倒是睡得格外开心,醒了就去服务区上厕所顺便跑跑步,中途还交到了不少前往四川自驾游的旅伴,很多也都带着狗,雪生凭借聪明的脑子和不错的性格一路上交了不少小狗朋友。   谢明琼瘫在副驾上打量着路过的熟悉的风景,忍不住对吴杪念叨起来,“要不我觉得你今后还是去换自动挡吧,怎么就一直要用手动挡呢?”   吴杪慢吞吞回答:“这是馆长买的车。”   谢明琼于是抗议道:“那咱们和馆长说说去换辆自动挡,这开着多累啊,你看我这半天,手上的肌肉线条都明显了。”   吴杪:“……”   她分神看了一眼谢明琼毫无肌肉线条都胳膊,诚实的问:“哪儿?”   谢明琼:“什么在哪儿?”   吴杪:“我问你肌肉线条在哪儿。”   谢明琼:“……”   谢明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用力挤了挤,“早上还有,现在它们好像消下去了。”   吴杪投去质疑的目光。   谢明琼耳尖微红,大声说道:“真的有。”   吴杪:“不信。”   谢明琼:“……”   谢明琼有些恼火的想下意识踹一脚她的小腿,想起来她在开车,只能一把抓住睡觉的大白,开始摸着她的脸一顿乱揉。   大白被揉得喵喵大叫,雪生以为谢明琼在和大白打闹,连忙把自己的脑袋也凑了过来,大白终于挣脱,她坐到了后排,抬脚开始舔毛,身后属于邵歌的骨灰盒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剧烈震动,突然开始唱歌。   车里的大白首当其冲被吓了一大跳,毛都竖了起来。   谢明琼也被吓了个激灵,她连忙朝后看去,只见骨灰盒正散发着七彩光芒,歌声来自于邵歌的照片处,唱的是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比谢明琼的歌声好听到哪里去。   谢明琼吓得赶紧去找地方给她关闭,结果发现根本没有关机按钮,只能被迫听邵歌把这首歌给唱完。   就是吴杪都忍不住蹙起眉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被魔音贯耳的感觉了。   实在是太难听了。   “这什么呀?”谢明琼有些好笑的把骨灰盒捧在怀里上上下下的打量,过了将近五分钟歌声才停下,邵歌的声音从骨灰盒里传出来,“你们好,我是邵歌。谢谢把我的骨灰盒捧在怀里。”   谢明琼:“?”   骨灰盒成精了?   “我没有成精,我只是成仙了,”邵歌接着说道。   谢明琼:“?”   骨灰盒还会读心?   邵歌:“我不会读心,我只是看穿了你的心。”   谢明琼:“……”   谢明琼扭头去看吴杪,见她十分冷静,纳闷道:“你怎么都不奇怪?”   “因为我已经听过一次了,就这三句。”吴杪回答道。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谢明琼诧异起来,害她还吓了一跳。   吴杪满脸无辜:“你也没问我啊,而且我不知道她还会唱歌。”   谢明琼紧紧盯着她,没有从她脸上找到一点破绽,但是她就知道吴杪绝对是故意的!   说不定刚刚拿到这个骨灰盒,就想着怎么故意吓她呢!   “你猜我信不信?”谢明琼瞥了她一眼。   “我猜你信,”吴杪理直气壮的回答。   谢明琼:“……”   这种你猜我信不信的游戏她们玩过无数遍了,可是她每一次都不记得教训要这么来一次。   后续邵歌的骨灰盒也没有出现什么新的怪事,谢明琼细细研究过发现她真的就只是在放照片的位置加入了一个芯片,里面能够放她提前录好的歌,还能说这三句话,多的确实做不到。   稍微震动一下会把三句话激发出来,录好的歌要剧烈摇晃才可以。   但是在她们到了服务站,谢明琼没拿稳不小心把骨灰盒摔在座椅上时,她触发了第三个声音。   “玄女娘娘急急如律令,我是你太奶显灵,快把我骨灰丢出去御敌!”   谢明琼:“……”   所以这是邵歌担心捧着她骨灰的人遇到危险,方便及时将她的骨灰丢出去防备吗?   她有些哭笑不得,可在笑过之后,更多的是惆怅。   哪怕她对邵歌的生平经历不了解,但骨灰盒的独特设计却已经足够让她看出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姑娘,她一定有很有意思的灵魂。   不是谁对自己的生死都能看得这么开,能在这种事上做这么多巧思。   谢明琼的兴致肉眼可见的低了些,她握着可乐靠在车窗边喝,将邵歌的骨灰盒放在车顶,让她能多看看一路回家的好风光。   吴杪趴在窗户边问她:“你不开心吗?”   吴杪表达情绪太简单了,除了开心就是不开心,没有别的形容词。   谢明琼以前还会纠正,想让她的语言有文化一点,后来她发现完全做不到,反而自己被同化了,其实她想说自己只是有点惆怅,可想了想,觉得直接说不开心也挺好的。   于是她点点头,“对啊,我在感叹生命的易逝。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就没了呢?”   “可是她生前也不快乐,”吴杪说。   谢明琼微愣,“你怎么知道?”   “馆长说她活着的时候一个人,死了也是一个人,她的朋友圈里最多的就是积极向上的内容记录自己每天的吃吃喝喝,可实际上她抑郁程度很深,每天加班都很累,自己一个人下班之后买杯奶茶可以在路边的长椅上看人来人往看到凌晨十二点,第二天再早上六点接着去上班。”   “可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明朗啊。”谢明琼回忆起她的歌声和这几句声音,明明每一句都活力满满。   “馆长说,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展示在外面的都是她们想展示的一面,不会有人表里如一。”吴杪摇头,“她另一个没有人看到的手机里写的大多是她的崩溃,她的最后一条私人朋友圈说的是世界很好很美,但她下辈子不想来了。”   邵歌其实和大多数普通社畜一样,只是她更孤单点,她和馆长认识的时候还是去年,她自己半夜抑郁症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走到了殡仪馆,等回过神时已经被保安逮到。   保安把她带到了馆长面前,恢复正常的邵歌捧着杯热茶和馆长聊了一夜,然后第二天又神采奕奕的去上班了。   可实际上馆长能感觉到她的疲惫,她握茶的手都有些颤抖,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因为她很难遇到一个愿意陪她说话的人。   后来邵歌找过馆长几回,有一回坐在殡仪馆的池塘边,突然说:“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您能送我回家吗?”   她指了指头顶的飞鸟,笑着说:“有时候我挺羡慕这些候鸟的,以前我以为它们每年从南到北又或者从北到南只是在国内飞一飞,后来知道它们不是,她们的北到青藏高原,南到澳大利亚,真厉害呢。”   “两边都是它们的家,可惜我不是候鸟,我只有一个家,过去的另一个家也没人了。”   邵歌的家人都死在了一场空难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家四口都埋葬在山上,她不敢回去,怕回去看到之后忍不住找个山头跳下去。   于是她一个人带着四个人的份在世上活,觉得自己像背了座山,总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只是家人都期盼她活着,所以她快快乐乐的像具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说真的,她真不敢死,怕自己死了没人处理后事。   到时候她全家都在四川她埋在湖北怎么行,她还准备下去之后继续做家人们的小宝贝呢。   直到她认识了馆长,觉得老天真是眷顾自己,居然让自己遇到了这么靠谱的人。   于是她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自己的骨灰盒,等吴杪她们到了四川还能直接拿到她自己给自己订下的十八k钛合金墓碑。   “等一下,”谢明琼诧异起来,“她给自己定了个钛合金墓碑?她不得被劈死。”   不对,她已经死了。   真是可怕的地狱笑话。   彼时她们已经到了四川境内,经过十一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邵歌家在金沙江边,她们一家四口的坟头整整齐齐的落在一座山上,邵歌给自己选了个好位置,想埋在山顶,她说这样比较显得她被全家托举。   两人暂时找了个地方住下,准备第二天再联系邵歌早就给自己找好的做墓碑的人。   普通的人要回老家下葬,大概都会在家附近专门找人定做,但是邵歌不同,她是新时代怕麻烦的人,下班之后都不想和人打交道,唯一认识的朋友只有馆长。   所以她干脆将自己的要求和馆长说了,让馆长帮自己定做。假如她回老家来做,村里专门做墓碑的老人一定会坚定不移的否决她的要求,并且说这样不行。   其实如果不认识馆长她大概就直接淘宝定做了。   但是认识了馆长之后一切方便许多。   两人住在山里的民宿,谢明琼第二天是被鸟叫声吵醒的,这边纬度偏低,湖北还有零上七八度有点冬天感觉,这边暖和得都有十来度,穿个卫衣正正好好。   她伸了个懒腰,她们选的地方里邵歌家不算太远,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昨晚她们就联系了送墓碑的,约好了今天过来,对方还包安装。   谢明琼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八点,她想翻身睡个回笼觉,房门却被敲响。   然后吴杪端着早餐走了进来。   一碗粥,两碟子小菜,山里早餐不太丰富,这个民宿说起来还是网红民宿五百一晚上,可是早餐类型贫瘠得可怜,吴杪下去点了一碗三十八的绿豆汤之后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谢明琼平常嚷嚷的价格刺客,果然又难吃又贵,所以她干脆自己去厨房做了粥回来吃。   谢明琼缩在被窝里不想动,她在里面打了几个滚,又伸了个懒腰,衣角随着她的动作往上扬,露出一截白皙的腰。   吴杪眼疾手快替她把衣服拉下来,然后说道:“起来吃饭吧,对方说比约定时间会早一点,可能等会儿就到。”   “对方怎么不守时呢?”谢明琼打了个哈欠,抱怨起来,“我还想睡觉呢。”   “回来睡吧,”吴杪把她拽起来,像拔萝卜一样把她从被褥里拔了出来。   谢明琼大早上被迫做一套伸展运动,她坐在床边开始穿鞋然后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   其实她昨晚睡得挺早的,长时间的开车和坐车让她基本上倒头就睡,起码睡了十个小时,可就是感觉不够。   吴杪做的粥她能喝出来,因为一口下去就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她不信这里能做出这种味,一仰头就喝得一干二净。   她摸了摸自己饱起来的肚子,大白和雪生坐在一旁的地板上也吃得一猫一狗懒散至极,窗外有暖烘烘的阳光照进来,她们好像在树林里拥有了一座小木屋似的。   对方没来之前还能在台子上晒会儿太阳,这个景致还是很对得起价钱的。   吴杪住在她旁边的木屋里,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她的电话响了,对面发来一条信息,说是还有五分钟就到。   谢明琼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小谢老板小吴老板,好久不见啊。”   她骤然抬头,只见进民宿的路上多了两个人,穿着工作服,正懒洋洋和她们打招呼,正是许久不见的王小宝和关佳芝。   在云南的几个月她们晒黑了不少,但两个人状态没变,还是以前那模样,见着了她们俩,谢明琼终于反应过来,“那两个运墓碑的就是你们吗?”   王小宝点点头,“嗯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谢明琼闻言扭头看向吴杪:“你知道吗?”   吴杪摇头,“不知道。”   她和对方一直用短信交流,怎么会知道对方是谁呢?   不过想想也是,邵歌家就在川贵这一块,馆长肯定率先找同样在这边的方庐坤帮忙。   方庐坤虽然是做玉石生意起家的,但是路子四通八达,什么不能做。   “你们昨天出发,我们也昨天就出发了,”关佳芝解释道:“不过我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所以就没特意告诉你们啦。”   确实很惊喜,她乡遇故知实在是件很开心的事。   “上来坐会儿再走吧?”谢明琼朝两人邀请道。   王小宝摆摆手,“我们先把活儿干了再说。”    第74章 嫂子喜欢   王小宝和关佳芝说起来也一夜没睡觉,从云南直接开到这边花了七八个小时,山路不好走,她们眼睛都没眯一下。   几人开着车到了邵歌家的山脚下,其实山前有一座破旧的房屋,是很老式的农村自建房,大概是无人居住又无人养护的原因,连房檐都破了一个角,白瓷砖上长满了爬山虎,乍一看过去像极了动漫里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也像梦核里的场景。   谢明琼看到了被爬山虎覆盖的铭牌写着快乐之家,铭牌已然锈迹斑斑。   她的亲人们大概已经离开很久了,那不是她云淡风轻一笔带过的日子,而是她长久的孤寂后反复适应说服自己接受的现实。   可现在,她终于和家人团聚了。   王小宝和关佳芝扛着墓碑,谢明琼抱着骨灰盒,还有一捧从民宿里摘出来的花和水果。   吴杪拿着扫把,路上经过谁的墓碑便将上头的枯枝烂叶扫开,露出下面已经被掩埋的字体。   风吹日晒下字体泛黄,还有泥巴陷入缝隙中,吴杪认真的擦干净了。   其实以前她对逝者没什么感觉,她送过太多人,变得有些麻木,可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会认真的将这里打扫干净,她会把祭品摆放得满满当当,哪怕早就超越了她本身的职责。   大白和雪生亦步亦趋的跟在四人身后,小猫小狗活力满满的,爬得比她们快很多,时不时还要在枯枝烂叶里打个滚。   山林对她们有着独特的吸引力。   几人花了两个小时才攀爬至山顶,邵歌大概早就想好了自己要埋在哪里怎么埋,除了墓碑她甚至连自己的坑都挖好了,只需要她们将骨灰盒放进去,然后把土埋起来,再等王小宝和关佳芝将她花里胡哨的十八k钛合金墓碑装上去就可以了。   谢明琼看向她的墓碑,上面贴着她的大头照,旁边有三个二维码,谢明琼好奇起来,“这是什么?”   王小宝和关佳芝有些神秘的说:“你扫一扫就知道了。”   谢明琼于是将信将疑的拿出手机扫码,滴的一声,墓碑发出了熟悉的声音,“你好,我是山里的神仙,v我五块,我可庇佑你一晚,付款可扫第三个二维码。”   谢明琼:“?”   她扬眉,开始扫第二个二维码,又是滴滴一声,“是不是很想看看我的庐山真面目?接下来打开手机,再扫一下,你就能看到我究竟有多强了!”   谢明琼闻言将目光落回了自己的手机上,手机在扫描二维码之后出现了一段邵歌打游戏夺冠的视频,而且是那种眼看要输了她重新复活后带领团队成员逆风翻盘的游戏视频。   谢明琼:“……”   “那最后一个真的是付款码码?”谢明琼好奇起来。   这一次王小宝没让她猜了,只点点头,“是,不过不是她自己的,是山区贫困学校的,付款码直达,只要扫描就有显示收款方是谁。”   这也是邵歌的小巧思,也算是她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虽然她总想着死,可是她也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最好是那种几十年几百年之后有人把她的墓给挖了,还能在碑上或者手机上看到听到属于她的留言。   谢明琼将手里的最后一捧花放到她的墓前,她垂眸低声说:“那就祝你下辈子做只能横跨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候鸟吧,天高海阔任你行。”   “这是她的愿望吗?”关佳芝突然问起来。   “是,”谢明琼微顿,“我觉得是。”   因为她很羡慕这些自由的生灵。   关佳芝蹲下声,在一片寂静中念起了她们听不懂的咒语。   属于萨满的送别的咒语。   虽然她在云南待了很久,可她妈妈教给她的东西并没有丢掉,她甚至在离开了东北之后更时常的复习。   没有人说话,直到关佳芝念完,头顶有一串候鸟飞过,翅膀扇动的声音格外明显,王小宝笑了,“呦,这么快就显灵了吗?”   死亡本该是件很悲伤的事,可站在邵歌的面前她们却觉得很轻松,这大概也是她想留给人间的最后一份情绪吧。   是她的开朗让她们在此刻也能与她如同朋友一般在墓前开着玩笑。   不需要任何礼乐,不用放鞭炮,吵吵闹闹,只需要几个人能在笑声中将她安葬就很不错了。   王小宝也蹲下身,在邵歌的脸上擦拭了一下,“邵歌妹妹,我们走啦。”   她们很正式的同她告别,将这座山留给了她和她的家人们。   从山上下来时已经快下午一点,谢明琼和吴杪没有带着关佳芝王小宝在这里久留,毕竟这间酒店的伙食实在不太好吃,她们还不如开两个小时去最近的市里住酒店,还能吃点好的。   王小宝和关佳芝也开了车,是方庐坤给她们配的专用商务车,四个人两辆车很快就跨越高速到了地方,她们俩也懒得回去那么早,想干脆在最近的攀枝花待一晚,休息好了再说。   虽然在方庐坤那里的日子比平常辛苦些,但享乐本质还是没变,尽量让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四人一拍即合,定了家连锁的,还一口气定了三间房,等王小宝和关佳芝补觉补够了才准备出去吃饭。   她们就近找了家馆子,里面人声鼎沸,香气到处飘散着,人头攒动中过了好久才等到位置,她们点了几个硬菜还要了几大瓶饮料,上一次这样对着瓶口吹还是她们在长白山脉上的时候,几人聊了好久。   这一次更开心些,因为关佳芝和王小宝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   王小宝还是放不下姥姥的藏书,这半年一直在一边投稿一边做账号,最近有出版社有了回应,只等过了最终的审核。   而她自己则准备再在方庐坤这里干干,方庐坤很喜欢王小宝,因为她性格大气做事又圆滑,女人总是喜欢培养看得顺眼的晚辈以做提携,这段时间王小宝都快成方庐坤后面玉石仓库的小主管了,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关佳芝没她这么喜欢动弹,所以她升职也没王小宝快,但是这半年她在姥姥和妈妈的劝说下,还是决定努力学一学家传的手艺,当然,更主要的是她表妹前段时间想自己下山去看看,结果被她们姥姥给发现了,据说当场就心脏病发,给村支书都惊动了。   她们倒是都知道姥姥是在装病,可她表妹也不可能放着姥姥不管一意孤行下山。   结果就是她又在山上过了个年,然后哭着喊着让关佳芝快回去,她一个人承受不来。   关佳芝原本也不想理会她,可是架不住她成宿成宿的发消息嚎来嚎去的,她觉得有点烦,但还是捡起了她妈妈关长瑛发给她的书。   钱二炎从王小宝那儿得知她终于开始下功夫钻研了,可给乐坏了,听说当场就在山上编了一个绒帽准备寄给关佳芝,作为鼓励。   关佳芝后来收到了这顶帽子,可惜钱二炎不了解南方的暖和究竟有多暖和,就那顶帽子戴上之后关佳芝能在冬天中暑。   不过情谊还是无价的,关佳芝最终还是努力多看了几个月书,就在她们过来之前,王小白还是从书房里把她拉出来的呢。   谢明琼和吴杪也提起了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王小宝直呼惊险刺激。   “你们俩好像无论在哪里过得都很有意思,”她若有所思的说:“这几个月就没过过平静的日子。”   她原来以为以谢明琼的性格估计不喜欢吃苦受累,毕竟她见谢明琼第一眼就觉得她们一定是同类型的懒人,可实际上谢明琼自己看起来也乐在其中。   “怎么?羡慕啦?”谢明琼笑起来,她把啤酒一饮而尽,在内蒙古可不敢喝这些啤酒,因为大多数啤酒刚刚拿出来可能就冻上了,她们更多的喝的是白酒、酿酒,度数高,够辣。   “确实挺羡慕啊,”王小宝懒洋洋点头,“我们这么长时间来,过得最有意思的日子也是跟着你们一块儿的日子了。”   “要不下次一起?”谢明琼玩笑道:“正好也让你们刺激一把,感受一下诈骗团伙的威力。”   “跟你们还不如下次去拜访一下你们嘴里的娜仁奶奶呢,”关佳芝也玩笑道:“她听起来可更有意思。”   “那明年过年带你们一块儿去呗,”谢明琼说。   这还真让关佳芝和王小宝思索了一下,最后居然爽快的答应了。   反正关佳芝姥姥和妈妈不怎么过年,今年过年她妈妈还在外头游历呢,主要是不想回山,回去了估计得被钱姥姥天天钱长瑛钱长瑛的叫,她受不了。   王小宝今年过年倒是和方庐坤说了一声,然后就把她姥接过来了。   但是她姥姥吵着闹着要回东北,说这边太热太湿了不适应,年轻时候她也不是没来过云南,要真适应了早就定居了。   方庐坤多年未见她好好招待了她一场,然后等大年初十的时候弄了个大排场送她回了东北,被王姥姥嫌弃得不行,说是觉得好丢人。   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在方庐坤把锣鼓队都请来送自己上飞机之后还能坦然面对,机场里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出街呢。   偏偏那时候王姥姥老年痴呆恢复了一会正常,整个人都懵了,最后留给王小宝的一句话是自己今后再也不来云南过年了。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大家都在笑,哪怕是吴杪脸上也轻松了许多。   不过她主要的视线落在桌子上那盘虾里,下意识在一边听一边给自己和谢明琼剥虾,谢明琼早已习惯,就着她递过来的手一枚接一枚的吃了小半碟子。   她们一直喝到了大半夜才回酒店,不过吴杪作为开车的人就没喝酒了,几人在楼道上分手,谢明琼进了房之后几乎洗完澡倒头就睡,她没醉,但是今天喝得有些多,算是微醺,只觉得心情好得不得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团进了一朵云里。   吴杪也回了房间,她稍微洗漱一下之后便接到了馆长的电话。   她屋子里通风做得不算太好,空调开了半天也没有将里头的香薰味道散去,她便打开窗户寻去了这一层的露台。   酒店露台设计得不错,空间很大,有遮阳的大棚伞,还有不少桌椅,路灯亮着,将每张桌子前都照出一股朦胧感,她没去坐只靠在露台扶手边,这里可以看到繁华的主道还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车*流,电话里馆长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吴杪想了想,如实说:“已经办好了,她家其余人的墓碑也都扫好了,就是那边太偏了,今后估计没有人会过去扫墓。”   馆长笑了一下,“没事,她也没想过要人去扫墓,只要她们全家在一起就足够了。”   馆长对她进行了几句叮嘱便很快挂了电话,还调侃了一下吴杪最近的工作热情没那么高了,毕竟依照馆长以前的经验,吴杪特别想工作的时候,今天上山把骨灰下葬了,估计立马就能出发,哪儿还会在另一个城市里再住一天,到底还是有了牵挂,变了些许。   吴杪没回答,她按灭了手机准备回房睡觉,可还没走到门口,她原本没注意到后排座椅却传来王小宝的声音,“吴杪,过来坐坐吗?”   吴杪闻言回头,只见王小宝的手上正捏着一根烟,烟头猩红,她见吴杪看过来便赶紧按灭解释道:“我想出来抽支烟,所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怕到时候有人进来会闻到。”   吴杪在坐和不坐之间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坐到了王小宝对面,她只淡声问:“有什么事?”   “你啊你啊,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脾气,”王小宝啧啧感叹起来,“能有什么事?大老远见到你了,和你再聊聊呗。”   说着,她眼底多了些好奇,“你和你嫂子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什么关系?”吴杪往后靠了靠,“就是家人啊。”   “是吗?”王小宝在夜色中凑近了些,“纯粹的家人吗?不像吧?你们的肢体距离明明越来越近了。”   “我们一直这么近,”吴杪看了她一眼,说出了自己心底最直接的答案,“她和我一直很亲近。”   其实不止,王小宝看她的脸就知道她其实想说自己和谢明琼上天入地天下第一亲近,她忍不住笑起来,“我说的不是这种。”   “你不会觉得别人看不出来吧?”她指了指吴杪,“你和谢明琼做过吗?”   吴杪:“?”   她没想过王小宝这么直白,她甚至完全不知道王小宝怎么看出来的,这种事还能直接看出来吗?   “我为什么知道对吧?”王小宝笑出声来,“因为你太明显了呀,你目光总是落在她身上脸上嘴上,坐下之后都要下意识往她身边靠,你们之间不知距离太近,是几乎负距离没有任何反应,一看就是对彼此的身体很了解了。”   吴杪面色不变,“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王小宝扬眉,“所以还是家人吗?”   “为什么不能是?”吴杪反问。   她的反问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王小宝都卡了壳,她原以为看到了谢明琼和吴杪的一点八卦,结果发现这八卦的主人公压根不觉得和自己的嫂子做这些有什么问题。   “你不喜欢她吗?”她也直白问起来。   吴杪这一次没有回答。   她只是眼前不知为何突然浮现了吴蔺如留给她的那张字条的第一句话——任何人喜欢上谢明琼都是理所当然的。   她从未神想过的话就这么回荡在了脑海里,王小宝的反问像骤然捅破了一层她从来不去思考的窗户纸,令她整个人眉心紧蹙。   她不可能不喜欢谢明琼,那当然是喜欢她。   可是她本能的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所以她一直遵从着本能。   她似乎也明白了当初吴蔺如问她喜不喜欢谢明琼时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意思。   可那又怎么样呢?   谢明琼比她敏锐那么多,也没有将这件事戳破,她为什么不能想着保持原状呢?   吴杪脸上的表情收了起来,她只淡声说:“我要回去了。”   说罢,她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王小宝轻哼一声,“回去吗?不止吧,是去思考了吧?”   吴杪确实陷入了一些思考,可是不多。   她只是在想自己在谢明琼那里意味着什么,是家人玩伴,还是可以更加深刻的关系。   前者她很喜欢,后者她会更喜欢。   她无条件喜欢和谢明琼的任何亲密关系,就怕谢明琼不喜欢,或许是因为她有足够的底气确定谢明琼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所以她也开始思考要不要把王小宝的问题抛给谢明琼回答一次。   可谢明琼不一定会回答。   所以她脑子难得转了个弯,她躺在床上时想起了在大同和在内蒙古时的那几次,她记得谢明琼压抑的尖叫和喘息,其实每一次她都仔仔细细的将谢明琼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妄图记住她的每一个身体反应。   可是她又骤然想起,谢明琼从未在一塌糊涂的时候叫过自己的名字。   不管是尖叫还是喘息,她都不会叫吴杪的名字。   于是思考的脑子停了下来,她有了一个小目标,想在下一次的时候听谢明琼叫一次自己的名字,这可比问她自己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有意思多了,她觉得应该会比现在她所收录过的声音更好听一些。   想明白了她便闭上了眼,完全将王小宝的问题抛去脑后。   直到第二天被馆长的电话闹醒。   她做了个比她昨晚上睡觉前想的还要刺激的梦,接电话时还有些发懵。   等谢明琼也醒了,看到手机上的信息到酒店餐厅时,她还有些茫然。   毕竟昨天她们还和关佳芝和王小宝还在聊着说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干,结果今天就真出了点事必须四个人一起干了。   事情涉及方庐坤,馆长在电话里没多说,只让吴杪带上关佳芝和王小宝赶往中缅边境的一个小镇,那里隔岸就能看到缅甸。   但是馆长也不是特别霸道的人,她只说这次的事可能有一定危险性,但危险也不是特别大,方庐坤遇上了一点麻烦,可能需要她们帮忙,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去。   所以吴杪才直接将两人约到了餐厅里。   馆长正在往这边赶,既然馆长要去,那吴杪一定会去。   虽然她平常每次馆长问她如果出了事怎么办,她都回答出了事自己掉头就跑,可是就馆长过去对她的照顾,她这个左膀右臂又怎么可能真的掉头就跑呢?   她无法看馆长只身犯险,对面明显来者不善,馆长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她有经验胆子又大,朝气蓬勃,甚至敢直接去水牢里捞人。   可是现在她老了很多,体能也下降了许多,这么多年养尊处优,都可以说她已经快十多年没去过边境了。   王小宝和关佳芝听到消息后没多犹豫,直白的答应了。   她们受到方庐坤的帮助提携,一直没有能够报答的地方,这一次虽说有点危险,可听起来也不是太危险,而她们打电话回料场询问之后那头的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方庐坤隐瞒了下来,只让馆长和她们几个知晓。   等谢明琼也到位时,她也没怎么犹豫,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不想惹麻烦,可是在娜仁那里一趟她胆子和耐心都大了太多,更何况现在到底出了什么事还不知道,她也有些好奇。   几人很快商量好,约定今天下午就出发。   她们还是分两辆车过去。   王小宝和吴杪提前去了停车场将车挪出来,一起下楼的功夫,王小宝还是忍不住感叹道:“昨天还想着和你们多待几天,没想到这两天还真愿望实现了。”   “知道危险你们也无所谓吗?”吴杪问。   王小宝笑着说:“对啊,怎么,你质疑我啊?”   吴杪倒是没质疑,只是最后再确认一次而已。   吴杪从电梯里走出去,“那走吧。”   王小宝兴致勃勃走在她身侧,看了她半天,看不出她任何表情变化,这才问道:“昨晚的事,你和谢明琼聊过了吗?”   “什么事?”吴杪反问。   “就是你们到底什么关系的事啊,你不是要去问吗。”王小宝露出好奇的眼神,哪怕现在情况颇为紧急,也阻拦不了她八卦的心。   吴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去问。”   王小宝:“?”   “你昨天匆匆走了不是去问她吗?”   吴杪面无表情的说:“不是,我是回去睡觉。”   当然,她还定下了一个小目标,只是这就没必要和王小宝说了。    第75章 嫂子不语   攀枝花到中缅边境花了一整天。   在路途中她们又采购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当然,主要是能够防身的武器。馆长给她们打电话说这一次不用过界,是和当地的地头蛇之间的矛盾,过程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最好等她过去了再说。   她们没有立马抵达那个叫红叶镇的地方,而是在瑞丽逗留了一天。   这里是和缅甸交界之处,有国家级口岸姐告,拥有谢明琼去过的地方完全不同的风情,最边界的栅栏外还有缅甸人在卖烟。   哪怕王小宝和关佳芝在这边待了快四个月也没有来过瑞丽,方庐坤从不让她们来这边,说怕有些危险。   事实上对于旅客来说,这里很安全,但对于方庐坤来说,这边确实有些危险,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一次的事。   馆长是晚上赶来的,她找了最近的航班之后还转了车才抵达这边。   馆长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她昨晚其实就没睡,在得知方庐坤的消息之后到处联系人,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才敢联系的吴杪她们。   吴杪几人选了市里最好的酒店入住,还订了两件家庭套房,房间所有人坐在一起商量事。   这也是馆长的要求,让她们在这边尽量挑贵一些的酒店住,免得遇到危险。   白天几人已经在瑞丽到处走了一趟,感受了一下这边浓厚的东南亚风情,也勉强出去打听了一下她们此行的目的地红叶镇。   毕竟她们主观性向来很强,馆长尚未过来前她们多得是时间去做好前期准备。   据当地人说红叶镇是个离瑞丽百来公里的小镇,离缅甸边境其实更远一些,那里民风强悍,里面住的大多是做玉石生意的老板,以前只是个小镇,破破败败,这十几年来大力发展,已经设施颇为完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果想要挑选玉石,去那边最好不过,又便宜价格又实惠。   听起来好像和什么危险都无关,可是王小宝回来和她们一分析,民风彪悍代表当地的地头蛇很不好惹,玉石生意的老板还聚集在一起说明关系网络复杂,挑选玉石价格便宜代表在玉石方面可能存在垄断,不是个人垄断而是整个镇的垄断。   但这些都只是她们的猜测而已,但是这也迎合了馆长说的有点危险却又没那么危险这句话。   不过一切都得等馆长过来才能揭开序幕。   夜色里,谢明琼给馆长倒了杯茶,她看了一眼围着自己的四个年轻人,叹了口气,“方庐坤现在被扣在红叶镇里,但是我也不确定她具体在里面的哪里。”   “或许吴杪以前知道一些我的经历,我曾经是个律师,专门打跨国官司,我和方庐坤认识就是为了她打了一场官司,那一次她被扣在了边境的水牢里,”馆长细说道:“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可是当初我们都很怀疑她是被人陷害进去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   “陷害?”谢明琼诧异起来,她倒是知道馆长和方庐坤的相识经历,却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隐情,她以为这只是一场过去法律意识不够强的偷渡被抓而已。   “不是,”馆长摇了摇头,“方庐坤并不是完全偷渡,一开始她是按章程跨越海关的,但是后来别人都是偷渡,她按章程走花费的过关费还有车马费就高出了很多,那她卖出去的玉石价格就比别人的贵很多,影响销路。”   而方庐坤年轻时莽撞得要命,这种偷渡的事她也敢去搏一搏,并且还给她打通了另一条专供的路子,那是当地的一家有玉石场的老板,同她颇为投缘,原本祖籍湖南,说是下南洋期间举家到了这边,于是就定居下来了。   方庐坤那段时间春风得意,赚得盆满钵满,有些得意忘形,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打通路子的一个月之后会被抓住,然后扣在水牢里。   那条偷渡路线说实在话,基本不会有人来查,因为很多人走,缅甸那头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收到的孝敬到位了,压根不会来捉人。   可是方庐坤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捉,并且从她被捉之后,那条路依旧有人走,没人再去管。   馆长当时受到她的委托,雇了几个雇佣兵,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谈好条件把方庐坤救下来,代价是她的全部财产和这段时间出入缅甸售卖玉石的全部所得。   当时方庐坤觉得钱没了还能再挣,要是命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于是她赶紧让自己妈妈把钱筹好,由馆长带去了官方交钱将她赎了回来。   回来之后,她很是颓废了一阵,但后来还是重振旗鼓,别人越不想让她好受她就越要活得开心,活得出彩,想起自己在缅甸留存的人脉,于是她改换了正轨签证,干脆和下南洋的老板做了长期稳定的供货合作,后来她还多认识了很多新的玉石场老板,货源甚至可以说一句算是整个云南数一数二。   她个人是记仇的,她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耍手段,但是她有得是时间去把对方钓出来,故意在缅甸漏了个破绽,那个老鼠一样的人果然就被引了出来。   方庐坤将对方好好收拾了一顿,加上那时候她和最初的玉石场主已经有了很是深厚的情谊,场主在那一块影响力不小,很少有人敢和她作对,从那之后的二十年,方庐坤算是过得顺风顺水,而陷害她的人被她收拾了一顿之后也再不敢往北走,对方依旧在做玉石生意,可是都小心避行了方庐坤的地盘。   可是这一次边境一批货出了点问题,方庐坤不得不去了一趟红叶镇,红叶镇就是那人居住的地方,当初她因为怕方庐坤打击报复,所以回国之后立马选择了一条粗壮有力的大腿抱住,寻求庇佑,这么多年也一直在红叶镇发展。   方庐坤很怀疑那是个陷阱,可她不得不去一趟,结果谁知道进去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出来。   或许去之前方庐坤也知道自己可能出事,于是她早早就给馆长留了言,假如她一天没有消息,那一定是出事了。   她能够信任对方够仗义又能替她出谋划策解决这些事的只有馆长一位,她手下的人不是太年轻缺少历练就是太年迈,来了也没用。   馆长如她所想,在一天一夜失去方庐坤的消息之后立马做出了准备,并且准备进一趟红叶镇找找方庐坤。   她能调动的力量有限,方庐坤那边的玉石场没有不可以动,虽然她出事的消息传过去,玉石场也不会乱,在这之前方庐坤就已经有过了准备,她就怕自己哪天出意外自己的产业会出岔子,所以早就培养好了不同的人才,她们怕的只是她手下的人太信任她,不是完全将她当老板,知道她出事的消息很可能一个冲动杀过来,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馆长只能找自己信得过的人,准备明天一早五人就出发红叶镇。   谢明琼抱着雪生和大白,在思索着要不要将她们寄养在哪里,去红叶镇有点危险,带一猫一狗也会显得目标有些大。   谁知馆长却笑起来,“红叶镇不是普通的乡镇,就连大型的商超都有,可以带着去。”   红叶镇住的百分之七十都是玉石老板,怎么可能让自己居住的地方太过差劲。   谢明琼这才安心。   大家没有久谈,很快便回了房间休息。   谢明琼躺在床边却有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这次的事听起来比任何一次都危险,可是她没有什么恐惧情绪,只有点儿紧张,她舔了舔自己的唇,从床上爬起来,这里的窗户外吹来的都是舒服和煦的风,这边比攀枝花暖和多了,都不用穿卫衣,可以穿薄长袖,她打开窗户后往窗外探了探脑袋。   一旁的窗户突然也被打开,住在她旁边房间的吴杪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从一旁也探出脑袋来。   谢明琼用下巴抵着手臂,与她在黑夜中对视,“你怎么出来了?”   吴杪没有回答,只问:“你睡不着吗?”   “对啊,”谢明琼深吸一口气,“你能睡着?”   吴杪坦然点头,“能啊,为什么睡不着?”   谢明琼:“……”   好吧。   吴杪心脏向来很强大,就是明天要世界末日了,她说不定都会说自己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你怎么不去睡呢?”谢明琼反问。   吴杪回答:“因为想看看你。”   谢明琼:“?”   她怎么觉得吴杪这句话有点奇怪呢?   这种很离谱的想法,让她忍不住探究的朝吴杪看去,可是吴杪脸上却没有任何别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   “那你现在看完啦?”谢明琼说道。   吴杪却没动,她只抿了抿唇,没有回去的想法。   “怎么啦?”谢明琼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是紧张吗?”吴杪突然问。   谢明琼点头,“有一点。”   她们一起靠在窗台边对望,吴杪所有所思,她很快关上了窗户,谢明琼微愣,大概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就扭头回房间,可下一秒,她的房门被小声敲响。   谢明琼一惊,赶紧走过去开门,吴杪和她仿佛特务接头一样,迅速闪了进来。   “怎么了?”谢明琼有些诧异。   “你说你紧张,”吴杪压低声音。   “所以呢?”谢明琼接着问。   两人凑得有些近,吴杪认真问:“你要试试吗?”   谢明琼骤然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耳尖微红,可没有拒绝,她只同样压低声音说:“旁边住的是馆长。”   “所以你要小声一点,”吴杪将她轻薄的睡衣提起,在她下巴上亲了一下。   谢明琼被吓了一跳,可很快,吴杪便从下巴吻到了她的唇边。   柔软的唇瓣相贴时一切感官仿佛都扩大了。   吴杪没有什么章法,只有自己的本能,她想用唇舌撩拨谢明琼却反被谢明琼躲过。   吴杪茫然的看向她,谢明琼只笑了一下,“总不能每次都是你主导吧?”   吴杪无所谓,于是她将自己交给她,感受谢明琼在昏暗中主动落下的吻。   和自己亲昵的人肌肤相贴或许真的能缓解焦虑,谢明琼扣住了吴杪的脑袋,第一次觉得她这么好欺负,于是忍不住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吴杪发出一声轻嘶,随即在她唇角边开始舔舐。   接吻好像比另一件事更有魔力,她追逐着谢明琼的唇,有一种能够在这里吻到地老天荒的感觉,谢明琼的手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衣服里,不断的穿梭着,上一次吴杪在她身体上作乱过的地方她也一一戏耍一般拂过。   吴杪的唇间溢出几声轻哼,谢明琼的手像一尾鱼继续往下,鱼尾打在更柔软的腹地。   吴杪靠在她肩头,任她作为,谢明琼眼底有些奇异的色彩,她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像吴杪喜欢看她颤抖一样,吴杪拥着她轻颤时只让她想要对方露出更多失态的模样。   可惜,吴杪比她想象的更理智些,除了加重的喘息,和拥住她时更加用力的手臂,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可谢明琼能感受到她加剧的心跳和兴奋。   谢明琼每一次与她靠得这样近时,她都会产生这样的兴奋,无论她是否得到了躯体上的享受。   屋子里很快平静了下来,吴杪用脸贴了贴她的脸,被汗打湿的发丝黏在两人脸侧,她在黑暗中视线笼罩了一层朦胧的薄雾,但转瞬之后,似乎又变成了谢明琼肉眼可见的侵略性。   她抬手将谢明琼抱上桌面,俯下身去。   她的唇舌落在别的地方时比接吻熟练许多,谢明琼握住了一旁的桌角,她咽喉中发出奇怪的呜咽,转瞬便被吴杪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吴杪抬头与她对视,低声说:“会被听到。”   谢明琼于是只能压抑着,忍耐着,直到自己也在这一次耳鬓厮磨中颤抖起来。   吴杪比起以往更喜欢和她贴,她看不到吴杪的脸,吴杪埋首在她肩头,就这么静静同她拥抱,感受着她呼吸的每一次起伏。   吴杪想起自己的那个小目标,趁机对谢明琼说:“谢明琼,叫我的名字。”   谢明琼失神的盯着天花板,她听不到吴杪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在奔腾流动着,这一次的忍耐似乎令她格外难以回神,哪怕缓了许久还是只能感受到吴杪给她的快乐。   她没有回声,也无法回声,吴杪趴在她耳边接着说:“谢明琼,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这一次谢明琼模模糊糊听清了,她对上了吴杪执拗的眼,可她已经完全无法再来第二次,就吴杪现在这个样子,她叫她一声,大概率后半夜会接着失控。   “我好累,”于是她逃避起来,“我们休息一下睡觉吧。”   她的声音沙哑,眼底也出现了几分疲惫。   那些紧张的情绪早已被消灭,她此刻最渴望的大概就是在床上好好睡一觉,然后等待晚上做个美梦,明天精力充沛的出发。   吴杪愣了愣,她似乎想不通谢明琼为什么不愿意叫自己的名字,可缓过来了的谢明琼已然将她推开,然后拉着她走到了门边。   谢明琼问:“你不累吗?”   吴杪当然不累,在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前,她还一身的牛劲没处使呢。   可是谢明琼已经做贼一样赶紧把她推进了房间,然后低声说:“快睡觉,明天早上还要去红叶镇呢。”   说罢,她赶紧关上了大门。   吴杪:“……”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谢明琼会拒绝她。   已经被谢明琼纵容习惯的吴杪无法理解,她盯着面前的房门,决定下一次再试试。   而谢明琼回房之后也松了一口气,她赶紧洗了个澡爬上床睡觉,这一次受疲倦驱使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太阳高升时,谢明琼才醒来,她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梦,但心情却出乎意料的不错,焦灼与紧张都留在了昨夜,客厅里王小宝和关佳芝也才刚刚醒来,她们俩蜷缩在沙发上,见到谢明琼出来了将桌面上的早餐递给她。   谢明琼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才问:“吴杪和馆长呢?”   “她们俩出门了,”王小宝打了个哈欠,大概昨晚她们也没睡好。   这种紧张刺激还前路迷茫的事让人大半夜睡不着觉实在太正常了,谢明琼坐过去,“你们昨晚也睡不着吗?”   关佳芝摆摆手,“不是睡不着,是根本没怎么睡。”   谢明琼有些诧异,“没睡?为什么?”   “你问问她,”关佳芝有些埋怨的说道:“她非说睡不着,拉着我打下了一晚上的五子棋。下完之后还非要唱歌,又在沙发上唱了两个小时。”   谢明琼:“?”   昨晚王小宝和关佳芝睡在另一间套房里,两个房间之间隔音还算不错,她们基本听不到旁边的声音。   “然后呢?”谢明琼接着问。   “然后唱完歌她说实在睡不着那我们做仰卧起坐锻炼一下身体为明天做准备吧,说不定把自己运动累了就睡得着了。”关佳芝接着抱怨起来,“结果她一口气做了七十二个之后倒头就睡着了,我拉她都拉不醒,只有我一个人熬夜到天明。”   “我那不是睡着了,我是累晕了,”王小宝故作无知的强调道:“现在我的腰还是疼的,昨晚上好像吃兴奋剂了似的,平常做二十个都费劲,怎么就一口气做了七十二个?难道是这里的空气里有什么?”   关佳芝悲愤的说:“你累晕个屁,你晚上还打呼了呢。”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关佳芝顶着两个黑眼圈幽幽看向她,“你刚刚不是说也睡不着吗?可是你现在明明容光焕发的样子。怎么做到的?”   谢明琼眼神有些飘忽,她怎么睡着的当然不可能真实告诉她们,于是左右看看之后敷衍着转移话题,“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小宝姐你腰难受吗?要不要我给你按按,我前段时间和吴杪学了一手。”   王小宝将信将疑,摸了摸自己酸痛的腰有点心动,“真的吗?”   谢明琼赶紧点头,“真的!”   关佳芝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赶紧给王小宝让开位置,让她能够躺在沙发上。   等吴杪和馆长回来时险些以为酒店里在弄什么奇怪的仪式,只见王小宝躺在沙发上,屋子里燃着香薰,谢明琼和关佳芝正对她“上下其手”,而王小宝正发出痛苦哀嚎。   关佳芝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她一边戳王小宝的腰一边说道:“我让你提前睡觉!”   吴杪:“……”   馆长:“……”   馆长轻咳了一声,关佳芝这才停下手,脸上的黑眼圈都挡不住她满脸春风得意报复成功的笑意,“你们回来啦?”   “小宝腰不舒服吗?”馆长好奇的问道。   “小宝姐昨天做了七十二个仰卧起坐可能确实有点伤到腰了,所以我们给她按按。”谢明琼赶紧离此刻被关佳芝弄得有些气若游丝的王小宝远些,果不其然,下一秒王小宝就扑到了关佳芝面前,两人一起摔了个屁股蹲。   “关佳芝,你完了,”王小宝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说道。   关佳芝被她一个锁喉,抬手向吴杪奋力挣扎,可惜吴杪毫无感情的略过了她的做戏,并且默默退后了两步。   馆长见状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有些好笑的说:“还疼吗?我以前也学过一点推拿,要我帮你试试吗?”   王小宝想起了自己刚刚遭受的非人折磨,赶紧捂着自己的腰说:“我已经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和吴杪刚刚出去又打听了一下,红叶镇最近有个什么庆典活动,人流量正是比较大的时候,我们今天完全可以直接过去,就声称自己是要买玉石的。”馆长说道:“小宝和佳芝是老方那儿的新面孔,对方不认识,我们几个那头更是不认识,很好偷偷进会场。”   “吴杪,你把刚刚的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再发给她们看一下,我们过去之前最好把红叶镇的街道记一下,不是很大,说不定到时候有用呢。”馆长宣布完自己的计划后,吴杪没有应声,于是她下意识多叫了两句,“吴杪?吴杪?”   谢明琼站在吴杪身旁,赶紧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腰,“你想什么呢?”   吴杪这才回过神来,她眨了下眼,将红叶镇的文档发给大家,然后压低声音对谢明琼说:“你猜?”   谢明琼:“……”   她才不猜呢。    第76章 嫂子演戏   从瑞丽到红叶镇也就两个小时到路程,真要说起繁华,这里看起来其实比瑞丽还要繁华,最近是这边的玉石节,游客比她们想象的要多,其中大部分是国内各地的珠宝商来淘货,有大有小,镇上的酒店价格倒是没怎么变,甚至可以说比较实惠。   几人到酒店前台办入住时还听到大堂经理和客人沟通,保证哪怕是玉石节也绝对不会随意涨价,她们的酒店全年都保持一个价格。   毕竟这里的酒店背后大多就是当地的玉石商人投资,酒店涨价赚的钱还不够赶走因为价高望而却步的客人来得多,所以这边的玉石节向来口碑不错,哪怕是云南这头有东南亚路子的商人也会时不时来光顾。   谢明琼从进了红叶镇之后就觉得自己快被里面玲琅满目的玉石晃花了眼,从下高速收费站开始就有小商贩一路摆摊,地上放满了不同材质的玉石,有不少游客在出来时就被吸引,高速路口前停满了车,甚至有些交通拥堵,在她们进了镇内的主街道后更是玉石商店无处不在,上一次谢明琼被这样晃花了眼还是去景德镇时,那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瓷器。   哪怕在酒店俯瞰下面的景象也到处都是玉石商店,不过这里的应该叫玉石柜台,商超里更是堪比奢侈品商柜。   谢明琼点了外卖进房吃,在来之前她确实以为这就是个小镇,可实际上红叶镇的规模远超她们*所有人的想象,几乎可以说她们此刻在这里两眼一摸黑,完全没有丝毫思路。   馆长中途出去了一趟,一直到下午才匆匆赶回来。   她拿回来了那位和方庐坤有过节的对头的信息。   虽然她在红叶镇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她以前作为一个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和人打交道的律师最擅长的就是交朋友。   这边玉石多,那和玉石相关的消息也多,要打探一下简单得很,她花了一上午到镇上最热闹的街道上的茶馆里听别人聊了两个小时,这里的大老板们的恩怨情仇常来的顾客们清楚得很,随口就能说上好几个小时。   有名有姓玉石商人她们都多多少少认识,就连内部有多少人正在夺家产都一清二楚,平常闲着没事就指望这些八卦过过空闲的时间,毕竟红叶镇的居民除了住在这里的玉石老板就大多是底下工厂里上班的工人,哪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再互相交流一下,基本消息就透明了。   馆长走了两个茶馆,避免有错误信息,她对比完之后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   红叶镇上最大的老板叫唐行眉,以前做玛瑙翡翠起的家,干了五十多年了,现在已经七十六岁,手下有三个女儿,最近因为她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所以三个女儿有些暗潮涌动随时准备争家产。   作为红叶镇最大的老板,镇上的商超她占股百分之六十,还有酒店房地产多多少少都有她的身影,说红叶镇是被她带成现在这个模样的没人能说出个不是,大家私底下都尊称她为红叶镇之母,资产在全国范围都能排得上号。   当然,馆长打听她并不是因为她们这一次的对手就是她,而是因为当初被方庐坤狠狠教训了一顿的那位最后抱的就是她的大腿。   唐行眉是镇上玉石商会的会长,她在二十年前创办了玉石商会,当初红叶镇并非她一家独大,还有另一个老板与她竞争,她的玉石商会急需吸纳成员,以图抱团取暖,于是她接纳了当初的大多数倒向她这边的人,而这里面便有馆长怀疑的对象黄荫。   黄荫和方庐坤基本算同一期去缅甸,一开始甚至两人还认识,在路上有过一段同行经历,方庐坤从走签证到偷渡身旁都有黄荫的身影,甚至连偷渡路子都是黄荫带她走的。   那时候方庐坤极其相信对方,所以黄荫知道她每一次出行时间和地点,否则也不至于让缅甸的巡警将方庐坤抓个正着。   方庐坤差点在牢里丧命,这种梁子她不可能不报复。   但是让馆长无法理解的是黄荫当初哪怕得到了唐行眉的庇护她也不敢招惹方庐坤,虽然方庐坤资产比不上唐行眉,甚至可以说在红叶镇的富豪中都排不上号,可是方庐坤路子广,和唐行眉也保持着友谊,半个云南都有她的熟人,这得来于方庐坤的热情和仗义,就是唐行眉都找她帮过些忙,这是张金字招牌,谁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所以黄荫这么多年来都是避着方庐坤走的。   为什么这次突然将目标对准了方庐坤?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让黄荫失去了顾忌,而馆长今天打听过后严重怀疑就是因为唐行眉倒下了,她的女儿们在争夺话语权的过程中黄荫觉得自己站队的那一方有必胜的把握,并且那一方没有将方庐坤看在眼里。   所以憋屈多年的黄荫决定直接对方庐坤出手。   尽管只是推测,可馆长并不觉得这种推测没有道理。   “那我们现在该去做什么?”王小宝听完之后依旧觉得自己两眼一摸黑,就算知道了这些,她们也依旧不知晓方庐坤的踪迹,红叶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不算镇上的这一小块面积,就是镇下的附属村落都有不少,黄荫也算这边的地头蛇,她要是扣下来方庐坤,谁知道会关在哪里?   这种事报警说不定都没什么用,馆长原本想去原籍报失踪,可是方庐坤失踪的消息一定会传去她的员工们耳里,很难控制住,这边的警方,说实话,馆长不是特别信任。   黄荫哪怕不是什么大富豪也是这边的纳税大户,要查她没有那么简单,一定得要有明确的证据。   她们必须得去接近一下黄荫。   这也是谢明琼看到馆长带回来的消息后第一反应。   她们唯一的线索只有黄荫。   “我觉得不如先去摸清楚黄荫有几个玉石仓库吧?”谢明琼开口说道:“她是地头蛇,可不代表她就没有对手,方姨和红叶镇里不少人都交好是一点,黄荫这个人看别人说起的风评,锱铢必较,下手也阴,不可能没有对头。”   “她要扣下方姨不可能太明目张胆,肯定也要小心,要选自己信任的地方,所以我觉得最可能的还是她手下的房产或者她的玉石仓库工厂里。”   馆长点点头,“明琼说得有道理,而且最近是玉石节,最中心还有玉石博览会,也有她的场馆和摊位,她从仓库里的玉石搬动应该很频繁,频繁就代表着进出的人会很多,那她不可能把老方扣在常用的这几个仓库里,我们可以先去打探清楚之后做排除,排除完之后剩下的几个仓库我们再挨个去查一下。”   不过具体有多少,这就需要她们再去查一下了,起码光馆长所知晓的就应该有四五个,不过都是小仓库。   “没事,这交给我和小宝吧,”关佳芝看了一眼地图,“我们下午再去这几个茶馆打探一下,尽量把她手下的仓库都挖出来。”   “不要太明显,”馆长点点头。   “放心吧。”   两人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谢明琼看了眼吴杪,她其实也有一些新的想法,就是需要吴杪和她一起去。   接收到谢明琼的目光,吴杪居然立马明白了她眼底的意思,只问:“你想做什么?”   “馆长不是说现在是鱼龙混杂的好时候吗?”谢明琼若有所思,“我们为什么不趁机混到黄荫的石厂里去呢?”   “你的意思是?”馆长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黄荫的工厂这么大,仓库这么多,不至于所有员工都彼此认识吧?”谢明琼也是第一次想到这种主意,她眼底有些兴奋,“而且现在一看就是用人的时候,有没有招临时工呢?我们可以去做临时工进去呀,不一定非要进仓库的那种,主要是要能和工厂里的老员工说上话,这样打探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馆长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对面不一定招临时工。”   做玉石生意的很少要临时工,主要怕磕了碰了,但是——   “你们可以去看看你玉石博览会的场馆有没有招临时工,”她说道:“博览会的场地这么大,不可能没有空闲位置,里面维护秩序的、引导游客的、搬运货物的肯定都要人。”   而她们,完全可以伪装成工作人员和黄荫摊位的员工对接。   谢明琼和吴杪想到就去做。   两人很快走出了酒店,外头阳光正好,吴杪眯了眯眼,她们没有选择开车,怕目标太大,两人步行到了会场门口,围着周边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招聘启事。   原来说得非常好的谢明琼见状社恐有点犯了,她也没什么工作经验,嘴上能说,做起来却抓瞎,绕完一圈之后只能茫然的看向吴杪:“没有招聘启事,我们怎么办啊?”   吴杪看了一眼旁边的进场前台,非常果断的拉着谢明琼往前走,“什么怎么办?直接去问啊。”   谢明琼:“啊?这么直接吗?”   “不然呢?”吴杪反问。   谢明琼:“……”   那让一个社恐跑到人家前台去问你们这还要不要人怎么可能呢?   光想想她就需要做很久心理准备,她就是大学投简历都不想去面试,最后选择了画画。   可是吴杪已经领着她走到了门口,卖票的工作人员冲她们露出了礼貌的微笑,“请问是要买票吗?”   吴杪直白问道:“不,是想问问你们这里还招人吗?临时工,或者志愿者都行,不过志愿者得包饭。”   工作人员微顿,随即似乎真想起来了些什么似的,她用对讲机问起来,“仓库还缺人吗?”   对讲机传来的模糊的声音,“还缺几个,怎么啦?”   “给你推两个过去,”工作人员小姐姐放下对讲机后对两人说道:“仓库还缺两个,工资日结,一百一天,剩下的按件计费,大件三块中件两块,小件一块,早上六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要上四天,干不干?”   “是搬玉吗?”吴杪问道:“搬碎了我们赔不起吧?”   工作人员笑了,有些趾高气昂,“怎么会让临时工去搬玉呢?你们的任务是哪里的商家需要,你们就去哪边,不搬玉,只搬放玉的玻璃壳。”   吴杪和谢明琼连忙故作老实的点点头,工作人员给她们指了指路,“沿着这里往后走,看到的第一个仓库,找仓管说你们是我叫过去的就行。”   两人闻言掉头往那边走去,她们甚至还没走远,工作人员就同对讲机那头说道:“人过去了,你接收一下。”   对面笑起来,“这次抽了几成啊?”   “别说那么难听,她们要工作,我给她们工作,拿点酬劳怎么了?黄老板现在有钱有闲,有权有势,还是这次的赞助商之一,我们跟了她这么久,捞点油水怎么了?”她也在笑。   “那给她们多少啊?”   “一百的底薪,大中小三二一。”   “真够黑的,”对面嗤笑一声。   谢明琼和吴杪走了几步就趁着对方没看到自己绕到了工作中心后,将这段对话通通放进了心里。   工作人员就是黄荫的下属之一实在是个重要收获,她们早在这次的博览会赞助商名单上见到过黄荫的名字,能够迅速对应起来。   她们沿着工作人员指的路一路往仓库走去,那里的人不算少,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统一制服的临时工,主管临时工的是一位青年,看起来二十七八的样子,见着两人和在门口的工作人员一样趾高气昂,“你们就是新来的吧?过来和我领衣服,你们今天就直接进去跟着搬吧,先把展柜都搬出来再说。”   谢明琼和吴杪点头,换上了暗红色的工作马甲,她们很快被分配了里面的工作区域,并没有要求她们搬出去,而是帮着在里面将东西运到门口,自然有别的临时工像一条流水线一样接过她们搬出来的东西。   谢明琼万万没想到她人生的第二份工作居然是搬运工。   玻璃展柜重一点,塑料展柜轻一点,吴杪把玻璃展柜接过去,只让谢明琼拿塑料展柜。   谢明琼跟在她身后,盯着她笔直的脊背,突然说:“我可以和你一起搬。”   吴杪摇头,“不用,我可以。”   “我刚刚听人说这里搬半个小时可以休息十分钟,”谢明琼提醒道:“我刚刚看到我们计时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等会可以一起去休息一会儿。”   她们身旁的女孩将手里的玻璃件放下,深深喘了口气,她擦了擦头顶的汗,有些好笑的看向两人,“你们俩感情看起来好好,其实不用二十分钟,你想休息的时候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但是不要被主管看到偷懒就行。”   “真的吗?”谢明琼诧异起来,“还可以这样?”   “对,”女孩指了指一旁的树荫下,“那边都是我们休息的地方,其实这里的活没有那么多,累了就可以换人来。”   “我们还是再多搬点吧,”吴杪眸光微动,她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偷懒比较好。”   女孩轻哼一声,“随你们。”   谢明琼眨眨眼,“她怎么了?”   吴杪回答道:“如果我们不干了,她们就可以多抢点件。”   谢明琼露出没有接触过社会的天真目光,微愣:“她是这个意思吗?”   “按件计价的都巴不得自己多搬点,”吴杪小声解释道:“会来劝你休息的只有一种可能,对方希望你少干点,给她留下的活多一点,要是你因为被主管看到偷懒而被开除那就更好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谢明琼问。   吴杪扶着手中的玻璃箱,淡声回答:“因为我经历过,以前进厂打工也遇到过这样的人。”   吴杪的求职经历实在太丰富了,丰富得令人难以想象。   她为了赚钱进过厂摆过摊,见过不少人情冷暖,这种小经验都记在了脑子里。   谢明琼扫了一眼面前的仓库,里面还剩了十来箱玻璃壳准备弄出去,但是这里有不少人,根本不用多久就能清空。   两人又进去搬了几趟,严格按照时间来休息。   树荫下坐了不少临时工,大多在聊天,这边的临时工有些都是走关系进来的,专门只做简单轻松的活,像搬箱子搬玻璃这种容易累的都是招聘进来的临时工来干,并且工资还低,提成也低。   就像谢明琼和吴杪,还有刚刚那个女孩。   两人靠在一起,谢明琼没这么累过,半个小时几乎让她体力耗尽,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瓶水。   身后的花坛很不舒服,谢明琼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找不到能坐的位置,最终吴杪扶着她的肩膀靠在了自己身上。   谢明琼舒服了,她趴在吴杪耳边低声说:“那个,那个我们旁边长头发的女人,我刚刚听到了,她和这里的主管是亲戚,也是黄荫手下的人。她特别喜欢打听八卦,和别人聊天,我们可以去和她搭话。”   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吴杪脖颈间,吴杪只觉得空气都有些灼热起来,垂眸看了一眼谢明琼的发顶。   谢明琼已经习惯了出门在外和吴杪互相依靠,所以哪怕此刻几乎靠进她怀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觉得这种姿势更方便说话。   吴杪闻言十分自然的扭头看向她说的人,然后开始搭话,“您好,可以借点纸巾给我们吗?”   被她叫到的女人看向她们,忍不住笑了,“当然有,累了吗?搬东西确实挺累的。不用您啊您啊,叫我赵姐就行。”   “有点儿累,”吴杪回答道。   谢明琼从她怀里探出头,认真说:“特别累。”   赵姐乐了,“你们俩是一块儿的吗?刚刚我看你们就一起搬东西,还能靠着一起休息。”   “是啊,”谢明琼想了想赵姐的八卦属性,露出了朴实的笑容,“我们找了好多零工了,也就这里给钱最多,只要我们努点力,就一定能多赚点钱。”   赵姐还挺喜欢这种务实的年轻人,闻言好奇起来,“你们没有固定工作吗?”   “没有,”吴杪摇摇头,“如果有就好了。”   说着,她很配合的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谢明琼接着说道:“您不知道,我们俩其实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也算是做个伴。可惜学历不高找不到工作,前几天有人告诉我们红叶镇这边办博览会肯定很缺人,我们也是刚刚才坐车到拿到的这份工作。”   “所以你们俩是一对啊?”赵姐眼睛发亮,“我刚刚看你们俩就这么猜的。”   吴杪微愣,谢明琼赶紧点点头,随即目光略微黯然,“是啊,可惜我们到一起四五年了,也还是只能挤出租屋,每天都要到处找工作。”   说着,她又强打起精神来,“不过没事,我们今天拿了钱,准备去好好吃一顿呢,两个人挤一张床也很好,起码暖和不是?”   吴杪下意识点点头,她也觉得两个人挤一张床很不错,不止暖和,还很亲昵。   赵姐听得也很开心,鼓励道:“那看来不少赚,不错。”   “对啊,我们干一天就有一百,多搬点东西说不定能拿两百呢!”谢明琼露出没有见过世面的眼神。   赵姐闻言微顿,她是知道临时工的工资组委会到底开多少的人,毕竟她就是特意来这边赚外快的,可是谢明琼和吴杪吐露的工资实在太低了,起码低了一大半。   看着两人单纯的脸,赵姐心里有点不好受了,她张了张嘴,准备换个话题,“那你们打算去吃什么呢?”   “可以点个拼好饭,听说这边的麻辣烫挺好吃的,我看了外卖,可以点七块钱一份的。”谢明琼兴致勃勃的说起来。   赵姐听了更难受了,多么朝气蓬勃且没有为生活所打倒的年轻人啊。   又单纯又可怜,想想她那亲戚干的好事,赵姐心底又一阵心软。她就是因为和别人那种势利眼喜欢贪墨的合不来才被发配到这里的。   七块钱一顿的麻辣烫能吃吗?麻辣烫低于二十块她都觉得不能吃。   这么想着,她看了眼谢明琼和吴杪无知天真的脸,又暗暗叹了口气,一个冲动从嘴里说出来:“不然你们等会儿跟着我干吧?这边仓库搬完了,就要换地方,你们跟我去黄老板的仓库里搬,那边钱更多。”   谢明琼和吴杪不动声色,只有些为难的说道:“可以吗?不是应该听主管分配吗?”   赵姐摆摆手,“没事,我去和她说。”   谢明琼眼睛放光,“那太好了!赵姐真的可以吗!太感谢您了。”   说着,她和吴杪就要起来鞠躬。   赵姐赶紧制止,“小事小事,不用这样。”   说罢,她起身往主管那边走去,像脚上打了火星,被谢明琼和吴杪这么一通忽悠下来只觉得自己走路都带风。   等人走远了,吴杪才困惑的问:“我们有这么惨吗?”   她思来想去也没印象谢明琼过过这种苦日子,那她怎么想到的?   “你懂什么?这叫出租屋文学,现在非常火,打好人设能博取很多同情。”谢明琼抬了抬下巴,“就我们说的这个,这赵姐这种心软又心热的,肯定上钩。”   “所以我们是一对儿?”吴杪重复了一下赵姐的话。   “演戏呢,”谢明琼和她咬耳朵,“暂时假扮一下嘛,你可要好好演。”   吴杪没有回应。   谢明琼用胳膊肘戳了戳她,“怎么了,说话呀。”   “哦,”吴杪趴在她肩膀上,有点不太开心的低声说:“我会好好演的。”    第77章 嫂子失控   两人还在这边咬耳朵,另一头的赵姐已经找完了仓管走过来,见到两人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别腻歪了,和我走吧。”   谢明琼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没有腻歪,是太热了,我躲她脑袋下面避暑呢。”   说着,两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了赵姐身后。   这理由让赵姐打趣道:“嗯,不错,有理有据。”   她们一路走过了这个仓库,绕过了整个博览会的场馆,赵姐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黄老板是整个场馆的第五大赞助商,仓库大的呢,不过让你们搬玉石也不可能,毕竟她现在已经开始走高端路线了,玉石都很贵重,你们临时工搬坏了怕赔不起。”   吴杪点点头,“能理解,谢谢您为我们考虑。”   谢明琼也连忙说道:“我们前头应聘的时候就怕让我们搬玉石呢,幸好那个姐姐告诉我们,我们也不适合搬,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赵姐就喜欢这种大大方方的,她说出口之前还有些怕两人会不会听了不好受,闻言对她们印象更好了些。   “对嘛,我们就得有多大能力干多少事嘛,”赵姐笑着说:“我们黄老板这些年不容易,但幸好算是熬过来了。”   谢明琼和吴杪在她身后对视一眼,有某种默契在其中流淌,谢明琼连忙打蛇滚上追问起来,“黄老板还有不容易的时候嘛?不是说这些大老板都是非常厉害的吗?”   赵姐摆摆手,“谁没个不容易的时候呢?以前黄老板难啊,还差点破产了。后来幸好又得到了唐家的支持,就东山再起了。”   “还有这种过程啊!赵姐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谢明琼眼底露出崇拜的目光。   赵姐看得有些膨胀,她忍不住接着说道:“这不算什么,其实大家都知道,咱们这下面的小天变来变去的,但是唐家的大天是不变的。以前我们黄总也是跟着唐总的,但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交恶了,黄总还有一段时间被赶出了玉石商会,后来凭借她的努力,她又回去了。”   “所以怎么做到的啊?”谢明琼觉得自己一定很合适去做中控,她捧哏捧得太棒了。   赵姐听她这么一问,左右看看,拉着两人的手让三个人能凑在一块儿,压低声音说:“两位妹妹啊,要是一般人我绝对不告诉她们,但是你们俩老实又诚实,可以说一说,这些话我也憋很久了,一直找不到机会说。”   让一个嘴里根本兜不住事的人来保存秘密是一种折磨,赵姐对老总们的八卦了如指掌,但是她认识的人不是比她知道的更多的就是怕从她嘴里说出去告知之后会惹来麻烦的,所以她忍得非常憋屈。   现在突然来了俩人,老实又是外地人,根本触碰不到权力边缘,对这边的事两眼一抹黑,连人都不认识几个,还对她非常感激崇拜,那她当然愿意知无不言。   “其实上面的老唐总去年就已经有些不行了,”赵姐说:“黄老板那时候就是不招唐老板的喜欢,唐老板对她有点儿意见,觉得她做事太激进了。”   “后来唐总身体不好的时候黄老板认识了她的二女儿,小唐老板,小唐老板对黄老板比较欣赏,唐总身体不好的时候都是让她做主,小唐老板就把黄老板又放进了玉石商会,估计也是想培养一下自己的势力。”   “后来唐总缓过神来发了火,但是也没有下了小唐老板的面子,从此黄老板就又在玉石商会里站稳脚跟了。”   谢明琼严重怀疑赵姐为黄荫做了美化,黄荫那不是有一点激进,那都有点阴损了。   但她们眼见着就走到了黄荫在会场的玉石场边,赵姐住了嘴,没有就这件事再多说。   场边有不少人在搬东西,赵姐领着两人往前走去,走到一号仓库后吩咐道:“我们今天就把这些塑料袋啊、彩绸啊什么的运到会场去,那边只要买了东西就要剪彩,是策划做的小活动,说是给人增加什么获得感,所以这些东西消耗量比较大,需要人来来回回搬,虽然走的次数多点,但重量不大,就是每一次搬一箱也就那么重。”   谢明琼和吴杪赶紧走到了她身后,一人抱起一捧彩绸,然后朝另一边的展台走去。   黄荫抢的展台位置非常好,连带着后面的仓库也是就近的,几人其实压根不用走几步路。   谢明琼左右打量后,问出了她想问的关键信息,“后面这么多仓库啊?岂不是能把黄老板的货都搬过来了?”   “什么?”赵姐笑了,“都搬过来?”   “你们知道黄老板的货有多少吗?光玉石仓库就已经有八个了,每个都存得满满当当。”赵姐有些骄傲的说道。   “居然有八个这么多吗?”谢明琼赶紧捧哏道。   “可不止呢,以前我们做过内部的总结,镇上有六个,下面的芦方乡里还有两个几百平的大仓库,下头还有三个玉石加工厂呢。”   “那这一次才只放满了会场的两个仓库,”谢明琼说:“其它的货不用卖吗?”   “不止,除了博览会,黄老板还有十二个商铺,商超里还有一个柜台,这几天红叶镇游客大增,镇上的几个仓库里进进出出就没停过。”赵姐想了想,“不过乡下的那两个也随时准备补货,人也挺多的,那个要开车,不怎么方便,不然其实去那边干活也不错,主要是钱多,干一天能抵得上这边三天的工资呢。”   谢明琼若有所思,按照赵姐的话来看,那根本没有闲下来的仓库,她们不如直接将目标放向玉石加工厂。   她戳了戳吴杪的腰,吴杪接收到了她的信号,接着问:“我们听说这边的玉石买了就要立马切,那几个加工厂不也忙坏了?”   赵姐却摇头,“没有,反倒是那边,黄老板为了保证质量,统一做了两种安排,一种是早就切割好的原石,已经做好造型了可以直接卖,一种是纯粹的原石,让客户挑选,有的是外地来的老板直接买了原石就走了,有的是专门来挑玉石的顾客,这种会留下联系方式,统一在玉石节之后再开始动工,工期大概要一个月的样子,这几天黄老板说是要维护一下设备,给设备翻新,所以几个玉石厂都关了。”   说着她忍不住夸了一句,“这才是长久做生意的样子啊,就是要给客人保质保量才行。”   谢明琼和吴杪心里已经有了数,谢明琼连忙昧着良心应承道:“要不然黄老板能把生意做这么大呢!”   赵姐和她们一路聊着搬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下班,赵姐还要拉着两人去吃麻辣烫,说是怕她们去吃那七块钱的拼好饭,不如她这个做姐姐的请两人先吃顿好的。   发下来的钱比前台工作人员说的多了很多,两个人加到一起有六百五十,赵姐虽然嘴碎,并且对黄荫认识不清,但是确实是个不错的好人,她嘴上嚷嚷着一下午了都是自家亲妹子一样了,怎么能让她们吃亏,转头就从仓管那里把她们本就应该拿到的钱拿了回来。   三人吃过了晚饭后才分道扬镳,谢明琼笑了一下午快笑僵的脸终于能放松下来,她揉了揉自己的一边腮帮子,嘀咕起来,“等方老板救出来了,可得请我们吃顿大餐。”   两人靠在麻辣烫店旁的小巷子边,头顶的霓虹广告牌闪烁着,脱离了到处都是玉石的会场,到了这里她们才像又回到了普通人的世界。   无论是谢明琼还是吴杪其实对黄荫和唐老板家的恩怨情仇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听什么豪门密辛,这离她们的世界太远。   她们下班时便已经将自己的位置发给了王小宝,正准备等着她来接,两人并肩靠在墙边,谢明琼突然发现,她还是更喜欢这样的烟火气。   哪怕她此刻因为一下午的劳作已经满脸疲倦,却还是在和吴杪一同靠在一起时觉得有了归属感。   是那一种哪怕再累也不用担心的感觉。   陌生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她哪怕背完了红叶镇的地图实际上看起来也很迷茫,她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可她也知道就算她此刻倒头就睡,也会有人将她好好的背回最安全的地方。   她想把自己比作一只还穿着蛋壳的小鸡,而吴杪就是另一只小鸡,她能量耗尽躺在地上时,吴杪就会拿起被她丢掉的蛋壳给她扶好摆正,重新套到她头顶,然后认真的说:“我帮你把蛋壳戴上啦!好好休息吧!你现在安全啦!”   当然,吴杪说出口的话一定没这么可爱,甚至她不一定会说什么。   吴杪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她也就和谢明琼斗嘴的时候话多一点而已。   在别人面前,她安静得甚至有些可怕,就像谢明琼第一次和她正式相处时,也觉得她除了气人就安静得可怕。   这边的麻辣烫味道不比湖北的小,煮锅的白烟咕嘟咕嘟的冒,谢明琼突然侧头对吴杪说:“这里的事结束了,我们找馆长要点轻松的任务好不好?”   吴杪扭头看她,点了点头,“好。”   “我还是喜欢草原一些,”谢明琼细细数着,“还有东北的那片雪山,其实也很好。”   “你累了吗,”吴杪问:“因为累了,所以想找个你觉得最舒服的地方。”   “对啊,”谢明琼悠悠回答:“累得快昏掉了,结果也就拿到三百多的报酬。”   还是赵姐给她们开后门才能拿到的,不然估计一人二百五都没有呢。   “明天不去了,”吴杪说:“你到酒店休息。”   “那你呢?”谢明琼问:“你去哪儿?”   “我去那边看看,”吴杪回答:“看明天能不能找到人。”   谢明琼摇摇头,“我和你起一去吧。”   三个工厂怎么能她一个人去呢?馆长年纪大了不方便,只能她们几个年轻人去干,关佳芝和王小宝一起,她和吴杪一起,还能加快一点速度。   吴杪没有反驳,她只让谢明琼靠着自己借力*,能在等候的过程中舒服一点。   没一会儿王小宝就开着车过来了,她们一上车王小宝就忍不住说道:“你们俩今天搬砖去了吗?怎么累成这样了,还有这一股麻辣烫味。”   “做戏做全套啊,”谢明琼一上车就瘫在了座椅上,她把两人的报酬拿出来,“瞧瞧,一下午还拿了工资呢。”   王小宝打眼看过去,乐了,“哟,还挺多,听你们的话拿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吧?”   吴杪点点头,“回去说。”   王小宝也没有追问,她们需要的是消息整合,现在单独说也没用,还会消耗精力,肉眼可见谢明琼一下午憔悴了很多,连眼底都是困倦,要不是刚刚吃了点东西抵住,说不准现在她就已经睡过去了。   很快回了酒店,谢明琼和吴杪洗了个澡之后才去到了馆长的房间,王小宝和关佳芝已经在里面等待了。   王小宝将她们今天打探到的信息先说了一遍。   她们花了一个下午走完了几个茶楼,得到的消息和谢明琼吴杪的大差不差,镇上六个仓库,乡下两个仓库,还有三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玉石厂,但是除此之外,关佳芝还打探到了一个不算太过确定的消息。   “黄荫今年准备扩厂,应该想弄第四个玉石厂,听说她签了一栋烂尾厂,面积比这三个加起来还大,但是这只是传言,我们跑了四家茶馆只有几个人提起过这件事。那个烂尾厂的位置也在那一块。”   “我们今天走完茶馆之后去镇上那六个仓库都转了一圈,我们觉得那里面很难关人。”   因为那几个仓库都在镇上地段比较好的地方,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这几天玉石博览会,里面进出的人不能用单纯的多来形容,就是王小宝和关佳芝都偷到了工作服进了几个仓库仔细看过,里面的玉石有专人搬运,都被锁在一起,剩下的东西则大多是临时工搬运,几个仓库都不算太大,也就几十平,大一点的百来平,基本一览无遗。   这个结果和赵姐说的也差不多,那乡下剩下两个仓库其实也没有什么探查的必要。   “所以我们还是得去玉石厂探查,”吴杪说道:“这几天黄荫的玉石厂都不开工,但是我们问过了,别的玉石商的玉石厂没有这个规矩,所以可能是她也猜到有人会来,特意故布疑阵,方便转移。”   可是她们现在在暗,起码算是有了一点先机。   不过既然黄荫早就有了准备,这三个甚至可以说四个玉石厂一定不好闯,要偷偷潜进去不容易。   几个玉石加工场的位置几人做了个定位,馆长蹙眉,她思索片刻后才说道:“这个离仓库最近的就小宝和佳芝去,这里人最多最杂,你们就可以先去那个仓库里看看能不能拿到一两件工作服,到时候冒充黄荫手下的人找理由过去看看。”   她随即将目光投向第二个稍微远一些的那个厂房,这个厂房在乡下的村子里,租的是别人的集体土地盖的,比较适合装成当地的村民过去,唯一怕的就是可能厂房里看守的都熟悉了当地人,需要找点别的理由。   “我去吧,”吴杪见状淡声说道:“这里好跑路,我到时候开车过去。”   “我和她一起去,”谢明琼看了眼地图,压住了吴杪还要说话的嘴,“主要目的是潜进去,我不进去帮忙转移视线也行吧?”   吴杪被她捂住嘴,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没说话了。   当然,说了也没用,谢明琼不会放她一个人去面对危险,还不如自己跟着点呢。   吴杪一个人行动就像脱缰的野马,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馆长见状点点头,她呼出一口气,看向最后一个厂房,那里最远最偏,看起来最不好靠近。   “最后一个我去,”馆长说:“你们进去快速看一圈就出来,不要久留,晚上我们还是回这里汇合,如果我一整晚没有回来,你们直接报警,去那里找我。”   “同样,你们你没有回来,我也会报警直接借故去找你们,手机信号不要关。”   几人就这样商量好,然后早早回了房间休息,只有吴杪依旧坐在屋子里,馆长喝了口茶,目光略显无奈。   “我还以为我说出口你就要反驳我了,”馆长笑起来,“你想说什么?”   “安全点回来,”吴杪与她对视良久,只留下这么句话。   “我还以为你要说让我别去,”馆长说:“我会安全回来的。”   其实要不是人手不够,时间紧急,她巴不得自己一个人去三个地方,这其实说到底也就是她和方庐坤的私事,和她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没有回来,我第二天就会过去拆了那一块,”吴杪临走前淡声说道。   她目光里含着谢明琼无从见过的狠意,这是她在意的人可能受到威胁时下意识的反应。   像只草原上等待狩猎孤注一掷的花豹,等待着一口咬上人的咽喉。   馆长对她来说,同样重要。   “我对你这么重要啊?”馆长调侃道:“那还真挺感动的,没白疼你。”   “你没了,谁给我发工资?”吴杪说:“我还有两个月的工资没结,我们签了十年的工作合同,你还欠我五年工资。”   馆长:“……”   馆长瞪了她一眼,“少贫。谁家工资还贷款的?”   吴杪此刻倒是没那么尖锐了,她似乎放松了下来,坦然道:“你不给我去仲裁所告你。”   馆长:“……”   “赶紧滚,”她有些好笑的把吴杪推去门外,“早点睡,明天好好办事。”   这一夜或许几人都有些疲惫,困倦驱使下睡得格外安稳。   就是谢明琼都回了房间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等她醒来时,吴杪已经在等她了。   王小宝和关佳芝比她起得早一些,已经出发了。   谢明琼吃了一口新鲜的包子和油条,她尽量快速的咀嚼干净,随即问吴杪:“今天什么计划?”   “先过去再说,”吴杪在一旁准备要用的东西,将补充的食物装进包里,准备等会一起带进车上,她们要去的时间不确定,那边不一定有东西吃。   谢明琼点点头,她很快吃完了早餐,两人下楼上车。   芦方乡下的这个玉石厂应该算是几个玉石厂里最大的,因为它坐落在村子里,这边的村子里青壮年大多出门打工,留下大片大片的空房屋出租。   这也是她们觉得可以伪装返乡青壮的原因,村里的老人们厂房里的人或许都认识,但年轻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一次吴杪和谢明琼甚至光明正大将车直接开进了村里,这边的村落和湖北那头的乡下差不多,并不全并排住在一起,而是沿着山错落着住,一面有一两户人家,而最里面就是黄荫的厂房。   进村口有老人在乘凉纳阴聊天,她们把车停在了门口,谢明琼打量了一下那位老人,坐在车里思索了片刻,这才对一旁的吴杪说道:“装年轻人的前提是我们要知道这里头有几户人家,不如用另一个理由去打听这里的事。”   “什么?”吴杪问。   谢明琼笑起来,“寻根。”   她在车里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拉着吴杪下了车,两人将车锁好之后门前的几个老人便问起来,“小姑娘,你们是谁呀?”   谢明琼走过去,大大方方的打起了招呼,“奶奶你们好,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张爱萍的人吗?”   “张爱萍?”几个老人露出困惑的表情,“没这人啊。”   谢明琼露出比她们还要困惑的表情,但语气极为坚定,“不可能,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这里,一定有这个人。”   “小姑娘,你们找这人干嘛?”有人问起来,被过分坚定的语气所感染,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性差忘了这号人。   “我们是来寻亲的,”谢明琼表情有些忧愁,“战乱时期我们奶奶说她的妹妹张爱萍和她走散了,她妹妹躲进了大山里,后来再也不见踪迹,现在我们奶奶弥留,就想见一面妹妹,所以给了我们一个地址,说这是她们生前住的地方,她妹妹要是还活着一定会回来,我们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怎么会没有呢?”   吴杪突然反应过来了她要做什么,她淡声说:“说不定是改了名字,我们记得具体位置呢,直接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还有位置?”有老人好奇起来,“这一块儿什么地啊?”   谢明琼连忙将刚刚搜到的属于那个厂房的位置报出来。   老人们听着这老地名,摆摆手,“那一块啊?早就换成工厂了,确实原来是几个老人家的地,不过也都走了。她们的晚辈都不住村里。”   谢明琼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失落,她故作强打起精神同几人笑了笑,“这样啊,那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毕竟来都来了。”   老人们连忙给她们指路,“就那边,直接去,不过最近里面说在弄检修,车来车往的,门都关了,你们要进去不容易。”   谢明琼和吴杪谢过了几人,借着这个理由一路走到了厂房前。   果然门窗紧闭,大门还上了锁,里面一点风声都透露不出来,就不像一个在维护的样子。   现在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她们开车过来很是耗费了一些时间,谢明琼和吴杪围着整个厂房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监控,里面也安静得很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吴杪拉着她走到一处矮墙,直白说道:“我们直接翻进去看看。”   谢明琼抿唇,没有反驳。   现在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们从矮墙处翻了进去,下面是个草堆,谢明琼甚至还在里面滚了一下。   厂房内部也安静得很,一个人都没有。   吴杪让谢明琼待在原地,她进去搜查一圈,谢明琼体力本来就不好,也就没有非要跟上去,免得成为累赘。   “如果我一直不出来,或者出现了异样,你立马翻出去跑去车边。”吴杪临走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谢明琼有些紧张的趴伏在草地里,看到吴杪猫着腰往几个不同的屋子里走去。   这片厂房大得很,要是有陌生人来迷路也说不定,谢明琼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吴杪的身影消失在里面时,更是觉得自己担忧到了极点。   黄荫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准备,她们这样顺利得过分的混进来反倒有些令人不安。   而这一等,甚至从三点等到了五点,头顶的天都有了些黑下去的趋势,她的手机里只传来了两条属于吴杪的信息,一条在说她把肉眼所见的几个大加工厂都看了一遍没有人,另一条在说马上到。   可这个马上让谢明琼等了半个小时。   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谢明琼心神不宁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在是否打电话之间犹豫,厂内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警报声,穿透力度极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远处便传来了犬吠,并且由远及近,往她这头赶来。   谢明琼吓了一跳,她想起了吴杪的叮嘱,咬了咬牙,还是选择转身从矮墙翻过去,原本有吴杪的辅助,她跨越得比较顺利,现在跳下来反倒还摔了一下。   厂房里的警报声还在继续,犬吠声也格外大,谢明琼不敢离远,她围着厂房周边转了十来分钟,头顶的天几乎要黑个彻底,却迟迟不见吴杪的身影,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头顶满是冷汗。   直到她走到原本的矮墙边准备再次翻进去时,黑暗中一个人影迅速从墙上跳了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谢明琼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是吴杪。   她还来不及问什么,吴杪却已然一把拉着她向前跑去。   “别说话,跑。”   两人在山地边狂奔,夜色浓稠得仿佛食人的猛兽,厂房的警报铃就是恶鬼,犬吠声如影随形,谢明琼借着月光看到了吴杪身上的狼狈,她们一路穿梭,最终吴杪拉着她翻进了一家主人早已离开没有锁门的废弃民宅。   两人在黑暗中喘息着,高强度的奔跑令吴杪都有些喘不过气。   她靠在墙边,过了好一会终于开口,“出了点问题——”   可她话音刚落,站在她身旁整整保持了长达三个小时紧张情绪的谢明琼气都还没喘匀,便已经不管不顾的吻上了她的唇。    第78章 嫂子明白   空气里遍布着灰尘,窗外还有人的脚步声经过,吴杪背靠着墙,她被谢明琼扣住肩膀,嘴唇一阵发麻。   谢明琼第一次这么大力的吻她,像是要将她咽入腹胃,要将她彻底融进骨髓里。   有一瞬间吴杪甚至有些恍惚,觉得在这样激烈的唇舌交缠间,她已经成为了谢明琼俘获的猎物,直到有温热的眼泪流到两人的唇齿间,是苦涩的咸味。   谢明琼突然停了下来,她趴在吴杪颈窝,用她的肩膀擦了擦眼泪。   空气寂静下来,她们相拥在这一片沉静的角落里,都在平复着心绪的起伏。   “为什么要哭?”吴杪喃喃道。   谢明琼抿了抿唇,她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眼皮磨得有点发红,她直愣愣的看向吴杪,只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刻心快要从嗓子眼飞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吻上吴杪。   她只是突然发现,她很担心她。   吴杪三个小时不在她的视野里,她就紧张又恐惧,她害怕如同吴蔺如一样,她等来的只有一具尸体。   这是她认识吴杪以来最危险的时刻,她们不知道工厂里有什么,她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让吴杪一个人进去,这种后悔从吴杪离开的第五分钟开始就在灼烧着她。   像是心口团着一簇火,烧着一锅热油,急于发泄。   只有和吴杪紧紧相贴才能缓解这样的不安与无措,啃噬她的唇,汲取她口腔中的氧气,甚至想吞下她这个人。   这股火,哪怕到了现在也不曾熄灭,她与吴杪对视,眼底像一片浓稠的墨。   “为什么要哭?”她细细咀嚼着这句话,没有回应。   吴杪第一次发现,谢明琼也有这样充满佔有欲的眼神。   下一秒,她的脸被谢明琼捧住,吻又落了下来。   这个吻甚至一路向下,到了她的脖颈间,谢明琼像尾在绞杀进食的蛇,缠绕在她的身体上,吴杪被亲得有些窒息,可刚刚剧烈奔逃后产生情绪的并不止谢明琼一人。   那些刺激又压抑的情绪似乎被谢明琼彻底引出,吴杪不再问话,她陷入了这片角落里的激荡。   在工厂中潜逃的焦急和对谢明琼的担忧是她从未提起过的东西。   她有无数种方向逃离,可想起趴在矮墙边的谢明琼,她还是忍不住掉头回去,只想看一眼她有没有乖乖听话,听到动静就离去。   谁也不知道她跳下矮墙握住谢明琼的手时,有多安心。   她扣住谢明琼的腰,任由对方在自己脖颈间发泄般的落下吻,她隔着衣服,触碰到了熟稔的柔软。   一只手掌覆盖在她手背,谢明琼凝视着她,握着她的手落在更深的地方,她趴在吴杪耳边哑声说:“来。”   这句话像导火索,将两人之间本就紧紧绷着的气氛彻底点燃。   哪怕只是隔着衣服,却也足够让谢明琼紧紧拥住吴杪,她在她耳边发出细碎的声音,吴杪侧脸与她贴了贴,随即找起了她的唇。   她与谢明琼一次又一次的亲吻着,将谢明琼所有的声音都压回咽喉里,有一瞬间,谢明琼感觉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否则她们怎么会这样疯狂又不管不顾的抵死缠绵。   无视窗外的风声,无视那刺耳的依旧能隐约听到的警报,更无视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谢明琼的眼底此刻只有吴杪。   她感受到她的膝盖,感受到她的抚摸,情潮带来的还有无限的安全感,似乎只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才能换来她的满足。   津液从两人唇角落下,谢明琼突然仰头咬在吴杪的下巴上。   哪怕快失去理智,她也知晓,此刻她没有发出尖叫的资格。   她们之间的粘稠与激烈只有她们自己能深刻体会。   那些压抑着的对彼此身体最直白的慾望在月光的注视下释放。   谢明琼有些发愣的捧住吴杪的脸,她抬手摸了摸那排细细的齿印,“疼吗?”   “疼,”吴杪低声说:“可是没关系。”   她低头在谢明琼的下巴上也咬了一口,“我可以自己咬回来。”   谢明琼发出一声轻嘶,其实一点都不疼,吴杪从来不舍得让谢明琼受伤。   谢明琼眼眶湿润,她说:“我以为你出事了,一直在等你。”   吴杪说不出自己心底此刻是什么感受,酸胀得好像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红。   哪怕是吴蔺如都没有对她说过这句话。   谢明琼却会对她说我一直在等着你。   好像显得吴杪也有家有一个归处一样。   她的身后一直有人在等着她,对她投去期待的目光,这实在是一件太奇妙的事了。   谢明琼小声的喘着气,她靠在吴杪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   她有些疲倦的说:“我们先回车上。”   吴杪半扶着她,从这间屋子里走出来,狗吠声已经消失,警报声也停止,她们沿着昏暗的墙角走,村民们时不时有一两句抱怨传来。   “大下午的不知道厂里发什么神经,吵死了。”   “说是丢了东西,在抓小偷呢。”   吴杪不语,只迅速拉着谢明琼回了车上,然后踩下油门。   商务车朝外疾驰而去,迅速远离了村落,也将那玉石厂抛去了脑后。   谢明琼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精神缓和了下来,她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彻底瘫软在了副驾上,只觉得腿也疼,腰也疼。   腿是因为翻墙摔得,腰是在昏暗的民宅里保持着姿势僵化后导致的。   “到底怎么回事?”她哑声问。   吴杪将远光灯打开,这才将自己在工厂里的经历说出口,“我花了两个小时其实就把里面的几个厂房看得差不多了,没有哪个地方关注方庐坤,但是我走到厂房的最里面时,发现那里还有一间玉石仓库,仓库连接后山,比我们一开始预估的面积还大很多,所以我又进去看了一眼。”   这也就是吴杪短信里没来得及说清楚的异常。   黄荫的玉石厂后仓库面积几乎能比得过半个厂房,这也让吴杪不得不拖长时间,她在里面探寻了半个小时,依旧一无所获。   仓库并不是普通的摊积仓库,里面甚至可以说布置得有些错综复杂,等吴杪走到底时,黄荫安排的人就在那里等着她。   甚至还对她笑了一下,紧随而来的就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她经历了一场很长时间的躲藏,该感谢厂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让吴杪起码能够顺利沿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跑回她们原本的矮墙边。   这过程中吴杪甚至尝试发消息给谢明琼,可没有任何信号,在警报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发给谢明琼的所有消息都无法发出。   她们并没有猜错,黄荫早有准备,甚至可以说很充足。   关佳芝王小宝还有厂长那头实在令人有些担忧,现在远离了村落,终于有了信号,谢明琼赶紧给她们发消息。   关佳芝几乎是秒回电话。   “明琼,你们那边没事吧?”王小宝难得这样严肃。   谢明琼回道:“没什么大事,你们呢?”   “回来再说,你们不用担心厂长,我们遇到她了,也把她带回来了,都没事。”王小宝安慰道。   谢明琼这才放了心,她哑声说:“好,我们也在回程的路上。”   她们没有多说,王小宝那头显然情绪也不算太高,甚至可以说有些低迷。   但只要人没事就好。   谢明琼终于想起来,车里还是一片漆黑,远光灯的亮度越大,车内就显得越暗,她按亮了车内的一盏小灯,终于看清了吴杪的身上此刻有多狼狈。   她大概在地上滚了很多次,外套上满是灰尘,手臂上还有些小小的擦痕,膝盖上还擦破了一个大洞。   像个脏脏包似的。   但也可以想见,那时候的情况有多危急。   可从吴杪嘴里却这么简单,她被发现了,然后逃出来了。   谢明琼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很难受,她扭头看向车窗外,车内恢复了一片寂静。   灯又被她重新关上,玻璃窗上只能看到她自己的黑色倒影,谢明琼托着腮,暗暗出神。   她好像已经无法单纯将吴杪当作家人,也无法欺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都是在互帮互助。   其实她早就知道的,不是,这是越界的事。   可是似乎吴杪给了她绝佳的理由,她说这是家人之间的亲昵,那谢明琼也就装不懂囫囵个的过着。   和她接吻,和她做,她只享受深夜的欢愉,至于别的,一概不理。   可今晚发生的事让她已经避无可避。   吴杪比她想象的更加重要,重要到她无法容忍吴杪的离去,她对她而言,是家人,可也不止再是家人。   她和她的吻中远有比单纯的慾望更加深刻的东西,是谢明琼一直逃避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又在偷偷落泪。   她心口有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弦在拉着她,在逼着她去面对。   或许曾经她也想过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下去多好,她和吴杪现在也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吴杪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提,她大可以这样不去深想,没心没肺的活。   但和吴杪待久了,她好像变了。   就像她已经无法再将自己的怒气、自己的想法憋住一样,有的事情一旦有了清醒的苗头,她就忍不住的去想,她想想明白,想清楚。   她想自己应该还有一连串的话要和吴杪说。   那根弦压得越来越重,那个答案呼之欲出,谢明琼却闭上了眼。   一整天的精神紧绷和疲惫在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令她昏睡了过去。   商务车开得稳稳的,吴杪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梦里似乎也不安稳,谢明琼坐在一片悬崖边,她低头往下看时下面是渺茫的云雾,悬空感让她一阵又一阵的头晕,一只手握住她,拉着她从悬崖边走开。   谢明琼一阵恍惚,再睁眼时却发现刚刚的悬崖已经不在了,她面前是一片充满着雏菊的花原,看不到尽头,头顶的天空晴朗,云朵点缀,而她手腕依旧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住。   是吴蔺如。   吴蔺如笑着对她说:“小明,好久不见。”   谢明琼眨了眨眼,吴蔺如见她不说话,只邀请道:“要和我一起散步吗?”   谢明琼没有拒绝,两人在花原上走了很久,谢明琼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刚刚入睡前究竟在想什么,可是这里的一切都太令人放松,令人毫无防备之心。   吴蔺如扭头看她,轻声问:“这一次,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谢明琼有些愣神,她茫然的看向花海,心绪难安,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蔺如,我好像爱上别人了。”   “哦?是谁?”吴蔺如饶有兴致的问。   她深吸一口气,那句在现实中她想到昏睡也没有说出口的话在梦中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口:“吴杪。”   “我爱上了吴杪。”   她的担忧,她的焦急,她的在意,她想将吴杪拆吃入腹的占有欲,她无法离开吴杪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一句话。   ——她爱吴杪。   就像爱吴蔺如那样爱着吴杪。   就像觉得吴蔺如那样重要一般觉得吴杪同样重要。   吴杪已经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因为爱才拥有渴望,因为爱才无法忍受和她分开。   她终于坦然的承认了。   她爱吴杪。   风吹来,头顶的云很白,满地的雏菊随风摇曳,她从未有过这么轻松的时候。   她回头看向吴蔺如,眼底的愧疚还未盛满,对方便已经笑着说:“小明,恭喜你。”   她走近,俯身抱了抱谢明琼,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因为很爱你,所以希望哪怕我离开了你也能过得很开心,能够随心所欲,不要在意我的想法,”她低声说:“吴杪是个很好的人,我会祝你们幸福。”   从前谢明琼无论有什么事都会和吴蔺如一起商量,吴蔺如永远会给她能够解开她焦虑和纠结的答案。   这一次在梦中也一样。   她或许已经不止是谢明琼逝去的爱人,更是她的精神向导之一。   她爱谢明琼,也爱吴杪,两个她最爱的人结合,她只有无限的祝福。   谢明琼站在花原中,她好像又在落泪,可是这一次不掺杂任何难过,她只低声说:“蔺如,谢谢你。”   “不想听谢,”吴蔺如说:“不想听你说谢谢。”   “你该在今天好好和我告个别,然后去过你喜欢的生活。”   谢明琼闻言紧紧回抱住她,“不会告别的。”   就像吴杪于她而言是家人是爱人一般,吴蔺如也同样是她不可分割的家人。   逝去的爱人想让她忘记自己,可谢明琼做不到。   她会爱上别的很好很好的人,她会付出过去那般全身心的爱,可是吴蔺如依旧会活在她的记忆里,成为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成为她人生道路上永不会忘记的亲人。   她走出了过去的阴云,准备拥抱新的生活。   她朝光走去,吴蔺如站在原地目送她,眼眶里似乎也有泪水,但她只朝谢明琼挥挥手,笑着说:“小明,那就不告别。可你一定要幸福。”   就如同她在洞潜死亡前最后那几秒,口鼻被潭水漫灌,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时那样的祝福着。   她希望小明能好好生活,有幸福的将来。   她希望吴杪也能好好生活,未来活得不要那么孤单。   她祝福着自己爱的人。   到了今天,似乎得偿所愿了。   谢明琼知晓梦中的吴蔺如或许只是她深层意识的反应,可如果她却无比确信,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够穿越生与死同吴蔺如对话,吴蔺如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   她穿过了光,她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到了自己走了多远的路,直到霓虹灯的光线照映在她眼皮上,她彻底睁开眼。   那片花原蓝天消失了,面前的只有热闹的街道,身旁坐的是依旧满身狼狈的吴杪。   她缓了缓才扭头看向吴杪,没有说话。   现在不适合将她想说的话说给吴杪听。   她记得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那是她发自内心做下的决定、想要面对的事。   或许应该在她们解决了方庐坤的事后再坐下来好好和吴杪谈谈。   她们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一个能聊很长时间的空间。   她要把自己终于鼓起勇气面对的一切告诉她。   谢明琼握紧了扶手深吸口气,将心底的一切情绪都压下,哑声说:“我们快到了吗?”   “快了,”吴杪淡声回答:“好点了吗?”   谢明琼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轻松,她伸了个懒腰,笑了笑,“好多了。”   “你好像心情变得特别好了?”吴杪若有所思的问起来。   “可能是睡了一觉,想通了一些事,所以心情确实变好了许多,”谢明琼按下车窗,趴在窗边感受着不同的烟火气。   没多久她们就到了酒店,两人按下电梯很快到了馆长的房间。   房间里馆长手上裹着纱布,在低头看什么,而关佳芝正在给她上药,屋里的人见到谢明琼和吴杪有些诧异。   “怎么弄成这样了?”王小宝连忙走过来拉着她们坐下。   谢明琼和吴杪解释了一下她们今天下午在玉石厂遇到的事,吴杪说:“我们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王小宝摇摇头,“不止是你们。”   王小宝和关佳芝下午确实有伪装成员工进了最近的玉石厂探查,她们应该是最平稳的一组,甚至没发生什么波澜,那个玉石厂里黄荫没有做任何安排,因为那个玉石厂一览无遗,根本扣不下任何人。   等她们俩出来之后却收到了馆长的求助信息,并且给了她们一个定位。   其实馆长同时给了她们两组都发了定位,但是因为谢明琼和吴杪的信息被屏蔽所以接收不到。   王小宝和关佳芝在第三个工厂的路上找到了躲在草丛里的馆长,馆长的手臂上有了一片大面积的擦伤,还有腿上也有些伤口,接到谢明琼电话时她们也才往回赶来。   馆长解释道:“我找了个当地人带我进厂看,说我是外地来的探险家。”   她的选择很直白,她只说自己是短视频平台的主播,拍的视频就是去测评,这次她看中了山里的那家*工厂准备进去一探究竟,主要目的是打击假冒伪劣产品,看有没有偷工减料,所以她为了消费者着想不能直接找人,要偷偷进去。   当地人当然知道那是黄荫的玉石厂,但是架不住馆长给的太过丰厚,还是带着她开了后门进去。   她们大多当地人都在玉石厂就职,主要是切割和打样,机器很多,那位当地人带着她在里面转了两个小时,她也用手机光明正大的记录了下来。   可是到了后面她遇到了和吴杪一模一样的情况,只是她们没有撞脸,带她进去的当地人早就有所警觉,怕自己做的事被发现,提前进房间之后里面果然立马传出一阵争吵和斥责,等在外面的馆长见情况不妙立马掉头离开,在离开的路上摔了一跤才导致胳膊擦伤腿崴到。   跑了好远才摸到有信号并且安全的地方给她们发消息。   她能确定,方庐坤也不在那里。   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馆长突然抬起头来,“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突然笑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四人,是她白天在厂里拍摄到视频的一部分,这是那个玉石厂的角落,那里的草堆有拖拽的痕迹,草堆深处正躺着一块表,是一块非常令人熟悉的表,因为方庐坤平常天天带着。   表不值钱,是她母亲的遗物,留给她的纪念。   馆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这块表放在桌面上,“我当时就看到了,但是没有说话,在我逃跑的时候才绕过去偷偷捡了起来,我怀疑她原本那里,中途又被转移了。”   表已经不再走动,停在了七点二十三的位置。   馆长说:“查一下我那个附近的七百二十三号是什么。”   她与方庐坤多年的默契使然,令她在看到这块表时,便心里有数。   她相信这一定是方庐坤给她留下的线索。   整个芦方乡也没有几个七百二十三号。   甚至在地图上一搜索就能找到具体位置。   王小宝微顿,“我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呢?”   关佳芝凑过去,也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这是哪里,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金馆长今天发给我们的那个地址附近吗?”   馆长跑出了很远,这个地址不是黄荫的任何一个仓库,离馆长躲藏的那里隔了两座山。   “那明天我们直接去那边,”馆长说道:“我们计划一下明天怎么做。”   有了这一根强心针,几人都有些振奋起来。   馆长在房间里给大家做好了规划,便吩咐她们早点睡。   吴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将自己的脏衣服都换下,在馆长那里手背已经上过了药,她洗完澡之后躺在床上,却只静静盯着天花板难以入眠。   她只是想起了她和谢明琼回程的路。   那条昏暗又狭长的乡道,谢明琼因疲惫而陷入梦境。   谢明琼并不知道她自己睡得并不安分。   她在睡梦中呢喃着什么,有时在笑,有时在哭。   跨上省道后,吴杪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她凑近了谢明琼,静静盯着她,等待着她的下一句梦话。   她听到了她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是吴蔺如。   哪怕在睡梦中,谢明琼也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那一刻,她的心好像变得格外酸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强烈的情绪。   可她只能压下,强迫自己不去想。   她安静的启动车辆,在昏暗的道路上继续行驶着,直到谢明琼醒来。    第79章 嫂子心疼   第二天如期而至,五人起了个大早。   她们既然已经有了具体的位置,那自然是需要早点去救人的。   谢明琼昨晚很困惑,芦方乡七百二十三号既不是黄荫的仓库也不是她的工厂,怎么会安心把方庐坤扣在那里,直到她在网上一搜,这才发现那边的村落原来是黄荫的老家。   百度上黄荫和十北村有三十多万个相关词条,最上面的就是黄总回馈家乡,为家乡修路,还当选过十佳回报人,当然,这是村民们选出来的。   她们想了那么多都没想过黄荫可能还有个老家或许主要是因为她们这一群人都没什么老家,没感受过乡亲照顾的感觉,所以本身有思维偏差。   唯一有老家的关佳芝老家还在长白山脉上,就是她犯了事也不会想着往那边躲。   往十北村的路顺畅得很,路面上比她们想象的车流要多,并且大多都是货车,馆长往外头一瞟,看到了一个搭起来的中转服务站,“先在这里停一下。”   她蹙眉道:“这边的车流太多了,而且很多有不同玉石商家的商标,先弄清楚怎么回事。”   昨天她们去的也是乡下地方,那可没有这么多车。   结合这两天的事,一定得先弄清楚再进村。   路边有不少货车司机停在中转站休息,这个天气倒是不热,就是容易缺水,她们大多在凉棚下闲聊着什么,主要是在说自己的运货量。   谢明琼几人开的是王小宝和关佳芝的车,她们的车昨天停在那边玉石厂很可能会被认出来。   几人也靠在凉棚边买了几瓶水,据说这水还是特供的,玉石商会的车队可以免费拿,她们没有玉石商会的标签也是便宜买,一块一瓶,两块一大瓶。   “黄老板这次安排的不错啊,”有人在她们旁边感慨道。   王小宝眼睛转了转,便借故问道:“这是那个黄老板安排的吗?今天怎么这么多车啊?平常我们走这条路,都没什么车的。”   在她们身旁的大姐笑着回答道:“妹子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红叶镇在办玉石节,办之前有过废石承办的投标,黄老板最后拿下了,她把自己家的十北村作为销毁基地,保证不用废料,我们这一车车的运的都是各个商家的废料,到时候弄成渣子之后还能做成手工艺品便宜卖呢。”   “我们倒是听说了红叶镇在办玉石节,但没想到还联动了这么多地方。”王小宝回答道:“那现在十北村岂不是也很热闹?”   “对啊,热闹得不得了,”大姐说道:“我们这一车车的运过去,那边的村民们帮忙销毁,到时候我们还要带着残渣一起回去呢,可以让游客亲手做些首饰或者徽章。”   所以那边除了运输人员就只有村民,村子里虽然热闹,人却都聚集到了临时搭建的石料销毁厂。   馆长听了若有所思,王小宝谢过了这位大姐,还多买了几瓶水,几人没有久留上了车。   “石料残渣销毁之后又运回去,但一定会留下一些残余在机器里的,累积下来是一种暴利,”馆长侧头看向车窗外,不同的玉石品牌车辆来来往往,她淡声说:“这种事是暴利,就和土石方工程一样,要拿下投标不止需要钱,还要关系。”   黄荫最大的关系大概就是小唐老板,她现在能这么肆意妄为,等的就是唐行眉死了之后她跟着小唐老板有从龙之功。   怎么想怎么让人有些不得劲。   “到了,”王小宝说道。   谢明琼这才抬头向前看去,十北村里停满了车,村口系着大红绸挂着横幅,大多是些和玉石节相关的话,什么“做好玉石节的后备军,欢迎各位莅临指导”之类的,看上去喜气洋洋。   因为人太多了,她们几人甚至都没人关注,轻而易举的进了村。   大概是做了工厂的原因,这里温度比别的地方高了很多,进村就一股热气腾腾的感觉,所以大多运输人员都只待在村口特意设置的休息室里,也不想进来。   七百二十三号,几人围着村子找了好几圈,终于在后面的一间老式煤房里看到了这个号码,周围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安静得几乎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个陷阱。   吴杪蹙眉,她回头看了一眼馆长几人,压低声音说:“我和王小宝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别动。”   三个人放哨,两个人查看是个很好的布置,王小宝点点头,两人猫着腰潜到了煤房边,探头往里看。   王小宝顿时压抑着声音喊道:“方姨!”   吴杪抬手捂住她的嘴,“别说话。”   她抬眼往里看去,只见方庐坤正被捆着趴在地面,浑身都是伤,地上还有一滩血水,看起来极为狼狈。   可周围确实没人看守,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但她们没时间去怀疑,这种时候只有把方庐坤救出来最重要。   王小宝低头看了一眼煤房的锁,没忍住给气乐了,“一个破煤房还要上三把锁?”   一把电子锁,一把铁锁,还有一把防盗锁,就是关犯人都用不着这种,上一次她见到还是在东北的动物园里熊猫因为一巴掌把锁拍坏,换了六把锁。   但是这种溜门撬锁的事难不倒王小宝,她干脆的拿起一旁的石头哐哐几下朝电子锁砸去,电子锁立马发出嘟嘟的警报声。   对警报声有些应激的谢明琼吓了一个激灵,她左右看看,赶紧跑到两人身旁,“怎么回事?”   “这锁还有警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招来人知道黄荫私下里囚/禁人谁会出事。”王小宝咬牙切齿的说道。   她再往里瞧,都觉得她方姨快进气少出气多了,要不是今天她们来了,说不准她方姨就折在这了。   吴杪倒是显得冷静许多,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铁丝,在铁锁里一顿戳来戳去,过了大概两分钟,咔哒一声,铁锁就开了。   关佳芝的声音从一旁的树丛里冒了出来,着急的说:“来人了!来人了!”   吴杪握住扶手,“快撞!”   谢明琼和关佳芝连忙和她一起朝大门撞去,防盗锁在里面,手指粗的链条封得严严实实,就是用**都要一会儿,远不如三个人直接撞开来的快。   王小宝感受到门里的阻力,连忙喊道:“关佳芝,来帮忙!”   关佳芝见状咬了咬唇,赶紧也跑了过来,四个人连撞了六七下,终于听到了里面墙边的螺丝松动的声音。   “再来一次,”谢明琼说道。   四人又合力一撞,这一次彻底将门撞了开来。   关佳芝和王小宝一米七五的身高不是白长的,两人立马进去将方庐坤手上的绳子解开,然后挪到关佳芝背上就往外冲。   可刚到外面,来人已经快靠近,吴杪眉心轻蹙,推了一把关佳芝,“往那边走。”   她们在找到方庐坤前绕的那几圈不是盖的,起码对这个村子里有哪些路都清楚了,那边来人不假,但是这边还有一条路通往村子口。   “那你们呢?”关佳芝扭头问道:“你们留下吗?”   “对,我们留下,”吴杪还推了一把谢明琼,“她也和你们一起走,然后去开车回来接我们。”   谢明琼乍然看向她,一句我不去就要脱口而出,可想起自己的体力,说不定反而成为累赘。   “馆长呢?”于是她只问。   “我留下,”馆长目光锐利,“你们先走,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和方庐坤的事,要是还留下你们断后我自己跑了,那才要出大事。”   馆长是有一定社会身份的人,黄荫就是抓到了她,也不会怎么样她。   “快走吧,”王小宝抬了抬下巴,同关佳芝对视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轻松,“先把方姨带走再说。”   关佳芝抿了抿唇,她还没动,谢明琼反倒先动了,她一把拉住关佳芝,朝前跑去。   身后传来一阵渐行渐远的争执声,两人脚步根本不敢停,沿着小路一路跑出了村,她们的车停在那里,关佳芝背人背了一路气喘吁吁,谢明琼立马跳上驾驶座,“你给方姨先检查一下。”   说罢她一踩油门就往前走。   可目的地不是刚刚经过的地方,而是村口前,然后在一辆川a拍照的商务车前停下。   她降下车窗,对车边坐的几个扛着摄像头和话筒的女人说道:“想要大新闻吗?跟上。”   为首的女人一身休闲服,闻言扬眉,“你是金馆长的人?”   “我是,”谢明琼淡声说:“你们再不跟上,等会金馆长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极大,谢明琼没有多说,油门一踩就朝村里驶去,女人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女人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她们的车牌号,对工作室的成员们说道:“跟上。”   谢明琼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她能踩的最高,关佳芝迅速给方庐坤做了个身体检查,对方身上有不少淤青,但是状态比她们想象的要好一些,起码摸起来身体里应该没什么大伤,最严重的在后脑勺,不知被什么砸过,现在还有血痂留下。   “**啊她们,”关佳芝骂了一声。   谢明琼没有回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吴杪有危险,她慢一秒,吴杪可能就多一分危险,刚刚能够强撑着去找金馆长早就联系好的媒体人都是她所剩无多大理智做出的选择。   事实上,前天金馆长就联系了她们,就是怕她们出了事无法出来,所以一定要找援手,这边的她不信任,所以她联系了自己在四川认识的媒体人过来。   五分钟不到,谢明琼就从村口开进了里面,中途有草地也直接趟了过去,该感谢方庐坤配的车实在是顶配,性能好的出奇,翻山越岭都没关系。   遥遥就能看到里面打作一团,有人拎着甩棍要让吴杪脑袋上砸,而吴杪已经被围了起来分身乏术,谢明琼一惊,感觉自己心跳得格外快,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袭来,她无法过多思考,一路狂按喇叭冲了进去,只将车速减慢了一点,然后直接从这一群人中间穿了过去。   众人见状连忙四散开来,吴杪和王小宝也找到了时机跳去一边,谢明琼和关佳芝赶紧打开车门让三人上车。   几人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挂彩,停车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们的车就被拦了下来,一圈人堵在车边开始敲击车门让她们停车交人。   关佳芝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忍不住说道:“我们到底在云南还是在缅甸啊?”   这种场景她只在缅北纪录片里见过。   吴杪坐在副驾驶喘气,她脸上还挂了点彩,刚刚谢明琼和关佳芝离开之后,对方甚至没有任何言语,直接就上前和她们打了起来。   幸亏吴杪能打,王小宝人高马大也算威慑才撑了这么久。   馆长在后面理了理头发,遥遥就看到了跟在她们后面的那辆车,她抿了抿唇,等川a牌照的车到了面前才敲敲门,说道:“让我下去。”   媒体人在她下车之前便先停下了车,或许没有想到她们还有帮手,围在她们车前的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馆长推开门,走到了几人面前。   “金馆长,好久不见,”为首的女人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原来还以为谢明琼在夸张,结果好像真的她们要来晚点说不准就看不到她了,“你没事吧。”   “没事,”金馆长和她握手,“班妮,好久不见,这次送你个大新闻,就看你敢不敢播了。”   “有什么不敢?”班妮笑起来,“我们就靠大新闻吃饭呢。”   “你们是什么人?”对面的村民们虎视眈眈的盯着几人,语气颇为恶劣。   “我是班妮日记的博主,”班妮对几人说:“这一次的主题,就定在你们村里。”   “我们不欢迎采访,”有人说道。   “那可由不得你们,”馆长靠在车边,此刻算是真的舒了一口气。   “你们是黄荫的人对吧?”馆长厉声说道:“她私下囚禁、殴打我的朋友,你们知情吗?在我们救下我的朋友们之后,你们甚至对我们也进行了攻击。”   “你有什么证据?”对方耍赖道:“我们只是以为你们是闯进来偷东西的,最近我们村在办大事,总要防着点小偷吧?”   “谁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馆长冷笑了一下,她从自己的衣领前取下了一个微型便携摄像头,“班妮,你们带了设备吗?”   班妮点点头,“当然带了。”   说罢,她朝后摆摆手,她工作室的人立马将一个幕布组装好,接过了馆长手里的东西插了进去,“好了。”   班妮她们的设备都是顶级,立马就开始放起来馆长她们从进村到救下方庐坤再到被对方围打的全过程,看得几个村民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你们最好告诉黄荫,咱们山水有相逢,今天的事,让她等着吧。”   说罢,馆长就从班妮的设备上取下了摄像头收好,重新上了车,王小宝降下后排车窗,懒洋洋的对还蠢蠢欲动的几个村民说:“你们刚刚八个打我们两个都这么费劲,现在我们可有十二个人,还有两台摄影机,你们确定还要动手吗?”   班妮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可以动手,我们也很久没有遇到过穷山恶水的刁民了,要是拍出来一定会很爆。”   她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追求爆点,刚刚馆长她们这一路的经历她已经有预感,一定会大火特火,此刻更要好好保护馆长这一行人了,这可关乎她这个月的kpi呢。   她只冲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也不用和她们试,和我们来试试吧?这几位以前特种兵退役,我高价雇来的组员好多年没打过架了呢。”   站在她面前的人和堵墙似的,村民见状下意识后退两步,这两步已然暴露了对方的色厉内荏。   馆长对谢明琼说:“开车走吧,去医院。”   谢明琼点点头,原地调了个头,光明正大的往村外驶去。   几人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的直接开上了大路,她们都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过程虽然顺利又惊险,还有很多谜团,比如方庐坤怎么会有机会给她们留下线索并且知晓自己会被送去哪里,关方庐坤的煤房怎么会没有人值守让她们轻易找到,还有黄荫到底是怎么扣下她的,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扣下她,这些问题都只能等她醒了再说。   谢明琼打开导航,一路狂奔出了红叶镇,她们甚至都没有在红叶镇过多停留,直直往上走,去了腾冲。   馆长不信任这边的医院,一定得离开了红叶镇的辐射范围才算安心。   等将方庐坤送进抢救室里这几天的惊心动魄才算是真的落下了序幕,一路跟着来的班妮一行人还需要馆长去应付,她甚至没有久留,很快就和班妮几人去了医院暂借的会议室里详谈这次经历。   谢明琼几人坐在手术室前,只有一片沉默不语。   太累了,早上出发时还是七点半,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她们连午餐都没吃,还是班妮的人做事细心替她们点了几份盒饭送来。   谢明琼捧着盒饭有些食不下咽。   她低头,看到的是吴杪手上的擦伤,昨天的还没好,今天又添了新的。   于是她干脆拉着吴杪往护士站走去,要了棉签和碘伏。   吴杪坐在椅子上,她站着,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将里面的灰尘挑出来。   空气静谧得很,没有人说话,吴杪就这么仰头看她。   不会有人知道她在差点被人打到的时候看到谢明琼在车窗里冷酷又果断的脸是什么感受,或许以她自己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也说不出来。   她只知道自己像着迷了一样,忍不住的多看看她的侧脸,正脸,妄图从里面多找出来一些对自己的在意。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救下来,谢明琼神兵天降,不管不顾开着车冲过来的身影实在很迷人。   手上的伤口被药打湿后还在汩汩流血,谢明琼蹙眉,想让吴杪等等,她去拿纱巾,却不小心对上了吴杪的眼睛,她愣了愣,“怎么了?”   吴杪没说话,她只遵循自己心底的想法,抬头在谢明琼的唇角吻了吻。   她没有深入,就是单纯的想贴一贴。   谢明琼揪住她的脑袋,拉着她往后退一点,有些恼火的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亲嘴呢?”   吴杪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现在不能亲嘴那什么时候能亲嘴?”   谢明琼:“反正现在不行!”   “那回去就可以吗?”吴杪问。   谢明琼:“……”   她抬手在吴杪的手背上狠狠按了一下,吴杪疼的轻嘶一声。   “回去也不行。”   吴杪眼底露出指责的目光,“明明昨天你也是这么亲我的。”   谢明琼:“……”   她竟然有些无言以对,耳尖微红,只能咬牙说:“我可以,你不可以。”   吴杪就差没把“你怎么这么双标呢”放在眼睛里了,谢明琼干脆的捂住她的眼睛,“现在不说这个,也不准亲。”   吴杪在她掌心下到底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谢明琼这才放开了手,再低头发现她手上的擦伤止住血了,有些开心,“诶,你的手不流血了。”   “本来过一会儿就好,”吴杪垂眸揉了揉手腕,她以前受过比这重多了的伤,也就一会儿就不流血了,医生说她气血充足,天生血小板比别人多。   虽然她听不懂,学渣那时候连血小板干嘛的都不明白,但是她起码知道自己出点血没什么大问题,顶多过一会儿就好了。   两人从这个休息室出来,那头的手术室也亮起了绿灯,方庐坤被推了出来,浑身上下包扎得像个木乃伊,但医生走出来时只笑了笑,“运气很好,没一处致命伤,脑袋后面也只是轻度脑震荡,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就是伤口多,看着吓人。”   几人这才放下了心,恰好馆长和班妮的访谈也结束了,馆长对几人摆摆手,“你们去就近的酒店休息休息吧。”   谢明琼问:“那您呢?”   馆长说:“我已经联系老方手下的人了,她们过两个小时就到,我先守着,等她们过来了我再去休息,你们今天都是体力活,我就费点脑子,没什么大问题,等会还要麻烦她们去红叶镇把吴杪的车开回来。”   见她这么说,几人也没强求,她们就近找了家规格高些的连锁酒店开了五间房,然后将地址发给了馆长。   谢明琼背着今早放进王小宝车里的包,叮嘱了一下吴杪不要让伤口碰到水就进了房,到腾冲这一路都是她开的车,哪怕昨晚上其实睡得还不错,此刻却也因为疲惫而昏昏欲睡,她洗了个澡之后换上自己的睡裙拉上窗帘,到头就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七点,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她打开手机,只有一条吴杪在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问她醒了吗?   谢明琼趴在床上给她回信,“醒了。”   没一会儿她的房门就被敲响,谢明琼懒洋洋的汲着拖鞋去开门,吴杪果然已经站在门外。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吴杪穿着宽松的t恤和睡裤,手上的伤好好包着,显然有乖乖听话,没有碰水,她侧身让人进来。   “小宝姐她们呢?”   吴杪进去找了条椅子坐下,“她们还没醒,馆长也在睡,估计要明天才能起来,我们只能自己解决饭菜。”   谢明琼闻言拿出手机,准备在外卖平台上看看外卖,吴杪拉了拉她的系带,将她拉进了些。   谢明琼一个不妨,跌坐在她腿上。   吴杪第一次和她这个姿势,觉得特别新奇,她抬手圈住谢明琼的腰,脑袋贴在她心口,紧紧抱住她。   “你不是说回来就可以提亲嘴的事了吗?”   谢明琼:“?”   “我什么时候说过?”   吴杪歪了歪头,“说过吧?”   谢明琼想反驳,可低头却看到了她的眼睛,有些亮闪闪的,竟然像只小狗似的。   吴杪的情绪其实现在也很好猜,哪怕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什么时候是开心,什么时候是不开心实在太容易猜出来了。   谢明琼有些心软,她不说话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吴杪仰头吻住她。   这一次不是贴一下,而是开始深入纠缠。   谢明琼被她抱起来,两人又一起跌在床上,吴杪的指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让她会颤抖的地方。   接吻令人神魂颠倒,大脑缺氧,谢明琼也入了迷,她耳边嗡嗡一片,感受到吴杪的嘴唇离开,下意识追去,然后捧着她的脑袋又仰头吻了上去。   吴杪也在喘气,这样的深吻会让她觉得自己特别被谢明琼在乎,也让她想起了自己过去不曾完成的目标。   趁着谢明琼松开她的那一会儿,一边啄吻着谢明琼的耳垂,一边低声问:“谢明琼,我是谁?”    第80章 嫂子生气   我是谁?   谢明琼好像听过这句话,可她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听过。   她被亲得难耐极了,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溢出了只有喘息。   吴杪凑近,想听她在说什么,结果却只迎来谢明琼捧住她的脸,精准的吻上了她的唇。   黏腻潮湿的吻又袭来,吴杪不自觉的沉陷于其中,可她轻蹙着眉,低垂的眼尾带着点失落。   为什么不回答她呢?   她想起谢明琼在车上还有过去许多次的睡梦中低喃着吴蔺如的名字。   很好听。   是温柔的,怀念的,亲昵的。   像是一朵云落在人的心口。   她从来不会嫉妒吴蔺如,可她也想让谢明琼叫一叫自己的名字。   用又轻又软的声音,或者是暗哑的在激流中充满依赖和亲昵的声音叫一叫她的名字。   这样就能显得谢明琼好像也喜欢她,在同她一起走向轻飘飘的云端时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她。   可是谢明琼不叫。   谢明琼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叫她的名字,她只会咬着唇,溢出吴杪喜欢的喘息。   或许人的慾望总是会积累的。   一开吴杪只想听听她的声音,后来又迷恋上了她带来的欢愉和肌肤相贴时的触感,而到了现在——   她想要更加深入的、能够满足心底那片空荡荡的废墟的东西。   她就是很喜欢很喜欢谢明琼,喜欢她身体的每一处,喜欢她带来的一切。   曾经怎样好像都无所谓,可当她察觉到心底咕咚咕咚冒出来的喜欢和爱时才发现,自己的名字无法出现在谢明琼嘴里,自己不在她心里是件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心口涌上来一股从未有过的难受,这让她难以控制的低头更紧密的与谢明琼纠缠,她一寸寸汲取着谢明琼口腔中的氧气,紧紧拥抱着她的肩膀,谢明琼几乎快呼吸不过来时她便稍微放开她的唇,只让谢明琼吸两口气后更深的吻住她。   她反复了许许多多次,直到谢明琼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她这样的厮磨溺毙,缺氧的窒息和接吻的快感一同澎湃而至,有指尖在碾压,那是除了嘴唇外吴杪对她身体最熟悉的地方,熟悉到知晓谢明琼的每一个震颤。   谢明琼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飘到了空中又被狠狠拉扯回躯体内,让她去感受着躯体的失控,连同大脑都在嗡鸣着。   吴杪紧密的封锁着她,令她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她只能仰头承受着她的吻,直到自己颤抖的腿又无力的落回床上。   吴杪趴在她肩头,也在轻喘着,过度的情潮令谢明琼抽着气,她只能失神的盯着天花板,然后听到吴杪更低更哑的声音。   “谢明琼,我是谁?”   谢明琼眨了下眼,她不知道吴杪现在怎么了,可是却能感觉到吴杪现在的复杂情绪。   不是普通的不开心或开心,而是一种竟然令谢明琼都有些无法*快速定义的情绪。   更像是失落与难过。   平常吴杪每次和她做完都像在云端,会满脸餍足。   此刻却更像谢明琼最喜欢形容她的样子——像只湿漉漉的落水小狗,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想抬手摸一摸吴杪的脸,却听到吴杪用几乎令人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我是吴杪。”   谢明琼不回答的问题,吴杪自己回答了。   她以为谢明琼还是如同往常尚未回过神来,接着说:“吻你的也是吴杪。”   谢明琼微愣,她突然反应了过来,吴杪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问她这个问题。   ——谢明琼,我是谁?   她想说的,不是吴杪这两个字,而是——   谢明琼,我不是吴蔺如。   不要把我当成吴蔺如。   她或许应该在察觉到吴杪的心理活动的那一刻,感到心疼。   如果吴杪这几次都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那难怪她不开心。   可是谢明琼心底比起心疼更快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无名火。   她所以为的是她与吴杪只剩下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只要寻个时间谈清。   可于吴杪而言,难道她们的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在想着吴蔺如把她当成吴蔺如的替身吗?   哪怕吴杪和吴蔺如长得一样,谢明琼也从未有过一次认错,顶多刚认识吴杪的时候会恍惚几次而已,可也会很快清醒。   一股比吴杪还要浓厚的委屈从她漫出,又酸又涩,不知道该怪谁。   她还在平复着呼吸,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胀痛。   “吴杪,”她突然轻声说:“我听见了。”   靠在她肩头的吴杪微愣。   谢明琼推开她,坐在床上审视着她。   吴杪被她这样看着有些心慌,她靠在床边,在谢明琼开口之前沉声说:“没关系。”   “把我当成谁都没关系。”   “你不用纠结。”   谢明琼眼底墨色翻涌,她面无表情的说:“谁都可以吗?”   吴杪从床上起身,下意识想走,她说:“对,可以。”   “站住,”谢明琼冷声说道。   吴杪站在床边,乖乖不动了,她低垂着头,原本那么嚣张的一个人,此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低垂着头。   她好像心底天然知道,有的事说清后可能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不用思考,不用深思,她感觉到谢明琼在生气,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谢明琼赤脚从她身后走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拽着吴杪往浴室里走去,将她狠狠甩到了墙上。   哪怕她刚刚经历过一场让她平常可能倒头就能睡着的情事,此刻却也因为愤怒涌现出无限的力气。   吴杪有些呆愣的看向她,谢明琼没有多说,一把打开了淋浴头,温热的水跳了出来,打湿了两个人的身体,衣服立马黏在了身上,开始滴水。   可是谢明琼还觉得不够,她拿起可以挪动的淋浴头,调到最大的水流往吴杪脸上浇。   “你干嘛?”吴杪靠在墙边,被她浇得眼睫都湿透,无措的问。   “我把你脑子里有病的想法都冲干净点。”谢明琼面无表情的说。   吴杪被她又一推,贴着墙沿坐在了地上,她仰头看向谢明琼,看不清脸,头顶的浴室灯被挑到了最大,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光圈。   她突然想起以前吴蔺如和她说过谢明琼对她来说像天使一样。   此刻也很像。   谢明琼站在她身前,小腿上不断的有水滑落,吴杪满脸茫然,“什么意思?”   她没有听懂。   谢明琼俯身与她对视,这一次吴杪能看清她的脸了,她也被水打湿,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眼眶泛红,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谢明琼捏住她的下巴,眼泪却不自觉流出来,“吴杪,你真是个混蛋。”   吴杪眨了眨被水淋湿的眼睫,她怎么又是个混蛋了呢?   可谢明琼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她通红的眼睛里眼泪止不住的流,落到了吴杪的下巴上,那是和水温完全不同的温度,凉了许多。   这让吴杪甚至问不出什么别的,她只下意识抬手去为谢明琼擦拭眼泪,“别哭。”   谢明琼用淋浴头对准她的脸,尽量没有任何感情的说:“你别动。”   吴杪于是放下手,真乖乖不动了。   她坐在地上整个人都被谢明琼的身影所笼罩,只仰头认真的看向她。   因为她敏锐的感知让她发现谢明琼似乎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是压抑的、愤怒的语言。   “你觉得我把你当什么了?”在发现这件事的一瞬间谢明琼甚至都气到想直接掐死吴杪再掐死自己算了,她恼火的说:“吴蔺如的替代品吗?那我和你这么多次算什么?”   “我纯找人发泄慾望吗?我在你心里是个这样的人渣?”谢明琼握淋浴头的手都有些发抖,“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我甚至昨天已经想清楚了,准备和你好好找个时间聊聊。”   吴杪有些愣愣的看向她,这些信息量有点大,她抓了半天关键词,发现自己最关心的是,“聊什么?”   谢明琼面无表情的说:“聊和你表白,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到一起。”   吴杪没有说话。   谢明琼是个理想主义的人,她想通之后觉得这件事需要十分郑重的找个时间节点说清楚,她最好再布置一下,不要让吴杪发现,偷偷给她个惊喜,虽然吴杪肯定不会在意这些,可仪式感是很重要的可以增加幸福度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过吴杪可能拒绝她的选项,因为她觉得自己也足够了解吴杪,吴杪绝对不会拒绝她。   结果现在呢?   她在狭小的浴室憋着一肚子火向吴杪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两个人还狼狈得要命,头顶的水像浇花一样将两人浇透,她还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吴杪的后文。   真离谱。   谢明琼都快被气笑了。   “我愿意。”吴杪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   谢明琼:“……”   “我不是在和你告白,我只是在和你说这件事。”谢明琼面无表情的提醒。   吴杪:“没关系,我也愿意,我可以提前回答。”   谢明琼:“……”   谢明琼发出一声抓马的乱叫,她把淋浴头放到卡扣上,背后靠着墙壁,“你不要和我说话!”   吴杪眼底像是在这一瞬间透出些光来,谢明琼从未见过她笑,可在今天见到了。   她坐在墙角,笑得甚至有点儿傻。   可是吴杪也是第一次发现好运会降临到自己的面前。   谢明琼的勇敢与直白让她这么久以来的纠结忐忑都烟消云散。   哪怕谢明琼看起来还在生气,吴杪却也在瞬间开心起来。   “没有一直这样觉得,”吴杪尽量组织了一下语言去回答谢明琼最开始的问题,“只是在察觉我爱你的时候,想让你多喜欢我一点。就算不喜欢,也没有关系。”   王小宝的话并不是没有留下一丝涟漪,吴杪不愿意去想是因为不敢想。   在她心底,谢明琼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她对谢明琼的喜欢或许该说爱是她要自己消化的东西。   她无法强迫谢明琼轻易忘掉吴蔺如,更不想显得自己在用爱裹着谢明琼做出选择,因为谢明琼本来就不必在她和吴蔺如之间做选择。   她做了太多年孤狼,本能觉得在没有得到谢明琼的回应前,她或许也没资格说什么,她们就这样继续过下去也很快乐很幸福。   家人或者爱人,都是谢明琼。   没有什么差别,她可以以家人的名义陪谢明琼很久很久。   谢明琼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她蹲下身来,与吴杪对视,“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   “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不要让我猜,你听话了吗?”   “那你要惩罚我吗?”吴杪也盯着她的眼泪,很想吻一下她的眼睛,可又不敢贸然动作。   谢明琼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哑声说:“不是你要亲我,是我要亲你。”   说罢,她低头,在湿漉漉的水流中吻上了吴杪的唇。   这是惩罚吧。   谢明琼闭目在吴杪唇畔撕咬着,有铁锈味的血流出,吴杪的嘴唇又一次被咬破,但是她已经不在乎那一点疼痛,她这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谢明琼,她捧住谢明琼的脑袋,就着这个姿势能将她完完整整的抱进怀里。   两人蜷缩在角落,吻得难舍难分,水流冲刷着谢明琼的脊背和吴杪的指节。   她们之间好像又酝酿出了新的刺激。   吴杪分不清自己另一只手的指节上究竟是哪一种水更多一点,她只觉得自己和谢明琼好像要融为一体。   无论是她还是谢明琼都在情绪的大起大落下选择了彻底的发泄,用一种能够让人尖叫的方式发泄这段时间以来压抑着的纠结与酸涩。   “吴杪,”谢明琼趴在她耳边低声喊,“吴杪,吴杪,吴杪。”   她叫了很多句,带着剧烈的喘息,叫得吴杪耳尖泛红充血,想让她停下来却又舍不得。   真好听。   原来吴杪这两个单薄的字,也能在有朝一日这样缱绻温柔的从另一个人嘴里吐出来。   磨砂玻璃上印出两个憧憧人影,她们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做她们想做的事。   直到第二天,谢明琼才从床上醒来,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她只觉得浑身酸痛。   她身旁有另一只毛绒绒的脑袋,她下意识往下摸,只摸到了一手狗毛。   谢明琼这才反应过来,她低头一看,只见几天不见的大白和雪生正躺在她床边。   她们去瑞丽前思来想去还是将一猫一狗暂时寄养了一下,不过她们选择的是方庐坤的玉石厂里,主要是那边过路方便,王小宝和关佳芝还熟悉,里面也有大姨养狗方便照顾。   她们在那里短暂停留了一下作为托付,有人向王小宝和关佳芝问起方庐坤的去向她们也只打了个几个马虎眼就过去了。   馆长昨天通知了方庐坤的人去照顾她,也把前因后果给说了,于是她们过来的路上顺便把大白和雪生也捎上了。   一猫一狗是今天早上才到的,刚一到这就被带来找谢明琼,不过谢明琼那时候没睡醒,还是吴杪把她们放进去并且叮嘱不要吵到姐姐。   大白雪生和两人分开一趟比过去乖多了,进来之后巡视了一下房间就都乖乖趴在了谢明琼的床边等她醒来。   谢明琼一睁开眼就看到两个宝贝心情别提多开心了,她赶紧把一猫一狗抱进怀里亲亲抱抱,房间传来一阵敲门声,她适应了一下自己腰上的酸胀,起身去开门,只见吴杪正站在门外,她如往常一般拿着早餐准备进来带给她吃。   她还是习惯的穿搭,卫衣牛仔裤运动鞋,头上戴着棒球帽,帽檐落下一层阴影,但是她看向谢明琼的目光却很诚恳,“饿了吗?”   谢明琼转身进了房,任由她跟在自己身后,轻哼一声,“你精力可真好。”   她可不信自己累得腰酸背痛,吴杪一点感觉都没有。   “其实腰很疼,下次不用这种姿势了,”吴杪回答道:“不过出去走了会儿,好像就好得差不多了。”   谢明琼:“……”   她深吸一口气,熟练的给豆浆戳了个孔,然后吸一口,“你可以不要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这种事吗?”   “这不是你先提起的吗?”吴杪困惑的问。   谢明琼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开始摇,“人工转客服,我要昨晚上那个会正常说话的吴杪。”   吴杪被她摇得头晕眼花,在椅子另一边坐下了。   “听不懂,”她摇摇头。   谢明琼:“……”   谢明琼摇累了,她坐下之后干脆将这一茬翻过,“今天怎么样,方姨醒来了吗?”   吴杪说:“还没有,医生说还能再观察一下,不过这两天应该要醒了。”   方庐坤的伤不算特别重,没什么致命伤害,现在没醒可能是身体在恢复机能,在她们过去之前的那三天,方庐坤基本上可以说滴水未进还受了重伤,现在醒不来才是正常的。   关佳芝和王小宝今天早上醒来后看到吴杪嘴唇上的痂子还一顿打趣,两人说要去腾冲逛逛街,兴冲冲的就往外走了,知道方庐坤没什么大事之后她们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下来,在好好休息了一整天之后又恢复了过去的精神状态,好像什么事在她们面前都不算大事,没人生的吃喝玩乐来得重要。   馆长今天早上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她准备等到方庐坤醒来,她原本想重出江湖,但想起自己的专业知识这么些年可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她决定提前联系一下自己依旧在律师行业深耕的小师妹,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   班妮昨天就已经回去了,她带走了大量的素材,准备好好剪辑之后将这件事曝光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就等方庐坤醒来做出决定。   那头的黄荫昨天发现了方庐坤被救走的事,甚至还获知了她们请来了媒体,班妮今天坐飞机回四川前还和馆长吐槽说昨天下午她和馆长一直在做采访素材没看手机,其实昨天她们前脚刚走,后脚黄荫的电话就打到了她手机上,她开了飞行模式接不到之后还用了电话轰炸。   后续出于取证心理,班妮还接了一通,对方一开始对她威逼,给她施加压力,后来她不为所动态度比对方还嚣张之后就开始来软的了,诸如什么“只要她不乱说话好处少不了她的”、“要是愿意加入她们指证方庐坤她们私闯民宅那更是可以让她随意开条件”之类的话。   班妮冷笑一声,把这些录下来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金馆长敢找她就是因为知道她做人做事较真,让她作假只会加大她的逆反心理。   她只会更快的把视频剪出来,带给黄荫雷霆一击,逼得当地警方不得不立案调查,到时候方庐坤也醒了,可以共同施压。   当然,馆长和她们早就商量好给谢明琼几人打码,毕竟谢明琼她们都不想露脸。   班妮答应了,并且保证一定让她们都满意。   吴杪和谢明琼细细说着这一早上发生的事,腾冲很安全,方庐坤的人大半都过来了,安全绝对能保证,她们现在其实可以说是闲着没什么事做,可以当作紧张刺激的施救行动后难得的假期。   她们也没想到不过是过来给邵歌装坟,居然能遇到这么多事,这几天过得和梦一样。   大白和雪生则见解不同,对小猫小狗来说这几天堪称度日如年,每天在石料厂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谢明琼和吴杪回来接她们,等得厂里等阿姨们都有些心疼,要不怎么会一过来就立马把她们捎过来呢?   两人一猫一狗在屋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谢明琼主要在准备给大白雪生喂饭,她们早上开始肚子就在咕咕叫,过来的时候太兴奋了都没吃什么东西。   吴杪则在给谢明琼收拾行李,昨晚她们好像确实有点疯狂,衣服丢得到处都是,方庐坤的人还把她的车开回来了,上面还有一部分谢明琼带的行李,吴杪怕她到时候又忘记了,干脆一起给她收好。   谢明琼刚把猫饭狗饭放在地上,手机就响了。   上面的来电显示是王小宝,接通后传来对方兴奋的声音,“明琼,你和吴杪说一声,方姨醒了,你们快来医院。”   那头颇为嘈杂,大概是方庐坤的下属们在和她说话,王小宝没有多说,很快挂断了电话。   谢明琼看向吴杪,“我们走吗?”   “行,”吴杪站起身,但在出门前却扣住门,突然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谢明琼扬眉,她站在门前,望向吴杪,骤然笑了,“不可以。”   吴杪:“?”   “为什么?”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谢明琼戳了戳她的肩膀,“我可还没有消气,你先等着吧。”   吴杪有些诧异,“我们不是——”   谢明琼一把捂住她的嘴,“不是,你现在顶多是预备役女朋友。”   吴杪在她手掌下慢吞吞眨了眨眼。   好吧。   预备役女朋友也是女朋友。   反正她知道谢明琼心里有她。    第81章 嫂子灌醉   等谢明琼和吴杪赶到时,方庐坤已经将在她病房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里面只有王小宝关佳芝还有馆长,方庐坤刚刚醒来还有些虚弱,脑袋被包得只剩下了一双眼睛和一只嘴。   上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还是几十年前她在水牢里的时候。   “你们来啦?”方庐坤笑道。   谢明琼捧了一手花,她插|进病房的花瓶里,窗外有一束阳光洒进来,让她们带来的花格外都显得鲜翠,看着就一副生机勃勃的招喜模样。   她们这也算雨过天晴了。   “庆祝方姨死里逃生,”谢明琼开玩笑道:“本来还想带个果篮过来,但是这个天气水果容易坏您现在又吃不了,那就不花这个钱了。”   “方姨不能吃,我们能吃呀,”王小宝调侃起来,“太不客气了。”   “咱们方姨财大气粗的,可不在意这个果篮,我们来一趟说不定还得让我们顺点什么走呢,”谢明琼也笑起来,其实她们买了,就在吴杪手里提着呢,可大概是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些危险,让她忍不住的想和大家多笑几声。   吴杪将果篮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关佳芝凑过去瞅了瞅,从里面拿了根香蕉给方庐坤剥开,“您就先吃点儿香蕉吧,医生说这是最适合您的水果了。”   方庐坤就着她的手吃了几口,肋骨那儿有点儿疼,医生说是被踢断了两根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要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要保持好心情,这也是她们不断在她病床前开玩笑的原因。   方庐坤好好缓了缓这才说道:“行了行了,还是不吃了,暂时没这个条件,不如说说话。”   说罢,她看向谢明琼和吴杪,“今天让你们都来是为了给愿意帮助我的小朋友们一个交代。”   她和黄荫之间的斗争已经持续快大半辈子了,谢明琼她们也知道,但这次怎么回事,确实需要方庐坤给个解释。   “其实我这一次原本也是为了去参加红叶镇的玉石节的。”方庐坤说道:“我是应唐家的邀请,唐行眉躺在病床上之后唐家不止唐老二一个人,她还有两个妹妹竞争呢。”   “而我,”方庐坤笑了笑,“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投机者。”   不会有谁不想在事业上更进一步,唐老板家是根橄榄枝,黄荫不敢到滇北来可是方庐坤却敢去滇南,她和唐行眉的大女儿很快就联络上了,并且决定参加玉石节。   方庐坤在中缅边境还有一个玉石仓库,临近瑞丽,和红叶镇差点距离,但是在玉石节的前一天,那头仓库告诉她有几块这次她要展出的镇店之宝不见了,对面留了字条,说如果想拿到自己去红叶镇,否则石头全给她砸了。   方庐坤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是她没有选择。   因为镇店之宝真丢了,那是她在泰国淘回来的福禄寿天然大三彩,价值能有千万,是她最宝贝的女儿,报警什么的都不靠谱。   馆长这么不信任红叶镇的警察就是因为方庐坤也从来就不信任红叶镇的警察。   方庐坤过去是不得不去,假如落在了黄荫手里,那个疯女人真会给她直接砸碎,毕竟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对手。   但是方庐坤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她当场就联系了唐行眉的大女儿,可是很奇怪的,对方压根联系不上,手机电话都关机了,联系她手下的人也大多打不通。   于是方庐坤只能将这件事托付给馆长,而等她到了红叶镇一打听才知道,唐行眉道大女儿在两天前就被行政拘留,听说是因为飙车和打架斗殴。   方庐坤当即就知道这绝对是着了道了,唐行眉道大女儿是跟着唐行眉最久也最像她的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甚至还是常青藤毕业的高材生,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原因被拘留?   那是死后方庐坤才琢磨过味来,决定要先离开,玉石节参不参与两说,可是命只有一条,于是她当机立断就要上高速,结果黄荫就等着她过去,在高速路口前堵住了她,将她扣下了。   这边多山又植被茂盛,高速路都是修在山道间,方庐坤对这边多地形远没有黄荫熟悉,自然就翻车了。   一开始她确实是被关在工厂里,她也不清楚黄荫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捆了她来报复,要说憋屈,黄荫都在方庐坤的阴影下待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会这么憋不住。   后来才知道,唐行眉可能快醒了,唐二很想自己的母亲长睡不醒,但是做不到,她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紧紧盯着,如果被唐大拉到母亲信任的方庐坤入伙,那等她妈醒来之后她更没有希望了。   所以唐二其实想利诱方庐坤入伙的,并且想到黄荫和方庐坤的矛盾,她甚至打算舍弃了黄荫这张不怎么重要的牌,作为补偿她把玉石商会的几个投标给了她。   这件事被黄荫知晓后新仇旧恨加上危机感一同爆发,迅速偷偷撺掇玉石商会别的属于唐二的死忠一起诬陷了唐大,然后再趁机扣下方庐坤,她没有再给唐二一点犹豫的机会,在唐二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她被迫站了队。   于是黄荫就这么匆匆用这么潦草的方式直接关住了方庐坤,原本方庐坤在玉石厂的时候差点逃脱,被黄荫的人发现了,加上那时候她们发觉了谢明琼这行人的踪迹,所以提前一天把方庐坤转移到了十北村,方庐坤在她们商量的时候偷偷听到了,提前将自己的手表调好位置,然后又准备了一次逃跑。   这一次她也没想自己能跑出去,她那时候就已经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这几天没少被黄荫这个法外狂徒打,还滴水未进,所以她的目标就是在墙边被抓到挣扎的时候能将信号投出去。   方庐坤相信,依照黄荫的性格,只要唐二上位,她就会立马处理掉自己,现在她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宰了自己,因为关人和杀人是不同的,要处理的也不一样。   而方庐坤被转移到十北村后也有一番奇遇。   “我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来,我脑后勺的伤就是前提假装逃跑的时候被打的,”方庐坤说:“那时候失血过多,怕自己撑不到你们来,所以也自救了一下。”   “那村子里还真有个不错的人,”方庐坤提起那人有些好笑的说道:“她估计是被人发配到这边的,说是自己原来在玉石节那边做事,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突然把她发配回了这边,整个人都絮絮叨叨的,在煤房前面扫垃圾,然后突然就发现了我。”   “我以为她也是黄荫的人,但是她着急得不行,门口守着我的人把她赶走了,到了中午她又悄咪咪趁着守我的人去吃饭的功夫摸了回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她就说到时候晚一点她帮我把人引开,让我赶紧跑。”   可惜,方庐坤实在太累太饿了,浑身上下都是伤,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那人不敢帮她解开绳子怕被发现,只留了一个刀片在她掌心,然后真帮她引开了人,方庐坤往外挣扎着走了几步,结果还是昏倒了。   所以谢明琼吴杪她们过去时,那里才一个人都没有。   真要感谢,方庐坤还得感谢一下那位好心的村民。   “那她叫什么姓什么您知道吗?”王小宝蹙眉道:“她故意放走您,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遭受报复呢。”   “我已经叫我的人去找她了,”方庐坤摇摇头,“叫什么我不确定,但是她说她姓赵。”   “姓赵?”谢明琼诧异起来,她想到了一个人,不确定的问起来:“是不是一头卷发还染了点红,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大概四十多岁的女人?”   “对对对,”方庐坤连连点头,“你们认识吗?”   谢明闻言有些无奈的说:“我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她只让我们叫她赵姐。”   “我和吴杪到红叶镇的第一天不是去玉石节打工了吗?”谢明琼解释起来,“当时就是这位赵姐拉着我们进了黄荫的仓库上班,并且我们知道的大部分内部消息都是她告诉我们的,最后还请我们吃了顿麻辣烫。是个很不错的人。”   她和吴杪去上班的时候由赵姐带,第二天她们去工厂探查被发现很可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黄荫的人一查就能在当时的仓库里发现她们俩也混在其中干活,直接关系人就是赵姐。   所以赵姐很可能是因为被她和吴杪连累才被赶去十北村丢了肥差,随即又遇上了方庐坤。   也就赵姐这种热心肠人又好的人能做出来这种事。   “那可真是赶巧了,”方庐坤眼睛一亮,她这种人很信命,一听赵姐的来历立马觉得她们太有缘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来我这边做事。”   “她刚刚引开人,您就被我们救走了,她估计也很难做人。”关佳芝蹙眉道。   赵姐已经因为被谢明琼和吴杪连累从肥水的会场贬到了村里,现在还会不会被贬到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倒是馆长摆摆手,“现在黄荫自己都自顾不暇,没时间去管她。”   赵姐很显然是和黄荫沾亲带故的关系,否则她们也不会让她去扫煤房,能去那边的只能默认是自己人。   只是谁也想不到赵姐是个歹竹里的好笋。   不过赵姐又这个关系,大概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未来被排斥是一定的。   但是没关系,她在那头被排斥,方庐坤这头就可以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发出高薪offer,想想都美得很。   “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厚礼感谢各位,”方庐坤郑重的说道。   这次不止是赵姐,吴杪她们更是出了大力的,方庐坤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个恩情她记在心里了。   几人又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谢明琼几人就提出了告辞,免得太闹腾在这边吵到方庐坤养病。   她现在能保持平和跟几人聊天,可到了晚上还要安排人干事,黄荫让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她不可能善罢甘休,要准备的事还多着呢。   馆长将两人送医院大门,现在已经二月快三月了,南方天气暖和了许多,馆长前两天还说身子骨不行要加点衣服,今天就只要穿情轻薄的风衣了。   她看了眼头顶的天,对两人说:“你们这边没事了,可以出去玩会儿,我还要在这边待一段时间,可能得等事情结束了再回去。”   吴杪应了声好,“也行。”   馆长拍了拍她的肩,“这次的事,麻烦你们了。”   “没什么,”吴杪想了想,大概怕馆长愧疚,坦然道:“给我加工资就行。”   馆长:“……”   馆长忍不住笑起来,她没好气的说:“我没说过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下次让你们方姨请你们吃大餐,送你们几套首饰得了。”   吴杪这才点点头,“没有加工资有首饰也勉强行吧。”   馆长:“?”   这是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都被气乐了,赶紧摆摆手:“快走吧,这边可能过段时间要出大新闻了。”   “大新闻?”谢明琼敏锐的察觉到了馆长的言外之意。   “对,应该到时候挺有意思的,”馆长笑了笑,没有过多透露,主要这是方庐坤的安排,她也不好就这么往外说。   幸好谢明琼和吴杪并不是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谢明琼只对未来这边的大新闻有了点期待。   依照馆长和方庐坤的性格来说,能被称作大新闻,那必然是有一番大动作。   几人没有多谈,馆长又回了医院里,两人站在医院门口面面相觑了一会。   主要是她们骤然又多了些假期,一时竟然都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馆长在这边起码得小半个月,谢明琼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理解吴杪喜欢上班的心态。   没有目的地的时候,工作能给她们解决很多犹豫。   但是她们也没站多久,关佳芝和王小宝就从里面出来了,她们俩刚刚顺便去帮方庐坤交了一下住院费,所以没立马出来。   见两人站在前头沉思,王小宝大大咧咧走过来揽住两人的肩,“你们想什么呢?今天要走了吗?”   谢明琼这才回过神来,“还没想好今天走不走呢。”   “不走的话晚上去喝个酒呗?”王小宝邀请道。   腾冲这边酒吧还是不少的,王小宝和关佳芝也有一阵子没放松过了,她们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吃,精神头恢复好了可那几天带去的紧张感还没排解完,恨不得事情结束后能够玩个*三天三夜。   谢明琼和吴杪没有拒绝,只是现在还早,也不适合喝酒,于是干脆一起回了酒店,等到下午四点几人才重新约了一起往最近的酒吧街开去。   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民族氛围小酒馆,她们随便挑了一家大众点评上最好的进去,里面既能吃饭还能喝酒,还有流浪歌手在台上唱歌,惬意得很。   一进去,关佳芝就点了一大杯黄油啤酒然后咕嘟咕嘟一口灌下肚,“爽了!”   她已经好久没这样大口喝酒了,在方庐坤那里上班是不允许喝酒的,主要怕喝酒误事,从东北过来开始她基本可以说是滴酒不沾,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时候得好好把握。   她们其实一开始也没打算在方庐坤这里干太久,但谁知道干着干着职务越来越高,就不好走了,这也算是方老板的留人策略,她越看重的人才她就对对方越好,好得对方都不好意思请辞。   王小宝托着腮,看向窗外人来人往的古镇和布满纹路的地砖,她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下半年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走走。”   关佳芝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王小宝笑笑,“其实从长白山上下来,我就有这种想法了。”   她伸了个懒腰,“那时候小谢老板和小吴老板拉着我们到处跑,我还有一定要做成一件事的信念,所以那时候应该算是我二十多年来最开心活得最充实的时候。”   “后来来了方老板这里,其实也挺好的,但是干了这么久我还是明白了,我不想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我想趁着年轻出去多走走。”   但方庐坤还是给了她很多经验,起码她和关佳芝不像以前两眼一抹黑就知道诈骗了。   关佳芝眨了眨眼,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也是这个想法。”   或许她们这一脉血缘里有点什么,她妈妈喜欢到处跑,钱二炎也向往着到处跑,而她自己其实现在也挺想出去看看。   离开了东北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更加精彩。   两人有些絮絮叨叨的,在说起下半年不如出去玩半年,在方老板这里打工赚到的钱还能做旅游基金,到时候没钱了大不了厚着脸皮再回来找她的得了,反正她们俩向来不要脸。   “那你们呢?”王小宝和关佳芝很快讨论出了个所以然,忍不住看向进了酒吧之后都不怎么说话,只笑嘻嘻的看向她们俩的谢明琼。   毕竟她们也知道,这种问题问吴杪还不如不问。   用脚趾头都知道吴杪肯定没什么规划。   谢明琼还真在她们刚刚探讨下半年去哪里的时候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和吴杪的大半个月假期去哪儿呢?   天南海北她们也确实去了不少地方,甚至才刚刚从草原度假回来。   但是现在她还真想清楚了,她的目光落在这个小酒馆的幕布上,上面展示的是一片峡谷和高原草原,还写着川西欢迎您,景色实在很美,是她曾经没有见过的风光。   于是谢明琼指向台上,“那里怎么样?”   吴杪顺着她的手看去,没怎么思考就点头,“可以。”   谢明琼笑了,“那就去那里。”   两人甚至不用商量,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做出了决定。   “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了?”王小宝扬眉。   谢明琼点点头,“对啊。”   她们的效率快得出奇,三言两语就确定好了明天要往哪边走。   川西是个好地方,人少地多,还能让大白和雪生到处去玩,谢明琼都能想到小猫小狗发现她们能出去玩会有多开心。   谢明琼拧开一瓶啤酒,有些好笑的说:“那就祝我们未来的旅途都顺畅?”   关佳芝和王小宝拎起自己的酒和她碰了碰,随即几人转头看向没有动的吴杪。   吴杪和她们六目相对,淡定的说:“我还要开车,不能喝酒。”   “没事,我们可以叫代驾,”王小宝笑起来,“来吧来吧,不用担心。”   吴杪扭头看向谢明琼,谢明琼推过去一杯果酒,“可以试试,挺好喝的。”   于是她举起酒抿了一口。   谢明琼确实没有骗她,很好喝,水果的清甜加上一点点酒精,更像饮料,甚至可以说没有半点酒味。   可是吴杪却觉得有点上头,她的酒量已经差到一定地步了,这大概是她最大的弱点。   窗外的太阳在变暗,古街也开始被不同色彩的灯光映亮,酒吧里为了氛围感灯光调得很暗,遮掩住了吴杪泛红的脸色。   谢明琼和关佳芝王小宝在闲聊着,大多是在聊起谢明琼这段时间的经历。   吴杪倚靠在墙边,静静凝视着谢明琼鲜活的脸,她垂眸看向那杯酒,默默又多喝了几口。   等谢明琼抽出功夫看向吴杪时,吴杪眼睛里已经蒙了一层水雾,耳根都是通红一片。   醉了。   吴杪醉了。   可是昏暗中只有她能看到。   谢明琼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她们在这里竟然聊了将近六个小时,酒续了一杯又一杯,只有吴杪面前就摆着一杯被喝干净的低度数果酒。   “我们回家吧?”谢明琼提议道。   关佳芝和王小宝也累了,还多少有点微醺,她们点点头,等谢明琼扶着吴杪起身她们才发现吴杪醉了这个事实。   “可是她就喝了一点儿啊?”王小宝上了车还忍不住笑道:“我就说怎么会有人十全十美嘛,吴杪这个酒量也太浅了吧?”   这句话也就吴杪喝醉了王小宝敢这么说。   几人很快回了酒店,谢明琼婉拒了两人帮她扶吴杪的建议,自己扶着将醉将醒的吴杪回了房间。   当然,回到是吴杪的房间。   她将吴杪放去床上,去洗手间找一次性洗脸巾给她擦脸的功夫,吴杪便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她眨了眨眼,朝谢明琼伸出手。   谢明琼刚一走过去就被她一把抱住腰,吴杪趴在她肚子上嘀咕着什么。   她低头去听,吴杪却又趁机抬头,在她唇角吻了吻。   “你想干嘛?”谢明琼饶有兴致的问:“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故意一整杯都喝了?”   吴杪仰头与她对视,十分坦然的说:“想酒后乱性,从预备役女朋友变成正牌女朋友。”   谢明琼:“?”    第82章 小明爱她(正文完)   吴杪喝醉酒时脸会发红。   她仰头看谢明琼时眼底满是直白与想成为正式女朋友的执拗。   她紧紧揽着谢明琼的腰不放,却又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抱着她晃来晃去,像在撒娇。   “还酒后乱性?”谢明琼揪住她的头发,“你想怎么做啊?就这么纯摇来摇去啊?”   “也不是不可以,”吴杪思索了片刻,“摇到你头晕只能求我放开你,然后我不放,用转正作为威胁。”   “哟,流程都想好了啊?”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   吴杪抱着她晃悠都是轻轻晃,就是晃一两个小时也晃不晕人。   “那不然呢?”吴杪慢吞吞的、理直气壮的说:“可不能让你跑了。”   谢明琼想推开她,可她喝醉之后一身的牛劲,怎么也推不动。   她被禁锢在吴杪和床之间,干脆也懒得推了,便把对方从床上拉起来,拉去浴室里。   吴杪眨了眨眼,乖乖跟着她往里走。   谢明琼打开淋浴头,水流又一次将两人浇透。   “我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谢明琼帮她把上衣脱掉,她前进一步同吴杪接吻。   什么预备役女朋友,都是她逗吴杪玩的,只是想起吴杪那样自轻自贱又对自己抱有误解而生气罢了。   只是没想到吴杪当真了。   看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件事呢。   谢明琼从来不是一个会让爱人失望的人。   头顶的水流温热,吴杪被她吻得有些窒息,可是这种感觉又实在太过甜美。   谢明琼的嘴唇软得出奇,两人之间不知道是谁带着的醇厚果酒味道,像是几颗樱桃在唇齿间爆开,清甜的汁液流淌。   吴杪无意识的追逐着谢明琼的唇,指尖下意识想往下去,却被谢明琼一把扣住按在墙边。   她半瞌着眼,眼睫落下一层阴影,这个角度能够看到谢明琼同样酡红的脸。   她很喜欢谢明琼每次同样因为她而沉迷的模样。   谢明琼另一只手顺着水流向下,这一次轮到她重演前两天的事,将吴杪的声音都压在唇舌间。   她听到了吴杪在小声抽气,不住的往后避。   可背后是墙,她只能贴到冰凉的墙体。   谢明琼放开她的手,挤了点沐浴露抹到她身上,一片滑腻的触感下鼻尖都是沐浴露的香氛。   是谢明琼熟悉的味道。   吴杪每次出门都很简单,洗护用品更是基本没有,有时候一块硫磺皂就能洗澡,洗头还要直接去便利店买一次性的,大多一块一包,   谢明琼同她一起出门后,便发现了这件事,于是干脆每回也帮她准备便携装。   出门太频繁,谢明琼的行李箱除了增增减减衣服都没什么别的变动,吴杪每一次帮谢明琼把行李箱收拾好之后已经会自主提前把谢明琼给她准备的洗护用品拿走,到时候回去了再塞回谢明琼的行李箱里。   毕竟吴杪向来无事一身轻,出门从来不带行李箱。   其实早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就已经拥有了相同的气息。   吴杪等她抹好了才一把将她抱住,那一片泡沫便被带到了谢明琼的衣服上。   谢明琼低头看了一眼,把自己的上衣也脱了下来,随后就是自己的牛仔裤。   失去了湿漉漉的衣服,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她和吴杪坦然相对,拿起淋浴头将两人都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   她们依旧忍不住在淋浴头下接吻,水是世界上最包容的东西,它能容得下慾望与情愫的诞生蔓延,无论是谢明琼低头还是吴杪低头,它都格外包容,只有磨砂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掌印是属于它的印记。   她们俩从浴室里走出来一同摔倒在床上,谢明琼俯身,她沿着肩膀向下吻,直到吴杪开始颤抖。   她或许明白了吴杪为什么总是想听她尖叫。   吴杪不会尖叫,她只会发出略显压抑的喘息,脖颈高昂着,连眼睫上都还挂着未曾擦拭的水珠,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这些水珠究竟是什么。   可她此刻已经无力去擦干净。   谢明琼带给她的刺激几乎让她快丧失理智。   她下意识去摸谢明琼的手,将她拉了上来。   吴杪注视着谢明琼晶莹水润的唇,任由对方压在自己身上,仰头吻上了她。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她只觉得好渴,只有谢明琼的唇舌能够赠予她解渴的甘泉。   “谢明琼,谢明琼,”吴杪低声喃喃着她的名字,她啄吻着谢明琼的耳垂,执拗的让耳朵变得通红,声音缱绻又依赖。   谢明琼被她叫得难耐,想从她唇边逃离,转瞬却又被她压在了自己身上,只能被迫趴在她肩头,任由她在耳廓边舔舐。   像要被吴杪拆吃入腹。   纯字面意义。   谢明琼喘着气,只能用手同她较量着。   房间里又传来水声,昏黄的灯光下却只能看到她们俩纠缠的身影。   谢明琼早已忘记了时间,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和吴杪什么时候才结束,又或许本就没结束,是她们太累了,累得睡着了。   等谢明琼再醒来时,她一阵茫然,窗外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进来,她下意识拿手去挡了当。   手肘碰到了旁边的人,她这才回过神来,她还躺在吴杪的床上。   或许昨晚太累,吴杪甚至到现在都没醒。   谢明琼很少能看到吴杪睡着的样子。   眉眼都很柔和很乖巧的样子,她睁开眼时的锋利和嚣张通通收敛了起来。   谢明琼的动作很快吵醒了她,这种茫然又柔软的模样随着吴杪睁眼而结束,只有谢明琼眼疾手快拍了一张照片。   吴杪只觉得有点儿腿疼,谢明琼昨晚和她的疯狂一时间迅速涌进了脑海里,她躺在床边侧头看向对方。   谢明琼从她旁边爬起来,一把将窗帘打开,天光大亮,窗外一片漂亮的街景。   “吴杪,我们出发吧,”谢明琼站在窗前轻声说道。   吴杪靠在床边,觉得这一刻实在显得她们很幸福,虽然昨晚上谢明琼依旧没有说她不再是预备役女朋友,不过这算什么呢?   现在她已经足够开心了。   她应声道:“好,我们出发。”   说出发就出发,谢明琼穿着吴杪的衣服回了自己房间,被冷落一整晚的大白和雪生见到她活跃异常,喵喵和汪汪声不绝于耳,谢明琼赶紧安抚一猫一狗,免得她们把小脑袋瓜给气坏了。   大白和雪生吃了整整两个罐头才原谅了谢明琼的行为,听到就要启程了,顿时兴奋起来。   谢明琼和吴杪只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往下楼退了房。   原本还想和馆长王小宝她们道个别,结果馆长和方庐坤都不见了人影,王小宝和关佳芝比她们俩还走得早,八点半不到就走了。   谢明琼趴在车窗旁,迎面有不少小商贩在卖早餐,她拿了几个包子和油条还有两杯豆浆。   热气腾腾的早点下肚之后带来无限的满足感。   谢明琼发出一声喟叹,脚下蹲的雪生眼巴巴看着想吃一口,谢明琼掰了一点喂小狗小猫,她们欢天喜地的吃完了,随后便一起挤在座椅边开始看窗外。   小猫耳朵和小狗耳朵鳞次栉比,像是窗外闪过的群山峰峦,四只眼睛好奇的盯着路上的一切,时不时还要发出几句小声咕噜。   大概是路过的原野实在能够唤醒一只边牧的奔跑欲望,雪生这段时间都处于极其亢奋的状态,在她们进入川西境内后更是激动得不行,尤其是在看到路边上走来走去的小羊时,比在娜仁那里更激动。   那时候雪生还是只小狗,现在已经亚成年,积压的本性开始浮现。   谢明琼和吴杪一路走走停停,最终在五天后在川西的一个小镇停下了脚步。   这个小镇海拔比她们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高,这里在青藏高原的边缘,随便在哪里都能看到高耸入云的雪山,小镇边到处都是没有开发过的草地和山谷,牧民们的牛羊在这边生活得肆无忌惮,还有高原牦牛这种庞然大物时不时的在镇上穿梭。   由于高海拔,这边算是南面难得的足够寒冷的地方,她们当初捎的两件羽绒服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小镇里的民房便宜得很,五百一个月三室两厅的都有,谢明琼和吴杪原本只打算住一段时间,可是在这里多住了几天之后谢明琼觉得这也就是点小钱,不如和房东阿姨说说,直接便宜点租两年,反正她们天南海北到处跑,花点小钱再多个住所也不错,两年的房租加起来一共才一万二,房东阿姨是个淳朴的好人,她们这边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有个游客过来,还给她们了个友情价,直接一万一拿下了。   小镇里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一切都很原始,顶多镇中心有个广场,广场上的雕塑还是财神扎吉拉姆,偶尔有慕名而来的人过来拜一拜她,但大多数人都没听过这个地方。   吴杪说她是第一次看到有地方的财神不是供奉在庙里而是建在广场上。   扎吉拉姆的膝盖被摸得增光瓦亮,谢明琼也去摸了摸。   其实她对求财这种事不是很热衷,毕竟她多画几幅画就能把自己一个月的开销都画出来,银行卡里还有奶奶留给自己的遗产,不说大富大贵,起码吃穿不愁。   可是仰头和她对视时,她却还是笑着摸了摸扎吉拉姆的膝盖,然后说:“财神娘娘,让我们今后的路上平安些吧。”   吴杪走在她身边,问她为什么要向财神求平安,人家也不管这些啊。   谢明琼把手插进衣兜里,故作深沉的说:“你不懂,大家都向她求财,我向她求平安,她就会关注到我,发现我与众不同。说不定手挥一挥,就真的实现我的愿望了。”   “真的吗?”吴杪没听过这种说法,眼底透露出清澈愚蠢的困惑,等谢明琼十分稳重的点点头后,她立马拉着谢明琼掉头,自己也去摸了摸扎吉拉姆的膝盖。   其实吴杪不信神,馆长也从来不让她信,但是和谢明琼待得越久她就发现顺着谢明琼的思路去做一些事,哪怕她自己不太相信,也会很有意思。   “希望能让谢明琼永远开心。”   她在心底默默说道。   谢明琼站在她身旁,好奇的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能说,”吴杪摇摇头。   谢明琼也没有非要问明白,她让吴杪留下了这个秘密,但是她知道,吴杪许的愿一定和她相关。   两人一路漫步回了她们暂时的新家。   民房不是楼房,就一层,坐落在小镇和草地的交界上,这样的房子还有许多,大多是牧民们放牧时临时的家,有的也专门做出租用,这种好好装修了一下,但是也赚不到什么钱,毕竟房租太便宜了,就像她们的这一套也是。   坐北朝南,内里通透,前面还围出来了一个小院,够大白雪生平常出去不了的时候可以在院子里溜达溜达,毕竟她们也不可能成天成天的在外头玩。   这已经是她们出门的第七天了,谢明琼打开院子门,大白和雪生赶紧过来迎接两人,吴杪蹲身在地上拾起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用英文写着谢明琼的名字。   当然,吴杪看不懂,但是她会读拼音。   “你的信。”她把信递给谢明琼。   谢明琼接过之后有些诧异。   “是什么信?”吴杪问道。   谢明琼将里面的信展开,回答道:“是我参加的那个比赛给我的结果。”   组委会将谢明琼的画评为了这一届比赛的亚军,冠军是一名来自北欧的画家,而谢明琼的几幅画将全部收录进赛方的画作博物馆里,预计明年下半年将开始全球巡回展出。   为什么是明年呢?因为这个比赛每两年比一次,上一次的画还没展出完,预计应该要到明年上半年才能结束,而谢明琼的画也一样,她们这一批大概会在未来三年慢慢展出。   谢明琼看到对方给自己的评语,笑了笑。   “上面写了什么?”吴杪盯着她的侧脸,好奇的问起来。   “这次大赛的主办方和评委都很有品味,”谢明琼说:“她们说我的画有蓬勃的生命力,祝愿我未来能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   是的,这就是谢明琼为自己的画打下的标签,她也觉得在草原上创作出来的一切都有蓬勃的生命力,她很开心主办方能对她做出这样的点评,起码证明对方是懂画的人。   和这个好消息接踵而至的是馆长跟方庐坤闹出来的大动静。   班妮大概终于整理好了资料,而这一周以来,方庐坤和馆长也早已准备好了给黄荫和她背后的小唐老板雷霆一击。   整个云贵川这段时间最火的就是红叶镇的事,班妮将她们救人和黄荫威胁她的内容都整理了起来,当天下午就引爆了互联网。   黑恶势力、绑架、囚禁,涉及的还都是这边的玉石商人,甚至还涉及唐行眉的家事,大众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些。   彼时谢明琼正在小屋里画画,她们把其中一个朝草地的客厅改成了谢明琼的工作间。   她们其实把整间屋子都重新布置了一遍,主要往田园风装饰,整体都成了淡黄的暖色调,就像谢明琼的工作室里有她们特意去镇上的二手市场淘了一张深棕色的桃木桌子,上面摆了不少小手办,窗帘也被改成了黄色的波点窗帘,谢明琼抬头时就能从千禧年代的玻璃窗看到外头漂亮的草原。   工作室里堆着许多不同的画画材料,这也是谢明琼和吴杪去淘的,中间还有一张红丝绒沙发,上面铺着欧根纱,这个沙发原来只剩下了一个骨头架子,是谢明琼和吴杪动手能力格外突出,这才做出来了一个小沙发。   当然,这个沙发不是特别正经的沙发,是专门用来让吴杪当模特的时候能躺下的。   平常吴杪不做模特的时候谢明琼也会躺一躺,作为画累了休息的温床。   吴杪恰好做了下午的甜点过来,谢明琼的手机来了个电话,是王小宝打来的,语气激动异常。   说是让她们快看热搜。   谢明琼一点开,果然到处都在推送,说是黄荫和小唐老板落网了,而唐行眉苏醒。   随处可见几千字的分析,都是在说这件事隐含的豪门内部斗争,还给方庐坤黄荫唐家的几个人做了个关系表分析,有几个分析堪称天马行空,让她们这几个知道内情的人看得一阵胃疼。   可是现在放在明面上的起码就是唐行眉醒了,唐二落败锒铛入狱,唐大重新得到唐行眉的认可,并且即将就任公司行政总裁一职。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谁也不知道在背后方庐坤和馆长进行了多少操作,可起码也让谢明琼看到了馆长年轻时的风采。   她们连忙打了个电话过去恭喜,那头的方庐坤正在开新的玉石专柜,她的玉石专柜将入驻红叶镇的商超,这是唐行眉给她的安抚和补偿。   毕竟方庐坤也算是被唐家的家事给连累了。   方庐坤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就连她包成木乃伊的脑袋都有人奉承包得漂亮,包得出彩,包得有特色,她接到谢明琼和吴杪的电话后连连笑着说:“下次你们再过来,我可得请你们好好吃一顿大的。还有几个小礼物我寄去你们家了,记得查收一下。”   说着她又想起来,提醒道:“不是湖北的,是你们现在住的那里,这两天应该到了。”   谢明琼和吴杪在小镇住下之后就和馆长还有方庐坤提起过,方庐坤放在了心上,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而她说两天还是估计多了,实际上当天下午谢明琼和吴杪就收到了她送的礼物。   过来送东西的还是前两天给谢明琼送信的快递员,她是镇上的当地人,在邮政快递上班。   也只有邮政快递在发现谢明琼不在湖北之后辗转找到了她的地址,硬生生将那封信从湖北寄到了川西。   方庐坤的礼物是两对翡翠镯子,水头比吴杪当初买的那块玉还要好许多。   方庐坤说这两对镯子其实是一套的,寓意好得很。   谢明琼和吴杪戴了两天,后来觉得太贵重了就没一直戴着。   这段时间馆长还要陪着方庐坤走官司,两人原定的过了半个月就走,结果因为馆长事忙,硬生生又拖到了快三月份。   三月份的小镇还是很冷,可是谢明琼和吴杪却已经对这边极为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把小镇走完,早上去吃个早餐买个菜,下午接收当地牧民的鲜牛奶和鲜羊奶,因为雪生跟大白不能喝牛奶,所以只能另外订两份羊奶,到了晚上她们可能在屋子里待着刷刷剧或者谢明琼再画会儿画,日子过得悠闲得很。   以前谢明琼以为自己大概受不了这种高原上的生活,没有外卖没有零食,电影都看不了。可身边有吴杪时,却发现一点都不枯燥无趣,短短二十来天,她就有些爱上了这里。   到了三月初,到处都开始化雪,吴杪从外头拎了条鱼回来,她一边解围巾一边问道:“下午去冰钓吗?”   谢明琼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来,“冰钓?”   “菜市场的大婶说旁边的那个湖就要化冻了,现在去冰钓最方便。”吴杪说:“她说这条鱼就是她钓上来的。”   她们住的小镇附近有个天然淡水湖,里面的鱼又大又肥,也没什么信仰之类的东西阻碍,是个垂钓的好地方,前段时间湖面结冰,谢明琼还看到一群小孩在上面滑冰呢。   谢明琼来了点兴趣,“那去吧?”   吴杪点点头,进厨房把鱼处理了,谢明琼想起下午的安排,急匆匆将单主的最后几笔画完,然后就嗅到了客厅传来的香气。   果然如大婶所说,鱼很好吃,嫩得不行,谢明琼一口气吃了一半,这段时间或许是锻炼多了,当然,无论是哪一种锻炼都有增多,所以她好像身体也越来越好,吃得也越来越多,就连体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吃完饭两人都没午睡就带着大白雪生一块儿去了那片湖边。   镇上的人不是小孩就是老人,大中午没人来这湖边,让她们一家四口独占了一片好风光。   两人将钓竿一甩就开始坐在湖边看雪生大白在雪地里打滚。   昨天还下了场雪,这海拔天气有些阴晴不定,雪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但是雪生和大白都很喜欢雪,一猫一狗在雪地里扑腾着,鼻头沾满了雪粒。   湖的对岸是山,连绵的山,却没有植被,光裸的山尖上还有雪,下午的阳光洒在上面,连雪都成了粉色。   谢明琼眯着眼看向远方,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放进了吴杪的怀里。   “好冷啊。”   吴杪握住她的手,像母鸡孵蛋一样拿肚子给她暖。   一边暖还要一边问一次她每天都要问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可以是正式的女朋友?”   谢明琼笑出声来,“你怎么天天问啊。这个问题你没有答案吗?”   “想听你亲口说,”吴杪垂眸看了眼钓竿。   她当然知道谢明琼早就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可是她就是执拗的想听谢明琼亲口说出来。   她在床上问过,在房间里问过,在湖边也问过,可是谢明琼就是恶趣味的不愿意说。   吴杪脸上有些不开心,但还是把谢明琼的手暖得好好的。   谢明琼逗了她快半个月,这会儿反倒有些不忍心了。   她用肩膀撞了撞吴杪,在她耳边快速的说:“好吧好吧,看在这一个月你表现良好的份上,你是我正式的女朋友了。”   吴杪眼睛一亮。   她就说自己装可怜谢明琼肯定会舍不得!   谢明琼就没见吴杪笑得这么开心过。   吴杪捧着她的脸在她唇角亲了亲,“那我要行使女朋友的权利了。”   “就是亲我吗?”谢明琼也笑起来,“可是我还有能让你更开心的话没说,再亲就没有了。”   吴杪于是放开了她的脸,郑重的说:“那你说吧。”   谢明琼扬眉,她看向湖面,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有点耳尖发红,但还会强行镇定下来后说道:“吴杪,我爱你。”   吴杪愣了愣,“再说一遍。”   谢明琼说出来一遍之后心情好多了,也能理直气壮的开口了,她知道吴杪在想什么。   吴杪没有听人说过爱。   吴蔺如和她是最别扭的姐妹,她们经历了生长痛和最痛苦黑暗的时光,却都不会提爱。   吴杪成年前唯二能感受到爱的人都不是会同她大声说的人。   奶奶的爱沉默艰辛,姐姐的爱别扭又操心,还伴随着争执。她们的爱哪怕没有说出口吴杪也知道,也能感受到,就像她也同样爱她们但无法说出口一样。   但她还是很想听一听有人会坚定的说爱她。   谢明琼在理解着吴杪简单又复杂的心理,并且一直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感兴趣,这是属于她的爱人的特权。   谢明琼其实想说,没关系,她有很多爱。   她会让吴杪在后半生听到耳朵起茧。   “我说,吴杪,我爱你。”谢明琼重复道。   吴杪抿了抿唇,但是没抿住,笑意还是从唇角泄漏。   她握紧了谢明琼的手,侧脸学着大白的样子和谢明琼贴了贴。   她低声说:“我也爱你,小明。”   这个称呼让谢明琼也愣了愣,随即她看到了吴杪紧张的脸。   她只笑了笑,“好吧,那你现在可以亲我了。”   吴杪眼睛亮起来,紧张都消失殆尽,她扭头和谢明琼接吻,吻到两人都气喘吁吁,鱼上钩了也没注意。   数不清在这片无人的湖边吻了多少次,等她们带着空荡荡的鱼篓回家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大白和雪生玩了一下午,依旧蹦蹦跳跳的走在两人身前。   吴杪的手机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是馆长的电话。   接通后吴杪应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   谢明琼问:“怎么啦?”   吴杪说:“馆长的事解决了,她给我派了新的委托,我们得走了。”   “好呀,这次去哪里?”   “回湖北,再去长三角。”   “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   谢明琼看了一眼身前的小猫小狗,夕阳照出的影子被她们踩在身后。   她只握紧了吴杪的手,晃了晃,“那还等什么,回去收拾行李吧。”   吴杪的笑还没消掉,闻言只点点头,“顺便带着牛奶回去给馆长?”   “可以。”谢明琼认可了她的建议,并且深感吴杪的进步,这都会主动给馆长带礼物了。   两人一路闲谈着回了家。   月亮和星星知道,高原的风和黑夜也知道,她们又要踏上新的旅途了。   (正文完)    第83章 【番外】一桩奇怪的委托(一)   谢明琼和吴杪从川西小镇回湖北之后又到处东南西北的跑过了大半年,从长江三角洲到珠江三角洲,北上广也跑了个遍,最近才算有了点空闲时间。   谢明琼这大半年觉得自己都晒黑了不少,尤其在夏天去海边的时候,那更是皮都快晒皱了,补水面膜和防晒霜用了不知道多少才堪堪没有晒伤。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比如她中国石油的会员就升级到了铂金会员,全赖她们这半年到处跑,加的油费都快能赶上小镇几年房租了。   谢明琼回湖北之后颇为懒散,在家里待了快一周,每天出门除了吃早餐就是接快递,最懒的时候还能一整天不下楼,只让吴杪出门。   最近几趟都是周边的城镇,少有要去远方的,谢明琼恰好还有一些稿子没画完,于是便没跟着去,只和大白在家躲懒,倒是雪生跟了她们快一整年,整个狗都野了,在家里待不了一会,每天早上起来,屁颠屁颠的想跟着吴杪出门。   这一次下楼是因为快递站给谢明琼打电话,说她的快递在快递站炸了,让她去处理一下。   这个电话离谱到谢明琼以为是诈骗电话,而她再三确认后发现这确实是平常快递站专门给她打的电话。   可是她没有买过什么易燃易爆的物品啊。   正巧是个快到晚上的夕阳天,谢明琼接完电话吓得穿着睡衣就下楼了,头顶的朝霞像火一样烧透了半边天,她踩着拖鞋进了惨不忍睹的快递站。   快递站的小妹和姐姐有些无奈的看向谢明琼,“您终于来了。”   快递站的顶端全是不同的汁水,还有一些芝麻粒花果籽炸在货架上。   谢明琼诧异的问:“怎么回事?”   快递员说道:“您买的百香果爆炸了。”   谢明琼:“?”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新闻,百香果怎么会爆炸呢?   怕她不信,快递员们还纷纷过来把监控拿给谢明琼看。   谢明琼低头一看,还真是,她的快递包裹好好放在阳光下,然后没有一分钟,快递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嘭的爆炸开来,效果堪比原子弹,内里的果汁都炸成了蘑菇云。   她刚刚看完,快递妹妹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声情并茂的说:“姐,你的百香果死了,还变成了巨人观,不对,是巨果观,但是没关系,我们为了补偿,又给你买了一盒新的,你可以给我们个好评吗?”   谢明琼:“……”   她挠了挠头,试探性问道:“这件事不应该是我说抱歉吗?”   “不,是我们没有保存好你的百香果,”站长有些无奈的说道:“最近几天是购物节,很多东西都堆在一起,清了三四天都没清完,工作量太大了。”   百香果确实是一熟了就容易爆炸,特别是在缺氧的环境下,谢明琼看了看一地狼藉的快递站,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能理解能理解,需要我帮忙打扫卫生吗?我看你们人手不是很足的样子。”   快递员们表示了拒绝,“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只要您不介意就行。”   谢明琼于是抱着一堆百香果走出了快递站,走到中途恰好见到了回来的吴杪,雪生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笑嘻嘻的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谢明琼的脸。   谢明琼这才赶紧上了车,吴杪脸上戴了副墨镜,最近湖北虽然天气冷下来了,但太阳大得出奇,眼睛很容易被太阳辐射到,这幅墨镜还是谢明琼为她特意买的。   谢明琼把百香果放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她将今天碰到的离谱事和吴杪说起来,这箱子百香果还是谢明琼在网上买回来的,王小宝最近爱上了直播,她和关佳芝说要出去走走,这半年来就真出去走了好远,中途谢明琼和吴杪还把自己在川西的小屋借给她们俩住了一段时间,她们直呼舒服,说是也要在那边租套房子和她们做邻居。   后来就真这么做了。   谢明琼和吴杪的房东大婶家里还有几套房,王小宝和关佳芝立马拿下,花了一个月好好布置,决定作为今后的度假小屋。   她们在那边住了大半个月,然后一次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个坚持在高原上种瓜果的老奶奶,对方的水果滞销,可怜得很,每年都会烂很多,而她就考这点收入供自己的小孙女上学。   她们不忍心她的劳动付诸东流,于是王小宝心心念念的给王姥姥开直播讲过去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先帮这位奶奶开直播去做助农了。   后来这个助农直播越做越顺手,这段时间她们已经走遍云贵川,还经常被请去做助农直播,谢明琼的百香果就是为了支持她们的直播间买下来的。   谢明琼已经很多年没关注过购物节什么的了,主要是懒得算那些奇奇怪怪的叠加算法,否则她一定不会这个时候买东西,她就说怎么最近都没什么包裹到呢。   吴杪习惯了她分享的日常,等把车停好后,她蹲身把百香果拿起来,谢明琼牵着雪生,两人一同朝电梯走去。   在回湖北后她们搬了一次家。   谢明琼原来的房子被她们封存了起来,因为她们需要生活就不可避免的会要收起里面属于吴蔺如的一切,可是她们俩其实都舍不得。   于是一商量,她们一起在另一边的小区又买了套房,谢明琼定了位置,买了房,还自己做了设计,吴杪联系人出钱装修,她们出门这大半年房子花了两个月装修,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散味,等她们回了湖北直接拎包入住。   家里四室两厅,比原本谢明琼的房子大一倍,一间雪生大白的玩具房,一间谢明琼的工作间,还有两间则谢明琼和吴杪一人一间,她们住顶楼,还带一个大空中花园,将近四十平,花园里谢明琼买了些花回来,不过最后给它们浇水的大多变成了吴杪。因为谢明琼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养花buff,养什么什么死,弄得她都不敢浇水了。   楼下就是快递站和小吃一条街,小商贩和那边一样,早上有早餐,晚上有夜市,烟火气很足。   谢明琼买百香果也是为了给两人泡水顺便让吴杪研究个新菜,最近很流行用水果做菜,水果汁能够提鲜,百香果尤其好提鲜。   吴杪问起来:“想吃什么?”   谢明琼想了想,“想吃百香果烤鸡。”   吴杪没什么犹豫的点点头。   这对吴杪来说是小菜一碟,经过这将近两年的进化,她已经把小明饲养手册融会贯通甚至还再创新高。   两人回家后吴杪进了厨房,谢明琼给雪生洗脚,大白坐在猫爬架上舔着自己的毛,漂亮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喵了一声开始催促开饭。   谢明琼把小狗饭和小猫饭放好,随后进了房间,这里面有一份她要送给吴杪的礼物。   其实这段时间她给吴杪送了不少礼物,什么七夕啊,情人节啊,她都会准备好,原本她以为吴杪可能不会记得这些节日,可是吴杪在这方面或许是因为有给她送生日礼物的经历,反倒还很灵敏,每次都和谢明琼同时准备了礼物。   谢明琼还是去年答应她给她单独送一件礼物,结果一直到今天都还没送。   其实最近也没什么重要日子,就是谢明琼单纯想给吴杪送个礼物而已。   她们平常一直在外面,地址都不确定,礼物都不知道寄到哪里,她和吴杪又形影不离的,只能等回家再说。   谢明琼将礼物拆盒收好,客厅里已经传来了诱人的香味。   吴杪做的百香果烤鸡还在烤箱里,时间比较久,她先把晚上吃的菜端了出来。   是几个家常小炒,菜还是昨天两人一起去超市买的,谢明琼这一年来饭量大增,她觉得这是好事,起码自己不再是脆皮了,以前跑八百米都喘,现在跑个八百米虽然还会喘但起码不会面无血色满脸嘴铁锈味。   这都是吴杪的功劳。   爱人如养花,吴杪总是默默把谢明琼养得很好。   两人吃完了晚饭又吃完了烤鸡之后一起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的是最近的纪录片,谢明琼等自己差不多消化完了,这才借故回了房间,然后拿起那个礼盒。   “杪杪女王,猜猜这是什么?”谢明琼晃着礼盒在吴杪面前显摆,声音清甜得像脆梨。   吴杪微愣,忍不住抬头盯着她的手,像大白盯逗猫棒一样,“给我的礼物吗?”   “猜对了,”谢明琼跪坐到沙发上,将礼盒递给她示意她拆开。   吴杪摩挲着红丝绒的礼盒表面,小心翼翼的拆开,随即看到了里面躺着的一块表。   她认不出表的品牌,但是光看看就知道它很贵。   “这块表是用我去年参加法兰西的那场比赛后得到的奖金和版权费买的,”谢明琼笑着说:“当初你送我的礼物是在雪山边送我的,我就一直想,我也要送你一样和那几个月相关的东西,恰好最近发了奖金和版权费,就用来给你挑礼物了。”   她能拿奖,吴杪娜仁还有小七琪琪她们功不可没,她最大的灵感除了娜仁就是吴杪,这笔奖金被她分成了两部分,还有一部分她准备留着给娜仁和小七琪琪她们买东西。   “为什么送表?”吴杪问道。   谢明琼垂眸将表拿出来,她托着吴杪的手,把表系到她手腕上,“客观原因呢,是因为你当初送我的礼物很贵重,所以我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送你同样贵重的礼物。”   “但是,我的主观原因是,这块表的广告很有意思,”谢明琼盯着吴杪的手腕,“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家广告说,这块表里可以放自己挑选的钻石,代表永恒的爱,你还记得两个月之前我们一起去银器店打的那对戒指吗?我后来又自己打了一对小的,上面写了我和你的名字,然后我把戒指封进表里了。”   这是她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的礼物。   吴杪对表贵不贵没什么概念,可是永恒的爱却令她格外开心。   又或许该说只要是谢明琼嘴里说出的对她的爱,她都会这样开心。   吴杪用脸贴了贴谢明琼的脸,这是她学会的表达喜欢的方式,“谢谢,我很喜欢。”   谢明琼摸了摸她的脑袋和耳朵,“我们继续看电视吧。”   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客厅的灯都关了,只有她们当初特意装的大荧幕在发着光,映在她们脸上。   谢明琼从纪录片改成了最近上映的**片,主要是讲一代教母如何从一个小喽啰变成当地出名的大姐头的,里面的教母金发碧眼,浑身都是活力,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她不是什么善良或者被迫的形象,而是主动挑起不同帮派的斗争再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机女人,里面的故事情节实在精彩,主角很有魅力。   雪生和大白玩得有些累了便回了房间里自己的窝睡觉,只有她们俩在沙发上依偎着看了许久,直到影片结束,自动进入了下一个影片,也是一部两人没看过的,好像是一群人的大冒险,怪兽主题,同样主打一个精彩刺激的爆米花电影,但是有珠玉在前,她们看起来的时候总差了点意思。   大概是没那么专注时,肌肤相贴的触感便明显了起来。   现在也已经十一月,湖北开始降温,但是家里开了地暖,穿个短袖也就足够了,她们彼此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服传递,似乎不止谢明琼,吴杪也感到了微妙的温热。   谢明琼没忍住,抬手没入了吴杪的衣摆间,指尖带来的异样没有让吴杪反抗,她只扭头干脆的吻上谢明琼的唇。   最近忙得不行,吴杪又要时不时出门,上一次好像还是一周前,她们回湖北前,两人在车里试了几次,等谢明琼醒来时,她们已经回到了湖北。   两人很快从小心翼翼的互啄变成了汲取对方氧气的深吻。   谢明琼想要有下一步时,吴杪却突然停了下来。   谢明琼:“?”   她睁开水润的眼睛,迷茫的看向吴杪。   吴杪没说话,她匆匆走向了谢明琼的房间,然后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谢明琼觉得盒子有些眼熟,但是太暗了没看清,吴杪也没给她看清的机会,直接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正装着大大小小的玩具还有两个手铐。   谢明琼:“……”   她脸色立马烧得通红,“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吴杪无辜的看向她,“这不是你买的吗?”   谢明琼:“?”   她理智回归了一点,细细看去,里面可不就是她前段时间买的吗?   谢明琼和吴杪很和谐,所以她就爱买,前段时间她主页被推荐了手铐,所以她顺手就下单了,她还在想什么时候偷偷拿出去把吴杪给铐在床头然后为所欲为,但是想想吴杪的体力,她觉得不能莽撞行事,得出其不意,所以先藏了起来。   但是后来她和吴杪又去了趟河南,一周前才回来,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怎么找到的啊?”谢明琼立马问道。   吴杪坦诚的问:“你的房间是谁收拾的?”   好吧,是吴杪,谢明琼最近不是泡画室就是在客厅休息一下看电视,然后就是倒头睡觉,吴杪觉得她有点累费脑子就顺手帮她收拾了两次房间,主要是把她画画期间乱丢的东西整理回去,免得她找不到了。   谢明琼立马羞愧的低下了脑袋,但是还没完。   吴杪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字条,毫无感情的念道:“先趁吴杪睡着把手铐铐上,括号一定要小心,吵醒她就不好做了,括号完,然后再把几个玩具都用一遍,试试效果。”   谢明琼:“……”   吴杪读完直直看向谢明琼,谢明琼眼神飘忽。   好吧,这也是她写的,这是她计划的半成品,只有个大纲,还没把细纲写好呢!   可是被吴杪这么毫无感情的念出来,她还是觉得很羞耻,只能捂住耳朵,大声说:“别念了!别念了!”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喳。   手铐被用到了她的手腕上,随后就是另一只手铐的咔喳。   她的两只手都被铐住。   谢明琼:“……”   吴杪抱着她跌进沙发里,然后握着她手上的链条穿进了沙发前的低矮衣架上。   谢明琼只能被迫举将双手压在头顶,并且完全无法挣脱。   “是这样吗?”吴杪好奇的问。   谢明琼:“……”   她眨了眨眼,“你把我放开,我告诉你是不是。”   吴杪:“不要。”   谢明琼:“……”   面对吴杪一点思考都没有的拒绝,谢明琼无奈的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其实谁铐谁都无所谓,只是谢明琼就喜欢这么和吴杪闹腾讨价还价。   她双腿搭在吴杪腰侧,抬腿将两人的距离又压近了一点:“又要我先教教你?”   吴杪低头与她对视,“应该不用,我好像知道怎么玩了。”   说罢,她便就着这个姿势深深吻上了谢明琼的唇,谢明琼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凶猛的吻,像是要将她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都积压干净。   可是吴杪也没多好过,她总是很沉迷和谢明琼的吻,她同样让自己也气喘吁吁起来。   大脑的缺氧让谢明琼下意识想抬手,可是手腕被束缚住,而她被紧紧压在沙发上,避无可避,只能在还没有缓过气时,接受吴杪落下的又一次吻。   她听见吴杪在小盒子里翻找的声音,大概是在挑选用哪一个,可下一秒就有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谢明琼吓了一跳。   吴杪也微微蹙眉,她瞄了一眼旁边的手机,在接电话和继续中有点犹豫。   电话铃声还响个不停,谢明琼瞪了她一样,压低声音催促道:“你快接电话。”   吴杪这才有些不情愿的拿起手机,只见上面正显示着馆长的电话,她立马接通了。   “吴杪啊,你和明琼明天有空吗?我这里有一桩委托要派你们去做。”馆长问道。   这一年馆长依旧没有给谢明琼发工资,因为谢明琼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入职,而馆长偶尔提起她也打哈哈过去了,她或许还是不想被工作束缚,所以哪怕没有工资也没关系,她只享受和吴杪到处跑的感觉。   但是馆长把吴杪把的工资提高了一倍,反正她知道吴杪肯定会代替她把钱交给谢明琼。   从那之后馆长每次委派长途任务都是两个人一起委派了。   毕竟她觉得在吴杪旁边放个谢明琼实在很有必要,吴杪需要一个大脑。   她当然不是怀疑吴杪的智慧,她只是担心吴杪时不时的机智,谁知道她冷不丁会说出什么离谱的话。   吴杪在馆长心里当然什么都很好,和她亲女儿似的,就是人情世故实在不是很好,她说话不气死人就不错,她们严格来说也算是服务行业,还是得注意一下。   馆长护犊子得很,她见不得吴杪受委屈,也没想过让吴杪改变,她其实很喜欢吴杪这种没有被驯化过的性格,只是每次都有点担心,怕吴杪吃闷亏。   当然,就吴杪这个魔王一样的性格,她不让别人吃亏就行了,只是馆长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太小,总是有一层滤镜。   而自从谢明琼和吴杪一起出门,馆长再也不用担心这一点,甚至她觉得吴杪自从和谢明琼到一起,变得都会尊老爱幼了,上一次就给她还带了礼物呢!是真礼物!不是以前那种再来一瓶的易拉环扣子!   谢明琼紧紧抿住唇怕自己泄漏出喘息,用眼神疯狂示意吴杪快说话。   吴杪这才慢吞吞问:“去哪里?”   馆长有点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确定,这得问问‘死者’想去哪里。”   谢明琼:“?”   吴杪:“?”   “什么意思?”吴杪第一次怀疑自己不止语文不好,还听不懂人话了,她茫然的同谢明琼对视。   “哎呀,情况比较复杂,你们明天过来就知道了,”馆长有些头疼的说:“你们最近如果没有出行计划,明天来一趟殡仪馆,我再给你们细说。”   谢明琼赶紧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吴杪这才回答道:“行,那我们明天上午过去。”   馆长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谢明琼这才将自己的喘息放了出来,她很想拍一拍吴杪接电话时无聊的这里碰一碰那里碰一碰的手,可是她还被铐着,根本动不了。   “明天还有事,你先把我放开,”谢明琼说道。   吴杪把手机放去一旁,她低头再次和谢明琼对视,认真的说:“不要。”   谢明琼:“……”   她皮笑肉不笑的问:“那你要怎么样?”   吴杪垂头吻了吻她的耳垂,趴在她耳边嘀咕道:“我要继续。”   她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她有得是力气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