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反派师尊年少时   作者:六出轻吕   简介:   白切黑忠犬豹x腹黑年下狼,1v1互攻互宠   -   青昭跟随师尊五年,亦仰慕师尊五年。   她的师尊是恶名远扬的妖王,行事不择手段,阴郁狠厉,嗜杀成瘾,像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可对她而言,师尊是照入深渊的一缕光,是她生命的全部。   青昭十八岁那年,师尊遭到亲信背叛,道消身陨。   她目睹师尊魂灯熄灭,痛不欲生,提剑闯入正喜气洋洋操办新族长即位大典的殿内。   后来,整个妖域都知道,大魔头宁殊那个又乖又温顺的徒弟疯了,一人一剑,一夜将狼族屠尽。   -   青昭本以为从此与师尊永诀,谁知她为师尊守灵时,一觉醒来,竟回到了师尊的年少时期。   此时的师尊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谁都可以欺负她。   与小师尊重逢后,青昭眼中映出一片柔光,主动牵住她的手。   “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   宁殊本是身份尊贵的狼族少主,不谙世事,无忧无虑,双亲亦将她捧在掌心百般疼爱。   怎料她十三岁那年的一个雨夜,族中的大长老发动叛乱,她父亲惨死于大长老手下,母亲散尽修为,施展禁术将她送走。   她孤身逃离妖域,遍体鳞伤,绝望之际,却见一位陌生的白衣女子向她伸出了手。   女子为她疗伤,解决了前来追杀她的人,温柔地承诺要带她回家。   那之后,不管宁殊身处什么境地,白衣女子都全心全意对她好。   知她喜乐,懂她烦忧,悉心护着她。   -   起先,宁殊只把青昭当作恩人,一心报答她。   后来,她最喜将这位温柔又强大的恩人拥在怀中,在她耳畔呢喃:“阿昭再让我亲一下,可好?”   【一些说明】   1、青昭是妖,也是反派的徒弟,行事画风不一定正常;   2、前期伪养成,非典型师徒文;   3、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内容标签:年下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昭,宁殊 ┃ 配角:燕九棠,舒缡 ┃ 其它:师徒情长   一句话简介:换我来守护你   立意:总有人像一缕光,照亮前路。 第一章   北幽妖域,狼族策议殿内。   窗外雷声隆隆,闪电撕破夜幕。   一名浑身染血的女妖提着一柄正在往下滴血的灵剑,幽蓝色的双眸中满含不加掩饰的杀意,剑指匍匐在地、因重伤而无法动弹的新族长。   “找到你了。”血衣女妖声音不带半分感情,如同一汪死水,“陆暮。”   她说话时,剑尖已点在了新族长的颈上,沿着光洁肌肤,慢慢地划出一道血痕。   新族长满是血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眼中流露出恐惧与绝望,更有不甘。   在她的视线之中,烛台倾倒,火光冲天,满地的尸体卧在血泊中。   念着自己无处可逃,必定会死在此妖剑下,新族长索性仰起头,与那血衣女妖对上目光。   “青昭!即便、即便你今日屠尽狼族,那魔头也不会回来了!”新族长声音颤抖,恐惧之际,却仍不忘嘲讽。   血衣女妖眸光一寒,下一瞬,手中灵剑只一旋,刺鼻的鲜血便在她眼前喷涌、飞溅。   手刃新族长后,血衣女妖收了剑,翻出颈上悬挂的一枚雪白的狼牙,用沾血的手指轻轻摩挲它。   “师尊……”她颤声喃喃,泪水夺眶而出。   ……   ……   夜深时分,狼族灵堂内。   引魂幡高悬,一名身穿素袍的女子跪在一副灵柩旁,眸中映着一盏火光幽微的灯。   女子墨发披散,面容清秀,一双幽蓝的眼眸沉静,无波无澜,干净的雪狐绒披肩柔顺地垂在她身体两侧。   洗去一身血污、换上素色华服的青昭,宛如下凡仙子,没有人会将她与那个屠尽狼族的疯子联想到一起。   青昭正在为师尊守灵。   她谨记师尊生前叮嘱:“若为师一朝身死,徒儿可不许穿丧服,晦气,也不许敲锣吹唢呐,太吵。定要穿为师最喜欢的那套衣服,安安静静地送为师走。”是以,她穿华服、保清静,不负师尊所望。   可不管她再如何听话照做,师尊都不会回来了。   ——以长老陆暮为首发动的那场叛变,令师尊魂魄散尽、道消身陨。   青昭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灵柩,眸中流露出悔恨,双拳紧握,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叛变发生时,她正奉师尊之命在外城巡视,怎料被一支精兵团团围住,与之缠斗时,忽然感应到师尊魂灯熄灭,等她杀出重围赶过去,为时已晚。   若她能早一点觉察到异样,即便无法对付叛徒们耗费心血结成的散魂阵,至少……至少师尊不会魂魄散尽,永无轮回。   青昭克制自己不去想,然而诸多思绪却如同浪潮一般涌上心头。   她刚流浪到此地时,连化人都不会,不合身的破旧袍子堪堪藏住妖耳和尾巴,瘦瘦小小的身体时常挨饿,好不容易弄到一点食物,若被其他流浪的妖发现,就要挨一顿毒打,食物也被抢走。   她本应一直过着流浪的日子,本应死在多年前的一场暴雪中。   可那一年冬月,是师尊将她从厚厚的雪里救出,脱下留有余温的外袍裹住她,抱着她缓步走向温暖又宽敞、她连肖想都不敢的殿宇内。   如今,那个恶名远扬、嗜杀成瘾,被所有人畏惧的“魔头”宁殊死了,便在傍晚,殿内还在操办新族长的即位大典,新的族长腰佩信物,与道贺的同党们把酒言欢。   入目是一帘又一帘的红帷,地上也铺着红毯,她却只看见满地的血,看见师尊静静地仰躺在血中,睁着无神而空洞的双眼。   狼族对此丝毫不惧,前族长的尸体,反而成了令他们热血沸腾的祭品。   可她看见那具冰冷的尸体时,只觉天塌了下来,似是心被活活剜走,血淋淋地告诉她,她最珍视的家人、最敬重的师尊,永远永远不会回到她身边!   一阵凉风袭来,那盏火光幽微的灯挣扎几番,终于熄了。   青昭蓦地吐出一口鲜血,闭上眼睛,有些脱力地靠在灵柩上。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的心神一点点拖入黑暗。   一切思绪都沉寂下去,耳畔也变得安静,万物嘈杂的声音都离她远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隐隐听到鸟鸣声,断断续续的,似是从不远处传来,钻入她耳中,婉转而轻快。   青昭猛然睁开眼,却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睛。   一轮红日正缓缓从她视线中升起,天空晴朗无云。   她眼前的几株嫩草上仍积着晶莹露水,不远处,雪白的木槿花开了满地,苍竹随意生长在山崖边,翠色的竹枝竹叶随风轻摇,浓郁雾气在对面的山间一浪浪翻滚,悦耳的鸟鸣一声接着一声从山谷中传来。   青昭心中一紧,她分明是靠在师尊的灵柩上睡去的,为何不在灵堂,而是倒在了野外的山中?   她起身将周身环境打量一番,发现此处并不是狼族附近的山上,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她笃定自己从未到过此处。   有人将她与师尊分开了!   青昭竭力压制内心升起的无力感,冷静下来后,翻出挂在颈上的那枚狼牙,凝灵于指尖,在狼牙上迅速画下一个咒。   这是师尊送给她的护身符,她年纪还小时,每逢找不到师尊,便凭借这枚狼牙感应方位,回到师尊身边。   待咒隐去后,雪白的狼牙便散发出淡淡光芒,朝着一个方向微微飘悬起来。   青昭忙将狼牙握在掌心,顺着那方向赶过去。   她绕过几丛苍竹,又沿着山道找了一阵,进入一片森林后,忽然听见一阵哭声从狼牙所示的方向遥遥传来。   青昭怔了怔,心中有些困惑,脚步也跟着放慢了些。   她缓步走过去时,发现那里有一块两人高的巨石,哭声正是从巨石后面传来。   青昭忙加快脚步绕到巨石后方,只见一名少女正环抱自己坐在地上,背靠巨石,脸埋在膝上呜咽。   少女的发间生着一对灰色的狼耳,沾着泥渍血污的褴褛衣衫下,隐约可见仍在淌血的伤口。   青昭茫然地看着哭泣的少女,低头看向狼牙,却见狼牙竟指向了少女,光芒也变得明亮起来,顿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或是现下正在做梦。   师尊明明已经去了,魂魄散尽,怎么可能还会哭泣?!又怎么可能……变成一位少女……   听到她的脚步声,少女抬起了头,眸中含泪,迷茫地与她对上目光。   看清狼妖少女的模样时,青昭一惊。   这名少女的容貌,与师尊竟有八分相似!   待青昭回过神,她已在少女面前蹲下,向她伸出双手。   少女骤然止住哭声,惊怖地起身,想要逃走。   可下一瞬,她却因为牵动伤处,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拧紧了眉,但勉强睁开的暗金色眸中却凶光毕露。   青昭被她的反应吓得一愣,忙竭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几步赶过去,边凝灵罩在她的腿上,边柔声安抚:“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   少女挣扎不起来,分明又怕又痛,眸中含泪,却还是时不时向青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背部也微微弓起,不允许她靠近自己。   青昭起先还不敢认,可少女警惕又凶狠的眼神实在让她倍感熟悉,加之师尊留下的狼牙护身符始终指着少女,她沉思片刻,轻声唤道:“宁殊?”   她见少女突然看向自己,虽然只有一瞬间,少女便偏开了目光,但这短暂的一个小动作已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青昭心中五味杂陈,她隐隐感觉此处是梦境,或是困人的幻境,不然,师尊又怎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但只要还能见到师尊……即便这是会要了她性命的幻境,她也甘愿被困在此处。   --------------------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昭和宁殊都是妖族,白切黑忠犬(雪豹)x腹黑傲娇(灰狼)   -   [接档文,求收藏呀~]   《被我偏爱的反派穿出来了》   作者x笔下的鲛人反派,欢脱现代文   -   尹雅的新文写崩了。   原本这是一篇正常的甜宠恋爱文,由于过度偏爱后期出场的反派,她花了大量笔墨描写反派如何运筹帷幄、大杀四方。   最终,主角被逼得完全没法谈恋爱,不得不拿起武器,直面反派的死亡威胁。   读者A:都到这种地步了,主角要怎么绝地反击啊?   读者B:实力差距过于悬殊,主角想反杀,除非大反派失踪。   读者C:我相信大大一定有办法圆上!   尹雅:别问,问就是我也想不出_(:з」∠)_   被卡文折磨几天后,尹雅心一横,大手一挥,真把大反派写失踪了!   当晚新章一发,评论炸了。   尹雅的心态也炸了,那个被她偏爱的失踪大反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家中,雪色长发垂在她颈间,呵气如兰:“此为何地?”   -   沧澜烟自诞生起,便被赋予不老不死的宿命。   即便不老不死,她却无比憎恨创世的神明,憎恨祂让自己不得不承受千年的寂寞。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来到异世,方知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不过是由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子书写。   她想,弑神的机会到了。   倘若神明死去,她也将从宿命中解脱吧。   创世的神明十分弱小,没有灵力,害怕外出,需要定时进食和睡觉,淋一场雨就会感冒。   可不管沧澜烟如何努力,都无法伤到神明分毫。   然而神明意外地好说话,一边怕她,一边耐心将这个世界的诸多法则尽数教与她。   起先,沧澜烟一心只想弑神。   后来,她却渐渐满足于留在神明身边的生活。   “长生太苦,所幸我得以与你相遇。” 第二章   抛开杂念,青昭赶紧为宁殊检查起伤势。   少女遍体鳞伤,后脑勺也鼓起一个大包,血与汗水几乎和衣服黏在一起。   万幸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内脏也并未有损。这令青昭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对上宁殊威胁又畏惧的目光,她只觉心中隐隐作痛。   自从流浪到狼族起,她便不止一次听过师尊的传闻,拜师后,也听师尊轻描淡写提过一些往事。   她的师尊宁殊,本是身份尊贵的狼族少主,不谙世事,无忧无虑,双亲亦将她捧在掌心百般疼爱。   怎料宁殊十三岁那年,族中的大长老发动叛乱,她父亲惨死于大长老手下,母亲散尽修为,施展禁术将她送走。   宁殊就这样被传送到了人界,才家破人亡,便流落异世街头,不仅遭遇人族住民的打骂驱逐,还被修士捉去折磨,隐忍多年,方得修炼有成,屠戮众仙门,杀回北幽妖域。   若她没有猜错,现下,应是师尊刚到人界、最为痛苦的年少时期。   青昭十分心疼此时的小师尊,见她仍防备自己,便什么话也没问,只管一心一意为她疗伤。   “会有点痛,忍不住不要勉强。”她不忘柔声安抚。   确认她当真在为自己治疗,宁殊仍保持着警惕的姿态,但眼神已没有那么凶了。   青昭治疗到较为严重的伤时,她咬紧牙关,哼都不哼一声,额上很快遍布细密的汗。   片刻,青昭忽然听到“咕噜”一声异响。   她下意识看向宁殊,见她苍白的小脸染上绯色,双唇抿紧,手也用力按了按腹部,忙从纳戒里取出一包玫瑰饼,递到宁殊面前,“吃吧。”   宁殊并没有伸手去接,盯着正散发淡淡花香的油纸包看了一阵,又看向青昭,再三踌躇,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青昭想了想,治完一处伤,拿起油纸包拆开,掰下一小块饼放到自己口中,边咀嚼,边观察宁殊。   宁殊也目不转睛观察着她。   花和蜜糖的香甜气味直往她鼻中钻,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唇抿得更紧了,可依然不吭声。   青昭将那小块饼吃完后,宁殊虽还面露犹豫之色,分明已有所动摇。   但她还是等了一会儿,见青昭没有异样,才将一双脏兮兮的手伸出去,迅速接过那被掰了一小块的玫瑰饼,大口大口吃起来,没怎么咀嚼就吞咽下去,连饼屑也不放过,眸中的警惕却丝毫不减,仍在留意着青昭的一举一动。   青昭看得难受极了。也不知小师尊究竟遭受了怎样一番折磨,连旁人好心递来的食物,也要怀疑是否下了毒。   怕她不吃,青昭将其余几个饼也各掰下一小块,当着宁殊的面试吃,告诉她可以安心。   这个法子果然奏效,宁殊吃完第一块饼后,只是稍作观察,就主动将整个油纸包抓了过去,只管把玫瑰饼往嘴里塞,一顿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她眼中忽然流下泪来,泪水如同断线珠子般,一个劲地往下掉。   青昭不忍再看,唤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宁殊面前,见她没阻止,才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眼泪。   “别怕,别怕。”青昭轻声哄道,“你安心吃。”   说罢,她起身想去为小师尊弄些水来喝,谁知衣摆蓦地一紧。   青昭愕然低头,却见宁殊正梗着脖子努力把食物咽下去,一双通红含泪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别走,咳咳……!”宁殊话还没说完,就被饼屑呛得直咳嗽。   “我不走!”青昭忙蹲下,为她拍背顺气,“只是去给你寻水……”   “别走……”宁殊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死死抓着她的衣服不放手,狼耳朵也向后折去。   青昭从未见过师尊这般无助的模样,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先依照她的意思留下。   “那你慢些吃,不要噎着了。”她提醒。   宁殊点点头,坐回原处后,吃东西的速度放慢不少,但还是没有松开手,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不过眼中的敌意消去不少,更多的是好奇和困惑。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吃完饼,宁殊定了定神,小声问。   青昭本想谎称自己是被她双亲派来的,如此,也好让她安心些。   可她对师尊年少时期的事情所知甚少,五年前她拜师时,师尊已坐上狼族族长之位,有些不该提的往事,亦不会流传开来。   万一她的谎话与实情不符,小师尊定会怀疑她与叛乱者是一伙,继而远离她。   “我名唤青昭。”她想了想,道,“师从一位无名隐士,一直跟着她在深山修行,不久前才下山历练,碰巧在此山落脚休息,听闻你的哭声,便赶了过来。”   宁殊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安地看着她。   青昭以为她将自己认作人族,忙道:“放心,我也是妖。”   随声,她素净的俏脸上生出白毛,斑斑点点的黑纹随之附着在白毛上,被乌发遮住的双耳也变为一双兽耳。   下一瞬,一头矫健的雪豹出现在宁殊面前,幽蓝色的兽眸温柔地看着她,毛茸茸的尾巴在她周身围了一圈。   宁殊呆住了,回过神后,发现自己的手正揪在雪豹的毛上,连忙松开。   白华一闪,青昭又变回人形,坐在她身旁,试探着问:“你为何独自坐在这里哭?是谁欺负你了?”   她话音刚落,只见宁殊面色顿变,低下头去,身体也跟着发起颤来。   “是人族,山下的人族……”宁殊喃喃,“我也不知怎么会到人族的地界,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问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捂住先前受伤的位置,身体颤得更厉害,眼泪夺眶而出。   “我问她……这儿是哪里,可她突然大叫一声‘妖怪’,震得我耳朵好疼,接着头上就挨了一下……附近的人都围过来,拿东西往我身上砸,还用棍子打我的腿……我、我好怕,就逃走了……他们一直追,我逃到山里,天黑了,他们才追不上我……”   听她哭诉,青昭只觉怒意蔓延到了全身,恨不得立刻杀下山去,将那些伤害小师尊的人族千刀万剐!   她强行压下怒火,搭住宁殊的肩,一点一点为她擦干眼泪,垂眸对上少女通红的眼。   那双眼中,有迷茫无措,也有愤怒和恐惧,却并没有她最熟悉的恨。   可青昭记得很清楚,师尊每和她提及陈年旧事,眼里便是含着恨的。   她不禁有些茫然,但转念一想,此时的师尊刚来到人界,还没经历那么多磨难,心性依旧单纯,不然,当时就该将那些伤自己的人全杀了,而不是带伤逃走。   抱了抱宁殊,青昭温声道:“莫怕,如今有我保护你。你若想,我便带你下山,你同我指认是谁伤了你,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本以为小师尊会面露惊喜之色,怎料宁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青昭被她看得一怔,想了想,笃定地补充道:“我说到做到。倘若一整条街的人族都伤过你,我便屠了整条街。”   她才为逝去的师尊屠了狼族,说这话时,声音淡淡,已将山下的人族视为死敌。   宁殊却吓得呼吸都乱了,双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青昭一头雾水,以为她担心招惹更多仇敌,笑道:“你莫怕,我能杀。”   “不、不行!”宁殊连连摇头摆手,“那些人族很弱小,连护体灵力都没有的,我、我也可以打他们,甚至杀了他们,但是……咳咳……!”   她说得太急,嘴巴又干燥,刚说完就是一阵咳嗽,慌得青昭忙去为她拍背。   “不杀不杀,我听你的!”虽然不知为何要放过那些歹人,她还是赶紧安抚道。   “……但我们、我们不应该滥杀弱者。”等到缓过来,宁殊不忘把话说完,“我听说人族都很怕妖,或许……或许他们只是将我当作以人为食物的妖兽了。”   “不应滥杀弱者”这话,青昭倒是时常听师尊提起。师尊好战,可她从不去掠夺弱小妖族的地盘。   但青昭多少还是有点气,更想为小师尊出气,于是又问:“那你想要怎么处置那些人?”   “我、我还没想好……”谁知宁殊却折起狼耳朵,怯怯地看着她。   青昭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回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早已习惯听从师尊的任何命令,即便如今师尊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魔头”,她依然顺从地点了点头:“无妨,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她从宁殊手中接过连饼屑都不剩的油纸包,掐火诀烧了个干净,又伸出手:“我去给你打些水,要跟我去吗?”   宁殊下意识瞧了眼双腿,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走得慢,还是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吧。”   青昭也不强求,将她挪到巨石旁,让她靠着坐稳,再去寻找水源。   她穿过树林,不多时,便看到一条浅溪,清澈的溪水汩汩流淌,水底遍布大大小小的卵石,时不时还有叶片自上游顺流而下。   青昭从纳戒里取出自己的水囊,灌起溪水,正考虑要如何带小师尊过来沐浴一番,将污垢和血迹都洗一洗,更有利于伤势恢复,忽然听到树林的另一侧响起一声尖叫。   她心中大骇,忙抛下水囊,化出妖身,全速飞奔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昭和宁殊的兽设互动图,以及封面大图都在渣浪。   2021.12.7已重写本章。 第三章   尖叫只传来一声,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树林尽头如同死一般寂静。   青昭只觉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仿佛要落回暗不见光的深渊。   ——入目皆是如血的鲜红,师尊冰冷的身躯卧在血中,再无声息,耳畔一遍遍回响着叛乱者们放肆的笑声。   之前也是这样,她未能及时赶到,导致师尊被杀。   那时,只要她快一些,再快一些,就不会失去师尊!   雪豹在树林中全速冲撞,尖锐的石头割破了她的四爪,树枝在她的毛皮上划出道道血痕。   待视线里终于出现宁殊的身影,青昭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发现宁殊被封住了嘴巴,挣扎不已,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围在她身旁,两人将她制住,双手反剪,还有个背剑的人正把绳子一圈圈缠到她身上。   “动作快点啊!”其中一人催促,“啧!这小畜生真不老实!”   另一人口中骂骂咧咧,顺势往宁殊的肚子上踹了一脚,踹得宁殊痛苦地弓起身体,“都被封住灵力了,还不消停!”   “轻点轻点!”背剑的人劝道,“她伤得重,可别弄死了!”   踹宁殊的人嗤笑一声:“要不是师尊叮嘱抓活的,我现在就杀了她!”   目睹此情此景,青昭只觉浑身血液都在上涌。   遏制不住的杀意盖过了理智,她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张口便咬向踢宁殊的人。   惨叫声、怒骂声,炸雷似的在她耳旁响起,但很快就平息下去。   热血喷了青昭一脸,她嫌弃地松开口,将尸体重重踏在爪下,冷眸看向另外两人。   那两人万万没想到会杀出一头豹子,大惊失色,一个拔剑,另一个飞速掏出符纸,还没来得及催动,便被鞭子似的豹尾抽中,大叫着倒飞出去,撞在树上,喷了一大口血,垂头没了动静。   执剑的男人动作不慢,堪堪躲开豹尾,拔腿就跑。   但他到底还是跑不过豹子,哪怕会用一点剑诀,不多时,依然被青昭咬碎了腕骨,再也拿不动剑,被一路拖回两名同伴的尸体旁。   口中铁锈般的浓郁血腥味,令青昭既烦躁又不安,下意识看向宁殊。   她的小师尊已经撕下了封灵力的符纸,挣脱了还没捆上的绳索,此时眼泪婆娑地向她走来,双手似乎要往她的毛上抚摸,又不敢触碰,很是尴尬地悬在半空。   青昭赶紧主动凑过去,用脑袋拱她的手,试图让她安心,谁知抬起头,却发现拱了宁殊满手鲜红。   意识到那应该是刚才被自己咬断喉咙的人喷出的血,青昭慌忙退开。   “你、你还好吗?”宁殊没动,颤着声音问她。   青昭不知她指的是哪方面“还好”,只是习惯地摇了摇头,看向地上的男人。   男人被她伤得不轻,痛苦地拧着眉倒抽凉气,仰躺在地,一动不动。   青昭没有变回人形,走到男人身旁,冷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既然人族怕妖,她便以妖身来威慑。   “我、我们是元华派的外门弟子……”男人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只是接到师门任务,才、才来这儿捉妖……”   “你的师尊是什么人?”青昭再问。   男人哆哆嗦嗦道:“师尊……师尊是元华派的一位长老,大概是剑峰的,没见过几面……”   “连师尊名讳都不知,你拜的是什么师?”青昭毫不客气地将话打断。   “实不相瞒!我等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不一样!真的不知师尊名讳!”男人慌忙解释,“顶多只知道是剑峰的长老,可元华派的剑峰长老不止一位,我也不知是谁啊!”   青昭幽幽看着他,“当真不知?”   她一爪拍在男人肩头,锋利的指甲没入皮肉,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男人顿时痛得剧烈挣扎起来,只觉脖子一凉,尖锐的指甲将他的皮肤划出血痕。   恐惧和求生欲压倒了男人,面对雪豹铜铃似的眼睛,他提高声音道:“我知我知!!是、是顾楚歌长老!是她派我们来活捉狼妖的!”   “她为何派你们入山捉妖?”青昭追问。   “不知道!我只是奉命、奉命执行任务而已!”男人说罢,见青昭似乎又要有所动作,忙一迭声地喊,“大仙!大仙算我求求您!!犯下杀孽的妖会被众仙门发通缉令追杀,但您若饶我一命,我定会、定会想办法为您掩盖此事!”   青昭嗤笑一声,并不相信他的承诺。但她想起小师尊不希望自己滥杀弱小,便看向宁殊。   宁殊着实被她刚才那股狠劲吓坏了,不过被她注视时,还是壮起胆子问男人:“你、你说话算话?”   “我愿以心魔起誓!”男人忙竖起手指,“如果两位大仙肯放我走,我、我复命的时候,就说他们是跌落山崖死的,不是、不是被妖杀了!”   心魔誓是修士之间许诺时的一种言灵,倘若违背誓言,修炼时必定会引发心魔,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   “心魔誓有漏洞可钻。”青昭出言提醒,“更何况,事已至此,不管放不放人回去,结果都是一样的。门下弟子若在捉妖时死亡,仙门只会派出更多人,追查弟子们究竟是意外死亡,还是被妖所害。”   说罢,她看向男人。   男人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偏过脸去,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   宁殊咬了咬唇,思索再三,对男人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要发心魔誓,告诉你的师尊,这两个人和狼妖同归于尽了,只有你带伤逃了出来……明白么?”   男人一惊,随后恍然大悟,忙挣扎起来向她连连磕头,“多谢大仙指点!多谢大仙放我一条生路!”   磕完头,他立即发了心魔誓,见那头雪豹没有动静,忙一瘸一拐地往山下逃去,头也不回。   目送他远去,青昭才化作人形,将那两名修士的储物袋和兵器皆收了起来,又掐了火诀,将尸体焚尽。   宁殊小心翼翼走到她身旁,见她沉默,不禁有些害怕,小声道:“对不起,我放走了您、您想杀的……”   “我名唤青昭。”青昭截住话,“比你大不了几岁,唤我‘阿昭’便是。”   “好,阿昭!”宁殊忙改口,“对不起,我……”   “不必说对不起。”青昭摇头,“那人若只是奉命行事,方才也没有伤你,你放他一命,相当于为我们避免后续麻烦,这没有任何错。”   宁殊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青昭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和她交流。她所熟悉的师尊即便对她十分温柔,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做出决定后,还要反复向她道歉。   她想告诉小师尊,自己并不介意这些,只要是小师尊的吩咐,她都会听的,可转念又想到,现下她们只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些,最终还是将这些话藏到心底去。   “我带你去溪边洗一洗吧?”她岔开话题,“我的纳戒内有干净衣物。”   此地应是初夏时,天热得很,小师尊一身衣服既染了泥污,又沾了不少血,已经有些发臭了。   宁殊忙点头。   “那条溪有点远,我驮你过去。”青昭说罢,再次化出妖身,迎风变为两人高,伏在宁殊身旁。   等背上一沉,她便放出灵力,护在宁殊左右。   因着驮了人,青昭稍微用了些灵力加持在腿部,使得自己跑起来又快又稳。   她很快感到自己的毛被一双手揪住,正要安抚宁殊莫怕,忽觉颈子被两条手臂搂住。   “我名唤宁殊,是北幽妖域的住民,现下只是因为意外误入人界,以后定是要回到北幽去的。”少女沙哑的声音响在她耳旁,“若阿昭不嫌弃,我愿侍奉在你左右,报答你……”   “侍奉”二字吓得青昭差点扭了腿,边维持平衡,边拒绝:“不必!我只是顺手援助罢了。你放心,我不喜独自游历,找到伴了便不会走,你什么时候想回北幽了,我们一起回去就是。”   “多谢阿昭!”宁殊又惊又喜,声音竟带了哭腔,侧过脸枕在柔软的毛皮之中。   青昭笑而不语,很快带她来到溪边,寻回水囊,清洗干净,重新灌上溪水,递给她。   这次,宁殊毫不犹豫地接过去,二话不说,仰头灌水下肚,舒服得眯起眼睛。   趁她喝水时,青昭又拿出一块擦身用的厚实棉布,洗了洗,拧成半干。   等宁殊放下水囊,她下意识道:“我帮你擦洗一下吧。”   谁知宁殊蓦地红了脸,捧着水囊,垂头抿紧唇,半天没吭声。   青昭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懊恼不已。   她早已伺候惯了师尊,但现下在她眼前的少女才与她建立友谊,怎么可能答应她伺候自己擦洗?   二人有些尴尬地蹲在溪边,好在青昭很快就想到了法子,凝灵围成一圈隔绝屏障。   隔绝屏障可出不可进,在外看不见屏障内的情况,亦不能听到任何声音。   凝完屏障,青昭翻了翻纳戒,将刚拜师时师尊送自己的衣服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岸边石头上。   衣服虽是普普通通的褐、白二色,但布料质地很好,加之又是师尊当年赠予她的,她直到身子长开了,再穿不下它们,都舍不得扔,始终留在纳戒内。   见宁殊的鞋也有多处破损,青昭又取了一双软底布鞋出来。   “我把干净衣物都留在这,你洗浴完毕后,直接走出来便是。”青昭说罢,将擦身的棉布放在衣服旁,转身就要走出屏障。   “等一下!”宁殊却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我洗完身上血污便回来。”青昭答。   她话音刚落,只见少女容貌骤变,一匹脏兮兮的娇小灰狼很快出现在她面前,耷拉着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那,你介不介意和我一起洗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妖族的快乐【指一起用妖身洗澡】   2021.12.8已重写本章。 第四章   青昭没想到小师尊会邀请自己共浴。   她另寻水源,其实也是为了留给小师尊一个单独的沐浴空间,毕竟小师尊是一族的少主,不习惯在这种荒郊野外洗浴,也不希望沐浴时还有旁人在身边看着。   但对青昭而言,师尊的命令才是第一位,既然是小师尊的要求,她二话不说变为雪豹,跟着小灰狼踏进溪水。   暖阳将林间的溪水照得微热,一大一小两只妖浸在溪水中,各自清洗毛皮。   看着小灰狼在溪中卵石上打滚,把毛皮全浸湿就站起来,抖抖水,过会儿又整只狼浸在水里滚一圈,青昭稍稍安下心来,不自地想起往事。   彼时她约莫十三四岁,还未能随意化人,师尊洗浴时,时常让她也一起下水,将她猫儿似的娇小妖身抱在怀中,拿着柔软的棉布为她擦洗。   偶尔,师尊也会现出妖身,驮着她在浴池里优哉游哉地泡着。   那时她尚是一只不懂礼数、不知规矩的雪豹幼崽,伏在狼背上,还会伸爪去拨水玩。   飞溅的水若是溅到师尊脸上,师尊便笑骂一声“小顽皮”,也以爪子拨水,泼她满脸,或是扭身将她甩进浴池,见她惊慌失措地胡乱拍水,又大笑着将她驮回背上。   后来她长大了,虽然仍和师尊一起入浴,但多数时间都在伺候师尊。   身为族长,师尊每日都有数不完的事务要处理,身心皆疲,有时泡着暖水便会睡过去。身为师尊唯一的徒弟,青昭觉得自己理应为师尊排忧解难,即便只是趁着沐浴时,为师尊擦洗按摩一番,放松放松身体也好。   耳畔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惊得青昭回过神,只见小灰狼正咳个不停,似乎是呛到了水。   她忙化出人形,过去抱住小灰狼,为她拍背。   宁殊没想到她会突然现出人身,吓了一大跳,抬头只见女子墨发披散,湿漉漉垂在身前,肤白似雪,一双幽蓝的眸子正关切地看着自己,顿时呆住,连咳嗽都忘了。   对上她惊愕的目光,青昭问:“好些了吗?”   宁殊忙点头,扭身从她怀里钻出去,缩回水中,一动不动。   青昭知道小师尊这是难为情了,想了想,自纳戒里取出一件浴袍披上。   “我在屏障外等你。”她说罢,起身跨上岸,手中捏诀,身上的水滴瞬间自行离开,向下方飘飞,缓缓汇入溪水。   此地炎热,青昭索性幻化出一身素色纱裙,将墨发随意挽成一股,背对屏障坐下,闭目放出灵识,在山中探查起来。   师尊曾说,每到一处地方,要先将当地情况探一遍,以防不测。方才她因见到年少的师尊,被惊异与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此事。   这座山并不高,飞禽走兽倒也不少,但它们大部分都没有灵力,只是寻常兽类。靠近山脚城镇的树林中,还有寥寥几个人族正在砍柴摘菜。   探罢,青昭收回灵识,稍稍松了口气。   人族地界的山林,若无仙门修士前来打扰,倒是个适合养精蓄锐的好地方。   觉察到隔绝屏障被触动,青昭睁开眼,见宁殊已经变为人形,穿着自己那身衣服和软底布鞋,局促地走出来,手里捧着她给的棉布,及腰的褐色长发被溪水打湿,水珠仍在往下淌落,顺着她的脸流到衣领里去。   她似乎并不知道要如何弄干头发。   青昭忙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掐了个诀,将她发丝上的水全凝在手中,变作一团,再唤出一把牛骨梳,细心地为她梳发。   宁殊安静地望着她,等她为自己重新扎起干燥的头发,才道:“谢谢阿昭。”   青昭报以一笑,将她换下的脏衣服和棉布都收拾好,斟酌了一下语气,问她:“你伤了筋骨,这两日还是静养为好,我先带你去寻个地方休息。你想住在山上,还是去山下?”   宁殊眸光一闪,随后有些茫然地反问:“山上要怎么住呀?”   “先在山上寻一圈,若有洞穴,便在洞穴里休息;若无,便伐竹砍柴造一座小屋。”青昭答,“你看如何?”   宁殊一喜,连连点头,轻声道:“我听阿昭的。”   -   日头南斜,蝉鸣声渐渐响成一片。   雪豹如同离弦之箭,载着狼妖少女穿过树林与青竹,越过溪流和花丛。   经过荷塘时,一簇灵力飞出去斩下一片荷叶,又托着荷叶将它倒扣在宁殊头顶遮阳。   青昭最终在一个坍塌的洞穴前停住,嗅了嗅气味,没有再去别处。   这山虽在人界,但万物有灵,经受天地灵气的滋养,有灵者便化而为妖,效仿人族生活,这山洞便是由那些妖凿出的,只不过如今洞口已经被厚厚的土石封住,洞主要么死亡,要么已经远行了。   放下宁殊,青昭叮嘱她退远,而后扭身将尾巴抽在堵住洞口的土石上。   轰隆声不绝,砂石飞溅。   等尘土差不多落地后,雪豹将妖身缩回原样,缓缓走进洞中。   宁殊忙跟过去,没走几步,就踢到什么东西,清脆的“咔吧”声吓了她一大跳。   “那是死在洞里的妖兽留下的骨头。”青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随声,一个发光的灵力团悠悠朝宁殊飘来,为她照明。   借助灵力光团,宁殊只见雪豹一路走,一路以灵力控制掉在路上的土石,把它们一点点糊回洞壁上。   洞穴并不深,但既宽敞又凉快,底部还摆着一张破碎发黄的竹榻、一块被磨平落灰的石板,地上散乱着好些兽骨,已经落灰了,看起来像是吃剩下的。   青昭化出人形,掐火诀将前任主人留下的杂物全焚为灰烬,随后又取出一块干净的兽皮,铺在那块刚被清理干净的石板上。   她把水囊和仅剩不多的食物装在一只空储物囊里,放在兽皮上,对宁殊说:“洞口会布置刚才那种屏障,只有你我可以随意进出。”   她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地吩咐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要出洞。”   宁殊摘下头顶的荷叶,应了声“好”,乖乖坐在石板上。   安置好小师尊,青昭以血为媒,在洞口设下自己所知最为牢固的屏障,随后又变为雪豹,脚下如同生风,奔向树林。   她很快找到之前小师尊藏身那块两人高的巨石,唤出灵剑注灵,一道剑气劈在巨石上,一点点修其形状,不多时,便砍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石床来。   青昭收了剑,把削下来的石料收入纳戒,凝出灵气托起石床,将其挪到溪边,用溪水冲了又冲,再搬到山洞里去。   宁殊没想到她带了这么大的石床回来,惊得直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哪里来的床?”她讷讷地问。   “现做的。”青昭笑道,自纳戒里取出一块白玉枕,放在石床上。   宁殊还是感觉不可思议,好奇地凑近,在石床上摸来摸去。   “凉丝丝的,好舒服啊。”她喃喃。   “要躺下试试吗?”青昭问,“我不知你喜不喜欢石枕头。”   其实她清楚师尊的喜好,现下一问,只是为了不让小师尊生疑。   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来历,便只能尽量装成一位热心妖。   宁殊应了声,脱了鞋躺上去,枕着玉枕头,左右翻了翻,心满意足地坐起,“很舒服!阿昭也试试吧?”   “不了,我习惯打坐代替睡觉。”青昭笑着婉拒。   这石床太小,留给小师尊独自睡,是最舒服的。   她将带回来的巨石边角料又削了削,在地上薄薄地铺了一层,充当地砖,又凝固灵力,和土石混在一起作粘合部分。   宁殊也会一点法术,青昭忙碌时,她施法将散落在地的土石收集起来,小山似的垒了一堆,供青昭取用。   青昭花了小半个时辰铺完地,环顾空荡荡的山洞,有点犯难。   她并没有随身携带家具的习惯,随地取材也只能做些桌几和橱柜,不晓得小师尊会不会嫌家太简陋了。   拿不定主意,青昭便去征求小师尊的意见。   谁知宁殊却面露惊喜之色,“阿昭你还会做木工活呀?!我不挑的,只要有地方住便好。”   青昭点了点头,内心忍不住叹气。   狼族少主平时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她是最清楚的,单是寝殿,便有名贵灵木制成的雕花大床,冰蚕丝织就的软被与褥子,室内还有香炉,安神的香气沁人心脾。   也不知现下的狼族是个什么情况,她真想早日和小师尊回家。   问完宁殊所需的家具,青昭便准备去找合适的木材和竹子。   但出洞看了眼天色后,她又返回洞内问:“你饿不饿?”   她辟谷已久,可小师尊还需进食。   -   初夏的塘中长满青翠欲滴的荷叶,即便没有花苞,依然能闻到沁人清香。   青昭以灵力搅动池水,等鱼被赶上来,又将灵力化为网状,慢慢滤水,不多时便捕获一尾鱼。   她缚起广袖,从纳戒里唤出一把尖刀,将鱼摔晕在地上,而后手法娴熟地刮起鳞片,开膛破肚掏出内脏,将鱼在塘中洗净。   宁殊在旁边守着火堆,目瞪口呆地看她处理鱼。   青昭往鱼肚里填了许多香料,裹进荷叶,又在荷叶上厚厚地抹了许多黄泥,最后才将它放入火堆中。   “这鱼呀,现杀现烤最为鲜美。”她边拨火堆,边笑道,“待黄泥烤干,鱼也煨熟了,又香又嫩。”   宁殊吞着口水点了点头,听到肚子正在不安地叫唤,低头将腰带紧了紧。   “阿昭什么都会呢。”她心想。   --------------------   作者有话要说:   烤鱼是叫花鸡的做法。   2021.12.9已重写本章。 第五章   鱼很快煨熟了,青昭拿着树枝,将它从火堆中拨出来,敲开干硬的黄泥,以水灵力护住双手,把它拿到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利索地剥开荷叶。   一股清甜的鱼香瞬间散发开来,带着淡淡的荷叶气味,钻入宁殊鼻中。   宁殊早就饿了,伸手正要撕鱼肉,一双还带着水珠的竹筷忽然递到她面前。   “鱼肉烫,用这个。”青昭道。   宁殊刚才就看到她在削竹片,没想到竟是为自己削了双筷子,忙感激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夹了些鱼肉,尝了尝,眼睛一亮,又夹了些肉,一只手在底下接着,转向青昭:“阿昭也吃。”   “你吃,我早已辟谷。”青昭笑着摇头。   宁殊遗憾地应了声,见她转身去拨火堆,只好把剩下的鱼肉送进自己口中。   青昭灭了火堆,慢条斯理将烧剩下的柴和木炭收入纳戒,时不时抬头,悄悄看一眼小师尊。   小师尊沐浴一番,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拿着筷子夹鱼肉时,斯斯文文,不紧不慢。   青昭松了口气,晓得小师尊如今已完全放松下来,不像早晨初遇那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大概是不想让她久等,宁殊很快便将鱼吃完,看着手里的竹筷和荷叶上的鱼刺、碎肉,不知该怎么办。   “我来收拾吧。”青昭接过竹筷,伸手在鱼刺上方旋了一圈,荷叶跟鱼刺全消失不见了。   清洗完竹筷,她又采了几片荷叶收好,化出妖身,驮着宁殊奔向竹林。   这座山中的竹林有好几处,足够用来制家具。青昭凝出灵力化为斧头形状,不一会儿就砍倒了十来根青竹,将竹枝除去,堆在一起。   宁殊也想帮忙,但她从未做过这种活,如今体力也没全恢复,只能将灵力凝聚成一把小刀,效仿青昭的手法,托着竹子劈除细长的竹枝。   “它们能做成什么呢?”她问青昭。   “桌椅篓筐,碗筷杯勺,都可以。”青昭答,“还能做陷阱。”   宁殊轻咦一声,好奇问:“做陷阱?”   青昭点头,将灵力凝为锯状,锯下一段竹子,又用灵力将其劈开,削为片后,取一片把一端削尖。   “在泥地上挖个坑,把削成这样的竹片插到坑底,越多越好,再以树枝和草盖住坑,便是一个陷阱。”她解释道,“若要再做得精细些,就用土诀和木诀将灵力直接附着在坑上,让陷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此一来,陷阱也能变得可控,将踏入范围的猎物全部捕获,而不是只困住一个猎物,让跟在后面的猎物绕开。”   她飞快地在剩下的竹段上切割,不多时,就削出了一小堆锋利的竹片。   “这座山中的寻常兽类很多,用陷阱捕猎可以省去很多事。”青昭道,“每日只要去陷阱那儿看看,便会有收获。”   觉得差不多了,她便将砍下的竹子收入纳戒,又挖了些鲜笋包在荷叶内,交给眼巴巴等着帮忙的宁殊,“先回家做个小竹桌。”   捧着鲜笋,坐在雪豹背上时,宁殊脑中还回响着那二字。   ——“回家”。   她良久才回过神,垂眸看向座下雪豹,只觉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   一个时辰后,山洞内。   宁殊刚剥完笋,就见青昭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竹桌搬进洞内,摆在铺着兽皮、充当凳子的厚石板前。   她忙丢下笋皮,过去好奇地打量着竹桌,碰碰这儿、摸摸那儿,抚掌由衷笑道:“阿昭真厉害!这张小竹桌和我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青昭本就是按照记忆中寝殿内的小竹桌去做,闻言一怔,见宁殊神情不似有异样,才扬起唇角。   她从纳戒里唤出符纸、朱砂墨、毛笔和砚台,放在竹桌上,一边磨墨,一边对宁殊说:“我给你画些符防身。”   宁殊期待地应了声,踌躇片刻,问:“我可以跟阿昭学画符吗?”   “当然可以。”青昭立即唤出备用的毛笔,递给她,随后起身立在桌边。   宁殊一看便知她是要给自己让座,愣了愣,不好意思坐下,忙执笔站到她身旁,问:“阿昭要教我画什么符呀?”   “你腿伤未愈,先坐下吧。”青昭索性把石板挪过来,等宁殊坐下,她磨完朱砂墨,拿起一张空白的符纸,边蘸墨,边道,“先教青蔓符。此符五行属木,催动符纸可幻化藤蔓,依你心意而动,半个时辰后自行散去。”   青蔓符是中阶木符,与小师尊的纯木灵根相配,哪怕小师尊现下灵力不足,也能随心掌控。   见宁殊正要蘸墨落笔,青昭忙提醒:“画符时,定要将灵力融入墨中,这样才能催动画好的符咒。”   宁殊点点头,集中精神将体内灵力凝于指尖,注入毛笔,再一点点融入朱砂墨,青昭画一笔,她跟着画一笔,认认真真,连青昭的收笔习惯也模仿了去。   画完符,宁殊小心放下笔,朝符纸轻轻吹了吹,问青昭:“我能试试它吗?”   见青昭点头,她把符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将灵力注入符中。   青昭本想教她用法,见她如此熟练,想必不是第一次用符,也就没有多说,看着符纸在她指间化作一团青光,被她接在掌心。   下一瞬,一股由灵力化成的青绿色藤蔓慢悠悠地从青光里钻出,和初生的草一样细长,亲昵地缠绕在宁殊的手指上。   宁殊又惊又喜,好奇地摸了摸它,含笑看向青昭。   青昭却是一怔。她还从没见过这么细、这么少的藤蔓,青蔓符算是用于攻击的符咒,幻化而出的藤蔓可束缚和缠绕敌人,断其骨头、碎其内脏,也可拧成一股,贯穿敌人身体。   她以为是自己许久没画青蔓符,漏掉了什么细节,忙拿起自己画的符试了一下,谁知三股小臂粗的藤蔓呼啦一下蹿了出去,将洞壁都撞出一个凹槽,砸下不少碎土碎石。   宁殊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呆呆地抬头看了眼正在掉土渣的洞壁,又低头看向缠在自己手指上颤巍巍的细小藤蔓,最后默默收拢五指,将那团青蔓符化作的青光捏散。   明白问题出在小师尊身上,青昭顿时紧张起来,纠结一番措辞,最终还是故作平静道:“你看,这便是青蔓符的威力。”   宁殊垂眸,还是有些失落地“嗯”了一声,但她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却变得无比炽热。   青昭本想继续为小师尊示范别的符,无意对上这道目光,明白小师尊是要和青蔓符杠上了,忙把一叠空白符纸放在她手边,将砚台也稍微推了过去,斟酌着鼓励道:“你若勤加练习,定能随心幻化藤蔓。”   说罢,她又画了一张青蔓符,放在小师尊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宁殊全神贯注地练习时,青昭接着画了不少符,有用以攻击的剑芒符、坎离雷符,也有用以护身的流壤符、石龟符。   画完,她低头看到宁殊的腿,念及小师尊的腿伤还要养段时间,便提笔又画了几张使人行走如飞的神行符。   她搁笔时,宁殊也放下笔,面前已晾了一排青蔓符。   青昭忽然想到,自己应该给小师尊插一排习武用的木人,不过转念想到伐竹砍柴的时候,也可顺便练习符术,更何况山中又遍地能寻到石块,便收了这个念头。   为了找出青蔓符无法发挥应有威力的原因,她将小师尊画的青蔓符都检查了一遍,得到允许后,拿起一张注入灵力。   宁殊紧张地盯着在她掌心凝聚的青色光团。   青昭也紧张,她生怕光团中再钻出那么细的藤蔓,打击到小师尊。   但问题还是要尽早解决为好,做足心理准备后,她走到远离家具的位置,心念一动,尝试唤出藤蔓。   刹那,一股鞭子粗细的藤蔓自光团内骤然钻出,“啪”地一声抽在石壁上,紧接着,又是两股藤蔓钻出,与第一股藤蔓相缠,随着青昭的心意在洞内蔓延。   “成了!”青昭顿时欣喜,忙散去手中青蔓符,回来对宁殊道,“你也试试。”   宁殊松了口气,拿起一张青蔓符走到青昭试符的地方,满心期待地注入灵力。   这回,她也唤出了三股藤蔓。虽然暂时还没青昭画的青蔓符唤出的藤蔓那么粗,但不管是缠人还是当鞭子使,都足够了。   宁殊高兴极了,将剩下的青蔓符也试了一遍,很快用藤蔓遍布洞内一隅,若不是符纸幻化出的藤蔓过了时间便会自行消散,她定要用这些藤蔓来编织器物。   青昭也为小师尊感到高兴,谁知她刚露出笑容,却见正同时控制六张青蔓符的少女忽然垂下手,不知何故向旁侧倒去。   慌得青昭喊了声“宁殊”,几步上前接住她。   见少女疲倦地半睁着眼看向自己,她迅速散去所有藤蔓,抱起宁殊走向石床,将她轻轻放下,握住她的手渡入灵力,使其在她经脉里流转。   她的灵力属水行,宁殊只觉凉丝丝的灵力在体内各处迅速游走,似是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探了个遍,顿时羞得将脸朝向里侧,不一会儿,便感到双颊和耳朵都热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宁殊:(///△///) 第六章   为小师尊探了一遍经脉,青昭才安下心来,慢慢地为她渡入灵力。   “我是怎么了?”宁殊轻声问,声音有些颤抖,“忽然没有力气……”   “莫怕,只是灵力耗尽,身体一时不适应。”青昭安抚完,不忘叮嘱,“画符和催动符术都需耗费灵力,觉得累了便马上休息,不要勉强自己。”   小师尊那第一张青蔓符,青昭并未检查过,但之后画的几张符,墨中灵力都很充足,想来是小师尊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本,所以才要榨干灵力去画符。   见宁殊沉默着点头,乖乖闭上眼睛,青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幸好年少的师尊肯听,即便对自己要求严苛,但被人劝一劝,还是会去休息的。   小师尊歇下,青昭怕她醒来见不着自己,又要独自伤心,不敢外出,于是在不远处设下一道屏障,使得屏障内的声音不会传出,屏障外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将余下的竹子与器具搬到屏障内,慢慢做起别的家具。   -   宁殊才逃离狼族叛乱者的追杀,又误入人界遭到打骂驱逐,始终不得安稳。   如今身旁有人守护,她安下心,这一觉便睡沉了,却是做了个噩梦。   她目睹父亲被大长老斩下头颅,鲜血喷涌不止,还没来得及痛哭,便被娘亲握住手,踏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在雨中仓皇奔逃。   满眼的血色挥之不去,浓郁的血腥味不断钻入鼻中,急雨打在身上,仿佛当头淋下粘稠的血。   她大口喘着气,只觉肺部如同要烧起来,双腿似灌了铅一般沉重,难受极了。   可她们身后还有数不清的追兵,吵吵嚷嚷声一片,娘亲已受了重伤,莫说停下,倘若慢上一些,就要被追上了!   疲倦令她昏昏沉沉,眼前景物皆模糊起来,不知道娘亲带自己逃向何处。   然而她很快又恢复了视线,暖橙色的灯光刺痛她的眼睛,周围已不是尸山血海,身旁往来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向她投来惊愕的目光。   宁殊一惊,见有人忽然抄起一根木棍,朝自己冲过来,她立即想起了刚来人界时的遭遇。   “别打我!不要打我!!”她哭喊着,转身想逃,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顿时失去平衡,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她还没挣扎起来,背上蓦地挨了重重一击,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痛得她大叫,而后脑袋就被踏了一脚,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   “妖怪!有妖怪来了!!”   “快去请元华派的仙长来!”   “打死妖怪!快打死她!”   “不要放她跑了!!”   “……”   谩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落在她身上的棍棒一下接着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呜咽着道歉,“我不伤人!我想回家!我只想回家!!求求你们……不要……不要打我……”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话。   所有人都在诅咒她去死,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朦胧之间,宁殊隔着眸中一片水雾,恍然看到一袭白衣闪入人群。   那白衣人一声不响,传入她耳中的谩骂声却成了惨叫、哀嚎与求饶。   也不知过去几时,一只手忽然伸到她眼前。   “宁殊。”熟悉的女声响起,温柔地唤着她,“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宁殊猛然抬起头,只见青昭浑身染血,墨发散乱垂下,一袭白衣变作骇人的深红色,好似从地狱爬出的夺命厉鬼,可怖极了,而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亦在不断地往下淌血。   可那双澄澈的幽蓝色眼眸里,只映着她一人。   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与那只血手相牵,接着,便被青昭一把拉过去,紧紧拥在怀中护着。   暖意瞬间将她包裹,鼻尖浓郁的血腥味,此时却令她无比心安。   “阿昭……”她喃喃,眼泪夺眶而出。   -   青昭刚在床沿坐下,紧握宁殊的手,便听她边唤自己,边落泪,顿觉心痛如绞。   小师尊似乎遭了梦魇,她却最不擅长安抚神魂的法术,只能在小师尊呼唤自己时,及时赶来陪在她身边,尝试将她唤醒。   “宁殊,宁殊。”她倾下去,伏在狼耳旁,尽量将声音放柔,一遍遍唤着,“阿昭在,莫怕。”   她从未见过师尊有如此悲伤的时候,记忆中的师尊,即便是在她面前,也没有表露过多少情绪,像一把染尽鲜血的利剑,强大又冰冷。   可现下的小师尊却并非如此。   青昭想,小师尊应该有很多害怕的事。她会害怕失去双亲后孤身一人的生活,害怕来自人族的恶意,也会害怕来到自己身边,毫无理由对她好、却又动不动要杀戮的陌生妖族。   青昭能理解小师尊的痛苦,可她并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师尊摆脱它们。   她正迷茫,耳畔忽传来短促的惊呼,忙转过脸,定睛看去。   宁殊不知是何时转醒,青昭恰好与她对上目光。   因着青昭方才是对着狼耳呼唤,此刻她们近在咫尺。   再次见到那双幽蓝的眼眸,宁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转念想到自己现下的确已经获救,还被青昭带在身旁悉心照顾,鼻子一酸,一把搂住青昭的颈子。   青昭懵懵地被她搂着,听她哭声响起,才慌忙扶她坐起,轻轻拍着她的背。   “莫怕,莫怕。”她柔声安抚,“我一直都在呢。”   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尊伤心难过,绞尽脑汁思考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能哄小师尊开心。   怕小师尊哭太久伤身,青昭匆忙想出一个法子,为宁殊擦干眼泪,试探着问:“要不要和我一同去觅食?”   小师尊这一觉睡得可长,现下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不说倒罢了,一说,宁殊只觉腹中饥饿难耐,忙点头,下床穿完鞋,又问:“阿昭可以带我下山觅食吗?”   青昭一怔,下意识道:“可山下是人族的城池,你……”   “有阿昭护着,我不怕。”宁殊仰起脸,对她绽开笑容。   既然小师尊这般信任自己,青昭毫不犹豫地将后半句话咽下,点头道:“我自然可以带你下山。但那些脆弱的人族怕极了妖,你得将妖身暂时藏起,不然还会惹来昨天那些修士。”   “我愿藏!”宁殊忙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狼耳,苦恼道,“可我要如何才能藏起妖身?”   “我晓得一个法子。”青昭笑道,“不过这个法子瞒不过有灵识的修士,但骗骗凡人还是很容易的。”   她先取出些糕饼给宁殊垫肚子,等宁殊吃完,才继续道:“你的灵力还不足以每时每刻藏匿妖身,但若是维持一两个时辰,倒也不难。我教你一个口诀,你且仔细记下,施法的时候,需要专心想象人耳的样子。”   传过口诀,她撩开遮住耳朵的发丝,给宁殊看自己幻化出的人耳,“最好是能摸一摸,将各个部分的厚薄与轮廓都记清楚。”   宁殊却呆住了。   身为一族的少主,她自然明白耳朵与尾巴皆是妖族最为敏感的器官,通常只有最为亲近的人与配偶才能触碰。   可、可阿昭竟允许她摸自己的耳朵?!   暖意自宁殊心底升起,她没有拒绝,而是恭敬又感激地伸出手,抚上那双小巧的耳朵。   耳垂被她的指尖触碰时,青昭不自地打了个颤,只觉酥麻自双耳一路往下走,不受控制,既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却又让她心跳加快,整个人被莫名的兴奋和喜悦包裹。   她只是想起自己当初学化形时,师尊便是这么教导,也让她上手抚摸耳朵,此时才拿来给宁殊做示范,却没想到耳朵被他人抚摸时,竟是这种奇异感觉。   宁殊学得快,只抚了几下,便心领神会,收回手,催动灵力凝于掌心,边念诵法诀,边将双手放在狼耳上,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回忆人耳的轮廓。   青昭不自地跟着捂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感到方才升起的喜悦正在化为失落,不禁皱起眉。   对她而言,刚刚的喜悦是莫名的,现下的失落亦是。   她不理解,也想不明白,为何只是被小师尊摸了耳朵,就会有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为何自己摸耳朵,却什么也没发生。   百思不得其解,青昭只好作罢,将注意力放在宁殊身上。   只见宁殊的狼耳被灵力裹住,不一会儿,就慢慢化为人耳形状,缓缓下移。等灵力散去后,一双肉色的小巧人耳便出现在了她的发间。   宁殊刚施完法,一睁眼,就见青昭正好奇地打量自己的人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我从没变过人耳,阿昭能帮我看看吗?”   青昭点头,观察一番后,顺势撩起遮住耳朵的几缕发丝,打算看看有没有漏下细节。   她撩头发时,指尖无意擦过宁殊的耳垂,忽听宁殊惊呼一声,那双无可挑剔的人耳骤然变了回去,转眼就竖到了头顶,恢复狼耳形状。   青昭不知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看着双颊染上绯色的宁殊,以为她正为失败的变化之术自责,想了想,关切地问:“是不能自如使用灵力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宁殊:阿昭也摸我耳朵了【脸红】   2021.12.11已重写本章。 第七章   “嗯、嗯,是的……”宁殊偏开脸,含混着应了,再次捂上狼耳朵,“我再试一次,这次一定没问题!”   青昭没有打扰施法,等她变化完,再次伸手撩开发丝查看。   “你变得很好,看起来和人族一模一样。”看罢,青昭点头评价道,拿出一张符,注入灵力使之化为一面水镜,悬浮在宁殊面前,“自己摸摸耳朵,检查一下细节。”   她能给小师尊摸自己的耳朵,却不敢摸小师尊的耳朵,哪怕师尊如今年纪还小,这么做亦是不敬。   宁殊撩开头发,对着水镜照了又照,指尖轻触耳垂时,她不自地想起方才的触感,只觉脸又烫起来,但这回她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再让耳朵变回原样。   变完耳朵,她用同样的方式将眼睛也变成了人族的深褐色。   青昭欣然点头,也将自己的眸色变了一变,道:“我再为你检查一下腿伤,若恢复得差不多了,待会儿我们便去山下吃饭。”   宁殊轻轻应了声,乖乖坐到石床上,掀起裤脚给她看伤。   “恢复得倒是快。”探罢,青昭又惊又喜。   “多亏有阿昭照顾我。”宁殊弯起眼睛向她笑。   青昭面上跟着笑,心中晓得这并非全是自己的功劳。   妖族的修行速度十分缓慢,即便双亲是妖,诞下的幼妖也要花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化出完整的人形,在那之前的修炼,皆用来锻体。   因着狼族少主的身份,小师尊应当有双亲提供灵丹和药浴助她锻体,使得她的妖身更为强健,受伤之后,身体才能恢复得这般快。   为宁殊挽了发,青昭收拾完护身用的符纸,便唤出本命剑,带宁殊御剑下山。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宁殊应该是第一次乘剑,不然,为何环住她的两条胳膊会箍得那么紧,勒得她都有些难受了。   少女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她背上,身体发抖不止,呼吸声也急促起来,也不知是畏高,还是怕掉下去。   青昭忙找了一处平地落下,让宁殊站到身前,等她抱紧自己,站稳了,才继续御剑。   “还怕么?”飞了一段路,青昭不放心地问。   她只觉怀中的少女把脑袋埋进自己怀里,毛茸茸的发丝蹭在她的下巴上,声音闷闷地贴着她的衣服响起:“不怕了。”   -   山下城内,街道很是热闹。   凡人有的背着包袱匆忙赶路,有的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坐在店里就着包子慢慢地吃,还有的驾驭马车,给各个店铺运送物资。   除却这些忙碌的凡人,也有修士摆出符箓和水盂、手炉、桃木剑等常用法器,大喇喇地放在摊位上,又以灵力将摊位笼罩起来,自己却转入店中做别的去了。   青昭寻了一处人最少的地方降落,收起灵剑,握紧宁殊的手,带她走入街道。   宁殊牵着青昭的手,既紧张又焦虑,时不时还要去摸摸自己的耳朵,检查法术是否失效。   经过人时,她还下意识往青昭身后藏,目光躲闪,生怕别人多看自己一眼,认出她是妖,就会冲过来打她。   看出她的不安,青昭经过衣帽铺时,买下一顶帷帽,为她戴在头上。   夏季天热,即便是早晨,街上往来的行人里也有不少戴帷帽遮阳的,宁殊跟着青昭走在人群之中,隔着帽檐垂下的一圈轻纱视物,总算一点点安下心来。   不多时,青昭瞧见一家气派的客栈,黄漆木门、镂空雕花窗,火红灯笼左右各挂一长串,门匾高悬,上书遒劲有力的“浊贤客栈”四字,便问宁殊:“此地如何?”   见宁殊点头,青昭就大大方方地牵着她走进去。   此时已过饭点,客栈内没有多少食客,好在跑堂的少年殷勤,见她们进门,便快步过来引她们入座。   “诶,二位仙子要点什么?”跑堂满脸笑容,热情得很,“咱今日有甜口的杨梅馃、酒酿桂花圆子羹、莲子银耳汤,不知二位仙子喜不喜欢?”   青昭笑着婉拒,点了师尊最喜欢的羊肉汤,两个芝麻炊饼,又点了三斤卤牛肉打包。   宁殊挨着她坐,仍紧紧握着她的手,警惕地盯着跑堂,待跑堂走远了,才压低声音,纳闷地问道:“他为什么要叫我们‘仙子’?”   青昭想了想,答道:“或许是因为……我们与此地的仙门子弟穿着打扮相仿。”   宁殊听罢,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青昭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笑问:“怎么?”   “山下热,阿昭也买个帷帽戴吧。”宁殊轻声道。   “不必。”青昭笑道,“我是纯水灵根,这点暑气热不到我。”   宁殊抿了抿唇,放软声音恳求道:“可我想看阿昭戴帷帽。”   “那我一会儿去买。”青昭马上改口。   隔着帷帽的纱帘,她并未看到少女弯起唇角,只听宁殊又道:“现下还没上菜,我们坐在这儿也是闲着,不如再出去走走?”   青昭心想也是,起身同跑堂说了,又和宁殊出门,走向衣帽铺。   见她也戴上帷帽,面容被轻纱遮住,在外面看不真切,宁殊才松了口气,莫名感觉心跳有点快。   可她分明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觉得阿昭貌美,怕她被好色之徒骚扰,便想要将阿昭的容貌藏在帷帽之下。   二人回到浊贤客栈时,却见偏里侧的地方多了一桌人,穿着统一的装束,唯独一名女子身着墨绿劲装,黑纱蒙住半张脸,瞧着像个浪迹江湖的刺客。   不管是哪里的客栈,都会来各种怪人,也就是所谓的“江湖中人”,因而青昭只是随意瞥了他们一眼,没放在心上。   可下一瞬,她便感觉小师尊蓦地握紧了自己的手,不管不顾地将她拽出门。   “怎么了?”来到街上,青昭边问,边有意走远。   宁殊不吭声,直到走得看不见浊贤客栈,周围也没什么人,才颤声道:“元、元华派,那些人穿着元华派的衣服!”   青昭猛然想起昨日小师尊的遭遇。那时她去取水,听到小师尊的尖叫声赶到之后,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敌人,便先扑了上去。   等她停手,那三名元华派外门弟子的衣服已经被血染尽,辨不出纹饰。   然而,小师尊在挣扎时一直面对那三人,自是将他们的穿着打扮看得一清二楚!   “我记得那个外门弟子说过,是接到师门任务,才会来这里捉妖……”宁殊喃喃,“他们……他们是来找我的吗?”   “别多想。”青昭忙道,“也许他们只是在管辖的城池内按时巡逻呢?”   宁殊沉默了,犹豫再三,摇头道:“不行,我不放心!可我……我要如何得知他们来此地不是为了找我?”   “这不难,我们仍回客栈,装作寻常客人。”青昭将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抚着,“有些人到了客栈,会放松警惕和同伴闲聊,我们先瞧瞧他们会不会说。若他们吃完就走,我们便一路跟随,看他们会去何处。”   打定主意后,青昭在附近买了串冰糖葫芦,递给宁殊,既给她压惊,也给她们突然离开客栈寻个合适的理由,以免引起那桌元华派弟子的疑心。   因着和跑堂的打过招呼,她们坐回原位,不多时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和炊饼就端上桌来,三斤卤牛肉也已打包完毕,被青昭收入纳戒。   宁殊含着一颗冰糖葫芦,不敢咀嚼,凝神屏息,专注地听元华派弟子们的动静。怎料手中的冰糖葫芦忽然被拿走,吓了她一大跳。   “羊肉汤要趁热喝才好。”青昭笑着提醒她,掀开帷帽的纱帘,轻轻咬下一颗冰糖葫芦,嚼了嚼,却差点被山楂酸倒牙,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她下意识看向宁殊,只见宁殊正鼓着腮帮子,呆滞地看向自己,想必也是被山楂酸得难受,不由得暗骂了声“奸商”,吐掉核,又咬下一颗糖葫芦,打算替小师尊将它解决了,免得小师尊为了不浪费她给的食物,要勉强自己吃酸。   这时,青昭忽听一名元华派弟子叹道:“那名外门弟子也是可怜,伤得那么重,还被恶妖逼着发了心魔誓。得亏师尊见多识广,一眼就辨出伤他的是只豹妖,而非狼妖!”   “可那豹妖究竟是从何而来?”另一名弟子问,“不管是醴泉城的百姓,还是巡山的同门,都未曾见过如此强横的豹妖。不然,我们也不至于现在才晓得它。”   “这有何难,咱们把它捉回去审问一番,可不就知道了?”又一名女弟子笑道,“不过我觉得吧,那豹妖若有些道行,兴许狼妖并没有死去,而是投入它麾下寻求庇护。至于那两名死去的外门弟子,只怕也是被豹妖所杀!”   听得青昭心中一惊,随后只听那刺客打扮的女子冷声呵斥:“你们有完没完?我们是奉师尊之命来捉妖,不是来开茶会!吃饱了就快走!”   说罢,女子率先起身,将手中茶碗在桌上狠狠一磕,沉着脸走出门去。   青昭悄悄看了宁殊一眼,见宁殊正撩着轻纱喝羊肉汤,并未抬头,只是有些手抖,便继续关注那桌元华派弟子的举动。   女子走后,那些弟子只是噤声一小会儿,便有人带头发出不屑的轻嗤声。   “要我说,跟了祁茗师姐虽不用出什么力,可每次都要受气!”那人冷笑,“待会儿咱们都机灵点,祁茗师姐对付恶妖的时候,可不会想到还要保护旁人!”   “别废话了,还不快跟上!”方才一起说笑的女弟子咬牙切齿催促道,“祁茗师姐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青昭皱眉嚼着奇酸的糖葫芦,目送一众元华派弟子离开客栈。   “阿昭……”等那些人都走远,宁殊才敢悄声呼唤她。   青昭收回目光,见她面前的碗空了,一整盘芝麻炊饼却没有动,不由得担心地问:“吃饱了吗?”   “嗯,暂时吃不下了。”宁殊小声说完,忍不住看向她手里的冰糖葫芦,“阿昭,这儿的糖葫芦好酸,你……”   “我爱吃酸的。”青昭怕她把冰糖葫芦要回去,忙扯谎。   --------------------   作者有话要说:   宁殊os:记下来,阿昭爱吃酸的【认真】   2021.12.12已重写本章。 第八章   “他们是不是要进山找我们了?”   离开客栈,走到无人的空巷中,宁殊望着山的方向,担忧地问。   “若无意外,应当是这样。”青昭点头。   “方才那些弟子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宁殊叹了口气,“那位剑修回去之后,应该是遵守了我们的约定,可他的师尊却并没有就此罢休。”   她顿了顿,“只要那位长老认为我们还活着,便会不停地派人过来。如果我们再次赶走那些弟子,下一次来的人恐怕只会更难对付。”   青昭想了想,道:“你若不想与他们有所冲突,那我们就避开。”   在她看来,即便是仙门长老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在她眼皮底下带走小师尊。   不过她只遵从师尊的意愿,既然小师尊想避战,她自然不会主动挑事。   宁殊也拿不定主意,犹豫再三,点头道:“还是先避开吧。”   青昭便带她返回浊贤客栈,要了一间上等房。   宁殊不解其意,但她信任青昭,一言不发地与青昭一起跟着跑堂上了二楼。   “城内凡人多,元华派弟子若不想殃及他们,就不会选择在城内与我们动手。”送走跑堂,来到上等房内,青昭关上门道,“暂且在这里住下,等他们离开这座城,我们再回山上。三餐的吃食我都会为你去买,不必担心。”   “阿昭,为什么你要这般照顾我?”身后响起宁殊的喃喃。   青昭想了想,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我似你这般年纪时,也曾误入从未到过的异族地界。北幽的住民并不厌恶妖,但你也知妖族素来奉行‘强者为尊’的生存法则,我那时弱小,甚至还不怎么会化人,便时常遭到欺负。”   回忆当年的情形,她不自地想起师尊的笑容,恍惚一阵,才继续说下去:“后来……是师尊将我救下,教我修炼,授我法术,护着我长大。是以,我目睹你的遭遇,便想要效仿师尊……”   说到这,她沉默了。   只有她清楚,这是谎话。来到此地后,她依照师尊留下的狼牙护身符指引,才找到了年少的师尊,之后发生的事,皆是出于她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然而,回到师尊年少时期这件事本就匪夷所思,更何况,她并未弄明白此地究竟是真正的过去,还是某个幻境,与其实话实说,倒不如找个合适的谎言,让小师尊更加信任自己。   她正出神想着,只听宁殊笑道:“原来阿昭有个那么好的师尊呀。”   青昭眸光顿变,但她晓得宁殊只是发自内心在夸赞,即便心中苦涩,也依然笑着应道:“师尊温柔又强大,是这世上最好的妖。”   可那个唯一待她好、会照顾她的师尊,却因她的过失,猝然消失在世间,再也回不来。   那么好的师尊,她终究没能护住。   压下内心翻涌的思绪,青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见宁殊坐到梳妆台旁,对着镜子开始练习藏匿妖身的法术,她默念几遍清心诀,才盘膝端坐于卧榻上,闭上眼睛,凝神静心,放出灵识,探查起四周情况。   不论此处究竟是梦是幻,她都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虽与那些元华派弟子没有任何交流,青昭还是有些在意那位“祁茗师姐”是否当真已经出了城。   腰佩暗器匣和刀鞘,护手也带刺,那人应该是擅长使毒和暗杀的修士。以她的经验来看,这类修士大都隐忍且有耐心,可那名女修士离开客栈前的一系列行为,未免过于反常了。   除非……那些话并不是说给多嘴的同门听,而是故意给她与小师尊某种暗示。   青昭念头刚落,灵识便在客栈附近探到一股细微的灵力。   她眉头微皱,没有对此细探,而是装作毫无察觉,继续铺开灵力,不多时,又在另外几处地方也探到了非常细微的灵力,只不过最先探到的灵力距离客栈最近。   探罢,青昭不禁朝宁殊看了一眼,心有愧疚。   即便有帷帽遮面,但她教给小师尊的临时藏匿之法,并不能瞒过可以使用灵识的修士。   倘若对方持有隐匿灵力的高阶法器,的确可以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用灵识去探查小师尊。   凡人无法觉察灵识,因而对方哪怕是探错了人,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是她大意了。若非师尊多年的叮嘱,令她养成了每到一地便要用灵识探查四周的习惯,只怕会中了那些人族修士的埋伏。   反省已无用,只能将功补过。青昭定了定神,索性将计就计,唤出大量灵力,将自己和宁殊裹在当中。   宁殊仍在练习法术,忽见水灵力在周围升起,吓得忙转过身,诧异问:“阿昭,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元华派弟子恐怕已经识破我们的身份,故意作出离开客栈进山的假象。”青昭睁开眼睛,沉声道,“我探到他们正埋伏于客栈附近,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宁殊大惊失色,耳朵不自地恢复原样,往后折了起来。   见她吓呆,青昭忙安抚道:“但你莫要担心,我有办法躲过他们的监视,带着你安然离开此城。”   她唤出两张流壤符,悬在面前,注入灵力,下一瞬,流壤符双双化作泥土落在地上,变为一高一矮两个人形,慢慢现出五官和衣着。   宁殊这才回过神,定睛一看,又震惊不小:“它们怎么长得和我们有些像?”   “流壤符可随意变幻泥土形状。”青昭解释道,“自然也可将它们捏作我们的模样。”   她起身让出位置,用灵力将自己模样的泥偶托到卧榻上,使之盘膝打坐,又令宁殊的泥偶坐在梳妆台前,接着唤出一套漆黑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   “这又是什么呀?”宁殊好奇问道。   “是隐匿身形的法器。”青昭穿戴完毕,捻了个诀,随后握住宁殊的手,叮嘱道,“从现在开始到离开这座城,你不要动,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宁殊乖乖应下,随后她便被青昭打横抱起。   下一瞬,她倏地变成一匹灰狼,身形很快缩小,直到变为幼狼大小才停下。   青昭将幼狼抱在斗篷内,走到打开的窗边,纵身掠向外面。   她足尖踏着凝出的灵力,御空而行,不多时就在对面的房顶上站定,疾步往前。   感到幼狼在怀中不安地颤抖起来,青昭暗自道了声歉,挑了个方向,向城外奔去。   出了城后,青昭便化出雪豹妖身,背着瑟瑟发抖的幼狼,一路疾奔。   “阿昭!我们要去哪里?”宁殊的声音自背上传来,因着被青昭变成了年幼的狼,她的声音也比先前软了不少。   “山附近不知有没有修士把守,若要避战,暂时是不能回了。”青昭回答。   她也不知要带小师尊去哪,但逃往没有修士把守的地方,总比继续留在城内要好。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然而头顶的云层却变厚了,不多时便彻底遮住太阳,变为灰色,阴森森地压下来。   “阿昭!阿昭!!”宁殊喊道,“快要下雨了!”   她话音刚落,雷声骤然在她们头顶上隆隆作响。   宁殊失声惊叫,化出人形,一把搂住雪豹的颈子,拼命将脸往雪豹毛中拱。   “下雨了……”她一遍又一遍喃喃,情绪几近失控,“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快逃……”   青昭心中一紧,环顾一番,见不远处似乎有座破屋,忙改变方向,朝它奔去。   夏日的雨来势汹汹,明明前一瞬还在打雷,转眼间就飘起了雨丝,越下越大。   好在青昭赶在雨势还小的时候冲进破屋,化出人形,立即将灵力凝于头顶,挡住倾盆大雨。   她刚凝出屏障,只见宁殊栽倒在地,抱着自己不住地发抖,慌忙跪坐下去,将她抱起来,一声声呼唤:“宁殊!宁殊!”   少女伏在她怀中,呼吸声急促,双手似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她的衣服,一声不吭。   青昭紧紧将她拥在怀中,不住地抚着她的背,柔声道:“莫怕,阿昭在这里。”   她从未见师尊表露出脆弱一面,因而也就无从得知,师尊竟会害怕打雷和下雨。   只是……师尊为何会怕这些?莫非叛乱者杀害师尊双亲时,便是在雨天吗?!   迟迟没有听见宁殊的声音,青昭不由得有些心急,提高声音道:“宁殊!你想哭,想要放声大叫,都是没关系的!你既然信任我,便要让我知道你在害怕,你在难过,不要闷在心里!不要一个人承受痛苦!”   她希望小师尊能将情绪发泄出来,然而说出这些话后,只觉心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起来。   现下有她陪着小师尊,可从前呢?   当年的小师尊被那些人族修士捉去,折磨多年,九死一生。   那时的一个个雨天,又有谁能陪伴她?!   雪亮的电光划破天空,惊雷乍响,密集的雨丝无情坠下。   宁殊依然不作声,但没过多久,青昭便听到呜咽声从怀中传出,继而变成嚎啕大哭。   --------------------   作者有话要说:   2021.12.13已重写本章。 第九章   失去最为亲近之人的感受,青昭如今已能理解。   尽管她跟随师尊征战四方,见过数不清的生离死别,然而师尊之死带来的伤痛,仍深深地烙印在了她心上。   即便机缘巧合让她得以与年少的师尊重逢,这道烙印也无法被轻易抹去。   青昭一手搂着小师尊,另一只手飞速掐起法诀,一道隔绝声音的屏障转瞬成型,将轰隆雷鸣和雨声一并阻隔在外,不让它们再刺激到小师尊。   宁殊伏在她怀中哭,温热的眼泪浸湿她的衣服,很快又变冷下去,沾在她的肌肤上。   青昭安静地陪在宁殊身边,时不时轻拍她的背,只觉失去师尊后,心上那道烙印所产生的痛苦与寂寞,似乎也正被一点点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哭声渐渐轻下去。   青昭垂下目光,只见宁殊仰起脸,红着眼睛看向自己。   她已不再哭泣,但脸上仍带着泪痕,看得青昭心中涌起酸楚,忙唤出帕子为她擦了擦脸,和往常一样露出笑容,柔声问:“感觉好些了么?”   宁殊点头应了声,微微张口,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抿紧了唇。   她不好意思地松开青昭的衣服,坐正身体,见周围皆是碎石和断墙,映在雪亮的雷光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讶然问:“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青昭摇头,不过小师尊既然都出言问了,她立即放出灵识,探查起四周情况。   这一探,倒让她颇为吃惊。   雨势已小,破屋之外不知何时站了十名人族修士,皆用了遮掩灵力的法器,只能在他们站立的位置探到非常微弱的灵力。   其中三人正是她们先前见过、听命于“祁茗师姐”的元华派弟子,至于“祁茗师姐”本人,此时正独自站在破损的屋顶上。   即便被包围,青昭仍不担心。哪怕方才有人偷袭,她也能从容应对。   “倘若那些修士追过来,你想战,还是想逃?”她平静地问宁殊。   宁殊一怔,沉思片刻,道:“我并不想与他们发生冲突,但如果他们非要穷追不舍……”   见她沉默,青昭以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宁殊顿了顿,坚定地道:“我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   青昭正等她这话,点了点头,双手飞速结印,一缕指尖血融入隔绝声音的屏障上,将之加固。   “你在此处静候。”她起身唤出本命灵剑,“我这就去让他们知难而退。”   宁殊没想到敌人竟然已经来了,慌忙跟着起身,却被屏障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青昭提剑走入雨中。   青昭装作没注意到站在房顶的“祁茗师姐”,径直走到破屋前,抬手唤出青蔓符,碗口粗细的藤蔓倏地自她掌心光团内窜出去。   守在破屋前的修士猝不及防,被蛇一般灵活的藤蔓缠住身体,还没来得及呼救,又是一根藤蔓迎面袭来,堵住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   觉察到杀意向自己逼近,青昭立即将双指一并,一张坎离雷符瞬间从她指间消失,化为青、紫二色的电光,劈向袭击之人。   那人猝不及防,被劈了个正着,闷哼一声退远,不甘地脱下已经开始着火的法衣。   但他还没站稳,脚下泥地骤然流动起来,他如同掉入水中一样,瞬间被泥淹至胸口,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下意识挣扎。   见短短几个呼吸间,就有两位同门被妖制服,其余修士皆大吃一惊。发现青昭已经来到屋外,他们不再围着破屋,而是迅速集结到一起。   觉察到天地灵气不断地向那些修士涌去,青昭撮指凝灵,于剑身上一抹,正要动用剑诀,忽听细微的暗器破空声自脑后传来。   她不慌不忙抬起剑,格挡前,不忘在剑身上附着灵力。   下一瞬,三枚墨色飞镖撞在她的剑上,很快便化作墨一般的液体,将附着于剑身的灵力侵蚀出一个大洞!   见状,青昭微微眯起眼睛,晓得是“祁茗师姐”出手,灵剑一挥,顿时幻化出漫天剑影。她驾驭就近的剑影,攻向其余几枚袭击自己的淬毒暗器。   她独自对敌时,宁殊趴在屏障上,努力伸长脖子,隔着一堵残墙焦急地看着,后悔不已。   如果她刚才选择逃走,阿昭就不用面对这么多敌人了!   虽然阿昭常把“杀”字挂在嘴边,可这次来的都是修士,且都是训练有素的仙门弟子,阿昭会不会受伤?会不会……被捉?   残墙遮挡视线,宁殊看不到青昭,也听不见外界声音,只看见剑影漫天铺开,各式法术乱飞。   面前这道屏障既能保护她,却也会阻止她离开,除了静下心等待青昭回来,宁殊不晓得此时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不由得心急如焚。   她并不知青昭早已习惯这种战斗,不管是杀敌,还是单纯令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对于青昭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破去众修士所结的降妖阵后,青昭单用符术,便将九名修士生擒,只有“祁茗师姐”还能仗着灵活的身法与她缠斗。   然而青昭并不想与之战斗太久,识破祁茗的用毒手段后,她便决定速战速决,当下握紧灵剑运起身法,朝祁茗冲过去。   她是豹族,生来速度便要比其他妖快上不少,此番身形一掠,如同闪电般来到祁茗身前,一剑刺向她丹田。   丹田为灵力汇聚之处,若有损伤,轻则灵力紊乱,重则一命呜呼。   没想到她的速度竟这样快,祁茗脸色顿变,刚反应过来,只觉小腹一痛,丹田顿时遭到外来灵力的入侵。   只撑了短短几个呼吸,她便觉浑身灵力紊乱,五脏六腑似也被剑意搅了一遍,忍不住口喷鲜血,跪倒在地,痛得蜷缩起身体,动弹不得。   青昭唤出青蔓符将她束缚住,又飞速掐了个诀,数根藤蔓乖乖爬到她身前,牢牢卷着其余九名弟子,很快将他们和祁茗团在一起。   她收起本命灵剑,转身走入破屋,缠着十位修士的藤蔓也跟着她“游”了进去。   宁殊已经急得一遍遍念诵静心诀了,见青昭回来,她忙起身,脑袋却猛地撞了一下屏障,低呜一声弯下腰。   青昭赶紧撤去屏障,几步走到她身旁,抚上她的脑袋,歉意道:“让你久等了。”   柔和的光芒自她掌心亮起,很快将宁殊头顶不起眼的小包治愈。   宁殊不好意思地向她道了谢,看到后面被藤蔓捆得结实、嘴巴也被封住的众修士,顿时惊呆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人都带来了。”青昭让到一旁,“可有什么话需要他们带回去?”   宁殊回过神,思考片刻,问:“我能不能先问他们一些事?”   “自然可以。”青昭点头。   宁殊便低下头,问戴着黑色面纱的女子:“你便是他们的‘祁茗师姐’?”   青昭动了动手指,封住祁茗嘴巴的藤蔓立即松开,垂在一边。   “……是。”祁茗偏开脸道。   “元华派剑峰长老顾楚歌,也是你的师尊吗?”宁殊再问。   祁茗点头。   “她为什么要捉我们?”宁殊追问。   “我素来只奉命行事,不问缘由。”祁茗双目无神地道。   宁殊眉头微皱,又去问了其余修士。   结果这些人族好似早就串通过,咬死了“奉命行事”和“无可奉告”,哪怕有青昭在旁侧威胁,他们也高喊“要杀便杀”,一个个梗着脖子,眼神轻蔑极了。   “看来诸位都是忠于师门的义士。”宁殊却笑道,“我与阿昭正在游历人界,不会作乱惹事,还请诸位回禀你们的师尊,不要再派人来打扰我们了。”   她这话一出,青昭便知该放人了,右手一扬,飓风符丢出,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卷着众修士连人带藤蔓一起消失在她们面前。   敌人刚离开,宁殊脸上的浅笑瞬间消失,扯住青昭衣袖,急切地问:“你怎么能这样乱来!万一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青昭忙解释道,“在询问你的想法之前,我会先探查敌方实力。”   “不行!这回来十人,下回若来二十人、三十人……”宁殊越说越心惊,干脆自己住了口,话锋一转,“总、总之,这次是我欠考虑了,以后还是要尽量避战才好!”   “为何?”青昭不解,“那些修士明明不足为惧……”   话还未说完,她本能地感到危险正从身后迅速逼近。   虽不知那是什么,但青昭还是第一时间唤出本命灵剑,幻化漫天剑影后,又结印凝成屏障护身,灵力化出的水流缠绕在剑影周围,向着方才一瞬间感应到的陌生气息攻去。   只听“哗啦”一声响,一幅巨大的卷轴凭空出现在她们眼前,展开时,大朵大朵鲜红的海棠赫然显现在其上,将水流和剑影全部挡下。   “好快的反应!”一道爽朗的女声传入青昭耳中,“好纯粹的杀意!”   青昭执剑挡在宁殊身前,凝神看去,只见卷轴中央现出一名女子,着红裙,露双肩,发间还插着一枝艳红的海棠花。   “我名唤燕九棠,亦在游历人界,奈何无人作伴,好生寂寞。”女子笑吟吟地道,“不知可否与二位同行?”   --------------------   作者有话要说:   燕憨憨出场~ 第十章   人族可凭借法器追踪妖族,妖族自然也有分辨同类的法子。   那名自称“燕九棠”的红裙女子一现身,青昭便探出她并非妖族,眸光顿时转寒。   “方才阁下一直在旁观吧?不然怎知我们正在游历。”她紧紧盯着燕九棠,“阁下既然清楚我们正被仙门修士追杀,却仍要与我们同行,意欲何为?”   “也没怎么,只是看不惯元华派罢了。”燕九棠捋了捋垂在身前的发丝,“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于我而言并无区别,只要针对元华派,我们便是好朋友。”   青昭眉头微皱,她已和燕九棠交手过,晓得对方刚才的攻击并无杀意,只是单纯的试探,加上燕九棠大大方方说出这番话,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不该答应与之同行。   袖子忽然一紧,青昭低下头,只见宁殊正向自己使眼色。   她想起刚刚小师尊满脸悔意,现下应该不愿再与任何人起冲突,最终还是点头应下,客气道:“也好,有劳道友照拂。”   “哪里的话,道友客气了。”燕九棠笑道,“不过这破庙可不是什么说话地方,二位道友可有什么打算?”   青昭本想带小师尊回山上,但现下多了个同伴,彻底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她并不打算带对方进入自己与小师尊的驻地。   不过她更不希望主动权落在燕九棠手里,眺望前方一阵,道:“再往北两里有座城,我们打算去那里歇脚。”   “那便走吧。”燕九棠背靠画卷坐下,画卷自行弯曲,如同躺椅一般,接住懒洋洋的红裙女子。   青昭唤出帷帽给宁殊戴上,随后抱着她踏上灵剑,往北方飞去。   “阿昭,莫非她是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等进了城,再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途中,宁殊掀开纱帘,悄声问。   “若她当真要那么做,不会让我们来选。”青昭摇头,“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她当真是敌人,寻个时机杀……逃走便是。”   她顿了顿,歉意道:“方才是我失礼,本应先考虑你的想法……”   “没有这回事!”宁殊忙截住话,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阿昭,你好像总让我来做出选择,可你明明要比我成熟呀!”   “……”青昭眸光微变,偏开脸沉默不语。   她早已习惯听从师尊的命令行事,即便师尊已不记得她,即便师尊变成了年仅十三岁的少女,她也依然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迟迟没等到她的回答,宁殊眼中流露出诧异,也不知想起什么,搭在青昭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她道,“如果你不愿做选择,我来做就是了。”   这话让青昭很是意外,可她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低低应了声,继续保持沉默。   日头南斜,路两旁丛生的野草渐少,四周的人倒是渐渐多起来,有的乘坐马车急急赶路,有的头戴斗笠、肩挑扁担,徒步而行。   青昭一望,只见不远处的城墙比她在北幽常见的古木还要高,城门大敞,门匾上刻着烫金的“幽篁城”三字,十余名身穿鳞甲、头戴盔帽、手持长戈的男子挺直了身板立在城门两侧,想来便是守城士兵了。   但她很快就发现进城的人都被士兵拦了下来,出示一张纸后才被准许通行,不由得停住剑,正要观察该从哪入城,只听燕九棠道:“二位有所不知,想进此城需持有‘通行令’。”   说罢,她手中便出现一封文书。   “二位请随我来。”燕九棠边说,边降下画卷,径直飞向城门,也不管青昭她们有没有跟上。   青昭下意识看向宁殊,见宁殊点头,她才降下灵剑,紧紧跟随燕九棠。   燕九棠走下画卷,递上通行令时,青昭马上将目光移到接过通行令的士兵身上,倘若士兵表现出认得燕九棠的神情,她立即带着小师尊离开。   然而士兵面无表情地阅读完文书,将之还给燕九棠后,就面无表情地为她让开了路。   “这两位道友与我是一起的。”燕九棠指了指青昭和宁殊,对守城士兵笑道,“劳烦军爷行个方便。”   进入幽篁城后,青昭收起剑,总觉得顺利过头了,可她并不清楚人界城池的守卫情况,加上燕九棠一进城就左顾右盼,好奇得不行,连看到个买手串的铺子,也要过去问问价,她便暂时将这个疑惑放在心里,一心一意顾着小师尊。   宁殊还是怕人族,尤其现在又到了一座陌生的城池,即便头戴帷帽,有轻纱遮面,走下灵剑之后,她依然紧握青昭的手,走路几乎要贴在青昭身上。   青昭还惦记着小师尊的腿伤,怕她走太久会累,进城没多久,就喊住燕九棠,在附近找了一家没什么客人的茶楼休息。   刚坐下,青昭就听见一阵轻微的“咕噜”声,低头只见宁殊正按着肚子,好像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饿了。   青昭晓得她早食没吃饱,路上又受了不少惊吓,肚子早该空了,忙唤来小二,要了不少糕点。   “我要海棠花茶一壶。”燕九棠也道。   小二连声应下,不多时,几碟做工精致的糕点就端上桌来,配一壶花香四溢的热茶。   青昭拿了一碟豆沙糕放在宁殊面前,温声道:“吃吧。”   燕九棠坐在她们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拎起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托着下巴问:“说起来,我还没请教二位道友的大名。”   “我名唤青昭。”青昭道,“青云的青,昭雪的昭。”   “好名字!”燕九棠笑着夸赞,“那这位小友呢?”   “宁殊。”宁殊咽下点心,轻声道,“安宁的宁,殊境的殊。”   “你们二位都认真解释了,倒显得我草率。”燕九棠拊掌,“不过我这名儿没甚特殊,随父姓燕,家中排第九,娘生我时,窗外开满一树海棠花,故而称作‘燕九棠’。”   她抿了口茶,赞了声“好茶”,又道:“听闻幽篁城周边多高山深谷,算得上是灵药和灵兽的乐土,没准还有秘境。二位道友可有兴趣前去游历一番?”   青昭有没有兴趣全取决于师尊,闻言便将目光投向宁殊。   觉察到她的目光,宁殊动作一顿,鼓着腮帮子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过两日出发。”燕九棠笑容嫣然,“正好我也想在城中多逛逛。”   “燕姐姐也是第一次来幽篁城吗?”宁殊问。   “是呀。”燕九棠捏起一块枣糕,边吃边道,“不过我久闻其名,还把城内所有好吃好玩好看的地方都搜罗齐了,小殊妹妹如果也感兴趣,一会儿我带你去啊!”   “暂、暂时不了!”宁殊吓得声音都抖了,赶紧找了个借口,“谢谢燕姐姐的好意,可我腿疼,还是改天吧!”   “你的腿怎么啦?”燕九棠轻咦一声,关切地问,“要不要姐姐帮你看看?”   青昭皱紧眉,燕九棠对小师尊的关怀令她莫名感觉不舒服,见宁殊的身体微微发颤,她立即沉声道:“燕道友,阿殊由我来照顾。”   也不知怎的,她听燕九棠唤宁殊“小殊妹妹”后,便不自地对宁殊改了称呼。   --------------------   作者有话要说:   燕憨憨就是个爱嗑cp的自来熟~   我回来啦!作为补偿,下一次更新之前,本章所有的2分评论都会发红包_(:з」∠)_ 第十一章   青昭话音刚落,只觉宁殊向自己投来讶异的目光,看得她有些心虚,但神情并未有所改变。   “青道友莫慌,我当真只是想为小殊妹妹瞧腿伤。”燕九棠笑着端起茶杯,“没有别的意思。”   “我、我的伤没关系。”宁殊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阿昭已经为我治疗过了,只要再静养两天就好。”   “既然如此,那得赶紧找家客栈歇歇。”燕九棠抬手一招,一幅迷你画卷在她眼前展开,“我看看啊……离咱们所在这家‘清茗居’最近的是‘逸生客栈’,出门向南走百步就到了。二位怎么说?”   “现在就去吧!”宁殊忙道。   青昭也正有此意,叫来小二将糕点打包起来,装入纳戒。   “我还想再吃些点心,二位自便。”燕九棠说罢,喊住正要走的小二,自顾自点起糕饼,完全不打算跟她们一起走。   青昭一刻也不想多待,牵着宁殊便离开了茶楼,出门后径直向南走,很快来到燕九棠所说的“逸生客栈”外。   “真要住这家客栈吗?”她忽然问。   “嗯,先住下吧。”宁殊点头,声音虽轻,倒是不发颤了,“阿昭不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吗?”   晓得她信任自己,青昭心中一暖,走进客栈,正打算要一间上等房,宁殊却抢先道:“只要最普通的房间就好。”   青昭不解其意,但还是要了一间人字号房,等来到房间,引路的小二离开,她设下隔绝屏障,才问宁殊:“为何要最普通的房间?”   知道小师尊家破人亡,来到人界又吃了不少苦头,青昭便想着尽量给她最好的,可她又隐隐感觉小师尊在顾忌什么。   “爹爹说,在外游历的时候要尽量克制欲念。”宁殊一本正经地道,目光却有些躲闪,“你想呀,勤俭也是一种修行,对不对?而且不管是天字号房还是人字号房,都不过是临时住处,在哪休息都是一样的。”   听罢,青昭只觉心中那点怪异的感觉依然在,不过既然小师尊要趁此机会修行,她自然不能干涉,点了点头,将还留着酒渍的小桌擦了一番,搬来条凳让小师尊坐,再把打包的糕点一样样取出来,放到桌上。   “那位修士虽然坦率,但我还是觉得她有事隐瞒。”宁殊没碰糕点,摘下帷帽对青昭说,“像她那样穿着打扮放浪,举手投足也从容大方的人,身份应该不低,实力也不容小看。”   青昭知道小师尊曾贵为少主,对同类身份的妖和人非常敏感,点头接过话:“我对她接近我们的真正目的也有所怀疑。她既知我们被追杀,还用客气的语气邀请我们一起游历城郊,恐怕是有什么事必须得到我们的帮助。”   “应该是和城郊的秘境有关吧?”宁殊猜测,随后歉意道,“对不起,阿昭,弄不明白燕九棠接近我们的缘由,我心里实在不踏实,刚才见你没有说什么,便擅自答应了她。”   “你不必对我道歉。”青昭忙道,“既然选择‘走一步看一步’,首先得‘走’出去才是。”   宁殊“嗯”了一声,捏起一块水晶糕,喃喃:“我如今还是害怕人族,不管是走在路上的凡人,还是燕九棠那样的修士……”   青昭想了想,安慰道:“人界和北幽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强者,才不会被恶人恶妖惦记。”   她不太会说这种话,大都是从师尊那里听来的。   “阿昭说得是。”宁殊眸光一黯,低声说完,把水晶糕放进口中,咀嚼时,目光始终看向窗外。   青昭也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只见对面的酒楼内人来人往,小二托着食盘和酒壶,在各桌之间奔忙。   她并不知是什么吸引了小师尊的目光,倒是看见酒楼内一桌子人托着酒碗,在伸手比划,咧开嘴角笑容肆意,比划完,还互相指指点点,吵吵嚷嚷,十分古怪,忍不住好奇地观察起他们。   “……阿昭,我能否拜你为师?”良久,宁殊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   青昭正出神看着,冷不丁听到这话,顿时吓得一哆嗦,险些把自己的妖耳都吓出来。   “不可!”她忙转过脸,“我尚未出师,不能私自收徒!”   师尊倒从没定过这种规矩,可她绝不能收年少的师尊为徒!   见宁殊面露失望之色,一双狼耳朵也耷拉下来,青昭怔了怔,意识到自己伤了小师尊的心,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问:“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实不相瞒,我来到人界并非偶然,前几日,同族的叛乱者杀了我爹,是我娘散尽修为施展禁术,才让我逃过一劫,但也因此离开了北幽。”宁殊苦笑,“若我像阿昭这般强……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青昭恍然大悟,原来小师尊是想要变强。依照北幽妖域的规则,非同族的妖只能通过拜师结契,才有资格修习对方所会的法术,是以,小师尊才会向她提出拜师的请求。   按理说,拜师之后,师父当与徒弟缔结血契,若徒弟叛师,师父甚至可以靠血契将其击杀。然而师尊当年收她为徒时,却并未与她结契,只和她以师徒相称。   其中缘由,青昭已无从得知,但她想起师尊当年就破了这规矩,面对小师尊的请求,她便有底气将规矩破得更彻底些,于是温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宁殊眼睛一亮,马上坐得笔直。   “我愿意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不需要你拜师结契。”青昭道,“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无论去何处都不得独自前往,直到我认同你的实力后,你才能重获自由。”   人界情况复杂,又处处对妖不利,先前她只是离开小师尊去打水,便差点让小师尊被人族修士捉走。   青昭自认为在保护一事上欠缺经验,若要让小师尊平安成长到足够强大,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便是在此之前不让小师尊离开自己的视线。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宝此时并不清楚自己承诺了什么~ 第十二章   说完交易内容,青昭垂眸看向宁殊,静候她的回应。   她见宁殊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满眼难以置信,随后面露难色,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紧紧相握。   “口头契约……也可以吗?”良久,宁殊问。   “自然可以。”青昭点头,“如何?愿意跟我做这个交易吗?”   “我愿意!”宁殊话音刚落,下一瞬便跪倒在地,眼见着就要拜她。   吓得青昭慌忙用灵力将她托起,心中大呼“受不起”,强压下惊愕与不解,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已说过,不必拜师结契。”   “可是……”   “没有可是。”青昭截住话,“你信任我,我自然也要回报这份信任。”   她只觉心脏怦怦直跳,打断师尊说话这种事,是她从未想过的。但与其被小师尊跪拜,她宁可以下犯上。   宁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对上青昭坚定的目光,她最终还是抿紧唇,点了点头,回到原位坐好。   “你现下修的心法到什么阶段了?会用哪些法术?”青昭坐在她身旁,问。   宁殊一一答了,正襟危坐,紧张地注意着青昭的一举一动。   青昭是跟了师尊之后才开始修行的,包括化人前的锻体和化人后的修炼,但她和师尊一样,是以杀戮证道,可现下小师尊心性单纯温和,连被凡人驱逐也不反抗,硬要以杀入道,只会适得其反。   不过这难不倒青昭,她所修的杀戮道只是心法旁支,师尊当年也曾说,以寻常的方式也能一直修炼下去,只不过实力提升的速度较为缓慢。   那时,她为了早日成为师尊的臂膀,为师尊效力,毅然选择以杀戮证道。   “从今日开始,你改修我的心法。”念及此,青昭道,“此心法名唤《若水诀》,修过初阶后,你可以选择其他证道的方式,也可一直往下修炼。”   说话时,青昭仍在思考该怎么教宁殊,并未发现宁殊眸中闪过一瞬的讶异。   和小师尊“做了交易”后,青昭倒是有理由换房间了。   人字号房和街上的喧闹之地挨得近,房中陈设也朴素得很,非常符合“凑合住”的简单需求,但并非合适的修炼之地,哪怕布置隔绝屏障,总归也差点氛围。   这回宁殊没有再坚持,乖乖跟着她换到了专供修士用的天字号房,等青昭点上安神静心的香,她便端坐在蒲团上,默念心法口诀,安心入定。   青昭则在房中布置聚灵阵,布置完,便一心一意端坐在宁殊对面,为她引灵和护法。   约莫黄昏时分,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宁殊仍在打坐,青昭起身后,再三确定没人能破窗而入,才去开门。   燕九棠正站在门口,见青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只手还紧紧把着门,人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扑哧一笑,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问道:“我一直很好奇,青道友与那位小友到底是什么关系。”   青昭心中一紧,面上表情依然没变。   “你明明比她年长,瞧着气质也不俗,却一直都看她眼色行事。”燕九棠继续猜测,“你是她家的门客,还是她的镖师?”   “燕道友寻来此处,只是因为好奇我们的关系?”青昭生硬地转移话题。   “自然不是。”燕九棠笑着唤出一个卷轴,“只不过看青道友对小殊妹妹护得如此紧,忍不住想要开些玩笑。”   “小殊妹妹”四字听得青昭眉头微皱,随后看向她手中的卷轴,再次转移话题:“此为何物?”   “这是幽篁城周边的地图,我花了好长时间绘制而成。”燕九棠手一托,卷轴便自行飘到青昭面前,“我第一次外出游历,没甚经验,还请青道友瞧瞧从哪儿开始游历比较好。”   青昭点了点头,接下卷轴。   “时辰不早,晚饭就由我来请你们吧?”燕九棠道。   “不了,我们辟谷。”青昭一口拒绝。   “青道友,你未免太不坦率了。”燕九棠笑道,“辟谷至少也是从早到晚坚持一日,哪有中午吃糕饼,晚上断食的辟谷?”   心思被看破,青昭避开她的目光,保持沉默。   如果不是因为此人还有利用价值,她一点也不希望与之有太多交集。   “我在对面酒楼点一桌菜,青道友若是肯赏脸,便在亥时打烊之前来吧。”燕九棠说罢,转身下楼。   目送燕九棠走下楼梯,青昭关上门回到房中,见宁殊仍闭着眼睛,周身灵力的运转变缓,便将卷轴拿到书桌上展开。   令她意外的是,这地图竟是一幅会动的山水画,环绕幽篁城的山川河谷皆一一呈现,各处的地名也细心标注。   青昭看了一会儿,觉察到天地灵气不再涌入房内,转头见宁殊已收功睁开眼睛,忍不住道:“阿殊,燕九棠送了地图过来。”   唤完,她才发觉自己又不自觉地以“阿殊”来唤小师尊了。可紧张之后,她却感到了一种淡淡的愉悦,且莫名有种想多唤小师尊几遍“阿殊”的冲动。   突然产生的愉悦和冲动令青昭一头雾水,回过神时,宁殊已经来到她身边,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地图。   “方才她赠我这幅地图时,便说让我们来选择去哪游历。”青昭道,“不过,即使她几次都将主动权交到我们手上,但我们的选择恐怕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往好一点想,她是希望我们安心。”宁殊看向她,“往坏一点想,这是一种威慑。但我们和她并不相熟,这些猜测都不是绝对的。”   见青昭点头,她又看向地图,琢磨一番,指着地图边缘的一处高山,“玉眷山距离幽篁城最远,再往北去也是高山深谷,人族住民应该很少。”   “那便定在此处。”青昭道,“远离人族之地,也方便我们行动。”   “但如果燕九棠也是这么想的呢?”宁殊担忧地问,“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去和幽篁城相接的照月谷吧。”   “可你怕人。”青昭提醒她。   “若有阿昭在,也没什么好怕的。”宁殊不假思索地接过话。   青昭没想到她突然说这话,心底如同打过去一个浪,还是滚烫的。   “再者,我要早日克服对人族的恐惧才是。”宁殊又笃定地道,一双暗金色的眸子似是亮起自信的光。   青昭也觉得是这个理,点了点头,道:“现下倒是有个克服恐惧的机会。”   “什么机会?”宁殊问,“我要去。”   “燕九棠邀请我们去对面酒楼用晚饭。”青昭答。   下一瞬,她却见小师尊眼里的光黯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昭:? 第十三章   见小师尊面露难色,青昭晓得她短时间内没法克服“怕人”,忙道:“你若不愿,不去便是。”   毕竟燕九棠的态度并不强硬,她们想去就去,不想去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   “不,我只是没想到她竟会邀请我们用饭。”宁殊却摇头道,“我听说过,人族很喜欢借助请客吃饭来拉近关系,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现下对我们的态度还是友善的。”   她做了个深呼吸,等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问青昭:“我做好准备了,是现在就去吗?”   青昭点头,拿起放在一旁的帷帽。   “先前是我疏忽,没想到人族修士会那般仔细。”她说话时,手中结印,将一个法诀按在帷帽上,“此诀可彻底藏匿你的气息,除非触碰帷帽动用灵识,谁也不能探出你是妖。”   接过帷帽戴上,宁殊摩挲着轻纱,能觉察到灵力附着在其上,缓慢游走,一颗心也跟着安了下来。   燕九棠请客的酒楼就在逸生客栈对面,二人收拾完毕便过去,刚进门,聊天声、劝酒声、酒具碰撞声不绝,欢声笑语一片。   夜幕降临,酒楼内就变得热闹起来,与青昭白日里看到的情景差不多,但客人一多,弥漫在桌间的酒气也逐渐变得浓郁。   青昭正观察周围情况,忽听宁殊打了个喷嚏,忙收回目光,递上帕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宁殊摇头,展开手帕掩住鼻子,声音瓮瓮的,“可能是吹了冷风。”   青昭眉头微皱,立即喊了声“小二”。   她们妖族的五感都很敏锐,小师尊恐怕是被酒气熏到了。如果燕九棠请吃饭的地方也有这么重的酒气,她还是得带小师尊离开。   “诶,二位姑娘要点什么?”小二刚送完酒菜就迎了上来,满脸笑容。   “我是燕九棠的客人。”青昭道,“她在哪里?”   “二位楼上请!”小二显然已得了燕九棠的交代,忙给她们领路,一连上到三楼,才躬身指向一处雅间,“贵客已在此等候二位多时。”   青昭向他道了谢,等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推开雅间的门。   开门之前,她便听到有人在里面续续弹拨琵琶,门一开,绕过屏风,只见两名妙龄女子坐在餐桌左右,一人低眉弹琵琶,另一人和着琵琶声吟唱小曲,燕九棠正慢条斯理给自己倒酒。   房中倒是没有很重的酒气,只有淡淡的胭脂香和藏不住的菜香。   “哟,青道友和小殊妹妹来啦。”见她们来了,燕九棠嫣然一笑,做了个手势,那唱曲的女子就起身为她们斟茶。   青昭不禁又皱了眉,想起自己年少时,曾跟着师尊去一位妖王的酒肆赴宴。   当时那位妖王身边就有两位精心打扮过的女侍,酒过三巡,妖王喝醉了,搂过一名女侍就往她唇上亲,而那女侍也娇笑着将毛茸茸的妖尾缠在妖王胳膊上。   随后,她听师尊骂了句“放肆”,手一扬,连酒带杯砸在那妖王脸上,怒气冲冲地牵着自己摔门离去。   这件事,青昭记得很清楚,更记得那名妖王是位女子。   那时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妖和女妖也能如此亲近,不过师尊应是对此颇为排斥,不然也不会当着诸多宾客的面,直接拿酒杯砸了那妖王。   如今看到和当年差不多的情景,青昭下意识看向斟满热茶的杯子,开始犹豫应不应该效仿师尊那样,也骂声“放肆”,并且将茶杯砸向燕九棠……   “青道友,你怎么不坐呀?”燕九棠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可别误会,这两位姑娘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我久闻她们大名,才请她们来这儿的。”   青昭猛然回过神,见宁殊正疑惑地看着自己,忙在位置上坐下,对燕九棠歉意道:“抱歉,我走神了。”   “我也不知你们爱吃什么,但幽篁城盛产竹和笋,特色酒菜也以竹和笋为主,二位先尝尝,不喜欢再添菜也可。”燕九棠说完,看向立在一旁的唱曲女,“劳烦碧裳姐姐介绍一下。”   唱曲女应了声“是”,为青昭和宁殊介绍起特色菜:“玉女竹香饭、灼灯映肉、银丝盖被,并一碗三娇抿心汤,一壶灯心竹叶茶。”   这些古怪的菜名令青昭一头雾水,一尝才知道,不过是拌入腊肉和玉米粒的竹筒饭、红烧笋炖肉、凉拌笋丝和三鲜笋汤,也不晓得人族为何要给它们起这种名字。   菜名古怪归古怪,味道倒是真不错,就连早已辟谷的青昭,也忍不住多吃了几筷子。   宁殊一勺接着一勺将竹筒饭往嘴里送,鼓着腮帮子大口咀嚼,半筒香米饭下肚,才停下来歇一歇。   “青道友喝酒吗?”燕九棠举起酒杯问。   “师尊有令,出门在外不饮酒。”青昭严肃地道,“实不相瞒,我酒量奇差。”   “竟有这种事?”燕九棠讶然,“唉,扫兴扫兴!还以为能多个酒友呢!”   她满脸遗憾地说完,让唱曲女给自己倒满酒,仰头一饮而尽,递了块银子过去,“今夜有劳二位姐姐,下回再来听姐姐们弹琵琶唱曲。”   等琵琶女和唱曲女离开房间,燕九棠又喝了几杯酒,双颊微红,却口齿清晰地问:“青道友,可有想好从哪开始游历?”   “便从城郊的照月谷开始吧。”青昭答。   “竟是照月谷么?”燕九棠眨了眨眼,看向宁殊,“我听说那儿灵草颇多,时常有修士入谷采摘,小殊妹妹不要紧吗?”   “我和青昭约好了,她会保护我的。”宁殊笑道,“更何况,来人界游历,自然要和人族修士打交道,我总不能一直躲着人。”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燕九棠晃了晃酒杯,“那这两日小殊妹妹安心养伤,大后天咱们便在照月谷入口会合,怎么样?”   宁殊点了点头,见她正要饮酒,忙捧起自己的茶杯:“燕姐姐,我敬你一杯!”   青昭尝遍菜肴之后就放下了筷子,只是时不时喝一口灯心竹叶茶。   见小师尊和燕九棠以姐妹相称,碰杯之后又笑着闲聊起来,好似很熟络的友人,她竟有些羡慕。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尊努力装大人中( ̄▽ ̄)╭ 第十四章   戌时八刻,酒楼即将打烊。   盯着醉倒在桌上怎么也叫不醒的燕九棠,青昭叹了口气,放下一块银子,对宁殊道:“走吧。”   “她怎么办?”宁殊指着燕九棠,小声问,一张小脸上还留着方才勉强装出的僵硬笑容。   “我放了银两,楼内伙计过来收拾的时候会安置她。”青昭道。   “可她醉成现在这幅样子……我怕有人趁她熟睡,会、会轻薄她。”宁殊说罢,担忧地看向燕九棠。   红裙女子呼吸声均匀,身上的酒气与胭脂香混在一起,散发出奇特的甜味,本就露着双肩的上衣因着酒劲上来,早已被她微微解开。抛开实力不提,此时的燕九棠当真成了具有诱惑力的猎物。   青昭一怔,她倒是从未考虑过这点,见宁殊没有要走的打算,她想了想,索性收起桌上的银子,俯身将燕九棠扛了起来,“那就带她一起走。”   她扛人的时候,特意用灵力轻托燕九棠的腹部,以免路上颠簸或是压着胃,导致燕九棠吐自己满身。   她们来到一楼时,客人只剩下两三桌,但周遭浓郁的酒气还没散,宁殊刚走下楼梯,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青昭忙单手掐诀,水灵力迅速附着在宁殊的帷帽纱帘上,将酒气隔绝在外。   她们入住的逸生客栈也快打烊了,好在还有上等房空着,为了让宁殊心安,青昭干脆要了一间离她们最近的天字号房,扛着燕九棠上楼。   被青昭放到卧榻上时,燕九棠终于醒了,睁开迷蒙睡眼,下一瞬,却是一把扯住青昭的衣袖,喊了声“碧裳姐姐”,忽然掀了宁殊刚盖上来的薄被,撑起身口齿不清地嚷嚷:“碧裳姐姐别走呀……良、良宵当同眠……”   吓得青昭一记手刀切在她后颈,迅速将人塞回被窝,拉起宁殊大步离开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后,还心有余悸。   关上门,二人面面相觑一阵,多少都有些尴尬。   “……以后若还和燕九棠吃饭,一定要赶在她醉酒前把她带走安置。”良久,青昭出言打破沉寂。   宁殊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青昭便走向浴池,打算让小师尊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再睡觉。   她们入住的上等房内有单独的浴池,因着是供修士使用的房间,浴池内设有阵法和机关,只要以灵力或放入灵石催动,便可调节水温和换水。   宁殊进浴池时,青昭就坐在书桌前,拿出空白的灵笺,将自己所学的各种法术口诀记录在上面。   现下距离宁殊当年回到北幽妖域,为时尚早,但宁殊若是踏踏实实修炼《若水诀》,而非以杀证道,这些年不管是法术还是心性的修炼,都必须更刻苦才行。   她没有阻止小师尊去游历可能有秘境的区域,也是因为秘境内有灵宝和机缘,有助于修炼,更何况,她是第一次站在“师尊”这个负责教授的位置上,不清楚自己能在短短几年内让小师尊变成什么样,故而只要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青昭思索时,耳畔忽响起出水声,不一会儿,她就听见宁殊轻声唤自己:“阿昭,我不小心把头发浸湿了,能不能教我怎么弄干它?”   “这就来。”青昭放下灵笺,很快走到浴池旁的屏风前,“穿好了吗?”   因着马上要睡觉了,宁殊只穿了件素白的里衣,听青昭问,她直接绕出屏风,手里握着的一大股头发正往下滴水。   “你要将水想成水灵力的一种变化,再以控制灵力流动的方式让它们离开你的发丝。”青昭边说边示范,水珠很快脱离发丝,在她指尖汇聚,被她以灵力一牵引,便汇成一股水,落入浴池。   宁殊照做,不多时,便在掌心凝出一个水团,被她的灵力拂过的那段发丝也变得干燥。   “平时可以多练练,用细布之类的材料沾水也可。”青昭道,“可以提高你对灵力的掌控。”   宁殊连连点头,在青昭鼓励的目光下,她没用多少时间,就将自己的头发全弄干了。   青昭的视线却落在了她竖在头顶的狼耳朵上,不禁有些发愁。   她记得自己当年是在服用一枚“化形丹”后,才彻底脱去了妖身,北幽的城里倒是多有售卖这种丹药,可此地是人界,哪有人族会希望完全化人的妖藏匿在自己身边生活。   若不服用化形丹,就得另外想办法化人,不然就只能依靠法术和法器藏匿妖身,到时间就续一下,在人界走动时多少会有不便。   不过她转念想到燕九棠不排斥妖族,便打算等再相处一段时间,就向燕九棠打听打听该去哪弄化形丹。   青昭边想,边走到卧榻旁,娴熟地为小师尊铺床叠被。   先前住在山洞和人字号房时,她面上虽没表露什么情绪,实则内心非常慌乱,即便小师尊并不介意,她也会不安。   她的小师尊本应锦衣玉食,在双亲的呵护下平平安安长大,成为狼族的新主人……是那些叛乱者毁了这一切!   她想要弥补师尊年少时的诸多遗憾,希望小师尊能像从前那样,一直有她悉心照顾,衣食住行不仅无需忧心,还要尽可能符合“族长”或“少主”的身份。   是以,将小师尊换到上等房,付完昂贵的费用之后,她反而安心了下来。   可铺完床,青昭转头就看见宁殊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修炼。”青昭故作没觉察到,说完就自顾自走向蒲团,坐下来闭上眼睛,装成入定状态,不敢往卧榻这边看。   她生怕宁殊跟自己说“不必这样”。   -   一夜过去,次日卯时,青昭忽然感觉到卧榻上传来动静。   但她希望小师尊能多休息会儿,便没去理,谁知一阵窸窣声后,宁殊竟向她走来,坐在她身边的蒲团上。   觉察到天地灵气开始涌入房间,青昭忍不住睁开眼,只见宁殊已双手结印,呈两手心、两脚心、头顶心皆向上朝天的“五心朝天”姿势打坐。   天地灵气缓缓向宁殊涌去,附着在她体表,以一种慢而平稳的速度钻入肌肤,汇入经脉。   青昭颇感惊讶,小师尊现下的修炼状态奇佳,心性坚定,根本不像才经历过家破人亡和追杀者惊吓的不喑世事少女。   但她转念一想,若换作她,遭遇种种之后忽然遇到一位待自己好的师尊,哪怕过往遭遇之事再苦再难堪,她也会立即将它们抛下,化悲愤为力量,专心修炼。   ——实际上,当年她被师尊捡走之后,便是这么做的,仅仅三年,她便成了师尊最为信任的下属。   于是青昭并未打扰宁殊的修炼,只是将布置在室内的聚灵阵激活,和昨日一样继续为宁殊护法。   只不过修炼还没持续半个时辰,她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   不用猜,青昭也知道是燕九棠在敲门,不悦地睁开眼睛,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燕九棠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笑吟吟地站在外头。   青昭一和她对上目光,就想起昨夜她醉酒之后说胡话的情景,顿时皱起眉,但念及自己日后还要向此人打听化形丹的事,她还是礼貌地问道:“燕道友早,有何事?”   “昨晚承蒙二位照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燕九棠将食盒郑重递到她面前,“我听说妖族早食喜肉,喏,肉包、肉饼、肉粥、肉酱都在里头。”   青昭想起人族喜欢“礼尚往来”,便客客气气道了谢,收下食盒。   送走燕九棠,她拎着食盒刚关上门,转头却见宁殊不知何时停止了打坐,正沉着脸把自己的腰带扯紧。   青昭曾经流浪过许多年,自然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忙几步赶过去,空着的手顺势把附近的小桌给拉了过来,摆在宁殊面前。   “辟谷之术我以后会教你。”她边说,边将食盒打开,把一碟又一碟冒着热气的糕点和粥汤放在桌上,“这几日先养身体,多吃点。”   说罢,她垂眸见腰带仍勒在宁殊的肚子上,伸手一扯,便将腰带扯松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燕憨憨:吃了我送的早点,昨晚的事要记得忘了哈~   今天的雪宝也耿直又单纯呢。 第十五章   扯完腰带,青昭才意识到自己心急了。   即便是怕小师尊勒疼肚子,她只要好好同小师尊说明就是了,根本不必动手!   可现下腰带已被扯开,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宁殊正又惊又疑地看着她。   青昭顿觉尴尬,懊悔不已,正要伸出手,宁殊却飞快地将腰带重新打了个结,仰起脸朝她笑道:“早安,阿昭。”   见她有意略过刚才的事,青昭也顺势道了声“早安”,匆匆将筷子和汤勺摆好。   “是燕九棠送来的,说是感谢我们昨晚的照顾。”青昭道。   宁殊拿起勺子在肉粥里搅了搅,熬得粘稠的肉末粥上撒着翠绿的葱花,热腾腾的,散发出诱人香味。她又看向桌上的各式糕饼,每一样都做得精致、切得整齐,色泽鲜艳,令人食欲大开。   一枚黄澄澄的丹药却在这时放到了她手边,青昭在她身旁坐下,道:“还是和昨晚一样,先吃一枚解毒丸吧。”   青昭早已听说过,人族狡诈,最喜欢先演一出戏博得他人信任,再利用这份信任下手。尽管她和宁殊都对燕九棠客气而友善,但实际上,她们谁也没有轻信燕九棠。   宁殊点了点头,服下解毒丸,再慢慢地吃起粥和糕饼。   “我昨晚睡前想了想,燕九棠应该是为了跟着我们,才谎称自己仇视元华派。”她边吃边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她的目标为什么也是我们。”   她特意强调了“也”字,青昭听罢,不由得想起两次派弟子前来捉妖的顾楚歌。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青昭猜测道,“燕九棠其实是元华派的人,也是那位顾姓长老的弟子,祁茗一行人在明,她则在暗观察,一旦发现难以用武力对付我们,便向我们示好,先与我们相熟,待发现我们的弱点,再伺机将我们捉拿。”   宁殊勺子一顿,思索片刻,试探地道:“那她邀请我们去城郊游历,还特意将地图给我们,其实是已经在那些地方布下伏兵等我们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青昭沉着脸道。   她向来习惯把事情往最坏的发展想,如此一来,便可做出最充分的准备,最后坏事没有发生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当真发生了,即便陷入绝境,她也能为自己留有一线生机。   “那我们该怎么办?”宁殊问。   “现下我们有三种选择。”青昭答,“第一,立即回到北幽;第二,离开幽篁城,继续藏匿于人界;第三,将计就计,先瞧瞧燕九棠和元华派到底有没有关系,倘若她的确是可信之人,便在游历时寻找机缘和法宝。”   见她说到这里就看向自己,宁殊眨了眨眼,“又要让我来选吗?”   “嗯。”青昭点头,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对我而言,这三种选择都是一样的。”   无论小师尊选什么,她都会尽心竭力保护。   良久,她才听见宁殊道:“如果我想继续游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那我们便提前做足准备。”青昭起身道,“走,我带你去街上买些法器。”   -   一刻钟后,幽篁城街上。   相比先前那座城,宁殊感觉这座城中的修士明显多了不少,专供修士衣食住行的店铺也随处可见。   不过一回生两回熟,现下再走入人群,她已不再像之前那样慌张了,甚至左顾右盼起来,发现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或吃食,也会边走边好奇地多看几眼。   青昭跟随师尊五年,见过诸多战利品,一件法器拿在手里,要不了多久,就能探清其品质和特性,见到出售法器的店铺,她便自信满满地带着宁殊进去,专注挑选。   谁知找了整整三条街的店,她连件看得上眼的中品法器都没遇到。   “道友你有所不知,市面上出售的法器大都是中下品。”有位掌柜听完她的需求,忍不住道,“想要品质更好的法器,就只能去拍卖行碰运气,或是找器修炼制。”   青昭问了拍卖行的方位,谢过掌柜,牵着宁殊跨出店门。   谁知没走几步路,她就被宁殊拉到无人处。   “我不需要太好的法器,够防身就行了。”宁殊低声道。   “我有足够的灵石。”青昭说罢,还从纳戒里唤出满满一袋灵石。   “不是钱的问题。”宁殊哭笑不得,摇着头解释道,“如果挑中了品质特别好的法器,我们肯定会被其他买方惦记。哪怕人界没有北幽那么乱,我也不想再被人盯上了。”   青昭心想也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与她商量一番,又走进之前那家店,买了一套深色的中品法衣、一把中品的木行灵剑,再一枚贴身的中品储物玉佩,回到逸生客栈中准备炼化。   “先滴血结契,再炼化。”青昭唤出自己的几件法器,从结契开始一步步教,“等炼化完,不需要动用法器的时候,便可以将它们收在丹田。”   中品法器品阶并不高,炼化起来不需要多少时间,但对现在的宁殊而言还是有些吃力。   因着时间充裕,她婉拒了青昭的帮助,独自炼制三件法器,直到日落西山,才将最后一件法器炼化完毕,顺利收入丹田,随后疲倦地闭上眼睛,打坐调息,补充消耗殆尽的灵力。   青昭在她身后坐下,并起食指与中指,凝灵于指尖,轻轻点在她背部几处大穴上。   宁殊只觉浑身渐渐放松,温和的水灵力注入她体内,与她的木灵力融在一起,协助她将纳入体内的天地灵气固为灵力。   如同枯萎的藤蔓得到泉水浇灌,轻微的兴奋感自她心底蔓延开来。   有青昭帮忙,宁殊恢复得很快,不多时便睁开眼睛,见窗外已经漆黑一片,有些遗憾地道:“这么快又到晚上了。”   她的胃应声发出鸣叫,提醒她该吃晚饭了。   “今晚换我们请燕九棠如何?”青昭提议,“既然人族讲究礼尚往来,也要让她看看我们的诚意才行。”   宁殊没有异议。在燕九棠暴露出她的真面目之前,她们最好能尽量与之维持表面友谊。   然而燕九棠似乎不在房中,青昭敲了十几下门,都没有听见她应声,只得下楼去问掌柜。   “你们要找的那位红衣姑娘一刻钟前才出门。”掌柜边说,边朝门口一指,“喏,到对面的醉霄楼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昭:哦豁   宁殊:哦豁 第十六章   听罢,青昭不自地皱紧眉,低头看向宁殊,隔着纱帘,只见宁殊面色不太好,恐怕也想到了燕九棠昨晚醉酒后的举动和说过的梦话。   但下一瞬,她就听宁殊道:“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青昭了然。师尊不喜欢磨镜之好,小师尊自然也是不喜欢的,更何况,昨夜那两名侍女还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   她忙应下,带着宁殊出了门,正要到昨晚燕九棠请客的酒楼去,谁知一抬头,却见门匾上写的赫然是“聚鲜阁”,而非客栈掌柜所说的“醉霄楼”。   因着聚鲜阁和逸生客栈正好是门对门,昨夜她们直接就过去了,未曾看过门匾。   二人对视一眼,又在周边走了走,才找到醉霄楼。   然而一看到楼前悬着一排排红灯笼,红帷半遮着窗户,室内垂下朱紫色纱帘,窈窕人影于帘后起舞,胭脂香粉气味随风拂面,青昭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一把拉回正要往里走的宁殊。   “这里是风月之地。”她低声道。   宁殊一听,连忙退了几步。   既然燕九棠已经流连于风月之地,她们自然不会再过去,打消了请客的念头,回客栈点了两碗大份的羊肉面,在一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吃完,又回到休息的房内。   “燕九棠喜好酒色。”青昭看着窗外,总结道,“若非伪装,这两样便是她的弱点。”   宁殊也伏在窗边,看向时不时有客人进出的醉霄楼,轻声道:“原来人族女子也有好女色的。”   “好男色和好女色无关种族。”青昭道,“只不过人族自古便宣扬阴阳互补、传宗接代,在这方面的管束较多。”   宁殊点了点头,托着下巴道:“但我们北幽就不管这些,我还不会化人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女妖和女妖结为合籍道侣的事,怪有趣的。”   青昭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评价,顿时一愣。   “不过跟我讲这些事的妖都被娘亲罚了,”宁殊没看到她的神情,继续道,“娘亲说我还小,成年以前可不能听这些,那之后就没人敢和我说了。”   听罢,青昭有些懵。她一直以为师尊厌恶磨镜之好,才会在那位妖王的宴会上大怒,没想到是因为这样。   她迟迟没接话,宁殊也就没有往下说,念着娘亲恐怕已不在世上,轻叹一声,收起满眼的落寞,走到修炼的蒲团上坐下,问道:“阿昭,我能否用打坐代替睡觉?”   “自然可以。”青昭回过神,忙关上窗户,手中掐诀,调整起室内的诸多聚灵阵。   宁殊向她笑了笑,歉意道:“又给你添麻烦了,可我实在太想早日变强,回到北幽为家人报仇。”   她虽在笑,可眸中却杀意暗藏,放在膝上的手也微微握成拳。   青昭非常熟悉这样的目光,在她身边的蒲团上坐下来,覆住她的双拳,柔声道:“不麻烦,你若需要我,我会为你杀了那些叛乱者。”   “不,不一样。”宁殊却摇头,松开握紧的拳,低声道,“我要亲自杀了他们!”   含恨的声音听得青昭心疼,忍不住将宁殊拥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应了声“好”。   狼妖少女靠在她怀中,听着她的心跳声,颇感安心。   -   第二天,燕九棠一整日都没有来。   青昭只当她仍在温柔乡享乐,陪着宁殊修炼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才与宁殊一起出门,去隔壁房间瞧瞧燕九棠回来没有。   谁知她还没敲门,门先自己开了,燕九棠走出来,见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妖,她不由得怔了怔。   “二位这是怎么了?”燕九棠让开路,想请她们进屋说,“莫不是有事相求?”   瞧见她的妆容,青昭愣住了。与前日相比,现下的燕九棠眉间多了枚鲜红的花钿,眼尾以朱红勾了上翘的眼线,右眼底下还点了一颗泪痣,即便发饰和衣裙都没变,她也莫名感觉此女妖艳了许多。   好在青昭反应快,回过神便客气道:“没什么,只是想请燕道友吃顿饭,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啊呀!瞧我只顾着自己玩了!”燕九棠恍然大悟,顺手把门关上,笑道,“去哪儿吃?”   “还在对面的聚鲜阁。”青昭道,“那里的菜肴不错。”   “燕姐姐这般打扮,是和人有约吗?”宁殊问。   “倒也算不得有约。”燕九棠边往楼梯走,边大大方方道,“只是听闻醉霄楼有位姐姐善弹箜篌,便想着能不能见上一见,给她留个印象也好。不过那只是个消遣,还是和二位共用晚餐比较重要。”   “醉霄楼是什么地方?”宁殊故作单纯地问。   燕九棠又“啊呀”一声,有意瞥了青昭一眼,摆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小殊妹妹还太小了。”   见她背过身下楼,青昭和宁殊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茫然。   毕竟去风月之地享乐和单纯寻人听曲是两回事。   三人一起到了聚鲜阁,青昭要了一处僻静的雅间,将招牌菜全点了一遍。   “青道友真是大手笔!”小二走后,燕九棠夸道,“若是能有几坛好酒,再将上次那两位姐姐请来弹琵琶唱曲,就更好了。”   她不是小师尊,青昭自然不会惯着她,就当没听见,自顾自低头喝起茶。   倒是宁殊忍不住问:“燕姐姐,你究竟是想听曲,还是想见美人啊?”   “美人”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惊得青昭差点被茶水呛住。   “这个嘛,要知道美人配好曲,才是最好的。”燕九棠却笑起来,看向青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们北幽的小孩儿竟然这般放得开吗,问这些也不会脸红?”   青昭无言以对,她也没想到小师尊居然真能面不改色地问出口,但她刚看向宁殊,就见少女两颊染上绯色,一双眼睛无辜地眨了眨,反问燕九棠:“燕姐姐,是我问的事有什么不妥的吗?”   “那倒没有。”燕九棠笑得更肆意,如果不是青昭瞪她,她真要笑出声了,“先不提这些,明日便要去照月谷了,不知小殊妹妹的腿伤痊愈了没有?”   “我已无碍,多谢燕姐姐关心。”宁殊乖巧地接过话。   --------------------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昭:【看戏.jpg】 第十七章   一顿饭吃下来,青昭全程没说几句话,都是宁殊和燕九棠在聊天。   她早已习惯安静地陪着师尊,即便如今的师尊还年少,这个习惯也未曾改变。   然而临近散席,趁着宁殊关门解手时,燕九棠却起身,满脸严肃地看向青昭:“青道友,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因着明早就要去照月谷,燕九棠今晚并未沾酒,目光清明,口齿清晰。   青昭一怔,随后点了点头:“燕道友无需顾虑,只管说便是。”   “我这幅画名唤‘血棠绘卷’,遇血煞之气则开。”燕九棠唤出自己的画卷法器,在她面前展开,只见海棠花仍开得夺目,红艳艳一片,“花开越繁茂,证明它所接触到的血煞之气越多。”   听到“血煞之气”时,青昭眉头顿时一皱,立即布置出隔音屏障,沉声道:“燕道友不必拐弯抹角。”   “虽不知青道友遭遇过什么,但堵不如疏,竭力压制恐怕只会适得其反。”燕九棠捻着画上的海棠花,平静道,“血煞之气过重,可是会入魔的。”   这话无异于揭伤疤,青昭的眸光变了又变,针扎般的刺痛在她心尖蔓延开。   “燕道友,出门在外游历时,太喜欢管闲事不是明智之举。”她声音转寒,警告道。   “这叫什么话?”燕九棠却没好气地反问,“朋友的事,也是闲事吗?”   青昭从未有过朋友,更没将燕九棠视为真正的可信之人,一时被她问得愣住。   “罢了,我也晓得,有些事不是外人一句劝就能解决得了的。”见她发呆,燕九棠轻叹一声,“劝你也是因为我今日去打听过了,照月谷中生着致幻的灵植,入谷后,你自己多加留心。”   说罢,她收起画卷,道了声“明早见”,自顾自走出雅间。   青昭坐回原位,沉默着喝起具有清心除烦功效的灯心竹叶茶。   自来到这个世界,重新见到师尊后,她便将血煞之气压制于丹田,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可她知道,燕九棠的话句句属实,而她在师尊死后,其实已有入魔之相,不然,又怎会将师尊好好守护着的狼族屠尽。   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处,又在狼牙护身符的指引下寻到了年少时的师尊,守灵那夜过后,她恐怕已经成了一个只知杀戮的魔头。   ——说到底,又是师尊救了她。   青昭还没偏执到将两个师尊分开对待,对她而言,不管宁殊是失去记忆,还是变回了孩子,都是她这辈子追随和效忠的对象。   然而,“未能救下师尊”这件事,到底还是成了她的心魔。   她正出神想着旧事,忽听熟悉的声音轻唤自己“阿昭”,抬头一看,宁殊已经戴上帷帽,乖乖坐在一旁等着她。   -   次日卯时,青昭等宁殊用过饭,便去隔壁敲响燕九棠的门。   那晚她为安置醉得不省人事的燕九棠,要了间上等房后,燕九棠便没搬走过,倒是省去了一大早寻人等人的时间。   燕九棠神采奕奕地打开门,一见青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便重重一哼,想来还在气她昨晚警告自己别管闲事。   但转眼看到宁殊,她立马绽开笑容。   “这闷葫芦竟给你买新衣服了?”   “燕姐姐别乱起外号呀!”宁殊哭笑不得,“这是防身用的法衣,不过……确实是阿昭为我买的。”   “式样倒是好看,不过颜色太深了。”燕九棠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正值青春年少,怎么能穿这么老气的颜色?”   “时辰不早,走吧。”青昭不想与她继续闲扯,拉起宁殊的手就往楼梯走。   身后传来燕九棠的笑声:“小殊妹妹,下回真得给个机会让姐姐带你上街挑衣裳!”   离了客栈,燕九棠倒是安静许多,偶尔指个方向,让她们不至于走偏。   等出了幽篁城,燕九棠又打开了话匣子:“二位有所不知,为了防止凡人进谷,照月谷的入口特意设在悬崖之下,周边也有结界,只能坐传送阵进出。在入谷之前,我们还要领一枚储物灵符,并与之缔结临时血契。”   青昭和宁殊已经做好被她算计的准备,上街购买法器时,也顺便打听过照月谷的情况,已对谷内的大致情况有所了解。   照月谷是一座天然药谷,自从被发现并被纳入幽篁城的势力范围后,为防止有修士将灵植采尽,每位进谷的修士都要领一枚特制的储物灵符,还要与之滴血结契,凡是在谷内寻到天材地宝,其种类及数量便会自动记录在灵符上。   只要采摘量超过幽篁城规定的上限,或是灵符持有者吸纳大量天地灵气,便会被强制传送出谷。   有此限制,进入照月谷的修士虽多,但很少有人会在谷内停留太久。   毕竟药谷需要天地灵气的滋养,才能源源不断孕育各种灵植,而修士在药谷之中服药吸收,或是炼丹,无疑是在和灵植争夺天地灵气,这也是不被允许的。   青昭初闻此事时,倒是倍感意外。她本以为人族都是贪得无厌的,没想到掌权者还会定下这种规则。   她牵着宁殊,一路安静地听着,等到了山崖边,向守谷的修士要了储物灵符,滴血结了契,便跟着燕九棠走向传送阵。   时辰虽早,传送阵内已有几名修士站着。因着每次传送之后,阵法也要隔一刻钟才能再次使用,三人走过来时,这些修士正闲聊,等待法阵开启。   一见宁殊,有个修士轻咦一声:“这么小的孩子也来采药了?”   “人家说不定是跟着长辈出来历练呢。”另一名修士笑道。   觉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青昭警惕地将宁殊护在身后。   哪怕宁殊此时已经藏起妖身,帷帽上也被她施了术,燕九棠还检查确认过,她仍然担心小师尊会被这些人族修士识破妖族身份。   但修士们的本意是和新来的同行者混个脸熟,青昭这般谨慎,宁殊又不敢吭声,反而让气氛尴尬了起来。   好在燕九棠马上就解了围:“诸位道友勿怪,我这两位好友一直在山上清修,怕人得很,待会儿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呀!”   她声音爽朗,态度也直率,让人听了便觉得这是个好相处的。   当下有修士连声道歉:“是我嘴快,也请二位小友勿怪!”   还有位模样柔弱的女修士笑道:“巧了,我从前也在山上清修,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身边连个同伴都没有,进城问路都吓哭了!”   众修士你一言我一句,转而聊起各自初次外出历练的事,也没再将注意力放在青昭和宁殊身上了。   青昭这才松了口气,轻声向燕九棠道了谢,低头却见宁殊咬紧唇,不安地盯着派发储物灵符的地方。   她忙抬头看去,一眼就望见一名身穿墨绿劲装、半张脸蒙着黑纱的女子。   竟是元华派弟子祁茗。   --------------------   作者有话要说:   燕憨憨就是个耿直姑娘,憨憨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对不对? 第十八章   一眼瞧见仇敌,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手下败将,青昭也瞬间冷下脸。   “真没想到她会独自来这里。”她向宁殊传音道,“明明被我击中丹田,搅乱内息,竟没有回师门医治。”   哪怕是妖族,受了那样的伤,也得调息个三五日才行。   宁殊没有说话,悄悄看了眼燕九棠,见此人依然在和那几个修士聊天,不禁向青昭投去担忧的目光。   四目相对,青昭便知她仍在担心燕九棠会不会和祁茗联手,毕竟她们现下一致认为燕九棠也是元华派的人。   她正要传音安抚,忽觉脚下阵法停止吸纳天地灵气,晓得传送阵马上就要启动了,忙将宁殊往怀中一拉,拥着她站到传送阵里侧。   “别怕,先入谷。”她凑近帷帽,低声道。   怀中少女低低地应了声,紧紧依偎着她。   青昭不忘抬眼看向祁茗,法阵已开始运转,祁茗却仍站在领灵符的地方,甚至连看都没看过来。   但青昭十分清楚,对方应是早就觉察到自己一行人了,约莫是忌惮她,如今又只身一人,才不敢靠近。   法阵启动,柔和的白芒自边缘升起,凝成一圈屏障,转瞬就带着众人到了照月谷的入口。   屏障散去后,青昭发现她们正位于一个山洞的底部,不远处还搭着石桌石椅,坐着几位修士,想必便是传闻提及的“护阵人”和医修了。   “走吧,先跟大家一起探探路。”燕九棠走到她们身旁。   青昭看了她一眼,握紧宁殊的手,跟着她走出山洞。   时辰尚早,但照入谷中的天光已变得刺眼,青昭索性唤出帷帽戴上,放出灵识,绕开那些修士,探查周围是否设有可以结成阵法的器物或符画。   谁知还没探多远,只听燕九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过是游历一个药谷,青道友何必紧张成这样?”   “我只是习惯每到一处便探查一番。”青昭淡淡道。   “你这闷葫芦又开始了!”燕九棠笑道,“小殊妹妹身边有你有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青昭自然不能说自己所防之人就是她,应了声“确实”,仍没有收回灵识。   “行行行,晓得你们都怕人。”燕九棠叹了口气,对招呼自己同行的修士道了歉,带着两妖换了个方向走。   “其实照月谷自被发现以来,生长灵草的地方都被踏遍了。”她边走边道,“想弄到谷中的地图并非难事,喏,那些人都是带着地图下来的,目标也很明确。”   青昭方才听到了她与那些修士的交谈,闻言忍不住看向她。   “但这样就不有趣了。”燕九棠继续道,“既然是第一次游历,探索未知才是最有趣的。”   “所以,燕姐姐是不是没有带地图?”宁殊接过话。   “是呀。”燕九棠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含在唇间“叭”地吹出一声响,“我又不是来采灵草的,就是游山玩水而已。”   女子一袭红裙夺目,一手捏着树叶,另一只手遮住阳光,在草木之间轻快地旋转身体,竟自顾自跳起舞来,明艳又无拘。   这可把青昭和宁殊都看傻眼了。见燕九棠跟个陀螺似的越转越远,她们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地追了上去。   “照月谷不愧是孕育天材地宝的药谷,天地灵气好浓郁。”拨开一根横生的树枝,宁殊做了个深呼吸,欣喜又遗憾道,“可惜不能在此地修炼。”   燕九棠又跑到前面摘叶拈花去了,青昭跟在宁殊身后,闻言笑道:“这几日先放松吧,多采些灵药也好,回头我给你炼制化形丹。”   宁殊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仰起脸问:“炼制化形丹需要什么药材呀?”   青昭不擅长炼丹,师尊身边也从来没缺过丹药,一时说不上来,只好叫住燕九棠。   “化形丹啊?这玩意儿在人界可不常见,待我瞧瞧丹方。”燕九棠唤出一册厚厚的书,找了块巨石摊开,翻了又翻,“喏,所需的药材都在上面了。不过即便找齐了药材,也不太方便找人炼制,你们妖族一定要服药才能化人吗?”   “别的法子也有,但还是服药最快最安全。”青昭道,“为何连炼制都不方便?”   “一般来说,丹修都会先询问所炼何方,免得炼出毒丹,被委托人拿去谋财害命,出了事还要躲仇家。”燕九棠让开位置,给她们看丹方,“不过可以去偏远小城的黑市碰碰运气,那里的丹修可不管这些规矩,给足够的灵石就行。”   “原来如此,那就先采药吧。”青昭点头表示理解,仔细将丹方记下,等宁殊也看完丹方,才让燕九棠把书收起来。   “唉,你们若是要采药炼丹,我就去弄地图了!”燕九棠直叹气,“幸好这些药都不难得,谷里没有,去幽篁城还是能买到的。”   “无妨,我们采药,你自便。”青昭道。   “青道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么说话交不到朋友?”谁知燕九棠轻哼一声,语气竟有些恼怒,“既然我们约好结伴游历,就没有‘自便’一说!”   青昭不解其意,更不明白这和交不交得到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宁殊倒是马上反应过来,忙为她解释:“燕姐姐的意思是,作为同伴,她想和我们一起采药。”   “对嘛对嘛!你看小殊妹妹一下子就明白了!”燕九棠叉起腰,满脸不悦。   青昭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心情微妙地道:“抱歉,我从未交过朋友。”   说话时,她下意识看向宁殊。   自记事起,她便四处流浪,每天只顾着活下去,后来被师尊捡到,便日夜跟随师尊左右,从未想着去跟其他妖打交道。   只有师尊才是她的一切。   “这样啊,是我唐突了。”燕九棠神情一松,眸中流露出一丝同情,但很快便转为笑容,“那从现在开始学就好了,谁还没个第一次呢!”   青昭不知这虚无缥缈的事该怎么学,一头雾水地跟在燕九棠身后,边提防她是否会以此为借口,好让她们放松警惕,方便哪天突然算计她们,边思考如果自己学不会交朋友,小师尊会不会不高兴,看见形似炼制化形丹的草药,还要蹲下去辨认一番。   没过一刻钟,她只觉思绪乱成一团麻,忙低头看向宁殊,这才得以将杂念抛开。   还是听师尊的吧,师尊希望她如何,她便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宝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第十九章   一行人按方寻药,不知不觉已在照月谷中待了一日。   黄昏时分,宁殊坐在平坦的巨石上,捏着装满灵草的储物灵符,听着溪水声潺潺,望见一头雪豹正在溪中捉鱼,溪边还坐着烹茶的燕九棠,不禁有些恍神。   自来人界后,除却最初遭到人族住民的驱逐,她始终被青昭护得很好,若没有青昭,恐怕她早已被元华派的弟子捉走,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闲适地在谷中采药。   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更害怕这几日的经历皆是梦一场。   宁殊也不知自己出神了多久,直到一段温软之物圈住她的身体,她才回过神。   雪豹在她身旁伏下,毛茸茸的大尾巴亲昵地蹭着她。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雪豹的脑袋,对上那双幽蓝的眼眸时,猛然想起这是青昭所化,顿时红了脸,缩回手呢喃了声“阿昭”。   雪豹却凑过去蹭她的手,还温顺地朝她叫了一声。   宁殊还是第一次听到雪豹的叫声,有些沙哑,好似爹爹的“烟嗓”,却又带着些娇,叫得她都愣住了,随后便听到燕九棠肆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青道友,你这般威风凛凛的妖身,怎么叫得跟只猫咪一样,啊?哈哈哈!”   燕九棠边笑边躲开雪豹扫来的大尾巴,退远了还捂着肚子在那“嗤嗤”偷笑。   青昭化出人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坐在宁殊身旁。   “药采了一半,明早我们去山谷另一侧瞧瞧。”她说罢,又不放心地问道,“你怕么?”   宁殊忙摇头,“不怕,只是……只是有些担心。”   也不知怎的,自从在传送阵内望见祁茗开始,她便隐隐不安。哪怕现下她们并没有走一条路,也没再见到祁茗,她仍没法完全放下心来。   “你若担心撞见那元华派弟子,要不要早日出谷?”青昭问。   宁殊还未答,燕九棠便轻咦一声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哪儿有元华派弟子?”   “便是先前在幽篁城外与我们交手那队弟子的首领。”青昭侧过身,面向燕九棠,便于时刻关注她的举动,“似乎唤作‘祁茗’。”   “噢,她是元华派剑峰长老顾楚歌座下大弟子。”燕九棠将双手抱在胸前,托着下巴道,“可她怎会来照月谷?那日她不是被你打伤了么?我瞧着伤得还不轻。”   “她为何来此,燕道友不应该最清楚么?”青昭索性不与她装友善了,多拖一日不揭穿此人真面目,只会让小师尊多担心一日。   “我?与我有什么关系?”燕九棠一愣,对上她冷厉的目光,瞬间明白过来,气得“哈”了一声,“你这臭豹子,莫非真当我是元华派的人?!”   “你与祁茗自然是一道来的,为的是捉我们回去。”青昭起身将宁殊挡在后方,手中光华一闪,本命灵剑已被她紧握,“你故意称敌视元华派,如此就能取得我们的信任,以便日后……”   “笑死人了!”燕九棠毫不客气地打断话,上前一步,手中多出一块玉牌,几乎要怼到青昭脸上,“是,没在一开始就自报家门的确是我的错,可你也犯不着将我和元华派的那些小人划为一路!”   青昭下意识要挥剑,可定睛一看,那玉牌上分明刻着“昆吾宫”三字。   “你……是昆吾宫的弟子?!”青昭脸色顿变。   宁殊也大感震惊,她曾听爹爹说起过人族昆吾宫的大名,那是位于两族分界线以北的一个名门大派,以冶炼神兵出名,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都对出自昆吾宫的器修颇为尊敬。   “呵,什么弟子,我乃昆吾宫少主!”燕九棠将玉牌一翻,背面赫然是昆吾宫之主历代相传的大姓,“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要再不信,拿去检查!”   宁殊已惊得说不出话来,青昭倒迅速冷静下来,收起剑,谨慎又小心地接过玉牌,摩挲刻着的字和纹样,仔细一看,便愣住了。   约莫三年前,她与师尊一起见过昆吾宫之主,自然见过宫主递上的身份牌,本命灵剑也是在那时托宫主亲手锻成。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在人界偶遇未来的昆吾宫之主!   然而燕九棠与她记忆中的昆吾宫主殷宴宁差别太大了,那位宫主严肃又端庄,不论什么场合都身着玄衣,暗沉沉的,不管是性格还是穿着打扮,完全不似燕九棠这般活泼招摇。   “可我听说昆吾宫的人大都是穿玄衣的呀。”青昭念头刚落,就听宁殊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道,“而且、而且宫主继承人也不姓‘燕’,是姓……”   “我姓‘殷’。”燕九棠接过话,“昆吾宫素来由女子掌权,但我既是四处游历,自然不能用本名本姓,不然也太招摇了。至于衣服么,我可不喜欢那么老气的颜色。”   听她解释完,青昭和宁殊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那日称‘随父姓燕’,便是因为要隐瞒身份?”青昭总算明白了,忙双手奉上身份牌。   “是呀。”燕九棠收好身份牌,在她们身后坐下,“毕竟‘燕’可不算什么大姓,我随口起的名字也和本名八竿子打不上,要不是你们怀疑得太过离谱,我才不愿暴露身份呢!”   她气恼极了,不等两妖道歉,便用手肘用力捅了青昭一下,“喂,朋友之间最基本的信任总该有吧?你们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要来人界?”   她如此坦诚,宁殊也不好意思再隐瞒,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明自己的身世。   “事发突然,我没能带出什么信物。”宁殊低声道,“唯有族纹可证明身份。”   她摘下帷帽,闭上眼睛,鲜红的纹路自她脸上现出,很快便汇聚在眉心一点,逐渐凝作一轮血色的满月。   燕九棠一怔,尴尬地轻咳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原来真是你!你爹爹是我们的老主顾,和我父亲的交情也不浅。我离家前,父亲还惦念什么时候与你爹再杀几盘棋,未曾想到才过去短短一个月,竟会发生这种事!”   她顿了顿,“我虽没见过你,但时常听双亲提起你。初次听你自报名姓,我还以为只是同名,毕竟……”之后的话,她却没再说下去。   回想起族中惨事,宁殊也红了眼睛,攥紧了青昭的衣服。   “殷姐姐莫担心,爹娘派了阿昭保护我呢!”她望向青昭,“对不对,阿昭?”   目睹她脸上的族纹,青昭心中一跳。   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打算将自己当做宁殊双亲派来的人,即便她知道,那一次叛乱之后,狼族族长及其留在北幽的亲信家眷都被大长老屠尽,也不愿打着已逝之人的名号去欺骗宁殊。   她下意识握住颈间的狼牙护身符,踌躇再三,还是摇了摇头,“是师尊派我来的。”   说罢,她将护身符给宁殊看,并凝灵注入护身符,只见那枚雪白的狼牙微微飘悬起来,直直指向宁殊。   “师尊还在世时,便将此物交予我,叮嘱我说,只要拿着此物,便能寻到你。”青昭努力稳住情绪,压抑体内翻腾的血煞之气,声音轻而缓地道。   冥冥之中,她还能再与年少的师尊相遇,恐怕只能是托了师尊的福。   宁殊呆呆地看着护身符,忽然呜咽起来,一把抱住青昭,埋在她怀里大哭。   哭得青昭不知所措,只好一下又一下拍她的背,一声接着一声“莫怕”,笨拙地安慰她。   燕九棠捧着宁殊的帷帽,在一旁“啊呀”连声,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四下一看,见青昭先前捉上岸的鱼已经奄奄一息,动都不动了,忙招呼她们过来烤鱼,多少给宁殊找些事做。   吃鱼的时候,宁殊还在掉眼泪,但瞧着火边一左一右两个大姐姐陪着自己,她只觉心中涌动暖意。   燕九棠可不会做吃食,青昭给宁殊弄晚饭的时候,她便寻了处干净地方,麻利地把睡觉的帐篷给搭了,铺上柔软又凉爽的竹席和薄被,放好一块沉香木枕头,再回来坐在火堆边。   “你还是唤我‘燕姐姐’吧,我还在游历呢!”她还惦记宁殊方才那声“殷姐姐”,忙提醒道。   宁殊咽下鱼肉,乖乖唤了声“燕姐姐”。   “瞧我都忘了,那个叫祁茗的弟子什么时候进的谷?”见她吃得差不多了,燕九棠问。   “传送阵即将启动时,她仍在领灵符的地方。”青昭道,“还是阿殊发现的,我虽没和她对视,但她应该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顾楚歌是个小人,她看重的徒弟定然也不是个好东西!”燕九棠骂道,“咱们还是早点出谷吧!祁茗是个用毒的杀手,她若真在谷中,就跟枕头边上盘了条毒蛇一样!”   “燕姐姐,元华派对你们做了什么?”宁殊气愤地问道。   “我昆吾宫是培养器修的名门大派,又是供应各种法器的宝地,元华派哪敢和昆吾宫交恶!”燕九棠冷笑,“我虽把‘针对元华派’挂在嘴边,但惹了我的只有顾楚歌一人!”   见两妖都看向自己,她握了握拳头,压着怒意道:“那日她打着行医疗伤的名头,将我的小狐狸拐走了!” 第二十章   “小狐狸?”宁殊不解其意。   “是我在北幽捡的小家伙。”燕九棠叹了口气,“我将它养在身边五年了,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那次我跟门中的长老一起到醴泉城谈生意,出门前不放心,便偷偷将它带了出来。”   她拨了拨火堆,“但我没想到,两族边界与此地的气候相差甚远,我刚到醴泉城的时候,它就有些水土不服,吃不下东西,夜里也睡不着觉,我不懂医术,更不敢让同行的长老知道我将它偷偷带出来了,只好抱着它去找城内的修士求医。”   “那日正是元华派长老顾楚歌当值,她给小狐狸探了脉,告诉我至少也要静养五日,便将小狐狸带走了,和我相约每日酉时会把小狐狸抱回驱邪堂,让我瞧瞧它恢复得如何。”   “前三日,小狐狸气色倒是好多了,也肯吃我喂的东西。可到了第四日,我还在谈生意,就听说一头恶妖当街伤人,已被元华派拿下。我一听感觉不对,连忙以救人的名义赶到事发地,就看到一头浑身是血的巨大狐妖被锁妖链束缚在地上,眼里只有杀意,身边横了满地尸体!”   她的声音都发起颤来,做了个深呼吸,平复情绪后,才继续说下去:“要不是它脖子上还挂着我亲手打制的项圈,我根本不敢认……那是我养了五年,看着长大的小狐狸啊!!”   闻言,青昭和宁殊的眸光皆是一寒。   “后来呢?”宁殊握紧拳头问,“小狐狸是不是被顾楚歌带走了?”   见燕九棠点头,她忍不住追问:“不能以昆吾宫少主的身份将它要回来吗?”   “娘亲本就不允许我带它出门,毕竟我们也做妖族的生意,立场本就很特殊了。”燕九棠恨声道,“不管顾楚歌对我的小狐狸做了什么,恶妖伤人之事已成板上钉钉,我若亮明身份讨要小狐狸,搞不好便落得一个‘昆吾宫纵容恶妖危害一方’的罪名!”   听到这,青昭隐隐有种预感。   如果当年师尊是被顾楚歌的人捉走,那么……折磨师尊那么多年,害得师尊性情大变的罪魁祸首,定然也是顾楚歌!   “我游历至此,也是为了探听小狐狸的下落。”燕九棠沉声道,“我听说顾楚歌常命令弟子务必将妖活着带回,恐怕是要用活妖修炼某些禁术。若当真如此,我的小狐狸……兴许还活着。”   她并没有说小狐狸被拐走多久,青昭和宁殊也就识趣地没问。   “那我们尽早出谷,回幽篁城再做商议。”青昭说罢,起身准备收拾一番就走,却被燕九棠拦下。   “你夜里最好别在照月谷行走!”燕九棠低声警告道,“要是误入致幻灵植的生长地,你只怕会入魔!”   宁殊也忙道:“阿昭,今日我走累了,就在这里宿夜好吗?”   “……好。”青昭明白她也是为了劝自己莫要夜行,点头应下。   “那么,青昭你陪着小殊妹妹,我去将剩下的药采回来。”燕九棠唤出血棠绘卷,坐于其上,“这样既能明早就出谷,也省去了找药的时间。”   “可是燕姐姐……”   “没事儿,我习惯夜里采药。”燕九棠挥手唤出两盏灯,一盏抛给青昭,另一盏则挂在绘卷上方,“走了!”   她说走就走,血棠绘卷倏地飞了出去,转眼消失在两妖视线中。   夜幕已降临,青昭灭了火堆,提着灯,和宁殊一起来到燕九棠搭的帐篷前。   帐篷虽小,但足够两个人舒舒服服躺下休息。哪怕燕九棠不去采药,青昭也要与她轮流守夜。   现下燕九棠不在,青昭就不入账休息了。   “你休息吧,我在外边守着,有事唤我就好。”青昭正要走,衣袖忽被宁殊拉住。   “刚才我都听到了。”宁殊道,“你、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入魔?”   青昭动作一顿,转头只见小师尊紧张又担忧地盯着自己,一双耳朵不知何时变回了狼耳,竖在头顶,微微向后耷拉。   她稍作思索,觉得没法骗过小师尊,便编了个理由道:“我修炼时出了差错,导致血煞之气在体内淤积。若是遇上致幻的灵植,或者致幻的毒,大概会让我回想起最易引起心魔的事。”   “这可如何是好?!”宁殊顿时捏紧她的衣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血煞之气引出来?”   “不必担心,办法自然有。”青昭轻轻摸了摸她的狼耳朵,“我会尽快解决的。”   宁殊半信半疑,仰着脸不放心地与她对视。   “你不信我?”青昭笑问。   “我自然信你!”宁殊忙笃定道。   “那就安心休息吧。”青昭看了眼床铺,“明日天一亮就要出谷,早些睡。”   宁殊应了声,乖乖枕在沉香木枕上,将薄被紧紧抱在怀里。   等她闭上眼睛,青昭才提着灯走出帐篷,盘膝端坐在帐篷前,闭上眼睛,放出灵识探查四周情况。   她本以为燕九棠很快就会回来,谁知一等就到了后半夜,等得她险些忍不住要出去找人了,灵识才探到燕九棠坐着血棠绘卷匆匆归来。   然而坐在血棠绘卷上的却不止燕九棠一人,竟然还多了个被五花大绑的祁茗!   “瞧我捡到了什么!”燕九棠兴奋地驾驭绘卷靠近,等距离帐篷只剩十步,才将祁茗丢了下去。   祁茗刚落地,便闷哼一声,张口吐出血来,勉强睁开眼睛。   青昭一惊,几步赶过去,皱眉问:“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路上遇到的,不捡白不捡嘛!”燕九棠半靠在绘卷上,笑吟吟地道,“得亏她伤得重,不然我还得和她打一架。”   似是印证了她的话,祁茗又咳出一滩血,一双眸子畏惧地盯着青昭。   青昭蹲下去探了探她的脉,眉头皱得更紧,“她那日被我重创,至今内息还乱着,竟没有回元华派疗伤么?”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呢!”燕九棠下了绘卷,也蹲在祁茗面前,伸手要去摘她的黑色面纱。   怎料她还没够到祁茗的耳朵,奄奄一息的女子蓦地发难,张口咬住了她的手腕!   燕九棠猝不及防,连声痛呼,却还是扯下了面纱,骂道:“竟敢咬人!姑奶奶今天倒要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青昭也迅速出手,一把掐住祁茗的脖子,稍微一发力,窒息感令祁茗松了口,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燕九棠正要继续骂,忽觉眼睛被什么晃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被她丢在地上的黑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散发着宝石光泽的漆黑项圈!   “这是……?!”只看一眼,她就大惊失色,忙将项圈拿起来,摩挲一番,也不知触碰到了什么,勃然大怒,“小狐狸的项圈为何会在你身上?!你们把它怎么了?!”   见祁茗垂头不语,她更为愤怒,一把揪住祁茗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起来。   “你就是顾楚歌的大弟子吧?”燕九棠声音转寒,“说,这个项圈是顾楚歌几时给你的!”   祁茗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闻言,她刚张开口,鲜血便涌了出来。   “她伤得太重,说不了话。”青昭在燕九棠手腕上拍了拍,接过祁茗。   为防止祁茗用毒,她先将人打晕,再为她注入灵力疗伤。   身后忽传来脚步声,青昭回头,只见宁殊正揉着眼睛走过来,问:“燕姐姐捉住祁茗了?”   “是呀,还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燕九棠举起手中的项圈。   宁殊嗅到血腥味,走到她们身边,一眼就看到燕九棠手腕上的牙痕,吓得忙翻出一瓶解毒丸,“燕姐姐快吃一丸!万一她的牙也有毒呢!”   “我可不怕她的毒!”燕九棠说归说,还是听话地服下她递来的解毒丸。   青昭疗伤时,顺便将祁茗的五脏六腑与经脉都探了一遍,以便控制。   可她却是越探越费解,忍不住问:“燕道友,能否让我探查你的体内情况?”   “自然可以。”燕九棠将右手伸到她面前。   探罢,青昭眸光顿变。   “此人的五脏六腑,甚至是经脉,与妖族一般无二。”她沉声道,“可她的气息分明又不是妖族……莫非这便是‘易置之术’?”   “医修的易置之术?!”燕九棠变了脸色,“不可能!以人的五脏六腑相易置,本就是大忌,什么疯子敢将妖族的五脏六腑换给人?!”   “她既是顾楚歌的大弟子,想来此事与顾楚歌脱不了关系。”青昭再将灵力注入祁茗体内,护住她的丹田,稍作疗伤。   “小狐狸的项圈在她身上,那她会不会是‘易置’了小狐狸的五脏六腑?”宁殊猜测道。   谁也没有回答她,或者说,谁也不愿承认这种可能。   “……这项圈,是我亲手为小狐狸炼制的法器。”良久,燕九棠才道,“只有两种变化,一为项圈,二为面纱。我的小狐狸很怕羞,我想它以后化人了,应当是位貌美的姑娘,或许用得上面纱,就将变化的口诀……”   说到这,她的声音蓦地顿住。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卡文,过节去了,今晚还有一更_(:з」∠)_   下一章更新前,本章所有2分评论都有红包~   -   【易置之术】出自《列子·汤问》的“扁鹊换心”故事,即器官移植。 第二十一章   见她沉默,青昭也明白了几分。   “我这就将她唤醒……”   “别!”燕九棠却截住话,攥紧手中的项圈,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一定是顾楚歌的诡计!我的小狐狸……我的小狐狸一定早就……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带它出来,它怎么会受这种苦?!都是我的错!!”   她失声嘶叫,震得青昭耳朵嗡嗡作响,但不等她去捂宁殊的耳朵,狼妖少女便一把抱住情绪失控的燕九棠。   “燕姐姐!这不是你的错!”她大声道,“你的小狐狸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燕九棠连连点头,却依然无法接受,抱着头一言不发,牙关紧咬,任由宁殊拍着她的背一声声安抚。   青昭仍在为祁茗疗伤,目睹此情此景,她依稀想起那日师尊与昆吾宫之主交谈时说的话: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走出来么?”   “那可是我的小狐狸,我亲手养大的小狐狸!”一身玄衣的昆吾宫主摇着头,恼道,“我找到她时,非但没认出她,还亲手将她杀了!换作你杀了阿昭,你会不会难过!”   青昭还记得自己听到这番话时,惊得失手将盘盏掉在地上,茶盏碎裂声立即引来了师尊。   “你瞧你,吓着我的小阿昭了。”师尊边为她治疗被茶水烫伤的皮肤,边侧过脸无奈道,“你为何还在自责当年没认出她?那姓顾的疯子所行之事,即便是我们妖族也想不到!”   那日,她并不知昆吾宫主所说的小狐狸是谁,亦听得云里雾里。   可现在看到被易置了妖族内脏的祁茗后,她似乎全明白了。   当年,师尊能在屠戮仙门之后仍安然回到北幽妖域,应当是与已经坐上昆吾宫主之位的燕九棠一同覆灭了元华派,杀了顾楚歌,并将她所做之事公布于天下,不然,依照人族那些“守德”修士的作风,又怎肯轻易放师尊离开人界。   作为顾楚歌的大弟子,祁茗定会迎战,结果可想而知,她死在了燕九棠的手下。   难怪她年少时见过的燕九棠,向来只穿暗色的衣裳,也不再肆意大笑了。   -   月西沉,群山背后映出微弱的天光。   祁茗已被燕九棠抱到帐篷中,她伤势虽重,好在伤她的青昭就在场,也晓得要如何医治,报了几味药让燕九棠去谷中采,自己则与宁殊一起看护祁茗。   “为什么燕姐姐的小狐狸会变成顾楚歌的大弟子?”宁殊百思不得其解。   “恐怕是因为有把柄在。”青昭道,“毕竟燕九棠是偷偷带它离开昆吾宫,它又被顾楚歌算计,伤人无数。若顾楚歌将此事传开,本就与妖族有生意往来的昆吾宫,定会成为人族修士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她顿了顿,“如果顾楚歌以此来威胁小狐狸,那么,小狐狸只要对燕九棠是真心相待,必将为了瞒住此事,自愿成为她最忠诚的手下。”   她话音刚落,只听祁茗低低地痛呼一声,忙伸手探脉,又输了些灵力,祁茗才一点点安静下来。   “那她为什么没回去疗伤,反而独自进了照月谷?”宁殊压低声音,尽量不吵醒祁茗,“我看见她的储物灵符快满了,莫非因为是大弟子,即便受了重伤,也要负责外出采药?”   “元华派应该不可能缺疗伤的草药。”青昭摇头,“我一时也想不出缘由,还是等她醒来之后,问问她本人吧。”   宁殊点了点头,叠好帕子为祁茗擦了擦额上的汗。   “对了,燕姐姐是怎么将她捉到的?”   “路上随手捡的。”青昭道,“但燕九棠的易容术没法藏匿气息,小狐狸被她养了五年之久,定是认出她了,才能乖乖让她‘捡走’自己。”   “还真是这样。”帐篷门被撩开,燕九棠跨了进来,满身都是草药气味,发丝上还粘着些枯叶,“她就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我靠近时,她分明睁开眼睛了,却不逃。后来我捆她,她挣扎的时候也没用多少力气……我当时真以为是她伤得太重。”   似乎是回想起自己对待祁茗的粗暴手段,她懊悔不已,忙将青昭拜托自己采的草药拿了出来,焦急问道:“这些草药怎么用?”   将她心急火燎的模样看在眼中,青昭收下草药,劝了句“稍安勿躁”,请她去外面守着。   “有我在,你的小狐狸不会有事。”   ……   待到烈日晒进谷中,祁茗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只一眼,她便隐约看见一位红衣女子跪坐在自己身前,向她张开双臂。   “过来,狸狸。”女子温声唤她。   祁茗只觉头晕得很,只当是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凑过去,顺从地枕在她的膝上,正要闭上眼睛,忽觉脸上落了两滴温热。   她听见熟悉的女声呜咽着,更多的温热落了下来,那双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头发,摩挲她的背。   “狸狸……乖狸狸……”   祁茗不知她为何要哭,下意识侧头在她掌心舔了舔,入口的草药苦涩之味却令她瞬间清醒,身体下意识向后一缩,手中掐诀,正要唤出淬毒的兵刃,却被人一把拥住。   头晕仍没有消退的迹象,祁茗冷声道了句“松开”,谁知抱着她的人却越拥越紧。   “我来找你了,狸狸!”燕九棠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将你独自留在顾楚歌那里!”   顾楚歌……   熟悉的名字入耳,祁茗面色骤变。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狸狸!”她哑着嗓子,越发用力地挣扎起来,“快放开我!不然、不然我杀了你!”   “我不放!”燕九棠和她对着吼,“你要杀就杀!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怀中的人似是被她吼懵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青昭和宁殊外出打水回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快松开,她暂时受不了刺激。”青昭紧皱眉头将燕九棠拉开。   “她就是我的狸狸!我已经验证过了!!”燕九棠泪眼婆娑地扯住她的衣服道,语无伦次,“她好乖,她还是那么乖……”   青昭只能给宁殊递了个眼神,宁殊忙哄着燕九棠,把她带出帐篷。   “你不许欺负她!”临走前,燕九棠还不忘叮嘱。   一时间,帐篷内安静下来。   祁茗急促地呼吸着,捂着还在发晕的头,紧紧盯着青昭,努力辨认。   “……是你。”良久,她才开口。   “我不是你的敌人。”青昭在她身边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她,“为你疗伤时,用了些麻痹五感的药,喝下它就不会头晕了。”   祁茗的目光落在茶杯上,犹豫再三,还是将茶杯接过去,一饮而尽。   “为什么不和她相认?”青昭问。   “我不是狸狸。”祁茗不假思索道。   “顾楚歌我们迟早要杀,你无需有所顾虑。”青昭道。   祁茗低下头,沉默了好一阵,掐着自己的胳膊,摇头道:“她的狸狸已经死了,现下残喘苟活的……只是顾楚歌的大弟子祁茗。”   青昭听出她没说实话,进一步道:“我猜,你想说的其实是‘那个干干净净的狸狸已经死了’。”   祁茗猛然抬头,惊愕地看着她。   “狸狸成了恶妖,伤人又杀人,双手沾满鲜血,不配再做她所珍视的那只小狐狸。”青昭凝视她的眼睛,“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些?”   她看见一行清泪自祁茗眼中落下,继而就见祁茗双手掩面,身体颤抖不止。   “回不去了……”祁茗喃喃,“我早已是罪妖,我怎能……我怎能厚颜无耻和主人相认……!”   “罪妖自有罪妖的去处。”青昭却道,“现下不必考虑这些,你若想,只管去告诉她。”   她顿了顿,“她是为你而来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她都愿意与你相认。” 第二十二章   正午的日光已变得毒辣,好在照月谷中古木丛生,随处都能找到乘凉的树荫。   祁茗和燕九棠在帐篷内相认时,青昭就带着宁殊去附近采灵果。   “这些灵果倒是没有被灵符记录,也许只能作为食物。”青昭看了眼毫无变化的储物灵符,将手里那颗表皮湛蓝的灵果以水灵力清洗了一边,以防万一,自己先尝了口。   宁殊紧张地在一旁看着她咀嚼灵果,那颗果子从里到外都是湛蓝色,果肉软得像柿子,咬一口,唇上便染了汁水,瞧着好似中了剧毒一般。   “有点偏酸,但很勾人食欲。”尝完,青昭边评价,边顺手摘下另一颗蓝色灵果,洗净了递给宁殊,“除了会把嘴唇和舌头暂时染成蓝色,没有别的坏处,放心吃吧。”   宁殊道了谢,乖乖接过灵果,试探着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惊喜地看了青昭一眼,连狼耳都支棱了起来,随后大口大口吃起剩下的灵果,湛蓝色汁水溅到脸上也没去擦。   青昭垂眸,瞧着宁殊这副乖样,心情莫名愉悦起来,也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师尊当年养她时,会不会也觉得她很乖。   但念头刚起,就被她慌忙压了下去。   那可是师尊!变年轻了也是她师尊!她怎能这样没大没小的!   宁殊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咽下最后一口果子,见她还托着之前那大半颗咬过一口的灵果发呆,以为她还在想祁茗的事,忙道:“阿昭,我们回去吧,我有点担心燕姐姐她们。”   青昭这才回过神,点着头,三口两口将手里的果子吃了,又带宁殊去溪边洗了洗脸上的果汁,再走向帐篷。   她们一走近,就听见燕九棠提着嗓门,气势很足地在说话:“我只是带个看得顺眼的人回去而已,跟恶妖伤人的旧事又有什么关系!”   “你要带她回去?”青昭颇为吃惊,忍不住走快几步,接过话。   她以为燕九棠会利用这件事,趁早把顾楚歌给扳倒。   “顾楚歌既然拿昆吾宫的名声来威胁狸狸,我为什么不能拿元华派的名声威胁她?”燕九棠轻哼一声,“她要是没做亏心事,凭什么不让我带狸狸走?”   她顿了顿,看向祁茗时,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去,“总之,狸狸必须要回到我能保护的地方。顾楚歌的手再长,总不至于伸到昆吾宫!”   祁茗却沉默着低下头,似是有难言之隐。   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宁殊忙拉了拉燕九棠的衣袖,“燕姐姐,你先别急。我知道你想尽快带狸狸姐姐回去,但她现在并不是小狐狸,而是一个仙门的大弟子,那天她带来的弟子被阿昭打伤,作为那些弟子的师姐和领头人,她不能这么快就跟你走。”   “而且,燕姐姐现下依然在匿名游历,不能向外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吧?没有昆吾宫少主的身份,燕姐姐要怎么带走一位大弟子?”   她冷静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问得燕九棠当场愣住,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竟被问哑了。   “狸狸姐姐,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吧。”宁殊又对祁茗道,“我们可以一起为你想办法。”   祁茗怔怔地看着她,踌躇再三,才道:“其实我入谷采药,是想救那些被圈养的妖族。”   她说,顾楚歌本是名望颇高的剑峰长老,元华派人人视之为榜样的佼佼者,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鬼迷心窍,借捉妖的名义,将那些捉来的妖族关起来,美其名曰“教化”,实则对他们百般折磨。   “他们被顾楚歌活捉回去,试验各种禁术,有些撑不过去,或是本就身体虚弱的,便在顾楚歌手下咽了气,死后还要被剥离魂魄、剖开身体,最终变成我这样……不妖不人的怪物。”   似是回想起自己的遭遇,祁茗打了个寒颤,喃喃:“即便我知道,采药医治他们是治标不治本,可大部分的妖都认为,比起死后成为怪物,他们更愿意以妖族的身份活下去,为此不惜忍受活着的痛苦……他们愿意活,我就想帮他们活下去。”   她看向宁殊,将拳头攥了又攥,“那之中,还有许多妖族像这位小友一般,年纪小,灵力微弱,甚至有些还没学会说话……我做不到为了自己的自由丢下他们不管!”   听到这,青昭眸光顿变。   当年她的师尊之所以能活下来,撑到燕九棠上门算账,原来是因为祁茗的努力。   她想象不出年少的师尊究竟遭遇了怎样的折磨,更不愿去想。可即便逼着自己别想,她只觉体内血煞之气又翻腾起来,恨不得立即杀上元华派,将顾楚歌挫骨扬灰。   燕九棠万万没想到竟有这种事,听罢呆了许久,回过神才骂了句“卑鄙无耻”,气得将手中茶杯捏得粉碎,掌心被碎片割得鲜血淋漓。   “主人!”祁茗慌忙握住她的手,为她清理伤口,却依然歉意道,“对不起,主人,我……我暂时不能跟您走,也不能在此地久留,还请您原谅!”   说完,她就要跪燕九棠。   燕九棠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连连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你……你回去之后,也要好好活着,等我来接你!我一定会来接你回家!”   祁茗应了声,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可她还没发出声音,竟痛呼一声抵住心口,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狸狸!”燕九棠惊叫,搀扶住她,转头又喊,“青昭!”   不等她喊,青昭已探上祁茗的脉。   “……是心魔誓。”探罢,青昭沉声道。   “我被顾楚歌逼着发下心魔誓,无法告知任何人他们被关在哪里,否则……必将魂飞魄散。”祁茗低声道,“方才……方才我试着相告,便遭到了反噬。”   “阿昭,我想跟狸狸姐姐一起回去。”宁殊忽道。   “不行!你不许去!”青昭下意识脱口,说完才发现自己竟凶了小师尊,慌忙要道歉,却见宁殊摇头。   “我不难捉,如果狸狸姐姐带我回去,那么你攻入元华派寻我,便不会遭到顾楚歌的怀疑。”宁殊看着她的眼睛,顿了顿,又将目光移到她的狼牙护身符上,笑道,“更何况……你一定能找到我。”   “可你答应过我!”青昭却不依,一把将她抱住,紧紧拥在怀中,厉声道,“你答应过我!必须留在我身边,无论去何处都不得独自前往!”   她不自觉地想起那一天,师尊命她出城,她乖乖地去了,谁知再回到城中,却只见到师尊冰冷的尸体!   如今既然已经回到了从前,她绝对不允许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更不允许小师尊进入那个魔窟!   连燕九棠都被青昭的反应吓了一跳,回过神,眼珠转了又转,搭上她的双肩道:“青昭你冷静!我有个法子,只是不知道你的实力行不行。”   话音刚落,她就见青昭转过头,一双幽蓝色的眼眸此时透着冷光与杀意,让她莫名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变成一个死人。   “如、如果从外侧强攻,顾楚歌必定会在我们到来前,就将那些妖族全部杀死,毁尸灭迹。”燕九棠说话都差点结巴了,“但如果有妖可以进入关押妖族的地方,且实力足够强,就能杀了顾楚歌,并救下那些妖族吧?”   听罢,青昭稍作思考,点了点头。   “我可以将昆吾宫的易容术教你。”燕九棠道,“既然小殊妹妹说她‘不难捉’,你不妨就易容成小殊妹妹,跟狸狸回去交差,小殊妹妹跟我回昆吾宫。”   “我娘和我爹都认得小殊妹妹,定能护她周全。而我则领一队修士作为支援,与你里应外合,将顾楚歌的罪行公布于众!”   不等青昭回应,她又补充了一句:“但前提是,你要足够强……”   “我可以。”青昭截住话,“将易容术教我吧。”   “阿昭!”宁殊的声音自她怀中传出,带着哭腔。   “燕九棠是除我以外最可信的人。”青昭凑到耷拉下去的狼耳旁,柔声道,“你跟她走,不必担心我。”   抬头见燕九棠还面露犹豫之色,青昭冷笑一声,问:“你知道我体内如此浓郁的血煞之气,是从何而来吗?”   燕九棠顿时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点头:“我明白!这就教你!”   昆吾宫的易容术非常特殊,不但能改变容貌,还能改变声音和身材。   燕九棠带人回来之前,青昭须得时时刻刻保持宁殊的模样,因而她学得额外认真,第一次变化成功后,还与宁殊学了些习惯的动作,随后又在自己和宁殊之间来回变换,作为巩固练习。   “差不多了。”约莫看她练习了两个时辰,燕九棠才点头,唤出血棠绘卷,在她面前展开,指着画上一根光秃秃的树枝道,“来,将你的血滴到这里。”   青昭划破手指,一滴血刚落在树枝末端,刹那间绽放出一朵艳丽的海棠花。   “我也不知回家集结修士需要耽搁多久,以此为讯,你若收到我的传讯,便代表我即将进入元华派的势力范围,你可以动手了。”燕九棠收起绘卷,叮嘱道,“在此之前,你切莫轻举妄动,否则会被当成恶妖,引来其他仙门的围剿!”   她又唤出一支玉如意,递给青昭,“这是‘消业宁心如意’,能压制你体内的血煞之气,但你最好还是要避免受刺激。”   “多谢。”青昭接过玉如意,将指尖还未凝固的血涂抹于其上,很快与之缔结血契,将它收入丹田。   玉如意入体的瞬间,她便感觉血煞之气带来的心烦意乱全消散不见,精神也为之一振。   “接下来是给小殊妹妹易容。”燕九棠走到宁殊面前,准备将她易容成青昭的模样。   青昭却让她稍等,唤出一瓶麻痹痛感的丹药,喂宁殊吃下,又带宁殊进帐篷,换上自己平日里穿的衣袍,在卧榻上坐好,才让燕九棠继续。   宁殊捏着宽松的衣袖,紧张地闭上眼睛,只听浑身骨骼都在“咯咯”作响,尽管麻痹痛觉的丹药已经起效,她依然被身体各处传来的异响吓得颤抖不止。   一股毛茸茸的温热忽从身后将她卷住,温暖的豹尾搭在她的手背上。   “别怕。”   青昭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似一剂定心药,与此同时,她感觉雪豹卧在了自己身后,供自己倚靠。   宁殊这才慢慢静下心来,闭着眼睛摩挲豹尾时,豹尾也顺从地在她掌心蹭了又蹭。   一刻钟后,她已变成了青昭的模样,从容貌、声音到身材都分毫不差。先前青昭为她换上的那件偏大的衣袍,此时正合身地穿在她身上。   青昭变回人形,来到宁殊面前,正要与她告别,却见她满脸是泪,分明不舍得自己走。   “别哭呀。”青昭为她擦拭眼泪,笑问,“你连我都不信么?”   “我信。”宁殊红着眼圈,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v啦,会在12.29凌晨更新,记得来看,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   ↓接档文想开这本,薅着豹豹尾巴求预收呀(*/ω\*)   《被我偏爱的反派穿出来了》   作者x笔下的鲛人反派,欢脱现代文   -   尹雅的新文写崩了。   原本这是一篇正常的甜宠恋爱文,由于过度偏爱后期出场的反派,她花了大量笔墨描写反派如何运筹帷幄、大杀四方。   最终,主角被逼得完全不敢谈恋爱,不得不拿起武器,直面反派的死亡威胁。   读者A:都到这种地步了,主角要怎么绝地反击啊?   读者B:实力差距过于悬殊,主角想反杀,除非大反派失踪。   读者C:我相信大大一定有办法圆上!   尹雅:别问,问就是我也想不出_(:з」∠)_   为了能早日完结提稿费交房租,尹雅心一横,大手一挥,真把大反派写失踪了!   当天晚上新章一发,评论炸了。   尹雅的心态也炸了,那个被她偏爱的失踪大反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雪色长发垂在她颈间,呵气如兰:“此为何地?”   -   作为寿数漫长又生来强大的鲛人,沧澜烟自诞生起,便被赋予守护海族的宿命。   即便不老不死,她却无比憎恨创世的神明,憎恨祂让自己不得不承受千年万年的寂寞。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来到异世,方知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不过是由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子书写。   她想,弑神的机会到了。   倘若神明死去,她也将从宿命中解脱吧。   创世的神明十分弱小,没有灵力,害怕外出,需要定时进食和睡觉,淋一场雨就会感冒。   可不管沧澜烟如何努力,都无法伤到神明分毫。   然而神明意外地好说话,一边怕她,一边耐心将这个世界的诸多法则尽数教与她。   起先,沧澜烟一心只想弑神。   后来,她却渐渐满足于留在神明身边的生活。   “长生太苦,所幸我得以与你相遇。” 第二十三章   怕耽误了祁茗救妖,青昭和宁殊告别后,便易容成宁殊的模样,换上宁殊的衣服。   “给我添点伤口。”她对祁茗说,“最好带点毒。”   “不必。”祁茗忙摇头,斟酌一番,道,“这位小友……确实好捉,不必用毒。”   青昭想了想,照着上回外门弟子捉宁殊时的情景,让祁茗捉住自己的双手,自己则将二人的头发和衣服都揉扯一番,伪装出剧烈挣扎过的痕迹。   “需要打晕我吗?”她问。   祁茗连连摇头,取出绳子状的法器捆住她,还给她蒙上了眼睛,为自己戴上面纱后,唤出一柄灵剑,提着青昭踏上去,临走前,还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燕九棠一眼。   “快走吧。”燕九棠违心地催促道,“我安置完小殊妹妹就来。”   青昭虽被蒙上眼睛,但只要她想,便能用灵识代替眼睛。   可她这回却并没有外放灵识,生怕自己再多瞧一眼小师尊的眼泪,便会心软,跟她们回昆吾宫去。但这样一来,她就会错失潜入元华派的最好机会。   她太清楚小师尊为什么突然提出要跟祁茗走,小师尊是一族的族长养大的孩子,耳濡目染,责任心重,做不到对这种事视而不见。   哪怕在她没有经历过、只有所耳闻的“当年”,年少的师尊重返北幽妖域时,也从人界带了许多妖族回来。   灵剑升空,祁茗很快带她飞到照月谷的传送阵内,回到山崖上,交还两枚储物灵符。   青昭听见周围修士的惊呼声和谩骂,甚至还有修士向她砸东西,被祁茗阻止。   “此乃元华派通缉的狼妖,只能由我们处置。”她听祁茗冷声道。   离开照月谷后,青昭便觉察到祁茗的紧张与慌乱。   这小狐狸方才明明还在怼人,现下却连御剑都飞得歪歪扭扭。   “你不用管我。”她轻声安慰,“顾楚歌要对我做什么,只管让她做便是,我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祁茗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应下。   幽篁城距离元华派有一段距离,青昭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问了顾楚歌的情况。   祁茗侍奉顾楚歌已久,多少算是摸清了此人的性格和习惯,青昭一问,她就乖乖将自己所知的都说了。   “她擅长剑法,对符阵也多有了解,会在剑诀中加入符术。她房中还有幻术的典籍,我虽从未见她用过幻术,但您务必多加注意。”   “我听说她最初是丹峰的内门弟子,选拔时却因剑术无人能敌,阴差阳错成了剑峰的长老。丹峰主修医术和炼丹,也会教授制香制毒,这些年顾楚歌没怎么管过门下弟子,大多数时间都在独自研究这些。”   “我这副身体本就是她的内门弟子,尚有家人在世,那位弟子外出执行任务时身受重伤,五脏六腑皆碎,刚被带回来就咽了气,她便将我的脏腑和魂魄一起换过去,命令我做她的大弟子,也替祁茗继续奉养家人。”   “那之后,有些弟子便觉得祁茗与顾楚歌之间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怎会养个伤就成了剑峰大弟子,轻轻松松爬到他们前头去了。毕竟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祁茗早已不是原来的祁茗……”   青昭安静地听着,只在她说完一件事,或是有较为明显的畏惧情绪流露时,才会接过话。   灵剑又飞了一刻钟,青昭感觉周围的天地灵气浓郁起来,忍不住放出灵识。   绿树掩映之中,一座座建在山上的殿宇越来越近,山间雾气缭绕,却不是普通的水汽,而是凝成实体的天地灵气。   夕阳将山的轮廓勾勒,钟声阵阵入耳,伴着各峰弟子放课后的喧闹。时不时有弟子驾驭飞剑自山峰间经过,惊起栖息在山中的灵鸟野鹤。   青昭承认,自己来时是带着火气的,尤其在知道元华派正是当年折磨过师尊的地方之后,她甚至想着,这回就由她代小师尊将元华派给屠了。   可现下目睹此情此景,她不免有所动摇。   正如人族几乎个个将妖视作仇敌,妖族大都也不将人命当回事。然而被人所厌恶的妖,以及被妖所蔑视的人,其实也有许多共同之处。   青昭暂时不太能想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但她很快就不自觉地想到小师尊——倘若小师尊也看到元华派众人的生活,恐怕会央求她只针对顾楚歌一人,不要牵连无辜。   她还记得师尊和小师尊都说过:“我们不应滥杀弱者。”   不管是哪个年纪的师尊,似乎都对各个种族的弱者心怀她无法理解的包容。   “到了。”祁茗说罢,御剑朝一座特别陡峭的山崖飞去。她是剑峰大弟子,持有进入剑峰结界的令牌,回来时也无需经过山门。   她带着青昭,在落剑平台上降下,握紧捆着青昭的绳索往前走,一路上,始终有人唤她“祁茗师姐”,向她问好,听声音,年纪都不算大,还有些胆子大的、好奇心重的,则会问青昭的事。   “师姐今日又捉了妖回来吗?”   “瞧着像是一只小狼妖。”   “她也是恶妖吗?怎么妖族这么小就出来作恶?”   青昭琢磨着自己此时应该有些表现了,至少该发发怒火,但她还蒙着眼睛,不能以眼神威慑这些弟子,便折起狼耳朵,牙关紧咬,喉中发出低吼。   她以为自己的威慑力很弱了,没想到竟然还吓得许多弟子惊叫“恶妖”,若不是祁茗站在她身旁,只怕她要被这些年轻的修士砸东西或者打一顿了。   “人界和北幽不一样,战乱早已结束几十年,人们过惯了安稳的生活,不愿再让妖族这种外来的‘恶物’破坏安宁。”等走得看不见人了,祁茗才低声道。   青昭没说话,只是动了动狼耳作为回应。   可惜这些人并不知道,真正的恶物就藏在他们中间,还被他们崇拜和称颂。   祁茗在路上说过,顾楚歌居住的云屏殿距离落剑平台最远,还要爬很高的台阶,青昭起先没放在心上,但她走台阶时,想起自己扮演的是被打伤的小狼妖,稍作犹豫,双腿忽然卸了劲,“扑通”一声往下跪去。   祁茗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心惊之余,不忘配合演戏,呵斥道:“起来!”   “好疼……”青昭耷拉着狼耳,哑着声音讨饶,“我走不动了,我、我能不能歇会儿……”   下一瞬,她只觉身体被祁茗一甩,身体即将硌在祁茗肩上时,又被一簇灵力垫了垫,有个缓冲。   “疼!!”青昭非常入戏地喊了一嗓子。   祁茗没吭声,但青昭知道她是被自己吓住了,走路的时候身子都在发颤,顿时哭笑不得,莫名开始想念大大咧咧的燕九棠了。   好在祁茗很快调整了状态,等扛着青昭走到云屏殿内,站在顾楚歌面前时,她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与沉稳。   “师尊。”她低声唤道,“先前从醴泉城逃走的狼妖已被捉拿。”   她边说,边将青昭从肩上卸下,像丢麻袋似的随手扔在地上,蹲下去一把扯开蒙眼的黑布。   青昭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突然增强的光,身子还“疼得”蜷缩着,目光却已经对上顾楚歌的眼睛。   此人长得倒是面善,一双杏眼初见还是温柔的,一头乌发也用木簪盘得朴素,看不出半点攻击性,衣服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一身墨绿色道袍瞧着也平易近人。   但看向青昭时,她的眸中瞬间流露出渴望与贪婪,似乎眼前的妖是应当由她肆意摆弄的猎物。   青昭早已将她视为折磨师尊的仇敌,本还想稍微装一装,可对上这样的眼神,她当即冷了目光,浑身也散发出杀意。   如果不是因为和燕九棠有过约定,她现在就想杀了顾楚歌!   “是个有脾气的孩子。”对视片刻,顾楚歌笑道,“带到老地方去吧,今日需要你多打扫一下。”   祁茗忙应了声,扛起青昭,就往殿后走去。   青昭想起祁茗说过,云屏殿造在山上,算是顾楚歌的清修之处,平时没什么人会过来叨扰,顾楚歌也没要侍奉弟子,只她一个大弟子忙里忙外。   现下祁茗带她走进了殿后的一个暗道,又开机关又绕路,还特意多停留一会儿,好让青昭观察开启机关的方式,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在一道被贴了封印符的石门前停住脚步。   “便是这里。”祁茗低声,“还请您做好准备。”   说罢,她撮指凝灵,点在封印符的中央。   随着石门缓缓升起,青昭只觉鼻中钻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皱紧眉,放出灵识,只见一个石砌台面立在暗室中央,黏糊糊的满是鲜血和碎肉,还有些辨不出是什么妖留下的毛皮,浸饱了血。   石台之下的铁笼内,三只浑身是血的妖奄奄一息地缩成一团,妖身都不大,瞧着竟比宁殊还要年幼。   祁茗走入室内,伴着石门落下的响动,她一路走,一路点燃灵力灯,青昭也就一路跟着观察四周。   她看见铁笼之中关着妖族,一个狭小的铁笼里关了至少五只妖,这些妖都被穿了琵琶骨,无法变化,只得维持原本体型的妖身,拖着锁链,跟其他妖挤在一起。   见祁茗带了新的妖族回来,那些妖族也不抬头,都伏在各自的“地盘”上歇着,一片死寂。   青昭眸光一变再变,自师尊口中,或是自那些传闻中听得的只言片语,如今全出现在她眼中。   ——这里,便是当年师尊饱受折磨的地方。   分明是初夏,此地却如同深渊地狱,不见天日,单是活着,便是一种酷刑。   “他们都是顾楚歌收服的‘罪妖’。”祁茗道,声音压着怒意。   青昭垂眸不语,如果没有燕九棠给的玉如意,此刻她只怕已经压不住血煞之气。   祁茗终于走到石室尽头,点上最后一盏灵力灯,将青昭捆在一根血迹斑斑的立柱上,拉开抽屉拿出制药用具,将自己从照月谷里带来的草药捣碎,再拌入燕九棠之前给的疗伤药,准备去医治那几只幼妖。   此处虽在地底,但天地灵气却依然浓郁,青昭引来灵气,调息罢,平复了情绪,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她从来不觉得杀戮有错,跟随在师尊身边的时候,她所杀的妖族从未有过无辜的。   可现下师尊不在,她便开始迷茫。   倘若整个元华派从上到下都是道貌岸然之辈,修习禁术邪法,倒好办了。可万一真的只是顾楚歌一人之错,其余弟子、长老皆被蒙在鼓里,她又该怎么做?   毕竟师尊说过,“不应滥杀弱者”。她已犯下一次大错,体内翻腾的血煞之气便是证明,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能继续护着小师尊,她都不应该再错了。   细细想来,当年师尊屠戮元华派,似乎是因遭受顾楚歌的折磨之后,迁怒全派,这与她在师尊死后迁怒整个狼族何其相像!   青昭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跟随师尊五年,还是头一回那么强烈地想要否认师尊的杀戮之道,但如果有更好的法子,的确不该选择走极端。   更何况,现在的她的确比当年的师尊有更多优势。   她又皱眉思索一阵,觉得自己既不愿屠了元华派,便只管控制住顾楚歌,再顺利带走被捉的妖就是了,当下心中有了答案,立即斩断身上的绳索,恢复成自己的模样,走到祁茗身旁。   “我有一个法子,即日便可让你们摆脱痛苦。”   -   自从照月谷一别,宁殊便跟着燕九棠返回昆吾宫。   止痛丹的效果过后,她才发现原来易容会这么疼,疼得在血棠绘卷上翻滚不止,吓得燕九棠慌忙为她解了易容术,喂了一枚止痛丹,还施了安眠咒,狼妖少女才慢慢安静了,却疼得连人形也不愿维持,变作一匹灰狼,直往燕九棠怀里钻。   燕九棠自幼喜欢亲近毛茸茸的妖,见状忙将小狼抱好,手法娴熟地为她抚背上的毛,抚得半梦半醒的宁殊低呜起来,放松地耷拉着狼耳,哼唧了一阵,迷迷糊糊地呢喃几声。   燕九棠无事可做,好奇地俯耳去听,听到的却是“阿昭”和“谢谢阿昭”,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随后就担心起青昭和祁茗来。   “也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燕九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咕哝道,“这一来一回再加上集结修士,少说也要半个月,难道真要她们再受半个月的折磨吗?也怪我,还没当上宫主,先顾虑这顾虑那,只管让青昭打出来得了!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要泼我家脏水,有的是把柄,也不见得我带人名正言顺找上门,就能讨得好!”   宁殊虽被施了安眠咒,可她心中有事,一时睡不着,听到这话,当即抬起头看向燕九棠。   “你也觉得是这样吧?”感受到她的目光,燕九棠低下头,自嘲道,“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有把利刃真递到我手上了,报仇的机会也有了,我却满脑子想着迂回……”   “回去!”宁殊隐约只听了个“回”字,立即接过话,“现在就回!”   燕九棠没料到她真会接话,顿时一愣。   她的确后悔了,可她没想过马上掉头回去。   别的不说,怀里这匹小狼是一定要平安送到昆吾宫的,这是她与青昭的约定,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失约。   “我回!我回!”她忙连声应道,哄起迷迷糊糊的小狼,“可你得先去昆吾宫,不然青昭也不放心不是?你和她相处那么久,应该知道她气起来会怎么对我吧?”   她边说,边悄悄对宁殊施昏睡咒,宁殊还没应两句,只觉眼皮渐沉,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在她怀中慢慢合上眼睛。   燕九棠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狼脑袋,咬了咬牙,划破手腕,将血洒在血棠绘卷上。   痛饮主人鲜血的血棠绘卷速度一提再提,转眼之间,便呼啸着划破天际,全速赶往昆吾宫。   -   夜深时分,元华派云屏殿。   祁茗紧张地站在云屏殿门口,边听着殿内的动静,边探查周围的情况,好及时向青昭通风报信。   此时青昭正在与顾楚歌谈条件,不过她的实力远远碾压顾楚歌,没花多少时间,就将才睡下的顾楚歌制住,因而只能是顾楚歌单方面接受她提的条件。   “我家少主缺个会医术的,既然你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不如跟我走。”青昭捻了捻手中的细绳,顾楚歌便觉自己的颈子被勒得更紧,弥漫在鼻尖的血腥味也浓了几分,“人界可容不下你这种异类,北幽尚处在乱世,你想要的妖,活的死的都有,还不用花心思去捉,捉了又要瞒着旁人关起来,哪怕你有足够的心机,也不能保证哪日事情败露,你说呢?”   见顾楚歌不吭声,她又道:“当然,我的耐心有限,你若不答应,我也不在乎今晚大开杀戒,先拿你祭了我的剑,再去屠了元华派满门。”   顾楚歌瞬间变了脸色,但青昭明白,她只会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危,什么同门情谊,仁义道德,全比不上她自身的利益要紧。   “……我答应你,此生定效忠于宁殊,以心魔起誓。”不多时,顾楚歌重重点了下头,发完心魔誓,紧紧盯着青昭,“但你也要答应我,绝不能杀我!”   “以心魔起誓,我此生不杀顾楚歌。”青昭也发了心魔誓,随后逼着顾楚歌留了封书信,称带着大弟子外出云游,检查后压在书桌上,接着便一掌将顾楚歌打昏。   做完这些,她令缠在顾楚歌颈上的细绳化为绳索,将顾楚歌捆结实了,自己易容成顾楚歌的模样,施展“袖里乾坤”将她本人藏好,随后才去找祁茗。   祁茗虽听到她们“交易”的结果,但看着易容成顾楚歌的青昭走到自己面前,她还是哆嗦了一下。   “走吧。”青昭唤出灵剑,载着祁茗往天穹飞去。   来见顾楚歌之前,她便将被关在石室中的妖族全以“袖里乾坤”藏好,但因着藏匿的妖数量实在太多,她无法维持太久,只得先与燕九棠她们汇合,再想办法将这些妖运出人界。   可青昭未曾料到,燕九棠竟飞得这般快,哪怕有狼牙护身符指路,她全力御剑,也飞行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追上燕九棠。   那时燕九棠正带着宁殊在城中吃早饭,谁知一口红枣粥还没喝,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晃进视线中。   燕九棠以为是幻觉,还和宁殊开玩笑道:“我感觉得找个地方歇会儿,我连那姓顾的幻影都看到了,你信不……”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宁殊转过头,而后倏地起身,扑到她所看见的“顾楚歌幻影”怀中,亲昵地喊了声“阿昭”。   燕九棠:?!   她吓坏了,以为宁殊也看到了幻象,正琢磨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店家往食物里下了迷药,却见一个墨绿的人影掠向自己,一把将自己搂住。   店里不便说话,青昭和宁殊相认后,便叫上燕九棠和祁茗,一起到附近的酒楼要了个雅间。   “你要吓死谁啊!怎么易容成顾楚歌的模样了!?”隔音屏障刚展开,燕九棠就大呼小叫,“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有没有被追杀?”   青昭摇头,广袖轻挥,被五花大绑的顾楚歌便倒在了她脚边。   燕九棠惊得瞪大了眼,指着顾楚歌“这、这”连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将她劝服了,她答应跟我们回北幽,还发了心魔誓,此生都会效忠于宁殊。”青昭解释道。   “……还‘劝服’,我看是打服的吧!”燕九棠嘴上虽这么说,却鼓起了掌,“那些被关起来的妖呢?”   “都被我以术法藏了,在袖子里兜着。”青昭道,“我打算将他们的伤治好后,送他们去北幽。”   她稍微说了一下那些妖族的情况,包括年纪。   “要我说,你与其让他们到北幽自生自灭,还不如做个救命恩人,将他们留在身边报恩呢!”燕九棠道,“你想啊,大多数妖都是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小殊妹妹如今也是一个人,怪寂寞的……”   “说得轻巧,我上哪儿安置这么多孩子?”青昭没好气地反问。   “简单,放在我的昆吾宫呀!”燕九棠将头一昂,自信满满地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燕·昆吾宫少主·九棠:【憨憨膨胀.jpg】   -   是二合一的大肥章!   下一更在12.30晚上,更新前,本章所有2分评论都有红包~ 第二十四章   “那顾楚歌怎么办?”宁殊指着地上问,“我们回北幽之前,也把她留在昆吾宫吗?”   燕九棠却有些犯难,瞥了青昭一眼,小声道:“其实我本来想着和青昭里应外合,将她的罪行揭发出来,然后当众将她处决……先不提这个办法可不可行,现在青昭已经将她捉出来了,只能给她易容一下,等到了昆吾宫,就说是同行的道友。”   她顿了顿,“至于到北幽之后怎么处置,就看你们吧。”   商量完,燕九棠说做就做,先用法器将顾楚歌的灵力禁锢,再给她松绑,换上一套看不出身份的普通衣裳,最后为她易容,变成看一眼就记不住、没什么特征的普通脸,将身材也稍作调整。   期间,顾楚歌被痛醒过一次,见所有人都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她识趣地闭紧嘴,眼睛一合开始装昏。   易容完,燕九棠仍将顾楚歌打晕,这才咕哝道:“这姓顾的怎么这么老实?服服帖帖的,真不像她!”   祁茗默默点头。   青昭也觉得奇怪,但她一时想不出顾楚歌装老实有什么用意,便没有多言,问燕九棠道:“你可有什么法器能一次性承载几十只妖?”   “有是有,但那件法器很大。”燕九棠边说边比划,“大约有半个酒楼那么大,如果要用,得去找片空地,我才能将它召出来。”   “那我们先离开吧。”青昭点头,一挥袖将顾楚歌拢住。   她们汇合的地方是一座小城,城郊倒是有一处练兵场,现下暂时还没有来人,燕九棠便唤出一艘云舟,青昭几人到里面安置众妖时,她在外面贴了一圈匿形符,掐诀结阵,将云舟藏起来。   “这艘云舟的各个舱都是封闭的,要透气就走楼梯去甲板上。”关上舱门,燕九棠到里面对所有人和妖介绍道,“如果乘云舟去昆吾宫,我们得绕道,不能经过大城池和仙门地界,否则会被拦截下来,大约要慢吞吞飞半个月。”   “无妨,现下没了急着赶回昆吾宫的必要,慢慢来便是。”青昭道。   “行,那么我去驾驭云舟了。”燕九棠点头,转身朝云舟前舱掠去。   正如燕九棠所言,云舟内部十分宽敞,青昭拿了片灵笺作名册,在祁茗的帮助下,为所有妖分了各自的舱,随后再一间一间走过去,为他们取出穿了琵琶骨的锁链。   宁殊捧着灵笺跟在她身后,看着妖们痛苦的模样,她气得浑身发抖。   “光是为他们取下穿在琵琶骨上的锁链,都几乎去了他们半条命!”等离开最后一道舱,她忍不住咬牙切齿道,“绝不能轻易放过顾楚歌!”   “我让她发了效忠于你的心魔誓。”青昭安抚她道,“等回到北幽,她任你处置。”   宁殊用力点了点头。   青昭想了想,带她来到燕九棠所说的牢狱区,将顾楚歌丢进最小最昏暗的牢房,低声道:“我们每日都来看她一次,防止她逃走。”   云舟上唯独没有食物,青昭等人带的辟谷丹不多,有些幼妖被顾楚歌折磨得肠胃虚弱,吃不了辟谷丹,飞过城镇的时候,青昭就御剑去买些五谷和干粮回来,和药材一起熬成粥,喂给这些妖。   除却食物,这些妖每一只都伤痕累累,还得每日定时服药和换药。   喂药和换药本是祁茗在做,但宁殊亲近妖,顾楚歌捉的这些妖本体又都是毛茸茸的走兽,没两日,她甚至抢走了祁茗的活,换药的时候,还会顺势为妖梳毛。   她脾气好,又细心体贴,妖们都很喜欢她,日子一久,宁殊刚打开舱门,舱内的妖就会主动蹭过去,“嘤嘤呜呜”地撒娇,还翻出肚皮让她揉。   “好啦好啦。”宁殊笑着给他们喂水,又一只接一只抚摸过去。   她每次去照顾妖,青昭都会跟着,以防有年纪大些的妖心怀不轨。但没过几日,她看着宁殊与这些毛茸茸的妖亲近时,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竟会想要马上拉走宁殊。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早已不是幼妖,更过了撒娇的年纪,更何况……师尊如今比她还年轻。   可她就是莫名不喜欢看小师尊抱那些妖,有好几次,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背对过去,或是到走廊上待着,等宁殊出来。   妖的数量太多了,因而祁茗仍在继续自己的工作,宁殊还和她分了负责名册,这样一来,照顾妖的时间能节省不少。   某日祁茗为自己负责的妖们换完药,来到走廊上时,正好看到青昭背对舱门站着,一脸不高兴。   祁茗感激她那日将自己带出元华派,一直想要报答她,见状,便小心翼翼走过去,低声问:“青昭大人,可有什么是我能帮上您的?”   青昭想了想,觉得祁茗与宁殊年纪相仿,又曾被燕九棠娇养过,应当能为自己解惑,于是将自己的苦恼相告。   谁知祁茗听完就“扑哧”笑出声,捂住嘴道:“大人,您这是醋了。”   青昭:???   祁茗也没想到她会吃醋,见青昭愕然,她继续道:“我还在主人身边的时候,就不喜欢她抱别的妖,兽类也不行,只要我闻到她身上有其他妖或兽的味道,我就生气。其实每只妖都或多或少有点占有欲的。”   青昭若有所思。   “冒昧一问,大人您应该被宁殊大人抱过吧?”祁茗问,见青昭点头,又道,“您也喜欢被她抱着的感觉,现下却只能每日眼睁睁看她抱别的妖,自然会不高兴了。”   青昭怔了怔,下意识转头,看向舱内正为一只狐妖梳毛的宁殊,脑中一片空白。   她……喜欢被小师尊抱着吗?   青昭自认为不应当吃师尊的醋,为了排解这种莫名的情绪,她采纳了祁茗的提议,寻了个只有自己和宁殊独处的时间,化出妖身,凑到宁殊身边,用脑袋拱她的手。   宁殊惊讶地看向雪豹,呆滞片刻,诧异地问:“阿昭,你、你这是做什么?”   青昭却不好意思道明真相,又把身体凑到她手下,期待她主动觉察到自己的用意。   宁殊忽然明白过来,试探地摸了摸雪豹的后背,等雪豹转过头,她索性将雪豹一把抱住,手法娴熟地为她梳毛。   青昭起先还觉得羞耻,心想自己早已成年了,怎能向小师尊提出这种要求。可被宁殊抱住之后,没多久,她就将这样的念头抛出脑海,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心情也晴朗不少,甚至还把脑袋枕在宁殊肩上。   “原来阿昭也喜欢这样呀。”她听宁殊笑道。   青昭说不清喜欢不喜欢,只晓得师尊的怀抱总能让自己安心,现下既然有机会,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多在宁殊怀里赖了些时间。   云舟内的生活单调又安稳,不觉便是五日过去。   这天青昭和宁殊照例去牢房查看顾楚歌。   顾楚歌倒是随遇而安,每次她们过去,她不是睡觉,就是打坐,她们若是问问题,她也懒洋洋地作答。   可今日她却坐得端端正正,青昭刚走入牢狱区,就感觉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青昭眉头微皱。   这几日顾楚歌倒是很安分,顶着一张易了容的脸,终日含着歉意的笑容。   青昭起先还警惕她是不是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可这么多日过去,以及那个“顾楚歌此生效忠于宁殊”的心魔誓,让她渐渐打消了这个顾虑。   但今天被顾楚歌这么一盯,她不免又警惕起来。   “我本以为你那天所说的‘屠了元华派满门’只是说大话,没想到是真的。”顾楚歌笑道,“你一直在担心被血煞之气反噬吧?”   青昭眸光顿变,宁殊也惊得竖起狼耳朵。   “我好歹也是剑峰长老,剑修之中的佼佼者,对杀意和戾气的感知非常敏锐。”顾楚歌道,“你身上的血煞之气,一直被昆吾宫的法器压着吧?今日我才觉察到它们,啧啧,实在是太过浓郁了,少说也有一个仙门那么多的人死在了你手下……”   “你休想给阿昭泼脏水!”宁殊顿时动怒,厉声道,“她亲口和我说过!是修炼时出了差错,才导致血煞之气在体内淤积!不要以为——”   “‘不要以为谁都像你这样视生命为草芥’。”顾楚歌悠悠接过话,“你是想说这个么?”   “我……!”   “你年纪还小,有个同类对你百般照顾,你就信了她是个好人。”顾楚歌笑道,“恕我直言,我在元华派担任长老已有七年,从未有人怀疑过我作恶,但我真是个好人么?”   “……”宁殊抿紧唇,不语,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青昭。   阿昭对她的好,她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到。   可阿昭的过往……她从未过问,阿昭也从未告诉过她。   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毕竟她们相识的时间还不长,等再过些时日,或是她年纪再大些,阿昭定会主动告诉她。   宁殊希望青昭多少能反驳顾楚歌一下,不管是痛斥她挑拨离间,还是将她冷嘲热讽一番。   然而……然而青昭此时却垂头不语。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几年我没听说人界发生过被恶妖屠门的惨案,想必她杀的都是妖了。”顾楚歌饶有兴趣地看着宁殊,“我听说北幽和人界不同,多战乱,一个族群想要稳定扎根在某个地盘上,就得杀,不但要对付外族,内里也要提防族人倒戈叛乱。是不是这样?”   宁殊心中一紧,想到那一夜自家的惊变,想起死在大长老手下的爹爹、舍命将自己送出北幽的娘亲,不由得攥紧拳头,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瞧你修的应该是杀戮道。”顾楚歌又看向青昭,“想要修炼杀戮道,除却天地灵气,还要吸收的便是血煞之气,而你却不认同自己的杀戮道,杀生之后,血煞之气才会淤积在你体内,成为引动心魔的契机。”   “这、这又是为什么?”宁殊难以置信地问,“什么叫做不认同自己的杀戮道?”   “她若问心无愧,这些血煞之气便能为她所用!”顾楚歌大笑,“所谓的‘不认同’,自然是杀戮时问心有愧,滥杀无辜!”   “你住口!!”宁殊猛地向她扑去,若没有铁栏杆阻挡,她只怕要扼住顾楚歌的脖子,让她吐不出半个字,“再让我听到你诋毁阿昭,我杀了你!”   她眸中凶光毕露,双手指尖也生出锋利的指甲,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顾楚歌却只是笑,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她都哑巴了,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顾楚歌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先发一更_(:з」∠)_十二点还没有更新就是明天补   雪宝的秘密会一点一点让小师尊知道的~ 第二十五章   听闻“血煞之气反噬”,与顾楚歌对视的刹那,青昭只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   她似乎听见顾楚歌得意洋洋地说着什么,随后又听到宁殊的怒斥,甚至还听见撞击铁栏杆的响动,可这些声音都如同潮水般退却,离她越来越远。   觉察到自己恐怕中了幻术,青昭下意识催动燕九棠之前赠给自己的“消业宁心如意”,当她的灵力触碰到如意时,一股冷意自丹田扩散开,不多时,便令她从雾一般的幻术囚牢中清醒过来。   她猛然抬头,只见宁殊正嘶喊着往铁栏杆上撞,即便双手指甲折断、额头磕破,她也不管不顾!而顾楚歌仍盘膝端坐于牢笼内,一双含笑的眼中泛着诡异的绿芒。   青昭立即唤出一张青蔓符,数股藤蔓瞬间伸入牢房,紧紧缠住顾楚歌,将她吊在半空。   “宁殊!醒醒!”青昭一把抱住宁殊,边呼唤,边将她强行带离牢房。   机关门合拢,一对碧绿的幽光在黑暗中明灭。   -   宁殊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只觉手里握着一段弯曲的冰凉之物,脑袋发晕,低哼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平时休息的舱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不远处忙碌。   “阿昭……?”她不确定地唤了声,低下目光往手上看去,只见一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正被自己抱在怀中,她的双手都被细布缠住了手指,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你醒了?”不远处的身影立即向她走来,坐在她身旁,正是青昭。   “我这是怎么了?”宁殊举起自己的手,困惑地看着她,“为什么我的手会包成这样?头也好晕……”   “我们都中了顾楚歌的幻术。”青昭揉了揉她的头发,将灵力渡入,为她缓解不适,“现下已经没事了。”   宁殊怔了怔,回想起先前发生过的事,忽然抱着玉如意坐起来,急切地问:“那顾楚歌说的都是谎话吧?她说你杀了很多妖,很多无辜的妖,这些都是假的对不对?”   对上她期待的目光,青昭只觉心中作痛,懊恼自己的隐瞒。   她希望小师尊莫要为自己的事提心吊胆,故而宁殊第一次向她问起血煞之气时,她并未实话实说。   现下,她不知该怎么回应,也不想继续说谎,只得选择沉默。   她迟迟不说话,宁殊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淡下去。   “阿昭,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喃喃,“是顾楚歌的幻术还在对不对?你比我厉害得多,她对你施下的幻术一定也更难解……”   “已经没有幻术了。”青昭忙摇头,犹豫再三,道,“你若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实情。”   “我自然要听!”宁殊却不假思索道,“请告诉我!”   “……顾楚歌所说的话,是真的。”斟酌良久,青昭才道,“我的确杀了很多妖,很多无辜的妖。这就是我的罪,淤积在我体内的血煞之气便是证明。”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听到青昭亲口承认,宁殊还是大惊失色。   “为、为什么?!”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位长老叛乱,联手害死了师尊,我便将他们与新族长一起杀了。”青昭偏开目光,不敢看她的眼睛,“可师尊已被禁术散尽魂魄,无论我做什么,也不能再见到她。但就在我绝望时,一个声音告诉我——‘屠尽狼族,那魔头会回来’。”   宁殊眸光顿变。   “那个声音所说的‘魔头’,便是我的师尊。”青昭低声道,“我满脑子只想着师尊回来,即便知道、即便知道他们都是师尊背负骂名也要保护的族人,我仍将他们……”   “你那是入魔了!阿昭!”宁殊忽然打断话,“这不是你的本意,是心魔的蛊惑!你明明不想杀他们!不然、不然血煞之气又怎么会不为你所用!”   “可这又有什么区别!”青昭红着眼睛道,“是我动的手!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铸下大错!我非但没能保护好师尊,还害死了她的族人!”   恍惚之间,那一夜的一切又一次在她眼前浮现。   视线之中,只剩下黑、红二色,似是被血雾笼罩,灵剑痛饮鲜血,体内的血煞之气每添一缕,回荡在她脑中的声音便会清晰一分。   那声音温柔又亲切,遥遥地呼唤着她:“阿昭……阿昭……”   她蓦然回头时,只见本应魂魄散尽的师尊静静地站在一旁,身形虽模糊不清,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阿昭,杀了这些入侵狼族的恶妖。”师尊面上含笑,鼓励她道。   她原以为这是一场梦,噩梦与美梦交织,她所在意的师尊从未离去,且还与她并肩作战,她们一齐将威胁族人的恶妖杀尽。   可当粘稠的血沾满衣裳,她才惊觉师尊已死,而她,则是将狼族灭族的恶魔!   眉心忽贴来一点冰凉,激得青昭浑身一颤。   宁殊正费力地用双手托起如意,让如意的一端贴在青昭眉心。   “阿昭,你看着我!”她颤声道。   青昭下意识看向她。   少女分明在恐惧,托着如意的手颤抖不止,一双狼耳也耷拉下去,呼吸声急促,可她还是抬起头,凝视着青昭发红的双眼。   “不一样的,阿昭。”宁殊摇头,尽可能平复自己的畏惧,柔声安抚,“我娘是一名医修,她曾告诉过我,入魔者会与心魔争夺身体,倘若输了,便会彻底堕魔;若赢了,便能恢复如初。但鲜少有入魔的妖能自行挣脱,因为心魔会蛊惑人心,使入魔者在欲望的幻境之中迷失。”   “当你陷入幻境的时候,身体就会被心魔支配,因此,你会亲眼看到自己大开杀戒,但那并不是你做的。”她将玉如意塞进青昭手中,握住青昭变得冰冷的手,“顾楚歌说的话,我不知道你听了多少,但既然血煞之气是你不认同自己的杀戮,才会在你体内淤积,那么换句话说,你一直都在努力抗拒心魔的所作所为,只是当你终于夺回身体时,一切已经迟了。”   青昭怔怔地接过玉如意,只觉玉如意自行回到她的丹田,周身涌动的血煞之气被压制,神志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因师尊的死而迁怒全族,是以,才会带着血煞之气来到这里,可被小师尊一点醒,她才醒悟真相或许并非如此。   现下她只有竭尽全力侍奉小师尊,以及回到狼族之后,好好守护小师尊的族人,才是对被自己辜负之人最好的赔罪。   即便已想明白了一切,青昭依然难以置信地问:“你……你当真愿意相信是心魔作祟,而不是我……”   “我相信。”宁殊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地道,“我所认识的阿昭,绝对不是滥杀无辜的恶妖!”   “……”青昭却说不出话来,只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涌上心头,令她手足无措。   宁殊还是有些头晕,见青昭已经缓过神,抚着脑袋小声问:“我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青昭忙扶她躺回去,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纠结于旧事。   等宁殊放心地闭上眼睛,她便去找顾楚歌算账。   青蔓符的时效已过,顾楚歌回到地面,和平常一样闭目打坐。只不过她的身上满是被藤蔓勒过的伤痕,因着灵力被禁锢,这些痕迹无法消除,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痊愈。   觉察到青昭回来,顾楚歌睁开眼睛,惊愕地看着她。   “看来心魔誓果真没什么大用。”青昭有意避开她的目光,以免再次受到幻术的影响,“你的幻术很特别,即便灵力全无也能使用,是我小看你了。”   “但也没什么大用不是吗?”顾楚歌扯了扯嘴角,“那只小狼妖只是擦破了些皮,而你也只是哑巴了会儿……”   她话没说完,只觉剑意迎面袭来,即便她下意识躲避,依然被凝为实体的灵力剑钉在了墙壁上!   “咳咳……”顾楚歌口吐鲜血,脸上却浮现笑容,竟还有心思夸赞道,“真不错,进攻的位置离我的每处要害这么近,出手却并未带半点杀意。”   “我承诺过,绝不杀你。”青昭收起剑,冷声道,“但你既然非要玩些小手段,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她有的是办法,令这个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青昭走后,宁殊始终难以入眠。   其实她早就怀疑过青昭的来历,怎会有素未谋面的妖千里迢迢来到人界,恰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且知道她的姓名,怎会佩戴着能够寻到她的狼牙护身符,怎会修炼狼族的《若水诀》,又怎会不求回报地对她好?   哪怕青昭总以“师尊”的名义来解释,可一个谎言总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谎言与谎言之间的疏漏之处,她其实早已发现了,一直不说,不代表没想过。   尤其是青昭方才所说的“师尊之死”和“屠尽狼族”,在宁殊看来,这些根本就是没发生过的事。   北幽的狼族群居在月涌江畔,那位被青昭唤作“师尊”的前辈若是狼族的首领,为何她身为狼族的少主,却从未听说过她的死,也从未听说过狼族被灭的事?   然而青昭说话时,语气和神态都不似作假,否则她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几近发狂。   宁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也不敢问青昭,她所说的“师尊”究竟是什么人,而她……又是什么人。   那应当是青昭的伤疤,她不该问。   更何况,青昭待她那么好,是家人以外,这世上对她最好的妖,更是她的恩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怀疑青昭对自己好的缘由。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尊都明白,小师尊不说~   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第二十六章   第十二日清晨,云舟已到了昆吾宫的地界。   宁殊爬上甲板,透过皑皑白雾,只见前方群山环绕,一眼望去,皆是悬崖峭壁,半山腰飞瀑如雪,底下则流淌着湍急江水。   “那里就是昆吾宫吧!”她兴奋地对青昭说,“好像一座世外仙境呀!”   青昭笑着点了点头,唤出一对连在一起的小圆筒,递给宁殊,“放在眼前,输入灵力,还能看得更清楚。”   这是当年昆吾宫主送给她的见面礼,名唤“千里望”,不必用灵识,也能看清远方的一草一木。   宁殊欢喜地去试,不一会儿又连声惊叫起来。   “我看到许多鹤绕着山峰飞,好漂亮!也不知是鹤妖还是山中野鹤。”   “我好像看到城门了!和人族那些城池的城门不一样,它是镶嵌在山里面,大概有、有半座小山那么高!”   “唔……城里的房舍就看不见了,模模糊糊一片,是护山大阵的作用吗?”   “嗯,不过也可能是‘千里望’的距离有限,城内离我们暂时还太远。”青昭解释道,“我前几天刚将一袋灵石给了燕九棠,约莫正午就能到昆吾宫了。”   云舟算得上是全人界最快、功能性最强的大型飞行法器,然而其飞行所要消耗的灵力量也十分可怕,通常都是用灵石来做能源。   燕九棠此次外出游历虽带了足够花的灵石,却也经不住云舟十几日几乎没有停歇的飞行,要不是青昭足够富裕,云舟早就动不起来了。   宁殊应了声,拿着“千里望”又去瞧其他方向的风景了。   青昭站在她身旁,目光追随她的位置,宁殊惊呼时,她也会接过话。   其实她早就想把“千里望”送给宁殊了,奈何宁殊一直在帮着祁茗医治众妖,闲暇时,又缠着她央她多教自己些法术,或是去静室打坐修炼,竟完全没有想过去甲板上透口气,放松放松,看看风景。   她甚至觉得,也就是快到昆吾宫了,小师尊才想起来还有甲板这么个观景台。   她们上甲板时,时辰还早,等到众妖吃饭的时候,宁殊就恋恋不舍地将“千里望”还给青昭,打算返回舱内。   “这个就送你吧。”青昭笑着摇头,怕宁殊不肯收,她还补充道,“修炼灵识的时候用得上。”   宁殊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脚步飞快地走下楼梯。   青昭跟着她回到舱内,却走了相反的方向。   牢狱区,刺鼻的血腥味和腐败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又被屏障隔绝在内侧。   青昭虽是五感敏锐的妖,但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味道,穿过机关门后,径直走向顾楚歌所在的牢房。   每一日,她都会来用灵力凝成的剑钉顾楚歌一次,既为当年的年少师尊出气,也为被顾楚歌当做玩物的众妖出气。   修士的命门在于丹田,只要丹田不毁,便能吊着命,而青昭从一开始就以法器护住顾楚歌的丹田,没有她的允许,顾楚歌连自爆内丹都做不到。   听到她的脚步声,顾楚歌如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有这么恨我。”她哑着嗓音,嗔怪道,“我只捉了你们两次,可你却恨我恨得好似我杀过你全族似的。”   青昭默然掐诀,灵力凝成的剑一把接着一把出现在她身旁。   “你的心思也不单纯。”她道,“且不说这一路都服帖得不像话,单是我能将你顺利带出来,都十分可疑。”   “呵,可疑不可疑的,如今还重要么?”顾楚歌轻笑,“难不成,你还会怕一个阶下囚的反扑?”   “我自然不怕。”青昭将手一挥,灵力剑呼啸着穿过牢房的铁栏杆,刺在顾楚歌身上,冲击力将顾楚歌甩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钉完顾楚歌,青昭像平时一样转身就走,却听虚弱又沙哑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你笑什么?”青昭停下脚步,皱眉问。   “我笑你苦苦强撑,命不久矣!”顾楚歌说完,笑得更放肆,“那天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骗过了小狼妖,但你体内的血煞之气已经反噬过一次了。无论她怎么想,血煞之气现在依然在你体内,不是么?”   “……你在打我的主意。”青昭道。   “的确,我对你很感兴趣。”顾楚歌啐了一口血,缓了口气,继续道,“修炼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咳咳,明明只差一步就会堕魔,却三番两次活下来的妖修!”   青昭不解其意。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顾楚歌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进入云屏殿很顺利?实际上,那只小狐狸的举动早已将你出卖。那孩子虽也做了几年杀手,却不像你这般老练,我只消瞧瞧她的反应,便能猜到你们早已串通好了。”   “我的幻术虽强,但没有灵力作媒介,到底还是没法让你这种强大的妖中术。”没听见青昭离开的脚步声,她便自顾自说下去,“我养了那小狐狸多年,她却并不知道……自己日常出入的云屏殿,本就是我术法的一部分。”   青昭眸光骤变,下意识朝她的牢房走了两步,却还是顿住脚,没有继续往前。   “有那么大的幻术媒介在,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中过幻术,也不知道身体里多了什么吧?”顾楚歌狞笑道,“只可惜那是我新研制的毒,暂时还没有解药,只与血煞之气相融,我正愁没有够资格的妖来试药,还得花两三年培养,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说话虽没有太多的停顿,声音也像个老旧的破风箱,垂死般嘶哑,可每一句落入青昭耳中,便如一句催命符。   杀意顿时自青昭心中涌出,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只觉心脏传来一阵钝痛,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失去平衡,胳膊撞在了一旁的铁栏杆上。   “奉劝你一句,触动心魔誓只会加快堕魔的速度。”顾楚歌舔了舔唇边血,“当然,你本来也杀不了我。”   她听见青昭的脚步声匆匆远去,机关门落下的沉重声音回荡在牢狱区内。   -   顾楚歌的话真假难辨,青昭离开牢房后,左思右想,只得去找燕九棠商量。   燕九棠已将掌舵交给了云舟自身,此时正在前舱嗑着瓜子看话本,青昭的突然闯入吓了她一跳,边掐火诀烧了瓜子壳,边收起话本,没好气地问:“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青昭沉着脸坐在她身旁,将顾楚歌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   “若她说的当真是实话,我……恐怕不能随你们去昆吾宫。”她道。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谁知燕九棠立即拉下脸,“你怕什么?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入魔,怕入魔的自己在城里大搞破坏吗?清醒一点,这儿可是昆吾宫!能压制血煞之气的法器多着呢!再不济,你以为我们没有束缚恶妖的办法吗?别忘了,昆吾宫好歹也是个人族的仙门啊!”   见青昭垂头不语,她叹了口气,摸出一块拇指大的玉佩,塞进青昭手中,“不过你确实不能再拖了,万一真入了魔,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这枚玉佩你随身带着,不要收入丹田,要是你控制不住血煞之气,它能第一时间提醒我。”   “多谢!”青昭忙小心地将玉佩挂在脖子上,和狼牙护身符一起贴身放好,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对燕九棠道,“万一我……”   “我平日里放浪得很,不想带小孩儿。”谁知燕九棠却截住话,“你自己活,自己带。等回了昆吾宫,我就给你找专精这方面的医修去。”   青昭明白她这番话只是为了劝自己不要想“万一”,沉默良久,才应道:“借你吉言。”   “哎,帮我带把瓜子给你家小孩儿。”见她起身要走,燕九棠袖一挥,一把被灵力裹着的瓜子落到青昭面前。   青昭捧着瓜子去找宁殊时,宁殊正在为一只兔妖梳头。   兔妖也是个姑娘,名唤小荼,与宁殊差不多年纪,前几日刚学会化人,还不能自己扎头发。宁殊就手把手教她用梳子,帮她将头发盘起来,或是扎成辫子。   但宁殊自己也不太擅长打理发型,平时都是青昭在为她做。因而听见青昭的敲门声,她立即让青昭快进来,随后把梳子和发簪递到青昭面前,不好意思地请求道:“阿昭,能不能为我扎一下辫子?我想给小荼瞧瞧。”   青昭自然不会拒绝,接过梳子和发簪,又将瓜子放到她手里,坐在她身后,慢慢为她将微乱的发丝梳顺。   “瓜子是燕九棠给的,你和小荼分了吧。”她道。   两个小姑娘嗑瓜子的声音很快传入她耳中,燕九棠也不知从哪弄来的瓜子,又甜又香,没多久,整个舱内都弥漫着甜丝丝的气味。   “我还从没吃过这么甜的瓜子呢!”小荼小声道。   “燕姐姐总能拿出些不让我好好辟谷的零食……”宁殊边吃边小声抱怨道,声音里却藏不住笑。   “你想吃,只管向她要便是了。”青昭娴熟地扎起辫子,三股发丝在她指间灵活交织,力道不轻不重,更不会弄疼宁殊,“倒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张,修炼本就是急不得的。”   “嗯!等到了昆吾宫之后,我会稳扎稳打慢慢修炼的!”宁殊向她承诺道,“到时候,还望阿昭不要嫌弃我‘愚钝’才好~”   “怎会。”青昭轻抚她的发丝,笑道。   她自然是不可能嫌弃师尊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发22个跨年红包,在本章留2分评论即可得,发完为止~ 第二十七章   一个时辰后,云舟在昆吾宫的护山大阵外现了形。   青昭和宁殊站在甲板上,看着燕九棠拿出身份令牌,使之与护山大阵相贴,不多时,一个足够整艘云舟通过的大洞沿着身份令牌向外扩散开。   护山大阵开启的瞬间,一棵参天大树映入青昭眼帘,树荫遮天蔽日,顶上云雾缭绕,底下一条又一条长桥架设在楼宇之间,细看,会发现这些长桥底下皆是弯曲缠绕的树枝,如同卧龙,但又随处可见巨大的齿轮,像极了一座机关城。   “昆吾宫的内部也太像一棵树了!”宁殊忍不住惊呼,“每一片叶子竟都是房舍!”   “不,昆吾宫可没有那么多房子。”燕九棠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但整座城池的确是建造在一棵上古灵木上,你们看到的那些房舍,都是以灵木的枝干和根茎为地基来建造的。”   燕九棠熟练地驾驭云舟,飞过一座又一座房舍,向昆吾宫的中心飞去。   她以少主身份令牌开启护山大阵时,青昭便看到有守卫乘坐一架形似鹰隼的巨大法器往城内滑翔而去,等云舟终于降落在一方平台上时,不远处已一左一右列了两队身着玄衣的昆吾宫弟子。   一名俊美的红衣男子站在两队弟子中间,披散的墨发长及脚踝,腰间悬挂两幅画卷,双手拢在袖中,微微仰起脸,看着燕九棠从云舟上一跃而下,笑着唤道:“棠棠。”   “爹,我回来了!”燕九棠一落地,就向红衣男子挥手,而后转头对青昭她们喊,“到了!你们也都下来吧!”   青昭忙应下,跟宁殊一起返回舱内,将期待已久的妖们领到舱门前,等舱门打开,楼梯在平台上落稳,她们才带着众妖走下去。   祁茗跟在她们身后,时隔多年重回故地,她不免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往前去,被宁殊劝了几句话,才稍稍缓了神情,鼓起勇气与她们走在一起。   青昭从前只见过燕九棠本人,也就是未易容时的昆吾宫主殷宴宁,对其双亲一无所知,燕九棠向父亲介绍他们时,她不免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惊喜与激动。   万一她真因血煞之气出了什么差池,将小师尊托付于昆吾宫,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燕九棠的父亲名唤燕隐,是昆吾宫的左护法,听闻宁殊的遭遇,他却只是神情微变,想来早已知道了狼族发生的变故。   “此处不是说话地方,我先将这些妖族小友安置了,再来询问详情。”燕隐说罢,派弟子们用飞行法器载走他们带来的妖,又将腰间画卷摘下展开,眼见着就要乘上画卷飞走。   “爹,您别急着走!”燕九棠忙喊住他,神情严肃,“我还有件事要对您说,您得先跟我去云舟一趟!”   “怎的,莫非是云舟飞坏了?”燕隐笑着问罢,转头吩咐道,“拾音,带三位贵客去待客殿。”   “几位贵客请随我来。”被他点名的女弟子上前,规规矩矩地向青昭她们行了礼,唤出一只鹰隼模样的飞行法器。   祁茗到底不是当年的小狐狸,不便跟燕九棠一起过去,也跟着她们一起登上飞行法器,紧张地坐在她们对面。   燕九棠不在身边,三妖都不怎么说话,反倒是带她们去待客殿的弟子拾音热情道:“三位路上辛苦了,待客殿有热茶和各种糕饼鲜果,还有柔软的长椅供三位休息。”   见她客气又真诚,不管是声音还是神态,都觉察不到对妖族的任何憎恶或嫌弃,青昭不禁对昆吾宫又添了几分好感,礼貌地道了谢,抬头只见方才那些弟子正驾驭飞行法器,护送妖们飞过天空,忍不住问:“那些妖会被安置到哪里?”   “暂时会被安置到妖族的待客殿。”拾音回答,“昆吾宫欢迎友善的妖族,他们想留下来当学徒,或者当灵宠都可以,但如果做出了决定,就必须严格遵守昆吾宫的门规,并且不能擅自离开。”   余光瞥见祁茗打了个寒颤,青昭又问:“那如果有妖因为意外离开了昆吾宫……”   “会有负责管理妖族的弟子前去将他们捉回,依照门规严惩。”拾音道,“至于会受怎样的处罚,则视情况而定。”   她顿了顿,“我派的立场比较特殊,会定这种规矩,也是对那些妖的保护。”   青昭点头表示理解。绝大多数的人族对妖还是抱有偏见和厌恶,除非妖处在他们的严格管控之下,就像那些被驯化和圈养起来的禽畜一样。   像昆吾宫这样愿意接纳妖的人族仙门,反而会遭到其他仙门的排挤。   待客殿距离云舟降落的平台并不远,拾音将她们带到后,便吩咐侍奉弟子准备茶水和点心,还对宁殊道:“如果怕苦,还有牛乳和果汁。”   “没关系!我可以喝茶!”宁殊怕麻烦她,忙摆手。   拾音应了,但没多久,她就端来三碗冰酪,洒满核桃仁、花生碎、葡萄干,底部铺了一层蜂蜜,突起的冰酪尖尖上还浇着赤色糖浆,冷气与奶香一齐扑面而来。   “这是夏季特供的冰品。”她将冰酪放到青昭三人面前,笑着介绍道,“门内弟子都很喜欢,三位慢用,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宁殊一怔,但她马上拿起勺子挖冰酪,一勺接着一勺放入口中,还不住地夸赞冰酪的香甜。   青昭没有急着吃,始终在观察宁殊的神情。她记得冰酪是师尊最喜欢的甜品,也不知年少的师尊在来到人界前是不是经常吃冰酪,看到冰酪时,会不会想家。   见宁殊吃着吃着,眼睛便有些泛红,她只觉心中微微作痛,等拾音和侍奉弟子们离开后,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宁殊的背。   “难过就不要勉强。”她道。   宁殊却摇了摇头,笑道:“不难过,我、我现在很开心。”   说完,她又舀了一勺冰酪送入口中,认真品尝完,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友善的人族……知道我是妖,还对我这么好。”   “总有人族是愿意接纳妖的。”祁茗接过话,声音也带着笑,“我刚来这里时,怕得不行,可主人告诉我,这里的人都会好好待我。起初我不相信,但后来与这里的人相处久了,甚至还会主动给他们摸摸我的毛。”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摸着自己光滑的手背,遗憾道:“可我现在没有暖乎乎的毛给他们摸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他们应该也不会记得我……”   “没事儿,这不是还有我记得你嘛!”燕九棠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吓了祁茗一跳。   燕九棠如风一般“刮”进来,径直坐在祁茗身旁,搂过她的肩,将她圈在自己怀里,笑道:“你能活着就好,没有暖乎乎的毛也不要紧,不管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的小狐狸呀!”   相认之后,祁茗在她面前一直都又乖又怂,闻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结巴又小声地应着,隔着黑色面纱,青昭都能看到她双颊泛起红晕了。   哄完容易害羞的小狐狸,燕九棠挥手在周围结出隔绝声音的屏障,将目光转向青昭。   “刚才我跟爹爹讲了顾楚歌的事,真是气死我了!”她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十分郁闷,“我本以为证据确凿,毕竟她拐走了狸狸,又擅自囚禁了那么多妖,还把妖的内脏易置到人体内,怎么着都能找个理由把她关进大牢里,谁知爹爹竟让我不要有这种想法,还把我骂了一顿!”   “这是为何?”青昭也倍感意外。   “我起先还以为是我们行事过于鲁莽,就将原来的计划也说了,结果又被爹爹骂了一顿!”燕九棠咬牙切齿道,“说到底,顾楚歌是元华派的人,她干的任何事都属于元华派的秘辛,哪怕再不可告人,昆吾宫也不该插手!不但不能插手,还得好好招待‘正在游历’的顾楚歌!爹爹还说,要是顾楚歌在昆吾宫的地界上出了事,元华派就有理由攻打昆吾宫了!”   她气得顺手拿起桃子要扔,刚举起来又放下,最后一拳打在底下的软垫上,“你说这都叫什么事!憋屈死人了!我是真不想看到那厮小人得势的嘴脸啊!”   不等青昭接过话,她连连捶打坐垫,又愤然道:“哪怕爹爹让我留在昆吾宫招待你们,不用管她,可我怎么想都不痛快!”   “燕姐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宁殊只能劝她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忍一时,等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将她……将她……”   她还不太会说狠话,急得一张小脸涨红,不由得看向青昭,却见青昭面色很差,目光也不知在看何方。   “阿昭?”宁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忙关切地唤了声,“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青昭摇了摇头,又问燕九棠,“顾楚歌亲口说要留下来?留在昆吾宫?”   “是啊!可把我气坏了!”燕九棠攥紧拳道。   青昭下意识看向宁殊,见她正担忧地看着自己,放在一旁的冰酪都开始化了也没再碰,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留下也好。”她喃喃,“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留在身边时刻盯着,才是最放心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省得她再隔三差五到处捉妖害妖!”燕九棠啧了一声,“罢了,不提那厮,多扫兴!”   她清了清嗓子,起身张开双臂,面上重新露出笑容,郑重道:“欢迎你们来昆吾宫!也欢迎狸狸重回故地!我已经派人去办接风洗尘宴了,今晚请你们吃大餐!”   燕九棠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青昭知道她并没有将这事放下,只是明白暂且须得“忍一时”而已。   不多时,燕九棠的父亲燕隐也来到待客殿内。   在得知燕九棠正是自己所知的昆吾宫之主后,青昭就好奇过她的双亲。   燕隐看似斯文又儒雅,但青昭一想到刚才燕九棠气得乱捶东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只觉燕隐在某些方面应该是个很严厉的长辈。   宁殊应是幼时见过燕隐,燕隐一来,她立即坐正身体,乖乖唤了声“燕叔”,眼眶却红了。   青昭见状,对燕九棠使了个眼色,燕九棠便心领神会地牵住祁茗的手,起身道:“爹,我带朋友出去转转。”   青昭也跟着起身,好让小师尊多与熟悉的长辈接触接触,谁知她还没走半步,只觉手腕被紧紧握住。   “燕叔,阿昭是爹娘派来守护我的妖。”宁殊的声音响起,“能不能让阿昭留下来?”   “既然是小殊认可的妖,当然可以留下。”燕隐点了点头,瞧了青昭一眼,却是眉头微蹙,一只手抵在腰间的画卷上,但这些动作只是保持一瞬,他就恢复了自然的坐姿。   青昭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宁殊身上,并未留意他的举动,坐回宁殊身边时,她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乱。   她明明从未这么说过自己的来历,小师尊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地用这个理由向长辈介绍她了?   青昭不太擅长和师尊以外的任何人打交道,宁殊和燕隐交谈时,她就安静而端正地坐在一旁倾听。   “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在娘亲身边看书,殿外忽然传来护卫的惨叫声,紧接着,我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冲进了院子……”   隔绝屏障依然在,宁殊轻声将自己的遭遇缓缓道出。   “雨下得很大,遍地都是血,娘亲带我沿着小道一路奔逃,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我到现在也只知是大长老带头掀起的叛乱,是大长老杀了我爹!”说到这,她忍不住掩面啜泣起来。   青昭还是头一回听宁殊说起那晚的事,又见她泣不成声,不禁心疼起来,忍不住伸出手,像燕九棠刚才搂住祁茗那样,轻轻搂住宁殊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感到宁殊在怀中颤栗了一下,忙在她肩上拍了拍,低声安抚:“别怕。”   “我不怕。”宁殊的声音自她怀中闷闷地传出,“我已经不怕了。”   “……十日前,我才听说了你父亲的死讯。”燕隐叹道,“那位大长老将此事瞒得紧,与你父亲相关的妖……只怕都遇难了!”   “我娘亲呢?”宁殊忙直起身,急切问道,“燕叔!我娘亲她……”   “昆吾宫在北幽的探子还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燕隐却摇头,“我听棠棠说,你是被你母亲用禁术传送到人界的?”   宁殊用力点头,回想起母亲拼尽全力结成咒阵的瞬间,她只觉心中作痛,泪水不断地自眼中淌落。   青昭没有双亲,但她十分清楚宁殊此刻的感受。最重要的家人失踪,这个噩耗和死讯一样让人绝望。   昆吾宫其实一直派了探子驻扎在北幽,燕隐此番问询,也只是想确认一些事,见小姑娘哭得如此悲伤,他便不忍心继续问下去,起身走来,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宁殊。   “往后你只管安心留在昆吾宫修炼,若有你母亲的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他温声道,“待你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想要回北幽报仇雪恨,我们便护送你回去。”   宁殊连声应下,见燕隐似乎要走,她忙又叫了声“燕叔”,忽然扑通一声向燕隐跪下。   “燕叔,我求求您!求您救救阿昭!”她边叩首边恳求,将青昭和燕隐都吓了一跳。   青昭慌忙要拉她起来,但燕隐却比她更快一步,袖一拂,灵力便将宁殊托起。   “千万不要跪我,有事只管说就好!”燕隐道,“说吧,究竟是何事?”   “阿昭被陷害入魔过,如今正遭受血煞之气的折磨!”宁殊眼泪涟涟地道,“燕叔,阿昭是我现下唯一的家人了,我不想、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也出事!”   青昭本就震惊不小,听完这番话,更是觉得脑中打响一个霹雳,呆呆地看着宁殊的背影,不知所措。   愣神时,她的目光无意识落在燕隐腰间的画卷上,猛然发现那和燕九棠的血棠绘卷差不多模样,隐约还有淡淡的海棠花香传来。   ——原来燕隐早已知道她身上有血煞之气了,却依然留她在这里,而不是将她控制起来。   “……其实棠棠方才已经和我说过此事。”良久,燕隐才道,“你们都先坐下。”   青昭下意识坐回原位,几乎是同时,宁殊也乖乖挨着她坐下,却没有用手中的帕子擦眼泪,眼泪汪汪地看着燕隐。   “恕我直言,青小友如今的状态的确很糟。”燕隐直截了当道,“但血煞之气确实也是一种特殊的灵力,通常只有选择杀戮道的修士才能将之吸收利用,药物和法器都只能起到压制的作用,哪怕是佛修,也未必能将之完全净化。更何况……”   他顿了顿,看向青昭问:“听棠棠说,你还被顾楚歌下了一种毒?”   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自己这个,青昭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宁殊惊异道:“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目相对,青昭只得硬着头皮将上午发生的事告诉宁殊。   她刚说完,就见宁殊绷紧了脸,面色差得可怕,看得她一阵心虚,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燕隐见状,忙岔开话题道:“昆吾宫上下,医术最好的是右护法舒苓真,只不过她外出采药去了,得傍晚才能回来。到时候,我会第一时间带她来为你诊脉。”   青昭感激地点了点头,开口却恳求道:“燕前辈,我不知何时会毒发,也不知何时会再度入魔,在舒前辈回来前,能否先将我关押起来?”   “阿昭不可!”这次未等燕隐开口,宁殊先摇头,说话时,还攥紧了她的衣袖,“你没有罪!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可我不想再多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了。”青昭低头看着她的手,轻声道,“更何况,这只是为了保护你们不被我误伤,并不是对我的惩罚。”   “那、那我陪你一起!”宁殊却道,“你说过不让我离开你的视线,那么你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没想到她竟会拿自己说过的话来要求她,青昭一时无言以对,或者说,她本就最不擅长违背师尊的意愿。   见她们似乎已经分出胜负,燕隐才轻咳一声,道:“将贵客关起来,可不符合昆吾宫的待客之道。不过你若当真怕自己发狂伤人,昆吾宫内倒有一处禁地与外界隔绝,平时只供棠棠修炼,你同她说一声就能去了。”   “多谢前辈成全!”青昭又惊又喜,忙向他行礼。   燕隐还有事要处理,与她们商量完,便出门去寻燕九棠了,留下青昭和宁殊在待客殿内。   一时间,殿内一片沉寂,宁殊一直背对青昭,即便送走了燕隐,也不转过去,更不与她说话。   青昭知道小师尊生气了,却没料到小师尊的怒意竟让她这般心乱如麻。可她偏偏又嘴笨,除了道歉与坦白,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然而道歉与坦白现在都无用了,真将这些说出口,小师尊只怕会更生气。   毕竟这回本来就是她的错,是她又将师尊当做不该为自己担心的小孩,才只将自己中毒的事告诉燕九棠。   青昭头一次恨自己没长燕九棠那样的巧嘴,不然还能哄哄小师尊。   好在“巧嘴”燕九棠很快就匆匆赶回来,见她们杵在原地,一个分明眼里还含着泪,却板着脸不吭声,另一个则慌乱到目光呆滞,显然是陷入僵局,她二话不说,先笑为敬。   “你俩突然闹什么别扭啊哈哈哈哈!”燕九棠故意放肆大笑,直笑得两妖齐齐怒视她,连带着祁茗都以谴责的目光看她,才收住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走,带你们去参观我的宝地,要是看得上,以后就在那住下。”   说罢,她一把拉过宁殊的手,快步往殿外走。   宁殊下意识去牵青昭的手,却只拉到她的衣袖,顿时心急起来,又抓了一把,下一瞬,手腕就被青昭紧紧握住。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二合一~ 第二十八章   出了待客殿之后,燕九棠就唤出血棠绘卷,迎风化为可供四个人同乘的巨型画卷。   “想必你们已经听爹爹说过了,昆吾宫内有一处禁地是专门给我修炼用的,那就是我的‘宝地’。”等所有人都坐上画卷,燕九棠边驾驭它往外围飞,边道,“但我的‘宝地’并不在作为地基的灵木上,不然修炼的时候就太容易出事了。”   “我应该去过那里。”祁茗忽道,“有一个非常大的山洞,山洞里面还有巨大的岩浆地洞和石台,还有……好像是一条瀑布?”   “你还记得它们啊。”燕九棠笑道,“我明明没带你进过几次山洞。”   “因为那个山洞实在是太奇怪了。”祁茗小声解释,“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地方。”   青昭倒是大概有了个猜测,试探着问:“莫非是燕道友冶炼法器的锻造室?”   昆吾宫以冶炼神兵出名,名下弟子几乎都是器修,而燕九棠作为昆吾宫的少主,自然也该有一处专属于自己的锻造室。   青昭回想自己对器修的了解,他们锻器时,必定少不了熔化材料的熔炉、为法器定型的石台或磨具,以及淬火时用的冷却池,这些用具正好与祁茗的描述对得上。   “猜得不错。”燕九棠果然点头,“那是除了娘亲的禁地外,最安全,也最不怕影响到外界的好地方。毕竟炼器的时候技艺不熟练或是一时大意,就有几率引起炸炉,严重的时候,威力就跟一个修士自爆内丹差不多,整座山都能被炸飞呢!”   青昭莫名感觉,她的语气就好像目睹过如此严重的炸炉一样。不过燕九棠的话让她放心许多,哪怕她入魔发疯得再厉害,也无法毁坏器修特制的锻造室。   她想了想,问:“我记得你说,若是看得上你的宝地,就在那住下。可是听狸狸的描述,那座山洞似乎不宜居住。”   她倒是不介意自己住哪,但小师尊摆明了要与她在一起,哪怕是关都要关到一个地方,不管怎样,她都不愿让小师尊过得艰苦。   “锻造室是专门用来修炼,居住的寝殿自然还是有的。”燕九棠笑道,“待会儿到了地方,我再一一为你们介绍,要是觉得缺了什么,只管和我说,在自家地盘上想添家具或者摆件,还是挺方便的。”   宁殊坐在青昭身旁,一路沉默不语。   青昭和燕九棠的声音不断地传入她耳中,可她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依然在想血煞之气的事。那毒既然是顾楚歌下的,想必也只有顾楚歌清楚它的功效,可顾楚歌究竟为什么要给阿昭下毒?又为什么服服帖帖地被带到昆吾宫?   她是真的被制住了,还是有什么目的?又或者……只是想拿体内有血煞之气的妖族来试药?   宁殊正思考这些事,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她本以为是山中野花,没放在心上,继续思索那些问题。   然而下一瞬,她就听燕九棠惊呼一声:“青昭别动!”   宁殊闻声看向青昭,却见青昭已倒在画卷上,蜷缩起身体,五官因痛苦而扭曲,本是幽蓝的双眼四周遍布血丝,双手皆按在腹部丹田处。   看得宁殊大惊,思绪还陷在那些问题里,人已上前搭住青昭的双肩,不停地喊她。   “阿昭怎么了?!”她难以置信地问。   她只不过是走神想了些问题,一盏茶时间都不到,阿昭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花香忽在这时变得浓郁,只是一瞬间,就浓得令宁殊鼻子不舒服,头也开始发晕。   她下意识循着气味低头,却见原本只有树枝的画上忽然开了数朵海棠花,鲜红的花瓣似乎还在山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好似活过来一样。   青昭万万没想到,血煞之气竟会突然不受控制,毫无征兆。   她第一反应就是催动玉如意进行压制,随后只听宁殊的呼唤声在耳旁一遍遍响起,紧接着,又听见燕九棠喊:“小殊妹妹快让开!狸狸摁住青昭!”   祁茗应声捉住青昭的双手,青昭没想反抗,可身体却在这时也失去了控制,被扭住的双手忽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往上一掐,锋利的指甲自五指指尖生出,嵌入祁茗的胳膊!   祁茗猝不及防,疼得闷哼一声,紧接着,青昭就见燕九棠朝自己扑过来,手里拿着一对似乎是圆环形的法器,像拷住囚犯的镣铐,一左一右飞速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咔咔”连响两声。   “镣铐”落下后,青昭只觉冰冷之感瞬间覆盖在自己的手腕上,沿着双臂的经脉迅速向丹田涌去,刚有失控苗头的血煞之气也平息了不少,但加快的心跳并未恢复正常,经脉中的灵力和体内的血液仍跟沸腾了一样剧烈流淌。   与此同时,她忽觉鼻中钻入非常淡的血腥味。   那是祁茗的血,因为燕九棠的反应足够快,青昭并未抓出太多伤痕。   可她嗅着淡淡的血腥味,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莫名升起对血肉的渴望。身旁三个鲜活的生灵此时仿佛都成了诱惑,令她迫不及待想要咬破她们的皮肤,饮血啖肉。   所幸青昭足够清醒,在这一渴望冒头的瞬间,就以理智将它压制住,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敢去看围到自己身旁的三人。   “你感觉怎样?”燕九棠皱眉问,“幸好预警措施做得多,刚才只要动作稍微慢点儿,你恐怕就入魔了!”   “……暂时是没事了。”青昭摇头,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对她道,“尽快去你的禁地吧。”   燕九棠点头,果断划破了自己的掌心,按在血棠绘卷上。   绘卷饮血,小臂粗的树枝忽从画内伸出,化为弯曲的藤条状,以极快的速度将所有人捆住,固定在原处,继而倏地冲了出去,速度提了不止一倍。   宁殊只觉方才还和煦的山风蓦地变得像刀刃一般割人,锋利又滚烫,但这种感觉还没持续几个呼吸,一方水灵力构成的屏障就将她护在当中。   她一抬头,就对上青昭那双恢复幽蓝色的眼眸,即便仍在承受痛苦,那双眼睛瞧她时,依然是温柔的。   眼见着血棠绘卷就要撞上一座陡峭的悬崖,燕九棠不慌不忙拿出身份令牌,口中飞速念诵咒语,在她们即将与悬崖相撞时,一个巨大的洞忽然显现在前方,毫不减速的血棠绘卷瞬间一头扎了进去。   一进洞,绘卷的速度就开始慢下来,没多久,它悬停在了洞的中央。   燕九棠长吁一口气,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我的锻造室了,穿过一座石门就能看见它!”   所有人都没吭声,燕九棠也不指望她们在那样快的飞行之后还能回应,自顾自驾驭血棠绘卷继续往前飞。   青昭此时的状态并不好,内息分明还乱着,又被燕九棠的血勾起了渴望,她觉察到山风的变化时,还是下意识为宁殊凝了屏障。   如今虽然已经散去屏障,但她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调息上,就连五感都接近封闭了。   她隐约感觉身体被搬动,模糊的声音响在耳旁,似乎是宁殊在焦急地唤她名字。   拷在双手手腕上的镣铐并未被取下,反倒是双脚脚踝上又多了两段冰凉之物,继而腰上一沉,似乎也多了什么法器。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昭才将内息基本梳理完毕。   确定灵力与血液的流淌速度恢复正常,心跳也不再快得让她难受,对血肉的渴望已然消退,她才自行解封五感,睁开眼,只见宁殊正坐在自己面前,眼圈通红,显然是刚哭过。   宁殊之前还因为她的隐瞒与她置气,但青昭真出了事,她立即将那点气抛在脑后,一见青昭醒来,脸上便露出惊喜之色,忙凑到她面前唤了声“阿昭”,竖在头顶的狼耳朵还应声抖了抖。   不等青昭说话,她便道:“燕姐姐已经去找右护法了,右护法很快就会过来为你诊脉!”   青昭点了点头,见她抹起眼睛,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擦泪,谁知手腕的镣铐连着锁链,无法抬太高。   “燕九棠是把我锁起来了么?”她下意识问。   “燕姐姐锁住了你的四肢和身体,说是这样就不怕你失控伤人。”宁殊道。   青昭尝试挣扎,发现锁在身上的法器都很结实,松了口气,又问:“燕九棠去哪了?只有你在这里吗?”   “狸狸姐姐也在。”宁殊忙道,“她去守门了,说是等燕姐姐来了,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以燕九棠的性格,不必祁茗过来,她站在门口嚷嚷,声音都足够传到这里了。”见她情绪低落,青昭忍不住开玩笑道。   宁殊扯了扯唇角,配合着露出勉强的笑容。   “阿昭,刚才是不是顾楚歌的毒发作了?”她问。   不久前,她才见过青昭受血煞之气困扰时的模样,可刚才却与那次大为不同。   她呼喊青昭时,只觉对方的目光灼热而贪婪,好似会突然扑过来吃了她一般。   青昭也不好确定,但她想起离开云舟之前,顾楚歌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加上自己刚到昆吾宫还没多久,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且还是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这一切的发生不应该是巧合。   她无法回答小师尊的问题,但她忽然想起从前狼族那些长老说过的闲言碎语。   他们说,师尊是个嗜血嗜杀的魔头,是从堕魔的边缘生生爬回来的,刚回狼族的师尊,看向他们的目光十分可怕,像极了未开灵智的野兽,似乎只要谁与她多对视一眼,就会被她生吞活剥。   她又想起顾楚歌说,下在她身上的毒是她新制成的,只与血煞之气相融,若没有遇上她,顾楚歌还要花上两三年培养“够资格”的妖。   再联系当年师尊的遭遇,在人界的停留时间,以及返回狼族后那副嗜血嗜杀的模样……青昭只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她原先只知师尊修的是杀戮道,却从未问过师尊是如何修习的,不但如此,她还默认师尊是在征战时证道。   然而现在想来,恐怕是师尊当年被顾楚歌挑中,硬生生被“培养”成杀戮道的修士,还杀了不少无辜者,体内淤积血煞之气,最后又被顾楚歌下了毒,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要知道师尊回到狼族时,只有十六岁!仅仅三年,师尊便从一个才踏上修炼之路的少女,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想到这,青昭心中杀意顿起,然而下一瞬,她就遭到了心魔誓的反噬,心口传来一阵又一阵钝痛,不断地警告着她。   一只手忽然在这时搭上她的眉心,青昭猛然回过神,抬眼只见宁殊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我没事。”她忙解释道,“只是动了杀顾楚歌的念头,遭了反噬。”   其实现在想来,那天她会答应顾楚歌“此生不杀”,应当也是中了对方的幻术。   当时她们都在顾楚歌的云屏殿内,顾楚歌与她说话时,也盯着她的眼睛看,她若连几时被下毒也无法察觉,那必定就更不能察觉到几时被幻术影响,发了本不该存在的心魔誓。   那可是折磨过师尊的恶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这辈子都不会放过这种人!   青昭话音刚落,只见宁殊翻了脸,暗金色的狼眸中含着杀意。   “我一定要杀了顾楚歌!”宁殊攥紧拳,恨声道。   青昭下意识想去摸她的脑袋进行安抚,但她现在行动受限,只能柔声哄道:“早晚会实现,不急于一时。”   宁殊咬了咬唇,忽然警惕地直起身,朝入口的方向瞧了眼,确定暂时没人会来,又伏到青昭耳旁,低声道:“阿昭,我有办法救你了。”   青昭一怔。   “燕叔说,只有选择杀戮道的修士,才能吸收利用血煞之气。”宁殊继续道,“那么,只要我转修杀戮道,就可以为你……”   “不可!”青昭立即打断她的话,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修杀戮道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你不可任性!”   “既然阿昭这么说,我想听听代价。”谁知宁殊却道。   “……凡是修杀戮道的,越强大,越感知不到七情六欲。”回忆师尊惨死的结局,青昭闭上眼睛,声音颤抖地道,“所有人都会因为她的暴戾与无情畏惧她,背叛她,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她。”   宁殊沉默一阵,笑道:“阿昭,你可能有所不知。如果我以后要做狼族的族长,无情些反而更好。”   “此话怎讲?”青昭心中一跳,不自觉地皱起眉。   “我爹是一位非常重情义的好族长。”宁殊回忆道,“他悉心关怀族人,不随意与其他妖族开战,还废除了许多酷刑,减轻赋税,接纳愿意定居的外族。就连与他曾有过节的兄弟姐妹,也被他不计前嫌,任命为长老和将领。”   她顿了顿,声音骤然转寒:“可被他好好对待的族人又是怎么回报他的?斩下他的头颅,追杀他的家人,将与他有关系的妖都害了!好事做尽却落得这样的凄惨下场,要七情六欲又有何用!”   “可是……”青昭本想反驳,但她看见宁殊眸中闪着决然的光芒,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的确是师尊的臂膀,可她从未独自考虑过这样的事,她要做的只是把师尊吩咐的事都办妥,不必过问缘由,也不必计较对错。   她只要遵循师尊的命令就好,师尊的意志就是她的意志,是她的一切。   但不知为何,自从来到小师尊身边,青昭感觉自己莫名其妙有了很多想法,并且还是与小师尊相悖的。哪怕小师尊的选择与师尊一致,她偶尔也会提出自己的意见。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不应质疑小师尊,明明只要像从前那样乖乖听命令就好了。莫非……是因为小师尊还年少,她不服气吗?   不,并不是这样,她从未因为师尊的年纪去质疑过师尊的选择。   青昭想不明白,只得茫然地看向宁殊。   如果小师尊坚持要为了救她转修杀戮道,她……究竟是该答应,还是应当拒绝?   她在等宁殊的答案,却不知宁殊也在等她的回应。   见她投来茫然的目光,宁殊眼神微变,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青昭心想,小师尊如此聪慧,想必早就意识到,她的选择对自己而言代表着什么。   迟迟没等到宁殊的下文,青昭想了想,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压制血煞之气时,暂时封闭了五感。你说燕九棠已经去寻右护法了,是右护法回来了,还是……”   “右护法已经采药回来了。”宁殊接过话,“你昏睡了很久,我和燕姐姐都叫不醒你。”   青昭忽然想起燕九棠说过,今晚还有个接风洗尘宴,结果她却因为血煞之气,只能躺在禁地里,连带着小师尊也没法赴宴。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宁殊忙道:“你不用担心,晚饭会有人搬到禁地来,就在山洞外面的大殿内。只要右护法确定你没事了,接风洗尘宴依然可以开。”   她们默契地聊起接风洗尘宴,还将北幽的饮食习惯和人族放在一起比较,谁也没有再提起转修杀戮道的事。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青昭忽然听见石门开启的声音传来,忍不住朝入口的方向看去。   燕九棠大步朝她们走来,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素色白袍,衣袖和裤腿都被束起来的年轻女子。   青昭一眼便发现燕九棠的容貌变了,几乎变成了她记忆中的昆吾宫之主,只是没有板着脸,也没穿颜色暗沉的玄色袍。   宁殊原本是伏在青昭身边,见燕九棠带着右护法走来,她立即让到一旁站着。   右护法舒苓真一来,先到山洞内的“瀑布”那里洗净双手,用棉布仔仔细细擦干,再走到锁住青昭的石台旁,将手放在青昭的丹田位置,口中飞速低喃一句咒语。   她走近时,青昭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虽然苦涩,却令人心安,随后只觉一缕异样的灵力进入自己体内,温和而迅速地游走着。   这缕灵力在她丹田徘徊的时间最长,甚至还触碰了血煞之气,但神奇的是,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反而感觉血煞之气被教训了一遍,老实地缩到了角落里。   “……虽然不知道这种毒的成分,但我已大概明白它的效果。”探查完,舒苓真道,“它会缓慢释放毒素,有点类似蛊,要彻底在中毒者体内扎根,才会显现其效果,这一过程大约需要十到十五天。”   “毒发时,中毒者的身体强度和灵力容纳量能够得到显著提升,同时,中毒者也会变得嗜血嗜杀,行为不受控制。简单来说,就是让中毒者变成清醒的堕魔者。”   “也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杀生饮血吗?”燕九棠眸光顿变,沉声问,“这种毒可有解药?”   “有,但它与血煞之气相融,不管是用药还是施针,都会让血煞之气侵入中毒者的五脏六腑。”舒苓真皱眉道,“等毒解了,血煞之气差不多也该融入中毒者全身脉络,到那时,即便是同修杀戮道的人,也无法拔除血煞之气。不过……”   “不过什么?”燕九棠性急地追问。   “少宫主还请稍安勿躁。”舒苓真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继续说下去,“此毒离体则自行瓦解,与其考虑解毒,倒不如直接请杀戮道的修士引它离体。”   “可现在上哪去找修杀戮道的人啊?!”见她转身要走,燕九棠立即上前问。   “恕我直言,在人界基本是没有了。”舒苓真淡淡地回答,脚步不停,“或许战乱不休的北幽妖域还有这种修士。”   说完,她自顾自走向一旁的书桌,接了些水开始研墨。   “现下我只能开两副药,一副可缓解入魔症状,为血煞之气尚存时用;另一副可安抚神魂,为血煞之气离体时用。”舒苓真道,“至于找寻杀戮道修士之事,恕我无能为力,还请少宫主另寻他人。”   “不用找了。”燕九棠还没开口,只听宁殊道,“我可以转修杀戮道。” 第二十九章   此言一出,即便是已经听过宁殊想法的青昭,也大吃一惊。   “转修杀戮道?!”燕九棠更是失声惊呼,“小殊妹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宁殊点头,“既然只有北幽才可能有杀戮道的修士,光是找到他们,并将他们带回昆吾宫,就要耗费许多时间。剧毒不解,阿昭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多等一天,只会让她多受一天折磨!”   不等燕九棠劝说,她继续道:“燕姐姐莫担心,杀戮道也是我所修习心法的旁支,我又是刚开始修炼,修炼心法不会相斥。”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宁殊始终没有说出口。   哪怕燕九棠真能找来杀戮道的修士,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她都不会允许这些修士为青昭引出血煞之气。   她绝不能失去阿昭,以防万一,这件事只能由她自己来做。   “……那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现在没有人族修习杀戮道吗?”燕九棠皱眉问。   “杀戮道的修士无情无心,好战嗜杀。”宁殊不假思索地道,“现在的人族十分安宁,几乎没有战乱,不需要这样的修士。”   “‘不需要’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见她面不改色,燕九棠忍不住提高声音,“我能理解你想早日报仇的心思,可一旦选择杀戮道,你这辈子都要和杀戮相伴,无法再像寻常妖族一样,风平浪静地修炼了!”   “燕道友,容我一言。”青昭忽然插话,“北幽妖域和人界的情况大为不同,如果阿殊打算回去,并且还要担任狼族的族长,那么自从她回到北幽开始,就已经无法摆脱杀戮的命运了。所谓‘风平浪静’的修炼……也是不存在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重回北幽的小师尊将会面対什么。   燕九棠没想到她会反驳自己,一时间竟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的确,这位狼族的小少主并非需要悉心呵护的草药。”舒苓真也道,“她若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们不应干涉。”   “行,你们都晓得要尊重她,我倒是成恶人了。”燕九棠不悦地嘀咕一声,闷闷地対宁殊道,“我只是想让你三思后行,如果你真的已经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了,那我当然只会全力帮助你。”   “我明白燕姐姐的好意。”宁殊满怀歉意道,“我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了,还请燕姐姐助我转修杀戮道,尽快为阿昭解毒!”   接风洗尘宴到底还是没能摆成,宁殊坚持要转修杀戮道后,燕九棠立马着手准备相关事宜。   “你可不许私自转修啊!”临走前,燕九棠再三叮嘱宁殊,“那毕竟是血煞之气,万一没处理好,你也要受它影响堕魔的!”   “放心吧,燕姐姐。”宁殊笑道,“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我是真没法放心……”燕九棠咕哝了一声,跟着舒苓真离开了。   祁茗依然守在山洞门口,没有和燕九棠一起走,只是收下了燕九棠给的传讯符,以便发生意外时,能够第一时间通知燕九棠。   青昭仰躺在原处,她现下所在的石台原本是一张修炼用的寒玉床,被燕九棠临时安了五条锁链,将她牢牢束缚住。   与宁殊四目相対片刻,她只觉心中涌动起愧疚。   其实在今日之前,她和燕九棠想得差不多,毕竟小师尊良善又单纯,连被凡人驱逐也不反抗,怎么看都不像适合修习杀戮道。   但她们无疑忽略了宁殊迫切想要报仇雪恨的心情,或者说,她们都不愿看见宁殊双手沾满鲜血的模样。   即便小师尊主动提出转修杀戮道,青昭却有一点想不明白。   明明她的杀戮道几乎是师尊手把手教的,如今小师尊即将转修杀戮道,她应当高兴重新拥有了同道人才是。   可她为何会觉得难过?   “我原以为阿昭也会阻止我。”宁殊忽然开口。   “你决心已定,只要你不后悔就够了。”青昭道。   “我不后悔。”宁殊忙摇头,但看向青昭的目光却变得茫然,“我只是……不太清楚以后该怎么办。”   “是在担心该如何修炼杀戮道吗?”青昭问。   见宁殊咬着唇点头,她沉思良久,提议道:“你可以进入我的记忆,先体悟杀戮道。等回到北幽,我再教你如何以杀入道。”   这样的修炼方式,宁殊闻所未闻,愕然问:“我进入阿昭的记忆?!”   “方才那位右护法也说了,血煞之气离体后,我需要休养受损的神魂。”青昭解释道,“休养神魂通常要陷入时间较长的沉眠,借助药物让身体自行修补神魂,那时,你可通过梦境进入我的记忆。”   “这怎么行!”宁殊慌忙摆手,“我怎能窥探阿昭的过去!”   “无妨,那些本就是你应该知道的事,算不得窥探。”青昭说罢,微微偏开目光。   小师尊为救她而入杀戮道,她不应再対小师尊有所隐瞒了。   “你若愿意,我便教你入梦的口诀。”她低声道。   -   当晚,燕九棠和舒苓真回到山洞。   “血煞之气离体后,你的神魂多少会有所受损。”舒苓真边搬出形状奇特的法器,边対青昭道,“在引出血煞之气前,我会暂时令你陷入沉眠,七日之后,再唤你醒来服用安抚神魂的药。”   见青昭点头,舒苓真将一个面具形状的法器戴在了她脸上。   青昭只觉淡淡的草药清香不住钻入鼻中,面具内侧似乎正在释放某种药物,不多时,她感到眼皮渐沉,潮水般的困意袭来,令她的意识一点一点在黑暗中沉没。   这种感觉好生熟悉,她隐约想起最初体验到“沉入黑暗”时,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年少的师尊附近。   实际上,自从来到这个时期,青昭一天也没有入睡过。   她害怕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睁开眼只会看到师尊的灵柩,于是以打坐冥想代替睡眠。   这一次的沉眠令她无比恐惧,她生怕自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沉着沉着,便会回到原来那个时间去。   ——她不想回到没有师尊的世界。   青昭心中想着师尊,眼前竟真的现出了师尊的幻影。   师尊一袭黑衣如墨,将身上每一处皆遮得严严实实,褐色长发披散于肩,不束不挽,一双暗金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   “青昭吾徒。”师尊笑道,“你可让为师好等。”   未曾想到她会开口,青昭一惊,下意识唤了声“师尊”,伸手就去触碰幻影。   是她的幻觉吗?还是说……此地便是传说中的幽冥黄泉,她与逝去的师尊相遇了?!   也不対,她记得师尊魂魄散尽,不入轮回,她们就连在黄泉重逢,也是妄想。   青昭脑中闪过无数猜测,但下一瞬,她的手便穿过了师尊的身体,什么也没有碰到。   “是为师疏忽,未曾想到你竟会执念至此,以至于被血煞之气所困,直到现下才得以与为师相见。”师尊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渺远又鲜活。   “师尊!”青昭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您、您到底……”   她声音发颤,视线瞬间模糊,泪水夺眶而出。   她多希望师尊还活着,然而师尊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淋下:“不必多想,你所见的,只是为师留下的最后幻象,维持不了太久,你且先听为师解释。”   见青昭面露愕然之色,师尊轻叹一声,道:“为师利用了你的忠心,在你身上施下禁术,一旦为师死亡,魂魄便会瞬间融入你的神魂,只要有大量生灵的血和为师的魂魄作为献祭,即可回溯时间,将你送至过去。”   听罢,青昭只觉脑中嗡然作响。   她本以为自己来到这里是个意外,或者是叛乱者余党施下的幻术,怎料竟是师尊亲手为之!   “您为何要这么做?”她脱口问,“为何要送我回到过去?”   “为师年少时,发生了许多事。”师尊缓缓道,“那些事是为师的梦魇,挥之不去,随着修为增进,它们已然成为无法控制的心魔,无药可救。为师渐渐意识到,若不做出改变,早晚有一日,为师会堕为彻底失去理智的魔。”   她顿了顿,“到那时,不仅狼族会灭亡,整座北幽也将迎来浩劫。”   青昭眸光顿变。   “一切都是因为师年少时的遭遇而起,只能从源头将它断绝。”师尊目光果决,“你是为师唯一信任的徒儿,为师只放心将过去的自己托付于你……”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从不告诉我?!”青昭忽然情绪失控,眼泪却止不住地淌落,“为什么、为什么只给我留下一个幻象?!”   她本想和师尊说很多话,可千言万语脱口时,却只剩下一句句质问。   “……为师本以为,你和为师一样修习杀戮道,和为师一样没有什么情感,只要是为师吩咐的事,你就一定会去做。”师尊垂眸看向她,“所以为师心想,即便是将狼族上下屠尽,你也不会被血煞之气影响,便在魂魄依附你时,诱导你将他们屠戮。”   青昭默然。   师尊说得不错,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师尊亲口吩咐的,她定会去做,不问缘由。她与师尊一样,是修习杀戮道的无情者,本应什么也不会想。   究竟是从何时起,她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但为师万万没有想到,你非但不认同这种杀戮,还险些因为血煞之气入魔。那之后,为师才意识到你与为师大有不同,你并不是为师的工具,你……是有感情的,更有自己的爱憎。”师尊愧疚道,“因此,为师才留下这一幻象,不打算対你有所隐瞒。至于以后的路要如何走,你大可有自己的选择。”   青昭错愕地看向她,见师尊的身影越来越淡,她知道幻象即将消失,再度抬手,轻轻触碰师尊的脸颊,低声道:“师尊今日的教诲,徒儿铭记于心。”   师尊眸光微变,薄唇轻启,最终却欲言又止。   她的身影很快从青昭眼中消失,就好像突然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   青昭独自沉入无尽的黑暗,但下一瞬,一道光亮照入深渊,熟悉的呼唤声响在她耳畔,稚嫩而焦急。   “阿昭……阿昭……”   -   青昭陷入沉眠的第七日,舒苓真如期将她唤醒。   她刚恢复意识,只觉头痛欲裂,师尊离去前的话语还在脑中回响,每一个字,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师尊竟说,她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见了师尊最后一面,又听了那些真相,青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悲伤、该喜悦,还是该愤怒。   但她很快就听见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自己,睁开眼,就与宁殊対上目光,原本还迷茫的情绪,也不知怎的就慢慢平静下来,脱口问:“你感觉怎样?”   谁知话刚出口,她便听到宁殊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二人顿时陷入沉默,但宁殊马上打破尴尬:“我已经顺利转修杀戮道了,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就是燕姐姐怕我出岔子,每天都盯着我吃药,汤药丸药都有,我舌头都吃苦了!”   说罢,她面露委屈之色。   见她如此,青昭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向她伸出手,等她乖乖把脑袋凑过来,便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只是还有些头疼,暂时没有别的感觉。”她温声道。   真奇怪,面対年少的师尊时,她竟会感到十分安心。   “你可算醒了!”但不等她再多安心会儿,燕九棠的声音就和她的脑袋一起窜了过来,“快哄哄你家小孩儿!每日都哭着问我你有没有事,怎么眉头皱那么紧,是不是一睡不醒了……”   “燕姐姐你不许说!”宁殊慌忙扑向她,抬起巴掌就往燕九棠嘴上糊。   青昭忍不住笑出声,正想支撑自己坐起来,努力阻止燕九棠说话的宁殊立马回来按住她。   “右护法说你神魂受损不轻,你要再多躺几日才行!”宁殊认真道。   青昭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听话地躺了回去,环顾四周,发现此地并不是之前的山洞内,而是一间雅致的卧房,桌椅、屏风、书柜、灯台,凡是她能想到卧房用具,这里应有尽有。   “这儿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寝殿,也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燕九棠道,“回北幽之前,你们就在这里住,缺什么只管和我说,传讯符有的是,如果不怕路远,御剑出来找我也成。”   “多谢燕道友照拂。”青昭由衷感谢道。   “可别再一口一个‘燕道友’了,好生分。”燕九棠却皱起眉,“这样吧,我比你年长,你也和小殊妹妹一样,唤我声‘燕姐姐’得了。”   “多谢燕……”青昭忙改口,但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将“姐姐”二字说出口,愣了一瞬,试探着唤道,“少宫主。”   “也行,瞧你这一脸不情愿的,不清楚的还以为我要占你便宜。”燕九棠轻笑一声,倒是没再纠结称呼,“我先去忙了,有事给我发传讯符。”   右护法舒苓真还候在屏风外,等燕九棠走了,她才绕到榻前,将一个玉瓶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安抚神魂的药,每隔七日服用一枚。”舒苓真道,“服下后,你最好让自己立即进入沉眠状态,有助于药力吸收。”   青昭向她道了谢,见她转身要走,忍不住问:“我沉眠时,能否在梦中为阿殊指点修炼?”   “可以,但要看你能否承受神魂自愈时的疼痛。”舒苓真回答,“如果觉得受不了,立即停止,强撑只会延长你的恢复时间。”   舒苓真一走,青昭就朝宁殊招手。   “让我探探你的内息。”她道。   宁殊忙将衣袖挽起,把右手伸到她面前。   青昭搭上她的脉,渡入灵力,在她周身经脉里转了一遭。   她并未在宁殊体内探到血煞之气,只感到宁殊的经脉中充盈着灵力,源源不断地往丹田汇聚。   “现下暂时没什么问题。”她收回手,対宁殊道,“我沉眠的这几日,你可有试过进入我的梦?”   “没有。”宁殊摇头,“我想先等你醒来。”   “怕我一睡不醒?”青昭问。   她见狼妖少女的双颊顿时染上红晕,显然是想到了燕九棠先前的那番话。   “燕、燕姐姐说话总会很夸张,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宁殊小声道,一双狼耳朵也向后折起,“但我的确怕你一睡不醒。”   “我答应过要教你修习杀戮道,自然不会食言。”青昭笑道。   宁殊飞快地应了声,脸上的绯色却并未退去。或许是不知要如何在这种状态下跟青昭说话,她寻了个借口,飞也似的逃出房间。   目送宁殊离开,青昭摸了摸仍在上扬的唇角,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高兴。   等宁殊冷静完回来后,青昭在周围布置出隔音屏障,向她坦白了自己的真实来历。   她本想让宁殊自行通过她的记忆了解,但见过师尊的幻象后,她改变了这个念头,打算事先告诉宁殊。   宁殊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她万万没想到青昭竟是从未来回到了过去,顿时震惊不小。   “阿昭最尊敬的师尊,原来是未来的我吗?!”宁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青昭点头,她张了张口,惊得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才诧异问道:“那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你?”   青昭一怔。   “你是在十三岁的时候,被未来的我捡养。”宁殊解释道,“现在的我才十三岁,如果原本的你没有因为你的出现而消失,那她应该多大?现在又在哪里?”   青昭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满脑子都是宁殊,完全没想过另一个自己,顿时被问住。   “……或许还在北幽的某处流浪?”她不确定地道,“我的记忆本就有残缺,遇见师尊前的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怎么会记不清?”宁殊讶然问,“是被他人封印了记忆,还是遭遇了让你不愿回想的事?”   青昭摇头,无奈道:“实际上,跟随师尊修行时,我也曾想过恢复记忆,但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刺激,都不能唤醒任何幼时的记忆。”   没有线索,自然也就无法找寻“小青昭”,宁殊为此还沮丧了一阵,不过她很快又主动向青昭问起未来的自己。   “我会成为怎样的族长?”她满心期待地问。   “……恶名远扬,阴郁狠厉,行事不择手段。”青昭思忖再三,考虑到宁殊的决心,还是复述了传闻対师尊的评价。   宁殊倒是挺高兴,甚至不觉得这三个词放在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好,满意地点头道:“那我要好好修习杀戮道,将那些恶人恶妖都宰了!”   她又向青昭问了些狼族的事,大致弄清了青昭记忆中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妖,直到青昭因头疼而皱紧眉,她忙止住话,去拿舒苓真留下的丹药。   “阿昭,你只管放心休息,我会进你的记忆认真体悟的。”等青昭服下药,宁殊向她保证,“要是觉得受不了,我也会第一时间退出来,绝不深陷其中。”   青昭点头,又向她确认了一遍入梦的口诀,见宁殊已经牢记于心,才対自己施了昏睡咒。   待她闭上眼睛,呼吸声也变得沉重,宁殊估摸着她应该已经陷入沉眠了,撮指凝灵,点在她眉心,闭上眼睛,边注入灵力,边低声念口诀。   她感到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就连她的念诵声也是,但没过多久,周遭的声音又一点点变得清晰。   刺骨寒风忽然钻入她颈间,激得宁殊打了个哆嗦,猛然睁开双眼。   飞雪漫天,纷扬不止。宁殊下意识吐出一口气,随着热雾上浮,慢慢观察起周围。   她一眼认出这是狼族月魄城的街道,狼妖大都有厚实的毛皮,即便化为人形,也不畏寒冷,寒冬的街上此时仍有不少摊贩,裹着棉衣叫卖。   宁殊将手拢在嘴旁呵了口气,顺便往掌心看了一眼。   她本以为自己的意识会依附到年少的青昭身上,谁知一低头,看到的竟是自己的手!即便这双手漂亮得不像话,白净而纤长,就连习武时的茧子也瞧不见了,但她还是能认出来。   宁殊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冲向一个正在打盹的小贩,急切问道:“你可有见过一只小雪豹?”   入梦前,青昭说过的话如今正在她脑中回荡:“那一年冬月,师尊将我从街上厚厚的雪中挖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宁殊:这就去挖雪宝!!   下一章进入新卷,更新之前,本章所有2分评都有小红包~ 第三十章   宁殊急着找到小青昭,却忽略了一件事。   安心打盹的小贩瞬间被吓醒,扑倒在地向她叩首,扯着嗓子连声喊“族长饶命”,反倒把宁殊吓得倒退一步。   “族、族长息怒!那小畜……小家伙可能正躲在哪个角落偷……不是,吃她的晚饭!”小贩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声音都结巴了,“我就上午见、见过她,好像、不,应该是往北街去了!”   北街?   宁殊眉头一皱,匆匆道了声谢,扭身冲入漫天风雪之中。   她记忆中的北街,是一条非常混乱的街道,地痞流氓和黑市如同水葫芦一般,摁倒一个,没过多久就会再次出现,就连身为族长的父亲也无法有效治理此处。   北街无疑是最令她害怕的地方,可一想到小青昭正在那里受冻,宁殊一咬牙就将恐惧抛在脑后,凭借自己的记忆赶过去。   或许因为此地是梦境,是过去的记忆,街上的景物大都模糊不清,但寒风和冷雪几乎冻了宁殊一路,哪怕她释放灵力御寒,也能感到刺骨的冰凉。   她冲入北街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这条最令她畏惧的街道竟已变得萧条,白雪厚厚地积了一层,四周昏暗,一片死寂,毫无生气。   宁殊大口呼吸着,一团团的热气与飘飞的雪花相融,她踩入雪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灵识铺开,一点一点地找寻过去。   好在她灵识可探的范围足够大,不多时,就在北街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动不动的小青昭。   宁殊慌忙赶到那里,一路上的雪深得足以漫过她的膝盖,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没过来,小青昭该如何在这种环境下获救。   等终于来到小青昭身旁,宁殊又怕用灵力会伤到她,便将灵力护在手上,一下又一下挖开积雪。   一只黑斑的白色“小猫”很快出现在她眼前,双眼紧闭,本该柔软又顺滑的毛,此时沾上不少雪水,与一条破旧的袍子黏在一起,冷冰冰地贴在瘦弱又僵硬的身体上。   即便知道这只是过去的记忆,宁殊依然心疼不已,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小家伙小心地裹进去,抱起来捂在怀中,用灵力暖着她。   令她意外的是,小青昭的身体非常轻,也非常瘦,似乎只剩下皮包骨头。所幸小青昭还有气息,被她的灵力一暖,甚至还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茫然而畏惧地看着她。   “别怕,别怕。”宁殊忙柔声哄她,“我这就带你回家,你不会再受冻了。”   小家伙没吭声也没动,虚弱地闭上眼睛。   见她如此,宁殊心急如焚,打算快些带她离开,试着唤出法器,心念一动,面前还真的现出一把灵剑,寒光逼人。   宁殊从没独自御剑过,如今只好硬着头皮踏上灵剑,往剑内注入灵力,试着控制它飞起来。   灵剑起初还没什么动静,但在灵力注满整把剑后,它忽然腾空而起,慌得宁殊赶紧稳住下盘,保持身体平衡,生怕自己和小青昭一起掉下去。   升到北街上空,宁殊在飞雪之中环顾四周,不禁有些迷茫。   她该去哪里?   虽然街上的小贩喊了她“族长”,可她……真的能回家了吗?   一想到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族长居,宁殊不自觉地回忆起叛乱发生的那一夜,打了个寒颤,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但她马上就将自己从过去的恐惧中拽出,调转剑身往族长居的方向飞去。   怀中的小青昭已经气息奄奄,她得赶紧救她。   宁殊御剑飞得歪歪斜斜,但总算有惊无险降落在族长居的附近。因着心中仍有恐惧,她为了壮胆,索性提着剑朝门口走去。   门口的守卫她一个都不认得,但守卫们一见她来,就吓得立即将门推开,随后回到原位,挺起背站得笔直,目光却不敢朝她看,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宁殊下意识说了声“谢谢”,刚跨进门,只听身后传来“扑通”、“扑通”两声闷响,接着又听两名守卫齐声道:“卑职不敢!”   宁殊诧异回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她脚步没停。   虽然族长居内有专供族长居住的寝殿,宁殊却觉得以自己的性子,应该会将双亲的故居像原来那样保留着,而不是搬进去住,于是凭借记忆,抱着小青昭往自己的寝殿走。   一路上都没见什么人,只有身穿甲胄的士兵在偌大的长老居内巡逻,显得冷冷清清,不过宁殊经过他们时,他们便齐刷刷地停下来行礼问好。   考虑到未来的自己是个阴郁狠厉的族长,宁殊斟酌了一下语气,效仿青昭对外人的神情,冷着脸点了点头,沉声道:“去唤医修来寝殿见我。”   “是!”巡逻士兵们又齐齐应道,小跑着有条不紊地离开。   宁殊则加快脚步,穿过长廊与拱门,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自己的寝殿门口。   门口的守卫只有两名,但她能觉察到面前的门上有灵力流动,并且是属于她的灵力,想必是她亲手设下的屏障。   她收起灵剑,尝试往门上注入灵力,下一瞬,便被传入内侧,眼前是她看了十三年的小院子,院中的灯笼亮着暖橙色的光芒,假山上覆着一层薄雪,一旁的池内还有她最喜欢的银鳞锦鲤慢悠悠地游动,与她从前看到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时隔大半个月,通过入梦这种奇特的方式重回故居,宁殊只觉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那一夜,她跟着娘亲逃离狼族时,灯笼早已被着火的箭射下,刺眼的火光在她眼中不住地跳动,破碎的假山散落满地,游着锦鲤的池子也被烧干,腥臭味与血混在了一起。   这个小院子……明明在那一夜被毁了,如今却恢复如初!   看样子,未来的她捡到小青昭时,已经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狼族族长。   怀中轻微的动静打断了宁殊的感伤,她忙低头看去,只见瘦小的雪豹正在发抖,小爪子在她的衣服上无力地抓挠,似是在挣扎。   她赶紧冲进寝殿,摸黑找到自己的床榻,将小雪豹连同自己的外袍往上一放,燃起灵力灯,去摸她的脑袋。   小青昭浑身滚烫,呼吸声急促,显然是发烧了,宁殊喊了她几声,她也没反应,蜷缩在外袍里,像是已经昏了过去。   宁殊急得不行,好在她之前吩咐巡逻士兵找的医修已经匆匆赶来,正被她的隔绝屏障拦在门外,她为小青昭裹了被子,大步冲到院中,去将医修接进寝殿为小青昭诊疗。   医修对她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但没有像她刚才见的那些族人一样战战兢兢,从容探完脉,向她禀告道:“族长,这孩子并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受不得冻,服了药便可退烧,我这就开药方。”   宁殊松了口气,面上倒是仍然绷着,淡淡道:“去吧,煎了药尽快送过来,再找个会照顾幼崽的过来。”   那医修退下后,宁殊立即去找寝殿内的浴池,接了盆温水端到床旁,拿最柔软的布沾水,打算为小青昭擦身。   她从未照顾过谁,动作不免有些笨拙,光是剥下黏在小青昭身上的破旧袍子就花了不少功夫,擦身时,又因为力道把握不好,不小心扯下了几撮毛。   不过小青昭现下还因为发高烧昏着,安安静静地躺着由她摆布。   去开药方的医修还没回来,会照顾幼崽的侍女先到了,宁殊将侍女接进来后,便站在卧榻边,看着她照顾小青昭。   那侍女胆子很小,宁殊稍微换个姿势,或是走两步,她就怕得直哆嗦,手里的棉布都拿不稳,几次掉回水盆里。   宁殊终于明白为何青昭和燕九棠都不希望她修习杀戮道,一个阴郁狠厉又无情的族长确实可以震慑族人,同时也会引来他人的畏惧和厌恶。   “专心做你自己的事,不必管我。”但她依然冷着声音吩咐侍女,“若做得好,有赏。”   这里毕竟是青昭的记忆,她不晓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和原来的宁殊不符,会不会改变青昭的记忆,以防万一,她还是尽量维持原样比较好。   虽然她并不知道,原来的自己应该在这时做些什么。   侍女颤声应了句“是”,不敢看她,为小青昭擦洗的动作倒是轻柔了不少,拿棉布的手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宁殊将小青昭捡回来时,夜幕刚刚降临,等诊脉的医修端了汤药来,再给小青昭灌下药,已是后半夜。   她见那位照顾小青昭的侍女面露倦色,赏了灵石,就吩咐她退下,随后独自守在卧榻前,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入梦之前,青昭就和她说明过,她会依附于年少的青昭身上去经历许多事,怎料她一来这里,就落入了另一个自己的身躯。   青昭自然不可能有师尊的记忆,因而宁殊从附身另一个自己到现在,都没有继承任何记忆,不知道自己之后该为狼族做什么,也不知道小青昭苏醒之后,她应该对小青昭做什么。   她也尝试念诵离开梦境的口诀,但她不管念了多少遍,依然没能出梦。   宁殊不清楚其中缘由,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等小青昭退烧后,她就将自己的桌案和藏书都浏览一遍,大致了解另一个自己此时正在做什么,随后抱着几份卷宗回到卧榻前,边继续守着小青昭,边批阅。   家破人亡前,她时常会溜去书房,看爹爹处理族中事务,爹爹也会拿许多问题考她,卷宗上的内容虽多,但并没有难倒她,很快她便按照另一个自己留下的思路,接着想了下去。   一夜转瞬过去,晨光破晓时,小青昭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宁殊一整夜都在批阅卷宗,这副身体灵力充沛,连着几日不休息也没关系。听到虚弱的低呜声,她立即往卧榻上看去。   “你醒啦?”她忙放下卷宗,伸手搭上小青昭的额头,“烧应该退了,我这就叫人把早饭端来。”   她说话时,小青昭一直在看着她,目光中除了茫然和畏惧,更多的却是错愕。   宁殊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希望她是自己熟悉的阿昭,可她连着唤了小青昭好几声,对方都只是向她投来困惑的目光,最终她只好作罢,话锋一转,问:“你可有名字?”   小青昭点了点头,可下一瞬,她又迟疑地摇起头,还强调道:“没有。”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很轻很乖,不知是因为虚弱而无力,还是原本就如此。   宁殊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在她看来,小青昭的点头应该是个下意识的举动,但小青昭又立即否定了,不仅如此,眼里还流露出了迷茫和困惑,说明她并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过名字。   宁殊想了想,忍不住问:“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回小青昭没有犹豫,边摇头边道:“我不记得了……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入梦前,宁殊其实就隐隐感觉青昭的失忆应该也是出于某种原因,现下问了年少时的青昭,这一猜想勉强算是得到证实。   但如果这是事实,那么青昭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才失去了十三岁以前的大部分记忆?   感受到小青昭的目光,宁殊暂时放下这个疑惑,柔声对她道:“那么,以后你便叫青昭,青云的青,昭雪的昭。”   批阅卷宗的笔墨就在手边,宁殊随手拿过一张空白的纸,将“青昭”二字写在纸上,递给小青昭看。   小青昭还保持着雪豹幼崽的模样,见状,她不知念了声什么,下一瞬便化出人形,撑着卧榻坐起来,伸手去接写着自己名字的纸。   宁殊却被她吓坏了,这时的小青昭连人形都化不完全,就更不会幻化衣物,加上昨晚照顾小青昭的侍女将她擦得很干净,现下,小青昭的细皮嫩肉全暴露在她面前!   “你、你快躺回去!”宁殊立即丢下纸,救火似的扑过去,抓起被子一裹,将小青昭包了个严实。   小青昭愕然看向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的目光很快就移到桌上那张有些皱的纸上。   “……名字。”她喃喃。   “青昭就是你的名字,你记住就好,那只是给你看的。”宁殊坐回原位,板起脸严肃道,“我不管你以前怎么过,但从现在开始,你化了人就要穿衣服,不管是在谁面前。”   说完,她不禁有些头疼。   年少时的阿昭怎会连这种事都不懂呢?   小青昭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乖乖点头,张口正要说话,一阵响亮的腹鸣隔着被子清晰地传了出来。   宁殊忙去叫守在外面的侍女拿早饭来,侍女到来前,她又对小青昭道:“以后你我以师徒相称,我会将我所学尽数传授于你。”   “好的,师徒。”小青昭乖乖应道。   宁殊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声,纠正她道:“你要唤我‘师尊’,‘师徒’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明白了,师尊。”小青昭马上改口。   宁殊点头应下,心想这样一来师徒关系也有了,接下来她只要照顾小青昭和教她修炼心法就好,这可比治理狼族简单。   小青昭常年在外流浪,身体虚弱,灵力低微,人形并不能维持太久,侍女拎着食盒来之前,她就变回了雪豹妖身,团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宁殊。   宁殊去取来食盒,撤去卷宗,将粥和糕饼都摆在桌上,随后从储物玉佩里取出一枚特制的银针。   她记得爹爹说过,暴君和暴戾的妖王都容易被手下暗杀,而在饮食中下毒也是暗杀手段的一种,幸好另一个自己也是这么认为,不然她还得想办法打制验毒银针,或是炼制解毒丸。   可她还没开始验毒,乖乖团在被子里的小青昭忽然蹿出,叼起一块肉饼就跳回被窝里,快得好似一道残影。   宁殊看呆了,回过神后,立即拉开被窝,揪着雪豹的后颈皮,毫不留情地去抢还冒着热气的肉饼。   偏偏这小豹子还护食,刚才明明还乖得很,现下却好似变了个性格,四只爪子皆露出锋利的指甲,喉咙里也发出威胁的低吼。   猝不及防被她凶,宁殊顿时哭笑不得,捏着肉饼解释道:“以前你风餐露宿,有什么吃什么,现在不能这样!你得先等我验完毒再吃,不然会死,明白吗?”   小青昭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这些都是你的。”宁殊朝桌上的食物扬了扬下巴,“不是不给你吃,只是要你再等一等,明白吗?”   小青昭眼中依然流露出困惑,但她还是听话地松了口,揣着缩起指甲的前爪。   “以后你就住在我这里了,吃的穿的不会少了你的份,但吃东西之前一定要像这样,用银针把所有食物都试一遍再吃,或者先服用解毒的丹药。”宁殊边一碗碗地试毒,边将这个“餐前规矩”告诉小青昭,“如果因为疏忽被毒死,你就再也吃不了东西了。”   她每验完一碗,就将食物放到小青昭面前。看着小青昭飞速舔食,狼吞虎咽,她莫名感觉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不过这份愉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又和小青昭起了冲突。   “你刚退烧,之前还一直挨饿,不能吃这么多!”宁殊一手按住食盒,一手摁住炸毛的小豹子,“再吃肚子会痛的!”   “这些都是我的!”小青昭却道,“我要吃完!”   宁殊从没见过这般无理取闹的青昭,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刚才确实为了哄小青昭,承诺将食物全给她吃,出尔反尔确实不好,一时没辙,只好将食盒重新打开,闷声道:“那你吃吧,肚子难受要和我说。”   没了她的阻拦,小青昭又是一顿风卷残云,肚子很快吃得溜圆,吃完就趴回卧榻上睡觉去了。   宁殊将食盒送出寝殿时,顺便叫人搬了个痰盂状的法器来,就摆在寝殿里,随时等着为肚子难受的小青昭催吐。   谁知小青昭却睡得很安静,一上午过去,她的肚子倒是瘪下去不少,可宁殊并没有听她喊过疼,也没见她露出过难受的神情。   不仅如此,到了正午的饭点,小青昭还主动从被窝里钻出来蹭她的手,边蹭边道:“我饿。”   宁殊:“……”   她大感震惊,忍不住去摸小青昭的肚子,一摸才发现是瘪的,什么都不剩,看来是真的饿了。   宁殊只觉不可思议,虽然相信小青昭恐怕真的有这么大的食量,但从侍女手里接过食盒后,她还是事先撤走了部分食物。   这回小青昭倒是乖乖等她把毒验了再吃,没有抢食,只不过她吃完最后一口食物后,还意犹未尽地看向宁殊。   宁殊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心虚起来,嘴上却问:“有什么事吗?”   她生怕小青昭向自己讨食,特意换上了冷冰冰的语气。   见她如此,小青昭似乎也有点不敢说,四目相对,最终还是小青昭打破了沉默:“我没吃饱。”   宁殊:“……”   对上她复杂的目光,小青昭害怕地缩了缩身体,但下一瞬,她就把脑袋蹭在宁殊手背上,翻出圆滚滚的肚子,软着声音道:“我饿,师尊。”   宁殊见惯了青昭的从容和压抑,从没想过年少的青昭竟会是这样一个会向自己撒娇讨食的厚脸皮!   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小豹子这声“师尊”唤得心里都有些愧疚了,好似自己真的亏待了她一样。   不过现下她倒是明白,为什么小青昭的妖身会这么瘦小。流浪的时候,小青昭自然没有那么多食物可以吃,跟不上身体所需,妖身也就只能长成和小猫没太大区别的模样了。   回想起那头毛皮光滑似绸缎、身姿矫健、一尾巴就能把山洞抽塌的大雪豹,宁殊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了。   顺了顺小青昭的毛,她柔声道:“那你等着,为师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当十三岁的小狼遇上十三岁的雪宝#   高兴时的宁殊:小青昭【宠溺温柔】   不高兴的宁殊:小豹子【面无表情】 第三十一章   身为一族的族长,宁殊自然不会缺吃穿。   作为她唯一的徒弟,小青昭也跟着沾了光,一日三餐顿顿吃到饱,每日还有侍女为她梳理毛发。   小青昭被照顾得舒舒服服,在宁殊面前乖得很,也喜欢粘她。   宁殊起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捡来小青昭的第二个晚上,她就发现小豹子似乎有点过于粘自己了。   未来的她修为深厚、灵力充沛,不需要睡眠,可宁殊到底还需要适应,来这里的第一晚,她为了照顾小青昭一夜未眠,结果次日过了正午就开始犯困,什么内容都看不进去。   她干脆放下卷宗,把小青昭抱进书房,用毛绒滚边的外袍和灵力为她做了个保暖的小窝,叮嘱她别乱挠书架和典籍,就到卧榻上休息去了。   她睡得正沉,却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肚子上,令她难受,不一会儿又转移到胸口,停留在那里一直没走。   宁殊迷迷糊糊地以为是积食了,但她自从来这里后就并未进食,而且入睡前也没这种不适感,待压迫感转移到胸口,她便觉得应该是被梦魇住了。   直到她睡梦中翻了个身,感到颈部和下巴都被毛茸茸的东西蹭着,猛然惊醒,才发现枕边不知何时趴了只小豹子。   小青昭睡得很熟,宁殊挼她的脑袋,捏她的脸,她都没反应。   尴尬的反而是宁殊,她不习惯睡觉时身边还有别人,所以才在睡前将小青昭放到书房,结果这小豹子居然回来了!   宁殊没法将小青昭当个布娃娃在枕边放着,见她睡得踏实,便悄悄下床,将她再度抱到书房。   先前她没锁门,让小青昭溜出来了,这次她在门上做足了措施,保管小青昭溜不出来。   然而关门之后,宁殊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小青昭才被她救回来,先前一直在四处流浪,毫无安全感,她若真将小青昭往书房一关,等自己睡够了再将她放出来……   她将自己代入小青昭的位置想了想,顿时皱紧眉,忙打开书房门,抱出仍在熟睡的小青昭,回到卧榻上,把她放到了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位置。   既然小青昭觉得睡在她身旁安心,那就依着她吧,等有安全感了再分开,也不迟。   -   宁殊一直未能找到离开梦境的法子,但如今捡养了小青昭,她倒有些舍不得离开,索性静下心来,一边照顾小青昭,一边向另一个自己学习治理狼族。   好在小青昭乖得很,吩咐什么就做什么,除了最开始在食量上引起的矛盾,她也没有再闹过脾气。   宁殊见一次就忍不住心疼一次。流浪了很久又失去部分记忆的孩子最容易如此,这样一来,就可以讨得更多的宠爱,也能在对她好的人身边留更久。   不过宁殊很快就发现,外人面前,这小豹子就冷着脸不爱说话,不管为她梳毛的侍女多么细心,小青昭也没对她露出过友善的眼神。   宁殊隐隐觉得小青昭可能在有意模仿自己,但她不能告诉小青昭自己其实只是在扮演,也不清楚应不应该指出小青昭的问题,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不纠错了,只在礼仪方面的教学上多花些心思。   她自己尚处在懵懂的年纪,和小青昭相处时,从来不觉得她们是一对师徒,反而更像同窗。   养小青昭的日子过得快极了,一晃就是一个月过去,猫儿似的娇小雪豹身体圆了一圈,毛皮油亮,脱落的部分也被新生的软毛覆盖。   宁殊批阅卷宗烦闷时,最喜将小雪豹搂在怀里,挼她的毛,捏她的爪子。小青昭一直都乖乖地任她抚摸,偶尔还抬起眸子温顺地看着她,从不乱动。   但这天她刚挼了几下,小青昭却不知为何化出人形,张开胳膊搂住她的脖子。   宁殊猝不及防,被突然倾在身上的重量压得闷哼一声,差点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   偏偏罪魁祸首还高高兴兴地伏在她耳边道:“师尊你瞧!我会幻化衣服了!”   宁殊竭力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放肆”,坐正身体,把小青昭从自己脖子上轻轻扯下,仔细端详。   小青昭幻化出的衣服并没有亵衣和下裙,就只是毛茸茸地披在身上,带着一圈圈的斑纹,好似从她的妖身上扒下皮毛,又贴在了她的人身上。   这算哪门子的会幻化衣服了?   看得宁殊哭笑不得,轻轻揪了揪她发间的小耳朵,抱着她起身,朝衣柜走去。   “幻化衣服哪有这么简单。”她边说,边将衣柜打开,顺手取出一整套,“照着这套变吧。”   话音刚落,她自己却愣住。   被她随手拿出的衣服,恰巧是青昭在初见时送给她的那套,普普通通的褐、白二色,但布料质地很好。   这个衣柜里的衣服,自然是另一个自己留下的,照理说应该全是成年妖的衣服,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一套适合少女穿的。   不等宁殊想明白,手中一轻,衣服已被小青昭抱走,仔仔细细地摸着每一处。   “师尊,这件衣服好奇怪,袖子还一长一短的。”小青昭道。   宁殊回过神,脱口道:“你若不喜欢,可以换别的。”   “没有不喜欢!”小青昭忙将衣服抱紧,向她露出顺从的笑容,“师尊给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宁殊其实并不习惯她对自己这般顺从,但她不敢轻易改动青昭记忆中那个“师尊”的形象,面对这样的笑容,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她放下小青昭,化灵力为水,凝了一面水镜。   “照着水镜变。”她道,“变完最好是能摸一摸,将各个部分的厚薄与轮廓都记清楚……”   说到这,她莫名感觉这话好生耳熟,似乎不久前才听谁说起过,愣神片刻,才猛然想起是青昭教自己藏匿妖身、幻化人耳时说的。   想起青昭那时还让自己摸耳朵,宁殊不自觉地红了脸,好在一门心思都在幻化衣服上的小豹子并未注意到,应了她一声,便全神贯注地幻化起衣服。   倒是宁殊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或许是因为伙食好了,宁殊感觉这一个月下来,小青昭的变化非常明显,在妖身和人身上都有体现。   比起十三岁的自己,小青昭的人身已经有了些轮廓,养了一个月长了不少肉,连带着将轮廓也养出些弧度,所以她才在一开始就叮嘱她,化了人必须穿衣服。   其实妖族没有那么多讲究,但她自幼就被双亲这般教导,教导小青昭时,也忍不住如此。   收回目光,宁殊怀着纷乱的思绪回到桌旁,继续批阅卷宗。   她来的时间比较幸运,月魄城全境都下着大雪,不宜出征,因而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族长这个位置。   即便只是在梦里,宁殊也十分认真。   可惜这份认真的时间没能持续太久,她就听见“咚”地一声响,抬眸一看,照着变化的小衣服挂在衣架上,小青昭却倒在地上,除了乌黑的长发,什么遮体的衣物都没有。   宁殊吓了一大跳,放下卷宗过去一探,发现小青昭体内的灵力一丝也无,想来是幻化时消耗过多灵力而不自知,才导致灵力透支,陷入昏睡。   她叹了口气,抱起小家伙往卧榻走去。   身体养得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教小青昭修炼了。   打定主意,当晚趁着小青昭睡熟后,她便来到族长居的藏书阁,找书之前,先看了一圈。   狼族的祖传典籍都在此处好好保留着,只有她双亲留下的修炼心得和杂记被毁了,她逃离狼族时非常匆忙,什么也没带上,即便是未来的她,也没能将双亲的心血复原。   她是来找剑谱的,据说狼族有一套祖传剑诀便在藏书阁,她离开狼族前,只学会了前两式,后续剑招得找到剑谱才能继续学。   为了教好小青昭,宁殊自己首先要付出时间去钻研修炼心法和法术。   修炼心法自然是《若水诀》,既然青昭说过,这是师尊教她的,宁殊也不打算为她更改。至于别的法术,宁殊还没想好,但剑术和符术是肯定要教的。   剑谱看到后半夜,宁殊才离开藏书阁回去,在小院子里唤出一柄木剑,开始练习。   她暂时还没学过任何剑术,但这副身体一握住剑,就能自行做出完美的动作,显然是在练习千百遍后,将剑诀铭记入骨,哪怕魂魄换了人,身体也不会忘却。   宁殊跟着身体练了会儿剑,确定用的是狼族的那套祖传剑诀,便将之牢牢记下,一遍遍练习动作,争取能将它快些烙印在自己的记忆里。   冬月即将结束,外头的寒风却依旧凛冽,唯独这方小院子里因着她的结界,始终安安静静。   宁殊练剑渐入佳境,一夜未眠,待到第一声鸡鸣响起,她才收起木剑,回到寝殿。   小青昭在枕边团成一团,双眼紧闭,还睡得安详,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一夜未归。   但宁殊刚坐上卧榻,连鞋子都没脱,膝上便是一沉。   她低头看时,就对上了小青昭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分明是一双朦胧睡眼,可她不知怎的,竟看出了委屈。   “我出去办了些事。”片刻,宁殊对她解释道。   小青昭没有应声,只是把脑袋枕在她的肚子上。   “冷。”小青昭道。   宁殊一时不知她想说的是外面冷,还是想说自己身上冷,但她现下有些累,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挼了挼小青昭的毛,自顾自钻入冷冰冰的被窝。   谁知刚才还乖乖趴在枕边的雪豹团子,这回却跟着钻到了被窝里,还挤进她怀中。   宁殊惊得差点掀开被子将她拎出去,手刚抚上小青昭的后颈皮,就听她说:“给师尊暖暖。”   一听这话,宁殊就揪不动她的后颈皮了,暗叹一声,最后还是松开手,抱着关怀自己的小雪豹合上眼睛。   她多少沾了些寒气回来,可小青昭一点也不嫌弃她,暖烘烘地窝着,过了片刻,又问:“师尊还冷吗?”   “……不冷。”许久,宁殊才呢喃了声,沉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是青昭真正的师尊,也会默许小青昭做这样体贴的事吗?   可她实在做不到拒绝小青昭满溢的关怀,也却说不清缘由。   宁殊已经差不多能适应昼夜不眠的生活,因而只是睡到天亮就起来,叫醒还在呼呼大睡的小青昭,让她化为人形,和自己去静室修炼。   小青昭还未服用过化形丹,不过这一个月下来,她一直在练习幻化人形,如今只剩妖耳无法收起。   宁殊昨天就告诉过小青昭,从今日开始辟谷和修炼,于是小青昭自被她叫醒后,便乖乖地照着她说的做,哪怕肚子时不时叫唤一声,她也没喊过饿。   宁殊现下已经能熟练布置和使用聚灵阵了,指点小青昭在蒲团上盘膝端坐后,她就引着被法阵招来的天地灵气,使之能够充分涌入小青昭体内。   其实她知道小青昭早就会引气入体了,也许就是在被她遗忘的那些时间里,毕竟这小豹子刚来时,就能够顺利化出人形。但以防万一,宁殊还是先引导了一遍,再传授《若水诀》的心法口诀。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为小青昭护法一个时辰后,宁殊就离开了静室,走出寝殿,唤人去寻木匠,赶制些木剑和木桩来。   趁着小青昭打坐的时候,她又将剑诀练了练,累了便去静室,瞧瞧小青昭的状态,若无事,再回来批阅卷宗。   因着雪停,这几日长老们开始报告各地的战况,还有些主战的长老请求出兵。   宁殊没经历过战事,也没有继承另一个自己征战四方的记忆,不敢乱来,遂都批了暂缓,合上卷宗,又开始想自己回到北幽之后,该如何从大长老手里夺回狼族。   当时家中突然发生的变故,令她畏惧战乱,甚至畏惧与人发生矛盾,是以,当发现自己能够转修杀戮道时,她才会那般坚定。   可光是怀揣仇恨,拿着杀戮道,逼自己去杀去战,到底是不够的。   真正能够冷下心的人,一定经历过很多。如今的她心还太过柔软,远远无法和青昭口中那位恶名远扬的“师尊”相比。   想不明白的时候,宁殊就会翻开另一个自己留下的手记,想方设法去感受对方的疯狂和无情。   那些文字好似有魔力,看着看着,她便容易被其中蕴藏的情绪感染,而当她在小院子里独自练剑时,由这种情绪带出的杀意就在剑招之中体现。   她经历太少,现下又被困在梦中,只能一点点去悟,去摸索。   相比之下,小青昭的进步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宁殊教什么,她就学什么,还学得很快,练习几次就全会了,这让宁殊不得不多抽出些时间去研究剑谱和符术,否则就没有新东西可以教她。   木剑和木桩早就搬进了小院子,宁殊批完卷宗,若是小青昭没在打坐,她就会带她去院中练剑。   小院子里可谓是“地形复杂”,有山有水有木桩,她们从木桩区一路打到假山旁,再在水池附近你追我赶。   比起师尊对徒弟的指导,她们更像是对练的同门,最初小青昭还会被剑气扫中,掉进水池里,时间一长,宁殊要想更胜一筹,竟然还得靠另一个自己的身体反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初春,催战的请求一日比一日多。   北幽妖域的妖族便是这样,得靠征战来获得名望、土地和食物。她父亲在位时,就是太主和了,又没有做出对应的措施,才会惹来叛乱。   宁殊基本将族内的情况摸清了,心中有充足准备,倒是比先前少了许多畏惧,考虑一番,挑了一座最近也最容易攻下的小城,下令发兵。   她是修习杀戮道的,每逢征战,最好能亲自前往,通过杀戮正视生与死,从而体悟道心,因此下令后,她就开始为自己的战斗做起准备。   小青昭只在她的寝殿内活动,并不知晓外界事,宁殊试穿战甲时,她还对着水镜,为自己也幻化出一副战甲,就穿在毛茸茸的“亵衣”外面。   “不要乱幻化衣物。”宁殊见状,无奈道,“上战场才穿这身。”   “师尊不希望我上战场吗?”小青昭却问,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幽蓝眸。   “你还小。”宁殊脱口而出,说完,才猛然想起自己明明也只有十三岁。   “我不小了。”小青昭摇头,摸着自己的耳朵道,“只是还不能完全化为人形……不过我听街上那些家伙说,您不会嫌弃像我这样还保留着妖身的妖。”   “自然,化人本来就是修炼的一部分。”宁殊道,“不过你现下还得学很多东西,等学得差不多了,再随我去征战也不迟。”   小青昭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乖乖应了声,将身上战甲幻化为普普通通的广袖修炼服,去静室打坐了。   出征的那一日,宁殊换上战甲,在小青昭的目送下走出寝殿,心里非常忐忑。   既怕自己死在战场上,又怕小青昭独自留在这儿会出事。   但小青昭是绝对不能带上战场的,毕竟这场战斗连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   宁殊原以为自己还得经历一场恶战,谁知刚离开寝殿,只觉眼前一黑,随后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五脏六腑好似被碾过一般,呼吸一下都觉得痛。   她疼得忍不住低哼出声,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隐隐听见小青昭的声音一遍遍唤着自己“师尊”,但这些声音很快又模糊了。   她不知跨出院门之后发生了什么,现下又不像离开了梦境,只得在剧痛和黑暗中苦苦撑着,也不晓得过去多久,疼痛才逐渐消退,意识也慢慢恢复。   可就在她意识恢复的瞬间,只觉浓郁的血腥味不断地刺激着口腔,暖意顺着喉咙落进冰冷的胃里。   宁殊本就对气味敏感,顿时感到胃中泛起恶心,忍不住干呕了一声,牙齿不知碰触到放在口中的什么东西,随后,她听见了小青昭的低哼声。   她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熟悉的幽蓝色眼眸,小青昭正关切地看着她。   “……我这是怎么了?”宁殊没有弄明白情况,说话时,仍感到嘴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好像刚被喂完血似的。   “您受伤了。”小青昭忙向她说明情况,“伤得很重,昏睡了足足七天。”   宁殊纳闷不已,自己分明没有去战场,怎会受伤?   可小青昭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见她目光呆滞,还将战况和她说了一遍。   “那座城用了特殊的投石机设置陷阱,您冲锋时被砸中了……好在医修们救治及时,不然您可能会回不来!”   ……还有这种事吗?   宁殊心中更为不解,但发现小青昭面露懊恼之色时,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是了,她现下身处的地方是青昭的记忆,青昭未能看到的事情,她自然也就不会经历了。   她正思考这些事,忽听小青昭道:“师尊,我现在转修杀戮道,还来得及吗?”   这话吓得宁殊脱口说了句“不行”,可她转念想到青昭日后所习的正是杀戮道,不等小青昭说话,忙改口道:“转修杀戮道需要旁人为你护法,为师现下重伤未愈,你……咳咳,你且再等些时日。”   她想,青昭记忆之中已经成为定数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不管她有多不愿意,都不能改。   看样子未来的自己确实伤得不轻,宁殊只是说的话稍微多了些,便觉胸口发闷,难受得眉头紧拧。   小青昭慌忙唤了声“师尊”,忽然伸出手,不等宁殊再说话,就将手指伸入她口中。   宁殊猝不及防,舌头本能地一抬,竟尝到了血腥味。   “我听说可以用血来治愈杀戮道的修士!”与她震惊的目光对上,小青昭忙解释,语速飞快,“刚才我已经喂您了些血,您……您是不是不够?”   宁殊从未听过这种疗伤方式,含着手指瞪着眼睛,不知该怎么作答。   --------------------   作者有话要说:   宁殊:【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嗦不出发.jpg】 第三十二章   被小青昭这么一提醒,宁殊终于想起来,自己入梦是为了体悟杀戮道的。   可一个多月过去,她连一场真正的杀戮都没体验过,或者说,在即将体验时就被强制中断,然后遍体鳞伤地躺在寝殿里。   放在她口中的手指并未收回,小青昭依旧垂眸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宁殊定了定神,忍疼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缓缓移开。   “为师不需要。”她沉声道。   不管小青昭的话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靠饮血来疗伤,不然,她与嗜血的魔修又有什么两样?   但话刚说完,她就发现小青昭眸中闪过一丝遗憾,虽只有一瞬,还是被她看得真切。   这一发现让宁殊不禁心生诧异,可她现下浑身难受,没有精力去思考,见小青昭没走,她问:“随我一同出征的战士们伤得如何?”   既然连她这个领头人都难以动弹,其他战士只怕是凶多吉少。   “我不知道。”小青昭摇头,“师尊吩咐我不得离开寝殿,我就只在这里照顾师尊。”   “……你代为师去问候那些受伤的战士。”缓了缓,宁殊才吩咐道。   “可我要照顾师尊。”然而小青昭意外地反驳了她。   “为师已经醒了。”宁殊催促道,“快去。”   小青昭张了张口,似乎想坚持留下,但对上宁殊坚决的目光,她最后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徒儿这就去,您好好休息。”   宁殊并未多言,等小青昭走后,她握住仍挂在自己颈上的储物灵符,找出几瓶治疗内伤的丹药,各倒了些在掌心,一颗一颗慢慢咽下,在床上盘膝而坐,闭上眼睛,运转心法化开药力,抓紧时间为自己疗伤。   她已经昏睡七日了,得尽快养好伤去安排伤亡战士们的后事。   然而疗伤片刻,宁殊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她的经历是基于小青昭的记忆存在,那么在小青昭离开寝殿的那一瞬间,她应该就会眼前一黑,再次恢复意识时,时间也会跟着跳到小青昭回来之后。   毕竟小青昭看不到她在寝殿做什么,没有见过的景象,自然也就不会在记忆里出现。   想到这,宁殊不由得想起自己趁着小青昭入睡后,到藏书阁看书,又回来练了一晚上剑的事。   ……还有她刚来此地时,跑了许久的路,才在最偏僻的北街角落找到小青昭的事。   一件件事浮现心头,宁殊不禁皱起眉。   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她能独自去藏书阁和练剑,以及能够独自在寝殿疗伤,是因为小青昭在暗处偷看,那她最初在漫天飞雪之中的找寻,又该如何解释?   这里当真是由青昭的记忆构成的梦境吗?   宁殊忽然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法用出梦的口诀离开梦境。   但身为族长和师尊的责任,令她有意忽略了这一点,让自己陷入整整一个月的繁忙当中,而不是想办法离开。   而事实上,她已经被这个古怪的梦境困住了。   可她入梦之前,就已身处最安全的昆吾宫,梦境的主人也是她最信任的青昭,究竟是谁将她困在了这里?   宁殊只觉自己的头还隐隐作痛,忙调整呼吸,忍住剧痛,让自己静下心来,好好去思考现状。   长时间的调息入静之后,她其实有了一个猜测,但她并不愿往这个可能性上想。   如果……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青昭为什么要将她囚禁在这个梦里?又为什么要让她用自己师尊的身体经历这些?   宁殊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她现在的状态着实不容乐观,只能等伤养好之后再作打算。   即便这样想,她也很清楚,自己所能做的恐怕只有静观其变。   -   宁殊伤得并不轻,哪怕小青昭为她找来了狼族最好的医修,她每日按时服药,还坚持打坐调息,消化药力,这伤一养,又是一个月过去。   开春之后,四处已经看不到雪了,小院子里也生机盎然,假山附近的草木生得郁郁葱葱。   宁殊养病时,小青昭还为她在院中栽了不少夏月才开的木槿花,如今新栽的枝条已经冒了芽,她去院中散步时,还会顺手浇浇水,或是将自己的木灵力固化为养分,肥沃土壤。   一个月前那场败仗之后,族内主战的长老们倒是消停了不少,宁殊养伤期间批阅卷宗时,并未见到任何一条催战的请求。   除此之外,小青昭再也没向她提过转修杀戮道的事,有关外界战况的消息也越来越少见,与征战相关的一切,好似都在那一场大败之后不被提起。   宁殊早就发现了这一变化,可她并不能明白抹消征战之事的用意。   直到她那天闲来无事,御剑带着小青昭去城郊散心时,才发现月魄城的边境不知何时被一座巨大的屏障围了起来,与地面相接的部分皆是幽蓝色,如同一圈高墙,将月魄城与外界隔绝。   看清屏障时,宁殊心中一凛,正想御剑去边境一探,忽听小青昭道:“师尊,不要再往前了。”   闻言,宁殊一怔,脱口问:“你也能看到吗?”   小青昭却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宁殊便把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告诉她。   但小青昭似乎仍不理解她的话,沉默片刻,道:“虽然不知道师尊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再往前会有危险。”   宁殊隐约明白了她的想法,试探着问:“为师若是离开月魄城去外界,会不会让你不安?”   小青昭面色顿变,又是好一阵沉默,才用力点了点头。   “上个月,师尊只是外出几日就受了重伤。”小青昭喃喃,“医修们将您送回来时,我以为……我以为您已经……”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   宁殊想了想,再问:“阿昭是不是希望,为师再也不外出征战,族内再也没有谁会请求征战?”   小青昭咬了咬唇,面对宁殊鼓励的目光,她这回倒是没有想太久,便再度点头。   “那如果这些心愿都能实现,阿昭还想不想要修习杀戮道?”宁殊问。   小青昭一愣,随后不假思索地应道:“自然,要是没有战乱,我就好好修炼《若水诀》,绝不去想杀戮道。”   多日来盘旋在心中的疑云得以散开,宁殊又朝那堵高墙望了一眼,牵着小青昭的手站上灵剑。   “我们回城。”她道。   人界有许多隐世门派,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不与外界有什么往来。   可妖族盘踞的北幽妖域却鲜少有这样的隐世净地,对绝大多数的妖族而言,哪怕族长主和,长老和族人们也会有对外征战的想法。   毕竟地盘越大,资源也就越多,生活环境也会变得更好。   回去的路上,宁殊时不时朝小青昭看一眼,猜测起她会有这些心愿的缘由。   她总觉得小青昭与她熟悉的青昭有着截然相反的观念,自从在人界初遇开始,青昭便习惯以杀来保护她,如果没有她及时劝住,只怕她们早就被仙门的修士追杀了。   然而小青昭却不一样,即便她和青昭一样,凡事都以自己的师尊为先,可她并不愿战斗,更不愿让师尊经历战斗。   她似乎非常厌恶战乱,战乱也许正是她的心结所在。   抱着这样的猜测,宁殊一回寝殿,就郑重告诉小青昭:“以后,你的修炼既是为了强生健体和延年益寿,也为抵御外族和保护家园,但绝非是为了外出征战,破坏其他妖族的城池。”   她本以为小青昭会迷茫或困惑,谁知对方竟面露惊喜之色。   “我真的可以这样吗?”小青昭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为师几时诓骗过你?”宁殊笑着反问,“以后为师会多抽点时间陪你,先助你早日化人。”   小青昭顿时兴奋地“嗷”了一声,当即化出妖身,在椅子边滚了又滚,又扑到宁殊的膝上。   “小脏鬼,这么疯做什么?”宁殊揉了揉豹头,一把将她抱起,走向殿内的浴池,“同为师一起沐浴去。”   她似乎有点摸索到出梦的办法了,只不过能不能靠这个法子出梦,还得试上一段时间。   寝殿内的浴池和人族客栈上等房的浴池有些像,设有可以调节水温的机关,宁殊将水温调好,便穿着浴袍入水,像往常一样将小豹子拥在怀里,拿着棉布为她擦洗全身。   小青昭一动不动地任她擦洗,等棉布擦到尾巴上,她忽道:“师尊,能不能陪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宁殊问。   “我想趴在您的妖身上玩水。”小青昭说。   宁殊从未听过如此古怪的游戏,但她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干脆抛开一贯的冷面无情,毫不犹豫地化出妖身,将小豹子驮在背上。   “你想怎么玩水?”她问。   下一瞬,她就被小豹子泼了一脸水,耳畔也响起爪子划水的声音。   宁殊先是被泼懵了,随后猛地将妖身往水中一沉,等听到小青昭的惊叫声,再缓缓起身,恰好将她接住,悠悠问:“就这么玩可以吗?”   背上没传来回应,但很快又一捧水迎面泼了过来。   宁殊自己的年纪本就不算大,加上寝殿内没有旁人,她并不介意陪小青昭玩个尽兴。   -   那天之后,小青昭修炼时更为用心,原先打坐和对练还会悄悄偷懒,现下却全身心投入其中,好似不知疲倦。   如此这般,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狼族一切安好,宁殊既没有收到催战的请求,也没有听守卫边境的族人报告外族入侵。   小青昭也成长了不少,原先宁殊一只手就能抱的妖身,现下长壮了不少,宁殊坐着批阅卷宗时,雪豹已经不能在她膝上团成一团卧着,否则用不了多久,便会压得宁殊腿麻。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宁殊彻底摸清了小青昭的脾气和习惯,只要小青昭变为雪豹,过来蹭她的手,她就放下卷宗,抚摸一会儿豹毛,问问她今日又学了什么新法术。   宁殊已经跟不上小青昭惊人的学习速度了,也不打算继续扮演“师尊”,索性将藏书阁的钥匙给她,让她找感兴趣的学,每日的傍晚向自己汇报一次。   如果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法术,宁殊甚至还会让小青昭仔细讲讲,或是带她去藏书阁找记载法术的书册,那之后,她们一整晚都会留在藏书阁,直到宁殊也学会这个法术为止。   不知不觉间,宁殊已经巧妙地将“师尊”这个角色推给了小青昭。   不管是学法术,还是练剑,只要宁殊吩咐详说,小青昭便将自己的心得一五一十相告,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师尊的身份已悄然颠倒。   时间如梭,转眼就到了夏月。   北幽妖域的夏月时常下雨,夜里时常打雷,宁殊即便换了个身体,也还是畏惧雷雨天。在第一次被雷声吓得钻过桌底后,她便想了个法子,一见傍晚落雨,就尽早批阅完当天的卷宗,洗漱睡觉。   这样一来,她只要睡熟了,便听不到雷声。   她不光自己睡,还要抱着小青昭一起睡。不管是梦里的小豹子还是梦外的大雪豹,都能让她安心面对雷雨天。   小青昭虽然经常被她挼毛,可像这样化出人身被她紧紧抱着入睡,还是头一回,一整夜她都不敢乱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要师尊的气息在她颈上轻轻拂过,便会不自在,内息也好似紊乱了一般,弄得她很不舒服,连做梦都是被放在火上烤,惊醒时,浑身上下都是汗。   但只要发现宁殊有醒来的兆头,她就立即施法将满身的汗弄干,一遍又一遍默念静心咒,平复内息。   等宁殊转醒时,就只看到小青昭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侧身卧在旁边,不曾挪动位置。   “雨停了吗?”她睡眼惺忪地问。   “停了。”外头分明还在淅淅沥沥,小青昭也不知怎的撒了谎。   宁殊毫不怀疑地应了声,揉着眼睛坐起,正要穿衣下床,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炸裂般的巨响吓得她大叫,一把将小青昭抱得更紧,不管不顾地靠在她怀里。   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好怕……”她颤声呢喃,“阿昭,我好怕……”   雷声仍在外面炸响,但没过多久,一双手就捂住了她的耳朵。   冰凉的水灵力附着在她耳朵上,隔绝了雷鸣。   宁殊的前额紧紧贴着小青昭的心口,待雷声彻底听不见了,她才发觉小青昭的体温似乎有些高,心跳也快得不正常,慌忙从她怀里挣扎出来,点上灵力灯一瞧,只见小青昭双颊皆红。   “你怎么了?着凉了?!”宁殊拿手背去碰,发现烫得很,顿时不管外头还会不会继续打雷,迅速披衣下床,将小青昭打横抱起,“莫怕,为师这就带你去看医修!”   “我没有着凉!”小青昭也慌了,说话都结巴起来,“只是、只是害怕打雷,去浴池、浴池里泡泡水就好了!”   然而宁殊的两只耳朵上还留着她的隔绝法术,完全没听到她这番解释,鞋一穿,就抱着她冲出寝殿,踩着水奔向医修的住处。   此时夜已深,宁殊疾步在族长居中穿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觉耳朵上的凉意散去,一声微弱的“师尊”钻入她耳中。   “我没有着凉,只是因为担心您才这样。”   “担心我?”宁殊没听明白。   “我从未见过您像今晚这样害怕,便紧张了。”小青昭解释道,“一紧张,身上就发热,绝不是着凉。我、我身体好得很。”   宁殊半信半疑,见她不愿去看医修,倒也没有强求,转身往寝殿走。   “现下时辰还早,要不要去浴池洗一洗再睡?”她问。   怀中的小姑娘低低应了声“好”,一路上不再作声。   夏月的天气变幻莫测,宁殊还未走到寝殿,雨丝又落了下来,夜幕中的乌云间,也时不时亮起一条弯曲的雷电。   宁殊怀抱小青昭,置身于黑暗之中,也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有了胆子直面它们,甚至还仰起了脸。   “阿昭可知为师为何会害怕雷雨天?”她问。   “不知。”小青昭道。   “为师十三岁的一个雷雨之夜,便在此处,族长居内……”宁殊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说下去,“为师瞧见父亲被斩首,侍从和护卫的尸体躺了满地……那时,血将为师的鞋都染红了。”   感觉怀中的小姑娘打了个寒颤,她又道:“可为师那时候法力低微,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熟悉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还要仓皇逃走,甚至离开北幽,去人界求得一线生机!”   她只是恰借此时感慨,怎料话音刚落,就听小青昭闷哼一声,低头看时,却见小青昭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呼吸声急促。   “别说了,师尊!”小青昭忽然道,语气近乎哀求,“别说了!!”   宁殊一怔,忙加快脚步往寝殿去。   心中却不自觉地泛起激动——据说梦是潜意识的表现,或许她能在梦中唤醒被青昭忘却的记忆。   这一念头冒出时,她很快也意识到,被青昭忘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记忆,但不管是好是坏,只要是原本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变化”,也许就可以成为她离开梦境的一份力量。   她已经学会了诱导类的法术,只要她愿意,便能唤醒这份记忆。   然而当她回到寝殿,看着怀中死死抱住自己不放,口中说着胡话的小青昭,好不容易才变硬的心肠又软了下去。   即便她知道,自己在青昭的梦境里待的时间越久,对青昭的神魂伤害也就越大。   即便她知道,青昭会因为神魂受损严重,陷入不知要多久才能苏醒的长眠。   然而,不顾青昭的感受便将那段记忆唤醒,让青昭陷入更深的痛苦,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在利用和欺骗青昭!   听着小青昭痛苦的低喃和求饶,宁殊最终还是动摇了,在她眉心画下一道昏睡符,口中哼着轻柔的歌,慢慢地将她哄入睡。   换个日子吧,换个不是雨夜的晴朗日子,她再委婉地问一问小青昭。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潜意识受了刺激,那一夜小青昭睡去后,一连三天都没有醒来。   宁殊后悔不已,同时又庆幸自己那天没有强制唤醒记忆,将狼族最好的医修都招来,为小青昭诊疗。   然而所有医修给出的诊疗结果,竟都是没有任何问题。   “族长,恕我斗胆直言。”与她们较熟的医修还道,“青昭大人的情况……应该只是睡着而已。”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宁殊知道不能指望他们了,叹了口气,望着昏睡不醒的小青昭,脑中不知怎的,跳出了一个名字。   “速速派人去昆吾宫,请右护法舒苓真来!”她忙拉住一名医修吩咐道。   尽管昆吾宫位于人界和北幽妖域的交界处,但宁殊记得御剑飞行至少也要三日才能赶过来。   谁知请人的命令吩咐下去还没半天,舒苓真就到了,还是跟着燕九棠来的。   宁殊见到燕九棠时,还不敢相认。   她不知道青昭从前有没有见过燕九棠,但现下的燕九棠与她在梦外见到的一模一样,并且……怀中还抱着一只圆滚滚的赤狐。   然而这本来是不可能实现的,燕九棠的小狐狸早已被顾楚歌杀害,如今只能用人族的身体,绝不可能还保持着妖态。   “小殊妹妹这是怎么了?”见她发呆,燕九棠眨了眨眼,故意问,“难不成是嫌本宫不请自来,碍了你的眼?”   “怎会!”宁殊回过神,连连摇头,“只是许久没见到燕姐姐了,一时高兴得不知该做什么。”   “咱们姐妹俩确实很久没见了。”燕九棠笑着揉了揉怀中的小狐狸,问,“说吧,你寻我家右护法来,到底是要医治谁?”   宁殊忙将她们带到寝殿的卧榻前,还没向她们介绍小青昭,只听燕九棠轻咦一声:“小殊妹妹,你几时有童养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燕憨憨也是个直球憨憨~ 第三十三章   ……童养媳?!   宁殊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燕九棠。   她不知道另一个自己究竟给了燕九棠什么样的印象,竟会让燕九棠认为小青昭是她的童养媳。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宫主,注意措辞。”舒苓真在一旁提醒道。   见她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燕九棠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说话没过脑子……”   “无妨,我习惯了。”宁殊哭笑不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损了她一句后,又对舒苓真道,“这是我几个月前捡养的小徒弟,不知为何失去了部分记忆,前几日似乎有恢复的征兆,但在那之后便一直昏睡不醒。”   认真听罢,舒苓真点了点头,在卧榻边坐下。   “我先探一探她的神魂是否有损。”她道。   得到宁殊允许,她凝灵于指尖,点在小青昭眉心,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燕九棠站在一旁,自顾自抚着圆滚滚的小狐狸,垂眸端详小青昭的面容,忽然铺开隔绝声音的屏障,饶有兴趣地问宁殊:“你这小徒弟生得甚好,连人形都化得这般标致,是从哪捡来的?”   “城内的北街。”宁殊答,“她是个流浪的孩子。”   “我瞧着不太像。”燕九棠却皱起眉,“至少她不像是自幼就流浪的……倒是跟从前的你有点相似。”   宁殊心中一惊,忍不住追问:“莫非她也是哪个大家族的后代?!”   “这我可不知道。”燕九棠摇头,“北幽妖域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宁殊有些心虚地应了声。她没法告诉燕九棠,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宁殊”并非原主,自然也没有对北幽妖域的势力分布情况了如指掌。   “不过你居然会收养流浪儿,这可不像你。”燕九棠道,“我真以为你知道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呢!”   “此话怎讲?”宁殊下意识问。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或妖,都没有救助的意义’。”燕九棠道,“这是你说过的话,当年可把我吓了一大跳。不过现下看来,你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连失忆的流浪儿都愿意救,还将她养得这么好。”   宁殊眸光一变。   她自然不会说这种话,但如果另一个自己当年真是这样的人,那她定然知道小青昭的身世。   然而,宁殊并未在另一个自己留下的手记里见过任何关于雪豹族的事。   如果燕九棠说的是实情,要么是另一个自己还未与雪豹一族有什么交集,要么……是雪豹一族在她入梦之前,就已经遭遇不测,被另一个自己判断为“没有利用价值”,因而也就不会留下关于他们的记录。   沉思片刻,她试探地对燕九棠道:“这孩子是雪豹一族的后代。”   话音刚落,她就见燕九棠变了脸色。   “……我就猜到,若只是普普通通的流浪妖,你可不会这么好心。”良久,燕九棠才道,“不过她都失忆了,现下看来,就连想起都是痛苦,你指望她能对你做些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雪豹一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宁殊压制住内心的情绪,故作从容。   “还能发生什么,当然是被宁弈世灭族了。”燕九棠讶然看向她,“你该不会忘了吧?当年你能从宁弈世手中神不知鬼不觉夺回狼族,便是因为他亲自领兵,攻打雪豹族的寒英城去了。”   听到这,宁殊心中一凛,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宁弈世,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掀起叛乱,杀了她父亲的大长老,她的亲叔父!   宁殊现下才离开北幽不久,依照青昭的说法,另一个自己是在十六岁时重返北幽,夺回狼族,那么,同年便是青昭的家族被灭之时!   难怪另一个自己会在寒冬跑到北街那么又远又偏僻的地方,亲自去救一只失去记忆、无家可归的流浪小雪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即便还没有得到证实,也没能确定青昭的真正身份,宁殊却已恍然大悟。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不说了,以后再也不提那件事了!”见她迟迟不说话,燕九棠又忙不迭地道歉,“右护法起身了,你快问问情况吧。”   说罢,她撤去先前设在她们与卧榻之间的隔音屏障。   宁殊这才回过神,忙问舒苓真:“情况如何?”   “神魂并未有损,也没有发现人为造成的封印,只是她自己不愿醒来。”舒苓真道,“应当是和让她失忆的事有关。”   “想来是她承受不了家族被灭的打击,才自行选择失忆吧。”燕九棠叹着气猜测道,“看样子,这只小豹子的身份不比你差到哪里去,她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族人,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宁殊沉默着看向小青昭,走上前去,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   青昭是因为失去了所有的族人,才会如此依恋好好对待她的师尊,并将之视作最为珍贵的家人吗?   是因为师尊已死,即便回到过去,也不愿面对尚年少、且和她毫无羁绊的师尊,所以才会将她困在梦境里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而她也无法在小青昭昏睡的情况下,离开这个梦境。   宁殊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骤然破碎,一片又一片自她心上剥落,刺得她疼痛不已。   可即便如此,长久的沉默之后,她依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要怎么唤醒她?”   她一定要问个明白,要离开梦境,听梦外的青昭亲口告诉自己答案。   “很难。”似乎早已料到她会问,舒苓真不假思索地道,“只能通过梦境这一媒介,找到最令她痛苦的那段记忆,引导其自行脱出梦境。但这很难办到。”   她又一次强调“很难”,见宁殊目光坚定,才继续说下去:“你不可将过去变成美梦,这会使她沉沦其中;也不可强制将真相在梦中告诉她,刺激只会让她躲入更深的梦。只要她无法离开梦境,你也会陪着她一起沉眠。”   “这不就是无计可施吗?”燕九棠忍不住接过话。   宁殊也点头。依照舒苓真的说法,现下小青昭会醒不来,恐怕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在梦中也为自己创造了无法轻易醒来的梦。   “倒也未必。”舒苓真摇头,“逃避的最大原因是无法面对现状,只要弄明白她的心结所在,即可将她劝离梦境。”   宁殊眸光微变。   她虽不知青昭的心结是什么,但如果困住小青昭的便是雪豹一族被灭之事,那么,她还是有希望将梦境打破。   毕竟在真正的现实当中,灭族之事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决定入梦之前,她又问了舒苓真一个问题:“梦中与现实的时间流逝速度一致么?”   “一致。”舒苓真点头,“但如果是梦中之梦,梦中梦的一日等于梦中的两日。”   宁殊牢牢记下,对她们郑重道:“那就拜托二位照顾我和青昭了!”   “甭客气,这是应该的。”燕九棠笑道,“快去快回吧!”   她怀中的小狐狸也向宁殊挥了挥爪子。   宁殊念起早已背得烂熟的入梦口诀,撮指凝灵,点在小青昭的眉心。   她的意识很快沉入死寂的黑暗,不知过去多久,才渐渐能感知四周。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脸上拍来拍去,接着是软绵绵的触感,有点像小豹子爪上的肉垫,一下又一下,着急地拍着她的脸。   宁殊缓缓睁开眼,视线刚清晰起来,就对上一双幽蓝色的眼眸。   “你醒啦?”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响起,格外熟悉,“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正要去找医修呢。”   见面前趴着一只小雪豹,宁殊忙撑起身体,下意识向她伸出手。   就在手即将触碰到小雪豹的脑袋时,她猛然回过神,顿住了动作。   这个时期的青昭,并不认识她。   小雪豹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她,但还是把脑袋凑到她掌心蹭了蹭,亲昵又乖巧。   “你是谁呀?”她好奇地问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里?还倒在了地上。”   这话让宁殊一怔,但她转念一想,她与这个年纪的青昭应该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也只能空降到青昭的记忆里去。   念及此,她索性道:“我是你的守护神。”   “守护神?”小雪豹大感惊讶。   “是。”宁殊点头,“我只在你即将遇到危险时现身,只守护你一个,就连你的双亲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小雪豹惊得长大了嘴巴,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就在宁殊以为她要识破自己的离谱谎言时,小雪豹忽然扭身跑向一旁的门,化出人形,将门关紧上了锁,还以灵力布置出一方屏障。   “好啦,这样就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了!”小雪豹边说边向她跑来,殷勤地拉开椅子,又为她沏了茶,举止虽然活泼,却不失端庄优雅。   宁殊坐下后,望向她的目光多少有些错愕。   她自然不会忘记小青昭的第一次化人,就连衣服也不会变,还是她后来手把手教,小青昭才一点点学会幻化衣服。   可现下的小雪豹分明更为年幼,却已能化人和幻化衣服,并且身上的白色袍服还式样繁复,就连袖口和领口的花纹也十分精致,只是妖耳还没法收起,裙摆里也拖出一条毛茸茸的豹尾。   一想到自己熟悉的小青昭,宁殊只觉心好似被揪了一下。   不仅忘却了族人,连过去所习的术法也忘了吗?   “我名唤韩霙,神大人怎么称呼?”小雪豹在她面前坐下,兴奋地问。   “宁殊,安宁的宁,殊境的殊。”宁殊如实答。   心中却不自觉地想:青昭的本名究竟是哪两个字?莫非真是“寒英城”的“寒英”二字?   韩霙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问,而是一直盯着她看。   宁殊被她看得紧张不已,生怕她看出什么来,嘴上却温声问:“你为何一直看我?”   “我、我只是觉得神大人好看。”韩霙立即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顿了顿,又大着胆子抬眼与宁殊对视,真诚地问道:“等我长大了,可以娶您为妻吗?”   宁殊万万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猝不及防,顿时懵了,脑中嗡嗡作响,愣神许久才反应过来,脱口就是一声“放肆”,双颊却控制不住地烫起来。   她立即幻化出一把折扇,打开来遮住半张脸,沉声道:“莫要忘了,我是守护神,只在你即将遇险时才会现身,待你脱险便会离开。”   说这些话时,她只觉心脏狂跳不止,甚至能感到拿着折扇的手也因此而颤抖起来。   一来是因为韩霙那番放肆的话,二来……是因为她也不知这句承诺能否实现。   “我不信。”韩霙却笑道,“我都做了十一年的少主,从来没遇到什么危险,爹爹和娘亲也将我护得很好,十八岁前,我可不会随意踏出这里半步。只要我一直待在这里,就不会遇到危险。”   听罢,宁殊有些恍惚。   狼族的叛乱发生之前,她也曾像青昭这样想过,觉得只要有爹娘在,即便天塌下来也不必担心。   可那一日……天真的塌了,她也在尸山血海中失去了一切。   对上韩霙澄澈而单纯的目光,宁殊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冷静下来算起时间。   原先的青昭比她小五岁,而她是在十六岁重返北幽时,趁着宁弈世攻打寒英城时,一举夺回了狼族。   也就是说,在青昭十一岁那年,雪豹一族被灭。   正好是今年!   “现下是几月?”宁殊忽问。   “桃月。”韩霙乖乖回答,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脸上,“不过马上就要入夏了。”   宁殊微微皱起眉。   那便是春末,依照另一个自己的性子,最有可能会选择当年逃离狼族的日子杀回去,也就是说,距离雪豹一族被灭,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神大人不喜欢夏月吗?”见她皱眉,韩霙笑问,随后自顾自说起来,“我也不喜欢,怪热的,哪怕在寝殿里放满冰砖都不行。但是夏月池塘里会开莲花,山上也会开木槿花……”   念着“守护神”应该会倾听被守护者的倾诉,宁殊便收起思绪,静静地听她说着。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刚到人界见到青昭时,满山开遍纯白的木槿花,青昭还去山中的池塘里采来莲叶为她遮阳。   “……也不算不喜欢。”等韩霙说完,宁殊淡淡一笑,却没道出喜欢的缘由,而是故作玄虚道,“四季更迭本就是自然之道。”   “神大人果然爱说玄乎缥缈的话。”韩霙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她随后却起身走到宁殊背后,张开双臂环抱住宁殊,枕在她背上,喃喃,“怎么办,我好喜欢这样的神大人,您能不能留下来不要走呀?”   宁殊从未被谁这样抱过,加之她身体本就敏感,又听了如此直白的话语,瞬间只觉酥麻传遍全身,大脑再次放空。   ……这小雪豹真的只有十一岁吗?   还是说,不加拘束的妖族教出来的后代,在这个年纪就该有这种想法?   但不管怎样,宁殊都明白,自己不但不能留下来,还不能在梦中梦里停留太久。   她已经在第一重梦里度过将近半年的时光,距离另一个自己回归北幽、夺取狼族的日子,已经不到三年了。   “危险到来之前,我不会走。”宁殊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轻声回答。   “真的呀?!”然而小少主似乎只听了后半句话,兴高采烈地在她背上蹭了又蹭,“那我今晚可以和神大人同床共枕吗?”   “……”宁殊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了,不过她也明白,此时的青昭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即便刚才还说要娶她为妻,也加上了“长大”这个前提,在那之前,她应该不会做过分的事。   于是她答应了韩霙的请求,同时也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得对我乱来,也不可将我介绍给太多人。”   “为什么不能介绍?”韩霙不解,“您可是我的守护神呀!”   宁殊心道这种理由也只能骗骗小孩,骗不过大人,嘴上却道:“我只能在暗中守护你,一旦暴露在他人面前,我便会消失。”   韩霙大吃一惊,瞠目结舌良久,小声问:“难道是‘天道法则’对神大人的约束?”   宁殊点头,这倒是省了她编新的理由。   其实她为自己编了这种子虚乌有的身份,只是不想与寒英城的妖牵扯过多,她现下孤身一人,也没有战斗的经验,无法与宁弈世的军队对抗,若真到了那一天,恐怕她只能护好韩霙。   韩霙若有所思一阵,忽然跑去书柜旁的箱子里,抱出了一卷看起来就十分柔软的毛毯。   “那白天只能委屈您待在我的书房里了。”她对宁殊道,“我会告诉侍从别进来。”   见宁殊点头,她就将毛毯铺在书桌边的一张竹榻上。   “您要是想休息,就躺在这里。”她边铺边说,“这是雪狐毛织成的毯子,不会让您着凉。”   宁殊听罢,不自觉地想起初遇青昭时,她肩上就有一块雪狐绒的披肩,柔顺地垂在身体两侧,瞧着端庄极了。   “我的书都在这里了。”铺完竹榻,韩霙又向她介绍身处的书房,“有话本,也有画册,法术典籍之类的倒是比较少,族内的典籍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哪怕是我,也只能借阅,学完就得还回藏书阁。”   她认认真真地将一切都告知宁殊,瞧不出半点隐瞒。   这让宁殊很意外,哪怕她自称是韩霙的守护神,可她们到底才是初见,这孩子对任何陌生人都不会生出警惕心吗?   心中这般想着,她忍不住问出口。   “因为爹娘保证过,我的寝殿内是绝对安全的。”韩霙诧异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只要能进入我的寝殿,就一定是自己人。”   宁殊虽也是被双亲护着长大的孩子,但经历那些事后,再面对韩霙这番单纯的话,她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恨不能马上离开两重梦境,和青昭一起赶回北幽,去寒英城救救这只天真的小豹子。   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青昭会选择忘却这段过去。   小豹子犹如温室内娇养的花,单纯又脆弱,稍微沾上些血,便会瞬间枯萎。   “好啦,神大人不要一直皱着眉头。”她念头刚落,就见韩霙踮起脚,捏了捏自己的脸,笑容灿烂,“长了皱纹就不好看啦。”   宁殊下意识应了一声,扯动唇角,向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宁殊来时,正好是清晨,韩霙不喜欢殿内待太多人,所以那些侍从也只在她需要时来。   她本来是与韩霙对坐在书桌两侧,可韩霙看书时,却把椅子挪到她身旁,甚至还把尾巴搭在她的椅子上。   “您能陪我看书吗?”韩霙仰起脸问,眸中闪着期待的光。   宁殊自然不会拒绝,接过她递来的书,问:“要看哪一页?”   “第一页。”韩霙道,“这是新送来的话本,我还没看过呢。”   宁殊便翻开了第一页。   说实话,她有些忐忑,生怕小豹子会给自己看一些成年妖的故事。   哪怕现下的身体已经成年,她的魂魄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好在,这只是一本关于雪豹族某位族长的传奇,宁殊跟着看了几页就入迷了,飞快看完一页后,总忍不住想往后翻,但又想起自己毕竟还在陪韩霙看书,便耐下心,等韩霙示意可以翻了,才迫不及待地捏起书页。   如此这般,大约看了半本书后,韩霙忽然开口:“神大人如果很喜欢这本书,继续往后翻就好,不用管我。”   宁殊一怔,以为是自己翻书速度太快,惹恼了她,正想解释,却见韩霙顺手从书架上捞出一本封面暗沉的书。   “我不爱看传奇。”韩霙道,“但爹娘非要让我看,还要检查。您看完之后,和我说个大概就好。”   说罢,她向宁殊轻轻推了推放在她们中间的传奇,将刚拿出来的书摆在自己面前,捏着一枚金色的书签,翻开某一页。   宁殊下意识看去,只看了一眼,便被吓得收回目光,顺手拿起桌上的折扇,借助扇风挡住脸颊上的红晕。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宁殊很容易害羞,但其实她们是互攻和互为年下【?】   雪宝的本名是韩霙(yīng),霙是雪花的意思。 第三十四章   同样是一族的少主,宁殊感觉自己和韩霙的观念简直天差地别。   狼族的月魄城建在人界与北幽的边境线上,哪怕是两界相分后,狼族和人族依然保持着贸易往来,长年累月,有些习惯便和人族较为接近。   但雪豹一族的寒英城居于北幽内陆,几乎与世隔绝,族人远比狼族更有“妖性”,在情爱方面很容易受本能驱使。   因而发现韩霙拿出“活色生香”的画册来看时,宁殊不仅红了脸,心脏也狂跳不止,生怕这小豹子瞧着瞧着,就会対自己做些什么。   然而她的扇风动作太过明显,很快便引来了韩霙的注意。   “神大人,您很热吗?”韩霙诧异问。   “有一点。”宁殊没法说实话,索性顺着这话撒谎道。   韩霙“噢”了一声,忽然起身向她走来。   她们之间的距离基本等于没有,宁殊本就心里不安,见她起身,吓得折扇都掉在了地上,身体也不自觉地往里侧缩了缩。   “您别怕呀。”见状,韩霙莫名觉得滑稽,忍不住笑道,“我都保证过了,不会対您做什么的。”   说话时,她却向宁殊张开双臂,话音刚落,就俯身将宁殊搂住,还将脑袋靠在她怀中。   宁殊整只狼都傻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两只手凌空悬着,挺直了背靠在椅子上。   下一瞬,她只觉凉意不断地在体表游走,韩霙身体所接触的地方皆变得冰凉。   “这样会舒服一点吗?”韩霙问,“您还感觉热吗?”   宁殊愣神许久,才意识到小豹子似乎在用法术为她降温。   她顿时羞愧不已,内心不断谴责刚才冒出各种念头的自己,嘴上则柔声应道:“不热了,有劳你。”   韩霙却没有松开她,依依不舍地道:“能不能让我多抱会儿?”   宁殊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我学会这个法术之后,一直都没有人能陪我练习。”韩霙并没有看到她的神情变化,解释道,“爹娘不让我抱,说我已经不是小豹子了,不可以再向他们撒娇,也不让我抱侍女姐姐们,说这样不合规矩。”   她声音里还带着些委屈。   宁殊能理解学完新法术却找不到陪练的难受,前提是小豹子対她没有别的心思。   她倒也不是排斥与同性相恋,只是觉得她们现下年纪都太小了,而她又是梦外来客,各方面都不适合谈情说爱。   不知怎的,宁殊不由得想起梦外已经成年的青昭,心中隐隐作痛之际,却莫名涌出一丝喜悦。   这丝喜悦令宁殊大为不解,如果不是韩霙一直在用法术为她降温,让她的头脑得以保持冷静,她甚至会以为这是错觉。   感觉到韩霙正抬头望向自己,眼巴巴等待她的回应,宁殊把双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揉了揉,平复情绪后,才道:“你抱吧,我能继续看书么?”   韩霙点点头,自顾自换了个姿势,坐在她的腿部,枕在她肩上。   宁殊眉头微皱,总感觉这个姿势哪里别扭,却又说不出为什么,想到一会儿还要跟韩霙描述传奇的内容,她才渐渐定下心来,继续翻动书页。   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学着做一位族长,很快投入雪豹族族长的传奇故事当中,随着内容或悲或喜,见到族长吃瘪受挫,她不禁握紧拳头,眸中含怒。   看书时,她也不自觉地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既然寒英城几乎与世隔绝,算得上是一片最不会被侵犯的净土,为何宁弈世要亲自领兵,千里迢迢赶到此处,将雪豹一族全灭?   即便宁弈世非常好战,然而他绝非有勇无谋的蠢狼,绝対不会做赔本买卖。   宁殊暂时还无法得知当年的隐情,也许是因为受到青昭的记忆限制,她并未从另一个自己的手记里见过有关那一战的事。   除此之外,如果寒英城内当真有什么珍贵无比的资源,譬如灵脉或稀有矿脉,为什么另一个自己当年没有选择占领寒英城?依照燕九棠的描述,另一个自己明明也是唯利是图的妖。   她边想问题边看书,倒是真在传奇里看到了雪豹族守卫上古灵脉的故事。   雪豹一族居于高山雪原中,与世无争,但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从雪豹一族在上古灵脉附近修筑寒英城后,几乎每一代族长都要面対掠夺者掀起的战争。   纵然每一次守卫都是一场牺牲,可雪豹一族的战士一个都不会放弃。一旦失败,雪豹一族将会被掠夺者屠灭,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寒英城也将不复存在。   一山不容二虎,一处上古灵脉,自然也不会容许两族共享。   这段故事看得宁殊心惊胆战,她无法想象当年的小豹子是如何从寒英城逃离,又是如何躲过追杀,独自在北幽流浪那么久。   她不晓得另一个自己当年是怎么想的,但换作她,如果得知城中有这样一只流浪的小雪豹,一定也会赶过去救下她。   宁弈世杀了她的家人,毁了她的安宁生活,又将雪豹一族屠戮殆尽,她与韩霙的处境和遭遇,有太多共同之处。   “你为什么不爱看传奇?”宁殊忽问。   “我觉得里面很多故事都是吓唬妖的,假得很。”韩霙不高兴地嘟囔道,“我族明明那么强,却被这种书写成胆小鬼!”   “那如果,传奇里的故事都是真的呢?”宁殊皱眉问。   “胡说……”韩霙脱口道,可她却自己顿住话,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抬头看向宁殊,眸中是藏不住的惊愕与疑惑。   “如果隐世而居是真的,被他族觊觎灵脉是真的,失败就会族灭也是真的。”宁殊仗着自己“守护神”的假身份,板着脸沉声道,“你想怎么办?”   “你胡说!”韩霙却骤然发怒,方才还乖巧又粘人的少女蓦地化为一人高的雪豹,直接将宁殊连人带椅子扑倒在地,毛茸茸的爪子露出锋利的指甲,抵在她喉咙上,“不许你再说一个字!!”   宁殊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她并没有躲开,不惊不惧地与那双散发着杀意的幽蓝色兽眸対视。   她也明白,韩霙此刻并不是愤怒,而是慌乱。   看样子,小豹子是意识到了她的身份,才会如此惊慌。   毕竟,她自称是小豹子的守护神,且只有在小豹子即将遭遇危险时,才会现身。   “假的!”良久,韩霙才开口,却是撕心裂肺地対她怒吼,“都是假的!传奇都是瞎写的!!才不会发生那种事!!”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宁殊脸上,雪豹的指甲划在她的皮肤上,淡淡的血腥味钻入宁殊鼻中。   宁殊顺从地没有说话,既然悲剧迟早要来,她又要将藏身于美梦的青昭带出去,与尚是雪豹族少主的青昭发生冲突,便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也……是假的!”雪豹俯低身体,幽蓝色的眸中流露着痛苦,也不知想起什么,竟慢慢闭上眼睛。   宁殊猜到她会因为刺激继续藏入更深的梦境,立即单手结印,赶在她彻底闭上眼睛前,撮指点在她眉心!   “不管是真是假,一切都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她贴在雪豹耳旁,尽可能将声音放柔,“但你如果一再躲藏,错过时机,恐怕就赶不上了!”   诱导类的法术,她已背得滚瓜烂熟,也清楚每一个施术细节,只是一直未能实践。   在她一遍又一遍温和的暗示下,心思单纯的小豹子最终收起利爪,双眸也逐渐恢复清明,茫然地看向宁殊。   不等宁殊开口解释,她受惊似的跳起,“嘭”地撞在书柜上,疼得闷哼一声,蜷起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   “疼……”韩霙软声哼道。   宁殊被她一系列的举动惊得不轻,忙起身过去查看,见韩霙已经变回雪豹幼崽的大小,她索性将小豹子捞进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脑袋。   韩霙却不知所措,缩了缩身体,与宁殊対视良久,才小声问:“我刚才、刚才対您做了什么?”   宁殊一怔,脱口问:“你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呀……”韩霙困惑地眨了眨眼,“我只记得您问我,如果传奇故事写的都是真事……可您好像还没问完,我就踩在了您的身上?”   见她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假,好像真的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事,宁殊眸光一变。   “莫担心,只是我不小心摔着了,把你吓了一跳。”她轻轻拍着怀中的小豹子,哄道。   韩霙半信半疑,但她确实没想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得“噢”了一声,从她怀中跳回自己的座位上,化出人形,低着头道了歉。   尽管刚被一头大雪豹凶过,还差点被抹了脖子,宁殊此时却好脾气地揉了揉韩霙的脑袋,顺手将那本画册合上。   “我已将传奇看得差不多了,这便说与你听。”   -   她们在书房待了一整日,韩霙除了在宁殊提及灭族时失控且失忆过一次,其余时间皆是又乖又单纯的小少主。   待到夜深,韩霙再三叮嘱侍从不得进入寝殿后,便将宁殊带到自己睡觉的卧榻前。   “我想了想,书房的竹榻太硌人了,您还是与我一起睡吧。”韩霙央求道,“您放心,我不会対您做什么的,我只是、只是希望有妖能够多陪陪我……”   宁殊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在她的目光注视下脱去外袍和鞋袜,爬到床尾坐下。   见她答应,韩霙欣喜极了,立即踢掉鞋子钻入被窝,空出一个位置给宁殊。   宁殊一怔,不解其意。   见她呆呆地看向自己,韩霙还用毛茸茸的尾巴噼里啪啦拍打起床褥。   “您答应过我的,神大人!”她嚷嚷道,“您答应过今晚和我同床共枕!”   宁殊光顾着想事情,还真忘了这茬,闻言只得过去,钻入被窝,被豹尾亲昵地蹭来蹭去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你平时很寂寞吗?”睡下后,宁殊问。   “是呀。”韩霙轻叹一声,“虽然能进入寝殿的都是自己人,可我没有朋友。爹娘也不许我和侍从护卫们说话,从我记事起,唯一能长久陪伴我的只有书。”   她顿了顿,“但是爹娘対我很好,一有空,就会过来陪我看书,我想要什么,他们都可以给我……除了朋友。”   “年纪相仿的朋友也没有吗?”宁殊问,“你既然是少主,总能和将领的孩子打交道吧?”   “这……我也不知道。”韩霙却道,“其实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奇怪。历代族长的传奇故事我都有看过,可从没有哪个族长当少主时像我这样,一整天只能和书为伴……”   她抚着自己的额头,喃喃:“但我好像记得自己是有过很多朋友的,很多很多,不是一个两个。他们……都去哪里了呢?”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吧。”宁殊道,“明日你爹娘还要来检查‘功课’呢,早些休息。”   她手中掐诀,诱导韩霙不再在此事上纠结。   韩霙应下,又软声道了句晚安,面朝她合上了眼睛,脸上还挂着浅笑。   宁殊却怎么也睡不着,仍在回想今日的经历。   她本以为自己身处的梦境不受青昭本人控制,只会由着每个梦境的小青昭的心思而变,没想到并非如此。   韩霙失控的那一瞬间,她隐约感到了青昭的存在。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只要她没看错,那一瞬间,韩霙正是被未来的青昭所控。   可她要怎么做,才能将青昭引出来,并让她与自己好好交流?   即便她早就将血煞之气全部引走,然而失控的青昭似乎真的会杀了她,她绝不能在梦里死去。   宁殊想了一夜,都没能想出结果来。   次日清晨,她赶在侍从们唤韩霙起来前,先到书房内避着。   不多时,外头开始有了各种动静,想必是韩霙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用餐。   宁殊仍翻开昨天那本没看完的传奇故事,一页一页往下看,耐心等待韩霙来找自己。   她一等就是一上午,期间韩霙的双亲也来了寝殿,待了不少时间。   她听见韩霙対双亲说话,并向他们复述了自己看的传奇故事,欢声笑语隔着书房门时不时传来,令她羡慕不已。   直到在寝殿内用过午饭,韩霙的双亲才离开,临走前,还叮嘱韩霙不要踏出寝殿半步。   宁殊现下已经対言灵之类的法术颇为熟悉,一听便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叮嘱,而是精神暗示。只要韩霙应下,便会受其影响,也就是中了言灵术。   这是过去的记忆,能够以言灵来影响韩霙的,恐怕只有青昭本人了。   念及此,宁殊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有了主意。   等彻底觉察不到韩霙双亲的气息,她将门推开,大步走到韩霙面前,牵住她的手。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她道。   “去哪里?”韩霙仰起脸看她,并未拒绝。   一条黑纱却在这时蒙住了她的眼睛,宁殊抱起她,在她耳畔柔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罢,她施法在她们周围布置出隔绝屏障,随后大步走出殿门,御剑向天穹飞去。   既然寝殿便是青昭设下的牢笼,那她就要看看,牢笼外有什么!   寝殿离她们越来越远,宁殊做了个深呼吸,望向东方。   那里是寒英城正门的方向。   原本,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当她御剑靠近时,却见黑压压一片军队正全速踏入这方雪原绝境,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底下铺开,染红白雪。   狼族和雪豹族的战士都在倒下,一具又一具尸体被飘落的雪花掩埋,鲜红汩汩汇成河流。   坚不可摧的城墙毁于攻城炮火与巨石,转瞬之间,寒英城上空只剩下不详的黑烟。   一切都在崩塌,无声无息,可就发生在她眼前!   即便已经做足了准备,但目睹此情此景,宁殊依然克制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这便是当年……寒英城少主亲眼所见的地狱之景!   下一瞬,宁殊忽觉手腕被扼住,怀中的少女仰起脸,眼上仍蒙着黑纱,可宁殊却感觉她正在凝视自己。   “为什么非要我记起这一切?”   熟悉的女声骤然响在她脑中,分明语气平静,她却能感到対方在叹息。   不是韩霙,也不是小青昭,而是她最为熟悉的青昭!   宁殊闭起眼睛,待模糊视线的泪水滑落脸颊,才睁眼道:“因为我想救你。”   不管是哪个梦境,一切都已成定数,徒留无尽的梦魇。   可梦外的寒英城仍在,只要她们能够及时回到北幽,做出相应的措施,即可挽回一切!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一切忽地沉入黑暗,被她抱在怀中的韩霙也消失不见。   宁殊却并不畏惧,抬眼看向站在远处的一抹白影。   随后,她向那人一步步走去。   兵器相触声、血肉撕裂声、战士悲鸣声、妇孺哭嚎声……皆在她耳畔乍响。   可她半点犹豫也无,脚步坚定。   她并未发现自己的身形渐渐变矮,从十八岁变为十六岁,最后变为入梦时的十三岁。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走到了青昭面前。   四目相対,宁殊轻声唤道:“阿昭。”   不等対方回应,她张开双臂,就像韩霙抱住自己那样,紧紧拥住了眼前人。   “我想救你,阿昭!”宁殊恳求道,“我想救你,请你放我出去,阿昭!”   她听见青昭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如同擂起战鼓,然而她拥住的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冷。   “为什么?”青昭低声问,“你我只相识一个月,你为何执着于救我?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你的族人?”   宁殊隐隐感觉她并不是在质问自己,可她还是答道:“因为我离不开你了,阿昭。”   也许另一个自己唯利是图,救了谁便会想到対方能回报自己什么,但她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起先,她的确把青昭当作恩人,总想着做些什么去报答対方,然而在梦境中经历了那么多后,她已经没了那种念头。   青昭并不需要她报恩,只是希望身边一直有她而已,不管是哪一个“宁殊”。   而她也想要青昭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不管是作为教导她的师长,还是作为一个同伴、一个家人。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青昭沉默良久,才道:“既然如此……和我一起在美梦中沉眠,岂不是更好?我不会再失去你,你也不会失去任何人,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只要你我一个念头!”   她的话如同蛊惑,可宁殊早就坚定了目标,闻言退后一步,让自己得以抬头与青昭対视。   “阿昭,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道,“我猜,你会和我相遇,应该是因为另一个我选择了逃避吧?”   其实入梦之前,青昭并没有告诉她关于“师尊”的全部,宁殊対另一个自己的认知仅停留在表面。   可她最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妖,哪怕遭遇许多不幸,哪怕能够故作坚强地面対一切,哪怕已经被打磨成了唯利是图的“商人”,她到底是个内心脆弱的小少主,并没有比韩霙好多少。   一旦所有的心理防线崩塌,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未来,便是将自己抹杀。   失忆只能隐藏痛苦一时,只要有契机,记忆便会恢复,到那时,只能迎来更深的痛苦。   如果身旁已经失去了一切羁绊,那么她选择自行了断,便是迟早的事。   但她如果在这时得知了任何能够扭转这一切的希望,哪怕这个希望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她也会竭力去做。   ——比如,将自己最信任的徒儿送回自己的年少时期,陪伴那个孤独又无助的自己。   対此,青昭并没有回答,但宁殊知道,她坚定沉沦于梦境的念头已经动摇。   “带我出去吧,阿昭。”她柔声道,“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青昭依然没有回应,宁殊却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一切声音都在离她远去。   她平静地等待着,不知过去多久,黑暗的深渊之中,终于照入一丝光亮。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进入新卷,更新之前,本章所有2分评都有小红包~   因为是梦回过去的回忆杀,所以这卷比较短,解完心结就结束啦,雪宝和宁殊要继续专注于现实_(:з」∠)_   应该快要时光大法和谈恋爱了(*/ω\*) 第三十五章   听到宁殊呼唤自己时,青昭竟有些不愿睁开眼。   她撒了弥天大谎,以修炼杀戮道为由,轻易将信任自己的宁殊骗入梦境困住,贪心地想要她永远陪伴自己,再不离开。   可最终,她却还是忍不住答应了宁殊,亲手将自己编织的美梦撕碎。   现下,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宁殊,只晓得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不能再逃避下去,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熟悉的面容映在她眼中,下一瞬,她便被宁殊紧紧抱住。   温热的吐息拂在青昭脸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正温柔地与她相视,眼神分明没有半点责备,却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   青昭忽然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下意识偏开目光。   可宁殊并不容许,伸手抚在她的脸上。   “看着我,阿昭。”宁殊道。   “……”青昭沉默不语,即便心中恐慌,但还是硬逼着自己对上她的目光。   她迫切地想从宁殊眼中看出愤怒与怨恨,或者失望和冷漠,可这些都没有,暗金色的眼睛一如既往流露出信任,看得她只觉双颊烫起来,羞愧极了。   这几个月,她究竟在做什么?她是疯了吗?!   她为何要将如此单纯的少女困在梦中?只为满足自己的私心!只为报复那个仗着她满心的信任,欺骗她又利用她,最后留下几句假惺惺的坦白,自顾自一去不返的师尊!   可是……   可是她要怎么将同一个妖分作两个来对待?如果这个世界的宁殊没有得到她的帮助,日后也会成为与她师尊一模一样的魔头,嗜杀嗜血,唯利是图,无情无心。   而改变了这一切的,既是她自己,也是将她送回过去的师尊。   一只手忽然在这时伸到她的背后,将她轻轻托起。   青昭顺势坐起来,平复了一下情绪,打量起四周。   屋内暖融融的,不远处的香炉上袅袅升起轻烟,淡淡檀香稳重而沉静。   她身上盖着厚实又松软的棉被,宁殊也换上了新衣裳,颈子与双手都被毛绒滚边包着。   青昭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入梦时是夏月,一晃就是半年过去,如今竟已入了冬。   将她扶起后,宁殊坐在床沿,担忧地看着她。   “右护法说,你的神魂受损很严重。”她道,“要是再迟些出梦,可能真的要失忆了!”   “抱歉。”青昭下意识低头,“是我太过任性。”   “我真的很生气。”宁殊又道,“哪怕知道你将我关起来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生气过。”   嘴上说着生气,可她的声音却很柔很轻,似羽毛一般,在青昭心上拂来拂去。   青昭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   在梦中被宁殊揭穿真相后,她就没有奢求过宁殊的原谅,甚至希望她能将自己痛斥一顿,关到哪里去面壁思过都好。   然而宁殊的话却像毒一般麻痹着她,让她心中生出不该有的希冀。   “但我现在不想生气,只想知道另一个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宁殊道,“她又是什么时候将你伤成了这样?”   她与青昭在现实中几乎是朝夕相伴,青昭接触过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另一个自己是不应当存在的,不然青昭也不会全心全意照顾她这个孩子,这就排除了青昭在现实中与师尊重逢的可能性。   宁殊自己其实也清楚,在她为青昭引出血煞之气后,青昭就好似变了个人,她那时虽然没觉察出具体是哪里变了,可就是感觉青昭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   可惜,当时她太过信任青昭,并未对此追究到底。   “……你愿意听我说吗?”沉默良久,青昭才开口。   见宁殊点头,她挥手结出一方隔绝声音的屏障,道:“我告诉过你,我是回溯时间来到这个时期,但我并没有说过,我是如何来的。”   “是另一个我将你送来的吧?”宁殊问。   “是。”青昭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她,露出一个疲倦而满足的笑容,“什么都瞒不过您,‘神大人’。”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羞耻的昵称,宁殊顿时脸一红,嗔怪道:“我那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啦?”   她不过是为了避免麻烦,才在韩霙面前为自己捏造了“守护神”这个身份,没想到青昭竟还记着。   青昭淡淡一笑,继续道:“那时,我得了师尊的命令外出巡视,怎料叛乱者的军队将我围住,我与他们相斗时,师尊的魂灯忽然间灭了。”   尽管已经多少猜到大概,听了她的描述,宁殊依然大吃一惊。   青昭顿了顿,“当我终于赶回去时,只看见师尊的尸体倒在血泊中,魂魄散尽,死不瞑目。”   “怎会这样?!”宁殊失声惊呼,脱口问,“是叛乱者的阴谋吗?!”   “我一直将这当做是我的疏忽。”青昭的声音低下去,“我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时我能早些杀出重围赶过去,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师尊……”   宁殊忍不住将她拥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是她骗了你吗?”冷静下来后,宁殊问。   倘若真的只是叛乱者的阴谋,或许阿昭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是啊。”青昭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从未想过,原来当时的一切都是师尊安排好的,也从未想过,是师尊利用我杀害狼族上下,让他们的血与自己的魂魄作为祭品回溯时间,为的是阻止自己失控堕魔,让整座北幽陷入浩劫。”   她平静地讲述着,内心却如同被钝刀一下又一下割着,鲜血淋漓。   “我能明白师尊的目的是好的,可她……从未将此事告诉过我。”青昭继续道,“我不明白,师尊为何不告诉我?这件事明明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她明明可以不用献祭自己,我明明……我明明可以不必失去她……”   她的声音哽住,眼泪不自觉地淌落。   宁殊忙为她抹去眼泪,看着她通红的双眼,不由得在心里将另一个自己骂了千百遍。   “但我其实也没有资格怪师尊。”青昭却道,“是我太过听话,没有自己的主见,让她以为我只是一个傀儡、一柄利剑,而不是、而不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妖!”   她蓦地咳嗽起来,还没来得及掩口,干净的被子上便留下了斑斑血迹!   “阿昭!”宁殊惊呼,忙为她擦拭唇角,起身想去倒水找药,却被青昭拉住。   “我没事……说出来就好多了。”见她看向自己,青昭摇头,喃喃,“师尊本应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可我没有给她这样的希望……一件没有感情的工具,又怎能明白她遭受了什么?怎能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   “狼族从不缺听话的傀儡,我与其他妖的最大区别,只有她更信任我,仅此而已。”   宁殊静静地听她说着,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她想告诉青昭,或许不是这样的。   在另一个她眼里,青昭与那些妖明明有太多太多的区别,不然,另一个她怎会如此放心地将年少的她托付给青昭?   然而宁殊也明白,这些话非得另一个自己来说才行。即便她们是同一个人,可对于青昭而言,另一个宁殊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世上。   “我会来到这个时期,既是师尊给我的惩罚,也是师尊给我的历练。”宁殊正心绪难平,只见青昭攥紧被子,忐忑地看向她,低声而小心翼翼地对她道,“我想,我现在应该是勉强做到了,至少、至少师尊会对我说……‘离不开你了’。”   闻言,宁殊眸光顿变。   青昭以梦境为媒介构筑幻境,本就受损的神魂又一次遭到重创,现下情绪波动一大,她只觉眼前冒起星星点点,似乎又要陷入昏睡。   一双手适时将她扶住,慢慢地帮她躺回去。   “你做得很好,阿昭。”宁殊的声音响在她耳旁,“我的确已经离不开你了,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好好休养神魂,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青昭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只觉无尽的黑暗又要将自己包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宁殊。   她的手腕被轻轻握住,放回温暖的被窝里。   “快睡吧。”   轻柔的声音钻入她耳中,分明只是最简单的几个字,却勾起了她的睡意。   哄青昭入睡后,宁殊细心地为她擦干净血迹,掖了掖被子,出门去找燕九棠。   寝殿外白雪飘飞,但因着禁地的结界影响,雪花只是在草木上积了薄薄一层,只消呵一口气,便会消融。   宁殊向掌心呵气,穿行于长廊之间,不多时,便走入了禁地内的待客殿中。   燕九棠、祁茗和舒苓真都在殿内,捧着热茶聊天,见她推门进来,燕九棠忙招呼她过来:“快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宁殊应声过去坐在她们对面,接过祁茗递来的茶杯,道了声谢,看向舒苓真。   “阿昭醒是醒了,可她说了些话就晕了过去。”她道。   “无妨,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舒苓真嘬了口茶,平静地道,“只不过,她这么折腾半年,想要完全养好神魂,没个一两年是不行了。”   “随便她,反正这几年也没什么急事。”燕九棠看着宁殊道,“小殊妹妹修炼至少也要几年,等她养好神魂,说不定小殊妹妹也修行有成了。”   宁殊却看着茶面不语,心里正算着距离宁弈世攻入寒英城还有多久。   如果北幽的一切还是按照原来的时间进行,她和青昭并不能在人界逗留太久。   她正思索,只听燕九棠对舒苓真道:“右护法,劳烦你去看一下青昭的情况,我见小殊妹妹这魂不守舍的,别是青昭又在干什么‘了不起’的事了!”   舒苓真应下,放下茶杯,临走前,还叫上了祁茗。   祁茗这些年一直都在顾楚歌手下做事,倒是对医药颇有研究,待在昆吾宫的半年勤加努力,如今已经成了舒苓真看中的好苗子。   二人走后,燕九棠才对宁殊道:“说吧,你到底有什么难处?”   宁殊一怔,稍作犹豫,问她道:“燕姐姐,昆吾宫和雪豹一族可有贸易往来?”   “有,虽然他们的单子不多,但昆吾宫这些年没少和他们打交道。”燕九棠点头,“怎么说,你入梦的时候弄明白青昭的真实身份了?”   宁殊知道,燕九棠其实一直觉得青昭有所隐瞒,但因为青昭对她一直很忠心,燕九棠才从没在青昭面前提起这事。   “阿昭是雪豹一族流落在外的孩子。”宁殊编了个谎话道,“我们在梦中碰上了一些奇遇,得知寒英城将于三年内城破,到那时,雪豹族也会灭族。”   燕九棠原本还在优哉游哉喝茶,闻言直接把茶杯放在了桌上,边听边皱眉。   “难怪你刚才那么愁。”她托着下巴道,“那就是说,现在距离雪豹族的族灭已经不到三年了,所以你才急着回北幽?”   “是的。”宁殊点头,“我想早日夺回狼族,这样到时候就能前去支援寒英城了!”   “但雪豹族只要世世代代住在那片地方,占据上古灵脉,就很容易遭遇不测。”燕九棠却道,“据我所知,狼族和雪豹族相隔甚远,哪怕真有一天寒英城遭到袭击,即便你已经当上了狼族族长,也是远水难救近火呀!”   宁殊咬了咬唇,点头不语。   没经过青昭的同意,她暂时还不能告诉燕九棠,为何一定要早日夺回狼族。   燕九棠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你家阿昭回去认个亲,寒英城多个高手坐镇,能省很多麻烦。”   “可她……她因为一些原因,没法认亲。”宁殊含糊解释道。   “她没证明当年自己身份的东西是吧?”燕九棠问,“没关系,你们妖族没我们人族这么多事,也不讲究血缘传承,还信奉‘强者为尊’。青昭本来就是雪豹一族,只要她自己愿意庇护族人,不去挑事,城主一定会允许她留下的。”   宁殊毕竟不清楚雪豹一族的情况,拿不定什么主意,只得点头应着。   “不过她现在还是尽量留在昆吾宫养着比较好,神魂受损可不是小事。”燕九棠啧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真想揍她一顿!半年前我听右护法说叫不醒你俩之后,就觉得要出事,结果还真是这样!得亏你没什么事,不然……”   见宁殊情绪低落,她叹了口气,没继续往下说,将一盘茶点推到宁殊面前,安慰道:“别担心,右护法会治好她的。以后你们只管安心住在这儿养病修炼,我那书房乱得很,你整理成自己看得顺眼的布置就好。”   即便已经不用担心青昭会堕魔发狂,但禁地的环境到底要比外界清幽,更适合养病。   宁殊感激地向她道谢,拿起茶点慢慢咀嚼。   舒苓真很快带着祁茗回来,留下新的丹药与一些叮嘱后,就跟着燕九棠离开了禁地。   送走三人,宁殊回到寝殿,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书房。   小青昭和韩霙的影像时不时在她脑中闪现,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将书房收拾成了梦中的模样。   -   青昭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恐惧瞬间将她笼罩,即便知道自己早就脱离了梦境,也向宁殊解释清楚缘由,可她还是心慌,正要起身,手却压住了一片光滑之物。   青昭一愣,下意识收拢五指,感觉似乎是发丝,另一只手忙凝出一团灵力。   借助灵力团发出的微光,她看清了睡在自己身旁的人,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狼妖少女披散头发,双手抱着被子,狼耳朵放松地耷拉着,睡得安详而香甜,口中还呢喃着梦话。   青昭不自觉地想起最深的那个梦里,年少的她贪图“守护神”的美色,非要缠着她与自己同床共枕,还拿尾巴不停地蹭她,恨不得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回忆起此事,她不再多想,默默下床,赤足走到寝殿外,迎着寒风与飞雪,捏碎了手中的灵力团,化作水流冲在自己脸上,而后背靠立柱,任由水珠顺着她的颈子,一路淌到亵衣之中。   她原以为自己所做的事,只是用梦藏起了宁殊,却没想到竟在记忆中留下了如此深的眷恋。   -   两年时光须臾即逝,昆吾宫的禁地又一次迎来寒梅初绽。   是日清晨,青昭正和往常一样在小院子里喂鱼。   几个月前,宁殊被燕九棠拐去垂钓,回来时,便带了三尾银鳞锦鲤,养在了寝殿前的水池内,修炼累了,便去逗逗鱼。   青昭慢条斯理地碾碎掌心饵料,还没撒入池中,那三尾锦鲤便已经聚到她面前,嘴巴一张一合,眼巴巴地等着她投喂。   然而不等她将饵料投下去,一双手便从身后将她环住。   “阿昭,你怎么起这么早?”带着浓重睡意的女声响起,“今日比昨天更冷了,昨晚雪花大得结界都拦不住,你再多睡会儿不好吗?”   “一日之计在于晨。”青昭声音淡淡地答。   “那也该是我用功,不是你用功。”身后人打了个哈欠,“你快回去补眠吧,我来喂鱼,喂完就去练剑。”   “……你想让我怎么回去?”青昭无奈地看着依然环在自己身上的手,“劳烦松手。”   那双手这才应声松开,已经和她一般高的少女转到她身旁,朝她一笑,自她手中接过饵料,撒入水池,看锦鲤们争抢。   走到一旁洗手时,青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年那只小狼妖长大了,却也被燕九棠带坏了,时不时会这样对她。   哪怕知道宁殊即将十六岁,放在人族这儿都能成婚了,她也还是时刻绷着神经冷着脸,不允许她对自己做出过于亲昵的举动。   在心里骂了燕九棠千百遍,青昭唤出帕子擦干双手,到梅林中折了几枝含苞待绽的梅花,才回寝殿去,找了个玲珑剔透的花瓶盛上,放在床头。   寒梅的幽香留在她指尖,袅袅钻入鼻中,令她有些恍惚。   算上入梦的那半年,已是两年半过去了,等过了这个春节,距离狼族的新族长宁弈世领兵攻打雪豹族的寒英城,只剩下三个月。   然而在这两年间,宁殊却再也没提过回北幽妖域的事,每日除了打坐和练剑,就是跟燕九棠出去玩。   青昭倒不觉得她俩真是去游山玩水消磨时间,但随着时间将至,她还是忍不住会心急,却又不打算催促。   现下她的神魂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几时去北幽,到底还是要让宁殊来决定。   毕竟此次回去,她们就要直奔狼族,那将是一场恶战。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青昭的思绪,她刚回头,只见宁殊站在不远处,一双手才平举起来,想必下一瞬就要扑过来,像刚才在水池那边一样,从背后搂住她。   见她发现自己的动作,宁殊干脆加快脚步走过来,退而求其次,挽住青昭的胳膊。   “这天寒地冻的,阿昭怎么还去摘梅花了?”她问,“冻坏身子可怎么办?”   青昭忍住了让她松开手的冲动,温声提醒:“我是雪豹。”   雪豹可不畏寒,即便变成人形也是一样。   宁殊早就习惯她拆自己台,乖乖“噢”了一声。   “我精神很好,睡不着,还是去看你练剑吧。”青昭催促她,“你方才不是说喂完鱼就去练剑吗?怎么跑寝殿来了?”   “我就想瞧瞧阿昭睡了没。”宁殊笑道,“要是还没睡,我想带你去个好地方,就在禁地里。”   “什么地方?”青昭颇感意外。   她不擅长与外人交流,两年来基本就没离开过这方禁地,这儿没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宁殊却不答,只是眨着眼睛看她。   青昭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刚应了声好,就被她披上一袭雪狐裘。   “那地方风很大,多穿点。”宁殊说完,还为她系上了衣带。   青昭有些哭笑不得,但两年下来,她已经习惯被宁殊这般悉心关怀,偶尔也懒得提醒她,自己只是神魂受损,并非身体病弱。   --------------------   作者有话要说:   宁殊:让你小时候总撩我 第三十六章   心中想归想,青昭还是顺从地披上雪狐裘。   她正拢着裘绒,宁殊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外走。   青昭一惊,脚步没能及时跟上,稍微迟了一瞬,原本搭在她腕上的手顺势下移,分开她的指缝,轻轻扣住她的五指。   “嗯?阿昭想与我牵手吗?”她听宁殊轻咦一声,不等她开口,那只手便被宁殊紧紧握住。   青昭顿觉脸颊一烫,温度不断地自宁殊掌心传来,如同火灼一般,烧着她的手,也燃着她的心。   她十分清楚,自己方才并没有牵手的意思,明明是宁殊想要……   可她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生出拒绝的念头,就这样被宁殊牵着离开寝殿,穿过长廊,走到漫天飞雪之中。   宁殊早已学会御剑,待离开长廊,她便唤出自己的灵剑踏上。   等青昭也站上去后,她提醒道:“我会飞得很快,阿昭最好抱紧我。”   青昭哭笑不得,却还是顺从地照做,张开胳膊环上她的身体。   小狼妖的身体虽然已经长开,可到底还没有完全长成,即便已经和她差不多高,被她拥在怀里时,仍令她不禁升起保护欲。   自从住在禁地养伤后,她基本没有再抱过宁殊,除了指点她练剑时,才会以这样的姿势从背后圈着她。   灵剑呼啸着升上天穹,宁殊抬手结了个印,天地灵气于她指间涌动,转眼间,便结作屏障,挡住风雪。   她御剑飞行时,青昭好奇地打量四周,猜测她究竟要带自己去何处。   这方禁地虽小,但别有一番景致,寝殿外不远处,便有桃林、荷塘、桂树林、梅林,四季花开不断。   至于宁殊所说的“风很大”的地方,青昭隐隐猜到大概是哪里,可她想不出那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   “阿昭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吗?”宁殊忽问。   “你若真想提前透露,方才就该说了。”青昭道。   宁殊却笑道:“那阿昭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只是将你带到半空飞一圈?”   “这未免也太恶作剧了。”青昭丝毫不信。   怀中的小狼妖却轻叹一声,幽幽道:“燕姐姐果然没说错,捉弄阿昭着实是件很轻易的事。”   这话让青昭顿时愣住,下意识低头看向下方。只见雪花打着转坠落,很快编织成一片茫茫的白色,如果宁殊在这时撤去屏障,寒风和冷雪必将打湿她们满身。   ……这么一想,半空之中倒的确是个风很大的地方,但大冬天淋满身雪的感觉并不好。   “莫要捉弄我。”想到这,青昭也叹了口气,“比起和我开这种玩笑,你不如叫燕九棠进来陪你打雪仗。”   “好啦,不逗你了。”宁殊笑道,脚底的灵剑应声俯冲而下,飞向一座山崖。   那座山崖上生着一株灵木,但在青昭的印象里,这株灵木早已半死不活,她第一次逛到此处,见到灵木后,也曾问过燕九棠。   那时燕九棠便告诉她,这株灵木是从外界移植来的,全靠天地灵气养着,不过因着躯干内部受损严重,已经很难开花了。   青昭素来不喜欢衰败之物,听了这番话,便再也没来过此处。   宁殊带着她落下时,她还特意看了一眼灵木,仍是自己最初看到的模样,枝干光秃秃的,不管是树叶还是花都没有生长过的迹象。   “你为何带我来此处?”仔细打量一番,青昭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听燕姐姐说,阿昭刚到禁地时,就来过这里,但并没有见过花开。”宁殊收起灵剑,仰头看向树冠,“阿昭想不想知道,这棵树会开什么样的花?”   青昭从未想过看这棵灵木开花,毕竟就连禁地的主人都将它放弃了。   不过她转念想到宁殊是木灵根的修士,两年的刻苦修炼下来,想必已对木灵力的使用得心应手,于是道:“让它开花吧。”   她见宁殊走到灵木旁,背对自己,结印动作飞快,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最后将双手一齐放在树干上。   浓郁的绿华自她掌心向外扩散,如同涟漪一般。草木淡香不断钻入鼻中,令人心旷神怡。   青昭忍不住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温和的木灵力顿时将她环绕在其中,似一汪暖水。但她很快就感觉到身旁的木灵力正在向灵木涌去,速度虽慢,却全被灵木吸收,一丝一缕也没有浪费。   她不禁睁开眼睛,却发现树枝上已长出叶芽和花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一圈又一圈的木灵力缠绕在枝头,最终和游离的木灵力一起钻入树皮。   不到半刻钟,她就见枝头绽开粉红的花瓣,一朵朵皆是沉甸甸的,甚为饱满,被绿叶轻轻托起,如灯盏,也如层层精心织就的裙。   伴随花朵开满枝头,青昭认出了灵木的种类。   “是山茶花。”她喃喃,“怎会将这种花种在此处?”   她印象之中,这种花喜温暖,过寒过热都会影响它的生长,理应好好养护才是,没想到竟然被燕九棠栽在山崖上。   “这就要问燕姐姐了。”宁殊收回手,转身对她道,“不过如今我已让它重焕生机,阿昭若是想要,我就把它移回小院子里种了。”   青昭注意到她额上沁出细汗,想来施展方才的法术颇为消耗灵力,忙上前为她擦去汗水,应道:“好,但要由我来带它回去,你且歇着。”   见宁殊点头,她施法将山茶花树连根带土刨出一个大坑,又以水灵力包裹住根部,再唤出自己的灵剑,载着自己与宁殊离开。   这回换宁殊紧紧抱着她,还枕在她的背上。   “阿昭喜欢就好。”宁殊轻声笑道,“我没有白学法术。”   “你也太胡来了。”青昭很是无奈,“这里并非你我久留之地,哪怕你将它移来小院种,也看不了多久。”   其实她一直没有说,养在水池中的那几尾银鳞锦鲤也是一样。   人族有句话,唤作“人挪活、树挪死”,不管是锦鲤还是树,要想好好活着,还是该留在原来的地方,而不是随她们回北幽。   身后的少女沉默了,但她很快又道:“能看上一阵也是好的,以后回去了,多少也会对这里有所牵挂。”   听出她声音中的眷恋之意,青昭没有接话,稍稍加快灵剑的飞行速度。   她能理解宁殊对昆吾宫的不舍,这里对她而言,亦是一座世外净土,宁静而安稳,不必担心有仇视妖族的人上门找麻烦。   可她们如今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使命,尽管没有任何人要求她们完成那些事,但迟早有一天,她们要离开昆吾宫,回归属于自己的地方。   ——不管人界有多好,北幽妖域,才应是妖族真正的归宿,也是生养她们的故乡。   回到寝殿外,青昭找了片空地把坑刨了,小心翼翼地将山茶花树放进坑内,再将泥土覆盖上去。   山茶花树喜水,她移植时,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水灵力,而是将它们与树根一起埋在地底。   待她种完山茶花树,鼻中钻入一股淡淡的桂花甜香,转头只见宁殊端着茶具和桂花糕放到小院子里的石桌上,斟了两杯花茶,向她招招手。   青昭洗净双手便走过去坐下,端起茶杯,边小口小口地抿,边寻思该怎么向宁殊提起回北幽的事,又思索如果宁殊不愿回去,她又该怎么办。   宁殊把桂花糕推到她面前,等她放下茶杯,便道:“除夕那天,燕姐姐就要成为昆吾宫的新主人了。”   “是么。”青昭笑道,“那她以后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自打回到昆吾宫,她三天两头就听说燕九棠又跑出去玩了,有时燕九棠临走前,还会专门过来以“历练”为由拐走宁殊。   “是呀。”宁殊也跟着笑,“但燕姐姐说她还没玩够,也没找到让狸狸姐姐恢复原样的办法,所以继任之后,宫主的事务依然是由她母亲来做——她要带着狸狸姐姐,和我们一起回北幽。”   青昭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已经决定好回去的日子了吗?”她下意识问。   “实际上,半年前得知燕姐姐的继任日后,我就已经决定好了。”宁殊点头道,“继任大典会持续七日,到时候会摆很多桌酒宴,与昆吾宫交好的势力都会派使者来贺喜,既有人族,也有妖族。”   她顿了顿,“狼族自然也会派族人过来,使者的职位至少是个长老。”   “难不成,你想趁着继任大典的时候囚禁狼族使者?!”青昭忍不住道,“可这也太冒险了!”   “阿昭无需担心,此事我自有分寸,也和燕姐姐商量过了。”见她面露惊慌之色,宁殊反而笑起来,接着话锋一转,“另外,燕姐姐也往寒英城送了请帖,还捎带一封和你有关的信。比起怎么处理狼族使者,阿昭是不是更该考虑一下要如何认亲?”   青昭猝不及防,顿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遥远的记忆瞬息浮现于她脑中,令她心底泛起酸涩。   “寒英城……也会派使者前来赴宴吗?”她喃喃,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如果雪豹一族还想和昆吾宫继续维持贸易往来,自然会来。”宁殊道,“我打听过了,寒英城那边派来的是一位名唤‘韩梦菀’的长老……”   她说话时,一直在关注着青昭的神情变化,见青昭面色骤变,目光呆滞,她忙止住话,担忧又警惕地问道:“阿昭莫非认得这位长老?”   青昭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回忆道:“她、她是我的小姑姑,爹娘忙碌时,便是她陪着我读书习武,比爹娘还要知我脾气……”   她似乎是在做内心挣扎,沉默良久,才紧张地问道:“她若认出我来,该如何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策划本文的原创曲,所以这章比较瘦_(:з」∠)_   开始慢慢等成品,到时候会在文案宣传~   -   山茶花的花语之一:表达爱慕之情时的小心翼翼。 第三十七章   “为什么要担心被认出来?”宁殊不解,“被认出来不是好事吗?”   青昭自己也说不清楚。对于她而言,“家人”这个词早已被永远埋葬在了过去,即便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还可以与家人重逢,她也不敢去多想。   见她迟迟没有回答,宁殊隐约猜出些端倪,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青昭唇边。   “别想啦,吃块甜糕解解闷吧。”她柔声道。   青昭正走神,听到宁殊说了那番话,不自觉地张开嘴。   桂花和蜂蜜的甜香在齿间满溢,稍稍缓解她难平的心绪。   宁殊一边喂她,一边留意她的神情和举动,琢磨该怎么转移青昭的注意力,让她暂时不要为此烦恼。   这两年她与燕九棠混久了,见识也广了,心渐渐放开,以前从不敢想,现在才发现阿昭真的好乖,也很好哄。   见青昭发着呆将一整块桂花糕慢慢吃完,宁殊忍不住倾身凑过去,悄悄向那两瓣沾着甜味儿的唇靠近。   感觉唇被柔软之物碰了碰,青昭下意识一抿,忽然感觉触感不对,回过神时,只见宁殊的脸已经在自己面前放大。   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猛地往后一仰。   后脑勺却被一只手轻轻托住,熟悉的气息小心翼翼地拂在她脸上,所幸并未做出更进一步的放肆之事。   四目相对,青昭只听宁殊笑道:“方才我在想,阿昭既然对我这么不设防,我是不是可以趁她发呆的机会,偷偷欺负她一下。”   这话瞬间让青昭红了脸,连气息也乱了一瞬。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偏开目光,喃喃:“我要找燕九棠算账。”   “燕姐姐可不背这锅。”宁殊从容地说着谎,一点也不心虚。   青昭才不相信。当年她刚捡到宁殊时,小狼妖连被她碰碰耳朵都会脸红,哪像现在,都敢大大方方地亲她了,亲完还丝毫不害羞。   她念头刚落,只听宁殊笑问:“阿昭,能不能再让我亲一下?”   “……”青昭心中反复喊着“不可以”,然而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半个音。   可她明白,这并非幻术,宁殊也不会强迫她,只能是她自己渴望能再一次触碰熟悉的柔软。   但她却说不出口,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不知为何都说不出口。   她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宁殊的笑容,索性闭上了眼睛,如同等待审判的罪妖一般,等着宁殊对自己下达裁决。   然而预料之中的亲吻并没有到来,青昭心惊胆战地等着,却感觉宁殊的气息缓缓上移,最终,她所渴望触碰的两瓣柔软落在了她的眉心。   “不捉弄你啦,我这就去练剑。”   同样柔软的声音落在她耳中,不等她回应,只觉周身有风拂过,等她睁开眼,视线之中,只剩下宁殊远去的背影。   青昭坐正身体,抬手覆盖在眉心那点未散的余温上,有些恍惚。   方才觉察到宁殊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竟生出一丝悔意。   虽然嘴上说着找燕九棠算账,青昭倒也不会真为了这点小事特意离开禁地,更何况最近燕九棠也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次日清晨,燕九棠却主动找上门来。   青昭刚喂完鱼,转头就见燕九棠大步走向自己,身后跟着祁茗,还有一名年轻女子走在燕九棠身旁,与她并肩而行。   那人身披雪狐裘,一袭天青色的长裙映在青昭眼中,既熟悉又刺眼,令她不自觉地偏开了目光。   她知道那是谁,可她暂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想过对方竟这么快就会到,见状慌忙起身站直,飞速用水灵力洗净双手,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韩前辈,这位就是信中提及的青昭。”燕九棠直接将青衣女子带到青昭面前,礼貌又客气地介绍道,“阿昭,这位便是寒英城的使者韩梦菀。我去差人准备茶水,你们聊聊?”   青昭被她这声“阿昭”唤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即便她明白,燕九棠是为了不经意向外人透露她与昆吾宫的新主人关系匪浅,才特地不用全名唤她。   见韩梦菀微微点头,燕九棠朝青昭使了个眼色,转身带着祁茗快步走入殿内。   青昭心乱如麻,但面上还是从容地向自己的小姑姑问了好,正要邀请她到待客殿去避风,抬眸却发现韩梦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韩前辈?”青昭被她看得心中不安,忍不住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我只是觉得像极了。”韩梦菀这才收回目光,但下一瞬,她就几步走到青昭面前,将手一抬,一把折扇抵在青昭的下巴上。   青昭猝不及防,尽管她知道小姑姑就是这般性急又不拘小节的妖,现下多少还是感到不自在,倒退半步,提醒道:“韩前辈,不可如此!”   韩梦菀并未收回折扇,但也退后一步与她保持距离,又端详了片刻,惊诧地评价道:“你和我兄长、嫂嫂长得都很像,可我从没在寒英城见过你啊!”   青昭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得困惑又不安地看着她。   她不清楚对于现在的家人而言,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更害怕家人亲口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罢了,将手伸出来。”韩梦菀边说边唤出一个盘状法器,一只手托着法器,另一只手向青昭摊开,“信上说,你是我族流落在外的孩子,我要看看你的血脉纯度,再为你确定回去之后的身份。”   青昭心中一颤,毫不犹豫地将手递过去。   韩梦菀捉住她的手腕,食指在她腕部轻轻一划,以灵力逼着鲜血一滴滴落入盘中,接着便松开她,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也将血滴进去。   等两方血液融合后,韩梦菀念咒结印,也不知施了什么术,盘中竟缓缓升起赤烟,只是几个呼吸间,盘中血液便消失不见。   “你……多大了?”见状,韩梦菀问。   青昭如实回答,又听她问:“师从何人?”   “先师是位妖族的无名隐士。”青昭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并不知她是谁。”   “那么,寒英城的事,你还记得多少?”韩梦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只记得城主与城主夫人。”青昭借着为伤口止血,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以此来平复紧张的心情。   “那你以后要记得唤我小姑姑,再多记一个十一岁的妹妹。”韩梦菀收起盘状法器,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上这才露出些笑,“你现在叫青昭是么?回家之后,便叫‘韩昭’吧。”   青昭怔怔地看着她,掐掌心的力道更大了,疼痛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提醒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又有家人了,也能回家了。   心中念头刚起,青昭只觉视线渐渐模糊,忍不住眨了下眼睛,泪水顿时淌落。   “抱歉,抱歉,我……我……”她本想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可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声音也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狼狈地掩面垂下头,双肩随着啜泣声轻轻耸动。   “哎呀,你怎么哭成这样!”韩梦菀被她吓了一跳,忙唤出帕子,移开她的手,正要为她擦眼泪,却在这时忽然感觉一道满含杀意的目光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韩梦菀心中一惊,警惕地转过头,发现一名少女正板着脸朝这边掠来。   那少女面寒如霜,暗金色的眼中杀意毕露,看得韩梦菀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问少女是谁,就见少女走近,一把搂住青昭,为她擦去眼泪。   “别哭,别哭呀,阿昭。”宁殊轻声哄道,哄完又问,“是谁欺负你了?”   她醒来时没看见青昭,便出来找寻,结果就看到青昭站在一名青衣女子面前哭。   她从未见青昭如此悲伤过,即便隐隐猜到那名青衣女子的身份,却还是忍不住动怒。   既然是阿昭的家人,就不该弄哭阿昭。   青昭哭得有些狠,还没缓过来解释,韩梦菀就笑道:“谁也没欺负她,是她自己要哭的。”   “是、是这样!”怕她们因此闹不愉快,青昭忙解释道,“我只是、只是喜极而泣,我……”   “那就好。”宁殊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自己心里那点疙瘩却还是没消,虽然敛了杀气,但还是转头对韩梦菀道,“对不起呀,刚才是我失礼了。阿昭是我的大恩人,我见不得她哭成这样。”   听出她话中的不满,韩梦菀倒没有生气,只当她是小孩子闹情绪,跟着笑了笑,见她们如此亲密无间,便道:“既然如此,那等阿昭回到寒英城,你要不要也一起来,接着报恩?”   青昭被这话惊得不轻,脱口喊了声“小姑姑”,心里却期盼宁殊应下。   可她又十分清楚,宁殊马上就要去夺回狼族,成为新任的族长了。上任族长之后,宁殊便会陷入无止境的忙碌,她们哪里还有机会重聚?更不用提什么报恩。   “好呀。”然而她念头刚起,就听宁殊爽快地应道,“等我有空了,一定会过来好好报恩的。”   青昭又一次不知所措,脑子也有些发晕,只记得韩梦菀将手腕上的一只白玉镯抹下,作为信物为自己戴上,而后便走了。   碰巧,她刚走,燕九棠就和祁茗走了出来,祁茗还端着一盘茶和糕点。   “咦,韩前辈这么快就走了?”燕九棠轻咦一声,低头见青昭手上多了个眼熟的白玉镯,恍然大悟道,“看来你认亲还挺顺利啊。”   青昭自己也觉得挺顺利,顺利得甚至让她感觉,小姑姑好像迫切想让她回去继任城主似的。   但看到燕九棠,她便想到了别的事,放下衣袖遮住白玉镯,定了定神,沉声道:“这个暂且不提。你和阿殊是不是要囚禁狼族派来的使者?”   她前几日就想向宁殊问个明白,结果宁殊总是岔开话题,还捉弄她。经过一番折腾后,青昭甚至觉得还是问燕九棠比较靠谱。   “倒也没‘囚禁’那么极端啦。”燕九棠似乎早就猜到她会问这个,笑得从容,“这外面风大雪冷,咱们进屋说。”   祁茗便先端着茶水点心跨进待客殿内,等青昭一行人进去时,她已经将茶杯和茶点都摆好了,正在沏最后一杯茶。   燕九棠向她道了谢,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坐下后,先嘬了口茶润过喉咙,才道:“其实两年半的时间已经足够宁弈世站稳脚跟了,现在想要从他手里夺取狼族,不但不容易,如果真打起来,双方都要损伤惨重,哪怕小殊妹妹获胜,上任之后也会招来族人的怨言。”   青昭也明白这个道理,奈何她在最好的时机犯了错,导致休养神魂的时间延长,这才给了宁弈世歇口气的机会。   “因此,我们打算制造一个契机,让宁弈世不得不分出大量兵力,最好是连他本人也领兵出征,这样一来,就可以趁机以最小的代价夺回狼族。”燕九棠继续道,“但这个契机需要有足够大的诱惑力,所以才要请狼族使者‘配合’,带一些消息回去。”   听罢,青昭蓦地想起一件事。   她十一岁时,寒英城被攻破,而入侵者便是狼族。   结合燕九棠的话,难不成……当年寒英城会遭遇灭族之灾,也是夺回狼族的计划之一吗?!   她不禁看向宁殊,竭力将自己的情绪压在心底,但还是忍不住问:“所以……牺牲者是谁?”   “我不希望出现牺牲者。”宁殊接过话,也对上她的目光,“但如果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少不了你的帮助,阿昭。”   青昭不解其意。   “寒英城最近频繁遭到一些小势力的骚扰,需要以儆效尤。”宁殊继续道,“如果你愿意,我们便打算与寒英城合作,既可以使寒英城的灵脉暂时不遭觊觎,也可以助我夺下狼族。”   青昭眸光顿变,当年的记忆登时被她回想起来,遍地鲜红的画面刺痛着她的心脏。   “……非要是寒英城不可吗?”她喃喃。   “也可以不是。”宁殊道,“如果你不愿,我会再想办法。”   她顿了顿,瞥了正在喝茶的燕九棠一眼,传音对青昭道:“我已经确认过,当年那件事并非意外,如今也不会再发生了。”   青昭一听就明白她指的是哪件事,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当年她的师尊为了夺回狼族不择手段,最终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所以后来才会将失忆的她捡养。   但在昆吾宫禁地休养的这两年,她已经对师尊的某些所作所为释然——毕竟在当下,只有她和宁殊有着那些事的部分记忆,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师尊,也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回溯了时间。   因而再次从宁殊口中得到证实后,她的心绪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便恢复了平静。   “我已和韩梦菀相认。”平复情绪后,青昭道,“她希望我扮演城主的大女儿,现下她是我的小姑姑,城主和城主夫人是……是我双亲。”   听罢,燕九棠脸色一变,皱眉道:“难怪你认亲这般顺利,寒英城恐怕是出什么事了。据说城主的独女韩霙今年才十一岁,羽翼未丰,如果让她来继任,那整座寒英城都要乱套了!但如果继任者不是她,那她很有可能会被新城主杀害。”   青昭方才其实也有这个猜测,但她尽量在往好的方面想,如今听燕九棠这么一说,她不禁抚上韩梦菀相赠的白玉镯,才压下的心绪又翻腾起来。   “不过如果你真去继任城主,那咱们仨以后可是关系紧密的合作伙伴了!”燕九棠却兴奋道,“这样一来,狼族和雪豹一族也能结盟,互通有无,你们想要什么神兵利器,只管找我。我背后有你们两大家撑腰,也不用对那么多仙门装孙子!”   “你倒是真敢想。”青昭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我自然可以去寒英城,但你一定得把计划做详细了,尽可能避免所有的意外。”   “嗐,你也真敢说!”燕九棠也怼她,“意外要能全避开,也不用叫‘意外’了!要不然,你先说说有哪些人或事需要提前留心的,我瞧瞧可有疏漏。”   “顾楚歌。”青昭不假思索便说出了这个名字,“两年前,我们都打算将她带到北幽去处理,如今计划有变,你可有想好怎么处理她?”   燕九棠原本还信心满满,被她这么一问,立马泄了气,咕哝道:“这人我还真没想过怎么处理……”   青昭差点被她气笑,正要开口,却听宁殊道:“顾楚歌一直都被‘招待’着,这两年多的时间倒是都在昆吾宫,既有看守盯着,也有法器监视,从没出去过。”   “对对!爹爹说过会派人守着她。”燕九棠忙接过话,“不过‘招待’是我娘下的命令,当时娘亲听说这件事后,就将顾楚歌交给右护法了,还同我说不必过问此事,我就没再打听过。”   青昭晓得她很怕母亲。那位昆吾宫之主不同于燕九棠温和儒雅的父亲,既严厉又冷漠,用燕九棠自己的话来说,她虽敬重母亲,却很难与之亲近,母亲似乎也不太愿意和她说话。   “还是去看看吧。”青昭提议,“出征在即,也好安心。”   现下时辰尚早,一行人便乘坐燕九棠的血棠绘卷,离开禁地。   青昭只记得宁殊告诉过自己,右护法舒苓真的住处也在一处禁地里,但她这两年基本没离开过燕九棠的修炼禁地,自然也就没去拜访过右护法。   绘卷在昆吾宫上空飞行时,青昭才发现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与红帷红绸,家家户户的门上也贴了张红底黑字的倒“福”字,瞧着一派喜气。   “到了继任大典的时候,外边还会更热闹。”见她好奇地环顾四周,燕九棠笑道,“位于古木中央的平台上还会搭建舞台和观众席呢!”   “跟每年的‘铸器祭’一样吗?”青昭问。   “那规模差别还挺大的。”燕九棠解释道,“毕竟‘铸器祭’只是我们内部的庆祝,但继任大典会来很多外界的人和妖,那当然得布置得更像样些。”   青昭点点头,边看边记,心中想的却是能不能在宁殊的继任大典上用到。   如果寒英城当真有变故,她没法赶来参加大典,多少也要置办些东西送过去。   舒苓真的禁地入口在靠近密林的一隅,燕九棠以少主身份牌打开禁地结界,绘卷刚进去,青昭就闻到一股草药淡香。   “右护法的禁地是一座药谷,据说有些灵药早已融入天地灵气。”宁殊忽然对她道,“我有时候心不宁,便会到这里来打坐。”   青昭一惊,但她转念想到宁殊早已转修了杀戮道,修炼时需要训练克制杀意,燕九棠那处禁地景致虽好,可没有药谷的宁心安神功效。   一行人还未见到房舍,舒苓真的弟子就出来迎接了,将她们带入待客殿,很快便有侍奉弟子带着茶和灵果过来。   “师尊暂时还在忙,诸位贵客请稍等。”侍奉弟子说罢,留下茶和灵果便退了出去。   “右护法这里没有点心,但有很多上品灵果。”宁殊说罢,挑了一颗通体橙色、表面光滑,仅有拇指大小的灵果,递到青昭嘴边,笑道,“阿昭要不要尝一尝?”   燕九棠和祁茗还在旁边看着,青昭多少有些难为情,但她更不愿辜负宁殊的好意,低低道了声谢,还没抬手去拿,宁殊却已趁她道谢时,将灵果塞进她口中。   青昭衔着灵果,只觉两颊不受控制地开始烫起来,更不好意思了,当即偏过头,掩口慢慢咀嚼。   燕九棠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拿起一枚灵果,对宁殊道:“你喂东西要温柔一点呀,万一果子太大,把你家阿昭噎着怎么办?”   青昭差点因她这话噎住,好不容易咽下灵果,刚抬头,就见燕九棠正在喂祁茗吃灵果,边喂边道:“其实这也要看双方的配合,两方都放得开,才算是别有一番趣味。”   她说话时,祁茗已经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灵果。然而青昭很快就发现,这小狐狸不仅是在吃灵果,还会将燕九棠捏果子的食指也一并衔住。   发现后,她顿时沉默了,看向燕九棠的目光也变得格外幽怨。   偏偏宁殊恰在这时问:“这样啊,那阿昭要不要也配合我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宝:【骂骂咧咧乖乖吃果.gif】   两年前的燕九棠:我浪得很,不带小孩   两年后的燕九棠:我得想办法多教小殊妹妹点东西   -   找兽设画师约了大狐狸(燕九棠)和小狐狸(祁茗)的互动,到时候给你们看~ 第三十八章   即便知道宁殊此刻的心思未必单纯,青昭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拒绝她,甚至还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于是宁殊又捏了一枚灵果,递到她嘴边。   感受到三道期待的目光,青昭索性豁出去了,尽量效仿祁茗刚才的样子,只咬了半枚灵果,半含着看向宁殊。   谁知下一瞬,她就见宁殊将剩下的半枚灵果送入口中,毫不嫌弃地咀嚼起来。   青昭顿时惊得瞪大了眼,一个没注意,将还未咀嚼的半枚灵果囫囵吞了下去,只觉胸口一堵,心中跟着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觉。   燕九棠却是大笑着鼓起掌,被青昭瞪了一眼才收回手,但她还是忍不住靠在祁茗肩上,捂着嘴巴“嗤嗤”地继续偷笑。   青昭后悔极了,如果方才自己吃得快一些,便不会有这般尴尬的事。   好在宁殊没有要求她“配合”第二次,也没再喂她灵果,只是将成色好的果子捡出来放到她面前,便于她自行取用。   青昭也不好意思让她帮自己挑果子,顺手将一些有皮的灵果剥开,也放到她面前的果盘里。   她们喝茶吃果,又等了大约半刻钟,才见舒苓真走进待客殿。   舒苓真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一改平日里的严肃,坐下后,还笑着问道:“几位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这不是继任大典快到了,还有件心事没放下,特地来你这儿确认。”燕九棠道,“我记得两年前,娘亲就命令你‘招待’顾楚歌……现在她怎么样了?”   “宫主吩咐我好好招待她,我自然尽了地主之谊。”舒苓真脸上仍挂着笑,“如果少宫主暂时还没什么打算,请允许我继续将这位贵客留在谷内,平日里倒也能多些乐趣。”   青昭一时听不出她这话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然而燕九棠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自然可以,别让她在昆吾宫的地界上丧命就好。”燕九棠沉声道,“娘亲她……知道吗?”   “宫主素来希望世间的不义者自食其果、罪有应得。”舒苓真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听到这,青昭大致已经能猜到顾楚歌的下场,但她还是忍不住问:“能否让我们看看她的现状?”   “请随我来。”舒苓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起身带路。   一行人跟着她走出待客殿,向西御剑飞行一刻钟后,舒苓真才在一座刻着“闲人误入”的石碑前停下,唤出一支小臂长的判官笔,注入灵力之后,将之刺入石碑底座的石雕蛇口中。   青昭只觉脚下瞬间有灵力涌动,下意识握住宁殊的手一拉,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一座传送法阵自她们脚底闪现,下一瞬,她们便来到了一条寂静且灯光昏暗的通道内。   青昭却发现周围皆是妖气,但这股气味也如草药一般,淡而苦涩,正疑惑,只听舒苓真介绍道:“此地为镇谷灵兽药蝰蟒体内,除了我和宫主,谁也无法带人进入其中。”   青昭颇为震惊,打量狭长而一眼望不到头的通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向怀中,只见宁殊眼中也流露出惊愕与畏惧。   燕九棠怕蛇,此时更是一声都不敢吭,脸色都变了,祁茗也抓着她的衣服,紧紧依偎在她身上。   舒苓真却好似没看到她们的神情变化,自顾自往里走,一行人面面相觑一阵,念着来都来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响起诡异的蠕动声。   青昭走在最前面,闻声抬头,一眼就看见一名满头白发披散的女子,双眼紧闭,神情痛苦,五官狰狞,如同蟒蛇一般柔软而粗的墨绿色枝条将她困在一面漆黑的墙上。   但她走近端详,竟发现还有不少极其细的枝条自“蟒蛇”身上生出,没入女子的身体,似是在汲取养分。   纵使青昭见过无数场面,如今都觉得有些不适。如果这名女子不是顾楚歌,她甚至都想转身捂住宁殊的眼睛,不让她看。   然而下一瞬,她就听宁殊平静地问:“她正在做噩梦吗?”   “算吧。”舒苓真答道,“其实当初我将她交给药蝰蟒时,只让药蝰蟒将她毒倒,暂时还没想好以什么方式招待她,才能在不致死的前提下,达成宫主的期望。”   她顿了顿,“后来,你们那长达半年的入梦给了我灵感。不如就让她自己去扮演那些可怜的妖,困在越来越深的梦里,一遍一遍好好感受来自她自己的折磨。不过,她的承受能力好像并不怎么样,只是两年就白了头。”   见她笑容更盛,青昭打了个激灵,倒是有些明白,刚才燕九棠为何会突然变了脸色。   目睹了顾楚歌的下场,一行人皆如释重负,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忙向舒苓真告辞。   舒苓真也不挽留,送她们来到地面上,却叫住祁茗:“小狸你且留下,我最近研制了一种新药,可让你暂时幻化出妖身。”   祁茗又惊又喜,但答应留下前,还是下意识看向燕九棠,低声问:“可是主人的护卫工作……”   “没事儿,你去试药吧。”燕九棠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若是真的能变回毛茸茸的小狐狸,可要第一时间来找我啊!”   祁茗眯起眼睛点头,又在她掌心蹭了蹭,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到舒苓真身旁。   离开舒苓真的禁地后,青昭依然心有余悸,甚至感慨幸好舒苓真是自己人。   “现在你总安心了吧?”回到她们居住的禁地,燕九棠还不忘问,“至于兵分两路的详细计划,到时候就让小殊妹妹告诉你好了。毕竟这个计划的成立前提是,你和韩梦菀前辈都答应合作。”   “小姑姑……韩前辈她莫非已经答应了?”青昭一怔。   “倒也没有,我找上她时,她说再考虑考虑。”燕九棠道,“不过我瞧着应该会答应。小殊妹妹也和你说过,为了以儆效尤,寒英城必须尽早做点什么,不然就要演变成内忧外患了。”   她为自己倒了杯已经凉掉的茶,抿了一口,托着下巴道:“给你适应和准备的时间也比较充裕,小殊妹妹跟我说,最近天太冷了,狼族的月魄城仍在封城阶段,等入了春,天气稍微暖和起来,我们再实行计划。”   “最理想的时间,是春末夏初。”宁殊接过话。   青昭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只是问道:“那么,我是否也要尽早回寒英城?”   “最好是这样。”燕九棠点头,“但如果你还想和小殊妹妹多待上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不必,有你照顾和协助阿殊,我没什么可担心的。”青昭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却感觉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失落笼罩在她心头,令她有些透不过气。   “阿昭!”她耳畔忽然传来宁殊急切又担忧的呼唤,随后就听宁殊问,“燕姐姐,你那件法器还要多久才能炼成?”   “哎呀!你们都别心急嘛!”燕九棠忙道,“其实前几日就炼成了,只不过娘亲说还有点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拿去稍作调整,我也是昨天才拿到成品。”   说完,她将双手摊开,一黑一白两枚灵珠被她唤出,握在掌心,“喏,这就是‘传音珠’,本来我还打算让它们能够互传影像,但娘亲说月魄城和寒英城相隔太远,功能太多反倒容易失灵,不如将所有精力都花在传送声音上。”   青昭没想到她还能炼制这种法器,好奇地向她手中看去,接着就被燕九棠塞了一枚白色的灵珠。   “这是适合在雪豹一族居住的雪原高地上用的传音珠。”燕九棠边解释,边将黑色灵珠交给宁殊,“月魄城周围的环境没有那么恶劣,小殊妹妹用这枚传音珠就好。”   青昭小心翼翼捧着白色灵珠,闻言忙向她道谢。   “别客气,这只不过是我对未来生意伙伴的一点诚意。”燕九棠笑道,“不过它们只能供两个人用,你们将自己的灵力混着血液注入其中,然后就可以尝试一下了。使用的时候不需要念咒施法,只要握着传音珠说话就好。”   青昭和宁殊照做,等传音珠吸收了各自的血与灵力,互相交换传音珠,再次注入血与灵力后再换回来。   “那我先和燕姐姐去找韩前辈了。”收好传音珠,宁殊对青昭道,“顺便试一试传音珠。”   “你们去吧。”青昭点头道。   待她们乘坐血棠绘卷离开,青昭捧着白色灵珠回到寝殿,坐在软塌上,好奇地打量着它。   昆吾宫不愧是铸器大派,这小小的珠子竟能传送她和宁殊的声音,并且还不会受到旁人的干扰。   这么说来,即便她远在寒英城,也可通过传音珠与宁殊说悄悄话?   念头刚起,青昭只觉心跳加快,一种分不清是忐忑还是喜悦的情绪生出,令她迫切想要试一试。   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只是珍视地轻轻摩挲传音珠,将它紧紧握在掌心。   因着宁殊临走前说要试试传音珠,青昭哪里也没有去,只是待在寝殿,捧着传音珠,满怀期待,耐心地等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忽然听到极轻的呼吸声响起,忙低头看向传音珠。   只见传音珠的内部亮起一点白芒,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白芒也扩大了不少。   “阿昭?”宁殊的声音从传音珠内传出,她似乎正压着声音说话,“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听得见!”青昭忙道,还特意把传音珠拿到自己耳边,“非常清楚。”   “那就好。”宁殊道,“韩前辈说,等继任大典的第二天,她就可以带你回去。你觉得如何?”   青昭一怔,本想立即应下,可她只要想起自己会和宁殊分开,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到对方,声音便卡在喉咙里,久久不肯出。   觉察到她的沉默,宁殊又道:“如果你暂时还没做好准备,那就再推迟一阵子好啦。”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青昭只觉她像是就在自己耳畔说话,气息顿时一滞,随后鼻子也莫名有些发酸。   “我……随时都可以出发。”她违心地道,尽可能让宁殊听不出自己此刻的情绪。   她已经离开故乡那么多年,有许多事需要重新记起,更何况,韩梦菀似乎还打算让她暂时接任城主,无论如何,她都要早些回去做准备,而不是……而不是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和任性,留在宁殊身旁。   她早就不是孩子了,不应当如此依依不舍。   传音珠另一端却陷入沉默,青昭还以为自己的选择让宁殊生气了,心里不禁慌乱起来,但没过多久,她就听宁殊轻叹一声:“阿昭,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装成大人。”   青昭一愣。   “别忘了,你亲口告诉过我,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宁殊继续道,“如果你想要再多留一阵子,只管如实说出来就好,我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而且,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不存在耽搁一说。”   这番话让青昭猝不及防,才张口想要回答,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大概是听到她轻微的啜泣声,宁殊笑道:“你不要又‘喜极而泣’呀,快说嘛,你想留下来陪我吗?”   “……想。”良久,青昭才鼓起勇气道,“我想……我想!”   师尊教导过她,决定事情一定要理智,可青昭却发现,自己的理智在小师尊面前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脆弱,只要小师尊稍稍对她撒娇,或是迁就她一些,她就立即败北,转而遵从自己的内心。   “那就迟几天,等你准备好了再回家。”宁殊温声道,“我先去和韩前辈说明,暂时不用传音珠了。”   青昭下意识点头,点完头又想起宁殊看不到,忙应了一声,但那边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将传音珠收入纳戒,青昭擦去眼泪,做了几个深呼吸,望向自己与宁殊一起用了两年的卧榻,突然想化出妖身,在上面连着打几个滚。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下意识摁回去,可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她又觉得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她既不会掉毛,也不会用爪子挠破被褥,只是滚一滚,滚完将褶皱抹平就是了。   念及此,青昭立即变回雪豹,闭起眼睛,在卧榻上来回打起滚。   袅袅梅香不断地钻入她鼻中,令她舒心。   这似乎是她成年之后最为放肆的一刻。   -   宁殊直到晚上才回来,刚驾驭灵剑在小院子里落下,就看到青昭正在浇花。   雪下了一整天,但这时已经停了,青昭披着雪狐绒,颈子被毛绒滚边护住,只露出一小截。   宁殊收起灵剑,快步走过去,从背后将她拥住,冰冷的手搭上她温热的掌心。   “怎么还在这里吹冷风?不去休息吗?”她问。   “在等你回来。”青昭笑道。   “我已经回来了。”宁殊绕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拎走水壶放到一旁,“快去睡觉吧,明早你还要督促我练剑呢。”   青昭应下,抬眸望了眼开满枝头的山茶花,忽然伸手摘下一朵,放在宁殊的头顶。   “送给你。”她道。   “哪有送花只送一朵的?”宁殊忍不住道,但还是将那朵花拿下来捧在掌心,捻着层层叠叠的花瓣。   “现下不在北幽,送什么都只能是借花献佛。”青昭笑道,“以后我要送你好多花。”   宁殊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呆了一瞬,也跟着笑起来,托起山茶花问:“那阿昭可知我为何要送你山茶花?”   这山茶花树虽是燕九棠移植到禁地内,但却是宁殊让它重新焕发生机,又将它整株转赠给了青昭。   见青昭诚实地摇了摇头,宁殊便凑到她耳旁,轻声道:“因为我想好了,等我长大了,定要与阿昭结为道侣。”   她咬字清晰,一点一点将这话送入青昭耳中。   青昭瞬间只觉整个人都僵了,酥麻之感自耳朵一路往下扩散,不受控制。   她就杵在原地,忘了动,也忘了回应。   而宁殊也没有动,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仍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   “好不好呢,阿昭?”她又问。   青昭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可她却在这时莫名陷入自责,但又想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为这两年没能时刻盯紧宁殊,导致她时不时和燕九棠出去“放浪”而自责。   她很难确定宁殊为何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因此在听到这样的话后,反而惶恐不安起来。   她甚至已经开始害怕,在她回到寒英城的那些日子里,宁殊会不会对旁人再说同样的话。   “……我等你长大。”内心挣扎良久,青昭才低声道。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似乎最习惯如此回应。   但她也明白,如果宁殊真要对自己做什么,自己是不会阻止的。   说到底,她的一切选择,一直都取决于宁殊的决定。   “那我就当这是一个承诺了。”宁殊整个人后退半步,与她稍稍保持距离,却没有相隔太远,抬手伸出小拇指,“我们来拉钩。”   青昭顺从地伸手,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宁殊并不介意,将她的小指轻轻勾住,抬头注视那双幽蓝色的眼睛。   “等我成年了,便来寒英城找你‘报恩’。”她认真地许诺道。   青昭这才猛然醒悟,原来她当时答应韩梦菀的“报恩”,便是以身相许的意思!   可是,可是她何德何能让宁殊这般“报恩”?!她有什么资格吗?!   她只觉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好似要从体内挣扎着蹦出去,忙默默念诵起清心咒。   不能想,不要想。   然而刚与她许下诺言的宁殊就站在她眼前,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完全将不断涌出的杂念抛开,甚至开始后悔白日里答应了宁殊再多留几日。   今夜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青昭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寻了理由,说服宁殊先去休息,等她从浑浑噩噩的昏头状态里彻底清醒时,发现自己正浸泡在冰冷的池水之中,不远处,便是那三尾银鳞锦鲤。   青昭羞愧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却发现双手都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   她竟然要靠大晚上现出妖身跳养鱼池来冷静!   锦鲤们颇有灵性,见她难堪,便远远地避到水池另一侧,不来打扰她。   青昭重重地叹了口气,跃出水池。   满身水迹随着她的动作自毛皮上滴落,被她的水灵力引出,一团接着一团落回水池内。   等青昭变回人形,推开寝殿门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   但这一夜她注定无眠,就连卧榻也没敢睡,还觉得自己不应心安理得地卧在宁殊身侧,见宁殊似乎已经睡熟,便打算到静室打坐冥思,就这样熬到天明。   结果她刚转身要走,就被宁殊拉住了衣袖。   “阿昭别走。”   听见宁殊轻声恳求,青昭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刚见到小宁殊时,警惕心极重的小狼妖便是这样拉住她的衣服,求她不要走——即便她只是想去不远处为小宁殊寻水。   她没法招架这样的恳求,也觉得自己不该拒绝,应了声之后,默默换上睡袍,掀开被子钻入其中。   自从她们离开过去的梦境之后,宁殊就睡在了她旁边,说是要守着她,如果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解决或叫人帮忙。   那时的宁殊尚是心思单纯又腼腆的孩子,青昭也就随她去了,却没想到同被窝两年后,这小狼妖竟对她有了家人和同伴之外的感情。   她想不明白,自己除了照顾、教导和保护,明明什么也没做过,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阿昭是不是在为我的话感到为难?”宁殊忽然开口。   青昭咬了咬唇,这次却是没怎么犹豫就摇了摇头。   宁殊敏感又心思细腻,这些事,她独自发愁就好,不必将情绪带给宁殊。   “其实我想再过两年,等我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族长了,再把心意告诉阿昭。”宁殊又道,“或许那时会比较有说服力……我是这样认为的。”   她攥紧青昭的衣服,喃喃:“可我害怕……我怕我们在此一别,便后会无期……”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说雪宝很没有安全感,其实她们都是在最懵懂的年纪遭遇不幸,然后从彼此身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全感。 第三十九章   “不会的。”青昭果断截住话,习惯地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好族长。”   宁殊枕在她身上,听着她剧烈的心跳声,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她明白,阿昭其实也在害怕。可她们之间,似乎总得有人扮作大人去安慰另一方。   一旦她流露出害怕和难过,那么阿昭必定会主动承担起这份“责任”,这不是她一句“不要装大人”就能阻止得了的。   最终,她只是乖乖地应了声,也张开胳膊抱住青昭。   “谢谢你,阿昭。”她小声道。   “睡吧。”青昭也低声道。   其实以宁殊现在的修为,已经不用靠睡眠来补充体力了,可她还是希望每夜能够以睡觉为借口,与青昭像这样紧紧拥着。   青昭自然也不必睡觉,只是陪宁殊入眠习惯了,每晚若不这么做,心里便会莫名空落落的。   觉察到怀中的少女呼吸声渐沉,她又耐心等了片刻,才悄悄将宁殊松开,再悄悄走到寝殿外,化出妖身坐下,将尾巴拨到面前,低头衔在口中。   她记得自己年幼还无法化人时,小姑姑就告诉过她,雪豹一族可以靠叼尾巴来让自己冷静。   那时她脾气很大,甚至不服双亲管,却唯独听得进小姑姑的话。后来每逢想要发脾气,她便会先叼着尾巴冷静一会儿。   她微微仰起脸,看向漆黑的天穹。   没多久就该除夕了,这几日都不怎么见月亮,好在雪足够大,天足够冷,这样的夜晚非常适合梳理纷乱的思绪。   她专注地凝视夜空,一点一点将心绪抚平,全然没有注意到寝殿门被打开一条缝,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正安静地打量着她。   -   时间如梭,转眼便到了继任大典举行的日子。   青昭和宁殊一大早便御剑离开禁地,一路朝着昆吾宫的中央区域飞去。   今日不比平常,即便天才蒙蒙亮,城内时不时还能听见烟花爆竹声,但修士所做的烟花爆竹大多是由“燦烟符”构成,以灵力触发,并不会污染周围环境。   二人一路飞,一路瞧见各种各样颜色的烟花在半空炸开,被未散的夜幕衬得多了几分梦幻。   “这么早就开始庆祝了呀。”宁殊十分惊讶,“我以为怎么也得等太阳出来。”   “据说人族讲究‘赶早’,即便是修士也不例外。”青昭解释道,“不管是过年还是成婚,都是很早便起来准备。”   “那燕姐姐现在应该也在准备了。”宁殊笑道,“我倒想瞧瞧,正经的燕姐姐会是什么模样。”   青昭倒是见过那样的燕九棠,不过现下燕九棠不仅没有像她记忆中那样错杀小狐狸,还将小狐狸接回了昆吾宫,最大的心结去了,两年前是什么样,现在仍然是什么样,哪怕以后真正继任宫主,想必也不至于过于严肃。   她们一前一后御剑飞行,有说有笑地飞向燕九棠居住的大殿,和守在外头的祁茗打过招呼后,便被带到燕九棠面前。   燕九棠正端端正正坐在梳妆台前,光是为她梳妆打扮的侍女就有五个,平日里被她随意插在发间的海棠花早已被摘下,放在她的床头柜上,诸多镶嵌着珠玉宝石的发饰被侍女小心翼翼地戴上,层层叠叠。   “你们怎么来这么早?”在镜中看到青昭和宁殊,燕九棠倍感意外,“我连礼服都还没换上呢!”   “左右也是无事,便想着到燕姐姐这儿蹭些喜气。”宁殊笑道。   “哎呀,小殊妹妹的嘴今天也好甜。”燕九棠也跟着笑,不过她还在化妆,不好笑得太肆意,只得绷着脸道,“我现在可招待不了你们,不过通往外界的山门寅时就已经开了,现在应该正在迎宾。若想凑个热闹,祁茗可以带你们去。”   二人也知道她今日忙得很,便和祁茗离开了大殿,前去乘坐附近的飞行法器。   “我们昆吾宫的讲究其实没有那么多,像迎宾仪式也是比较简单的。”路上,祁茗介绍道,“各个势力的使者在山门处登记一下身份,领一份纪念品,接着就有接待弟子领他们去休息。”   “今天来的都是大人物吧?”宁殊有些犹豫,“我们去凑热闹合适吗?”   “其实门内其他弟子也会去凑热闹。”祁茗道,“只是远远地看着,或是去待客主殿帮忙,都没有问题。”   见青昭和宁殊都乘上飞行法器,她娴熟地开启法阵,机关鸢长啸一声,载着三人飞向山门。   等到了山门附近,宁殊才发现“赶早”的不光是昆吾宫,各个势力派来的使者甚至在山门前排起了长队,皆穿着自家势力的特殊服饰。   她这两年跟燕九棠东奔西跑涨了不少见识,仅仅凭借服饰,便能一眼认出是哪个势力的使者。   她们的机关鸢悬停在半空,放眼望去,周围也有不少机关鸢,看样子是早起的弟子前来凑热闹。   宁殊望向下方,看了片刻后,沉声道:“元华派来了两人。”   祁茗忙跟着看去,观察片刻,眉头微蹙,“是丹峰的叶清秋长老及其大弟子白苏,我记得叶长老与顾楚歌是至交好友。”   “元华派知道顾楚歌在昆吾宫么?”青昭只关心这个问题。   “应当不知道。”祁茗道,“右护法同我说过,顾楚歌并没有向外传递消息的法子。但是……”   “但是来的人身份又太过微妙。”青昭接过话,“燕九棠知道元华派的使者和顾楚歌关系亲密吗?”   “我……我不知主人知不知。”祁茗垂下头,“但左右护法都说过,顾楚歌的去留已是昆吾宫的事,二位是贵客,不必为此忧虑。”   “阿昭,我们就听昆吾宫的安排吧。”宁殊搭住青昭的手,阻止了她进一步追问的打算。   “我担心元华派会在继任大典上捣乱。”青昭皱眉道,“还是尽快回去同燕九棠说一声吧。”   既然燕九棠已经和宁殊结为盟友,那么这次继任大典无论如何也不能出意外,否则定会影响夺回狼族的计划。   显然宁殊也没了凑热闹的心思,祁茗见状,便驾驭机关鸢飞往燕九棠的住处。   然而她们进了大殿之后,燕九棠却并不在梳妆台前,祁茗一问,才知她已经去拜祭昆吾宫的历代宫主了。   那座禁地只有宫主才有资格去,一行人只得留在殿内等候。   “按照流程,主人拜祭之后,便会去昆吾宫的各个殿内拜访殿主,那些殿主也要拜认新宫主。”祁茗回忆道,“昆吾宫的殿宇非常多,大大小小都得去,以示新任宫主対每位殿主的尊重与认可。等主人回来,最早恐怕也要午后了。”   “我记得燕姐姐说过,今日的黄昏时分,昆吾宫的中央区域便要举行供所有来宾观看的继任大典。”宁殊焦急道,“赶在那时之前告诉她,还来得及吗?”   青昭反而冷静下来,闻言対她们道:“其实我们大可不必焦虑,昆吾宫还没有迟钝到在没弄清来宾身份的情况下,贸然将之迎进门。”   其实她们三个也是关心则乱,忘了自己是外人——确切地说,应该是“外妖”,结盟归结盟,说到底她们还是不好插手昆吾宫的事,除非是燕九棠主动邀请。   宁殊想了想,道:“也是,那我们先等燕姐姐回来,如果赶不上,就在继任大典上多多留心。”   打定主意后,祁茗便带她们去燕九棠的书房等候,还端来了茶水点心,告诉她们可以随意翻阅房内的书打发时间。   书房里的窗面向位置非常好,加上宁殊的“千里望”,几乎能看清整座昆吾宫内发生的一切。   青昭随意翻了会儿书,倒是惦记起策反狼族使者的事。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并未询问宁殊进展如何。   她的小师尊已经长大了,即将成为狼族的新主人,她只要负责相信和协助就是,不必过问太多。   一日很快过去,随着黄昏时分临近,中央区域内被罩住的舞台已经被揭开,红毯顺着一级级台阶铺下去,雕成花状的灯盏高挂古木枝头,从中央区域到边缘连成一片,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花海。   宁殊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好奇地趴在窗口,端起千里望又放下,不一会儿再端起,将远景近景都看了个遍。   “燕姐姐会不会直接去舞台,不回来了?”她担忧地问。   “那我们也直接去舞台。”青昭起身,“距离继任大典开始的时辰已经不久了。”   没人有异议,但离开燕九棠的住处前,祁茗还是询问了一下起居官。   “若无意外,少宫主应该不会回来。”起居官不卑不亢道。   祁茗谢过她,带着青昭和宁殊出门乘上机关鸢,往舞台的方向飞去。   此时来宾已经陆陆续续进场,舞台附近的看台也缓缓升起,悬在半空,负责演奏的乐师都已经就位,调音师正拿着特殊法器来回忙碌,为他们的乐器进行最后的音准校正。   燕九棠早就为她们预留了位置,因而三人刚到场,便被一位负责接待的弟子带上看台。   宁殊见过这名弟子,边走边问:“少宫主还要多久来?”   “约莫一两刻钟吧,少宫主应该不会迟到。”那弟子回答,“三位需要什么茶水?”   宁殊婉拒,向他询问她们的座位后,便放他去忙了。   在看台上坐下后,青昭隔着灵力罩,开始观察起四周情况。   每一个看台都十分特殊,只要里面坐了人,便会触发灵力罩,看台外的人便无法看清内部发生的一切。   据说,这是昆吾宫为了防止来宾之间发生矛盾,故意做的一种措施。毕竟昆吾宫的客人遍布北幽妖域和人界,惹恼哪一方的客人都不是明智之选。   不多时,青昭就看到元华派的两位使者走上了另一端的看台,紧接着,韩梦菀也和狼族的使者出现在了入口,被接引弟子带到她们这边的看台。   当看清狼族那位使者的面容时,青昭心中一沉,双手也在瞬间攥紧成拳。   哪怕将那匹狼化成灰,她也认得她!   那竟是当年背叛师尊篡位,最终被她亲手杀死的狼族三长老,陆暮!   “怎么了,阿昭?”注意到她的异样,宁殊忙问。   “……只是有些紧张。”因着祁茗还在旁边,青昭难得向她撒了谎,现下只恨自己没提前问过宁殊或燕九棠。   若她早就知道狼族会派陆暮来,根本就不会顾虑什么,只消宁殊一声令下,要她当场将陆暮杀了都没问题。   那不过是宁弈世遗留下来的弃子,平庸又善妒,只一张嘴巴、一副皮相颇能讨人欢喜,然而背地里却行遍恶毒之事,将信任她的族人踩在脚底往上爬。   若不是师尊有心利用她的贪心和私欲,那厮根本连族长之位都摸不到!   但青昭心中想归想,在韩梦菀和陆暮进入看台前,她便调整好了状态,甚至还能笑着与韩梦菀打招呼。   陆暮看到宁殊时,瞬间吓得面无血色。然而这里是昆吾宫的看台,哪怕她再愚钝,也该知道宁殊能坐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偏偏宁殊还一眼认出了她,笑道:“陆姐姐,别来无恙?”   感受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陆暮怕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最后还是发狠咬了自己的舌头,才结结巴巴道:“少、少主……”   听着宁殊温温柔柔地与她“叙旧”,青昭坐在原位,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她待在禁地的时间太久,每日所见的大都是宁殊活泼单纯的一面,竟不知道从何时起,少女的神态和话语已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但宁殊与她熟悉的师尊又有所不同。师尊的威严向来是不容反驳的,如同一把沾血的利刃,宁殊的威严却如同水流,乍看并无杀伤力,然而汹涌翻腾时,又是相当致命的。   遗憾的是,这场好戏并未持续太久,一身华服的燕九棠便施施然踏上舞台。   青昭注意到陆暮坐下时,浑身还在发抖,但她明白此人的示弱大都是表象,因而并未放松警惕。   一如祁茗所言,昆吾宫的讲究并没有那么多,即便是必须走流程的继任大典,也进行得毫不拖泥带水。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了新老宫主的交接环节。   青昭看到一身玄衣的昆吾宫主从舞台后方缓缓走上来,在她踏上台的瞬间,左护法燕隐也托着宫主大印走上前。   一家人在台上相视一笑,随后昆吾宫主从左护法手中接过印,郑重地交到燕九棠手里。   “今日之后,殷宴宁便是昆吾宫第十九任宫主。”昆吾宫主嗓音温和,但她磅礴的灵力却在说话时笼罩全场,令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就连乐师们也停止了演奏。   看台一片寂静,直到昆吾宫主收回威慑,才有掌声陆陆续续响起,很快便响成一片,如同雷鸣,既有昆吾宫门下弟子、长老的祝贺,也有各个势力来宾的喝彩。   燕九棠双手捧印,向所有人展示,笑容爽朗大方。然而在青昭看来,她的笑到底收敛了许多,瞧着并不放肆,也不招摇。   “还请诸位继续欣赏门下弟子精心带来的歌舞。”燕九棠说罢,便捧着印转身。   她正要随双亲离开,忽听人族的看台上传来一道愤怒的男声:“宫主先别忙着走,贵派擅自掳走我派剑峰长老顾楚歌及大弟子两年之久,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归还?”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青昭下意识看向宁殊,只见対方也惊愕地看向自己。即便她们早已做足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元华派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发难。   但此时更惊怖的是祁茗,她本就是代替原先的剑峰大弟子而活,如果今日昆吾宫不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只怕元华派会将她带回去。   因着还有外人在场,三人无法商量対策,暂且只能等待昆吾宫的回应。   只见燕九棠转过身,不紧不慢地道:“此事不宜公开,原打算私下找贵派解决,既然阁下这般想要将此事搬到继任大典来说,昆吾宫自然愿意当着所有贵客的面,给贵派一个说法。来人,有请元华派长老顾楚歌!”   青昭遥遥望见她从容不迫,脸上并无丝毫慌乱,想来是已经有了対策,这才稍稍松一口气,在宁殊的手背上轻拍,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与她继续看下去。   接着,她们便看见舒苓真与顾楚歌一前一后走上台阶。   今日的顾楚歌换回了她在元华派常穿的墨绿色道袍,一头白发被木簪盘起,双目却是无神,如同死水一般毫无生机。   顾楚歌一上台,几乎所有的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包括昆吾宫的人。   “顾长老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啊!从没听说过这事!”   “我倒是真在两年前见过顾长老,可她那时明明是作为贵客被招待了,何来‘掳走’一说?”   “対了,顾长老的大弟子呢?怎么只见顾长老?”   “顾师妹!”一见顾楚歌,叶清秋立即走下看台,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丹峰大弟子白苏。   然而他们刚走到看台之下,只听顾楚歌道:“诸位稍安勿躁,两年前,我自知犯下滔天大罪,又不愿牵连元华派,便自行携首徒前来昆吾宫求助,希望能等到一个机会,让我得以将自身之罪公之于天下!”   “顾师妹!你疯了吗?!”叶清秋大声朝她喊,“你明明常年隐居在元华派的深山,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   “师兄,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且听我说。”顾楚歌垂下头,目光却无处停留,“多年前,我便擅用自身权势,借除妖之名活捉诸妖,关押于云屏殿底下的暗室,并対他们百般折磨……”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不知道哪派的使者喊道:“那又怎样!妖若是无辜为何会被捉!被捉的自然都是恶妖!折磨恶妖有何不可!顾长老,你休要自责!”   “呸!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北幽妖域这边立即有妖族使者嘲讽道,“别忘了当年是谁流血牺牲,助你们众仙门铲除真正的恶妖,最后却反被你们打上‘恶妖’的罪名,放逐寸草不生的北幽!”   眼见着两方的使者剑拔弩张,燕九棠适时道:“诸位,还请听顾长老继续说明缘由。”   她说话时,无形的威慑再度笼罩全场。   顾楚歌平静地等着喧哗声归于沉寂,才继续道:“很遗憾,纵然那些妖类之中的确有作恶者,但大部分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无依无靠,也不会主动伤人的小妖。因而,我才敢将他们捉来囚禁,活生生地将他们开膛破肚,试药试毒,还强逼他们修习杀戮道,饱受血煞之气的折磨。”   “除此之外,当他们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我便剖出他们的五脏六腑,剥离他们的元神与魂魄,与门下战死弟子之五脏六腑相易置,使得门下弟子重获新生。”她说话时,唇角还微微上扬,似是仍対自己的所作所为颇为满意,“但除却我,谁也不知那些弟子早已不是原来的他们,他们的家人还以为是元华派的顾长老医术精湛……”   “这是污蔑!!”丹峰大弟子白苏怒而打断她的话,“这些话、这些话定是昆吾宫控制您说的!您从没干过这样的事!!您不能承认这种莫须有的荒唐罪啊!!”   “没有人控制我。”顾楚歌却摇头道,“是我自己想通了,才在昆吾宫主的允许下,往送至元华派的请帖上留下血字,为的便是引你们前来,替元华派见证这一切。”   她面向看台,一头白发迎风飘飞,大声道:“今日,元华派剑峰长老顾楚歌认罪自戕,尸骨与魂魄由昆吾宫之主焚烧殆尽,烦请诸位见证!此事因我个人私欲而起,与元华派绝无牵连,不论何时,元华派上下対此皆毫不知情!”   说罢,她唤出本命灵剑,一剑贯穿自己丹田而过,毫不犹豫!   “顾师妹!!”   “顾长老!!”   不论元华派的二位使者如何嘶喊,顾楚歌都不为所动。灵力一丝一缕从她身上升起,元丹既碎,她的身体便开始消散。   下一瞬,如血般耀眼而鲜红的火焰自燕九棠掌心迸发,将顾楚歌整个人包裹在内,从躯体到魂魄皆熊熊燃烧!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台上便只剩下火星,再无任何痕迹。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收尾,所以会卡文断更,十分抱歉_(:з」∠)_   下一章更新前,本章所有2分评论都有红包~ 第四十章   顾楚歌死后,歌舞表演继续进行。   乐师和舞者也是昆吾宫培养的修士,训练有素,见过大场面,并没有因为这点意料之外的小插曲乱了分寸。   叶清秋和白苏都被负责护卫的弟子劝了下去,但各个看台上的来宾到底没法安心看表演,仗着看台有灵力罩作隔绝屏障,议论个不停。   “元华派的长老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明明人家都打算私下解决了,非得闹得这么难看。”   “说不定本来顾长老还不用当众灰飞烟灭,这下可好,尸体都没得收了!”   “不过那位大弟子去哪了?妖的魂魄,人的躯壳,那不就是等于人被妖夺舍了吗?!”   “倒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不管是妖还是人都是无辜的。”   “您说得对,那顾长老着实是个疯子!”   “……”   这些议论声自然传不到青昭她们耳中,但此时她们依然紧张不已。   顾楚歌已死,可“死而复生”的剑峰大弟子祁茗如今还活着。就连祁茗自己也不清楚,如果叶清秋真的向昆吾宫要人,昆吾宫会不会将她交出去。   青昭和宁殊此时也没法安慰她,哪怕身边的两名妖族都是她们的人,这种关系到昆吾宫名誉的事,她们也不便多提。   毕竟囚禁顾楚歌两年是真,至于今天顾楚歌亲口认罪后自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恐怕只有燕九棠他们才说得清了。   考虑到提前退场会被其他来宾注意到,三人只得继续留在看台上。   韩梦菀倒是津津有味地看起表演,甚至还取出个油纸包打开,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白糖外壳的油炸花生米,把宁殊都看呆了。   青昭却倍感亲切。她的小姑姑是族内出了名的真有“豹子胆”,心大得很,又爱憎分明。更何况对于妖而言,顾楚歌的所作所为本就是重罪,现下她既身败名裂,若不是因为此处不是自家,小姑姑说不定早就拍手叫好了。   有了开场时的下马威,即便再是不能接受的来宾,最终也老老实实坐在看台上,直到乐师和舞者齐齐上台谢幕,才匆匆退场。   临走前,青昭还特意为祁茗易容一番,生怕出去的时候撞见元华派的人,又要惹上麻烦。   好在燕九棠先前就承诺过,等继任大典过后,便会带着祁茗去北幽。   韩梦菀和陆暮都没有离开看台,一个似乎在等待,另一个根本不敢走。宁殊见状,递给青昭一个眼神,先起身带走了仍在发抖的陆暮。   她走后,韩梦菀便问:“你不想早早地回家,是因为舍不得那孩子吧?”   心思被看破,青昭索性点了点头:“是,我不知与她相别后,要过多久才能再见。”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韩梦菀再问,“寒英城的事并不比月魄城的事少,你打算和她一直分居两地吗?”   “不,等妹妹够资格继任城主,我便回到她身边去。”青昭笃定道。   现下的相别只是短暂的,这世上能让她真正心安之处,到底还是宁殊身边。   “那我可得劝你先做好心理准备。”韩梦菀叹了口气,“阿霙自幼被娇惯,脾气古怪,就连我也时常拿她没办法。”   青昭“嗯”了一声,见祁茗已经从易容的疼痛中缓过来,起身向韩梦菀告辞,离开看台后,便去找燕九棠。   方才她已在陆暮身上施了咒,不必担心宁殊会被为难。   她们乘坐机关鸢,来到燕九棠的住处时,燕九棠已经换下华服,正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卸妆。   从镜中看到青昭和祁茗的倒影后,燕九棠立即吩咐侍女们退下,朝祁茗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自己面前。   “我没想到元华派会让两个愣头青过来,吓着你了。”她揉了揉祁茗的头发,正要为她解除易容术,祁茗却倏地变成一只红狐狸,钻进她怀里委屈地嘤嘤叫起来。   青昭吃了一惊,下意识问:“是右护法的药起效了吗?”   “应、应该是吧?”显然燕九棠也颇为意外,又惊又喜地顺着赤狐的毛,柔声道,“别怕别怕,祁茗的家人昆吾宫会安抚,元华派带不走你。”   小狐狸哼哼唧唧了好一阵才住口,闭上眼睛折起耳朵,任她一下又一下挼自己。   “今日的事,是你们内部商量的结果吗?”等她们都不吭声了,青昭才问。   “对,但母亲要我务必瞒着你们,所以就连狸狸也不知情。”燕九棠叹了口气,“不过认罪伏诛的确是顾楚歌自己提出的请求,与其继续被右护法折磨下去,她宁愿自行了断。”   “她倒是会选。”青昭淡淡地评价道,“不过,这次我可以接受。”   师尊有句话说得对,最守口如瓶又不会作恶的,永远是死人。   燕九棠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抚着如绸缎般光滑油亮的狐毛,问道:“那你真的打算待到继任大典结束,再回寒英城吗?”   “嗯,答应阿殊的事,自然要做到。”青昭点头。   将小狐狸送回燕九棠身边,又问完该问的事,她便出门去寻宁殊了。   狼牙护身符在黑夜中泛着淡淡的光华,为她指向通往宁殊的路。   青昭不知道宁殊带陆暮去了哪里,但只要是在昆吾宫内,她便能安心。   一刻钟后,狼牙护身符引着她来到一间酒楼前。   青昭几乎没有去过昆吾宫内的任何酒肆茶馆,这家酒楼的掌柜却好像认得她,弯起眼睛喊了声“青姑娘”,又对小二道:“带这位贵客去天字六号。”   青昭将护身符收回衣领内,一言不发地跟着小二上楼,刚瞧见天字六号的房门,就谢过小二,等他离开后,再上前叩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她便感应到宁殊的灵力附着在门上,好奇地进门一看,果真是灵力开的门,宁殊本人坐在窗边的餐桌旁,正独自吃菜。   望见她手边还有一个白瓷小酒杯,青昭面色一变,赶紧关了门上前,边走边道:“你不许喝酒!”   然而还没走到宁殊跟前,她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不禁皱起眉。   “这回我一定要找燕九棠算账。”她沉着脸道,声音却有气无力。   其实她心里明白,哪怕宁殊此时不沾酒,等接管狼族后,也要为了与周边妖族结盟,喝一场又一场的酒。   人族这边不允许没成年的孩子喝酒,可妖不一样。好在她的宁殊酒量非常人可比,稍微练练便不会伤到身体。   听罢,宁殊抬起脸看向她,暗金色的双眸目光迷离,眼圈微微泛红。   “你说得对。”她喃喃,“酒真不是个好东西,非但不解愁,还、还让我想起难过的事情了……”   青昭在她身后坐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你想哭一场吗?”她问,“我已来了,想哭便哭吧。”   宁殊却并没有哭,只是将脸靠在她的胳膊上。   “燕姐姐说,你走的那天要给你设宴,还说要把酒言欢,我一喝酒,就想起来了。”宁殊道,“我不太愿意,但又觉得不设宴不够尊重你。”   “别听她的。”青昭哄她,“告别是我们的事,你想怎样送我,就怎样送。”   怀中的少女却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不想送你,我后悔了。”   青昭大概能猜到她在后悔什么,如果当初她没从那个长梦里挖出“雪豹一族的少主”这个身份,她们便不会有这场离别。   但她清楚,“不想送你”是真话,“后悔”其实也是真话。   她的小师尊喝醉了,才敢这样对她任性,若是清醒着,必将把这些情绪藏起来。   “你好像醉了,要我带你回去休息吗?”她温声问。   “我不要!”宁殊果断拒绝,掩口打了个酒嗝,声音带着点哭腔,“我今晚就想醉着,不想睡觉。”   “那就不回去。”青昭顺手关上窗户,生怕寒风将她吹冻着,“我陪你留在这里。”   膝上忽然一沉,原本靠着她胳膊的宁殊不知为何变回了原身,把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她怀里蹭。   “给你抱狼。”宁殊喃喃,“我怕、怕真的醉狠了,会控制不住自己……”   青昭哭笑不得地抱住怀中灰狼。其实嗅到酒气时,她就已经做好被宁殊轻薄的准备了,未曾想到即便是喝醉,宁殊却还能惦记着这件事。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口,也不敢让宁殊知道。   青昭时常会对自己的一些想法感到困惑,因为它们是互相矛盾的。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宁殊热烈的感情,却并不会对宁殊向自己做那些事抱有任何抵触情绪,这大概就是燕九棠常调侃她“身体比脑子诚实”的原因。   心中如此想着,她忍不住将手伸向灰狼的毛皮。   那恰好是最柔软的肚子,可宁殊一点挣扎的反应也没有,任她的手在自己的肚皮上抚摸一遍,竟然比燕九棠的小狐狸还要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青昭迅速压下去了。   即便现在她对宁殊已经没什么尊敬不尊敬的态度,可出现这种想法到底还是不太合适。   因而她只是由着一时兴起抚了一遍后,就开始为宁殊解酒。   她送回小狐狸和赶到此地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也不晓得宁殊喝酒时的架势有多凶,桌上菜几乎没怎么动,空着肚子竟然就敢喝这么多酒。   她解酒时,宁殊还时不时嚷嚷“难受”,声音软得不像话,绵绵地缠在她耳际,让她只觉耳朵痒,继而心里也莫名燥起来,竟有些想把脸埋进那温暖的狼毛里去。   如此可怕的念头,最终也被青昭压了下去,但她后来还是忍不住用脸蹭了蹭狼耳朵。   宁殊下意识仰起头,也主动蹭了蹭她。   其实青昭原本还打算为她解酒后就带她回去,可被她这么一蹭,又觉得大晚上回去不方便,倒不如留在这宿夜。   是以,解酒后,她索性抱着狼径直走向卧榻。   宁殊的确醉得狠了,变回原身几乎消耗了她最后的意识,随后她就昏昏沉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自己身上,脑袋底下也被放上了毛茸茸的垫子,又软又温暖。   她迷迷糊糊想起不久前看到青昭叼着豹尾蹲坐在门口,那时她便想过去,抱着大雪豹蹭个痛快,又担心这会让容易害羞的阿昭困扰,才只是悄悄看了一阵就回到寝殿。   宁殊并不知道,自己半梦半醒间,已将青昭的尾巴从脑袋底下移到了怀里。   雪豹就卧在她身旁,垂下幽蓝色的眸子,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阶段更新量有点吃状态,只能每天写多少就发多少orz   顺便一提,我说的收尾可能还有好几万字,只是我觉得该跟你们说一声了,所以就在作话提一下_(:з」∠)_   毕竟雪宝要养小豹子,宁殊要扬了狼族那边的破亲戚,她们还要结束异地恋什么的,番外不出意外,主配角应该都有。或许大概……也不会那么快完结? 第四十一章   次日宁殊酒醒,只觉头酸胀得很,正要抬手去捂,却发现自己的手成了狼爪子。   她还是头一回喝成这样,并不知道自己醉酒会断片,还以为是酒里有什么药,使得她维持不住人形,吓得翻身站起,随后就看到青昭端着一只精致的青瓷碗,正朝自己快步走来。   “醒了?”青昭在床沿坐下,将还在冒热气的碗递到她面前,“喝些汤暖暖胃。”   见青昭在身旁,宁殊顿时安了心,伸头一嗅,只觉汤酸酸甜甜的,惹得肚子也跟着叫唤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连人身都没变,飞快又小心地将热汤舔食干净,一滴汤水都没有洒到外面去。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阿昭一定会找过来,她哪敢这样任性。   青昭看着她喝汤,险些要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   小灰狼现在这副样子好乖,温顺得不行,令她不自觉地生出满腔保护欲来,最终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为难,宁殊喝完汤便化出人形,乖乖坐在原处,也不与她太过亲近,只是眼含笑意看着她。   “多谢阿昭照顾我。”她道。   听了她的道谢,青昭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她隐隐感觉自己所求的并非一句谢,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想要什么,索性转移话题道:“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睡一觉好多了,现在只是有些头晕。”宁殊不好意思地道,“让你担心了。”   青昭其实想问她,如果昨晚自己不来,她要怎么办。是独自在这儿喝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还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回到住处?   可她也明白,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倘若真有,也该是建立在她不会来的情况下。   而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宁殊不管。   是以,宁殊的话让她既恼又喜,还有一丝丝的委屈。但这些情绪很快全被她深埋心底,丁点也不让宁殊察觉。   “无妨,你没事就好。”青昭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还要喝汤吗?或是吃些东西?”   宁殊摇头,赶在她下一次开口前,主动道:“昨晚我和陆暮只谈了一小会儿,就放她走了,喝酒是因为……因为想起了爹娘和其他待我好的族人。”   青昭面色顿沉。她没法离开宁殊去独自插手狼族的事,因而,也就没能救下宁殊在意的那些族人。   ——那些忠于原族长及族长夫人、被新族长杀害的长老和侍从们。   不等她安慰,宁殊又道:“这次回去,我定要让宁弈世血债血偿!”   少女声音平静,双手却攥得死紧,呼吸声急促,身体也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青昭下意识将她抱住,让她得以靠在自己的肩上。   “我……”她张口想要说“我陪你”,却转念想到自己也已背负使命,便将后面两字咽下,轻声道,“我会尽快接管寒英城,竭力协助你。”   说到这,她不免想到自己打算再在此地逗留些时日,不禁羞愧地红了脸。   她不应放纵自己的,趁早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留下来反而会更不安心。   即便……她是那样想要和宁殊再多待几日。   不管是半年的梦境,还是两年的朝夕相处,着实都太短了。   可她到底还是拿不定主意,心中这般想着,索性坐正了身体,全说与宁殊听。   她原以为宁殊会惊愕,会难过,谁知宁殊好似早已猜到她会临时后悔,听罢只是捧起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睛,笑道:“傻阿昭,什么时候回去全取决于你呀。我说过,即便你选择留下来陪我,一切也都来得及。但如果你想要早点回家适应,我当然也不会拦你的。”   青昭沉默不语。   寒英城不能出事,宁殊也不能出事。   她无从得知师尊当年为了夺取狼族付出过什么,如果那是极大的代价,那她无论如何都要竭力避免。不管怎样,月魄城也是她曾经的家。   说到底,还是她太贪心了,既想早日帮上宁殊,又希望自己能够始终伴在宁殊身侧,不要离开她。   后背忽然抚上一只手,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捋了捋。   青昭瞬间绷紧了背,但随着宁殊一下又一下的安抚,她很快放松了下来。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学会自己选择。”宁殊柔声道,宛如一个小大人。   青昭大惊。记忆之中,师尊好似也和她说过同样的话,可她当时眼里心里全是师尊,根本没有为自己留下一席之地。   现下,她才明白自己当年错得多离谱,也明白自己先前做了一个多么不理智的选择。   宁殊面前,她自然可以有孩子气的念头,但她早已不是无忧无虑的孩子。   “……可我还是舍不得。”良久,她才叹道。   “不是还有传音珠吗?”宁殊在她耳畔笑道,“只要阿昭愿意,每日我们都可以说话,甚至做些亲密的事。”   最后那一句,青昭不太听得明白,只当她在安慰自己,遂也勉强自己笑着应了一声。   “走吧,我们去见你的小姑姑。”宁殊说罢,松开她几步走到屏风之后,等再度转出来时,已将一身皱得不像话的礼服换下,变为见外人时惯穿的墨色长袍。   她没注意到青昭有一瞬的晃神。   -   对于回城的时间,韩梦菀其实没什么想法,现下寒英城的情况虽然算不得好,但也没有太坏,于情于理,她都不介意青昭再在昆吾宫留几日。   因而,当青昭向她提出是否能提前回去时,她甚至还有点意外,嘴上却问:“想通了?”   青昭点了点头,垂眸避开她惊讶的目光,不让她觉察到自己的心绪,“我与几位友人告别后,便可启程。”   “行,我在山门那边的待客殿等你。”韩梦菀没有多言,拍了拍她的肩,出门去乘坐在昆吾宫内往来的机关鸢了。   青昭和宁殊也出了门,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燕九棠,而是御剑回到住了两年半的禁地。   今日天放晴,她们经过梅林时,还能看到腊梅在枝头绽放,袅袅幽香被风卷着拂过她们鼻尖,似是挽留。   环视小院子,青昭在心中向燕九棠道了声歉。   比起这位可信赖的好友,果然还是和宁殊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更让她不舍。   “有什么想带走的东西吗?”宁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青昭在路上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一回到这里,她就没了主意。   她太贪心了,什么都想带走,不管是景还是人。   最终,她走到那棵移植没多久的山茶花树前,面朝宁殊道:“想带走一朵阿殊亲手摘下的山茶花。”   宁殊一怔,明白她的意思后,围着山茶花树转了一圈,挑中一朵最为饱满鲜艳的山茶花,小心摘下,又以木灵力轻轻托住,献宝似的递给青昭。   青昭也郑重地接下,山茶花刚落入她手心,便被水灵力温柔地裹住,但只是转眼之间,水灵力就形成一颗冰球,而那朵山茶花也被冻结在了中央。   “这样它就不会枯萎了。”青昭温声解释完,便将冻着山茶花的冰球收入自己的纳戒,唇角微扬,带着狡黠的笑。   目睹她的所作所为,宁殊不自觉地想起当年那个试图将她永远困住的长梦,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一时却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总得有什么陪在阿昭身边,她才不至于思念得发疯。   觉察到她的目光,宁殊定了定神,又问:“还想带走什么?”   青昭正要摇头,想了想,恳求道:“希望到时候……我们的寝殿内外也能布置成这样。”   宁殊明白这番话对她而言代表什么,但还是委婉问道:“你更喜欢现在这样是吗?”   青昭点头。   师尊毅然告别了她们的一切,她也是时候该和过去做个告别了。   “明白了,等布置妥当,我便告诉你。”宁殊承诺道,随后唤出一块灵笺,递给青昭,“战术已经交给韩前辈一份了,这份是给你的。如有变动,我会提前用传音珠告诉你。”   从她手中接过灵笺时,青昭有意与她碰了一下手指。   她很少会主动去触碰宁殊,可临近离别,却越来越贪恋触碰时带给自己的迷茫与满足。   宁殊跟燕九棠待久了,别的不说,在情感方面早已变得尤为敏锐,青昭的小动作自然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耐心等青昭收起灵笺,她蓦地伸手,捧住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青昭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想要抵抗,可被她压在心底的情绪一浪接一浪翻涌上来,根本不给她反应和冷静的机会,令她从大脑到身体全部放空。   她感到温软愈探愈深,却又恰好停留在她可以接受的位置上,细心又笨拙地带着她一点点沉沦。   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维持完全的人形,毛茸茸的豹尾与胳膊一齐将怀中人牢牢缠紧,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不让她轻易离开,也不舍得她离开。   她倒还没有忘了想,临走前一定要好好与燕九棠算个账。   这厮带坏她的阿殊便算了,怎的从不教她如何回应,定是想看她的笑话。   --------------------   作者有话要说:   燕九棠:哈??你闷骚怪我??【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jpg】 第四十二章   一切都结束时,青昭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   但她转念想到自己刚才几乎将宁殊缠了个遍,也不知有没有伤着她,慌忙收起豹尾松开她,关切地问道:“疼吗?”   宁殊笑着摇了摇头,主动投入她的怀抱,轻声问:“阿昭想把我镶入身体带走吗?”   青昭顿时脸色一红,抚着她的后颈,低低地应了声。   她多想带走她。   宁殊微微仰头,又在她耳垂上落下一吻,激得青昭浑身一颤,只觉从耳朵到头皮都酥麻麻的。   “别、别闹了。”她几乎用求饶的语气喃喃,“小姑姑还在等我……”   “你真应该和韩霙讨教讨教。”宁殊凑到她耳畔,笑得开怀。   这话让青昭立即想起梦境之中,那个对成年宁殊一见钟情的自己,双颊愈发滚烫。   告别故居,她们离开禁地,去和燕九棠告别。   一路上,青昭都惦记着找燕九棠算账,然而当她真正来到燕九棠面前,看着她正为酣睡的小狐狸梳毛时,心中那份别扭与羞赧竟也被燕九棠温柔的动作抚平了。   她与宁殊都是内向的孩子,不擅长表达真实想法。但燕九棠在这方面却是个好老师,尽管这位“师尊”教得有点偏,可她也是现下唯一能引导宁殊的人,没有人能比她更合适了。   “你今天就要走啊?”听完青昭的来意,燕九棠倍感意外,“我还打算给你摆离别酒宴呢,啧,没想到你招呼都不来打一声,就擅自决定走了!”   “韩前辈私下同我说了寒英城的现状。”青昭满含歉意地撒谎道,“我想了想,还是尽早回去,省得总惦记。”   “这倒也是啦。”燕九棠眸中流露出失望,但她很快便恢复如初,挼着狐狸道,“要是缺什么兵器,只管告诉小殊妹妹,万一出了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也别瞒着我们。”   说罢,不等青昭开口道谢,她又补充道:“我呢,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准宫主了,管事的经验多少比你丰富,你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青昭忍不住露出笑容,“阿殊这边,以后就都拜托你了。”   “你只管放心吧!”燕九棠说罢,轻轻摇醒怀中的小狐狸,“狸狸,和阿昭告个别。”   这声“阿昭”唤得相当真诚,倒是没让青昭起鸡皮疙瘩。   她握过小狐狸的爪子,与燕九棠最后道一声再见,转身欲走,却被宁殊拉住。   “我送送你。”少女抬眸看向她,眼中已蒙上一层水雾。   青昭只与她对视一眼,就被她的目光刺得心如刀割,顿时惶恐不安起来,甚至下意识想要逃离。   然而下一刻,她就牵着宁殊踏上自己的灵剑,往山门附近的待客殿飞去。   这一路,她们并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直到落在待客殿前,望见正在不远处的平台上晒太阳的韩梦菀,青昭才转过脸,低声提醒:“永远不要相信陆暮,无论她表现得多忠心。”   宁殊眸光微变,用力点头,“我会牢记,你……你要一路平安。”   “等到了寒英城,我便给你传音。”青昭保证道。   她揉了揉宁殊的头发,小狼妖如今已和她一般高了,但按照妖族发育的年纪,她的个子还能再长一长。   青昭想,等下一次重逢的时候,宁殊应该要比她还高了。   韩梦菀早已注意到她们来了,但她依然在原地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等青昭向自己走来,才化出人形,挥袖唤出一方中间镶嵌灵石的石台,迎风化作够两个人活动的大小。   “走吧。”她对青昭说罢,自己先飞身跃上石台。   石台载着她们往下方缓缓降去,不多时,便穿过山门,离开了昆吾宫。   青昭始终望着相别时的地方,只见宁殊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许久,她才收回目光,看向韩梦菀。   “韩前辈,给我讲讲寒英城的现状吧。”她故意没改称呼。   “不是说了么,以后你要叫我小姑姑。”韩梦菀纠正她。   “好,小姑姑。”青昭淡淡一笑。   等石台飞到北幽妖域地界,青昭大致明白了寒英城的情况。   和燕九棠当时推测的倒是差不离,现任城主,也就是青昭的父亲如今卧病在床,昏迷不醒,暂时不知得了什么病症,此时尚被瞒着,一切事务由代理城主,即青昭的母亲来打理。   “你也清楚,这样的事瞒不了太久,我兄长也有些实力不俗的弟弟妹妹盯着城主的位置。”韩梦菀道,“我呢,和你那小妹妹一样不思进取,也不擅长战斗,做的亦是文官,除了人脉广些,没什么办法。”   青昭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并不相信。   她记忆中的小姑姑可不是个普通文官,否则也没有资格来昆吾宫见证继任大典了。   除此之外,当年小姑姑应当也是和宁殊她们结了盟约,只不过实行时出了意外,或是错误估计了宁弈世的实力,才导致雪豹一族全灭。   青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纳戒。   宁殊给的战术灵笺,她还没有看过。但不管到时候会面对什么,这一次她都要阻止宁弈世,最好是杀了他,让他变成毫无威胁力的死人。   “回去之后,希望你能够尽可能配合城主夫人。”韩梦菀道,“就这么说吧,现在的寒英城需要一个能镇场子的‘傀儡’。当然,如果你在各方面的实力都能得到族人的认可,在阿霙成长起来之前,我们会想办法让你成为寒英城真正的主人。”   “我只是临时的城主。”青昭强调道。   “放心吧,把阿霙教好了,你爱去哪都可以。”韩梦菀笑道,“你这孩子真有意思,这城主之位放着就有许多妖打破头去抢,你反倒不要。”   她顿了顿,“你也不要把自己框太死,或许过几年想法就变了。只要你能善待阿霙和她双亲,随你怎么选都好。”   青昭郑重地点了点头。   石台飞过月涌江畔的狼族月魄城时,青昭下意识低头望了眼。   每一处房舍、殿宇还是她最熟悉的模样,一眼望去,狼族子民们的生活安详和谐。   她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大开杀戒的那一夜,忍不住在石台上盘膝而坐,闭上眼,合掌默诵超度亡者的经文。   回到自己最为熟悉的北幽后,当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浮现于青昭心头。   而超度那些不存在的亡者时,她隐隐感到心境有所突破,等石台离开月魄城的地界,念完经文,她便沉心凝神,仔细体悟杀戮道的另一面。   韩梦菀见状,没有打扰她,也跟着坐下,往灵石槽里又丢了一小把灵石,撑开隔绝屏障,将石台整个罩在当中。   青昭专心体悟,不知时间过去几何。   等她终于睁开眼,感到周围环境温度奇低,她闭眼前明明还在晴空暖阳之下,现在四下一片漆黑,风声与大片大片的雪花皆被屏障隔绝在外。   “终于醒了?”韩梦菀的声音从身旁响起,“清醒一下,准备入城了。”   青昭点头,收功后,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定睛朝下方看去。   夜色之中,石台正缓缓坠向一座城池,一如十余年前,小姑姑载着她到城外游玩时一般。   “我回家了。”她在心中对自己道。   -   半个时辰后,青昭被韩梦菀带到了住处。   因着临行前尚不确定她的血脉如何,韩梦菀并未给她安排主殿居住,现下的住处是临时的,等空着的殿收拾出来,才能搬进去。   “这是醉云轩,旁边就是阿霙的昭晰殿。”韩梦菀说话时,身旁跟着的几名侍从忙去开门,“那孩子现下已经睡了,明早我再带你前去与她相认。”   青昭点头道谢,等韩梦菀离开后,她吩咐侍从们退下,独自走入醉云轩。   屋内地龙刚点起,还冷冰冰的,青昭挥袖燃起全部的灵力灯,怀念地环顾四周。   这里曾是她最初用的书房。   她记得自己年幼时怕鬼,不愿在昭晰殿待着,反倒喜欢窝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在书架上摆满书,害怕的时候就关上门,直接到书架之间卧下。   后来这事被小姑姑发现了,昭晰殿内便多了一个小书房,不过醉云轩内的事物都没动过,只是依照她的要求,将门窗全封了,不让任何人进去。   按理说,她应该也不被允许居住于此,现下却能站在屋内,只能是另一个自己的意愿了。   青昭正回忆从前,忽觉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   不必回头,她也猜得到那是谁,便没有主动打招呼,缓步走向放满各类典籍的书柜。   虽然无人打扫,但封门窗之前,这里的一切都被灵力薄薄地覆盖了一层,不会沾染灰尘。   就在青昭即将把手放到书柜上的瞬间,她听见虚掩的房门被“嘭”地一声撞开,一簇白影闪电般蹿入醉云轩。   但这样的速度在青昭眼里,实在是太慢了,她都不需要做什么防备,只是伸手一揪,便将一只张牙舞爪、正打算扑向自己的小雪豹拎在手中。   “你不准碰!!”小雪豹朝她呲出尖牙,一双宝石般澄澈的幽蓝色眼眸里凶光毕露。   四目相对,青昭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   实际上,她没能忍住,将另一个自己抱入怀中,紧紧拥着,靠在书柜上,安心且开怀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你不准笑!!”怀中的小豹子边挣扎边抗议,豹尾一圈圈缠在青昭胳膊上。   笑够了,青昭才稍稍放松胳膊,伸手放在柔软的毛皮上,顺着小豹子的脊柱轻轻挼下去。   刚才还暴躁的小雪豹顿时不动了,浑身的毛随着她轻柔的动作炸开,也不扯着嗓子嚎了,垂着尾巴颤声讨饶:“别、别……呜……”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宝:【愉快rua自己.jpg】   忽然想起评论区的【豹豹抱豹】 第四十三章   青昭最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但现下只是她与另一个自己的初见,惩罚需要适可而止。   于是她应声停手,抱着颤巍巍的韩霙,在书柜之间铺着柔软雪狐绒的红木椅上坐下。   “这么晚了,阿霙为何不睡?”她温声问,随手为韩霙顺了顺毛。   “你、你认得我?”韩霙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眸中还带着一丝畏惧。   “这里是你的醉云轩。”青昭提醒她。   小豹子被她挼得晕头转向,闻言才恍然大悟。   这儿本来就是她的书房,只有她才能不受拘束,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我睡不睡,和你有什么关系……”韩霙咕哝道。   青昭垂眸瞧了她一眼,又看向书柜,故意抬手,但在觉察到小豹子灼灼的目光时,她便停下动作,只将手指搭在书柜上,并没有触碰书籍。   “不能碰?”她问。   “那是我的宝贝们,我不想你碰。”韩霙不悦地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希望我能住在你的宝库里?”青昭问,“莫非是想让我帮你看守它们?”   “我不告诉你!”小豹子梗着脖子道,“你要是不爱住,我马上就叫人把这里重新封上!”   青昭明白,年幼的自己脾气阴晴不定,从没吃过什么亏,也不晓得要学尊重,一整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头,无赖又别扭。   “我住。”她道,“不过阿霙也该回去睡觉了,明日一早还要检查功课。”   “哈,我可不怕检查功课!”韩霙硬气道,“反正娘亲爹爹最近都在忙,哪怕知道我落下功课,也不会……”   “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见爹娘。”青昭截住话,声音带着寒意,“若他们答应,往后就由我来督促你修炼。”   她到住处之前,已跟着韩梦菀去见过双亲。   父亲仍然昏迷不醒,母亲已苍老了不少,听完韩梦菀给她安排的身份后,却请求她只管好好照顾韩霙,不要提及他们的情况。   当年,她的双亲溺爱她,将她呵护得太好,她直到雪豹一族被灭,失去记忆流浪时,也不知道双亲生前究竟承担着多大的压力,更不知道他们的“忙碌”有多痛苦多棘手。   她的双亲至死都忘了告诉她,这里是北幽妖域,是弱肉强食的地方。   青昭早已连生死都看淡,如今更不会觉得把真相摆到一个孩子面前,能是多残忍的事。   ——毕竟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韩霙以后要继任城主,目睹双亲正在经受的痛苦,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谙世事的小豹子被她的语气和眼神吓住,喉咙一动,下意识想反问“凭什么”,可対危险的感知本能让她最终闭上了嘴,乖乖应下,只一双幽蓝色的眼眸里,还时不时闪烁藏不住的不服气。   将她抱回昭晰殿,交给伺候她起居的侍女后,青昭回到醉云轩,关紧房门,又在各处设下隔绝屏障,这才坐在卧榻上,从纳戒里取出传音珠。   她食言了,应当一到寒英城就传音给宁殊,不曾想却拖到这么晚。   青昭忐忑地向传音珠注入灵力,等整个传音珠亮起来后,不安而愧疚地唤道:“阿殊?”   她本以为宁殊已经歇下了,或是在打坐冥想,谁知下一瞬,耳畔就传入熟悉的女声:“嗯,我在听。”   青昭顿时心中一跳,方才还因韩霙的无心之言气到转寒的目光,瞬间变得热烈而明亮。   “抱歉,刚到城内就见了许多族人,没能找到机会向你传音。”不等宁殊接着说,她忙道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呀。”宁殊的声音又轻又柔,“対了,你见到韩霙了吗?”   青昭应了声,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她真的……脾气很坏。”   在和韩霙接触前,她也没想过竟会这样评价过去的自己。   这话让宁殊憋不住笑,又不希望笑得太大声让青昭尴尬,只好把传音珠稍微放远,掩口“嗤嗤”地偷笑起来。   不过她的笑声到底没有逃过青昭的耳朵,但青昭只当没听见,安静地捧着传音珠,听她在另一头笑。   “阿昭要睡了吗?”笑够了,宁殊问。   “不了,我得先查看需要处理的事。”青昭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以后应该都不会睡觉了。”   宁殊沉默片刻,才道:“好,但要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   青昭应下,莫名觉得这话应该由她来叮嘱宁殊才対。   “如果你哪天晚上想要休息,我想……陪着你一起睡。”宁殊又道。   青昭一怔,正纳闷相隔这么远要怎么陪伴,只听宁殊解释道:“你把传音珠放在枕边,就能伴着我的声音入睡了。”   她的声音如蜜如糖,诱着青昭,却时刻注意着她的意愿:“阿昭今晚想试试看吗?还是等以后空闲了……”   “我想试试。”青昭下意识截住话。   今日她刚到寒英城,要处理的事务暂时还没有多少,往后等她挑起担子,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夜晚能与宁殊相伴入眠了。   醉云轩的卧榻并不大,只够一只成年妖躺下。   青昭脱衣散发,熄了灯卧下,依照宁殊的话,将传音珠放在枕边,合上眼睛。   轻微的呼吸声钻入耳中,清晰极了,就好像宁殊当真睡在身旁,朝着她的耳朵吐息。   青昭只觉靠近传音珠的那只耳朵一点点热起来,慌忙捂住耳朵,可又怕这么做就听不到宁殊的声音,咬了咬牙,索性将传音珠放到另一只耳朵边。   很快,她的两只耳朵都发了烫。   她却舍不得拿远传音珠,但也难以压抑内心的雀跃,牙齿磨了又磨,竟低声默诵起清心咒来。   “阿昭在说什么?”宁殊忽问,“我不太听得清楚。”   “只是在念有助于入眠的咒语。”青昭撒谎时,双颊也跟着热起来,“若你想听,我可以念得大声点。”   “嗯,我听。”宁殊不假思索地应下。   青昭做了个深呼吸,将冰凉的水灵力附着在手掌上,贴着发烫的脸颊,开始用宁殊能听清的声音念诵。   一刻钟不到,传音珠那一端的呼吸声已沉,宁殊睡熟了。   青昭却出了一身汗,亵衣几乎粘在身上,令她十分不舒服。   她睡意全无,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临走前宁殊说的玩笑话:“你真应该和韩霙讨教讨教。”   小豹子天真无邪,本性犹在,表露情绪和爱憎时非常坦率,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克制,什么叫隐藏。   青昭并不知道,未经历过灭族之灾的自己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但就现状来看,她的胆量的确远比不上年仅十一岁的自己。   她有些懊恼地捂上自己的额头,指尖凝灵,画下一道只维持两个时辰的昏睡咒。   待到天光乍亮,青昭才脱离昏睡咒苏醒,便听到耳畔传来细碎的呢喃。   “阿昭……阿昭……”   青昭半梦半醒,闻声下意识应了句,翻身去搂。   却是搂了个空,惊得她蓦地睁开眼,看清陌生又熟悉的屋内陈设,方回想起自己早已不在宁殊身边了。   昏睡咒一解,又被自己一吓,青昭很快就从恍惚朦胧的状态里挣扎出来,拿起枕边的传音珠握在掌心,几乎将它贴在耳际。   “阿殊。”她尽可能将声音放柔。   时辰尚早,宁殊应当还在梦中,呓语声不断。   青昭边听她时不时呼唤自己,偶尔说些听不清内容的话,边想象小狼妖独自在卧榻上,将被子睡得乱七八糟的情形,不禁扬起唇角。   她又听了半刻钟,听到外头传来动静,应当是韩霙起了,便掀开被子下床,将传音珠小心放在床头柜上,不紧不慢地更衣梳头。   她早已习惯自己照顾自己,韩梦菀想往醉云轩送些侍女都被她婉拒了。   戴上发饰时,青昭听到传音珠内传来软绵绵的低吟,伸手将传音珠拿到唇边,目光也柔和下来。   “醒了么?”她问。   小狼妖软绵绵的声音便在她唇边应了声,随后又问:“我有打扰你睡觉吗,阿昭?”   青昭不禁有些想笑。   她们同床共枕两年之久,被子踢过,脚也横过,宁殊从没这么问,如今她到别处去睡觉,她们只是通过传音珠听対方的声音而已,倒让宁殊担心起来了。   “没有,我睡得很好。”她说完,却不知还能如何回应,索性岔开话,“你既然醒了,不如趁早练会儿剑。清晨的天地灵气最足,我记得你刚练到第五式……”   “阿昭能陪我练剑吗?”宁殊却截住话。   青昭一愣,下意识凑到窗边听了听动静,在卧榻上盘膝坐好,“韩霙刚起,可以陪一会儿。”   宁殊“嗯”了一声,“那你等我一下啊。”   约莫是穿衣洗漱不便说话,宁殊那边暂时没了声音,也没了动静。   青昭试着用灵力控制传音珠,边令它悬浮在半空,边思考能否让宁殊在练剑之余练习灵力御物。   她思索时,并没有中断対灵力的控制,一缕缕灵力托着传音珠飘飘晃晃,绕着她转了一圈,再慢慢飘向她耳旁。   当传音珠刚飘过她面前,从中突然传出了怪异的呼吸声,似力竭时那般剧烈。   青昭一听,险些当场炸毛,忙问宁殊:“你、你在干什么?!”   “我在去练剑的路上呀!”宁殊道,话音刚落,又是一连串异样的呼吸声钻入青昭耳中。   青昭只觉耳朵要麻了,脑中嗡嗡作响,一把将传音珠握在手里,摘果子似的从耳旁摘开。   她正想说路上跑的时候别用传音珠,可转念想到练剑时也要时刻调整气息,她既然答应了宁殊,自然免不了要听这些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宝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四十四章   青昭已经开始后悔了,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她还要和宁殊交流剑法,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趁着宁殊仍在路上,她反复告诉自己莫要再怕羞了,这又不是什么听不得的声音,何必想到那么龌龊的地方去。   这么劝过自己,青昭才算恢复平静。然而不多时,她就不自觉地开始联想以后,才将自己劝平静的话,转眼就成了新烦恼。   她正捧着传音珠兀自烦恼,房门忽被推开,但想要闯进来的小豹子却被隔绝屏障拦在外头,只得忍着脾气抬爪挠屏障。   自从昨晚被青昭凶过后,韩霙不知怎的,就不敢在她面前闹脾气了。   她莫名感觉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姐姐韩昭,好像比小姑姑还了解自己。可她明明与韩昭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这只妖训她时,不仅能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羞愧,还立即想要改正?   昨晚回到昭晰殿后,韩霙始终想不明白,也就睡不踏实,侍女哄了许久,她才勉强入睡,一睁眼瞧见天亮了,立马要去醉云轩找韩昭问个清楚。   青昭也没想到,竟是另一个自己帮她解了围,但她还是定了定神,向宁殊解释道:“方才韩霙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宁殊道:“那阿昭快去陪阿霙吧。”   青昭一怔,忙道:“无妨,现下还太早,那小豹子只是因我来了,一时新鲜,才这么早便找过来。”   “真的吗?”宁殊问。   青昭这回却拿不准主意,便让宁殊稍等,放下传音珠走向门口,俯身将用背蹭屏障的小豹子一把揪起,抱进怀里就挼背。   “这么早起来作甚?”她淡淡地问。   韩霙猝不及防,被她一挼背就颤声惨叫起来,顿时惊动了守在昭晰殿外的护卫。   见他们快步赶来,韩霙生怕自己的弱点被知晓,忙扯开嗓子喊:“退下退下!我在和姐姐闹着玩呢!”   这声匆忙唤出的“姐姐”却让青昭心中一软,看向小豹子的目光也跟着柔和不少。   结果护卫退下后,韩霙就盯着她问:“韩昭,你是不是对我用了魅术?”   青昭:“……”   小小年纪,没大没小就罢了,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不知羞的破书?   “何以见得我用了魅术?”她皱眉问。   韩霙自然不能说自己莫名顺从于她,闻言也不打算解释,只是问:“你只管告诉我,到底用没用?”   “我从未学过魅术。”青昭回答时,搭在小豹子背上的手缓缓移到了颈部。   觉察到她又要挼自己,韩霙眸光顿变,慌忙从她怀里扭身挣出,往地上跳。要不是青昭第一时间以灵力护住了她的四肢,她只怕要跳得崴脚。   “用过早饭我再来找你!”搁下这话,小豹子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青昭莫名其妙,但还是马上回到醉云轩,拿起放在卧榻上的传音珠。   “让你久等了。”她道。   传音珠那边却没有声音,青昭以为宁殊已去练剑了,心里一半庆幸一半遗憾,正要将传音珠收入纳戒,急促的呼吸声骤然传入她耳中。   “没事,我先练着剑。”宁殊显然已经练过几式了,呼吸声虽急,却又克制着使之保持平稳,“阿霙走了吗?”   “刚去用早饭了。”青昭答,“你继续练吧,我陪你。”   她听见宁殊应下,声音含笑,随后耳畔又是一连串沉稳而急促的呼吸声。   传音珠只与她们结契,也只能传送她们的声音,练剑时的任何声音都无法传来。   青昭起先还有些尴尬,但她发现这样更能观察宁殊的气息是否时刻保持均匀,不多时,便能从容将传音珠放在耳旁,沉下心来聆听。   少女吸气吐气的声音如同唱歌一般有着旋律,青昭也借助她的呼吸声,在脑中演练起自己教她的剑诀,对应剑诀所需的呼吸,有条不紊地帮她查漏补缺。   宁殊在那头练剑,青昭就在这头指点,如此这般一刻钟后,宁殊将新学的剑招皆练完一遍,忽然笑道:“阿昭你看,现在这样和以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青昭哭笑不得,想告诉她自己若忙碌起来,便没法日日陪她练剑和入睡,话还没出口,只听宁殊道:“燕姐姐来了,晚上我再与阿昭传音好不好?”   正好韩霙也吃饭回来,在门口隔着屏障向内张望,青昭便应下,与她互相道别后,将传音珠收入纳戒,起身理了理衣裳,朝门口走去。   “吃饱了么?”她顺手要捞小豹子,谁知韩霙早已有所防备,马上跳开,只被她触碰到了圆滚滚的肚子。   青昭刚刚才抱过她,一碰肚子便心里有数,点头道:“化人,随我去见爹娘。”   韩霙不情不愿地化出人形,变为十一岁的少女站在她面前,梳着双髻,裹在式样繁复却不笨重的白色棉袍当中,眨巴着眼睛仰头瞧她,那双幽蓝的眸子尤其水灵,就连青昭自己也看得一怔。   韩霙才学化人,也没到服用化形丹的年纪,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都还没法藏起,大大咧咧地露着,豹尾甚至还在她身后高高翘起,与她的主人一样,又傲又倔。   青昭就当没看到这杆旗帜似的尾巴,双手拢入袖中,领着韩霙走下台阶。   谁知她们还没出院门,就遇见了韩梦菀。   “你们怎的都起这么早?”韩梦菀轻咦一声,“阿昭,你几时与阿霙相熟了?”   青昭张口刚要解释,韩霙就毫不客气地道:“小姑姑你别乱说!我才没有与她相熟!”   韩梦菀却“扑哧”笑了声,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倒是从不晓得,原来‘小魔头’还能跟陌生人相处这般和睦!”   韩霙也不愿这样,听罢气得抓住她的手腕,啊呜就咬。   韩梦菀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也不阻止,边揉着少女的头发,边问青昭:“你们要去哪?”   “去辟寒殿。”青昭道。   “那你们慢些走,我先去和兄长他们通报一声。”韩梦菀似乎并未对此感到意外,点了点头,唤出石台踏上,朝辟寒殿的方向飞去。   “哎!!小姑姑你别走呀!”韩霙没料到她会走这么快,将手伸向天空时,韩梦菀已经飞远了。   “走路也是锻炼。”青昭无情地牵起她僵在半空的手,“要么,你就早些学会御物。”   “学就学!”韩霙咕哝道,“说得好像有多难学似的!”   青昭笑而不语。这话若让旁人听到,定会觉得小豹子口出狂言,但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那么,今日向爹娘问安回来,就开始学吧。”她道。   一路上,韩霙还骂骂咧咧的,但声音都很小很轻,不敢让青昭听见,青昭晓得自己的脾气,就当没听见,任她一直骂到辟寒殿外。   一进辟寒殿的范围,韩霙就自觉闭上嘴,环视四周,眸中流露出诧异。   她的确有一阵子没来这里了,一开始是跟忙碌的爹爹赌气,不愿见他,后来觉得窝在自己的昭晰殿干什么都行,也就无所谓爹爹来不来看自己了,反正娘亲总会定期来。   独自留在昭晰殿的时候,她也会想,爹娘都是寒英城的守护者,她已经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幼崽了,不应该去缠着爹娘。   可现下的辟寒殿寂静得让她有些心慌,甚至有些不敢往前走,忍不住握紧了青昭的手,张了张口,又不知该问什么。   青昭一言不发,让她自己体会变化,径直将她带到殿内。   辟寒殿内弥漫着浓郁而苦涩的药味,韩梦菀已经在殿内喝茶了,见她们来,她温声道:“去吧。”   青昭朝她点头,刚迈出一步,却发现没能拉动韩霙。   少女站在原地不动,微微抽动鼻翼,脸上的诧异一点点变为恐惧。   见状,青昭也没强迫她,只是给韩梦菀递了个眼神,耐心等韩霙的反应。   “是……是谁病了?”良久,韩霙才喃喃。   “是爹爹病了。”青昭道。   “胡说!”韩霙立即在她手上掐了一把,眸中似是要喷出愤怒的火焰来,“爹爹的身体一向很好!你怎么能——!”   “阿霙,你姐姐说的是实话。”一道女声从屏风内传来,平静又沉稳,“是娘吩咐,不让小姑姑他们将实情告诉你。”   青昭垂眸,见少女神情一变再变,由愤怒转为错愕,不多时,又恢复了愤怒。   她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顺手将正要爆发情绪的韩霙拉进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韩霙的声音贴着她的衣服,闷闷地传出,“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不是寒英城的少主吗?!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屏风后的母亲沉默了,也不知是不愿让她更加伤心,还是尚未想好措辞。   青昭轻轻拍着怀中少女的后背,感到韩霙浑身都在发抖,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只觉自己的心也隐隐作痛。   没有人回答韩霙,就连能说会道的韩梦菀也没吭声——这毕竟是韩霙一家三口应该面对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霙才道:“娘,我能看看爹爹吗?”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得到母亲肯定的回答后,她又仰头望向青昭,却在青昭松开手时,主动拉住她。   “你不是我的姐姐吗?”她对青昭道,“爹爹很怕我不理他,你、你要和我一起见爹爹。”   青昭点头,顺从地跟着她穿过屏风。   -   韩霙最后是哭着跑出辟寒殿的。   青昭劝住了母亲和韩梦菀便追出去,没多时,就在殿外的假山底下找到了韩霙。   少女红着眼圈,坐在地上抱住自己,豹尾也蔫蔫地垂在一旁。   见青昭来,韩霙吸了吸鼻子,道:“我现在不走,等我、等我没眼泪了再走。”   青昭松了口气。小豹子并不笨,只是被娇养惯了,她很清楚,此时绝不能让其他亲戚晓得父亲已出了事。   “这里太冷,我带你去别处散心。”她说罢,不等韩霙拒绝,化出妖身,叼起她就往背上一抛,伴着韩霙的惊叫声冲了出去。   韩霙下意识环住底下雪豹的脖子,眼泪都要被风吹干了,等雪豹终于停下来,她发现自己竟到了醉云轩内。   房门紧闭,地龙将小小的屋子烘得暖融融,油墨清香袅袅,这里几乎有令她安心的一切,也不会有侍女和护卫打扰。   从青昭背上爬下来后,韩霙懵懵地环顾四周。   “你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而不是另一个我吗?”她忽问,“你怎么知道……我想来这里散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雪宝其实很有责任心的,只不过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_(:з」∠)_   所以雪豹族和狼族全灭对她都是很大的打击【你快住口(╯‵□′)╯︵┻━┻】   好在这个世界线有大雪宝手把手教她~ 第四十五章   没想到她竟会一猜即中,青昭一怔,但旋即笑着反问:“我是另一个你?这话你自己敢信么?”   “我不信。”韩霙小声道,“如果你真是另一个我,那我豁了命都要把你赶出寒英城!”   青昭笑而不语。   回溯时间是邪术,就连最恶毒的人或妖都未必会用,发动此术不但要以万千生灵的血与命为代价,还要献祭施术者的魂魄。   ——也只有她那位即将堕魔、孤注一掷的师尊,才敢不计后果地动用这一邪术,寻求改变过去的一线希望。   韩霙只是随口感慨,见她不再回应,就快步走到书柜之间,抽了一本书放在红木桌上,化出妖身跳上红木椅,窝成一团,自顾自看起书。   青昭晓得她散完心就会主动找自己,便去收拾醉云轩内的打坐之处。   静室还是要一个,相比昭晰殿,小而静的醉云轩更适合去去小豹子的浮躁。   她慢悠悠地收拾着静室,约莫过了一刻钟,余光就瞥见小豹子在静室门口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   “怎么不吭声?等着我抱你进来吗?”青昭说话时,抬脚欲要往门口走。   吓得韩霙唰地蹿进来,瞬间化出人形,乖乖站在她面前,眸中竟是挑不出错的恭敬。   她的顺从令青昭稍稍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另一个自己这么快就能调整好状态,但她还是揉了揉韩霙的脑袋,叮嘱道:“以后尽可能要一直维持人形。”   韩霙一愣,脱口道:“可我一直维持人形很容易犯困……”   “这是因为你的灵力跟不上消耗。”青昭回答,“多打坐凝灵,拓宽经脉便是。”   她关上静室门,在一个蒲团上坐下。   “若准备好了,便开始今日的打坐吧。”她向对面的蒲团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已布置好了聚灵阵,今日先引导你一遍。”   -   同一时刻,人界昆吾宫禁地待客殿内。   看罢燕九棠递来的灵笺,宁殊顿时陷入沉思。   “狼族地界内的雪快停了,但我娘说从综合情报来看,最近还不是动手的最佳时候。”燕九棠道,“要打也不是不行,就是青昭那边估计不太好办。”   她顿了顿,“虽然我相信她的实力,可雪豹一族内部并不和睦,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我明白的,燕姐姐。”宁殊截住话。   她自然清楚,也目睹过,没有做足准备的寒英城,将被宁弈世的利爪撕为碎片,全族都会死,城池也不复存在。   “其实这个计划还是太冒险了。”燕九棠叹气道,“但坐拥上古灵脉的寒英城实在过于诱人,加上他们恰好也需要以儆效尤,青昭又能回去认亲,不趁这时候攻打狼族,再迟几年可就真没多大胜算了!”   宁殊“嗯”了一声,捂着已经凉掉的茶杯,对她道:“那就依你母亲所说,再稍微等等吧。”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悲剧重演了。   送走燕九棠,宁殊独自去梅林练剑。   她这两年都在昆吾宫借住,已有了属于自己的本命灵剑“千涉”。千涉剑舞时,恰逢薄雪自枝头纷落,呼吸之间,剑气轻轻托住飘下的花瓣,一式演练完毕时,那花瓣还被剑尖稳稳托着,未曾落地。   宁殊抹剑时,顺手将花瓣捏起,放在鼻下细嗅。   她记得青昭十分喜爱梅花,每逢梅花开,便会折些放在房间里,花有全开的,也有才是花苞的,以水灵力护着细心照料,大约能维持几个月的花期。   青昭离去时,并未将寝殿内新折的梅花带走,宁殊自然也不会动她留下的东西,但每逢进寝殿嗅到梅花幽香,或是来梅林练剑时,她总会下意识想到青昭。   阿昭如今在做什么?独自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可有孤单寂寞?   她将传音珠取出来,放在掌心细细摩挲一番,却并未主动与青昭联系。   “我已经长大,不能再依恋阿昭了。”她心想,“阿昭如今定然也忙得很,若不是太过想念,尽量不要去打扰她。”   可她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又心意相通、互相爱恋,她怎能不想呢?   她想快些夺回族长之位,想快些长大,想将阿昭从寒英城接回来,想与阿昭成婚,想尽情地欺负阿昭,或是被阿昭欺负。   然而有些事终究只能耐心等待,不可心急。   练完剑,宁殊回到寝殿,打开衣柜,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素色华服,抱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那是青昭与她初见时穿的衣服,尽管青昭再三强调过它的不吉,宁殊依然将它留在身边,心不宁时,便会取出来抱一抱,就好像正抱着青昭一样。   她好想她。   -   半日过去,青昭趁着小豹子去吃午饭,留书一封,叮嘱她继续修炼,自己则去百草殿,打算炼制一炉适用于她的辟谷丹。   她很清楚,辟谷之前,自己的胃口大得可怕,因而初学辟谷时屡次失败,哪怕吃辟谷丹也无用。直到燕九棠来访时,带了舒苓真新研制的辟谷丹,才让她安然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抓药时想到舒苓真,青昭脚步一顿。   若她没有猜错,父亲的病应当是由毒造成,有些慢性的毒会下在寻常的食物或饮品中,吃几回不会有什么,但长年累月食用,毒素在体内堆积,一旦发作,便无力回天了。   她自己只会最简单的治疗术,拿奇毒没有办法,可舒苓真见多识广,若能请她来为父亲诊脉……   “这不是我的大侄女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阴柔细腻,听得青昭眸光猛然一变,转身便对上一双狐狸似的桃花眼。   “韩昭见过三叔。”但她面不改色,含着笑意从容向对方行礼。   此妖名唤韩无疴,她自幼便不太喜欢这位三叔,倒不是因为韩无疴有多阴柔妩媚,不像豹妖,反倒像狐狸,只是一直觉得他与爹娘不太合得来,内心多少有点抵触。   可那日寒英城破时,却是三叔将她抱至一处地道,一遍又一遍为已经精神崩溃的她念静心咒,反复叮嘱她一直逃,莫要回头,她才得以活了下来。   如今再见到当年的救命恩人,青昭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她本应向韩无疴道谢,可如今却连一声“多谢”都无法说出口。   “免礼。”韩无疴笑道,“小菀回来便告诉我家里多了个孩子,你瞧着倒确实是比那‘小魔头’顺眼多了。”   “不敢,晚辈只是因着年长经历多了,才成了您看到的模样。”青昭摇了摇头,拉开身旁的抽屉,随手抓了一把药,便知几斤几两,放入手中的药盘。   韩无疴便是这百草殿的主人,见状,他好奇地看向青昭手中的药盘,捏了些药材嗅了嗅,轻咦一声:“大侄女为何亲自给辟谷丹挑药?”   “小魔头……阿霙胃口太大了,我怕她辟谷时不适应,便想着炼些当年用过的辟谷丹。”青昭如实答,“一会儿还要借百草殿的丹炉一用。”   “你随意取用便是,不必告诉我。”韩无疴笑道,“那小魔头虽然脾气很坏,到底还是容易讨人喜欢。”   青昭猜到他指的是自己与韩霙的关系进展太快,但她无法说出其中缘由,也跟着笑道:“阿霙很乖,我很喜欢她。”   说罢,她才感觉这话别扭得很,不过韩无疴倒是没有再问,告诉她丹炉在哪里之后,便自顾自离开了。   青昭称好药材,炼完辟谷丹,已是黄昏时分。回醉云轩之前,她去辟寒殿拜见了母亲,询问过明日要做的事后,带着许多卷宗出了门。   她回来时,却发现韩霙仍在静室内打坐,但面色已十分难看,额上还沁出细汗。   异响不断从她腹中传出,听得青昭忍不住皱起眉,几步上前,在她空瘪的肚子上捂了一把,惊得入定不成却还在装样子的韩霙一个激灵。   “为何不吃晚饭?”青昭边问,边唤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辟谷丹。   韩霙刚张口想要解释,就被她塞了一枚黑漆漆的辟谷丹,瞪着眼睛咽下,反问她:“你给我喂了什么?怎么是热的?!”   “因为它是我刚炼制的辟谷丹。”青昭没好气地道,“明明已经撑不住了,为何不吃饭?”   “瞎说!我、我午饭吃了很多,还饱着!”韩霙嘴硬时,还紧紧捂着肚子,防止被她碰触。   她刚刚的确饿得眼冒金星,可现下却只觉胃里被暖意填满,非但不饿,精神也好了许多。   见青昭似乎还想训话,韩霙立即道:“我不饿,真不饿了!不信、不信你摸我肚子!鼓的!”   “……”青昭一时无言,也懒得去揭穿她蹩脚的谎话和笨拙的挑衅,伸手将少女圈进怀里,另一只手迅速伸入厚厚的棉袄,只隔着一件小肚兜,在她颇为敏感的肚子上挼过。   韩霙顿时惨叫着变回小雪豹,从她怀中扭出,一路逃回昭晰殿。   教训完爱逞强的自己,青昭的心情好了不少,估摸着韩霙怕了她,一时半会儿应当回不来,忙从纳戒里取出传音珠,温柔地唤了声“阿殊”。   --------------------   作者有话要说:   欺负小雪宝是亲姐行为了!【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韩霙:rua完我就和心上人贴贴的姐姐是屑!!!【骂骂咧咧回去吃饭】 第四十六章   青昭只是趁着韩霙不在时稍作尝试,并不指望宁殊回应,谁知那边很快答了声“我在”,瞬间将她藏于心底的思念尽数勾起。   宁殊按捺不住思绪,故意将声音放软,一声声唤着“阿昭”。   青昭被她唤得心都酥了,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她嗔怪道:“阿昭好坏,留下那么多东西,叫我日日夜夜睹物思人。”   这话却让青昭顿时懊恼起来。她离开时,的确没想过要将自己留下的东西全带走,更何况她早就习惯了在各个地方生活,也没有这个必要,没想到自己的不在意竟让宁殊这么难受。   “是我不好,我……!”她慌忙道歉,然而越急,就越想不到合适的说辞,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不多时,连耳朵尖也染上了绯色。   宁殊的本意并非为难她,听出她的焦急,忙安抚:“你不要自责,我是故意想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怪你!我巴不得你多留些东西陪我,这样一来,我到哪里都能瞧见你的影子,不管是打坐还是练剑,都不会觉得寂寞了。”   青昭捂着发烫的耳朵,认真地“嗯”了几声,正揣测她究竟要对自己表达什么意思,只听宁殊低声道:“可我还是好想你,阿昭。”   这份简单又沉重的思念“哐哐”撞在青昭心上,让她更慌乱了。   宁殊不爱听道歉,那她应当说什么?若说自己也想她,会不会冷场?毕竟、毕竟她们现下分居两地,谁也不知要过几时才能与对方重逢,单是口头说思念,只会让彼此更难受。   “……我可以为阿殊做些什么吗?”良久,她才慎重地问。   宁殊晓得自己的话已让她方寸大乱,也不为难她,想了想,道:“你给我讲讲寒英城的情况吧。”   青昭莫名松了口气,道了声“稍等”,手中结印,重新触发布置在静室内的隔绝屏障。   “明日开始,我须得处理城中事务了。”青昭道,“母亲给我透了底,事务不多,但我暂时不熟悉城内各部情况,所以要多花些心思熟悉,闲暇时还要指点韩霙……”   怕宁殊误以为自己要与她减少联系,她立即补充道:“但若是得了空,我定会第一时间与你说话。”   “好呀,要是我有事无法与你说话,便会保持沉默。”宁殊笑道。   这枚传音珠只有她们能用,也只有她们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只是轻声呼唤对方,并不会耽误任何事情,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现下她们都有空,青昭便将自己这边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宁殊。   “我见过父亲了,小姑姑和母亲都说父亲是因病昏迷,可我觉得父亲应该是中了慢性的毒。”青昭道,“但此事不宜声张,所以小姑姑他们没出去寻医修,倒也能理解。”   她顿了顿,“如果让别的妖族得知寒英城的城主倒了,只会惹来麻烦。”   “那我无论如何也要请右护法同行。”宁殊立即道。   青昭没想到她会这般承诺自己,顿时一怔。   “阿霙还未到继任的年纪,若是你父亲身体康健,她自有人护着。”不等她询问,宁殊解释道,“到那时,你就能……”   她欲言又止,但她们都知道这话代表什么意思。   青昭只觉自己的心跳声快起来,她知道宁殊在等她的回应,也知道宁殊想要听怎样的回应。   而她,恰好也要将内心所想告诉宁殊。   “阿殊,寒英城固然是我的家乡,可我在这边待不住。”她低声道,“来的路上,我就和小姑姑说过了,我只是临时的城主。”   “你、你认真的吗?!”宁殊愕然问。   “我为何要对你说假话?”青昭失声笑道,“即便父亲苏醒,叫我留下,等阿霙成长起来后,我也会离开。”   她早已习惯待在宁殊身边,没有宁殊的地方,即便是她的家乡,也无法填补她内心的空落。   或许是这番话让宁殊惊得不轻,青昭等了一阵,也没等到她再说话。   青昭想了想,主动道:“我今日还想起了一件旧事。”   “什么事?”宁殊果然接过话。   “我为阿霙炼制辟谷丹时,在百草殿遇到了我的三叔。”青昭道,“当年寒英城破时,便是他将我保了下来。”   她将自己想起的事都与宁殊说了一遍,遗憾道:“可惜我现下没法向他道谢。”   “阿昭,你不觉得奇怪吗?”宁殊却反问她,“他身为百草殿的主人,想必深谙医药之道,就与右护法舒苓真一样,应当是整座寒英城内医术最高明的妖。为何他会对你父亲的情况无动于衷?”   青昭一怔,脱口道:“许是因为他与我双亲相处不太融洽,母亲和小姑姑都不信任他,便不会将父亲的情况如实告知……”   “这不应当。”宁殊道,“若你三叔只是个药房管事,不知情也就罢了,可他是百草殿的主人!”   她一再强调这个身份,倒是点醒了青昭。   “你提醒过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相信陆暮,不管她表现得有多忠心。”宁殊继续道,“如今我也要提醒你,感恩归感恩,但该有的怀疑也不该落下!”   青昭心中一凛。   “你说得对。”她沉声道,“是我欠考虑了。”   “现下,其实我有些不太妥当的想法,你若想听,我便说。”宁殊道。   “你说吧。”青昭忙道,“我听着。”   “如果韩无疴和顾楚歌是同类人,医药双绝,在外名声极佳,行恶后谁也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宁殊顿了顿,“那么当年你会失忆,既忘却过去,也忘却所习的诸多法术,当真是自发遗忘吗?”   青昭听得一愣一愣的,此事属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满脑子都是三叔当年救了自己一命,却并没有想过还有可能是三叔害得自己失去记忆。   “还有,慢性的毒需要长期接触才能起效,除却饮食,便是下在每日必须服用的汤药内。”宁殊冷静分析道,“如果膳房查不出任何嫌疑人,你不如去查一查百草殿。”   青昭定了定神,应道:“明白了,我明日一早就去查。”   “不急,这几日你先适应那边的生活,有完全准备之前,不要打草惊蛇。”宁殊却道,“昆吾宫在北幽也有些暗桩,我先去问问燕姐姐,看看能不能彻查韩无疴。”   青昭马上道了声“有劳”,耳中却钻入一声叹息,她的心顿时被这声叹息揪起来。   “我真不该放你走。”宁殊小声嘀咕。   她着实没想到,这时的寒英城竟是如此糟糕的烂摊子。   青昭听出她的失落与懊恼,忙试图转移话题:“等我回来了,你想关我多久,便关我多久。”   宁殊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看来你已经和阿霙交流过了。”   青昭:?   她一时还想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宁殊笑起来:“那我先拜托燕姐姐打制一个大笼子,等你来了,便将你关进笼子,放到眼前日夜看守,寸步不离。”   青昭:??!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怪话,惊得慌忙道:“我不是要笼子!我……”   “我知道。”宁殊截住话,声音骤然变轻,“你要我。”   她故意压着声音,青昭的传音珠一直在耳旁,顿时觉得她就像正伏在自己耳畔,对自己说悄悄话似的。   偏偏这悄悄话,恰好是她的心声,是她一直不敢说出口的愿望。   调整了许久的呼吸,青昭才肯定地道:“嗯,我要你。”   “再说一遍。”宁殊道。   “我要你。”青昭顺从地重复。   “我还要听。”宁殊又道。   “我要回到阿殊身边。”青昭边捂着自己心口,边柔声道,“日夜相伴,寸步不离。”   “你这不是挺会说的嘛。”宁殊笑道,“我喜欢听,以后阿昭多说说这些话,好不好呀?”   青昭只觉自己再多说一句,心脏就要从胸腔里蹦出去了。她只是仗着宁殊不在面前,才敢倾诉心意,不然,不管宁殊怎么引导,她都不愿说。   但即便心里打了一万遍退堂鼓,青昭嘴上依然应得漂亮:“阿殊想听多少,我就说多少。”   “那就下回再说吧。”好在宁殊没有继续让她说,“趁天色还早,我先去寻燕姐姐和右护法了,也好早些给你答复,让你心安。”   青昭已经彻底昏头了,与她道别后,便匆匆走出静室,又走出醉云轩,来到一处无人会经过、又积着厚雪的角落,化为雪豹,一头扎进雪堆里。   她感到浑身上下都热,脸上发的烫不知是几时烧到了底下去,令她既难受又欣喜,唯有冰冷刺骨的雪能让她恢复冷静。   青昭甚至还以灵力在此处设了个障眼法,约莫在雪中待了一个时辰,才回到醉云轩,放满一池子温水,浸在里面温暖身体。   她必须早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既然她已决定一辈子都陪着宁殊,总要早些习惯起来,绝不能再逃避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的肌肤上时,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要习惯的不仅是多说情话。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   燕九棠真是个好师父【鼓掌】 第四十七章   当晚,宁殊就带着消息主动联系青昭。   “我见过燕姐姐和右护法了,右护法说可以帮忙医治你父亲,但现在还没到时候。”宁殊道。   青昭一怔,蹙眉问:“没到时候?”   “我也不太清楚,听燕姐姐的猜测,也许是有人想要将计就计,趁着此事彻底处理城中的叛乱者。”宁殊答。   “……小姑姑先前叮嘱过我,现在的寒英城,需要一个能镇场子的‘傀儡’。”青昭想起路上与韩梦菀的交谈内容,眉头皱得愈发紧,“她还让我尽可能配合母亲,难不成……是她们在利用父亲的病,找出潜在的叛乱者?”   觉察到青昭的情绪变化,宁殊沉默几秒,还是劝道:“这得好好调查,不能随意下结论。不过,我个人建议听长辈的话,护好你认为应该守护的族人,不要擅自行动。”   迟迟没得到青昭的回应,她不由得担心起来,急切地唤了声“阿昭”。   “嗯,我会暗中调查,也会听话。”青昭这才开口。   宁殊怕她又要多想,忙克制自己的情绪,将声音放柔,转移话题:“今晚阿霙没有来找你吗?”   青昭此时的情绪确实很低落,但她到底已经被最为信任之人狠狠骗过一次,哪怕这回真是母亲和小姑姑联手利用自己和父亲,给叛乱者下套,她至多也只是在听到之后难过一阵子。   她听出宁殊话中的担心,索性就将此事轻轻揭过,陪心上人聊一些能让她们都心情变好的事。   “她也许是被我吓住了,不敢来。”青昭说话时,下意识隔着窗看向昭晰殿,“无妨,明早她若不来,我自会去寻她。”   “你怎么吓唬她了?”宁殊笑问。   青昭笑着将自己挼韩霙肚子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宁殊也忍不住笑起来。   “最后阿霙可是逃回去吃饭了?”她问。   “我想应该是的。”青昭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即便服下了辟谷丹,她回去之后估计也要大吃一顿,真不知要多久才能辟谷成功。”   想到青昭年少时的可怕胃口,宁殊不禁想起梦里那只被自己养得毛皮光滑如绸缎的雪豹,随后内心就生出想要摸一摸青昭妖身的渴望。   “阿霙还小呢,要多养养,晚点辟谷也无妨。”她道,“养得和你一样漂亮才好。”   二人一齐笑了好久。   “天色不早,你今晚要睡觉吗?”青昭主动问。   “嗯,这几日白天要熟悉部下,跟着燕姐姐练兵,晚上得多休息。”宁殊道,“阿昭今晚是睡觉,还是处理事务?”   “我想将你哄睡了,再去处理事务。”青昭如实答。   埋完冰冷的雪堆,又泡完温热的澡,她再说这些话时,心中的紧张与犹豫倒是减了不少。   宁殊被她的直率逗乐了,故意问:“好呀,你要怎么哄我入睡?”   青昭想了想,望向不远处的书架,“我给你念故事?”   她记得年少时睡不着,师尊便会给她念故事。但她自从那次入梦后,记忆多少混淆了两者,就不太分得清有些事到底是哪个宁殊做的。   只是不知道宁殊喜不喜欢睡前听故事。   “那我听你念。”宁殊爽快地应下。   青昭就过去找适合做睡前读物的书,随手一拿,便拿到厚厚的一本,翻开一瞧,却是当场怔住。   好巧不巧,这竟是她在梦中让宁殊看过的传记!   想到宁殊最喜欢看这种由懵懂孩童慢慢成长为一方首领的传记,青昭拿着它坐在书桌前,小心地翻到第一页。   “现在就念?”她问。   听那边轻轻应了声,青昭喝了口茶润过喉咙,缓慢而温柔地念起来。   宁殊正抱着被子窝在床上,闻声,她望向床头柜上那只插满梅花枝的瓷瓶,伸手一弹指,一缕木灵力附着在花苞上,引着花香于她鼻尖萦绕。   她盖着青昭平日里用的被子,枕着青昭的枕头,听着传音珠内传出的念书声,嗅着淡淡梅花香,安心地慢慢合上眼睛。   等听到宁殊的呼吸声沉了,青昭才收声,往书内夹了一片薄薄的书签,合上传记放回书架,再将母亲交予自己处理的卷宗搬到桌上。   当年她从没了解过双亲每日都在做什么,只知道他们一直很忙,直到她后来协助师尊处理过诸多事务,现下又浏览了这些卷宗,才发现韩梦菀的话确实没错。   母亲默认了她的“长女”身份,交予她的事务却都不涉及族内利益的核心。   她只要好好听话,做个随叫随到的“傀儡”,便是派上用场了。等叛乱者被捉拿,不管韩霙有没有成长起来,她的任务都算完成了。   念及此,青昭并未沮丧,反而松了口气,随后又面露苦笑。   原来,她也没有那么恋家啊。   灵力灯灼灼,伴着宁殊均匀的呼吸声,青昭不紧不慢地磨了墨,拈着笔看起卷宗来。   -   次日一早,醉云轩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韩霙扶着门框,隔着屏障,谨慎地往里张望一番,见青昭正端坐在桌边写画着什么,她忙跑到紧闭的窗旁,轻轻拍打。   青昭循声出门,看见小姑娘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将她带到静室去。   “有人教过你如何治理一座城吗?”等韩霙在蒲团上坐下,青昭问道。   “有,可我那时只顾着玩,连双亲要求看的传记都藏起来了。”韩霙乖乖回答,很是懊恼,“现在想学,但实在不好意思去麻烦娘亲为我寻别的师长……”   “你须知道,只要寒英城在,掌权者还是能够护着你的家人,便只管向他们提这方面的要求。”青昭道,“只要你提,不管是好师父还是珍藏的法术典籍,都是你的。”   见韩霙愕然,她顿了顿,又道:“唾手可得的资源,你要懂得尽早争取,更何况,那些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这话韩霙倒是听懂了,忙点头:“明白了,那我待会儿就去和娘亲说说。”   青昭点头,指点她吐息纳气,打坐一个时辰,在经脉内蓄满灵力后,再到昭晰殿外去练习挥剑。   考虑到小豹子平日里的活动量没这么大,青昭第一次为她训练体术时,便时刻关注着她的情况,一旦见她面色发白,快撑不住了,就立即叫停,让她稍作休息再继续。   “修炼是个长久的过程,不能急于一时。”韩霙休息时,青昭还不忘提醒,“若是因此伤了身体,还得浪费时间休养。”   韩霙正在吃玫瑰糕,闻言差点噎住,捶了自己好多下,才缓过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青昭问。   “咳咳,没什么。”韩霙喝了口甜茶,幽蓝色的眸子饶有兴趣地看向她,“只是觉得话糙理不糙,怪中听的。”   青昭觉得有些好笑,催促道:“专心吃,别一惊一乍。”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韩霙用不着她催,乖乖放下木剑去吃饭了。   但她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辟谷丹不应该能让我好长时间不用吃饭吗?为什么我还能吃下那么多啊?”   “这只是最初阶段适用的辟谷丹。”青昭回答,“你三餐的进食量一直很大,骤然断食,肠胃会不适应。”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没料到韩霙“啧”了一声:“小姑姑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青昭一怔,等她走远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见过韩霙用餐。   幸好小豹子直接把锅甩给了韩梦菀,而她既然要做小豹子的家人和临时师父,于情于理也该知道这些情况。   但此事还是给青昭提了醒:涉及另一个自己的事,或是涉及寒英城的事,最好都不要说太多,也不要显得自己知道太多。   “傀儡师父”的生活并不难适应,青昭每日只管指点韩霙,去辟寒殿汇报事务处理情况,再带新的卷宗回来处理,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她与宁殊一得空就会用传音珠,聊聊彼此的近况。   “右护法找到了一种灵药,养上三载,就可以给妖族重塑身躯。”宁殊道,“已经移植在她的药谷里了,这下狸狸姐姐就不必跟我们去北幽冒险。”   不等青昭祝贺,她又道:“右护法还决定将狸狸姐姐收为养女,随她姓舒,为此燕姐姐跟她大闹了一场,非让狸狸姐姐跟自己姓殷,结果挨了宫主和左护法好一顿骂。”   单听她的描述,青昭就能想出当时是怎样的情景,又想到燕九棠挨双亲骂之后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所以,右护法这个养女收成了没?”她问。   “收成了,毕竟真姓殷就和燕姐姐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可不能结道侣。”宁殊笑道,“新名字也是由右护法起的,唤作‘舒缡’,结缡的缡。”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青昭也跟着笑,“燕九棠想和狸狸结道侣的心思,倒是明明白白摆在面上了,连右护法都知道。这事没让她挨骂吧?”   “我瞧燕姐姐那欢喜模样,应该不像挨了骂。”宁殊道,“而且,现下狸狸姐姐成了右护法的养女,以后要是接任了右护法之位,于她也是一大助力。”   她顿了顿,试探着问:“阿昭,待我夺下狼族,便着手布置你我的婚房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出自《诗·豳风·东山》。   “结缡”是古代嫁女的一种仪式,女子临嫁,母亲给她结上佩巾。单个的“缡”字也有漂亮美丽的意思。   大小狐狸贴贴图出啦!抱图去看我专栏公告~ 第四十八章   青昭猝不及防,呆了几秒,喃喃:“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婚房吗?”   “也不算早。”宁殊道,“反正夺回狼族之后,总要收拾房间,不如趁早一起收拾了。”   “依你。”青昭如今已经想通了,只要宁殊不嫌麻烦,不觉得困扰,她便没有什么意见。   “那就这么说定了。”宁殊笑道,“阿昭想要在房中放些什么?我可以先记下来,若是人界有,便从人界带些回去。”   “怎么说得好似搬家一样容易。”青昭心想。   那块记录战术的灵笺,她已仔细看过了,但如今听着宁殊从容地与自己聊起未来之事,她不由得担心对方会不会又瞒了什么事,好让自己安心待在寒英城。   可即便如此,现下她也没法离开寒英城,一来下毒害她父亲昏迷的凶手还未找到,二来宁殊仍在昆吾宫内,她万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打草惊蛇,破坏整个计划。   机会仅有一次,若是错过,狡猾如宁弈世便不会再上钩了。   她心中想着此事,嘴上依然笑着将自己心仪的装饰品和家具告诉宁殊。   既然所有人都希望她配合和等待,那她便配合和等待吧。   -   又是几日后,青昭再度以为韩霙炼制辟谷丹为由,进入百草殿。   她的三叔韩无疴正为一名文官诊脉。   “只是由于劳累过度和休息不足导致的体虚,服几日药就会好转。”诊罢,韩无疴边微笑着安抚那文官,边铺开纸,提笔为他写下一副药方。   “三叔午安。”青昭去取药前,还不忘与他打招呼。   “午安。”韩无疴也道,“辟谷丹吃完了?”   “快了,我来提前炼制些。”青昭答完,在他的点头示意下,端着药盘走向药柜。   她并没有趁炼制的时候,顺便调查百草殿内药材的情况。   毕竟她不擅长医药之道,除此之外,只要身为百草殿之主的韩无疴有心隐瞒,哪怕是昆吾宫的右护法来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反而会引起韩无疴的警惕。   这几日,她也旁敲侧击询问过母亲和小姑姑,得到的答案却模棱两可。   似乎在她到来之前,母亲和小姑姑心里就已经有了凶手的人选。至于这个凶手究竟是不是三叔,无论她怎么问,也无法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青昭本想将希望寄托在韩霙身上,不过她转念想到自己来之前,韩霙连父亲早已重病昏迷也不知,干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豹子只管努力修炼就好,别的事,由她来面对。   但今日情况似乎有所不同,青昭抓完药,正要去炼制辟谷丹,却被韩无疴叫住。   “大侄女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没表示过什么。”韩无疴笑道,“不知你今日可有空?”   青昭微微一惊。以她的经验,韩无疴应该是要请她喝酒吃饭或饮茶,顺便再问些什么。   她巴不得有人主动送消息,好给自己一个突破口,于是点头,将药材和炼制需求交给一位丹修后,便跟着韩无疴离开百草殿。   “你在寒英城过得如何?可还适应?”路上,韩无疴问。   “族人待我很好。”青昭道,“什么都不缺,也没有不适应的。”   “那便好。”韩无疴笑道,随后声音却莫名低落下去,“流落在外的那些年苦了你了,原本你可以像阿霙一样,也做个无忧无虑的小魔头。”   青昭听得有些困惑,但她并没有多问,只是礼貌而懂事地道:“三叔不必自责。”   “流落在外多年”只是她为自己的身份编的理由,真正的寒英城少主有且仅有一个,还好好留在这儿。   韩无疴却没有继续说,沉默着将她带到住处的待客殿,命侍从摆上香茗与点心,等他们退下后,他手中飞速结印,一方屏障顿时将待客殿与外界隔绝。   青昭料到他大概会找自己说些不可告人的事,说不定还会拉拢自己,见状,倒也不慌乱,慢慢吃完一块玫瑰饼,又喝了口茶,等韩无疴收起灵力看向自己,才走形式似的皱眉问:“三叔这是何意?”   韩无疴凝视她的双眼,良久,才问:“既然已经重回故地,当年的事,如今你能记起多少?”   青昭不解其意,怕他也和顾楚歌一样会幻术,避开他的目光,反问:“三叔说的当年事,是哪一年的事?”   “自然是我护送你逃离寒英城那年的事。”韩无疴道。   青昭心中一凛,脑中刹那闪过一个念头,放在桌底的手瞬间捏紧衣袖,面上却只是讶然问:“您护送我……逃离寒英城?”   “原来还没记起么。”韩无疴却叹了口气,“也罢,最好是忘却,此生再也不要记起。”   按捺住翻涌的思绪,青昭继续向他投去迷茫的目光。   “你只需牢记,当年毒倒你父亲的正是我,与狼族族长宁弈世里应外合的,也是我。但现下的我已经没了那份野心,只恨来得太晚!”韩无疴捧着茶杯,说话时,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悔意,“你父亲所中之毒,我暂时还未研制出解药,前些时日,我已传讯给人族昆吾宫的右护法,以一株重塑身躯的灵药为代价,不日便会主动请求离开寒英城,受其监督,为你父亲找寻解药。”   若说方才只是稍有猜测,如今听到韩无疴的一番自白,青昭已经笃定了心中所想。   她设想过许多种情况,却万万没想到,韩无疴竟与自己是一样的!   当年雪豹一族只有她死里逃生,一城生灵的血与命,足够成为发动回溯时间禁术的祭品。   如果韩无疴想法子让另一个自己代替自己献祭魂魄,也不是不可能保留未来的记忆,留在寒英城。   “……您是想要赎罪吗?”良久,青昭才调整好思绪,轻声问。   “赎罪?不,我罪无可赦!”韩无疴摇头,“我不奢求任何族人的原谅,只希望当年之事不要再度发生!”   “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对我说这些?”青昭再问。   “我只是觉得,身为寒英城的少主,你应该知道真相。”韩无疴道,“至于要不要将真相告诉阿霙,或者其他族人,由你来决定。”   青昭眸光一凛,三叔这是将生死都交予她来选择了!   “您若是当真想要忏悔,为何要我来转告?”青昭声音转寒。   “毒杀城主是死罪。”韩无疴对上她杀意毕露的目光,语气笃定,“目睹兄长苏醒前,我还不能死!”   “是么,希望您能时刻牢记自己的罪。”青昭不愿再与他多说,起身便走。   韩无疴并未阻拦,只是起身朝她的背影行了一礼。   即将离开待客殿前,青昭却停下脚步,回身朝他深深作揖。   “当年三叔的救命之恩,青昭此生不忘!”   -   直到带着炼制好的辟谷丹离开百草殿,青昭依然心绪难平。   宁殊猜得没错,韩无疴的确是令她失忆、害了她父亲、最终葬送雪豹一族的凶手,可他偏偏又懂得改悔,不但救了她的性命,还回到过去弥补过错。   她不明白要如何面对韩无疴,一如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师尊的罪。   浑浑噩噩地回到醉云轩,青昭设下隔绝屏障,迫不及待地唤出传音珠,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道:“阿殊,我有要事与你说。”   宁殊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应。   青昭想起她告诉过自己,若有事在忙,不便说话,她就会保持沉默,便将传音珠放在一旁,耐心等待。   谁知这一等,竟是小半日过去,连韩霙都结束了训练,过来敲窗问她要不要一起用饭。   与小豹子建立友谊的过程并不困难,现下她们已经能关系融洽到在一个桌上吃饭了。   青昭望着传音珠稍作犹豫,最终还是和宁殊说了晚上再聊,收起传音珠,跟着韩霙去了昭晰殿。   “今晚有红烧狮子头、羊肉汤、炸豆腐丸子……”一路上,韩霙不忘掰着手指给她报菜名。   青昭认真听罢,轻咦一声:“比昨天少了四道菜。”   “毕竟我要辟谷嘛。”韩霙眨了眨眼,“总不能再顿顿像之前那样吃。”   “这几日肠胃可有不舒服?”青昭问。   “我感觉挺好的,也许是因为服用了姐姐给的辟谷丹。”韩霙笑道,“姐姐只管放心,为了不浪费修炼的时间,我不会委屈了肚子。”   说话间,她们已经坐在餐桌前。   青昭斯斯文文咬着豆腐丸子,想着她的心事,耳畔时不时传来韩霙稀里哗啦喝羊肉汤的声音。   “姐姐怎么好像不太高兴?”韩霙忽问,“难不成,今天有谁欺负姐姐了?”   “这儿还有谁能欺负我?”青昭笑着反问,夹了颗蘸满辣椒面的豆腐丸子,放入韩霙碗中,“吃饭,莫要多想。”   韩霙怏怏不乐地“噢”了声,一口包住豆腐丸子,小声道:“其实哪怕姐姐不说,我也知道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高兴的,肯定是因为三叔私底下和姐姐说了什么吧?”   青昭筷子一顿。   “我以前不喜欢三叔。”韩霙边嚼丸子,边皱眉道,“他老喜欢和爹爹唱反调。爹爹觉得一辈子留在城里守护灵脉就很好,但他非说应该跑出去侵城掠地,还为此和爹爹吵了好多次呢!娘亲劝他时,也被他呛过。”   她没注意到青昭的神情变化,仍在回想旧事,“其实我一开始觉得三叔蛮好的,爹娘也说过,自打我生下来,三叔就比他们还要宠我。三叔医术也很高明,从小到大,不管我生了什么病,只要让三叔诊脉开药方,要不了几天,都会平平安安痊愈。”   她顿了顿,低落道:“现在知道爹爹病了,我又没有那么讨厌三叔了。上回我去百草殿的时候,他比以前憔悴了很多,算算日子,应该就是爹爹突然生病之后瘦的,也不知道三叔是不是在后悔与爹爹吵成那样,害得爹爹气病了。”   青昭嘴上时不时应着她的话,心中却想,还是让三叔亲口对醒来的父亲忏悔之后,再治他死罪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完寒英城这边的事,决战就快到啦! 第四十九章   宁殊今天一直没有回应,青昭早已习惯与她每日聊天,心里空落落的。   回醉云轩后,她捧起传音珠,低声道:“我今晚无事,也不休息,等你。”   说罢,她将传音珠小心地放在手边,捧起卷宗,一边批阅,一边静候。   直到子时三刻,宁殊的声音才传到她耳旁。   “抱歉,今天太忙了。”宁殊有意将声音放轻放柔,软软的,好似撒娇一样,“我先听你说。”   青昭早已想好了措辞,便把韩无疴的身份,以及他对自己所说的话言简意赅地告诉宁殊。   “原本我想直接向母亲和小姑姑告发他,但念在他已有忏悔之意,还相赠灵药为狸狸重塑身体,我便擅自决定等他救醒父亲后,再将他的罪行挑明。”青昭道,“此事……你觉得我做得怎样?”   说话时,她有些心虚,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责怪的准备。   毕竟宁殊先前才提醒过她,莫要因为被韩无疴救过命,便那么信任他。   “我觉得阿昭做得很好呀。”宁殊却道,“恩归恩,仇归仇,人族这边还有服劳役的惩罚呢。”   没等到青昭的回应,她继续道:“更何况,阿昭你才是寒英城的少主,不耽误任何人与事的情况下,只要你觉得这么处理可行,其实就可以了。”   “……我还是第一次处理本族的事。”沉默良久,青昭才不好意思地道。   这一点宁殊也清楚,以前青昭是在狼族真正成长起来的,哪怕另一个自己信任她,让她处理狼族要事,她也没法完全将狼族当作自己的家那样去对待。   “这没什么,有不懂的地方,随时询问就好。”宁殊柔声道,“还有别的事要和我说吗?”   “有。”青昭沉声道,“韩无疴不是说他当年与狼族里应外合么?如今没了这个内应,宁弈世还会来寒英城吗?”   她越来越感觉到,即便只是一个细微的改变,也会对结果造成极大的偏离。   比如本应堕为嗜血魔头,杀回北幽夺取狼族的师尊,因为她的出现,如今依然保持初心,在诸多前辈的悉心教导下,一点点成长为有责任有魄力的准领袖。   比如雪豹一族的灭亡,也因为韩无疴的回溯时间和挽救,最终得以从源头回避。   而在类似这样的大转变之中,也有着不少小转变。   最令她记忆深刻的,便是原本会死在燕九棠手下的祁茗成功回到她身边,并且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   至于现在,决定狼族归属的那一战,恐怕也会因为诸多小改变,发生难以预测的巨大转变。   “会,也未必会。”然而宁殊的回答却并不准确,“如果依你所言,陆暮当真是个隐忍的野心家,那么她回北幽后,既有可能乖乖协助我们,也有可能会将一切都告诉宁弈世,然后等我们斗个两败俱伤,再出来夺得最大的利益。”   青昭听得后背发凉。   “那我……”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勇气说“想要回到你身边”。   如果宁殊希望她来,也不至于现在还和她心平气和地说这些。   猜出她心中所想,宁殊顿了顿,“其实今日,我便在和燕姐姐商量此事。昆吾宫到底还是人界的势力,即便我给出足够的利益,也无法准确预判陆暮的选择。因此,寒英城那边就拜托你了。”   青昭眸光骤变,不自觉地将手边的纸攥紧、揉皱。   “好。”她回应时,只觉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   她定会好好守着寒英城,不管有没有敌人会来。   宁殊本想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化作一声轻叹。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承诺给你了,阿昭。”她道。   “不,还有。”青昭笑道,“现下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新承诺。”   宁殊怔了怔,反应过来时,也跟着笑道:“好,一言为定。”   她却并没有问是什么样的承诺。   不论阿昭许下了怎样的承诺,她都会遵循。   -   自韩无疴亲口认罪后,没过半个月,昆吾宫的右护法舒苓真便来拜访寒英城。   怀着一线希望,青昭在母亲的允许下,请她为父亲诊脉。   这毕竟是陈年所积之剧毒,舒苓真探了许久,才起身将结果告诉母女俩。   “此毒尚没有解药,恕我无能为力。”舒苓真道,“贵族的百草殿之主韩无疴曾传讯与我,若城主夫人允许,我便立即与韩殿主外出找寻解药。”   昆吾宫那边的回应,城主夫人早已仔细看过,闻言向她行礼道:“阁下客气了。不过北幽不似人界,战乱不断,为确保你们的性命安危,每隔五日,我族便会与阁下和他皆联络一次。”   待舒苓真应诺后离去,城主夫人又看向青昭。   青昭从容站在原地,坦然面对母亲的目光审视。   “像。”良久,城主夫人喃喃,“真的太像。”   大概猜到她指的是什么,青昭微微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这些时日委屈你了。”城主夫人柔声道,“如今娘亲再问你一次,当真要舍弃城主之位吗?”   青昭沉默一阵,反问:“我一直想知道,为何您对我始终不抱戒心?”   这话其实非常失礼,但如今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青昭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城主夫人却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没有为什么,小菀将你带到我面前时,我便觉得,你定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冥冥之中,又回到我身边了。”   青昭着实吃了一惊。   “但这个回答到底不能服众,我便花了些时间考验你。”城主夫人道,“目前为止,你没有让我失望。”   青昭眸光变了又变,对上母亲温柔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垂眸看向自己心口。   似乎有什么空洞,被这些话一点点填满了。   “可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她喃喃,“我答应了她,在她夺取狼族期间,好好看守寒英城,以后……也要回到她身边去。”   “我族定居于此数百年,的确该去北幽的其他地方走走了。”城主夫人看向床榻,“你爹爹先前与你三叔大吵之后,亦有了些想法。但寒英城不可无主,否则灵脉便会遭到觊觎,城内各个世家子弟安然度日,也挑不出几个能担事的。”   青昭心领神会,却还是顺从地低着头,静候下文。   “现下寒英城有娘亲和你小姑姑守着,你大可带些年轻人去城外闯闯。”城主夫人说罢,唤出一方令牌,交给青昭,“此为征召令牌,你且拿去。”   “是,多谢娘亲允许。”青昭接过令牌,向她深深作揖。   当天,她便去了寒英城的练兵场,不久后,城内也张贴了相关告示。   城内各个世家早早地得了风声,只等城主择定人选,便第一时间加入其中。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带部分族人出城的首领,竟是一个月前才回城的“城主长女”!   质疑的声音自然也跟着传出来,没两天,便传得满城都是,说到底,其实就是不信任青昭的实力。   好在妖族解决此事的方式很简单:靠拳头说话。   征召令颁布没几日,负责对外事宜的韩梦菀将一份拟定的随行名单交给青昭。   “筛选就交给你了。”当时韩梦菀道,“你觉得不合适的全踹了,不用顾及对方身份。”   于是宁殊每日和青昭传音时,都会听她谈起自己今天遇到的对手。   “那小子生得忠实憨厚,没想到出手就是阴招,输了还满口污言秽语。”青昭边泡着暖水,边平静地讲述着。   “啧,输不起的小人!”宁殊骂道。   “我将他打服了。”青昭不紧不慢地道,“并且将他踢出了随行名单。”   宁殊拍手叫好,又听她说了几个挑战者的所作所为,心中满溢着期待,忍不住问:“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筛选快结束了,物资还缺些,我打算过两日就走。”青昭忽道,“你呢?”   马上就要到春夏之交了,距离宁殊出兵夺取狼族的日子已不远。   “我也快了。”宁殊将声音放柔,“寒英城和月魄城相隔有些距离,你真要将第一个目标定在我这里吗?”   “那是自然。”青昭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让族人瞧瞧,我的心上人有多厉害。”   其实她要去月魄城的理由,并不只是想向所有人炫耀。   如果宁弈世就在城内全副武装等候宁殊的到来,她定会想办法护好宁殊,助她夺下狼族。   -   出发的那一日很快来临。   在练兵场清点完人数,青昭便率领二十一名族人的小队,御剑离开寒英城。   考虑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带族人外出,并且很有可能与狼族交战,青昭不敢托大,尽可能带作战能力最强、愿意服从自己安排、不畏死亡的族人。   她的母亲和小姑姑都对这个筛选出来的人数没有意见,小队临行前,母亲还亲手为他们所有人点了魂灯。   谁也没有临阵脱逃,年轻的小队成员们齐齐跟在青昭身后,同时怀着兴奋与忐忑,御剑穿过敞开的城门。   他们远去时,还能听到韩梦菀站在城墙上,以灵力喊道:“寒英城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城外风停雪止,碧空如洗,是个适合远行的好天气。   青昭唤出传音珠,边控制脚下灵剑,边将传音珠放在唇边,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来了。”她压抑着激动,轻声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明天适合写决战!   伏笔都回收得差不多了,没有意外的话,这几天应该能完结~ 第五十章   从寒英城到月魄城,哪怕是全速御剑,也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青昭带着二十一名族人的小队,哪怕事先测试过每位队员的体力,紧赶慢赶,至少要三天三夜方能抵达。   因而,她提前出发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传音珠向宁殊报平安,宁殊也会告诉她这边的准备情况。   不久,宁殊就和燕九棠一起离开了昆吾宫,率兵飞过分隔北幽与人界的月涌江,一路赶往狼族月魄城。   宁殊本已做好与宁弈世在城郊决战的准备,谁知才到月魄城外,只听探子禀告:“狼族城门大开,先前那位名唤陆暮的狼族使者正独自站在城外!”   “她还真把宁弈世支走了?”燕九棠大吃一惊,转头与宁殊对上目光。   “也许宁弈世还在城中,等着我们进去。”宁殊皱起眉。   “没关系,我和昆吾宫的战士们现在都听你的。”燕九棠道,“哪怕他真要瓮中捉鳖,我们也有的是办法全身而退。”   昆吾宫最擅长锻造法器,对阵法之类的偏门术法也颇有钻研,可以说基本没有什么机关法阵能将他们困在城中。   宁殊点头,驾驭千涉剑,朝着月魄城的城门俯冲而去。   她是领头者,飞在队伍最前面,见状,离她最近的几名昆吾宫弟子立即施法掐咒,灵力自他们的法器中涌出,结为防御屏障,将宁殊护在其中。   宁殊照例通过传音珠和青昭说明了情况,同时防备着陆暮。   可当她降落到陆暮身前时,并未发现周围有任何异样的灵力波动,就连队伍中负责监测灵力的弟子也没有反应。   四目相对,陆暮双手交叠,躬身向宁殊行礼,低着头恭恭敬敬道:“罪妖陆暮,拜见新族长!”   宁殊眸光微变,嘴上却沉声问:“宁弈世何在?”   “不在城中。”陆暮答,“我已按照约定,为新族长收拾好故居。”   宁殊将信将疑,只听燕九棠在身后道:“先进城吧,别担心。”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陆暮,通过大开的城门。   城中并未清道,只多了一条长长的红毯,自城门一直往月魄城深处延伸。街道两旁皆是围观的狼族族人,目光各异,既有好奇的,也有畏惧的。   宁殊一路望去,惊讶地发现大部分族人面上都流露着压制不住的激动。起先她还不明白,但没走多久,就听人群之中有谁兴奋地嚎了一嗓子:“真的是宁殊少主!宁殊少主回来了!”   “少主终于回来了!!”   “三年!您这三年都去了哪里啊?”   “这下好了!真是天佑我族!天佑我族啊!!”   料是宁殊做足了准备,也想不到竟有这么多族人在等着自己回家。   但三年以来的诸多训练,让她并未放松警惕,向那些欢腾的族人点头示意时,她默念咒语,唤动丹田内用以解除幻境的法器。   待在昆吾宫这么久,她自然也炼化了不少法器,足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可那件法器分明已经被她催动,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她怔怔地看向族人们,最后迷茫地看向跟在身后的燕九棠,忍不住传音问:“是幻境么?”   “不,他们是真心欢迎你回来。”燕九棠笑道,“不相信?”   宁殊非但不相信,还觉得燕九棠大概也是幻境中的一员。   怎么可能呢?妖族不该是奉强者为尊,不该对首领的更替早就习以为常吗?她的族人,怎会、怎会如此欢迎逃离月魄城三年的她?   宁殊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甚至离开灵剑走在地上,一步一步踏着红毯,慢慢朝族长居的方向走去。   如果她所经历的并不是幻境,也不是梦,那么,便是她对妖族的看法存在偏见了。   ——她始终恨宁弈世夺走了家人的生命,也因此恨上了全族。   念及此,宁殊咬紧牙关,只觉鼻子发酸,心中却涌动着暖意。   原来父亲当年呕心沥血为狼族所付出的一切,大家都没有忘记。   直到进入主位无人、但诸位长老已经就坐的族长居议事殿,宁殊才长吁一口气,悄悄将握紧传音珠的手放在唇边。   她想说,自己刚入城就被族人们欢迎,不知所措。   也想说,一切实在是太过顺利,她生怕自己仍在梦里,希望阿昭能想法子唤醒自己。   可最终,她只是扯动唇角,用满含笑意的声音低低地道:“阿昭,我回家了。”   但话音刚落,她立即意识到了不对,目光瞬间转寒。   陆暮只说宁弈世“不在城中”,他究竟是已经死亡,还是被支开?   若是后者,宁弈世现在又在哪里?!   一个念头自宁殊脑中闪过,不等传音珠那边的青昭回应,她扭头走出议事殿,却被燕九棠一把拉住。   “宁殊!你冷静些!”燕九棠沉声,“当务之急是拿下狼族!”   “可阿昭身边只有二十一位妖啊!!”宁殊竭力压着声音,急切道。   “你别忘了,牵制宁弈世本来就是她的任务!”燕九棠提醒道,“你要相信她!”   她几番相劝,宁殊才渐渐平复心情,沉着脸走到主位上坐下,环顾四周。   在座的诸位长老,只有寥寥几个是她的熟面孔。显然宁弈世在位时,几乎将重要职位上的族人都调换了。   “往后,我宁殊便是你们的新族长。”一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宁殊便自然地以另一个自己的语气和神态说话,“现下我能向你们证明的,唯有我的人脉与实力。若是诸位心有不服,大可趁现在提出来。”   她顿了顿,攥紧了掌心至今没有传来声音的传音珠,一字一顿道:“我乐意奉陪到底。”   鲜红的纹路瞬间自她脸上现出,于她眉心编织成一轮血色满月。   -   与此同时,北幽南端的一处密林内,一头雪豹正敛声屏气,静候猎物的到来。   在探得宁弈世与其军队出现时,她就将二十一名族人安置在一座小城中,与她们约定三日后见。倘若三日后她还未回来,他们便前往月魄城,向宁殊告知自己的死讯。   每位跟随她离开寒英城的族人,都抱足了死在异乡的觉悟,闻言只是乖乖应下,目送她孤身离开小城,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青昭十分清楚,这座密林是宁弈世的必经之地,绕行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只要她利用地形和陷阱进行牵制,定能拖住宁弈世,消耗他的兵力。   当年,她已执行过无数次类似这样的埋伏任务,今日也只是任务之一。   她要用宁弈世的头颅,为她重回族长之位的心上人做贺礼。   雪豹含着传音珠,宁殊的声音通过传音珠一次次钻入她耳中。   也许是因为太过愤怒,宁殊在告诉她回家之后,竟忘了将传音珠关上,不管是与旁人争执的话,还是立威的话,又或在这之后将下属“打服”时剧烈的呼吸声,皆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青昭痴迷地听着,只觉心又痒又疼,恨不能马上瞬移到宁殊身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安抚。   哪怕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杀戮,阿殊也不该如此担心她。   听到不远处传来动静,她抖了抖耳朵,将传音珠收起,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灵力丝线被一只狼爪触碰的瞬间,青昭就从藏身之地飞扑出去。   仗着隐匿身形的法器,她成功放倒了三匹探路的灰狼,皆是一击毙命。   当她扑咬第四匹狼时,只听一声嗥叫穿透密林传来,震得她抓偏了一寸,被她按在爪下的灰狼并未即死,惨嚎着挣扎不已,鲜血与内脏很快流了一地。   在狼族待了五年之久,青昭早已能分辨狼嗥传达的信息,闻声一爪捣碎了垂死灰狼的丹田,闪身掠向密林另一处。   宁弈世已经注意到她了,此时正在号令手下包围她。   青昭不慌不忙地蹲在原地不动,等包围圈逼近,她忽然化出人形,本命灵剑在手,划破指尖,将鲜血于剑上一抹,几度结印,又低喝一声,举剑朝天,两座巨型剑阵在她脚下与半空同时展开。   灵力瞬间如同涟漪般荡漾四野,她的杀戮道令剑阵添了一分威慑,靠得近又修为不足的灰狼已经口吐鲜血,被剑气所伤,哀嚎着倒地不起。   嗥叫再响,既是喝令全员退却,也是与剑阵相抵。   其实两方都明白,若是遇上修为深厚的大妖,有多少部下都是送死。   念着宁殊也不希望为了复仇伤及无辜的族人,见他们知难而退,青昭就没有刻意再下杀手,只是边开着剑阵,边触发早已布置在密林四方的法器。   仅仅几个呼吸间,屏障便从四方升起,将宁弈世及其部下全部困在其中。   挑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坐下,青昭把玩着手中传音珠,悠悠问:“宁弈世何在?速速出来与我一战!倘若有假,这屏障内困了多少妖,我便杀多少!”   她故作轻松,实则剑阵与屏障皆消耗了她不少灵力,最多只能再撑上一个时辰。   她话音刚落,只觉周围灵力出现了异样流动,立即一个后空翻坠下树枝,踏在灵剑上时,方才站立的位置已被剑光占据,只剩下木头碎屑从头顶飘飞下来。   青昭一剑扫开碎屑,终于看到了站在对面树枝上的宁弈世。   那张意外年轻的脸与宁殊有几分相似,遍布血色族纹,一头白发结辫,头戴玉冠,身着金色纹饰的墨衣,单从外表看,竟是一位美男子。   “我从未见过阁下。”宁弈世朗声道,“不知阁下为何要阻我的去路?”   “我奉狼族族长宁殊之命,前来取你首级!”青昭高声喊罢,身形已动。   漫天剑影与飞雪相融,又因雪花融化时的水珠而延伸。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可这一战,却不止打了一个时辰。   不管是剑阵还是屏障,皆被两名大妖的灵力冲得粉碎,留在林中的狼族趁乱全跑了个干净,回城的回城,害怕被新族长责罚而不敢回城的仓皇遁走。   青昭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敌的对手,加上维持剑阵和屏障已消耗了她大量的灵力,撑过一个时辰后,她便渐渐落入下风。   反观宁弈世倒是愈战愈勇,纯木灵根令他在密林中有天然优势,青昭稍有不慎,便会被突然生出的树藤缚住手脚。   青昭将自己绘制的所有的符纸都抛出,林中不断响起爆裂声,时不时还有青色电光当头劈落。   “无知小辈!那不学无术的蠢货有什么可塑的价值!”宁弈世躲开一束雷芒,抓着一根树藤荡下,嘲讽道,“今日我便将你毙命于此,再回去斩了她!”   青昭迅速调整呼吸,并不回应。剑阵与屏障碎裂之时,内中蕴含的水灵力并未消散,而是趁机滋养此地树木。   五行之中,水生木,宁弈世能够凭借木灵根的优势操控树木,她自然也能以水灵力反其控制。   ——这便是她与宁殊对练时,一日日摸索出来的招式!   织成网一般的剑意落下时,青昭故意没有全避开,只将灵力聚在与剑意接触之处,吐出一口鲜血,放任身体在密集的树木之间下坠,隐忍着,等待着。   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很快出现在她视线中,那柄寒光烁烁的剑反射出她自己的脸,血迹斑驳、发丝散乱,显得有些狼狈。   发动法术之前,青昭不由得想,自己现在这个模样,会不会引起阿殊的心疼?   下一瞬,温热而腥臭的血在她面前洒落,诡异的“噗噗”声一下接一下响起。   柔软而极其有韧性的藤蔓丛生,在一瞬间贯穿了宁弈世的身躯!   反转来得太突然,想来就连宁弈世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因为一时的大意被她反制。   数根藤蔓迅速在青昭背后织成网状,将她下坠的身体兜住。   她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握紧灵剑,借力一跳,剑尖便贯穿了宁弈世的丹田,整把没入他的身躯,又从背后穿出,带出一蓬血花。   这本是极难做到的,毕竟青昭位于下方,又伤得不轻,但她竟做得一气呵成。   再一瞬,最后的水灵力自剑内涌出,将宁弈世的丹田与五脏六腑皆搅了个粉碎。   青昭捂着伤臂退后几步,避开瓢泼似的鲜血,手指微动,那些沾在藤蔓上,尚未落地的血液骤然向着宁弈世升起,缠上他的颈部!   丹田破碎时,宁弈世已经性命垂危,但在血液缠上颈部时,他似是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捂住脖子,口中发出“嗬嗬”怪声,却只抓了满手血。   青昭做了个深呼吸,将拳一握,一颗头颅登时坠下,被她迅速用外袍一兜,打了两个死结。   这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捧着沾血的外袍,跌坐在藤蔓织就的网上,唤出传音珠,缓了许久,才轻声道:“结束了……伯父的仇,我也报了。”   当年宁殊曾说过,她亲眼目睹父亲在催促她与母亲“快逃”时,被宁弈世斩首,死不瞑目。   青昭便想,若是宁殊现下在此,想必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处死宁弈世。   狼嗥声隐隐约约在下方响起,青昭朝自己的灵剑招了招手,竟没能招成,只好作罢,闭上眼睛放出灵识,探查四周情况。   谁知她刚铺开灵识,便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树木之间跳跃,朝自己赶来。   青昭有些累了,但她明白自己还不能睡。   她要亲眼看着心上人找到自己,然后对她施以惩罚。   好在,对方并未让她等太久。   但满脸满身血迹的宁殊真正出现在她面前时,青昭还是大惊失色。   “你怎么伤成这样——!”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宁殊扑倒。   一只手在她即将撞上藤蔓网时,将她轻轻揽住。   继而是一个蛮横又焦急的吻,印在她唇上。   青昭却没力气与她折腾了,可又挣不开她,只得趁着换气时讨饶。   “别……先……回去。”   “很脏,你不能……”   她最熟悉的温软细心地为她清理了脸上的血迹,最后又紧紧与她眉心相贴。   “阿昭做得很好。”良久,她才听宁殊柔声道,“来,我带你回家。”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之后是一些花式撒糖的番外~   下本开《被我偏爱的反派穿出来了》,作者x笔下的鲛人反派,欢脱都市小甜饼。   预计二月底开,预收对我非常重要,感兴趣还请点个收藏呀_(:з」∠)_   也可以去我专栏看看其他的完结文,说不定有一款毛茸茸合心意呢( ̄ω ̄)   ——以下是一些完结感想——   这本大概是我目前为止写过最短、但自己最满意的长篇百合文。   由于水平不足,对这种复杂设定没有足够的驾驭能力,我不仅花了两个月做人设和大纲,还在开文之后请假大修了两次,修改和调整写法,最后,写出了一本反转又反转,可以说是劝退大部分读者的故事_(:з」∠)_   好在它也平安地完结了,这对错过的师徒终于走到了一起,携手迎接一个相对安稳的未来。   不管怎样,我真的好喜欢这个故事,还找了基友们为它写了歌词、做了原创曲,曲名已经定下,叫做《归往》,目前还在制作中,等发布的时候会在文案告诉大家(*/ω\*)   最后,祝《反派师尊》的每一对都能永永远远幸福,祝一路陪伴的所有小天使们新年顺遂,也祝自己年年都能产出许多好看的新文~ 第五十一章 番外一   宁弈世死后的第五日,青昭才被允许走下卧榻,拄着一根她并不需要的木拐杖,去见自己的族人。   那日宁殊将她带出密林后,便在她的指点下,找到了那二十一位雪豹族人,将他们也一并带回月魄城,安置在距离族长居最近的驿馆内。   尽管在青昭离开之前,这些雪豹族人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见青昭变成一只浑身是血的小豹子时,他们还是倒抽一口凉气。   宁殊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尽全力医治青昭,之后就将小豹子一路抱到了自己的寝殿,每日只允许昆吾宫的医修和燕九棠进来。   “你可真是个疯子!”趁宁殊外出处理事务时,燕九棠向青昭直咂嘴,“就为了理直气壮多在这儿留几天,你也不怕真被宁弈世打死了?”   “没想到还是躲不过你的眼睛。”青昭却面露狡黠之色,“不过是个靠邪术来提升修为的花瓶,我可死不了,放心吧。”   “你这回家一趟,嘴巴倒是毒起来了。”燕九棠啧啧连声,“你最好趁早祈祷,小殊妹妹永远发现不了你的小花招!”   青昭疑心燕九棠是不是乌鸦嘴,她理直气壮留下来养伤的第二日,就被宁殊带着怒意好生惩罚了一顿。   那些惩罚的方式,就连韩霙书柜里的画册也不曾画过,她毫无防备,若不是因为真有伤在身,只怕次日嗓子都要发不出声了。   青昭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宁殊凑在耳旁,手中动作不停,笑里藏刀地问自己:“下回还敢不敢了?”   哪怕她反复回答“不敢”,一遍遍讨饶,还是难以逃脱愤怒的心上人降下的责罚。   那样的宁殊,远比大开杀戒时的师尊还要可怕。   -   宁殊虽然有过担任族长的经验,但梦与现实到底大有不同。   梦中的她所接管的,是被另一个自己打理得井然有序的狼族,然而宁弈世治理的狼族却遗留了很多问题。   若非如此,她刚入城时,也不至于受到那么多族人的热烈欢迎。   宁弈世的头颅被高悬于闹市区整整七日,才被负责行刑的长老一把火烧成灰。在这七日间,这颗年轻得过分的脑袋早已被碎石烂菜叶等物砸得面目全非。   宁殊也是夺回狼族之后才知道,当年那些誓死不背叛父亲的族人和长老,皆被宁弈世以邪术炼成“养料”,凭借“养料”,他才得以返老还童,修为也在短期内大增,此后无人能治得了他,只得忍气吞声。   她将被宁弈世杀害的族人都记在一部名册上,为他们设立衣冠冢,安抚他们还在世的家人。   只有一人,她至始至终没有问过还活着的长老们。   ——她的母亲究竟是否还活于世上。   昆吾宫的左护法燕隐三年前就承诺,会想办法打探她母亲的下落,可直到她离开昆吾宫,重返狼族,燕隐依然没有寻到她母亲,就连她母亲是生是死也没有查清。   但宁殊坚信母亲还活着,因而哪怕立衣冠冢时,有长老刻意提起,问她是不是遗忘了,她也只说,再等等。   不管多久,她都会等下去。   -   青昭有任务在身,养好伤后,便被宁殊劝出月魄城,带着二十一位族人继续游历北幽,边帮宁殊寻找母亲,边为族人寻找适合长久定居的地方。   她第一次回归寒英城时,已是一年以后。   她不在的这一年里,韩霙蹿了个头,法术和剑术都学得不错,一见她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拉进昭晰殿,与她聊了一整天,还问她能不能带自己出去见见世面。   小豹子本来就不是个沉稳的孩子,青昭走后,她在城里快憋坏了。   于是青昭再次带队离家时,队员翻了三倍,身边还跟了个小少主。   她们本就是同一人,虽然各自有见解,但到底心意相合,考虑和解决问题都很迅速,鲜有争执,此次出行还没半年,就敲定了一块适合族人居住的宝地,距离狼族的月魄城也不算远。   她们率领族人在这块宝地上建起家园,结防御大阵,开田挖塘,自给自足,时间悠悠,转瞬又是半年过去。   宁殊成年时,青昭将新家托付给韩霙及一名亲信,拿着一封邀请函,跟着狼族使者回到阔别已久的月魄城。   谁知她进城后,却发现宁殊这个成年礼办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向拮据的宁殊,竟吩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挂上红帷红灯笼,城中处处飘飞大红的花瓣,仔细一看,竟是狼族族人手动从窗户里撒下来的。   青昭刚跟着使者进城,就被请上一台花轿,门帘一放,外头便传来敲锣打鼓和喜庆的唢呐声。   哪怕青昭再迟钝,这时也明白——今日并不只是宁殊的成年礼,还是她们的大婚之日。   妖族结道侣的流程没有人族那么讲究,但会将他们觉得人族礼仪中一些有意思的流程拿过来用。   在族长居前看到一身婚服的宁殊时,青昭庆幸自己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红衣过来道贺,不然怕是要尴尬了。   然而花轿被抬进族长居后,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不管她穿什么衣服来,最后都会变成婚服。   宁殊早已为她备下合身的婚服,尽管她根本不知道,这小狼妖究竟是何时量得了自己的尺寸。   走完一系列繁复的成婚流程,回到寝殿更衣时,青昭好奇地打量起宁殊。   妖族成长得很快,仅仅只是两年,宁殊就长成了她记忆中的模样。   两年忙碌的治理,令她收敛了许多只属于少女的情绪,变得稳重而冷淡,但在她面前的时候,宁殊却能很快恢复本性,就连为她换下婚服时,还要欺负她。   青昭从来不讨厌她对自己乱来,不过现下宁殊已经成年,她便没有再一味地忍让,趁宁殊刚得手,警惕心最低时,一尾巴将她卷入自己怀中,轻轻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宁殊眼睛一亮,配合着挣扎了几下,竟没能挣脱。   青昭也不打算让她挣脱,任婚服薄纱半挂在自己胳膊上,俯下脸去。   可她到底忍让了太久,就连一个久别重逢的吻,也印得极其克制。   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客气疏离时,已被怀中人反将一军。   那件婚服到底还是落在了一旁,被宁殊完完整整剥离,只是皱得有些不像话。   宁殊感觉青昭像捕猎的蛇,青昭却觉得自己抱了只狡黠又多情的狐狸,自己的每个举动似乎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好在这份算计并无偏颇,一来一回,谁也不曾怠慢了谁。   可轮到青昭时,她却很快没了勇气,偏偏已经卧好的“狡狐”却不肯让她临阵逃脱。   “若担心不会,我教你。”那双暗金色的狼眸含笑与她对视,“良宵值千金,错过了可不好。”   青昭实在很难说自己会不会。   宁殊有燕九棠,她有韩霙。不管怎样,燕九棠到底是个喜欢跟美人喝酒听曲,实则只碰过自家小狐狸的人族,抛开实践只谈理论,燕九棠还不及韩霙。   但青昭明白,此时的宁殊最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于是她将自己的手腕放在了宁殊掌心,又令尾巴缠住宁殊的一只胳膊,忍着些许的不适,轻声道:“教我。”   她们的大婚过后,新铺的褥子很快就被侍从拆去洗了。   青昭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宿在宁殊身边的感觉,以往只能通过传音珠听听宁殊的呼吸声,如今却能将她抱在怀里,或人身或狼身,只要她想,宁殊都能满足她。   现下,她正抱着一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灰狼,挼着狼肚子上的毛,听它在耳边撒娇似的“呜呜”轻叫。   青昭将脸埋进灰狼毛茸茸的颈间,做了个深呼吸。   昨晚她们洗过花瓣浴,狼毛不仅暖得很,还带着淡淡的花瓣香味。   灰狼的鼻头在她脸上蹭来蹭去,顺从又依赖。   不过这份顺从并没有维持太久,灰狼便化出人形,张口就往青昭颈上凑,一副毫不讲理的架势。   大部分时间,青昭还是习惯由着她任性,除非是宁殊也要享乐的时候。   “这次你又要以什么理由留下来?”玩闹够了,宁殊靠在青昭身上,柔声问。   青昭想也不想:“意外负伤。”   或许是跟韩霙混久了,她慢慢地也不再像先前那样过分拘谨,就连两年前被宁殊狠狠罚过的缘由,也敢拿出来说。   幸好现在的宁殊是个见过世面的族长,闻言只是眨着眼睛问她:“你不怕族人多想?”   “你我都是道侣了。”青昭吻了吻她的发丝,“道侣之间的事,有什么不可以想?”   她只是随口为自己找了个留下的理由,谁知宁殊还真将它付诸行动了。   写信给韩霙说明情况时,青昭的左手还被藤蔓束在身上,宁殊坐在床沿,不紧不慢地为她研墨。   “要请医修来看看么?”宁殊故意问。   青昭手一顿,一滴墨水晕在纸上,绯色也自她脸上晕开。   她倒是没什么好后悔的,本来就是她图一时嘴快,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见她羞得不行,宁殊笑了笑,主动转移话题:“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两年前,你说已经想好了新的承诺,却从没告诉过我,那是个什么样的承诺。”   青昭怔了怔。   那个承诺,她始终放在心底,没有告诉宁殊,也不敢说出口。   “……那个承诺,你已经在兑现了。”沉默良久,她才笑着回答,“我会帮你记着。”   她很快写好了给韩霙的信,刚放到一边晾着,右手就被宁殊捉去,放在她心口。   暖意自掌心传来,伴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抬眸,只见那双暗金色的眸子正郑重地看着自己。   “烦请阿昭监督我一辈子。”宁殊道,“可好?”   “好。”青昭不假思索地应下。   她希望宁殊答应自己,要活着,活过二十三岁,不许抛弃狼族,也不许丢下她独活。   她要她们,好好地相守一辈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祝这对新人长长久久~ 第五十二章 番外二   又一年,青昭和宁殊都收到了昆吾宫的邀请函。   “狸狸姐姐已经重塑身体了,下个月就要和燕姐姐成婚。”宁殊道,“燕姐姐说,若是我们过去,还能住在原先的地方。”   青昭倒是无所谓住哪,但听说能重回故居,她比宁殊还要高兴。   经过三年的治理,狼族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宁殊也以她的努力换取了越来越多的忠心者。不过临行前,她还是将狼族暂交给陆暮打理。   青昭得知此事时大感震惊,她很少与宁殊起争执,那日却差点和宁殊吵起来。   “当年就是陆暮抢走了狼族!!”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向宁殊强调,“杀了我师尊的也是陆暮!”   “我知道,我记得。”宁殊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柔声道,“这只是一个试探的机会。”   她说,她这三年来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处理陆暮。毕竟三年之中,陆暮的所作所为无可挑剔,其忠心就连青昭也看不出破绽。   既然如此,就无法随意给陆暮治罪了。除非陆暮还像当年那样,背叛宁殊,甚至摆下杀阵。   “与其防不胜防,不如主动给她一个机会。”宁殊拥着怀中人,与她发红的眼睛对视,耐心解释道,“我和你是一起去,一起回。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她一点一点将青昭心中淤积多年的伤痛慢慢抚平。   最终青昭还是答应了下来,与她稍作收拾,便乘着昆吾宫的云舟离开月魄城。   她们抵达昆吾宫时,已是晚上。   婚礼在即的昆吾宫,其热闹程度不输于当年燕九棠的继任大典。夜幕之下,挂在枝头的彩灯映着红绸,各处一派喜气。   御剑在古木之间穿行时,青昭恍然感觉她们又回到了数年前。   她们很快见到了燕九棠和舒缡,小狐狸正团在燕九棠膝上,毛皮似火一般鲜艳夺目,颈上还戴着一个黑曜石项圈。   燕九棠一挼它的耳朵,它就哼哼唧唧地微微抬起下巴,享受地眯起眼睛。   “多亏了你三叔的灵药啊!”燕九棠感激地对青昭道,“狸狸现在不必服药也能变回狐狸了,更不必担心脏腑和人族的身体不相匹。”   韩无疴赠塑身灵药是青昭意料之外的事,闻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右护法可有回来?”宁殊问。   “回来了,狸狸的脏腑还是她亲自移植到新身体的。”燕九棠如实答,“祁茗的身体也被缝合好送回元华派了,听说已经被她的家人领去安葬。”   小狐狸蹭了蹭她的手背,轻轻地“嘤”了一声。   燕九棠晓得她不愿再听这些,忙转移话题:“对了阿昭,你三叔还在右护法的待客殿,等我和狸狸成婚后,韩梦菀前辈会将他带回寒英城,右护法也会同行……你要和他们一起回去吗?”   青昭张了张口,却看向宁殊。   与她对视一眼,宁殊问燕九棠:“是不是有解药可以救醒阿昭的父亲了?”   “是呀!”燕九棠将腰一挺,笑道,“只要右护法出马,没有解不了的毒!”   她故意调和气氛,就连青昭被她逗得忍不住掩口笑起来。   “那我想陪阿昭回去。”宁殊也笑道,“我还没去过寒英城呢。”   青昭险些呛着自己,轻咳一声,有些幽怨地看向她。   她最清楚,宁殊是去过寒英城的,即便只在梦中。   见过两位老朋友后,青昭不急着去找家中长辈,而是和宁殊一起慢慢御剑,飞回从前住过的禁地。   她们离开后,燕九棠并未改变过这里,反倒会隔三差五过来侍弄花草树木和喂锦鲤。   那三尾银鳞锦鲤还记得她们,宁殊刚靠近池子,就见它们相继跃出水面,摆着尾巴欢迎自己的到来。   “山茶树又开花了。”青昭则看向不远处的山茶花树,“燕九棠倒是将它照顾得不错。”   她信手摘了一朵饱满的山茶花,趁宁殊蹲在池边逗弄锦鲤时,顺势插于她发间。   宁殊摸了摸还带着一点温度的花瓣,想起许多年前在山茶树下的一个约定,起身笑问:“我记得当年有谁说过,以后要送我很多很多花。”   青昭也想起了那个约定,还想起宁殊便是在那时,向自己提出长大后结为道侣的请求,不禁脸色微红。   这些年她带着族人在北幽妖域东走西闯,每寻到一种漂亮的花,便会摘一些用冰封存,等路过月魄城时,再将它们解冻,全部送给宁殊。   她正回想旧事,面上忽然贴来两瓣温软,不多时,便移到她的唇上,接着到了耳垂。   宁殊将那鲜红滚烫的软肉轻抿,伴着水渍声,她听见细碎的呢喃在耳旁响起,似是竭力压抑着什么。   她松口,搂着青昭问:“去寝殿么?”   现下她已经比青昭高了,只要青昭歪一歪头,便可枕在她肩上。   她说罢,只觉怀中人瞬间放松下来,顺从地依偎着自己。   这一晚自然是无眠的。   放在寝殿床头柜上的花隔段时间会换一次,燕九棠甚至还自作主张地淋上些水,使它们看起来鲜艳欲滴。   今日是一束白色木槿花,淡淡的清香毫不招摇地扩散在殿内。   榻上两妖的位置已经换过几轮,发丝沾在彼此微微淌汗的脸上、颈间。   最后讨饶的竟是宁殊。   在月魄城时,青昭总念着族长不能失了仪态和威严,处处留手。   现下宁殊离开了狼族,暂时也不需要在大众面前露脸说话,她便不再有所保留。   她对宁殊向来顺从,可在这种事上,宁殊也对她百依百顺。   连她野过头了,宁殊都不阻止,甚至还心怀期待。   反正她们是修炼者,哪怕当真有些小伤,要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但她又晓得青昭即便是放纵自己的时候,也时时刻刻冷静而克制——她所期待的受伤和养伤,青昭一样都不许出现。   次日清晨,她们将寝殿收拾干净后,才离开禁地前往待客殿。   韩梦菀是雪豹一族派来参与婚礼的使者,韩无疴则是受右护法监督、为城主外出寻解药的罪妖。但青昭她们见到两妖时,他们倒是还在正常交谈,气氛也并不坏。   青昭先上前向他们打过招呼,询问了解药的情况,得知寻到的灵草已被右护法拿去炼制了,才松一口气,问韩梦菀道:“我也许要在人界逗留一阵子。”   “你随意就好。”韩梦菀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过,若是城主醒来指名道姓要你回去,你想回么?”   青昭明白,她所说的“回去”,其实是指回去上任城主。   “先问问阿霙吧。”她道,“她若暂时不想做城主,我可以替她几年。”   “你们两个小丫头,把城主之位当什么了?”韩梦菀笑骂道。   “这么想也没坏处,左右以后寒英城要交给她们姐妹俩。”韩无疴在一旁接过话,“谁做城主都一样。”   青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世上除了宁殊,也就只有三叔知道她是回溯时间而来,也知道她与韩霙是同一人。   只可惜三叔当年铸下大错,哪怕回溯时间改变了雪豹一族全灭的悲剧,也无法抹消他的罪。   见她欲言又止,宁殊便借口找燕九棠有事,离开待客殿。   宁殊一走,青昭忙问韩梦菀:“三叔以后……”   “看你爹怎么说吧。”韩梦菀说话时,还看着韩无疴,“你三叔的情况非常复杂,即便他真在未来通敌使得雪豹一族全灭,可当下是当下。”   她顿了顿,“当下他所犯之罪,只有企图毒杀城主。”   “可毒杀城主是死罪。”韩无疴皱眉道,“我若活着,我族定下的法则还有什么遵循的意义吗?”   “如果原有的法则不合适,就需要调整。”青昭却冷静道,“您也不要急着寻死,待我回到族内,会与他们重新商议。”   韩无疴怔住,愣神许久,才长叹一声:“也罢,反正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们处置了。”   -   燕九棠与舒缡成婚当晚,宁殊与她们同乐,还为不怎么会喝酒的舒缡挡酒,喝了个酩酊大醉,连几时被青昭抱回去的都不晓得。   青昭有时候实在是摸不清宁殊的酒量,以族长身份出席的宁殊酒量出奇得好,喝倒几桌妖,自己脸都不红。   可若是宁殊酒量当真好,现下软泥似的瘫在自己怀里的狼妖,又是谁?   青昭不得不怀疑,宁殊是不是特别喜欢仗着自己在场,故意喝醉。   尽管这匹狼早就成年了,然而在她面前,幼稚事一样也没少做过。   这个猜测很快就被青昭证实。   这坏狼着实是来折磨她的,一到寝殿就黏黏糊糊挂在她身上,不管是洗浴还是更衣都乖得不行,一双暗金色的眸子里汪着水,懒洋洋地看着她。   就连青昭也忍不住想要趁机多亲她几口,然而坏狼偏偏又会在此时变回妖身,毛茸茸地直往她怀里钻,喷着酒气,说些乱七八糟不知从哪看来的话撩她,却让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青昭实在是恼得不行,索性挼着狼肚子为她解酒。   等宁殊酒醒之后主动现出人形,她立即一尾巴将之缠住,任这坏狼如何撒娇也不松开。   待豹尾的毛沾上汗水时,青昭幽幽问:“下回还敢么?”   “敢。”被她困于怀中的狼妖却嬉皮笑脸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两个幼稚鬼加起来没有六岁!!【大声哔哔】   和正文相关的番外还有一章,之后是【如果燕九棠也是狐狸】和【完美的平行世界】。 第五十三章 番外三   次日,人界醴泉城。   现下人界各个城池之间都搭建了传送阵,青昭和宁殊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从昆吾宫来到了这里。   重新回到当年暂时停留过的这座城,宁殊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山。   “你还记得那个山洞吗?”她问青昭,“是你为我清理出来的,你还做了竹筷和竹桌……”   时隔多年,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她孤身来到人界,若没有青昭在身边护着,只怕早已被捉去饱受折磨。   “我怎会忘记。”青昭低声笑道,“如何,要进山看看‘故居’吗?”   说是故居,其实她们只住了没多久,连家具都没造好就离开了山。   即便如此,宁殊还是想进山瞧瞧。   为了不引起城内住民的注意和恐慌,她们隐匿身形,绕开山脚的看守弟子,御剑沿着山道一路往上去。   春夏之交,雪白的木槿花满山可见。   青昭仍记得路,不多时,便领着宁殊来到山洞口。   那年她们离开时,她特意将山洞口以屏障封住,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没有灵力支撑,屏障理应消散了。   可现下的洞口仍然布置着屏障,门口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已有人或妖居住于此。   青昭不禁有些失望,看向宁殊,正要问她是否离开,宁殊却几步上前,怔怔地看向洞内。   “怎么了?”见她有些失神,青昭忙问。   宁殊回过神,低头看向地面,轻声道:“此处留下的气息好生熟悉……”   话还没说完,她忽见山洞内似有人影晃动,下意识揽过青昭藏到一旁,目光却紧紧盯住洞口。   下一瞬,屏障散开,一名身穿灰色道袍的女修士自洞内走出,仪态端庄,有些诧异地环顾四周。   看清那位女修士的面容时,宁殊心中波澜乍起,见对方转身欲走回洞内,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但最终,还是在距离女修士几步的地方停住。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女修士讶然回头,随后,她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青昭才走到宁殊身旁,就听宁殊颤声问:“是你吗……娘?”   得知母亲失踪后,宁殊想过许多种可能,也拜托昆吾宫一直在北幽妖域探听她的下落。   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母亲竟没有回北幽,而是居住在了人界!   女修士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然而与宁殊对视片刻,她却喃喃:“我的确有个女儿,可她、她只有这么高……”   她比划了一下,青昭一见那高度,当即也是心中一惊。   宁殊眼泪夺眶而出,不禁又往前走了数步,化出一双狼耳,面上也现出血月族纹,哽咽道:“娘!阿殊长大了!阿殊已长大了!”   女修士又呆了许久,好似突然回想起什么痛苦之事,一把抱住宁殊,厉声道:“快走!快走!离开狼族!宁弈世很快就会追来,娘这就将你——”   宁殊又喊了声“娘”,强行抑制住内心的酸楚,边结印施咒,边柔声道:“您莫要怕,爹爹大仇已报,现下我是狼族的新族长,狼族已经回来了!”   青昭始终站在一旁,等宁殊令女修士陷入沉眠后,才与她一起将其搬入洞内。   与她们离开时不同,山洞内已添置了不少家具,看起来,宁殊的母亲已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   看到衣柜中特意留了个位置,干干净净叠放着许多少女尺寸的小衣服时,宁殊不自觉地掩面落下眼泪。   “娘亲似乎失去记忆了。”她喃喃,“她还记得我,可她……她好像被困在了过去……”   青昭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先带母亲回昆吾宫吧。”青昭低声道。   她已和宁殊结为道侣,宁殊的母亲,自然也是她的母亲。   -   当晚,宁殊的母亲宁芫便被带回了昆吾宫。   右护法舒苓真还未离开,为仍在昏睡的宁芫检查一番后,对宁殊道:“的确是失忆,只能慢慢养着,不可受刺激。”   她顿了顿,“既然她当年是在狼族受了极大的刺激,最好不要带她回狼族休养。”   舒苓真走后,青昭对宁殊道:“我将母亲带回去休养吧,不论是寒英城,还是韩霙看守的琼英城,都很安静,适合休养。”   宁殊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我得问问娘亲……”   好在一切比她想象得要顺利多了,宁芫虽失去了一些记忆,也只记得年少时的宁殊,但她这些年一直在山上静修,心性养得极好,耐心听宁殊讲述完,便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只要知道阿殊还好好的,娘就放心了。”宁芫笑道,“你不必担心,娘会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将那些事都记起来。”   “不。”然而宁殊却摇头,握着母亲的手,低声恳求道,“您只当是做了个噩梦,好吗?”   一只手轻柔地为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宁芫再次笑着应道:“好,娘听你的。”   商量完养病的事,她们再次回到醴泉城的山上,收拾山洞内的东西。   收拾那些小衣服时,宁芫回忆道:“娘原先想着,若在人界找到你了,便将它们给你穿。可娘又总是回到那天晚上,便总觉得你一直那么小,若是买了大些的衣服,你要穿不上……”   她声音温和如水,一点一点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宁殊。   “如今见了你,娘应该就不会再回到那晚了。”她满足地笑道,“娘听你的,只当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   -   三日后,寒英城。   今日的辟寒殿内格外热闹。   青昭一行人回城后,便给城主服下了解药,由舒苓真和韩无疴共同看护两日,城主终于睁开眼睛,结束了长达数年的昏睡。   收到传讯赶来的韩霙恰好赶上父亲苏醒,扑上去就是一顿大哭,既保证又发誓,自己以后定会好好学着做个少城主,好好守护雪豹一族的驻地。   韩无疴则跪在病床前,默然听候发落。   他只听身为城主的兄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将前因后果与我讲述一遍。”   宁殊去陪母亲熟悉新环境了,青昭与韩梦菀站在一起,听韩无疴将自己的罪状完完整整地讲给城主听。   “三弟已知罪,只求兄长赐我一死!”说罢,韩无疴一拜到底,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若我偏要你活呢?”然而城主却问。   青昭和韩梦菀对视一眼,明白城主这是要放过韩无疴了。   “……那我自然会从命。”韩无疴低声道,“一切听您的吩咐。”   “先回百草殿吧。”城主道,“待我过几日状态好些了,再与你详说此事。阿霙,带你三叔退下,小菀你也去。”   送走三人,城主看向青昭,诧异问:“你又是何人?”   听青昭说罢,城主对上她从容的目光,又转头瞥了一眼自家夫人,皱眉道:“我可不记得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大女儿。”   青昭默然。   雪豹一族历来讲究一夫一妻制,她的父亲十分专情,至死也只爱娘亲一人。   “阿昭就是我们的女儿。”她母亲却摇头,赶在城主再次质疑之前,低声道,“她便是……长大之后的阿霙。”   出乎青昭的意料,双亲竟坦然接受了自己,而不是像韩霙当年那样,扬言定要将回溯时间而来的人赶出寒英城。   他们甚至还说,不管她是回溯时间而来,还是修习了杀戮道,只要现下不再作恶,便永远都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   青昭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亲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呆呆地站在双亲面前。   待她终于回过神,只觉视线已经模糊,不断滚落的泪水也将衣襟打湿。   -   时间如逝水,转眼又是五年过去。   韩霙也长成了大姑娘,与青昭除了周身气质和穿衣习惯,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但用青昭的话来说,这小豹子倒像是自己的皮囊底下裹着一颗燕九棠的心,浪荡又招摇,跟只开屏的小孔雀似的,到哪,哪儿就有妖心甘情愿为她倾倒,不论雌雄。   然而这只“小孔雀”却是万花丛中过,哪朵也不摘。到了该继任的年纪,她便收起所有的放纵,一心只扑在治理寒英城上。   “城主让给贤能的人做就行啦,是不是我的亲生血脉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韩霙拒婚的原话。   青昭仍然负责带着族人在北幽各处走动。   寒英城附近矿物和灵药都十分丰富,在司法殿之主韩无疴的提议下,她便以这些与其他妖族交易,慢慢扩大雪豹一族的势力。   韩霙继任后,特地给青昭安排了一个可以随时休息的闲职,还在寒英城和月魄城之间建立了传送阵,她若是想去月魄城,只管去就是,多久回来一次都不要紧。   令青昭最担心的陆暮,在去年便因为犯下大错,被宁殊依照族规处决,如今宁殊已是二十四岁,每日依然尽心尽力守护着狼族,遵守着青昭一直没说出口的承诺,好好地活着。   宁殊的母亲宁芫在失忆情况彻底好转后,便被接回了狼族,仍住在原来的寝殿,平日里会去教导新生的幼崽们修习法术。   北幽妖域依旧战火不断,但在青昭和宁殊守护的城池内,一切都在安稳地进行着。   妖族的一生很长,一切都将安稳地继续下去。   (正文相关番外,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就是无关正文的番外了~   顺便一问,燕憨憨的养狐番外和青昭宁殊的if线番外,你们想先看哪个? 第五十四章 番外四   狐族少主殷宴宁,生来放浪不羁,才成年,便喜欢易容更名,趁着和父亲去人界做生意时,隔三差五往人族的风月之地跑。   久而久之,那些个知名的风月之地都晓得,有位出手阔绰的贵客名唤燕九棠。   但奇怪的是,燕九棠好女色,却从不与任何倌人发生关系,花了大价钱,也只为享用一桌好酒好菜,外加听她们唱曲。   可对于风月之地的掌柜而言,这样的贵客实在太难挽留,最好是能让她看上楼中某位姑娘才好。   于是这日燕九棠照例包了间上等房,要了美酒佳肴和美人后,便瞧见一位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女推开门,怯怯地走进来,朝自己深深行了一礼。   “奴家狸狸,拜见大人。”   燕九棠还是头一回见年纪这么小的倌人,正纳罕,忽然觉察到对方身上隐隐有妖气,心中一惊,立即起身,疾步走到她面前。   那自称“狸狸”的少女却十分胆小,燕九棠刚走近,她就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无路可退,紧紧贴在墙上,惊慌地抬眼与燕九棠对视。   “大、大人?”   她话音刚落,只见燕九棠向自己伸出手,顿时吓得一颤,紧闭双眼。   她原以为燕九棠要打自己,谁知对方却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别怕啊,我也是妖。”燕九棠将声音放柔,“我是狐,你是哪一族的?”   说罢,她立即现出自己的狐耳,见少女仍然不敢睁眼,笑着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耳朵上。   毛茸茸的触感令狸狸稍稍放松了些,一睁眼,就见面前的女人已经变为了狐妖模样,明眸如琥珀,发间生出一对通体赤红、末端微微带一点黑的狐耳,一条蓬松的大尾巴也出现在她身后,伴着她的笑悠悠摇晃。   “我、我也是狐!”狸狸忙现出自己的妖耳和尾巴,“也是、也是赤狐!”   发现她与自己是同族后,燕九棠当即在房内布置隔绝屏障,拉着狸狸走到桌旁,让她先吃饭,接着忍不住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这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你是什么时候到人界的?可有家人?”   狸狸早就饿坏了,但念及掌柜的警告和叮嘱,要她好好取悦这位贵客,她便什么也没吃。现下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认真回答燕九棠的问题。   “我是刚来的,暂时还没有人欺负我,大家对我很好。”   “我记事起就在人界了,一直在山里修炼,也许……有两百年了?可我不记得有没有家人,也从没有谁照顾过我。”   不等燕九棠再问,她忙不迭地继续道:“您是我接待的第一位客人,在那之前,我一直在这里干杂活。可是、可是杂活给的银两太少了,我就、就想着……”   “好了,我都知道了。”燕九棠截住话,“你先吃饭吧。”   狸狸却不敢吃了,捧着碗不安地看着她。   “吃完跟我走。”见状,燕九棠补充道,“既然你是我的同族,我要带你回去,今后我便是你的家人。”   -   拿着一纸契约,被燕九棠带出风月之地时,狸狸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可还有什么要收拾的?”燕九棠问她。   “没、没有了!”狸狸忙回答,还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包裹,“都在这里了!”   “那好。”燕九棠点头,牵着她的手,向街道尽头走去。   待她们走到无人处,她忽然唤出一幅绘卷,俯身抱起狸狸,一跃而上。   狸狸猝不及防,呆呆地看着她。   “你好轻啊!”四目相对,燕九棠笑道,“一下子就抱起来了。”   狸狸脸色一红,见她好像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靠在她怀里不知所措。   她就这样被燕九棠抱回了驿馆,几日后,便被带回了狐族在北幽的驻地昆吾宫。   狸狸是在人界修炼成妖,下山后则混在人族之中提心吊胆生活,还从没和同族的妖接触过,一到昆吾宫,便发现整株古木上都走着狐妖,不必收起妖耳和尾巴,甚至可以用原身随处奔跑,着实震惊不小。   “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像他们那样随意些。”燕九棠在她身后道。   “真的吗?”狸狸欢喜地转头问。   燕九棠刚点头,方才还站在她面前的少女“腾”地一下变为一只小赤狐,撒开腿便朝那些正在嬉戏的狐狸奔去。   等燕九棠回过神,小狐狸已经跑没影了。   -   狐族通常将三百岁划为成年的界线。   昆吾宫内未成年的狐妖有很多,但对于燕九棠而言,狸狸是最特别的。   一来,狸狸是由她从人界救回家的。   二来,狸狸自记事起就与人族生活在一起,离开人界前的生活和流浪没有太大的区别,这就导致她会将自己看得很卑微,处处都拘束着自己,不像妖,也不像个懵懂单纯的幼崽,倒像习惯了低声下气的小奴隶。   好在这个小奴隶目前只与她相熟,也只会对她卑躬屈膝,一口一个“大人”,恭敬极了,只要她为狸狸纠正了这点,便能放心狸狸在昆吾宫中独自生活了。   念着纠正先从称呼开始,等再听到狸狸唤自己“大人”时,燕九棠立即板起脸道:“我不喜欢,换一个。”   狸狸一懵,想了想,试探道:“少主?”   “不行!”   “主人?”   “再换!”   狸狸此时已经忐忑极了,闻言思考了许久,小声道:“恩、恩人?”   见燕九棠按着眉心继续摇头,狸狸害怕地折起耳朵,原本肆意铺在身后的尾巴往身体的方向卷了卷,几乎把自己团了起来。   “那、那我应该怎么唤您呢?”   “我说过啊,现在你是我的家人,不要再用那些过分尊敬的称呼叫我了!”燕九棠叹了口气,“我骨龄比你大,你可以唤我姐姐。”   “姐姐。”狸狸乖乖地唤了声,大尾巴稍微摆了摆。   见她这副乖样,燕九棠忍不住想说不许这么顺从,可她又觉得乖乖的狸狸着实可爱,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有些烦躁,索性也现出赤狐原身,爪子一扒拉,将小狐狸扒到自己身旁。   “这才对了。”她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小狐狸脑袋,眯起眼睛,眸中流露出满足,“往后你便和我住一起吧。人族不是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同我相处久了,胆子自然而然也会变大。”   狸狸在风月之地待了许多年,即便只是做杂活,到底也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加上人族在情感方面并没有妖族这般放得开,燕九棠这番自以为没什么问题的话,在狸狸看来无异于表露心意。   因而,被燕九棠搂在怀里酣睡的第一晚,一个念头便从狸狸脑中冒了出来:   原来燕九棠心悦于她。   这么一想,她忽然理解了先前燕九棠的诸多行为。   身份尊贵的燕九棠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可她若表现得太恭敬,那么燕九棠的家人自然会以“不够门当户对”为由,不允许她们在一起。   所以,燕九棠才会那么要求她。   对于狸狸而言,除了身为恩人的燕九棠,狐族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燕九棠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再也不必小心翼翼过日子,为了这一点,不管燕九棠想要什么,她都愿意去做。   既然燕九棠想要她留在身边,那她自然也要照做。   -   时间一晃,转眼就到了狸狸三百岁成年之日。   修炼有成的狸狸,已能长时间维持成年人形的外貌。但她早已将自己的一切许给了燕九棠,生怕其他狐妖看上自己,给燕九棠添烦恼,因而在狐族的大部分时间都不愿意化人。   必须化形时,她出门总要戴上帷帽或是面具,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遮住。   燕九棠却以为她是怕羞,便用黑曜石为她打制了一样特殊的法器,作为成年贺礼,既可以变为面纱易容,也可作为环状饰物,戴在手腕或脚踝上。   她没想到狸狸收下法器之后,却将之变为一个大环,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漆黑而冰凉的环紧贴着赤色而柔软的颈部狐毛,虽有些勒,狸狸却倍感安心。   “这样就可以随时摸到姐姐送我的礼物了。”戴完,她还笑着解释道。   燕九棠张了张口,见她如此开心,终究还是没告诉她,自己其实觉得这样戴好像一个项圈。   她更不知道,狸狸正是故意将它当做了一个项圈,这才要特意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一番。   不然,燕九棠定不会允许她这么戴。   但只是让燕九棠的礼物“禁锢”自己的身体,在狸狸看来还不够。   因而刚过完成年礼,她便去寻右护法舒苓真,想要做她的养女,多为昆吾宫做些事。   若是自己能做舒苓真的养女,以后便能有继任右护法的机会,这样一来,就有理由长久地留在燕九棠身边了。   她已在舒苓真那里做了几十年的学徒,熟悉药谷的一草一木,于医药之道也颇有天赋和耐心。哪怕她不提,舒苓真也会主动收她为养女。   那天之后,狸狸拥有了一个新名字。   ——舒缡。   带着新名字去见燕九棠时,她本以为燕九棠会为自己高兴,谁知燕九棠看完她写的新名字,听完她笑着说这是“亲结其缡,九十其仪”的“缡”,立即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去。   舒缡迷茫又慌乱地追了出去,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到舒苓真的住处,只听燕九棠在里面冲着舒苓真发脾气。   “你为什么要给狸狸起这个名字?!”   “你想把狸狸嫁给谁?!!”   舒缡忙快步走进去,正要拉住燕九棠,却见舒苓真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恨铁不成钢地道:   “我自然是想把她嫁给你这个憨憨。”   --------------------   作者有话要说:   舒苓真:我恨你是个棒槌! 第五十五章 番外五   舒缡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要成婚了!   来昆吾宫这么多年,她虽然已经读了不少人族的典籍,却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毕竟“缡”除了“结缡”,单个字也有漂亮美丽的意思,放入名字里,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期望而已。   显然燕九棠也没反应过来,愤怒的表情依然停留在脸上,眼里却流露着茫然,微微张开口,但一句话也说不出,看起来十分滑稽。   舒缡忽然有些惶恐不安,攥着衣袖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她害怕燕九棠会说,“我们只是姐妹”。   念头刚落,下一瞬,她就听燕九棠道:“和谁结为道侣是狸狸的自由,哪怕你是她的养母,也不能为她做决定!”   舒缡一怔,等她回过神,已被燕九棠握紧手腕,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她们在药谷中狂奔了很久,最后来到一片开满红色海棠的花林中。   舒缡目不转睛地看着燕九棠,年轻的少主一袭华美的红裙,立在她前方、阳光底下,耀眼极了。   她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忽听燕九棠问:“你来昆吾宫这么多年,应该已经有心悦之人了吧?”   舒缡心中咯噔一下,只是看着她的双眼,没有回应。   “没事,你只管大胆地告诉我。”燕九棠鼓励地看向她,“现下你已经是只成年的大狐狸了,确实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是谁都可以吗?”舒缡不自觉地垂下眼睛,低声问。   “当然。”燕九棠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说吧,你想与谁结为道侣?”   明明是体贴而关怀的话,也是一位少主该问的,在舒缡听来,这番话却是格外刺耳。   她最想与谁结为道侣,燕九棠会不知情吗?   还是说……自己近百年的小心翼翼,都只是自作多情吗?!   怒意自她心底窜起,即便知道自己此刻最想做的事极其冒犯,或许还会惹怒眼前人,舒缡却依然伸出了手。   当一个笨拙的吻贴上来时,燕九棠感到自己脑中嗡然作响。   她被自己捡来的小狐狸轻轻抵在海棠树上,很快又被撬开贝齿、叩开心扉。   她终于意识到这是惩罚,是小狐狸的怒火与幽怨。   她并未反抗,认罪地闭上了眼睛,缓缓抬起手,摩挲着套在舒缡颈上的黑曜石环。   小狐狸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于她?   是被她带出人界风月之地的那一刻,还是亲手为自己戴上黑曜石项圈的那一刻?   而她……又是从几时开始,以“给狸狸自由”这个谎言,将自己的心意忽视和埋葬?   如今,被她一手带着长大的小狐狸已经胆大过了头,吻完她,竟还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睁开眼。   “我想与殷宴宁结为道侣。”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轻轻喷吐在她唇上,舒缡并未给她任何回应的时间,尖牙抵着她的下唇,却并未用力,只令她微微启唇。   现下并不是采药和侍弄花草灵木的时间,鲜红的海棠花将她们护在当中,谁也不会来打扰。   -   舒缡走出药谷时,怀中抱着一只蔫蔫的赤狐,狐脑袋上还顶着一朵完整而饱满的海棠花。   其实她们只是相拥相吻的时间略微有些长,倒是不至于连自己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但燕九棠自知理亏,才像这样讨好似的变回妖身,让小狐狸抱着自己。   她算是彻底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再回想这些年对舒缡的所作所为,越发能理解小狐狸的愤怒从何而来。   她过分自以为是,如果不是舒苓真今日有意提醒,她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所谓“教授”在小狐狸眼中意味着什么。   现下唯独庆幸的是,她也是心悦舒缡的,不然她们只怕要像那些世俗话本写的一样,陷入一段痛苦挣扎的无果恋情了。   但“心悦”这个词对于燕九棠而言,到底颇为陌生。   那天之后,她虽然及时向双亲说明了此事,也和舒缡定下婚期,可她终究还是愧疚。   她心悦舒缡与舒缡心悦她,这份心意当真是对等的吗?   百年并不短,救下舒缡后,她虽然戒了自己去风月之地的癖好,却从未回应过舒缡殷切的目光。   过去的每一个“那时”,小狐狸都在期待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一个月后,她们的婚礼便在昆吾宫内大操大办。不论北幽还是人界,都来了不少道贺的使者。   繁复的仪式持续了一整日,燕九棠与舒缡身穿婚服,双手相牵,走过昆吾宫的每一座殿,最后踏着柔软厚实的红毡,在司仪的见证下共饮合卺酒。   饮罢合卺,婚宴便开始了。   舒缡酒量很差,燕九棠仗着少主身份,为她挡了一整晚的酒,醉得胃里直翻腾,就连人形也险些维持不住。   最后还是舒缡将她抱入寝殿,命令侍女放下鲜红的垂帘与纱帐,为燕九棠一点点脱去婚服,再为她擦身,散去一身酒气。   燕九棠半醉半醒间,感觉口中被灌了许多酸甜的汤汁。仅存的一点理智,令她配合着吞咽,将一整碗醒酒汤喝了个干净。   “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呢?”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叹。   “这是大喜的日子。”燕九棠勉强扯出笑容,“我不希望你难受。”   她隐隐记得自己说了许多话,似乎还做了什么事,可等酒醒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腰酸,连同底下也隐隐作痛,帐内则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见舒缡并不在身侧,燕九棠有些委屈地蜷缩在只有自己的婚床上。但还没等她闭上眼睛,就看到舒缡端着一只药盘掀开了纱帐。   “抱歉,弄伤你了。”放下药盘,舒缡垂头向她道歉,耐心解释,“我只对自己试过,没有太多经验。”   她的话勾起了昨夜的碎片记忆,燕九棠顿时羞得掀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舒缡跟随舒苓真修习医术那么多年,如今已是个非常负责的医修,就连给新婚爱妻上药,她也亲手为之。   燕九棠醉时没有太多感觉,如今清醒着体验,即便那沾在指尖的丁点冰凉只是浅浅一抹,她亦克制不住要躲,最终却被舒缡按住。   某种意义上,她们勉强也算是先成婚再相爱。   至于究竟是谁爱谁更多一些,就连舒缡自己也不清楚。   或者说,从燕九棠郑重回应她开始,她已经不在乎了。   ——在那之后,年轻的少主便开始努力学着爱她。   每一个阶段的爱,都令她沉醉。   这份爱起先带着对她的愧疚,多数时候甚至是顺从。   但她们之间早就没了什么尊卑,加上妖族的本性一旦释放,无论是处于哪个位置,只要能够将满腔爱意推到令她们都满足的高度,便足够。   舒缡一回生两回熟,又因着习医时常研究身体构造,要不了几回,燕九棠就心甘情愿跳入她的掌控之中。   不过这段过分的顺从时期并未持续太久,就被舒缡刻意引导到了另一个方向。   当年燕九棠教她要“胆大”,如今她也想要教燕九棠同样的道理。   她们是道侣,是彼此的爱人,是要携手走过一生的。过去的幼稚不该成为牢笼,不管是她长达百年的单恋,还是燕九棠长达百年的迟钝。   但燕九棠身为昆吾宫的少主,这么多年下来,为人处世的态度自然无需她教。   ——现下她能教的,也只有唯一的一样。   尽管乱七八糟的闲书看过不少,可真正对上舒缡温和又包容的目光,燕九棠到底还是慌了神,心也跟着怦怦直跳。   她甚至把自己的狐尾放到了舒缡手边,结巴道:“你、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掐我的尾巴。”   舒缡乖乖应下,顺手将狐尾抱入怀中,动作轻柔地挼了一把。   熟悉的酥麻顿时传遍全身,燕九棠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沉下心来,将自己此时应做的事做到最好。   那是一个雨夜,新生的嫩叶被雨水打湿,整片浸润。   次日侍女进来收拾乱成一团的卧榻时,在褥子上发现了不少狐毛。   初次的教学一点也不愉快,不过舒缡并不介意。   她有足够的耐心,去教会自己的爱妻。   -   燕九棠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舒缡的感情一点点脱离了青涩。   她自从能够化人,便因为风流与放浪,很快成了昆吾宫的话题。   然而除了她的家人与右护法,谁也不知流连于风月之地的昆吾宫少主殷宴宁、又或是“贵客”燕九棠,其实只喜欢看美人和听曲。   直到她遇见那只小狐狸。   面容只有十一二岁的小狐狸穿着过分妖艳的袍子,脸上涂抹着并不适合她的妆,闯入她的眼中,令她幡然醒悟,花了一大笔钱将之赎出,从此再也没踏入过做着这种见不得人勾当的场所。   除此之外,最初怯生生的小狐狸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燕九棠也想不明白。   或许真是像她当年所说的那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燕九棠者大胆。   而她也渐渐学会了如何哄好自己的小狐狸。   (燕狐狸养狐番外,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是完美的平行世界番外,即回避了宁殊失去双亲、青昭的三叔毒杀城主等等一系列重要转折点的完美世界。 第五十六章 番外六   宁殊第一次见到韩霙时,是十三岁那年的初春。   狼族与雪豹族结盟已有数月,作为狼族的少主,她主动请求与母亲同行,前往雪豹族,想要长长见识。   雪豹一族世代居住在雪原之上的寒英城,守护上古灵脉,城池内外终日雪花飘飞,放眼望去,四下皆是刺目的白。   宁殊自出生起,还从没到过这般寒冷的地方,尽管在抵达寒英城之前,母亲已为她披上厚实的大氅,但当她踏在雪域上行走时,还是忍不住轻轻搓起手,牙齿也不自觉地“咯咯”打颤。   迎接她们一行的,是专门负责与外族往来的韩梦菀。爽朗的雪豹族女官一路都很热情,滔滔不绝地为她们介绍着寒英城的风土人情。   宁殊却冷得听不进什么话,若不是因为还要维持少主的仪态,她恨不得化出妖身,钻进母亲怀中取暖。   太冷了,怎么会有妖能够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种极寒的地方?   她正在心中嘀咕,忽听韩梦菀惊呼一声,似乎还喊了什么,但没等她听清,只觉几乎要及地的大氅下摆被什么东西扒拉了两下。   下一瞬,她感到怀中蓦地一暖,好像有什么小兽顺着她的大氅爬了上来。   宁殊愕然看向怀中,只见一只圆耳朵的斑点“白猫”正挂在自己的胳膊上,还大大方方地用脑袋蹭自己。   竟是一只雪豹幼崽。   “阿霙!”接着,韩梦菀的声音就与她的人一起到了宁殊身前,急切又尴尬地看向她怀中,“胡闹!这位是贵客,快来小姑姑这里!”   “我瞧见贵客姐姐冷了,就想给她暖暖身子嘛。”怀中飘出一个女孩的声音,懒洋洋地道,“贵客姐姐,这样是不是好点了?”   宁殊愣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在问自己,下意识点头。   于是她就一路怀揣着这只小家伙,跟着韩梦菀入了城。   依照韩梦菀方才的自称,宁殊猜测主动跳入自己怀中的小豹子,应该就是寒英城的小少主了。   她倒是从没想过,这位小少主竟这般不怕生,无拘无束。   宁殊本以为到了待客殿,小少主便会离开,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怀中的小豹子忽地一跃而出,化为人形,拉过她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宁殊人生地不熟,加上念及对方身份尊贵,她不好叫停,只得由着小少主拉着自己在殿宇之间疾奔。   最终,小少主闯入一座小院子,推开一扇门,进去后,还不忘关门上锁。   宁殊定了定神,环顾四周,见不远处便陈列着好几个书柜,每个书柜都被典籍填满,书柜旁便是雕刻精致的木桌椅,靠窗有一座大卧榻,暖意不断从足底传来,约莫是极寒之地常用的“地龙”。   “我叫韩霙,你就是狼族少主宁殊吧?”小少主边搬出另一把木椅,边笑着与她打招呼。   宁殊暂时还摸不准她的脾气,点了点头,矜持地坐下。   韩霙瞧着只有七八岁,却已然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势。她娴熟地取出茶具和茶叶,在桌旁的小炉子上慢慢将水煮开。   宁殊注意到,她并没有用火,而是凝灵于指尖,通过控制水灵力使得水沸腾。   类似的小把戏,宁殊自己也会一点,因而当韩霙将茶叶撒入壶中时,她也凝出些木灵力,弹指一并丢入茶壶,附着于茶叶上。   她听见韩霙轻咦一声,不过对方并没有追究,而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用沸水冲了一遍茶叶,按照流程进行洗茶,再正式冲泡茶叶,将茶汤倒入杯中。   “这是琉璃杯。”见她一直好奇地观察着透明茶杯,韩霙介绍道,“用它来盛茶汤,既漂亮又保味。”   说罢,她将第一杯茶敬了宁殊。   宁殊忙道谢接下,闻着清雅淡香,轻轻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汤微带着一点甘甜,很快暖遍全身。   但还没等她喝第二口,只听韩霙道:“喝过这口茶,以后你就是我师尊了。”   宁殊一惊,慌忙把琉璃杯放下。   “这种玩笑开不得!”她严肃道。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呀!”韩霙眨着眼睛,目光澄澈,“我听说狼族擅长剑术,早就想拜师了,可爹娘不让我出城,那我就只好自己找师父。”   “为什么是我?”宁殊百思不得其解,“我才过十三岁生辰,并没有比你大多少,也还未学会多少剑术。”   “那你可以学完教我吗?”韩霙又问。   觉察到这孩子无论如何也要拜自己为师,宁殊眉头微蹙,却还是认真答道:“非家传剑术,可以教。但是……”   “但是?”韩霙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宁殊最不擅长拒绝,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一族少主并不过分的请求,因而只好搬出长辈:“但你若真要拜我为师,须得征得你我家中长辈的同意。”   “这好办。”韩霙却瞬间露出计划得逞的笑容,忽然跳下木椅,自顾自走向房门,“你等我回来。”   宁殊有些哭笑不得,但常年下来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礼貌地应了声。   不过她到底也是个孩子,韩霙离开后,便有些坐不住,又喝了几口香茗,起身走向那一排排的书柜。   粗略浏览一遍,她忍不住对着一本装饰朴素的传记伸出手,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书脊时,却屈起了手指。   没有房间主人的允许,她不可以乱动这里的书。   好在韩霙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摊开手,一黑一白两枚灵珠静静地躺在她掌心,被附着了灵力的红线系着。   “这是‘传音珠’,昆吾宫送来的。”韩霙笑道,“现在归我们——结为师徒的信物。”   接过黑色的灵珠,宁殊就这样突然多了个小徒弟。   小徒弟在她面前倒是乖得很,一口一个“师尊”喊得恭敬,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宁殊现下确实没什么可教她的,加上她很快就要离开寒英城,于是便和韩霙约好,下一次见面时,再好好教她些剑术。   结果宁殊刚回家那年的春夏之交,狼族大长老宁弈世掀起叛乱。若非恰好赶上昆吾宫之主的商队到来,险些要出大事。   那夜族长居起了大火,宁殊居住之处的鱼池都被烧干了。好在宁弈世最终被昆吾宫的左护法燕隐当场击毙,其党羽亦被抓获,押入死牢听候发落。   宁殊受了惊吓,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不敢睡觉,也不愿吃东西。   她的双亲忙着处理叛徒,唯有昆吾宫的少宫主殷宴宁还能有空来陪她。   “来,给你摸摸我的小狐狸。”殷宴宁将一直抱在怀中的赤狐递给她,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别怕别怕,已经过去了,以后就没有叛徒了。”   尚未到化人年纪的小狐狸也折起耳朵,晃悠大尾巴“嘤嘤”地叫着,不停地往她手上蹭。   有她们陪着,这一夜宁殊才得以安然入睡。   但她一觉醒来,怀中的小狐狸和身旁的殷宴宁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才认下的小徒弟。   “师尊!”见她睁开眼,茫然地看着自己,韩霙忙唤道,“你还好吗,师尊?”   叛乱之事才过去几日,宁殊没想过她竟会来。   “我听到传音珠里的声音,当晚就去告诉了爹娘。”韩霙翻出挂在颈上的传音珠,“我小姑姑和三叔已经到了,正在帮忙处理这件事。”   她顿了顿,“我是特意来陪师尊的。”   宁殊难以想象,如果没有韩霙、殷宴宁和那只小狐狸,她究竟要怎么度过那段最害怕的时期。   以至于成年之后大家再相聚时,她还是会提起年少时的这件事。   重聚那年,殷宴宁的小狐狸已经能够化为少女人形了,还被昆吾宫的右护法收为养女,有了“舒缡”这个大名。   因着雪豹一族也打算与人族进行贸易往来,作为少主的韩霙便打算先和宁殊前往人界,与昆吾宫少主一道游历和学习,同时拓宽人脉。   三妖一人时常结伴在人界四处游历。为了不引起太多人的关注,殷宴宁索性给自己易了容,化名“燕九棠”,故意将本来就直率的性子变得愈发放纵,谁也认不出她。   韩霙仍然做宁殊的徒弟,直到成年,也还是一口一个“师尊”叫得欢。   恰好某一天,她们被燕九棠骗去逛街角的书摊,宁殊瞥见一本本书的封皮上龙飞凤舞写着“师尊”二字,然而配的插图却处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雪白,有些还是两名女子,当下脸色一红,抬手捂住韩霙的眼睛,几乎是押着她逃离街角。   其实韩霙在来到人界之前,就早已看过不少这样的书了。对她而言,人族的这些禁书根本算不上什么。   不过既然她的师尊怕羞,她自然也不会就此多说什么,每一日依旧装作乖徒弟,依旧恭敬地对心上人喊着“师尊”。   其实她们心悦彼此已久,韩霙早就能感觉到宁殊对自己的不一样。   但因着种种原因,她们都没有向对方表明心意。   或者说,她们都在等那个最合适的时机到来。   因着“师徒”的特殊关系,她们时常可以见面,即便相隔两地,也可通过传音珠来听到对方的声音。   韩霙有次喝醉了酒,边对着传音珠呵气,边发出不自然的呢喃与陶醉而高亢的吟唱。   听得宁殊只觉头皮发麻,忍不住呵斥她:“停手!”   “那你来管我嘛!”传音珠那边的醉豹子却笑嘻嘻地道,“你不在,我就只能自己排解咯……”   偏偏那夜过后,韩霙还断片了,压根记不起自己说过什么荒唐话。   直到两日后,宁殊沉着脸出现在她的寝殿门口,进了门就张开隔音屏障,将自己留存的声音放给她听,韩霙才猛然记起一切,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么希望师尊过来管着你么?”宁殊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问。   即便她们已经成年,也受过人族不少礼教,然而她们所在之处到底是妖族的地盘,当晚宁殊就好生管教了这孽徒一顿。   韩霙讨饶了一整夜,清晨苏醒后,却依然将宁殊圈在怀中,前额抵在她心口,用沙哑的声音亲切地唤着“师尊”。   宁殊早就醒了,一开始晾着没理睬她,过了一阵才道:“联姻之后,我们还是像现在这样往来吗?”   韩霙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才“啊”了一声,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我都是一族的少主,虽然距离继任之日还早,但既然要结为道侣,有些事还是要趁早做打算。”宁殊语气郑重地与她商量。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韩霙却道,“人族不是常说‘远香近臭’么。”   “什么‘香臭’,净会胡说。”宁殊笑骂着托住她的后颈,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韩霙确实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那天之后,她便与燕九棠时常联络,赶在婚礼前几日,终于将两族之间的传送阵搭建完成。   她唤了十几年的“师尊”,婚后总算改了口,每日只惦记着又快又好地处理完事务,能够早些回到寝殿,与新婚的爱妻耳鬓厮磨。   在那些令她们都十分愉快的事上,她反倒成了宁殊的师尊,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要能一辈子相依相偎,谁做师尊、谁做徒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