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骤雨 夏季骤雨 第55章

作者:不不不不不不更新 标签: 强强 正剧 BE 推理悬疑

第69章 无声喧哗

  冷空气是一种既有味道又有颜色的特殊物质。

  空气本身是没什么味道的,但是其中的冰碴子味、灰土味、烟尘味,夹杂在一起吸入鼻腔,这种混合而成的气味,就是冷的味道。

  那段嗅觉记忆里可能还有,热血停止流动、慢慢凝结的味道。

  李建军接到电话的时候刚下了夜班,回到家里睡觉,疲惫让人睡得熟,第一个电话他没有听到。第二个电话铃声大作,一直狂响,他才疲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困意还没完全退散,李建军窝在毯子里,半靠沙发闭着眼睛,打了一个悠长的大哈欠:“喂?哪位?”

  接下去电话里的话语,让他一下子清醒了。

  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只重复着说着那一句话:“……快来,华蓉和妞妞出事了!”

  为什么重复呢?大概是电话这端的人毫无反应,静得像一潭死水,让打来电话的人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的电话是不是没有接通,还是哪里出了故障,导致接听电话的人没有听见呢?

  电话里的声音像是往熔炉里掉入了一颗铁珠一样,没有回响。

  不论如何,都不该毫无反应才是呀!

  可是事实上就是那样的,李建军一听到“出事”这两个字眼紧跟在自己的家人后面,就大脑宕机,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他呆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僵硬的像一块板,电话里那人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他的耳边,他却迟疑着不敢相信。

  家里的客厅逐渐缩小、缩小、直到和他的躯壳一样小,直到收缩成一体透明的硬冰壳,直到所困人的窒息之时。

  急匆匆地套上衣服,疯跑到车站,他也像他们一样坐上了客车,长途大客车里吹着暖风,热的不行。

  这种大客车常年跑长途,为了保障乘客的安全,窗户大多都是封住的,空气不流通。

  这小小的空间里混合着泡面、包子那些便携食物的味道,以及复方的头油味、臭汗味、烟味,浑浊的空气,实在让人想吐。

  李建军好像闻不到,他的心里一直惦念着远方的华蓉和妞妞,急切地想要知道她们的情况,应该只是受伤吧……应该是的……他的脖颈上一直往外冒着冷汗,他的手颤抖不止,捏不住车票和证件。

  客车很快开起来了,窗外熟悉的一切飞快地溜走,没桨的船载着他驶向场未知的未来。

  现实世界中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桥段,李建军换乘了一辆小三轮摩托车,来到了现场。

  猩红的一片地面,半个撞碎的车头,还有……惦念的家人。

  所有都是灰暗无力的,天穹之下只剩下红,只有红。

  他并没有不敢上前看,也没悲伤的快要断过气、恨不得跟了她们一起走,并没有的。

  他走到已经被白布半盖起的妻子身前,揭开白布,虚握着袖子,为她揩拭脸颊上的血迹,用手指最后一次为她整理头发。

  很多不认识的脸孔在围观,人声喧繁。

  他安静的听着旁边围观群众们七嘴八舌的介绍当时的情况,他们给他讲那醉醺醺的拖拉车司机是如何撞到了她们,以及惊慌失措时分不清刹车还是油门,胡乱踩下而对她们造成的碾压,他带着一份出乎意料的冷静,冷静的近乎苛刻、无情。

  大家都以为这个平时内敛的男人会哭,会喊,但是他没有。

  他叫了一辆车,载着妻女的遗体回了林城,先是去了殡仪馆,说自己要定一套殡葬服务,骨灰盒要两个,一大一小。

  他说骨灰盒要白色的吧,他妻子爱干净。

  再就是处理后事、安排葬礼,整个过程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看起来没有想象中痛苦。

  葬礼的第二天,他继续如常的去楼下的早餐店吃饭、上班、食堂、下班、买菜,三点一线、周而复始。

  只是去买菜的时候,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那爱笑的妻子再也没坚持着要买一块牛腩,自行车后座也没有他可爱的小女儿冲他撒娇了。

  在某块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内心世界,早已坍塌的不成样子。

  可惜世界不会因为人而改变,只有人去适应世界的变化。

  而痛苦就发生在,很多人没有办法做到完美适应的那些时刻。

  渐渐的,同事们发现李建军的胡子长出来了一大截,他也不去刮了,一周前工作服上的油点子,居然今天还留在他的领子上,明明过去他是会立即跑去水房洗衣服,再不就是趁午休跑回家去换衣服的那种人。

  “怎么又迟到了!”科长皱着眉头,“说了多少次了,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又来上班又不好好干,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对不起,可是我不上班,就更撑不下去了……”李建军低着头,科长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你最好赶紧振作起来!别给保卫科拖后腿!”科长扔下这句话以后,就生气的离开了,风很大,门哐哐撞着锁扣,李建军呆站了半天。

  他颓颓的坐到了下班后,不想回那个空空的家,就漫无目的的瞎走,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最开始和华蓉相识的那个清真面馆。

  他的大舅哥嫂上个月回来了一趟,匆匆忙忙就把店兑了出去,就又回到了老家,也没和他联系过,估计是不打算再回到这个伤心地。

  他看着新店刚更换上不久的牌匾,也是一家面馆,便踏了进去。

  新老板也是对夫妻,十分热情的问他要点些什么,还说刚装修好还有点简陋,请他多担待

  李建军只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面,但是要了个玻璃杯,接了店里的散装白酒。

  那是他和同事聚餐时常喝的牌子,不老泉高粱白酒,辣辣的,今天的比以往更加苦涩。

  老板娘很快端上了一碗面,那是和之前那种清真牛肉面截然不同的,清汤鸡蛋蔬菜面,有股家的炊烟味道。

  “还没吃东西就喝这么多呀?当心胃!”老板娘笑着说了一句。

  李建军并不当回事,继续一杯杯的灌下去,五十多度的高度白酒,在旁边划根火柴都能自己着,他却像喝水一样酗着。

  太过痛苦,唇舌已经无法诉说了,只能用痛来镇住痛,用苦来冲淡苦。

  他总感觉周围好像有人在议论他,叽叽喳喳的散碎声音倒灌进耳道。

  冬天已经过去了,可是初春依旧无暖阳。

  老板围着围裙,从后厨端了一盘油炸花生米与拍黄瓜拼的下酒菜。

  轻轻的放在了他的桌边。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八点多,店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板把所有的桌子都擦了一遍,最后还是走向了李建军那桌。

  “我们到打烊的时间了。”老板有点歉疚地说。

  李建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是他并没醉得太离谱,只是头有点晕,舌头打转:“结账吧。”

  老板麻利的算了一下:“一共是二十四块五,你给二十四吧。”

  “还有盘小菜。”李建军从兜里掏出钱包,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桌面上的空盘子。

  老板笑着说:“不用了,白送的。”他收下钱,在收银台给李建军找钱,“心里有事?”

  李建军不吭声。

  那些心酸事尽是不足与外人道的。

  “啥事都会过去的,别太难受,给自己找点事做,劲儿过了很快就过去了!”老板把几张零钱递给他。

  他果然没收小菜的钱,李建军低头一看,把零钱装回兜里,继续眼睛盯着鞋尖的离开了。

  “给自己找点事做……吗?我要去做些什么呢?”李建军踢着路边的土坷垃,走一步晃三晃,往家的方向走着。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件自己现在也可以去做的事情。

  他想到了卢刚,关于这个人,他再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刚好他现在无家无业,没有顾虑。

  想到这一点以后他竟然久违的轻松起来了,他回了家,利落的把一屋子的垃圾扫的扫,扔的扔,然后一股脑塞进一个大垃圾袋里,扔进了垃圾道。

  然后他回到家里,把沙发上乱丢的几件工作服塞进了洗衣机,倒上了洗衣粉,洗衣机运转起来了,他就扫地、扫完以后开始洒水拖地,整个房子干净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股清香的洗衣粉水味儿。

  李建军对重新恢复整洁一新的家里很满意,久违的秩序感又被他牢牢抓在了手心。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职工浴池关门还有一个小时,赶忙拎上了洗澡筐,下了楼骑上车,往浴池赶。

  他飞快的洗了头、搓了澡,就泡进了热水池子,没几个人。

  水波荡漾,头上暖黄色的灯光在水面上飘着光点,破碎又聚合。

  李建军坐在了泡澡池的边沿,眼睛肿成了单眼皮,他就索性闭上了双眼,想象着自己铲除卢刚这林城的墨点,再次成为英雄的感觉。

  有些人就是要靠着源源不断的荣誉感和成就感才能活下去的,他们的性格底色就渴望着牺牲、鲜血与胜利。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第70章 死生不得

  李建军再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同事们都发现他变得明显不同了。

  首先是换了一套清洗过又熨烫的工作服,隔着半张桌子都能闻见他身上的洗衣粉味,还有头发和胡子应该也认真的修剪过,一看就能发现短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一些,再就是这段时间无心收拾,混乱的办公桌又变回了以往整整齐齐的样子,一看就是提前来办公室惊心收拾了一番。

  只是稍微仔细观察后,就能发现细节上还有待完善。

  你看他的衣服,背上很明显没有熨好,一个很大的褶子突兀的刻在了他的背上,还有略有点参差不齐的胡子,……以前他是很精心的,是连衣服上的一个线头都没办法容忍的人。

  现在的李建军是过去的李建军浓缩了又浓缩,修补了又修补、伪造了又伪造的一个赝品。

  今天上午他一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不知道在看着和写画着什么,昨日那种垂靡和闭塞的气场竟然消失了。

  虽然他还是如旧的沉默,但是有一种愈合与生长的感觉,大家都稍稍为他放下了心。

  午休时间临近,王振业端着饭盒,过来邀请他:“走啊老李,打饭去。”

  李建军嗯了一声,就简单收起自己的桌面上的一小堆资料,王振业无意间瞥到上面竟然写着卢刚这一名字,他悄声问:“你怎么开始调查卢刚了?”

  李建军压着嗓子和他说:“一会吃饭的时候和你说。”便取了自己的餐具,两人一起走向食堂。

  路上,王振业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问了:“你调查卢刚干什么?之前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李建军看向他:“我从没有放弃过。”

  “不管咋样,他是厂长的亲妹夫,涉及的人太多了……我就怕会对你不利。”

  “那有什么的,我现在一个人,无牵无挂喽。”李建军豁达的语气透着一股轻松,吐出的问句却很沉重,“因为他有权势,就可以横行霸道、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王振业还想要劝阻,可是他看着李建军浮肿的脸颊、红红的眼角,还有衣领上未涤净的洗衣粉痕迹,他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李建军呢?那是一个把荣耀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人,这种人始终追随着自己的胜负欲与得失心,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是没办法过自己这样安于现状的生活的。

  李建军坚决不屑于、也不能去接受平庸和被动,比起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可能更宁愿走向惊心动魄的死亡。

  永远需要一点刺激、一点危险、一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东西,用以证明他自我的存在。

  是不是从退伍之后,李建军就和他,就已经分化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作为多年好朋友,王振业不是不明白李建军这一决定的危险性,有钱有势力、背靠权利多年的卢刚,想要杀死他的话也只是当作捏死一只蚂蚁。

  可还是处于多年挚友的身份,他决定尊重他,并暗中关注这一切,必要的时候再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