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 作古 第7章

作者:封灵三清 标签: 玄幻灵异

  谢无相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低着眉眼看着破破烂烂的神像,似乎在思索如果是不待见又该会是什么模样。

  郁危正好在这时候问他:“所以你知道这个村子的疫病是什么来由了吗?”

  村长临走前将单鸦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人。这村子的位置偏僻,人烟也少,多少年来日子都过得安宁平稳,所以即便没有十二仙府的庇护也风平浪静了数年。

  直到那日,村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村里人在去河边浣衣的时候发现了他,看见河面上漂着一团脏兮兮的衣物,近看才发现是个活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捞了出来。

  这乞丐是个哑巴,腿也瘸了。被救过来后就跟失了魂般,双目无神,逢人便不停比划。村民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些吃的,好心送他离开。结果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半步,白日不见人影,到了夜里就挨家挨户地敲门,一见着人就急得不行。倘若那人没有反应,他便硬要拉着人家袖子,想要把人拉出门。

  一来二去,村民忍耐也到了极限。将他赶走一回,他便还会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威胁警告也没有用,最后实在没办法,把他关到了一间没人用的柴房里,这才清净不少。

  老乞丐被关起来的第三天,村里出现了第一个感染疫病的人。

  这病发作起来毫无征兆,短短几天,就能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折磨得形销骨立,先是不停吐出一种深黑色的液体,慢慢地,就会失去味觉、听觉……到最后,五感尽失。

  疫病来势汹汹,又如此突兀,不过一段时间村里已经有十余人染上,而这些时日,他们唯一接触过的人,只剩那个来路不明的老乞丐。

  村民如今笃信疫病与老乞丐脱不了干系,从村长的话中也能窥见一二。郁危对此并不意外,问:“你也是这么想的?”

  闻言,谢无相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他说。

  郁危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关于这个村子,我了解的并不比你多,总不能什么都知道。”谢无相笑笑,“我又不是神。”

  “平白无故定了什么人的罪名,是不是有些无良?”他很轻地眨了眨眼,笑意像火光明灭了一瞬,“如果你是在试探我的话,这点道德我还是有的。”

  郁危的确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被他说中,抿了抿唇,移开了脸。

  “不过,这件事总也与他脱不了关系。”谢无相道,“等天亮了,再去村里问问好了。”

  郁危有点沉不住气了,狐疑道:“既然你知道跟他有关系,为什么今夜还要守在庙里?”

  这座庙……他用神识反反复复、上上下下探过许多遍,都没有找到什么疑点。他不明白对方多此一举是意欲何为。

  谢无相正垂眸盯着那盘孤零零放在墙角的梨,眼神说不出来的怪异,看得邵挽很想问他是不是饿了。他懒洋洋靠在柱子上,整个人松弛又散漫,有种随时会游离在状况外的抽离感。

  “有些事情想要确认。”过了半晌,他才重新笑着开口,“比如,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庙里,又为什么会附到这神像身上。搞清楚这些,才好把它封印起来。”

  郁危点点头,这倒的确是一个问题。他对邪€€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想不到谢无相人看起来随意,行事倒如此缜密。

  “另外一件想确认的事。”谢无相目光轻飘飘地落下来,那种若即若离的抽离感从他身上抽丝、剥落,变成微微的专注,“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把名字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告诉我你是谁。”

  他提到“熟悉”两字的时候郁危心头莫名跳了两下。他从前很少下山,遇过的人也少,一时想不起来“谢无相”是谁。不过本来记忆也不完整,会记错什么人、忘了什么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无相真的见过他吗?或许只是路过一瞥,或许有过一面之缘,或许是将他看错成了另外一个人。

  其实可以不回答的,萍水相逢,明日便该分道扬镳,郁危本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是,鬼使神差地,他回答:“忘了。”

  谢无相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好奇地问:“怎么会忘了。”

  邵挽也紧张地看过来,看样子还有点担心。郁危面色仍是淡淡的,道:“生了一场病,或是受过很重的伤,醒来后忘了很多东西。”

  谢无相的视线游离在他颈侧,还是说:“怎么会。”

  他的声音很奇怪,郁危看不清他的脸,听见他语气含笑,却无端觉得他脸上应该是毫无笑意。

  “名字对我来说没有多么重要,随便你怎么叫。”郁危神情如常,“已经是鬼了,谁还会去记生前的名字。”

  “有人会记得。”谢无相道。

  郁危看了他一眼,语气随意:“没有。”

  凡人的姓与名来自父母,但他是个例外。被人领上昆仑山之前,他一直都没有名字,在一声声“小鬼”、“野种”中长大到五岁。之后,讨厌的、丑陋的声音消失了,郁危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尊。

  他的名字是明如晦给的。

  只是从前给他名字的人,兴许此后再也不会愿意提起这个名字€€€€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失去了什么,相应的就会得到些什么。反过来,得到的东西,也有可能再次消失不见。

  其实郁危早就做好过准备,所以真到了这一天,反而还算平静。

  他听见谢无相低声笑笑:“谁说没有?我的记性就很好。”

  “很多年前随手种下的花,现在还能记得住位置。”对方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懒洋洋数着,半真不假地说,“哪家借了东西没有还,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郁危:“……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无相扯了扯唇角。他的姿态随意而放松,让这个笑容显得几乎没有任何含义:“所以,就算你没有说名字,我说不定也可以记住。”

  一旁偷听许久的邵挽也凑过来,一副很狗腿的样子:“师哥,师哥!我也会记住的!”

  “……”

  郁危有些无言地团了两团雪,一挥手,一团砸在了邵挽脸上,一团偏了偏,砸到了谢无相衣襟。

  “给你们个雪球冷静一下。”他用镇定的语气道,“闭眼,休息。”

  【作者有话说】

  明如晦,你真的很会装)

  明天双更,休息两天,然后暂时定为隔日更,等忙完这阵再开始更二休一mua! (*€€3€€)

第7章 阴沟翻船

  入夜已深。

  邵挽是真的困了,趴在一块石头上昏昏欲睡。郁危刚刚才睡过,现在很精神,偏偏谢无相也没睡,坐在他身侧,时不时轻咳几声。

  相顾无言,郁危选择假寐。他脑中翻来覆去地回响着方才的对话,想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没过一会儿,他听见身侧一阵轻微的响动,谢无相站了起来。

  对方动作很轻,像是怕吵到他。郁危静下心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他看着谢无相走到神坛上转了一圈,又走下来,转悠到了庙门旁停了良久。看上去漫无目的,像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走走。

  但郁危不会这样认为。他正想看看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听见脚步声又转了回来,静在了他身旁。

  清清浅浅的呼吸倾洒在脸侧,还有一阵莫名的搔痒,扫在自己的眼下。郁危眼睫不受控制地动了动,随即伸手抓住了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是一株狗尾巴草。

  谢无相的声音响起,气定神闲:“还要装睡多久?”

  “……”郁危睁开眼。

  怎么被发现的?他有点纳闷。按理说他装睡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但是谢无相这个人,身份成谜,实力成谜,人品成谜,也许真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把邪€€放出来吧。”谢无相示意他。

  郁危伸手去拿口袋里的邪€€,那团被紧紧捆成球的泥巴仍然在不知疲倦地挣扎着,他问:“你确定?”

  谢无相又笑了笑:“相信我。”

  “……”

  郁危指尖一动,缚在邪€€上面的金色符链唰地破碎,半空中化为齑粉。

  邪€€爆发出一道欢喜的尖叫,眨眼就要逃窜出去,下一秒,谢无相手里变出一张符来,甩到了它身上,立刻牢牢粘了上去。符纸夜色中无风自燃,亮起一簇幽蓝的火焰。

  邪€€定在原位,痛苦地嘶吼起来。那团蓝火慢慢烧到了它,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开始扭曲着变化起来,上下拉伸、抽长、生长,到最后,长出头颅四肢€€€€

  郁危怔了下。

  这团邪€€,变幻成了一个身形佝偻的人。

  妖冶的蓝色火光映在谢无相眼底,折出一种奇妙的色彩。察觉到郁危的注视,他半开玩笑般地解释道:“高价买来的符纸。出门在外,总要有几样保命的东西。”

  符纸燃尽,余烟停在半空中,须臾便转淡散去。

  郁危这辈子不会做出花冤枉钱买符纸的事情,心里给对方加了个“有钱的冤大头”的评价。他转过脸看眼前的“人”,问:“这是谁?”

  这个“人”更像是一个被赋予了身体的影子,没有五官,没有衣服,浑身漆黑,如同一个无底的洞,看久了会觉得头皮发麻。

  谢无相支颐,认真地打量片刻,道:“应该是那个老乞丐。”

  村长口中那位带来了疫病、不知从何而来的老乞丐。

  “这符纸能给死物以生命,化无形为有形。”谢无相语气轻松,“邪€€理应是无形的,如果它有了形,你觉得那会是谁?”

  老乞丐腰塌得厉害,黑洞洞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看不见庙里的其他人,他低着头慢慢地向神坛走去,每走一步,就好像有什么重物压上来,压得他身形又矮一分。

  郁危看着他诡异的动作,了然道:“邪€€的主人。”

  拖着这具苍老弯曲的身体,老乞丐终于行到神坛前,抬起脸。他似乎看不到脚下的石块,对着空气,从前神像所在的位置,恭敬地、虔诚地跪了下去。

  心底的疑惑倏然明朗。郁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邪€€复刻出来的、过去这里曾发生过的场景。

  老乞丐为什么要走到这座破败的庙里,拜这尊破败的神像?

  如果他是从村外而来的不速之客,怎么会找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只为了求神?

  郁危忽然愣了愣,随即蹙起眉,望向神坛的方向。他想起了一件自始至终都解释不通的事情。

  这样一个偏远的村子,为什么会有一尊明如晦的神像?如果是村民所建,那为什么长久以来都无人问津、破败至此?

  这个庙,是谁建的?

  越来越多的疑点浪潮般卷来。郁危想得出神,听见身侧一阵€€€€轻响,谢无相不知何时将外衣穿上了,又不知何时靠近在他身边咫尺的位置。

  他抬头,透过屋顶的破洞看了看天色,道:“差不多了。”

  郁危回神,问:“什么?”

  谢无相笑笑:“子时要到了。”

  “日月轮升,新旧交替。这个时候,邪€€的力量是最弱的,是封印的最好时机。”

  郁危了然:“要封印了么?”

  谢无相顿了顿,道:“不急。”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郁危的眼睛,声音也放得很轻。不知怎的,郁危浑身涌上一阵汹涌的倦意,拽着他的心神都往下沉去。

  谢无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歪歪。”

  他的发音有些奇怪,带着微微的气音,将咬字模糊了一瞬,变得很有特色,听上去像是哪里的古语亦或方言。只是从他口里说出,拗口或怪异的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悦耳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郁危有些听不清他说的是“危危”,还是“乖乖”,或者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字眼€€€€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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