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 作古 第20章
作者:封灵三清
木朔的手抖得更剧烈。他的€€是灰白色的,如同草木燃烧后余下那一€€泛着死气的灰烬。郁危看着那点灰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透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恨意。
对方置若罔闻,蘸着自己的血,着魔了一般,在地上继续用力写着。血迹晕染在一起,字迹模糊难辨,潦草不成文,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一般。
旁人还在仔细辨认时,郁危凝神望着那些字迹,面色愈发沉,忽然开口问:“神骨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那些是骗我的吗?”他没有抬头,视线低垂落在那些字上,“你说他是为了帮你们解决村里的死劫才留下的神骨,那事实呢?事实是什么?”
胸口仿佛压了一团沉沉的雨云,郁危目光微微移开,停在了“我见过你”那四个血字上。
其实他还想问这件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木朔为什么会见过他,为什么对他抱有敌意,一桩桩一件件,来得莫名其妙又无迹可寻。
他记不起自己死前的事情了……那应该是对他来言十分重要的一段记忆,但身体似乎格外回避,稍微一想就觉得头痛。
木朔癫狂的举动兀地停了下来,指腹的血一颗颗砸在地上。下一秒,他忽然挥舞起手臂,作势要扑过来。然而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一半,便被一股非人的巨力牵扯住,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他身体固定在原地。
郁危指尖的灵力一闪而逝,他食指轻轻一扯,缚住木朔的力道随即松了几分,蹙着眉道:“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他说,“先告诉我神骨的事情。”
木朔身体受缚,依旧不甘心地想要抓他,动作幅度极大,简直像是张牙舞爪,几次都险些要打过来。郁危没躲,反倒是谢无相伸手替他挡了下。
好像打到了,又好像没有。然而郁危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他看见木朔张了张口,好像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
但他没能看见。谢无相身形微微一动,遮挡住了木朔的身影,也断了郁危的视线,声音像是警告:“歪歪。”
郁危道:“我想知道。”
“他说不了话。”谢无相第一次和他意见相左,语气平淡道,“你何必逼他呢。”
“因为我想知道。”郁危微微仰起脸,直视他,“因为对我来说很重要。”
谢无相看了他半天,半晌,像是默许了一样,彻底没了脾气。
他让开身,郁危转过头看向木朔,道:“写下来。”
木朔受制于人,冷冷盯了他片刻,写下几个字€€€€
代人受劫。
随即,他又补充道:“不知真假。”
然而这几个字已经足以让郁危愣住,他问:“代谁?”
木朔写:“不知。”
真假不知,何人不知,一丝线索似乎又断了。
他印象中,对方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做事只看心情,来去尽随心意,他不知道有谁可以让明如晦甘愿为之受劫。
甚至是生死一线的死劫。
其实对于自己的这位师尊,郁危从来都知之甚少。对方活了数千年之久,而他只是寿命微薄的凡人,即便有师徒名分,在这无边岁月里,也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
或许曾经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郁危出了会神,又问:“然后呢。”
木朔慢慢写道:“有人想要抢走神骨,害死木家,害死全村人。”
这几个字用了太大力气,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出自孩童之手。
郁危问:“谁?”
木朔缓慢抬起脸。
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平静到麻木的死寂,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眼前的人。
祠堂里一时间静得呼吸都清晰可闻。
郁危看向面前沾满血迹的手指,微微愣神。
他脸上冷静的神色寸寸瓦解,少见地出现了片刻空白,思绪一瞬间变得无比混乱,仿佛所有自以为正确的认知与记忆被狠狠打碎又重组,这一次,尖锐而直白地袒露出他的罪状。
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哪怕头痛欲裂,也记不起来。
木朔移开手指,又依次指向孟白、孟凛。郁危下意识地看过去,看见他写下两字,深深印在地面上:“€€€€勾结。”
“害我断腿、害我声哑。”他一字一顿,一笔一划,“引来病劫,害我满村。”
只是这混乱的片刻,一道身影猛地冲上来将木朔按倒,抬手就是一拳,怒道:“你胡说什么?!孟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木朔摔倒在地上,被揪住衣领,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冷漠地审视着暴怒的孟白。这眼神太过可怕,孟白手抖了抖,却还是咬牙道:“不可能!”
他仓促地站起身,急于寻求一个答案,回头寻找起孟凛的身影,却在看见对方时一个激灵:“孟凛师兄?”
惊变来得太急,所有人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
孟凛站在最远的位置,大半身形都隐没在黑暗里,神色晦暗,唯有眼底冷得惊人。他手里仍拖拽着那个纸人,几乎与他同高,纸扎的四肢和头颅绵软地垂下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视线停在孟白惊愕的神情上,忽地露出一个违和的微笑:“他说的没错。”
如同被惊雷劈中,孟白喉咙发涩,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道:“病劫……真的是孟家引来的?”
他说话已经没了从前的底气,甚至慌乱发虚。孟凛脸上挂着纹丝不动的笑,温和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了。这些都是家主的意思。”
“你也知道,家主到了修炼的关键时期,孟家要更上一阶,就需要更多的供奉,这个村子正合适。”他眼底闪着讥诮的光,“要是他们配合,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供奉交上来,孟家自会庇护村里的人。”
“可是那个姓木的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几次三番都拒绝了。本以为村里有劫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来求助孟家,没想到,数十年过去,这村子竟然都没事。”
孟凛扭头看向祠堂内满桌的牌位,冷笑起来:“€€€€那就只好让它出点事了。”
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孟家将病劫引到村里,然后派孟凛消除病劫,拯救村民于水火,让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害了全村的凶手感恩戴德、深信不疑。
这就是孟凛来这里的目的。
孟白被他的样子镇住,陷在真相带来的震惊中忘了反应,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喃喃道:“假的吧……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会同意我跟来?”
闻言,孟凛收回笑容,阴沉地扫了郁危等人一眼。
“本来只是一个小任务,毕竟家主给了我破劫之法,还提前派了宋清长老在这里与我照应,而我只需要做个样子,将病劫解决掉。谁知道宋清死了,还多出了一些棘手的人。”
他捏紧了手里的纸人,绷紧的神情忽而又舒缓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过没关系。把你们在这里解决了,破劫的功劳依旧是我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起手,狠狠撕下了贴在纸人上的定身符!
祠堂里忽明忽暗的烛火安静了一秒,仿佛凝固,紧接着,犹如狂风搅动,骤然翻涌起来,哗地全部熄灭下去。
极端压抑不详的气息从原本无害的纸人体内缓慢地渗漏出来,一抹阴郁至极的黑气瞬间缠绕上纸人的身体,浓重的异香弥漫,咔嚓几声,它有些迟钝地抬起手来,就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动了一下手指。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想象,孟凛眼里难掩惊诧之色,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但很快,愕然又转为狂喜,他高声命令道:“杀了他们!”
出乎意料,纸人依旧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孟凛脸上难以控制地露出了焦躁之色,厉声道:“你不是孟家的纸傀儡吗?!我让你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纸人忽地扭过头。纸做的脖子发出一声扭折的咔嚓声,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笼在阴影下,变得有些悚然的邪气。
意识到事情超出了控制,孟凛遽然睁大眼睛,飞快地去摸怀里的护身符。然而还没来得及捏符,纸人的手就已经落在了他脸上,鲜红的蜡油深深往下一划,从额头蔓延到下颌,猩红的一线。
€€€€封。
一片死寂中,有人轻轻开口道:“……封灵。”
郁危猛地扭过头,看向说话的人。谢无相视线停在孟凛脸上,神色如常,但声音微沉:“那东西已经学会了封人灵识。”
灵识被封,对于修道之人来说,相当于失去了反抗之力。即便有符纸也成了徒劳。孟凛身形一顿,手从衣服间滑了下来,脱力垂到身侧。
他只能不甘地眼睁睁看着纸人一步步逼近,然后伸出手,按在了他因惊愕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黑气从口鼻疯狂地钻了进去,孟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而纸人则一点点干瘪下去,到最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彻底没了反应。
孟白表情难看地目睹了一切,中途颤抖着想要冲上去,被谢无相一把拦住了。后者道:“再等等。”
他用力挣了挣,竟然没挣开对方的手,情急之下愤怒喊道:“你要我看着我师兄送死吗?!”
谢无相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孟白被看得下意识打了个颤,只不过下一秒,那种错觉一般的压迫便消失无迹,谢无相又摆出那副礼貌又无所谓的态度,淡笑道:“你去也是在送死。”
说完,他一松手,当真不管了。反倒是孟白蓦地冷静下来,不再动作。
突如其来的转变发生得迅速而悄无声息。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纸傀儡沦为了一叠一动不动的废纸。而它身边,孟凛缓缓地抬起头来,随着动作,脖颈关节发出脆响。
他看上去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陌生的五官时,甚至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笑容。
这场景太骇人,最胆小的邵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被人按住肩膀,拉到了身后:“躲后面去。”
他扭头看见郁危的脸,激动道:“师哥!”
这反应倒是没有料到,郁危还以为对方在看了木朔的字后会对自己避之不及,于是动作略微一顿。
只是须臾的意外,他便恢复如初,把邵挽塞到了后面。
被附身后的孟凛还在探索这具新的躯壳,郁危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静下来应对眼前这个棘手的麻烦。
孟凛这个人不足为惧,只是附在他体内的那个东西有点麻烦,黑糊糊的一团,上面爬满了数不清的肿泡,简直像是发脓腐烂的一个恶瘤。
那就是病劫的本体。
这也是为什么人间这么多劫难,他最讨厌对付的就是病劫。宁愿费心力去解决更棘手的生死劫,也不想和这种东西纠缠。
没有人轻举妄动,暗下来的祠堂里只有孟凛走动时€€€€€€€€的声响。忍了一会儿,邵挽颤着声音问:“我们就这样看着吗……?”
“等等看。”谢无相跟他说,“看它想做什么。”
他垂眸往身后看了眼,孟白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不再有过激的举动,似乎也意识到了如今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孟凛,而是披着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人皮的怪物。
“孟凛”渐渐适应了新的身体,行动比一开始灵活了许多。出乎意料,他没有对眼前的一行人发起攻击,而是原地绕圈走了几步,好像在学习走路。
邵挽悬到嗓眼的心又落了回去,意外地问:“它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按理说病劫不可能会放过这里的活人,难道是因为他和郁危是鬼,所以混淆了它的感知?
他胡思乱想着,感觉怎么都没道理,谢无相这时候来了耐心,有问必答道:“问问你师哥。”
这次没等邵挽问,郁危就开口了,不过是对谢无相说的,还蹙着眉:“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谢无相微笑,“你一声不吭,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是属蛔虫的。郁危啧了一声:“……没什么。用了一点办法,它现在看不见我们。”
邵挽瞪大眼睛:“真的?!也听不见?”
“听不见。”
“难怪那时候纸人没有攻击我们,而是选择了孟凛下手。”谢无相眉梢轻轻一扬,半晌,扯了扯唇,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学坏了。”
郁危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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