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三更 第6章
作者:顾七年
他的娘亲待他平平淡淡,最多称得上一句不会饿死他。后来生了第二个孩子,身强体壮,每天能挑二旦米,更是觉得祝清月的不中用来。
在如此环境之中,祝清月的身子每况愈下。
祝老爷子觉得一直喝药也不是个办法,干脆药也给祝清月停了。
彼时正是中秋,村头有戏班子搭了戏台唱戏,祝家上下除了祝清月都前去听戏。
唱腔婉转。
说来也怪,他们本以为过了中秋,以祝清月的身子骨定是活不成了。他们已经做好了祝清月咽气的准备,到时草席一卷,在乱葬岗找个地埋了,也是他们对祝清月最后一点情分来。
怨不得他们,穷人家的孩子大多如此,养多了吃不饱饭,便不愿养闲人。
不曾想戏听完回到家中,那应该咽气的祝大公子却活得好好的,甚至点了一盏油灯,坐在了窗边。
他白皙的手上握了一支铁签,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未曾干过重活的手指修长白嫩,骨节分明。
听到了声响,祝清月抬起了头,在摇曳的烛火中冲他们轻轻一笑。浓丽的五官似宣纸上晕开的墨,色彩浓淡相宜,眼尾狭长,长眉入鬓。
他应还是有些疲弱的,脸色苍白,一头柔顺的墨发垂落,几缕落在脸颊一侧。
祝老爷子喉口发干,总觉得他的儿子今夜有些过分地好看了,甚至好看到了有些妖异。
自那以后,祝妖的身体愈来愈好,再看不出从前病弱的影子。
祝老爷子心中欣慰,待祝清月也不像从前,比从前上心了许多。
只是此番,他倒不执着于祝清月能干重活了。他想的更深,祝清月生得这样一副相貌,即便是不干重活也无妨。富人家也有许多待字闺中的女儿,指不定哪一位就会喜欢他儿子这样的。
果然,不负祝老爷子重望,那个富人家很快找了过来,正是财力仅次于姜家的村长。
他听闻,村长家的女儿年方二八,对祝清月一见倾心,只盼着有一日,能全了自己的念想,同祝清月结成夫妻。
—
姜无宁正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之下与祝清月相识。
姜无宁是姜家独子,坐拥万亿家产,身边美人无数。
长宁村里那些想要攀上姜家高枝的人,都试图从姜无宁这儿下手。
自从有了他爹连娶十八房的丰功伟绩在,村里人基本都比较放得开,送人一送就送俩,送仨的也有,美名其曰多多益善。
偏生姜无宁是个不解风情的,任那些送过来的女人使出浑身解数,哪怕是喝醉了连爬床的举动都出来了,最后都被完好无损地给“送”了回去。当然,爬床的还要惨些,会被直接丢出去。
偶尔有两个不够完好的,是被姜老太爷看上了,给送到了姜老太爷的房中。
怎么说,也算是越过姜无宁,直接攀上了高枝。
如此这般,村里人琢磨出味了,这姜大公子恐怕是七窍开了六窍,还有一窍情窍没开。
估摸着等他开窍了,此事也就成了。
怀揣着这样的念想,等了好几年,姜无宁果真开窍了,开得春风化雨,开得润物无声,无声到除了他本人,基本没人知道他开窍了——
他恋慕上了一位男子。
—
姜无宁和祝清月的相识是在长宁村外的长阴湖。
恰逢祝清月约村长之女在长阴湖踏青。
二月湖堤草色苍翠。
村长之女还未到,祝清月等得百无聊赖,坐在河边摆弄起手里的纸折扇来。
姜无宁只远远地见了祝清月一面,他身着一袭绛色衣袍,肤色在阳光下白的透明。
一头墨发用一条红色的发带束起,额间系了红色的抹额,美人忽地抬目一瞥,眸中笑意盈盈,似融了漫天春色。
倾心只在一刹之间,天雷勾地火,穿堂风引山洪。
说不好姜无宁那一刻心里想的什么,也许是姜家的财产恐怕要落入他人手里了,又许是二十年了终于铁树开花了。
总之五花八门的思绪走马观花般闪过,只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他对一位男子动了心。
姜无宁默不作声地走到了祝妖的身后,伸手,捡起了跌落于地的纸扇。
如愿以偿,他听到祝清月诧异地起身,朝他作揖,笑道:“多谢公子。”
—
将祝清月带回姜家的姜无宁也算是过了一段欢快的时光。
祝清月出身贫寒,爱读书却没有读书的条件。
姜无宁心悦他,教他识字,研上好的墨,用上好的狼毫,在铺开的宣纸上教他一笔一画写下“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和祝清月相处得愈久,才知他非面上看着那般乖觉。
他会在姜无宁读书时坐在一边,支颐看他。察觉到他眉尖的蹙起时,便会笑着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痕。他学着替姜无宁研墨,为姜无宁添香。
美人在侧,那些漫长的、无味的读书时光也变得有趣起来。
最令姜无宁印象深刻的,是后来一回。
那回他因商铺之事,已是近三更时分才着家。
阴沉的天色落了场大雨,雨声潇潇,拍打着院里的蕉叶。
抄手游廊的屋檐上滴落了珠串一般的雨珠。
祝妖坐在抄手游廊的椅子前,身穿姜无宁买给他的红色锦袍,腰间绣了金边,手里捧了一盏红色的灯笼,正在等他。
姜无宁一身的疲惫在撞上祝妖脸上的笑意后顷刻全消,头一次体会到了前人为何喜欢金屋藏娇。在那一刻,他甚至真的起了这样的念头,想把祝清月捧在手心,想将他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他拨开重重雨幕朝祝清月走了过去,脚步也加快了。
祝清月听到了脚步声,抬目一笑,起身想冲进雨里迎接姜无宁,却在冲出去的那一瞬间被揽进了怀中。
拥着他的人体温灼热,身上有好闻的沉木檀香。
姜无宁为祝清月撑了伞,搂着他的腰,低声问他:“可曾用过膳了?以后遇到雨天,记得多添件衣裳,莫染了风寒。”
“我可不会染上风寒,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祝清月轻笑一声,白嫩的脸因落了雨气,像温润的玉。他的手指拨弄着姜无宁的衣领,领口因洇进了雨水而潮湿,指尖冰凉的触感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领口之下的肌肤。
祝清月笑问:“你可知,今日我听着他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姜无宁的注意被作弄的手指吸引,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祝清月道:“他们说,我同姜大公子结交,是图姜大公子的家产钱财。”
两人行至了房中,姜无宁替祝清月取下沾了雨水的外衣,手指轻轻触碰祝清月的眼睫,扫落上面落下的雨珠。
祝清月眼睫颤了颤,听见姜无宁道:“他们不了解你,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会去告诫他们,不许再嚼舌根。”
祝清月问:“那万一,他们所言属实呢?”
姜无宁道:“钱财罢了,你想要拿去便是。”
祝清月沉默几息,片刻后又是一笑,那双笑目熠熠生辉。两人身高相仿,祝清月比姜无宁瘦一些,能轻而易举地被姜无宁搂在怀里。
他唇角弯起:“我不要你的钱财,我想吃糖葫芦。从前没吃过,听人说是甜的,想试试。”
姜无宁和他对视,望进了他眼底。
刚才谁都知道,他所说的那句话,不是句玩笑。钱财罢了,祝清月想要便给他了,他还盼着祝清月能够图他钱财,至少这样能告诉他,他有东西可供祝清月所图。可祝清月却说,他不要钱财,只要糖。
鬼使神差的,姜无宁伸手覆住了祝清月的双眼。
祝清月纤长的眼睫扫过他的手心,弄得姜无宁心底有些痒。
屋外是雨水拍打蕉叶的潇潇声,屋内气氛正好,一切都水到渠成。
姜无宁轻声问:“阿月,你愿与我一同、执掌姜家么?”
许是有些紧张,他的嗓音微沉。
祝清月好一会没有说话,直待姜无宁即将失望时,才搂住了姜无宁,笑着问:“可是我已经是村长钦定的女婿,你愿意为了我,同村长退婚么?”
第七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姜无宁身在局中,以为自己遇到了祝清月是遇到了命中注定相守一生的人。
祝妖身在局外却看的分明。
这出戏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悲剧。
常言道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没有无缘无故要死了又活过来的人,也没有什么回光返照之术。祝清月体弱多病,无人照料,在那个凄冷的中秋之夜,只怕已经死了。
出于一种对同类的直觉,他们在那夜看到的祝清月,恐怕已不是原来的祝清月,而是一只将祝清月取而代之的纸妖。
纸妖无心,不知人间情爱。
姜无宁在长阴湖与纸妖的相遇,只怕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有意为之的骗局。
只是祝清月为何要欺骗姜无宁,祝妖猜测应该有两个原因。一者原因是村长强行要求祝清月入赘他家,祝清月不愿,只能想个法子脱身。而能和村长的家世有的一拼的,就只有姜家。二者大概和祝清月自身的特殊性有关,祝清月是纸妖,刚修成人身不久,姜无宁是阴时出生的阴命之人,待在姜无宁的身边,祝妖会很舒服。
自然,这都是祝妖的猜测,以他自己的性情为基准的猜测,当不得真。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何,还得继续往下看。
果不其然,退婚一事后,村里开始传出了流言——祝清月非人,而是善于蛊惑人心的妖。
凡人所活一世,皆为名声所累,更何况像姜家这样传统的大户。姜老太爷本就因姜无宁的大逆不道而气得肝疼肺疼,得知他儿子喜欢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会妖法的男人后,更是震怒。
他甚至当着十八房姨太并两位通房的面,请出了家法,当众鞭笞姜无宁。
姜老太爷也是动了真怒,从前念他是棵独苗,向来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打也不舍得打,骂也不舍得骂,现在却一鞭一鞭挥出了残影。
姜大少爷也是一脉相承,和他爹一样性子倔强,挺直了腰板笔直地跪在蒲团之上,一声不吭的受着。
鞭子打在肉上,鞭笞出一条又一条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打在眼里,痛在心里。姜老太爷估计自己都想不通,他这样喜欢沾花惹草的人,竟然会生出姜无宁这样的孽子。
他几乎要落下泪了,嘴里哽咽道:“报应,都是报应啊!”
姜无宁于心不忍,置于一侧的拳头握紧了,薄唇紧抿在一起。
上一篇:全星际唯一双精神体
下一篇:血族和狼族是没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