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独活 第18章
作者:席云诀
杜若水倏然睁开双眼。
他和纪云镯四目相对,对方目中的失落和不安叫他下意识开口否认:“没有。”却又不知道能解释、该解释什么。
“那你为什么?”纪云镯蹙眉不解,“是不是我回来那天一见到周师姐和梁师兄你就生气了?”
杜若水移开目光,嗫嚅道:“你……带他们来月亮湖……”
“原来因为这个……”纪云镯眉心拧得更深,目中柔软如水的情绪消散,“我也觉得奇怪,林子那么大,他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能找过来,事后问过师姐,原来当天他们听到我骗爷爷……咳,那个,我来见你之前,骗爷爷说要去找三姑婆。他们刚好在村子里散步,看到我进了林子,也是担心我才跟过来……”
“阿哥,我明白的,月亮湖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基地,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可你问都不问就单方面不睬我,你根本不信我,我、我才该生气!”纪云镯说着别过头去不看他。
杜若水忙推开盖板爬起来,无措望着纪云镯的背影,伸手想搭他的肩,又踌躇着悬在中途。
“云镯……”他舔了舔干涩的唇,低声道,“你的朋友,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是。
他眼看着纪云镯和他们在一起,那画面真是和谐,他们三个像一个世界的人,周梁二人与他皆很相配。
……他不配。
这么多年过来,他可以不在意旁人说他是“天煞孤星”,避他如蛇蝎。直到有了这么一个真正在意的人,有时只是设想也会害怕,怕由自己给对方带来灾祸和不幸。
“不要告诉你爷爷了……”
纪云镯瞬时明白了杜若水的意思,原来这才是杜若水这段时间真正疏离他的症结。
他猛然回过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杜若水。
“杜若水,”纪云镯轻声唤他的名,像一道叹息,“傻子。”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只温暖,一只冰冷,而温暖的竭力用自己的温度感染他。
“你不知道吗?”
“你说我和旁人不同。”
“对我来说,你也是一样。”
“你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是最独特的,同时,还是……一种唯一。”
“阿哥,没有人能代替你。”
“我不想和你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S城人却似乎不甚爱照相,因为精神要被照去的。”—鲁迅《论照相之类》
第25章
最终杜若水和纪云镯一起回到观音庙外拍了一张照。
在纪云镯提议下, 梁深简单教了几下杜若水怎么操作,让他帮着给纪云镯和周梁二人也拍了合照。
照相能摄魂——杜若水虽常年和死尸打交道,却也不信这种毫无根据的民间传言。
梁深对照片很满意, 捧着相机头也不抬地交代:“这儿没有洗照片的条件, 等我回去后洗出来了寄给你。”
“那就麻烦梁师兄了。”
周梁二人在村里盘桓了大半个月,虽则周雯君外表是荏柔女子,又装扮精致, 一看便出身富贵,对村里的生活倒适应得还好, 反而是梁深一个大男人语多抱怨(主要受不了旱厕),起初按捺着没说,忍了十几二十天见周雯君还乐不思蜀才忍不住一通喷发,此后几乎每天都要催促一回,周雯君不堪其扰,总算答应近日和他一起下山。
离开前两天周雯君才肯放下自己的研究,由纪云镯带着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村中游赏了一圈。
最后一天她闲在家没出去,不知怎么盯上住了大半个月的纪家古宅。
“看来看去, 还是云镯你家房子修得最好、最有古韵, 我这段日子完全是灯下黑啊!”
梁深举目打量身处的屋子, 奇道:“不知道你家祖上什么来头?”
纪云镯想了想,说道:“听说从我祖祖的祖祖起就有人娶苗女, 做土司。后来出过几任村长。”
“怪不得, ”梁深露出个了悟的表情, “你和你爷爷不用忙农事, 有田有钱有积蓄, 只靠佃户和买粮食就能解决基本生活。”
纪云镯听了这话多少有点不自在, 他在外读了几年书, 自然知道当今新青年对旧社会地主的风评。说来纪家也算老地主了。
好在周雯君没抓着这个深究,着急让他领她到别处看看,不放过一寸一厘,每一块地砖都恨不能翻过来上手抚摸一遍,满足而意犹未尽,周雯君摇首道:“可惜,这宅子至少三十年内翻修过,很多从前的痕迹看不到了。”
纪云镯点点头,表示她所言不差。
纪家是一套三进四合院,穿过最后一道过厅走进古宅深处,接近最角落的房间,纪云镯步伐微滞,周雯君则面露惊喜,急步跑上去左右端详,“此一处竟没有翻修,正好!”
梁深感到奇怪,看向纪云镯,“云镯,这里是……”
“是从前我娘住的屋子。”
二人皆是一默,虽然不曾过问纪云镯父母,但来到纪家这些日子从不见他们出现,也不曾听旁人提起,因为什么再明显不过。
可周雯君不愿轻易放过眼前的机会,眼睛直盯着那间屋子不放,喃喃道:“云镯,如你不介意……”
“没关系,进去看看吧。”
纪云镯上前推开门,一股陈旧腐坏的味道扑面而来,一闻即知这屋子多年来不见天日。
“散散味道再进去吧。”
周雯君哪儿忍得住,捏着鼻子一头冲进去,推开东面一扇窗让阳光和空气进来。她回头目视四周,舍不得眨一下眼睛,“这格窗、这承梁、这铺作……好东西、好东西啊!”
梁深无奈地摇摇头,“男人见了绝色美女也不过这副德性吧。”
纪云镯不禁莞尔。
“喂,你俩别光杵那儿说笑,快过来帮我。”
“是、是!”
周雯君想看墙角一根角檐柱,问过纪云镯得到应许后,让他们两个男人搭把手,和她一起把靠墙的大斗柜搬出来。
那斗柜又高又重,三人合力费了一番工夫才搬动。
周雯君立即钻进空隙伏低身体查看,因仔细观视而稍凝眉心,“不错,柱底也有雕刻……诶,这儿怎么有人刻字?暴殄天物!”
她紧拧眉头辨别那几个小字,表情变得古怪,“这是……”
纪云镯好奇凑过去看,待看清那一行字,不由也变了脸色。
“怎么……可能……”
*****
周雯君和梁深走了。
他们走时杜若水陪纪云镯去送,既然来时碰了面,离开时也该象征性见一面,才算善始善终。
临出发前周雯君面露忧色,望着纪云镯沉吟道:“云镯,不然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她为什么这么说?
杜若水当即看向纪云镯,却没看清他的表情。纪云镯沉默着垂下头去,片刻后轻轻晃了晃脑袋。
“好,我明白了。”
“山水有相逢,春风入卷来。*”周雯君洒脱一笑,“便不说再见了。”
他们离开后,杜若水察觉到纪云镯的心情有些沉重,他以为是因为朋友离去遗憾不舍,可接连几天下来,纪云镯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愈发失魂落魄。
他有心事,他有忧愁。杜若水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想叫他展颜,于是把纪云镯带到月亮湖边那棵柏树前,搬走几块石头露出后面的树洞,从里面掏出一个红木匣子。
纪云镯接过他递来的匣子,打开前问道:“这是什么?”
杜若水示意:“你看看。”
里面都是这四年间他攒给纪云镯的礼物,要么是每逢纪云镯生辰时的礼物,要么是他在外面见到什么好看的好玩的惦念着要送他……
对着这一匣装得满满当当的礼物,纪云镯果然舒展眉眼绽出笑颜,笑意于眼角眉梢荡漾如春水,骤然泛动波光,眼底竟溢出盈盈泪珠。
这反应超出杜若水预计,只觉心头一紧,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用一只手捧住纪云镯的脸,轻声问:“怎么了?”
纪云镯反问一个从未有过的问题:“阿哥,你知道自己的爹娘吗?”
杜若水摇摇头。
“你不好奇吗?”
杜若水仍是摆头。
“小时候我曾问过,”纪云镯低声道,“提起我娘,爷爷没什么好脸色,说她不是个好女人,抛下我爹和我一个人跑了。这么多年从没回来过。”
“说我爹,爷爷的脸上便会挤出几条皱纹,叹息着说他命不好,身体不好,英年早逝。徒留下我一个小孩儿和爷爷一个老人相依为命。”
“我从没怀疑过。”
“我不想他生气或难过,我再没问过。”
“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纪云镯顺势抓住他手臂,语声有几分急促:“对了,石青山……石先生不是小时候为我批命,他很早就在这儿了,他一定知道我爹我娘的事。阿哥,可不可以……去帮我问问他?”
石青山?杜若水下意识认为不妥,可被那双哀切的眼睛注视着,怎么也无法拒绝,到底点了头。
“云镯,你不了解那个人。”
“他说的话,不必全信。”
彼时杜若水便有一种预感,在石青山那儿不会得到一个好答案。
此后的发展证明:他此生最大的错误,正是在当时去找了石青山。
*****
“哦,村长的儿媳啊?当然记得。这么多年了,哪儿有机会在这里见到几个那般水灵的女人。”
“她有点像那个谁……对,前段时间来这儿的周小姐。”
“就是脑子和说话都差远了。”
“村长儿子身体不好?是啊,十几岁就瘫了嘛,作孽啊!”
“村长儿媳消失后,没一年他就死了。”
“她多半是不欢喜他的,在家里头村长儿子住西厢,儿媳却一个人住后院哩!”
“她是个漂亮女人,他可能真的欢喜她吧。可惜……一个瘫子,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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