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十世禅 第46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烈成池这一世自幼在寺中习武,身强体壮,怎么会染上风寒。如果只是风寒,又何必让小宝瞒着他。
夜里,伏€€并未睡实,烈成池起身的动静惊醒了他。伏€€睁开眼,一把握住烈成池的手臂,拦住他要往外走的动作,坐了起来。
月光下,烈成池手里是一张素绢方帛,而那布帛上…
竟是赫然的血,触目惊心。
伏€€倍感震惊,抓住他的手一紧,登时问道:“为什么会有血?”
“是风寒。”
伏€€侧睨向他,眸中震惊渐转为震怒,诘问:“你还要骗我是风寒?!”
屋中的烛火并未点,清冷月光稀疏地照在室中,柔淡如水。
“确实是风寒。”烈成池叹息,道:“只不过它不能治好。”
“此话怎讲?”
“在过去的每一世,我都会患上风寒。”
“然后呢?”
“就会死。”
此话音平静,言辞却洞心骇耳。
烈成池站起身,将沾有鲜血的布帛放到水盆里,搓手洗净:“我本以为今生有所改变,看来没能如我所愿。”
“你买的那些药,就是为了治这个病?”伏€€忽然想到郎中说过的话。
“是。我看过许多医书,没有找到病根,而且…”
“而且什么?”
“这个病只会发得越来越早。第一世我患风寒时,在七十二岁,第二世患时,在六十岁,第四世则是在五十几岁。”
一世比一世命数更短吗?
但是…他今年才三十五岁。
他才三十五岁!
伏€€心中惊怒难言,他从不知烈成池的每一世都是病死的!
伏€€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又问:“四五年前你对我说,要我下一世别再找你,难道就是因为…”
果然,烈成池朝他点头,“那天我开始咳嗽,虽然症轻,但我有预感这一世还是会重蹈覆辙。”
尽管话已如此,伏€€仍然难以相信,佛缘极重的烈成池怎会患上奇病,又怎会因此短命。
次日,他在书房中半日不出,将架子上的史书逐一翻遍。
终于,他找到了鑫朝的帝篇,并在当中找到有关烈成池的记载。
满篇的丰功伟绩写了一页又一页,功绩可彪炳千古。
伏€€将有关烈成池的史载直接翻到最后,看见尤为醒目的八个字:因患风寒,龙驭宾天。
第76章 76.散作人间照夜灯
烈成池的病越来越重,各种各式的药都抓过了,治不好,总是治不好。
他的身体就像强弩之末,先前还能强撑得与常人相似,但也只是病初时为慢性,轻得看不出来,时间一长,身体就会开始招架不住,愈发严重的病状会如同回山倒海,不断地显现出来。
烈成池的体力大不如从前,伏€€为此改了懒散性子,接替了他在疱屋那些活计,虽然做起饭来磕绊难吃,但烈成池每次都能全部吃完。
不知从哪天起,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微弱,便开始以字代音。
一个哑病,一个盲症。烈成池不能再给小宝讲课业,不能再念书给他听了。
小宝听不到烈哥哥的声音,总是到处找他的手,紧紧握住,确认他还在这里。
五百年来,伏€€第一次直面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才发觉它的过程是如此漫长,长到每分每秒都教人饱受折魔,却又如此短暂,短到伏€€怕转眼就再也见不到他。
伏€€看着日渐消瘦的烈成池,而那人的风华往昔还历历如昨,他过去统御十二州、征战南北、才华超众、武功登峰造极,这是他记忆里的烈成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病卧在室中的苍白模样。
束手无策之下,伏€€向他的亲爷爷写了一封信。他要留在锦悠城,需得委托爷爷来帮他邀那阎魔愁出山,到人界为烈成池看病。
爷爷答应了他的请求,并顺利地帮他邀出阎魔愁,还在信中提醒他,莫要忘记早日回来拿到狐王之位。
一个多月以后,阎魔愁来了。阎魔愁是个风云人物,奇难杂症他都见过,奇珍异草他都认识,到了鬼门关的性命他也能捞回来。
阎魔愁在锦悠城中小住几日,十分喜好伏€€家中的西凤酒,伏€€便将那些好酒都赠给了他。
酒酣耳热中,阎魔愁告诉伏€€。烈成池的病看上去是风寒,的确没错。
但是,他的病根本治不了,这不是多少药材能挽回的事。
伏€€愕然,问他是何缘故。
阎魔愁答他,这个凡人的身体里,少了东西。
伏€€又问,少了什么东西?
阎魔愁摸了摸下巴,琢磨良久,答他,不好说。
为什么不好说?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亦唤作元神、阳神、阴神。七魄则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这凡人,明面看是少了精、英二魄。但是,依老衲看,他少的是元神。
元神是人的主神,失了元神,必然命不久矣。他能够连活五世,还能震古烁今、功成名就,这已是蚂蚁搬泰山的事情,因此他的这个躯壳,早就已经油尽灯枯,撑不住了。
伏€€急问,可有破解之法?
有是有,但是如同泥牛入海,不要对此抱希望。
还请告知于我。
阎魔愁将找元神的法子详尽道出后,又长嗟一声。
这个凡人少了元神,应当被困在生死之外,不知前几世究竟是如何入的轮回。不过,今世定是他的最后一世。
伏€€大惊,难道他不会再有来生?
阎魔愁答,再没有了。
他看向伏€€,悠悠道。这是他在凡尘中最后的时日,此去即是永别,小狐狸,好好与他道别吧。
阎魔愁说罢,抄起酒坛,将那西凤酒喝个空,甩袖不见踪影。
伏€€回到庭院中,烈成池正站在庭院里浇溉那些千日红。
听到他回来,烈成池停下动作,把目光转向他。
他们之间不过十余尺的距离。
曾经,伏€€觉得这十余尺之间,相隔的是数百个春秋。
如今才知,这十余尺之间,不止数百春秋,还有阴阳永别。
烈成池看到伏€€的神情有异,走过这十余尺,伸手撩开他散落的发,用唇语问他,为何看起来失魂落魄。
伏€€哑然,无法答他。
散落的发被撩开,露出眉骨上那颗不起眼的红痣。
烈成池一直很喜欢这颗红痣,与他行欢于床榻时,总是俯首在其上吻过又吻。
那颗红痣露出来,烈成池又忍不住用指腹轻柔地摩挲它。
那眉骨被他摸的位置发烫,伏€€的心脏怦然,心动中牵扯着难以忽视的苦痛。
……
岁月无言,难抵倥偬,无论如何珍视,也挡不住势必要流走的光阴。
烈成池答应给伏€€做的洞箫,找了许久的荆竹,已经是做好了。锦悠城近百里的竹子少,千百支竹中仅有一支可用,难得寻到的好荆竹,上面也有一小丝裂痕。当时,烈成池借着这一‘丝’的谐音,用刻刀在丝痕上写下精巧的四个小字:长相厮守。
如今看来,竟是有些讽刺。
烈成池在状态较好时,可以走出去浇浇花、练练书法,有一日遽然咳血不止,气息微弱,休息之后险些不醒。自那日起,他的病况急转直下,性命危浅。
直到二百多日后,气竭形枯的烈成池无端多了些精神,伏€€却心知这就是回光返照。
烈成池离开床榻,有话想对伏€€说,但是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走进书房,拿起纸笔,面容苍白,形销骨立,仪态依旧是凤表龙姿,如往常那样的在砚上缓缓地磨着墨,发出沙沙的声音,宛若夏天里清风轻微吹打绿叶。
伏€€像从前一样坐在桌子上,偏头看他磨墨。
烈成池磨过墨,悬起手腕提笔蘸墨,徐缓而下,在纸上写下一竖行字。
伏€€低头看过去,烈成池写的是:『忘了我,不要再来找我。』
伏€€拿过他的笔,回了简短二字:『不行』
『听话』
『不行』
烈成池一声叹息,最后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那字如其人,铿锵有力,有雷霆收震怒之势。
『你本当尽意逍遥,一生追寻你的道之极。御重霄,荡沧海,霞举飞升,以达天狐。这才是你伏€€原本的道途,莫要为我困在樊笼。』
伏€€忽然怔住,久久地看向那行字,缓慢地将指尖攥进掌心里。
……
烈成池的后事办得很简单,甚至没有殡礼。
他出生在伏龙寺中,无父无母,后来谢师还俗,无师无友,所爱非凡人,无妻无子。
数里碧桃之下,只有这一冢孤坟,来哭的只有小宝一人。
小宝跪在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伏€€清寂无声地杵在后面,盯着那孤零零的墓碑。
这是伏€€第一次为人下葬,听说需要买棺、买碑、买衣,他在锦悠城里走了一天,最后什么都没买。
他在家中找到烈成池用过的木头,动手做了一个木棺,一个木碑,为烈成池穿好旧衣裳,就这样入葬封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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