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 二十年 第41章
作者:弦起千山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等过了这段时间,等他回国,再好好跟对方解释道歉,那人虽然平日里看着凶狠,但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再说了,他记性好像也不怎么好,过去这么久,兴许气早消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的想念和不安仿佛就能平缓下来些许,甚至开始满心的期待着再次与步云荩见面的场景,他出去逛街的时候,总会想着那人喜欢什么,然后买下来,想着见面的时候送给他。
可他不知道,那些礼物,永远也不会送出去了,而那个总是满脸不耐,却一次又一次原谅和包容他的男人,不可能一直都停在原地等着他。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到春节前夕,他终于被允许回国。
周慕洋在出机场之后,佯称要上洗手间,然后砸了机场洗手间里的玻璃窗逃走,一路去了步云荩之前在胤城租住的地方。
他去的时候,屋门锁着,问了房东,却说是已经退了房。
周慕洋想去找步云荩,这时候才发现他除了步云茳,竟然不知道步云荩任何的亲戚或者朋友,而且大学放了寒假,步云茳也回了老家。
他想了许久,最后找到了他大学班主任的家里,在对方那里得到了步云茳老家的地址。
周慕洋在街上拦了一辆车,给钱包下来,让对方照着那个地址送他过去。
时值一月,正是寒冬。
城里虽然冷,但好在没存着什么雪,可等到了小镇上,却是放眼皆白,司机颤颤巍巍将他送到进村的路口,再不敢往前开一步。
司机是个老实人,大抵是想着对方给的钱多,将去黎水村的路线说给周慕洋之后,转而又从车里翻出把砍.刀,剁了根茶树枝递给他,又把自己的一件旧军大衣递过去:“我看你穿的少,山里冷得很,你把这个套上,别嫌难看,暖和着咧,路上搞慢着点儿,遇到有崖的地方,尽量靠里走。”
第50章
周慕洋从小就聪明, 那司机只说一遍,他便记住了路,只是山道蜿蜒曲折, 狭窄难行,他一路跌跌撞撞,走了近四个小时,至午后方到了黎水村。
整个村庄都被白雪覆盖着, 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 唯有那一座座高低起伏的竹楼和小土房上袅袅升起的炊烟, 昭示着这并不是一座无人的空村。
寒风裹夹着刀锋般的冷意扑面袭来,周慕洋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伸手拢了拢身上褪色的绿皮大衣,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门口, 敲出里面的主人,问得了步云荩家里的位置。
周慕洋匆忙道了句谢, 转身就朝着村子东边跑去, 却全然忽略了那被问路的村民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少年怀着满心即将见到那人的欣喜和忐忑,按着村民的指示来到一座竹楼外,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 正要抬手敲门,那木门却在下一秒打开了。
周慕洋看到步云茳搀着一个眉目秀婉、面色憔悴苍白的女人站在门口,他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开门见山的一句:“步云茳,你哥呢?”
步云茳看见他, 短暂的呆滞过后,清明的眼中燃起遏制不止的怒火和愤恨:“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慕洋满心只想着快些见到步云荩,乃至一时竟不曾察觉他态度的变化, 说道:“我来找荩哥的,你哥他人呢?”
他说着,还不由伸长了脖子朝屋里张望。
一旁的女人闻言,面上突然露出巨大的痛色,同时不解的看向儿子:“阿茳啊,这位小伙子……咳……是你哥的什……咳咳咳€€€€”
她的语气很虚弱,简单的一句话,却被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打的七零八落。
步云茳黑着脸,冷声说道:“无关紧要的人而已,阿娘,咱们快走吧,趁天还早,不然晚了路更难走了。”他说着,就想拉了女人出门。
若说步云荩是个土匪似的火爆性子,那么平日里的步云茳,则可以用温润如玉,谦谦少年四个字来形容,可是此刻的他,却显得那么冷厉,甚至就连拉扯母亲的动作都带了几分粗鲁。
周慕洋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他后退一步,展开双臂一把拦在步云茳面前,再一次追问道:“你哥他人呢,他在哪儿?”
“你问他在哪,你还敢来见他?”步云茳突然像是爆发了一样,猛地揪住周慕洋的衣领,“姓周的我告诉你,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他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说着,喉间挤出撞击胸腔的笑意,那笑里又夹杂着哭腔,恍惚悲痛到了极致。
周慕洋一瞬间愣住了,他也不知道反抗,只是呆呆的看着步云茳赤红的双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再也见不到他了?”
步云茳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压抑在心底悲伤和愤恨一瞬间犹如泄闸的洪水,在一瞬间奔涌而出。
毫无预兆的,他挥手就给了对方一拳。
“你敢打我!”周慕洋感觉嘴角火辣辣的疼,下意识摸了摸,白皙的指尖便沾染了鲜红,一时眼底也燃起了怒火,抬手就要揍回去。
这时候,旁边一直沉默的步妈妈却突然冲了上来。
周慕洋那一下,险些砸在那瘦弱的女人身上,他心下一惊,收不住的拳头偏向一边,捶在了一旁冰冷的墙壁上,这一下,手背又挂了彩。
步云茳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母亲还在一旁,他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握了握拳,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下来,然后对母亲道:“阿娘,我和他说几句话,外面风大,你进屋里等我吧。”
他说着,甚至没等女人回话,就拽了周慕洋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周慕洋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反应,就这么被他带到了外面
步云茳闷头一直走了快十分钟,绕到了离家很远的一条小路上,这才停下来。
“你要和我说什么?”周慕洋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沉声问他道。
步云茳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我哥他……已经不在了。”
周慕洋面色一滞,茫然道:“不在了,什么叫不在了?”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他已经死了,死了你听不懂吗?”步云茳说到最后,狂躁的怒吼渐渐变得低弱下来,他嘶哑着声音道,“姓周的,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哥了,我也见不到他了……他走了,永远,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仿佛自虐一般,一遍遍的重复着这句话,就像拿着刀在凌迟自己的心,同时也凌迟着周慕洋的心。
步云茳一直重复了好几遍,直到难受的每一下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的兄长,那样生动鲜活、坚韧强悍的大哥,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最好的大哥,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步云茳每每想到这个事实,心便痛的不能自已,他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弯下 身子缓缓的蹲到地上,将脸埋进掌心里,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周慕洋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好半晌,他弯下腰,一把将步云茳从地上拽起来:“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骗我,你怎么敢拿这种事情来骗我……步云茳,你只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吗?”
“……步云茳,你他妈说话啊!”周慕洋擒住步云茳的双肩狠狠的摇晃,口中一遍遍的质问着,而随着步云茳沉默和哭泣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心里的希望也在一寸寸崩塌。
步云茳连反抗也不知道,破布娃娃一般的任由他折腾了许久,在对方终于停下来时,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远处一方平缓的山坡,眼底满是浓到化不开的哀悼。
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那个地方:“我做什么骗你,他就埋在那里,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啊!”
周慕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整整齐齐的种着一排排的茶树,茶树上也都是雪,而那其中,几座黑色的墓碑被雪色衬托的格外显眼。
少年死死的盯着步家墓地的方向,眼前一黑,猛地跌坐到了地上。
步云茳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周慕洋一直等他走出老远,方才找回一星半点的理智,他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质问道:“他怎么会死,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步云茳沉默半晌,突然发出一串凄厉的冷笑:“呵,是啊,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周慕洋,要不是因为你,我哥怎么会死,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因为我?”周慕洋先是一阵茫然,转而一把抓住了步云茳的手臂,“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因为我变成这样?”
“你想知道我哥是怎么死的,对吧?好啊,我今天就让你弄个明白!”步云茳顿了一下,眼底突然升腾起一股扭曲的恨意,他缓缓道,“我该从哪儿说起呢?就从六月初八开始吧!”
周慕洋面色一滞,六月初八,那不是自己的生日吗?
他猛然记起那天傍晚的事情,他的父亲过来找他,然后起了争执……周慕洋还没想完这一点,就听见步云茳接着说道:“那天下午,我哥说要去给你过生日,可是他出去了没多久却又回来了,我见他面色不好,问了又什么都不说,从那之后,他就总是怪怪的,大多时候都沉默发呆,我起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有一次,有个男人突然跑来找我哥,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还说让我哥离开胤城,不要再来纠缠你,那时候,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人是你爸吧?我看你和他长得挺像,我以前见你成日里粘着我哥,只以为你们是投缘,却没想到周慕洋你好手段,竟然,竟然让我哥……那段时间我哥本来心情不好,又被你爸这么一闹,搬货的时候不小心失手,箱子掉在脚上,砸断了两根脚趾头,谁知恰好我妈又生了病,他就回了乡下,他本来是请了一个月的假,谁知这一回去,好几个月都没再进城,十一国庆的时候,我放心不下就回了家,可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步云茳停了一下,仿佛是在问周慕洋,可却又并不真的等着他的答案,接着说:“我看见我哥挺着很大的肚子,他那时候身上瘦的皮包骨头似的,脸颊凹的都脱了相,可是肚子却大的厉害,我问是怎么回事,我哥和我娘都不说,最后我去找了给他看诊的大夫,那大夫竟然说他怀了孕,呵呵……你说好笑吗,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怀孕呢?我当时觉得那大夫是疯了,可是到了十一月份,他竟然真的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长得很白,一双黑黑的大眼睛,我还亲自抱过呢,小小的一团,没什么重量,大概就这么大吧,”步云茳说着,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甚至还抬手比划了一下,“我抱着他的时候,还冲我笑,左脸颊上露出个酒窝,和你脸上那个挺像,连位置都差不多呢,你说巧不巧?”
周慕洋见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心头爬上一股漫天的恐惧,浑身都跟着颤栗不止,可是步云茳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停的说着。
“我哥那脾气,平时也交不着几个朋友,却唯独待你不同,他那样抠的一个人,一件衣服穿几年舍不得丢,却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买礼物,还跟我说你用惯了好的,怕你看不上,他甚至就连死,都不要我告诉你……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这么痛苦难过,凭什么我哥被你害的命都没了,你却什么都不知道、还能继续无辜肆意的做你的大少爷?周慕洋,你这人,就活该下地狱。”步云茳说完这句,顿了顿,从身上破旧的棉衣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盒,一把丢在对方脚下的雪地里,“这东西本来是我哥买给你的,那天从你那回来,他就给丢了,被我捡了回来,你拿着吧,好歹别枉费了他的心意,你说是吗?”
周慕洋僵硬的弯下身子,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严重磨损的老旧机器,每一下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的凝滞艰涩,他捡起那个盒子,颤抖着打开。
盒子里是个漂亮的狼牙坠子,坠子下面压着一片迭的随意的卡纸。
周慕洋犹豫了一下,拿出那张纸打开,下一秒,眼泪突然犹如断线的珠子,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臭小子,生日快乐。
周慕洋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泪眼模糊中,好像从那小小的纸片上看见了步云荩那张狂狷而绝绮的面庞,听见他用着随意的语气在同自己说话。
少年身子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悲恸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魇兽,要将他瞬间吞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稍微的清醒,他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手脚僵硬的难以动弹,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他看见了那根被自己丢在地上的茶树枝,蹭着地面挪过去,撑着那根棍子才勉强站了起来。
周慕洋顺着蜿蜒的小路,踩着厚厚的积雪去了山坡上,当他看到那冰冷的墓碑上,一步一画镌刻上去的“步云荩”三个字,终于彻彻底底的崩溃了。
第51章
许久的呆滞过后, 他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的,跪在地上开始用手刨雪,坟头上的雪没人动过, 是蓬松的,他刨了一会儿,就看见了里面的黄土。
周慕洋没有停下来,还在一下下的挖, 不一会儿, 那阳春不沾的双手就染满了鲜血……
彼时的少年, 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见他, 他要看到他。
如此过了不知道多久,周慕洋的手已没了知觉, 只是靠着一股子信念支撑着机械的动作,到了最后, 竟真的叫他挖出了深埋在地下的灵柩。
天色已近黄昏, 四周没有半分人声,只剩下瑟瑟寒风、呼啸中带了几分可怖的阴森, 周慕洋看着那黑漆漆的棺木, 却没有半分惧意。
他细致的拂去上面的尘土,掌心擦过的地方,便染上褐色的血迹。
等他将棺材上的泥土都擦干净了,突然用力的去推那方棺盖。
棺材是钉上的,周慕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都纹丝未动,当他的目光瞥见那根被自己丢在地上的木棍时,他弯腰捡了起来。
寒冬腊月, 周慕洋的额头上却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白皙的脸上泛着层不正常的潮红,也不知折腾了多久,他终于撬开了那方厚重的棺盖。
当最后一抹夕阳映照着雪色撒进灵柩里时,少年一瞬间瞳孔骤缩。
他看见棺材里平平整整的躺着一个清瘦的男人,他的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黎族衣服,衣袖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和花草,略长的黑发被梳理的一丝不€€,双眼轻轻闭着,因为寒冷的天气,他的尸体尚未腐烂,若不是那没有一点血色的皮肤,几乎能让人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男人的身旁依偎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也穿着一套黑色刺绣的小衣服,他面向着男人侧躺在那里,小小的身躯微微蜷缩着,暴露在微光下的侧脸精雕细琢,还保持着夭折时的模样,只是露出来的皮肤泛着青紫,就像是影视剧里的鬼婴一般,看的人心惊胆寒,又不由心生怜惜。
长久的呆滞过后,周慕洋颤抖着手摸上棺中之人僵硬铁青的面庞,冰冷的温度顺着他的指尖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从内到外也都变得冰冷了,可脑海里却又燃着一团熊熊的烈火,烧的他头晕眼花,血气沸腾,半晌竟是呕出一口脓腥的鲜血来。
“啊€€€€”少年半个身子都跌进了棺材里,死死地抱着那僵冷的身体,喉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和悲鸣。
步云茳在和周慕洋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便带着母亲去了邻村看大夫,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个男人站在他家院外徘徊,紧走几步上前一看,原是村西的李大贵。
“大贵哥,你怎么在这,是有什么事吗?”
李大贵看见步云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哎呀小茳,你们可算回来了,出事了!”
步云茳心莫名一紧,问道:“什么事,贵哥你别急,慢慢说。”
“我今天去山上打猎,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家茶山,听见那边有人在哭,想着不对劲儿,就过去看了看,结果竟然瞧见你阿哥的坟被人挖了!”李大贵一口气说道。
步云茳一瞬间僵在了原地:“你……你说什么?”
“挖坟的是个脸生的小伙子,连棺材板都撬开了,我当时过去,就见他半身扑在你哥身上,我想上去拉,结果怎么也拉不开,最后无法,去找了几个人过去,谁想那小子疯了似的,谁上去打谁,”李大贵说着,不由扯起了自己的袖子,黝黑的手臂上面一个带血的牙印子,“瞧瞧我这给他咬的,要不是天冷穿的厚,估着都得给扯下块肉来,大家伙儿见他那样,也都不敢上去了,那人现在还在那抱着你哥哭呢……真是造孽啊,到底什么怨头,竟连人死了也不让安生!”
“阿荩,我的阿荩……”还不待步云茳反应过来,一旁的步母凄喃了一声,然后转身就朝着上山的路上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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