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第34章

作者:是一只小袋熊啊 标签: 穿越重生

  一个小插曲处理完,就得马上赶去监护病房,那一例竟然能够活到20岁的病人胸腔里复杂的回路一直绕在自己脑子里。

  目前虽然在重症监护里躺着,氧饱和情况因为严重的先天性血管和心室疾病并不好,需要一直不间断吸氧,但是病人的意识和状态都尚算清醒,看到陆洋进来的时候,还露出了些许忧虑和害怕的表情。

  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但是治疗费用和风险摆在眼前,当时父母也产生了退缩,所以选择了放弃手术治疗,一直只是用一些药物进行维持。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孩子还是长大了。

  病人嘴唇和四肢有明显的青紫发绀,稍微运动劳累就难免缺氧,甚至昏厥,这些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有缓解过,陆洋一边听着对方的心音,一边随口问了一些病人家庭的情况。

  对方年纪不大,才刚刚出来打工不久,是在工厂里换住宿的房间时,搬自己的行李东西准备上楼就突然昏厥,被送过来的。可能看着觉得陆洋跟自己差不多大,所以病人在诉说自己的情况时,没有什么顾虑。

  陆洋一直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听到他提起自己的老家也在广东,虽然隔得比较远,但还是尽量找了一些共同话题跟他聊着天。

  只是病人始终没有办法放松下心情,过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这个情况会不会活不了太长,很快就要死了啊?”

  对方问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很想做出豁达的样子,可是目光明显就有些小心翼翼,眼里也蔓延着无法忽略的绝望。

  “我小的时候,医院的医生也说我活不了太久,可我也活到这么大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有感觉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

  为了更好的帮助病人体内的血液循环,所以病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需要微微调高上身,陆洋坐在他的病床旁,基本能维持平视。

  因此病人的视线也没有遮挡。

  监护室里还有其他病人,有一些深度昏迷着,靠着输液泵和管子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生命,一些还算有意识,但因为麻醉插管或是做了气管切开,开口只能发出一些低沉的处于病痛中的呻吟。

  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待在这样的环境里,的确是难捱。

  陆洋看着他,拿过了一旁住院医手里的平板,打开了一组图像。

  “这是你的心脏彩超和ct。”

  “你看这里,你的心脏心尖在这里,整个方向都跟很多人不一样,你是右位心。一般来说,如果没有其他合并的心脏问题,是没有关系的。但是这样的肺动脉,肺静脉的连接,加上单心室与主动脉的问题,很多一样问题的胎儿在出生之后就会出现喂养困难,无法呼吸,全身青紫直到缺氧死亡。”

  但是你活下来了。

  还活到了二十岁。

  “如果主要的循环无法供给身体所需,那么在一些情况下,身体就会另找出路,以丰富庞杂的侧支循环和各路小血管组成的微小血管网去维持机体的运转,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后来才发起的血管路径,”陆洋一边说一边指着图像上的位置,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之前我们做过一些冠脉阻塞到需要冠脉搭桥的病人,但是他们没有很明显的心悸胸痛之类的症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这就是身体求生的本能和运气。

  “不过的确是比较复杂,后面我们也会请几个关联科室的教授都过来会诊的,也需要跟家属这边见面了再沟通。”

  可是就算是有这样的情况,陆洋心里也知道,目前的这个年轻的男孩子心肌的情况也已经不容乐观了。

  正常来说这种类型的情况在出生后6到12个月是最佳的手术时机,比较棘手的还需要先做调整姑息的手术,在肺部血管改善之后再做二期的矫治手术。

  而现在来看,怕是常规办法都行不通。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微信提示,两个文字文件和一个Excel数据从林远琛那里传了过来。

  PPT先做,后天下午跟我去学校。

  打开两个文档都是关于心包填塞的内容,应该是准备去给本科阶段上课用的。

  做个PPT并不难,他也知道林远琛的标准和习惯,但是手指在输入框的位置停留了很久。犹豫着不知道该敲下什么样的文字,只打出了“主任”两个字后就停顿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删掉。

  他没有细问程澄,林远琛生病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个时候,他就像对这个信息没有反应一样的打电话联系了苏教授,然后继续工作。

  可是现在看着对话框上的空白,又看着对方传过来的几份文件后简练的话语,想要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也只是回了一个简单的“收到”。

  来了一个罕见病例的事情,整个科室都难免在讨论。关珩坐在值班室里端着碗,视线从没有关上的门看出去,落在不远处在跟苏教授探讨着什么的江述宁,手肘捅了捅旁边正在埋头吃饭的陆洋。

  “苏教授做?”

  陆洋摇头,“不吧,还要请心内科一起会诊才能确定治疗方案,早就错过手术时机了,不一定有机会。但是真要勉强,还是可以拼一把,毕竟现在来说改善他的......”

  关珩对专业那些细节没什么兴趣,便直接说道,“那咱们科室要是做的话,怎么说你也得上吧,”看了他一眼,没有讲明白的话,都裹在眼神里。

  经手这种罕见病例如果做手术,运气好的话,一篇联合一作投稿顶级期刊,也能在各个学术交流讨论上病例分享,在业内也是种积累。

  在医院,这样特殊的病例,虽然还只是住院医师但依然是林远琛固定的一助没有变更,更是一种认可。

  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从某一些角度来看,病例也代表着机会和资源。

  陆洋没有抬头,也没说什么,只是听到江述宁走了过来,跟关珩打了声招呼,自己正要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杯冰美式放在了自己面前。

  “给你的。”

  是在楼下医院有些贵的咖啡厅里买的,虽然味道远不如肯德基,但陆洋还是说了句“谢谢师兄”就收下了。

  “被苏教授截住聊了两句,冰块都有点化开了,别介意噢。”

  对方的笑意虽然柔和,但关珩在一旁别过脸,心里默默“啧啧”了两声。

  “这个病例可能还是得等明天早上林主任过来之后再说吧,苏教授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现在做手术的意义不大了,”江述宁在他们身边坐下,“还是得等林主任拿主意。”

  “明天就来了?”关珩问道。

  “嗯,可能前段时间太累所以突然发烧,但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刚刚查房结束跟他汇报的时候,他跟我说明天早上就来上班。”

  一边说着,目光像是轻轻擦过陆洋的脸庞,像是有几分探究,又像是有几分在看着他的反应。

  陆洋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附和了一句的确是有困难,这种麻醉难度也不小,心肺功能不好的麻醉科也会觉得头痛。

  接下来就是一段有的没的扯皮,陆洋坐在关珩和江述宁中间吃着牛肉饭,戳开了盖在饭上的温泉蛋,心里有些纷杂,听着两个人来来往往聊的内容也没什么兴趣。直到江述宁被重症监护室一通电话叫走了,耳边才恢复清净。

  “我可是跟你说了,不要掉以轻心,他这人啊,一看就是不简单的。”

  关珩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知道陆洋可能并不爱听,但还是要说完。

  “医院晋升的路子可不多,万一你真的就一直留在苏教授的组里,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见朋友只是闷头闷脑应了一声,还气不过伸脚踹了陆洋一下。

  不是手术日,新收的病人也都已经安排妥当,陆洋今天下午可以正常下班,一直到明天夜班之前可以休息。

  住院总医师每周都可以安排一天调休,由比较有经验的住院医师轮替工作。但是就算休息也不能离开医院太远,有什么紧急呼叫,还是要马上赶回来。

  “臭小子,我这里可不是心理咨询室或者是你的避风港。”

  程澄从家里回来医院准备上夜班,看着坐在自己值班室沙发上的小孩子,微微皱了眉头。

  “休息时间,你不抓紧去睡觉跑我这里来干嘛?”

  袋子里成堆的零食还有饮料堆进柜子里,陆洋看着他的动作,想到过去的快两年时光里,自己跟着他,看到他几乎每一次这样的操作,半晌憋了一句。

  “程哥,你血糖还好吗?”

  “当然好啊,我从三十八岁以后每周都......”说到一半,可能意识到陆洋在揶揄自己,才凶狠了一下表情瞪了回去,“闭嘴,小兔崽子!”

  被逗乐了,难得出现了今天第一次轻松的笑意。

  陆洋穿着宽大的藏青色连帽卫衣和修身的休闲裤,又是露着一双脚踝抱膝窝在沙发上,程澄看不过去拿过一旁的毯子扔给他盖着。

  “怎么了?”

  陆洋微微低下头,眼睛里分明就是有话想说,但是嘴上又没有松动。

  “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话都憋在心里憋死的是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

  “林主任他是...怎么了?我听江师兄说他是发烧了。”

  “述宁说的?你自己没去问?”程澄看了一瓶可乐,坐在他的对面。

  “他怎么了?”

  “连着好几天每天只睡三个多,四个小时,这么忙下去,身体受得了才怪,”程澄说着说着更像是抱怨,“他们那票人都拿命在工作,没有家庭,没有牵挂。”

  陈院的师门的确神奇,没有一个人是家庭完整。

  陆洋听过这个八卦,陈院在业界举足轻重的同时,桃色新闻也没少传,跟原配妻子离婚之后他娶了自己的助理,后来又离婚,娶了医药公司的一位年轻主管。

  可是带的学生徒弟,除了程澄一直没有结婚,其他人全都离婚了。

  “那他还好吗?”

  “你自己不会问吗?”

  程澄看向他,“你如果想关心他,为什么自己不问呢?”

  陆洋看着面前有些凌乱的茶几,上面堆满了书籍纸张和杂物,但是一套茶具还是收拾得很整齐摆在桌子的另一边。

  “我现在被暂时调去跟苏主任的组,没有在他组里.......”

  不要答非所问,这跟你想要关心他并不冲突,程澄看了一眼时钟,还没到夜班的时间。

  陆洋被打断了话语,没再接着说下去。

  程澄便也安静地刷着手机,没有去打破这份沉默。

  这是程澄对待他的方式。

  如果他想要倾诉,自然愿意听,但是其实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有自己清楚,说出来如果不是真心的话那就不必浪费时间。

  空间狭窄,窗帘被拉得紧密,陆洋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才继续说话。额前的头发有些偏长了,他很长时间没有出去修剪打理,低头的时候都会轻易就把眼睛遮盖,挡住了那双透亮又澄净的眼中闪过的所有阴翳和黯淡。

  “因为我觉得那样我就输了。”

  不是输给了林远琛。

  而是好像我迈出了这一步,便是承认过去所有折磨着我也支撑着我走过那段日夜的不甘和怨恨,颓废和固执,全都没有意义。

  我的不肯回头和我那些崩塌掉的信念坚持,那长达两年的日子里我每一次想到那段噩梦般的经历时的痛苦和眼泪,都仿佛会变成虚无。

  “我觉得我会像一个笑话,我过去做的很多事情说的很多话都会变得可笑。”

  程澄看着他。

  “所以其实你还是恨远琛。”

  “你还是把之前你经历的这些事情都归结在远琛身上。”

  或者说林远琛有的时候在你心里就像是过去的一个符号,你觉得像他低头或者对他示好,就像是你在接受过去那些事情那些时间,你觉得自己做不到,对吗?

  “我没有怪他了,我知道他也很难,他也为我做了很多......”

  “潜意识骗不了人,陆洋。”

  远琛对你的确是很费心思的,当然什么关系都不能强求,但是你的感受和想法我觉得坦诚一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然后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