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他心里下过一场雪 第118章

作者:是一只小袋熊啊 标签: 穿越重生

  关珩拍了拍陆洋的肩膀,“小姑娘这样子,你给她点事情做,她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群里又发来了通知,敬茶需要知道一些情况,今晚或是明早估计会上去科室内做一些了解。

  只要一打开手机,所有新闻消息的推送又再度蜂拥而至,陆洋看着那一个个“伤医”,“恶性事件”,“行凶”这样的字眼,就觉得每一寸神经似乎都绷紧得就要断掉一样。

  但视线移到电脑上,这样的新闻也占满着头条和弹窗。

  直到凌晨四点,见过了好几位病人和家属,处理完许多事情之后,陆洋才有空钻进卫生间里,好好地洗一把脸。

  镜子里的人双眼已经肿得像是核桃一般快要睁不开了,憔悴得几乎破碎的脸庞,晦暗的眼神与神表情都浸润进手里捧起的一汪汪冰凉的水里,陆洋不停地将水花拍打在脸上,直到痛觉复苏。

  连抽了四五张纸胡乱地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他才深吸一口气,走出来往心外ICU过去。

  情况都很稳定,值班室里现在只留下了两位科室的值班医师和心外ICU的两位主任,江述宁刚刚在里面记录过数值,扯下无菌衣走出来,看到陆洋,相视相对也是默然无语,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述宁神情沉重,走过他身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作为安慰。

  陆洋在护士站里的交接房间,换上了无菌衣和帽子,消毒过双手,踏进了单间加护病房。

  仪器的声音非常规律平稳,病床上的人也正安静地沉睡着,气管插管还没拔出,静脉输液泵也在缓缓地将药物通过一条条管道输送入体内,屏幕上显示着每一项体征的数值和波动。

  直到现在,陆洋依然不敢相信病床上这脆弱得像是一片被秋风吹下来的落叶一般的人,是林远琛。

  老师很多时候都是强大又严厉的模样,他不会垮,他不会被打败,自己只能追赶只能仰望,他是岸边永远矗立的苍苍大树,而自己不过是一次次努力却始终够不到河岸的涟漪。

  但现在一切崩塌,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即便是面对着林远琛,他也无法确认这一切是真实的。

  陆洋缓缓靠近了几步,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老家。

  他的家乡其实的确就像传闻中的一样,很多人都很迷信,求神祭祖,有各种各样的讲究和名目。

  小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这些东西很落后,他无数次说过等到一代又一代思想进步,这些都会慢慢消亡。

  马路中央阻塞交通都不能换地址的神庙;一到重要节日大街小巷就弥漫开的熏人刺鼻的香火味道;为了在好时辰参加所谓迎接家神从天庭回到家里的民俗活动,即便觉得荒唐也被逼着半夜四点就得起床......很多时候想起来,他只觉得这些都是跟家乡在国内很多人印象中重男轻女的风俗一样,是甩不开的愚昧符号与标志。

  他在考研时,母亲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在家里烧上一堆吃不完的菜,摆上瓜果拜家神和祖先,最后可惜地浪费掉,甚至认为他考上这么厉害的学校,也是离不开虔诚的供奉下祖先和神明庇佑。

  陆洋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清理着一沓沓复习资料和贺银成编写的书籍讲义,对母亲的论调嗤之以鼻,说着他能考上这里,是因为自己的拼搏和韧劲。

  然而现在,面对着病床上的林远琛,陆洋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乞求过这个世界上能有神明,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祈祷过自己以前跟着大人烧的每一炷香能起作用。

  能让林远琛好起来,能让一切没有发生,能让自己回到昨天下午五点,回到几天前甚至几个月前。

  他会走在林远琛的前面。

  他会在知道母亲生病的时候好好沟通让母亲到上海来,他会把自己所有的担忧和顾虑,把自己所有的压力一点点整理清晰,缓缓地跟林远琛商量清楚。

  他甚至会告诉林远琛,不要收治这家人,不要去踩这趟浑水,一切都不要有开始,他们可以开介绍,可以建议他们去别处试一试,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要收治楷楷!为什么当时要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去探讨新的术式!

  眼里的后悔和恨意快要将陆洋吞没,他蹲在监护室苍白的墙边,无声地痛哭了许久,却始终得不到任何答案。

第66章 (上)

  行政楼的办公室内,临时长会刚刚结束,颜瑶揉了揉昏胀着,一跳一跳地抽痛的太阳穴,一边慢慢地往停车场走。现在是半夜两点,但外面却完全不平静,手机里所有的消息都似乎夹带着探询,每个提问都像是包裹着一个个看不见的话筒递来,她只能选择一概不回。

  即便所有直属附属医院的心外科主任群里,老韩已经报过两次平安,闫怀峥还是坚持亲自上去了一趟心外监护室。

  颜瑶没有去,她就站在地下停车场入口旁的吸烟区等待着,手里是细长的南京,淡蓝色的包装是重新拆封的样子,一根接着一根,夹着烟的手撑着额头,黑夜本就看不清表情,现在她低着头脸庞被烟雾模糊后,更加看不到是怎样的神色。

  远处的外科大楼似乎也被香烟袅袅散开的雾气虚化,橙色昏暗的路灯下,颜瑶的双眼其实一直望着那个方向,直到慢慢靠近的身影快要走到面前,才把手里的烟踩灭在地上,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

  闫怀峥走过来的每一步虽然始终保持着冷静,但眼里的阴沉还是泄露出了他此时内心的怒气。

  情绪在走到颜瑶面前的时候还是很好地收敛了起来,面对着师妹眼睛里不再有任何克制的担忧和害怕,闫怀峥朝她重重地点点头。

  就像是只有闫怀峥这里给了肯定答复,才能真的算数一样,颜瑶猛地松下一口气,整个人才终于从一直高度紧绷的状态里松懈下来,热泪盈眶,捂着嘴几乎站不住,努力地深呼吸了几次才稍稍平静一点。

  拥抱很有分寸,轻轻地停留过就撤开了。

  颜瑶的崩溃也仿佛只是一瞬,她很快地擦干眼泪,没有失态,语气也恢复了理性。

  “咱们今天先早点回去吧,明天我还得回医院安排一下,最早下午才能过来。”

  闫怀峥脸上许多情绪也渐渐隐去,回归到平静,但看她刚才的样子,做师兄的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

  “要我来开吗?”

  摇头。

  “不用,没事,我可以。”

  闫怀峥也不强求,一边跟颜瑶一起往停车场里走,一边讲着接下来的打算。

  “明天我先过来这边,要看一下他现在手上的手术排期,应该还有预约复诊的病人,秩序要马上恢复,一刻也不能拖。”

  “你上去科室看过了?”

  “没有,我只去了病房看了看他,老韩说现在科室里的年轻孩子都挺靠谱的,很多事情手下的助手都开始整理安排了。宣传口的人现在应该还在开会,现在咱们也别说太多,”闫怀峥的话语有一丝带着不忍的停顿,“对了,远琛的父母联系了吗?”

  “老师跟他们联系过了,但......要大后天才能过来。”

  打开车门的动作一顿,闫怀峥皱了眉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

  “大后天?”

  “对,老师说,伯父在医院走不开,最早也得大后天。”

  再忙,唯一的儿子作为医生被刺伤,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怎么说也得尽快赶来了吧!

  看着闫怀峥的眼里流露出愤怒,颜瑶却只是一直叹气,车发动之后,打着方向盘缓缓倒出车库。刚才来得太急,车停得有点歪,现在出来也得小心点不能蹭到墙壁。

  驶向车库出口的路上,颜瑶悠悠地说道。

  “其实等情况稳定下来再来,也许是好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远琛跟他爹......”

  “再怎么样,人现在差点就没了!要是刀口再偏一点弄个心脏贯通伤,要是没有保安和几个医生护士及时冲过去,要是没有在医院的门口,要是那个女人没有自己都被吓得摔下台阶,而是跟其他那些人一样,丧心病狂连砍几刀,远琛能等他大后天再来吗?”

  “那还来干什么?来送他去殡葬馆烧吗?”

  语气很冲,听得出他现在的愤慨与不满,但颜瑶侧过头看向闫怀峥的时候,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非常沉重而深刻的伤怀。

  也许是因为闫怀峥有过这样赶到的时候,只能帮着操办后事的经历,所以每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都锋利得像是在往自己的心口一把接着一把地刺入尖刀一样。

  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话题沉重,现在这一刻谁都需要安慰,谁都无法安宁,所以沉默成了唯一的出路,安静在车内绵延了许久。

  车子开上高架前的十字路口,颜瑶在等待时,划开了手机的锁屏看了一眼消息。

  红灯变成绿灯,车子继续向着陈院家的方向飞驰。

  “老韩说,科室很多事情都做了安排,你明天去接就行了,现在在排队的手术资料稍后传给你,详细的明天科室会议再说。”

  颜瑶说着,视线望着眼前夜幕下的长路,高架上一个个油绿的指示牌伴随着车子的飞驰一块块迅速掠过,起伏转弯仿佛看不到尽头。

  “老师也很难过,你多安慰一下他吧,陈媛带着南南虽然在准备手续了,但毕竟也没办法马上赶回来。”

  刚才的苦闷一直迟迟没有从心里被驱散,闫怀峥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了一声。

  “我知道了。”

  刑拘的公告,蓝底白字在网络上被不停转发。

  微博上有人甚至挖到了这个嫌疑人的详细信息,生平经历,家人联系方式,把这些全都放到了网上。

  这件事在网络上如今就如沸腾一般,向着各个角度,各个方向不停发酵着。然而楷楷的父亲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没有露面,也没有再来理会过仍旧躺在监护室里的楷楷。

  头条和热搜并没有因为深夜渐渐寒凉起来的风而降温。

  不仅仅是本校,很多医大和医学院,都有学生在自发地在操场上聚集祈祷。微博上刷到的,有已经不知道是哪来的营销编出来第几种版本的故事了,有无数愤怒的指责和一句句激动的质问,也有不一样的疑惑与质疑。

  吴乐站在窗口看到楼下门外的封锁线和聚集的人群,一直停留着的警车,她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机,片刻之后还是把窗关上,走回了办公室。

  风暴的中心很寂静,大家都在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关珩在准备明天护理晨会的内容,明早所有的护士都会来上班,突然降临的特殊时期,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工作安排调整更需要思路清晰专注,但看到吴乐没回家,一整夜都没睡,他还是分心开口劝了小姑娘两句,让她去休息室里躺一会儿,然而吴乐摇了摇头还是在桌子前坐下。

  按照之前文献学习会的流程,不仅仅是对sci文献的阅读分析和感悟,还有各种写作技巧知识点的总结讨论,以及与许多相近课题的文章的对比解析,陆洋准备的资料其实还不够完整,她想着自己能做一点是一点,可以帮着搜集整理。

  对于整个科室而言,现在可以算是至暗的时刻,领导着科室的权威倒下,经历了作为医护最为担心与恐惧的噩梦,人心惶惶在所难免。

  “还好吗?”关珩问了一句,又说道,“其实遇到这种事情,谁能不害怕?没关系的,如果需要发泄出来,也不用忍着。”

  但关珩想着给小姑娘拿点巧克力递过去的时候,却没有在吴乐的脸上看到软弱。她脸上的愤慨与冷静交织纠缠,像是在极力地克制,可话语的每一字还是藏不住尖锐。

  “我其实并不觉得害怕。”

  女孩子的声音很坚强,没有颤抖。

  “他们给楷楷他妈编了很多事情,说她在带着孩子看病的时候,被医院歧视,被自己的老公家暴,他们说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都不想无缘无故去当大奸大恶的人。”

  “说到底还是医院看病贵,看病难,又扯到到现在都没看到楷楷的父亲,开始讨论丧偶式育儿,说他妈妈肯定是被逼疯了,才会这样想同归于尽,都在可怜楷楷,在担心楷楷怎么办。”

  “当然,更多的人都觉得很愤怒。

  即便更多的如同浪潮般的声音都是在为伤医而觉得悲愤,在抨击在呼吁,但所有评论,一字一句看在眼里都像是一片接着一片丢在心间脆弱的防护罩上的瓦砾,不断地在加深着承重的压力,她看到一道道的裂痕在玻璃罩上横七竖八地裂开,却无能为力。

  PICU在傍晚的时候传上来消息,楷楷已经拔管,呼吸很好,心功能也在渐渐恢复。

  “可是就算愤怒有什么用呢?这样的事情还是在不停发生,难道楷楷他妈走投无路是我们逼的吗”

  浪潮有汇集着席卷呼啸而来的时刻,便注定了会缓缓退去,回归平静无痕,谁来收拾满目疮痍?谁能面对被卷走的希望和生机?

  说到这里,吴乐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关珩,她的双眼依然像之前一样晶莹明亮,在她清秀的带着隐约倔辈感的脸庞上,就像一段沉静地流淌着的星河,但此刻那双瞳孔间充满着摇摇欲坠的困惑,像是在问关珩又像是在问她自己,无声又刻骨。

  科室走廊的一排排座椅前,平日里放着新闻放着电视剧给探病家属或者是下床走动的病人们看的电视,仍旧在重播着地方台的新闻节目,熟悉的场景下已经拉起了禁止进入的警戒线,路人的目击采访,嫌疑人打了码的身影,即使是关闭了声音,但在这个静谧的黑夜里,也依然刺耳又残忍。

  心外科监护室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所有人在进入值班室或是进入单间重症监护内,看到陆洋穿着无菌衣,一直在里面忙碌许久都没有离开的时候,也难得的都没有出言阻止。

  监测指标、进出量的记录,管道的检查,从四点左右进来到天光破晓,陆洋一直站着,一刻都没有坐下来过,就连负责护理的两位主管护师,做着定时的雾化吸痰,都让一边看着的陆洋几乎屏住呼吸,紧张焦虑一直紧绷着他的头脑。

  有创血压血气监测,深静脉置管,输液泵镇痛泵管道,胸腔引流管......一条条通路连接着林远琛的身体,仪器在床边运转,生命仿佛丧失了尊严与光泽,呼吸间的维持都变成了屏幕上一道道波纹和变动着的数字。

  隔着无菌手套,陆洋一次次地去触摸林远琛的手掌,每一次都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与忧虑。

  呼吸衰竭,低心排,急性心包压塞,循环衰竭,血容量不足......所有面对过的并发症现在还远远无法排除可能,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

  直到整一夜记录的数值全部趋于稳定,术后第一道难关才是闯过。

  灰蒙蒙的亮光在窗外苏醒,陆洋因为头晕连站立都不稳,被扶到办公台边坐下,手里握着水杯,疲惫快要将他吞没。

  疼痛是在身上突然炸开的,一记接着一记应该是手掌有力又烫热的触感。

  不知道是打盹时恍惚间迷糊的回忆,还是他已经累得坐下的那一刻就昏睡入梦了,陆洋只觉得整个人都沉重得很,站不起来,头脑昏沉,意识都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