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 霹雳神书 第31章
作者:麦客
老头身边最亲近的几人反应过来,解下腰带。这些腰带像钩索一样,一端扣着五根利爪,边缘薄如裁纸,雨水落上去悄无声息地被一分为二。这样的铁爪若是扣在人脑袋上,不难想象脖颈整齐断裂,鲜血狂喷的景象。
钩索挥动,风声在耳。狄飞白持剑缓缓后退,护在江宜二人身前,低声道:“如果今天我们走不出这个驿馆,就是我对不起你。我答应了会一路护持你,却没有能力做到。不过至少我没有逃走,见了残剑兄,也问心无愧。”
江宜知道他是在同自己说话,有些动容。
又听他落寞地语气说:“我忘了,你说过没有死后世界。”
狄飞白并不畏死,死在他剑下的人亦不是少数,夺人性命者,性命也将为他人所夺。他只是有些遗憾,生命太短暂,还有很多事没能做完。以前他的老爹很怕死,上山求仙问道,想要长生,九岁的狄飞白扯着老爹耳朵教育说“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你丢下一家老小不管隐居深山,来日再想回家就会看到家里灵堂上供着你的牌位……”
老爹苦恼地说:‘你还小你懂什么。生命太短暂,很多事情都做不完。只有二十年的人生就算你埋头苦干又能创造出什么?’
狄飞白这时候忽然很想家。
狐死首丘,他今天如果再做不到更多的事,也许姑且能决定临死前面朝的方向。他想再看一眼北方的家。
江宜察觉到了狄飞白心里的死志,他这异样身躯里的异样心脏再次为人的温度所触动。他早就忘记了死的感觉,无论面对何种境况,都能作壁上观,仿佛永远的局外人。
残剑死去的时候,他好像游离在众人之外,有一层致密的纱蒙蔽了他的感官。而此时狄飞白强烈的情绪仿佛一根针,乍破障壁,新鲜的空气流进江宜心中。
“还没有……”江宜开口,话音被另一个人截断€€€€
“还没有到死的时候。”半君说。
一只坚强的手按在狄飞白肩上,他愕然回头,看见半君在身后。这书生文弱面孔上的表情,竟也可以用沉毅来形容。
“你不是还有最后一招吗?”半君说。
狄飞白气绝。正想说半君何以面对绝境比他还冷静,原来是心存侥幸。
“要能再使出那招,我至于被逼到这地步吗?!”
半君急道:“怎么就不能了?上次我们不也面对一样的情形么?敌人人多势众,我们势单力薄,眼看走上绝路,少侠你绝地反击!只要回忆起那时的感受,一定可以再用出来的!”
狄飞白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尝试过诵念剑诀,牙飞剑却不给他任何回应。好像山林里那道惊世剑光只是他做的美梦。
“我做不到!”狄飞白焦躁地说,“我没有办法!”
“你做得到!”半君比狄飞白本人还有信心,“快回想起来那感觉!你可以的!”
四面八方钩索发动,交织成天罗地网,铁爪寒光利利向三颗头颅飞来€€€€
“你念剑诀!念啊!”半君的手从肩头滑落,握住狄飞白持剑的五指,“天地有终……”
从林中逃过一劫后,狄飞白为了回忆自己的精彩时刻,念了太多次剑诀,连半君都记住了。
天地有终……天地终乎?必终者也。
狄飞白不自觉地抬起手臂,长剑犹如一笔,轻轻于夜空下划了一捺€€€€
那张天罗地网,于是破开一隅。云停雨霁后的星光从那洞口撒进来。三人抬头€€€€那是天外飞来的一杆银枪,枪尖明光赫赫,红缨飒然舒展。它一往无前地投掷而来,尖喙似的枪头啄碎了铁爪,坚硬的枪身绞住了钩索,好一张罗网顿时攀附在银枪上,随着枪势扎入土地。
银枪稳稳挺立在狄飞白三人身前,犹如一个号令。
空寂的夜里,响箭接二连三地发射,遥遥呼应,传信的火令点燃,如艳红蜿蜒的长蛇。夜晚苏醒过来,夜里的人开始聚集。
这是对狄飞白那支青牛焰火的回应。
投来银枪的人站在山坡上,胯下是高头大马。
身后是马蹄无数。
第41章 第41章 谢白乾
保塞千户所的驻军在此刻赶到,火信照亮了森山黑夜。狄飞白三人抬头€€€€前一刻是无尽冷雨,漫长黑夜,死亡的大门正向他们打开。下一刻举火的官兵自山坡上呼喝着冲下来,犹如燃烧的潮流,转瞬将他们淹没。
半君拉着江宜,狄飞白掩护在二人之前,官兵到得三人跟前,自发分流,那惊人声势的洪流如遇礁石,辟出一块安全地。
赤骝马四蹄腾空,飞跃过三人头顶,于面前勒马回转。骑手披风刷然展开,如鹰展翅。
“是你们放的令箭?”骑手居高临下,审视三人。
在他面前的这三人,形容无比狼狈。一人软面条似的,站都站不住,一人则满面惊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还有一人,总算像点样子,表情十分凶狠,似乎面对官兵亦充满戒备。
青牛令箭的规格很高,持令箭者可以临时调集所在辖区内的城防军,见者必应。持箭者当受钦差巡按礼遇。
“是我放的。”狄飞白说。
骑手背光的面孔一片漆黑,颔首凝视狄飞白片刻,继而撩袍下马,双拳一抱,拱手道:“卑职且兰府保塞所谢白乾,见过大人。”
狄飞白冷冷看了他良久,终于把剑收回去。
江宜与半君面面相觑。
菁口驿,客房。
半君燃了一盆炭火,搬到江宜床榻边,小心翼翼将江宜手脚摆好,让他靠在腰枕上烤火。
保塞所的官兵已将驿馆接管,那些歹徒就在官兵杀入前趁夜色散进深山老林中,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一时全都隐藏起来。官兵提灯举火,正在道旁林中搜寻。保塞所长官便是那位自报身家的谢白乾谢千户,命令暂驻菁口驿,一边缉捕歹徒,一边让狄飞白三人休息。
其中情形最诡异的就是江宜,他浑身呈现出米浆似的,凝而不破的颜色,黑色的血管从苍白的皮肤表层下浮现。定睛细看,那血管里浮动的却是蝇头墨字,有如经书一般不断在江宜全身游走。
狄飞白必须去应付谢白乾,便私下嘱咐半君带江宜去烤火。
“把身上烤干就没事了。”狄飞白低声说。
“我知道了。”半君应声。
狄飞白又说:“你要是害怕,不用勉强。带他到避人耳目的房间去就行,不需多做什么,我很快就回来处理。”
炭火的温度让江宜稍微活过来了,他小心转动脖子,注意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以免把脑袋从颈项上撕扯下来……
他看见半君在左手边坐下,从护得严实的胸前衣襟里掏出一物,小心翼翼铺展开。
江宜:“哦……”
那展开的薄薄一片,赫然是他的右手臂。
离开了他身躯的四肢,不过数息就凋萎成一页枯叶似的东西。
连狄飞白都没有注意到,江宜右肩衣服下是空荡荡的,他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这……”半君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变成了这样。当时我把你的手臂捡起来,揣在怀里,只想着若能找到大夫,兴许还能接续。揣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拿出来便瘪了?”
只说当时江宜与半君跳楼出逃,想去厅堂找狄飞白,狄飞白却早就不在其中,厅上等候他们的是利弩与弓箭。冷箭齐飞,二人猝不及防,半君想掩护江宜,那时江宜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来,替半君挡了一箭。
那一箭就射断了他的右臂。
多亏半君冒着刀光剑影去捡了回来,否则这会子早被无数只脚与马蹄踏进烂泥里,变成一堆不可名状的废物。
“你觉得,这样也没问题么?”江宜试着问。
“当然有问题了!”半君有点气急,“手都这样了,还能接回去吗?都怪我,怎么能让你替我挡箭。”
江宜道:“…………你不觉得,手能变成这样,它本身也有点问题?”
半君看看江宜,又看看手中那截干枯的肢体,恍然:“你说的是这个有问题。哎呀,这样的手我的确是前所未见,不过我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若总是大惊小怪,难免人家觉得我少见多怪,呵呵。”
江宜语塞,面对半君那副懊恼的模样,忽觉得好笑。
自从他行路以来,遇到太多有趣的人,以前困扰他的问题,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不是残剑那样,摸着他的心口说只要心还在跳动就是人,就是狄飞白那样,把他当一本自发的剑术秘笈。再不然就是半君这样,捧着他的右手发愁该怎么接回去。
“用这个。”江宜眼神示意自己贴身藏起的内衬袋。半君伸手摸进他怀里,感到江宜的皮肤湿润得好像一汪水,他的手指落上去,荡开一圈涟漪。
“这是什么?”半君从江宜怀中取出一团晶莹的银光,炭火映照下又些微泛红,似乎镶嵌细碎的镜片。放在手心上展开,变成相互缠绕的丝线。
“用这根线可以把我重新缝起来。你会缝东西吗?就像缝两块布那样。不会也没关系,等我烤干了可以自己动手。”
“我会,怎么不会。出门在外,衣服破了不得自己缝么?”
半君就着火光穿针引线,将寒光闪烁的针尖抵在江宜肩头,问:“不会痛?”
“不会。”江宜说。
话音一落,忽又一激灵,好像耳朵眼里飞进小虫,脚底板踩上草茎,这些在他还有感知时又痒又酸的记忆,重新找到他身上。
半君似有察觉,抬头对江宜笑了笑,手上不停,将丝线穿进江宜肩膀里。
狄飞白推门入内,谢白乾背对门口,面前挂着一副且兰府的堪舆,正往上排代表官兵的红签,与代表歹徒的黑签。
披风已脱下挂在一旁,这位千户的肩背看起来宽阔有力,腰脊笔直,狄飞白只掠过一眼,就心知谢白乾必然常年习武,作息不怠。
他远投而来的长枪,只一击就找到了钩索罗网的阵眼,击而破之。眼力之高明,膂力之强劲,都不可小视。
谢白乾转身又要行礼:“大人……”
狄飞白道:“我不是大人。这支令箭是孔芳€€送的,作为他托我办事的回礼。”
“沙州孔将军?”
“是他。”
谢白乾请狄飞白在桌案前坐下,案上一只铜釜烧着热水。
“请详细说明你们三位遇险的经过。”
狄飞白道:“不必你提醒我也会说。这些人似乎……”
这时一名卫兵叩门进来,对谢白乾汇报,几支入林搜寻的小队均一无所获。歹徒逃跑时天色未明,搜寻队很容易失去目标。卫兵向谢白乾请示是否扩大搜索范围,并加派人手。
谢白乾一番指令下达完毕,重新关上门,示意狄飞白继续说。
狄飞白安静片刻,道:“这些人似乎很熟悉且兰府的地形地势,应当不是流窜的匪徒。本地有哪些人不事正业,落草为寇,你作为保塞所千户长官,应当比我这个外来人更清楚吧?”
谢白乾道:“那些匪徒抢了你们的钱财?”
狄飞白冷哼:“他们差点抢了我们的命。这是一伙私藏兵械的悍匪,谢大人可不能掉以轻心。”
谢白乾略一点头。他有一双眼角斜飞的眼睛,并不像武人那样英气,反倒藏了有几分谋士算计的狡慧,尽管缺乏表情的面孔显得冷漠,却令狄飞白感到冰面下汩汩的暗流。
“我会再找阁下同行的另外两位了解情况,希望能尽早抓到这些歹徒。”谢白乾说。
江宜怔怔出神,眼前是半君穿针引线的手。他的手洁白莹润,手指修长,指腹柔软没有丝毫茧痂,狄飞白也是因此判断他是个读书人。
“这团丝线是以前一个高人送的。”江宜说。
“高人?有多高?”半君问。两人靠得很亲近,江宜能看见他淡色的唇角。
“是个神仙吧。”江宜说。
半君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的时候他看见我受伤,就送了经纶千丝给我,说此物可以缝合我身上的伤口。只是没有用上。我父亲一直觉得我是个怪物,那天回去后,他把我关了起来。本来想让母亲帮我缝合,也只好算了。”
“你父亲怎么会这样想?你不是他儿子吗?自己也是怪物才能生个怪物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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