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 霹雳神书 第148章

作者:麦客 标签: 穿越重生

  石章一路劈波斩浪,摇身变成一座泰山,惊天动地地撞向光幕。圣人飞升之际踏破青石的力量于此时显现,光幕上出现细微的皲裂,继而裂纹交织成网,在下一瞬间轰然破碎!

  无数光粉散入秽海,犹如成群结队的€€€€,吸引了那些往生者。但是很快光芒散去。

  武士游往妖川深处,握住那把沉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神枪。

  霎那间犹如三百年前的情形重现,三百年后同样的一双手来到妖川尽头,要拔出它的佩枪。定海枪认出了旧主,神光一敛,在铁指的强力下艰涩挪动,江宜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感应,好像拨天转地的齿轮挣脱了束缚的金锁,命运的马车拔出泥泞,向着未知的前路迈出一步。

  秽海中的尸魄似乎与他分享了这一感应,停止了前赴后继去往地毂的脚步,静静悬停在半空,无数灰色眼睛同望向执枪武士。

  神枪拔起,铮然一声€€€€

  也许没有这样的声音,只是所有人心底同时出现了这个念头。无论地下的人还是地上的人,无论天上人间。

  黑色沙丘上,李裕正抱头蜷缩,包围他的灰影却似受到无形力量的拉拽,骤然没入沙海,那留恋人间的尖啸令人不忍耳闻,李裕骇恐无言,浑身一震,猛地扑上前却捞了个空:“阿岘!”

  碛西戈壁中,阿舍独臂环抱着伊师鸷,徒劳看着伤痕累累的安达眼中熄灭最后一丝光亮,韦纥国王上前:“大王,若要在天亮之前抵达石城,就不能带上战死的士兵。”阿舍抱着伊师鸷的头不说话,却见一团黑气流溢出他的身体,转眼渗入地表。“大王!”韦纥国王大惊,见阿舍忽然疯魔了似的,用仅剩的一只手去刨沙土,好像在探寻某个遗落在流沙深处的秘闻。

  昌松县,战后众人疲惫地靠在城头,滚滚浓烟在焚尸场上空翻涌,那是无数张扭曲面孔的集合,发出狰狞而无声的咆哮,仿佛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城头众将士一齐抬头望去,视线里喧嚣的浓烟高高没入天际层云中:

  白玉京,玄天大殿,壁画中的仙人点将图不知何时变成了人间炼狱,烽烟与战火焦灼了圣人的袍袖,圣人眼睫低垂,于人间投下悲悯的目光。

  大殿内原本空无一物的兵阑上,如今横着一把剑。这把剑并无黄金作鞘宝玉为镡,亦无逼人锋芒如雪寒光,若说有什么独到之处,那就是它太是一把剑了。即便它长成了铁尺的模样,任放在谁的面前,其人也会大赞一声:

  “真是一把好剑。”

  剑格护手上,有一个篆书的“缺”字,字迹间光芒闪烁,继而照彻整座大殿。剑光刺破莲海,分开重云,铮鸣不断,犹如一首为往生者送行的挽歌。

第184章 捞尸人

  定海枪起出的刹那,有一刻是绝对静止的,江宜忽觉不妙忙伸手一抓将狄飞白后领攥在手中。紧接着犹如搅动沉塘,从地髓深处涌现一股巨力,燎发摧枯地横扫开来,一时间翻江倒海,无数尸魄裹挟在乱流里,重重飞影遮蔽视线,混乱中江宜只能死死拉住狄飞白。

  二人正被乱流颠了个七荤八素,沉寂三百年的力量一股脑释放完后,一种更为可怕的吸引力从不可见的深渊里传来。

  坠入秽海的逝者尸魄犹如找到归宿,飞蛾趋火一般从四面八方游来。

  江宜只觉得那深处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心底呼唤他,那是一个他用一生的修行去追寻的东西,令他忍不住想去探寻。但深渊太深太远,无论多久都走不到尽头,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呆在原地,而是跟随那些尸魄,不知不觉来到太深的地方,竟然已经看不见水面上核舟的阴影了!

  幸好狄飞白还在自己手里。可他脸上的神情,也不太正常,似乎已经快魂飞天外,意识泯灭了。

  不妙。

  之前的妖川,由于定海枪的干扰,几乎感受不到地毂的存在。如今李桓岭留下的法器早已被乱流冲刷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地毂重新现世,令妖川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冥河。没有活人可以在死后世界的河流里久留。若是江宜晚一步醒来,他二人就要成为那些尸魄中的一员,被打入往生路了。

  唤醒他意识的是什么?

  在江宜心底,那来自深渊的不断召唤中,藏着一道微弱的声音:……尔……尔……尔……

  他抓住那声音就好像抓住了一道光。终于,一朵小花渡海而来出现在他眼前。江宜竭力伸手探去,体内的秽气却愈来愈沉重地将他拽向地底。狄飞白忽然挣扎起来,他的双眼已经失神,竟然像那些尸魄一样游动起来。江宜拼命拉住他,去够那个发光的锚点。

  最后一刻他的视线已完全为秽气遮蔽,手指似乎脱力松了开来。

  糟了……江宜来不及想,锚点的光将他们身影包裹,带离了死亡的世界。

  世外天,圆光池。池水刷然间漆黑一片犹如墨染,漩涡深不可见好似直通冥府。

  一时间池畔风卷云舒,现出重重身影。云海中出现纷纭的议论,似为池中景象所惊,有君神力通天,一指点入圆光池中,水波初平,但见那漫天黑气飞旋,好似百川奔流归海激发的磅礴水雾。

  “妖川已醒,秽气归流。此何人所为?”

  “还能是谁。”

  “此君现在何处?”

  戈壁上空,黄沙漫天,霜风盘旋。胡桐金色的枝叶底下,倒着两个死去不久的伤兵,暗红的血泊里,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人。

  杂生的蓝色小花散布在他手边,因冲天的血腥气与杀意而显得焉头耷脑,摇曳间轻轻触碰他的手指。过了好久,那爬满黑色小字的修长手指微微一动,黑色如潮水退去,露出苍白得令人惊心的肤色。

  江宜徐徐睁开眼睛,眼前是茫茫的黑夜。

  他费力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旭日的光辉透过黄雾穿过指缝,温柔落在他脸颊上,好像一个世界的新生。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风里有一丝湿润的水汽,有人慢慢走到他身边。

  “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江宜双目微阖,躺在满地污秽里,懒得动弹了:“怎么是你。”

  漭€€似觉得有趣:“这时候还来看你的,你以为是谁?你想是谁?商恪吗?哈哈,他来不了了。”

  江宜眉梢一动,直觉到了什么,只听漭€€说:“我还猜,你是用什么办法躲过天道的眼睛。原来是在地下行走,这果然是只有你才做得到。与死人为伴的滋味如何?江宜,你会不会,常常会忘了自己还活着?”

  “……”

  漭€€蹲在血泊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伸出二指,掀起江宜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眼球已完全染黑了,死气充斥其间,似乎藏着一个幽寂可怕的深渊寒潭。

  江宜任他摆布。似乎有几滴雨落在他脸上。

  “这是在哪里?”

  漭€€说:“疏勒戈壁。”

  “……”江宜有一瞬间触动,好一会儿,说:“这里也会下雨?”

  “多亏了你呀,”漭€€不无敬佩地说,“你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引发一些异象也不足为奇。老实说当初把圣迹图交给你时,我真没想到你能做到这地步。”

  江宜轻声道:“十六年前,圆光池边选中我时,也没想到吗?”

  漭€€礼貌一笑。

  霜风降落在身侧,驱散了血腥与沙尘。屏翳带着一身的珠光宝气显现身形,纨扇遮着半张脸,见到江宜,又是生气又是怜悯。江宜在€€的地盘上挑动战火,趁机偷走了裹尸布,令€€好没面子。可是,看见他现在这副惨样,屏翳只得是叹了口气:“当年你虽还是个小孩儿,余却一眼就看中了你的志气。若有谁能承担起为天下人除秽祛邪的重任,也只能是你。你终于做到了。”

  青女盘腿坐在胡桐树上,丝丝寒气如垂下树梢的轻纱:“他的事情做到了,可人却快死了。你们还要聊下去吗?”

  漭€€于是探入江宜前襟里,果然摸到随身携带的一支细颈玉瓶。晃动瓶口,还能听个响儿,€€拔掉环塞,将剩下的无根水一股脑浇在江宜双目之间。

  无根水洗去了江宜眼里的浓墨,也洗去了满地血水。

  他看见盘坐在头顶上方的青女,看见了屏翳的裙裾与漭€€的袖口。这样的场景,好像他曾经梦想中的那样,但这些神明却不是因他功德圆满,来接引他前往尘世之外的。

  青女垂头,与他目光相接。“你在地下看见了什么?”€€问。

  江宜坐起身来,浑身都湿透了,使不上一点儿劲。他捡了截枯枝,试试还挺趁手,杵着树枝站起来。

  “你盗取李桓岭留下的法器,与你在地下发现的东西有关?”青女追问。

  江宜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将法器借与我?”

  屏翳干巴巴道:“是你自己偷走的。”

  漭€€摩挲着下颌,捉摸半晌,说:“罢了,实话告诉你。人间秽气积郁,本来千年一轮回,是顺其自然的现象。当年末代秦王在位时,也是这般秽气冲天。世外天原本以为,是李氏王朝走到了尽头,该当有个人站出来取而代之。新朝确立后,一切自然回归正轨。你自己也说,拿走李桓岭的法器,是因法器镇守着王朝的气运。没有了这些东西,你正好可以推翻他的子孙后代。可是你小子,究竟拿着那些法器,去地下做了什么?”

  青女道:“不,江宜并没有拿走所有的法器。定海枪还在东郡道院。”

  “那把定海枪,”江宜说,“早就不是真的了。”

  三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三百年前€€€€也许是这个时间,我也并不能肯定€€€€李桓岭早已用赝品换走了道院的神枪。那把真正的神枪,就是我在地底看见的东西。”江宜说。

  青女神色怔然,屏翳看看江宜,又看看€€,嘶地抽了口冷气。

  江宜道:“照理说秽气也是天生地养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有天地容纳净化,何至于到扰乱人间秩序的地步。我心有怀疑因而前往妖川深处查探,在那里发现了定海神枪。李桓岭用定海枪镇住地毂数百年,使得亡灵无法往生,秽气无从净化。我的力量与神曜皇帝相比,不啻于萤火之比皓月,何况定海枪是认主之物,凭我一人不可能取出神枪。因此才想了个办法,借其余四样法器一用。”

  与三位天神愈来愈凝重的态度比起来,江宜简直称得上神色轻松:“所幸,被我蒙对了。这办法果然管用。可惜五件法器已遗落在妖川中,诸位若要践行对神曜皇帝的诺言,可自去取回,恕我无力奉陪了。”

  他这话说得却是故意说来气人。世外天本自为清气聚合而成,与地气孕育的污浊泾渭分明,彼此都势不相容,青女€€们更不可能亲自进入妖川。

  然而他说出来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青女、漭€€与屏翳顾不上气他的揶揄,彼此交换个眼神,陷入沉默。

  李桓岭当年飞升之后,肉身立刻被毁去,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他究竟如何做到在三百年前,前去拜访庄公羽的茅舍?又是如何重拾战枪,将之投下妖川?江宜早就在想,世外天当真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尽管他也很想问清这些事情,但是……江宜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的秽气不受控制,不时遮蔽了视线。他的时间不多了,事却没做完,现在还不是停下来算账的时候。

  他用枯枝当作拐杖,凭借旭日初升辨明方位,似乎又要上路。风霜雨三师默然注视着这个凡人。

  好一会儿,江宜却还没有动身,他一动不动站着,在背光的阴影里看起来像一块固执的石头。

  漭€€心中一动,见他回过头来,苍白的脸还算得上镇定:“您刚才说,商恪来不了了。是什么意思?”

  “哦?”

  江宜目光微微飘移:“我方才想起,数月前在霖宫,您似乎也提醒过我,说他不会再出现了。那时我以为……”他欲言又止,没有说完,又追问:“雨师阁下,您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漭€€似乎颇为同情,委婉地道:“这个嘛。你知道商恪这家伙,其实是李桓岭的一把剑吧?……如今对你而言,这天下只有一把阙剑,没有你认识的那个叫商恪的剑客了。”

  江宜的身形晃了两晃,勉强撑住自己。

  “我知道了。”江宜回答。尽管以漭€€看来,那语气里已经有了油尽灯枯的零落之相。

  江宜撑着拐杖走了。

  疏勒戈壁的雨忽然变得鲜明,万里无云,日辉照落在荒原,上下皆是一片粲然金碧,在那之中溅出无数深色的水痕,丝丝缕缕的霜风在嶙峋怪石间逡巡,发出幽然的呜咽,好似沙漠中沉睡百年的亡灵醒来,重新踏上归途。

  江宜听着那声音,回过头去。胡桐树已远得只剩下一道狭长的剪影。一股气息在那树下诞生,升长,又消泯,似乎融入了远天无穷无尽的金色日辉里€€€€那两个士兵的魂魄消散了。

  魂者天之精也,魄者地之气,短暂的数十年相伴后,又将各行其道。人生的最后,是与自己的离别。

  地毂已经觉醒,万物都将回到各自的轨迹上。一场巨大的离别正在天地间发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宜。

  风霜雨三师不知是否已离去,还是会暗中跟着自己,江宜并不在乎。他已无力再掩盖自己的行踪,从今天起还会有别的人、神与仙找上门来,但那其中不会有他想见的。

第185章 捞尸人

  商恪已经抛弃了他,在凡间的朋友与天上的主君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那是€€的孤舟一系,是€€生命的牵丝。

  其实何劳雨师告诉,江宜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商恪是李桓岭的剑,得道八百年手上不曾沾染过一条人命,于情于理€€都不能容忍江宜动摇李氏的江山。

  山阴里江宜远行的背影摇摇欲坠,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仍然支撑着他。

  他走了很远,但这点距离对屏翳而言不过在极目之间。

  “他要去哪儿?”屏翳费解,“他已经完成了使命,此时最要紧的,是随你回霖宫,看看有没有办法治好身体,再活个百八十年。也好完成修行,将来你我渡他成仙,也算全了他的功德。”

  “我不懂,”青女面容慈悲,盘坐于树梢,静看秽气覆盖大地,随着妖川的沸腾而卷起风云,“凡人的心都很深,因此从中诞生了秽业。江宜本是应运而生,据我所知,他自己的心意亦是如此,历经辛苦心愿得偿,本应该感到圆满。可是,他却似乎并无触动。我当真不懂……难道他的心愿,并非是为人间祓除污秽?”

  漭€€听着两个同伴的困惑,只觉得忍俊不禁。屏翳在人间唱戏,青女亦守着东郡道院度过了百岁光阴,可€€二位终究没有修出一颗人心来。诸天正神为无欲无求的清净之气所化,怎么能懂得人的所思所想?

  漭€€始终认为,比起一个明确存在的目标,人更容易为情感所操控,惫懒偷闲,耽于声色,或一腔执念,迷途不返……人间改朝换代,旧人唱罢新人登场,世事如浮云,亘古不变的唯有歌舞、音乐、诗赋与美酒。

  如此说来,作为酒友的€€与商恪,仿佛才是真正能够彼此理解的。可惜,商恪最后也没能实现自己修心的理想,漭€€不免为€€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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