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月光 泥沼月光 第89章
作者:熠星
轩辕恪的眉峰这才舒展了一点。
“那好,你速速给皇后施针。”
太医院院正家传一手密不外传的针灸之术,轩辕恪亲自按着宋涧清的身体,以防宋涧清在施针的过程中挣扎时让太医院院正下错了针。等给宋涧清针灸完后,太医院院正便急速退了下去。
“过一盏茶的时候,殿下应该就能睡得安稳了。”
果然,还没等过一盏茶的功夫,宋涧清的神情就变得平静下来,也不再胡乱挣扎了。轩辕恪这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又给宋涧清喂了一次药丸,他身上的也不再烧得那么骇人了,轩辕恪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沉睡着的宋涧清,忽然想起来,自己上一次这样照顾他,还是数年之前,涧清得知他被赐婚给太子,而自己即将成婚就藩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涧清那样的绝望。
那种绝望是那样痛苦而有感染力,那时候轩辕恪在最恐惧的时候甚至觉得,涧清或许会在某个他没有注意的时刻,穷无声息地结束了他的性命。
轩辕恪活了二十余载,生来就是大启一朝最为尊贵的皇子,真正的天潢贵胄。可是在濒死的涧清面前,他才发现,原来他这个所谓的凤子龙孙,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可是他如今是口含天宪的天子,是主宰四海宇内的真龙,可是面对涧清,他依旧是无能为力。
轩辕恪十分清楚,宋涧清会再次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完全是因为他将宋氏一族捉拿进诏狱的缘故。
但……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涧清,”轩辕恪轻轻抚摸着他额边柔软润泽的黑发,“别怪朕……”
宋平章和汉王勾结谋逆一时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他是天子,也只能依法处置。
不过,宋氏是宋氏,涧清是涧清,无论如何,他都会护得涧清周全。
宋涧清烧了整整两天,到了第三天傍晚,这才退烧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绑上了铁块一样,动弹不得。
他吃力地偏过头,看到自己身边,有个大宫女守着。
“殿下,您醒了!”那大宫女察觉到了宋涧清的动静,“太好了殿下,奴婢现在就去喊太医!”
宋涧清却伸出手,拉住了她。
“陛下呢?陛下来过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就像是有人用刀片刮了他的喉咙一样,听起来有些吓人。
那大宫女犹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您昏迷那晚,陛下就赶过来了,只是您烧得太厉害,陛下照顾了您一晚上,第二天才去处理政务了。”
宋涧清闭上了眼睛:“那你现在就去回禀陛下,就说我醒了,想要见陛下。”
大宫女不敢迟疑,便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自从轩辕恪涧那晚阻拦嘉仪宫去宣政殿报信的羽林军充军流放之后,看守嘉仪宫羽林军自然不敢再阻拦嘉仪宫往外通消息。轩辕恪听得宋涧清醒了,便将手上正看着的奏折都放了下来,直接去了嘉仪宫。
“涧清,”轩辕恪一进嘉仪宫,宫中的宫女内侍都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你别起来,”轩辕恪见宋涧清吃力地想要起身,便道,“刚刚退了高热,好好躺着。”
宋涧清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他只穿着贴身的中衣,就这样从床上起身,跪在了轩辕恪面前。
椒房殿内虽然燃了火墙,但是宋涧清本来就病重体虚,跪下来的时候,宋涧清还是打了个寒颤。
“你这是干什么,”轩辕恪急了,“快起来。”
宋涧清抬头看着他,眼中古井无波。
“陛下既然肯来见我,那么就一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用那样嘶哑嘲哳的嗓音说出来,无端就添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轩辕恪想要去扶起他的手一顿,然后慢慢站直了身体。
宋涧清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嘲讽之意更浓。他跪直身体,端正给轩辕恪行了一个大礼。
“戴罪之人,不敢不跪。”宋涧清继续说道,“只是还请陛下明鉴,宋氏体沐皇恩,感激涕零,绝不敢做出如此狂悖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涧清,”轩辕恪的话语中已经带了几分不悦,“这件事情,朕和内阁宰辅自有论断。如今宋氏一族勾结汉王谋逆一事已经证据确凿,朕只是派人将嘉仪宫看守起来,已经是看在朕和你过去的情分了。”
“陛下和我过去的情分?”宋涧清只觉得轩辕恪这句话荒谬到好笑,于是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陛下若当真在乎过去的情分,或许应该将我也一同和我的父母亲族关进诏狱里,或许对于我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幸事!”
“涧清!”轩辕恪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宋氏一族于你而言就这样重要?你忘记了他们曾经是怎么对你的吗?曾经他们只把你当成一颗棋子,只想将你嫁入东宫,好延续宋氏一族的荣光而已!对于这些人,真的值得你这样糟践自己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轩辕恪,你是在怀疑我吗?”
宋涧清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轩辕恪,眼底闪过不容错认的痛色。他没有想到,轩辕恪为了辩解自己的行为,居然将他最心底最深处的隐痛拿出来,这就样毫不掩饰,血淋淋地揭开。
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拿什么话去辩驳,也许因为是跪得太久,他只觉得头晕眼花,一时间不小心瘫软在地上。
轩辕恪下意识想去扶他起来,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宋涧清闭上眼睛,觉得头没有晕得这么厉害了,这才慢慢跪直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说得没错,”此时此刻宋涧清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丝活气,整个人冷得就像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剑。
“宋氏一族,的确是视我为一颗棋子,就算前废太子是个久病之人,年寿不永,也丝毫不曾想过我嫁入东宫是个什么下场。”
“对于这些人的死活,我的确可以弃之不顾。”宋涧清抬起头,“可是宋氏亲族里,还有自小疼宠我的母亲,还有和我血浓如水,同胞所出的兄姐,陛下也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最后一句话宋涧清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说完便像是牵动了肺腑一般,突然咳嗽了起来,宋涧清痛苦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却咳嗽地更厉害了。
他身边的大宫女忙半跪下去,帮他拍着背顺气,想要他能好过一些。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宋涧清原本苍白的脸上又多了一片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厉害了,眼角还有水光。
“涧清,”轩辕恪看见了便有几分不忍,“你放心,此事只是宋平章一人所为,朕会下旨,看在宋氏是皇后母族的份上,不会将你的母亲和兄姐处死,仅以流放罪论处……”
宋涧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流放?我母亲已经是五旬之人,如何能够受得了流放之苦?只怕还未到流放之地,就会病势在路途之中了!还有我兄姐的孩子,尚在稚龄,如何能这样千里奔波?只怕在途中就会夭折了!既然如此,陛下不如直接将他们处斩,好歹一家人整整齐齐共赴黄泉!”
“涧清!”轩辕恪面带不虞之色,“宋平章犯的是谋逆重罪,朕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那就请问陛下,”宋涧清昂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于他,“宋氏一族是当朝皇后母族,将来前途已经是不可限量。我父亲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又如何会和汉王勾结?汉王到底许诺了什么,才能打动我父亲和他共谋这巫蛊之事?”
轩辕恪神色一滞,宋涧清问的这句话正好戳到了他心底隐秘的痛点。
“这就要去问你父亲了,”他冷笑道,“你父亲在写给汉王的密信之中,说对朕将你立为皇后一事深恶痛绝,说你本是废太子正妃,就算他被废,你也应该和他生同衾死同穴。而朕将你立为皇后,是坏了宋氏的清誉。他还说,若是汉王事成,还请汉王将你和废太子合葬。”
“涧清,”轩辕恪说完这些,面上也是显然动了真怒,“你父亲打算在汉王谋反事成之后,将你赐死,和废太子合葬,为的就是用你的血洗干净宋氏的清名,这样的父亲,你觉得还值得你为他拼死求情吗?”
原来是这样……
听完轩辕恪的话,宋涧清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像是有一道惊雷劈在他的头顶,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将他和废太子合葬……这倒的确是宋平章说的出来的话。毕竟一个坤泽,两度嫁入皇室,在世人眼里,这确实是离经叛道之事。虽说大启一朝风气开放,坤泽和离之后再嫁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只是再嫁入皇室的,的确是第一个,世人就散畏惧皇权不敢明面上多说什么,私底下嚼舌根也是少不了的。
只是宋涧清没有想到,宋平章对轩辕恪立他为后的事情居然这样痛恨,痛恨到希望他去死的地步……
他原来以为就算他和宋平章父子情分虽然淡薄,但是,他始终是自己的父亲……
不对!
脑海中有什么划过,让宋涧清从自怨自艾里挣脱开来。
宋涧清眼神蓦地清明起来。
“陛下方才说,陛下是从家父和汉王来往的密信之中,才得知家父的意图的?”
轩辕恪眉眼不动:“不错。”
宋涧清深吸了一口气:“陛下可知,书信一物,乃是最容易伪造的。别的不说,父亲嗜好吟诗作赋,府中养着许多清客。他们若想拿到父亲的字纸,来模仿父亲的字迹,简直是太容易。就算书信上是父亲的字迹,也不能断定这就是父亲亲笔所写!”
“就算书信可以伪造,”轩辕恪挑了挑眉,“那宋府中盖着汉王府印记的金银珠宝又怎么说?”
“这件事情便更可疑了,”此时此刻宋涧清的思路无比清晰,“就算汉王想要感谢我父亲在府中设神龛巫咒陛下,想要送东西的方法多的是,为何偏偏送来的金银珠宝上还刻意带着汉王府的印记?汉王就算蠢钝如斯,他也应该明白这一点吧?谋反之事本来就是险之又险,他这样做,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他要谋反吗?”
“若是汉王都能成事,”轩辕恪的眼底闪过一丝冷笑,“那岂不是天要亡我大启?”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宋涧清身上:“既然皇后对此事有这样周密的看法,那朕只想问问皇后。如今宫中还未查出来汉王的细作。宋平章和张槐都无法进到衍庆宫中,那么那四个人偶,到底是如何埋在衍庆宫树下的?”
宋涧清如何不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那四个木偶是如何埋在衍庆宫树下的?能够不惊动任何人,将施巫咒之术的木偶放在衍庆宫的人,是谁?
“陛下,是在怀疑我吗?”
宋涧清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端坐着的轩辕恪,眼中的神情,是明明白白的伤心欲绝。
“轩辕恪,”宋涧清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你是在怀疑我吗?”
轩辕恪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将头偏了过去。
“朕没有这么说。”他的声音带着强装的淡然,“何况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是怀疑,也只有怀疑而已。”
“但是陛下可知道,这‘莫须有’,三个字,也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
宋涧清几乎是喊了出来。
轩辕恪“嚯”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涧清:“朕并非昏君,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罪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那陛下可知道,大曜一朝的巫蛊之案,江充和当时卫氏一族有嫌隙,因为担心太子和卫皇后在太子登基之后会会降罪于他,于是污蔑太子以巫蛊之术咒杀曜武帝,武帝派江充彻查此案,结果江充却利用这个机会铲除异己。而武帝年事已高,疑心甚重,凡是江充所逮捕之人,不经审讯,直接治罪。巫蛊之祸蔓延朝野,数万人因此而死。以至于太子也被污蔑使用巫蛊之术,太子诛杀江充之后,被迫谋反,最后兵败而这件巫蛊之案牵连甚广,大曜一朝许多官员被血洗,这便是大曜一朝由盛转衰的起点。陛下,若巫蛊之术当真有用,陛下如何还能好生生站在这里?可见,这不过是有人刻意为之,用以铲除异己而已!”
轩辕恪听了他这番话,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
他站在那里,是威仪赫赫的帝王,而不是宋涧清的轩辕恪。
“朕不是曜武帝,不会受人摆布。”
他说完,也不再去看宋涧清:“皇后好生养病吧,这前朝之事,还是不要多管了。”
说完,他便转身想要离开。
“陛下!”宋涧清一时慌了神,“陛下,臣妾并非有意冒犯陛下。臣妾知罪。但是陛下,张槐此人,疑点甚多。为何偏偏是他揭发了臣妾父亲和汉王勾结之事……陛下……”
轩辕恪不为所动,伸手将宋涧清的手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头扯开。
“皇后病着,你们好好照顾。”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椒房殿。
宋涧清瘫坐在地上,怔怔看着轩辕恪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哭起来。
“殿下,”他身边的大宫女也跟着垂泪,“您身体才刚刚退烧,经不住这些的,您还是先起来吧。”
这一集播出之后,网上都是对轩辕恪的一片骂声。
“艹轩辕恪你这个辣鸡!我真的恨不得钻进电视屏幕里把你狗头给砍下来!涧清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白瞎了涧清为了见你差点冻死!”
“涧清该有多绝望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真的是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见轩辕恪一面的机会吧!只是他根本没想到,轩辕恪居然连他都怀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