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月光 泥沼月光 第100章
作者:熠星
“涧清,我知道你是懂的对不对?我错了,我……”
若说开始轩辕恪还只是颠三倒四说些不知是何意的话,后来轩辕恪居然说着说着就满面是泪,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满怀恨意地锤击着椒房殿中的地砖。
“涧清,涧清,”轩辕恪的手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可是他似乎神智还未清醒一样,“来,人人都说朕是天子,你喝了朕的血,一定能够醒过来,对不对?”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所以今日永失我爱,便是我的报应
他怀中的人散落一头如瀑布一般柔润的黑发,面容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痕迹,如果不是唇色苍白发乌,当真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轩辕恪将他的血抹在怀中人的唇上,想要他将自己的血喝下去,只是无论他怎样呼唤,他怀中的人都已经不会不会再回应他的话了。
尽管大多数时候,宋涧清对于轩辕恪的态度,也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就算是如此,只要看到他在自己身边,轩辕恪的心也是无比满足……只要看着他,只要看着他,就好了啊!
轩辕恪忽然发出一声狂吼声,那声音悲怆刺骨,饱含了不甘和绝望,像是永世都不得愈合的剜心之痛。
他手上的血一滴一滴低落在怀中的人的唇上,让那张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脸平添了几分妖冶诡异的美。
崔太后让女官守在殿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椒房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不知道有多少稀世珍玩已经化为齑粉。
轩辕恪跪坐在地上,怀中抱着宋涧清的尸首,就像是三魂七魄都跟着他怀中的人去了一样。只有一具躯壳,还活在这人世间。
“涧清,别睡了,冷。”
“涧清,朕抱着你,朕会一直等着你……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没有朕的敕令,就算上天想要收你,它也是不敢的。”
“涧清……”
崔太后见轩辕恪几乎是失去了神智一样,叹了一口气,柔声唤道:“恪儿。”
轩辕恪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此时此刻,他仿佛只能看到他会中已经没有气息了的人。
崔太后俯下身,用手抚摸着轩辕恪的头,就像是他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之时那样。
“恪儿,皇后已经去了,你这样,他在黄泉路上,都不得安息的。”
“谁说他已经死了!”轩辕恪抬头,一双眼睛中满是红色血丝,狰狞可怕,“谁敢说涧清已经死了!”
“恪儿!”崔太后的神色变得威严,“你清醒一些!皇后已经气绝身亡,至少一日一夜了!你是大启朝的君主,难道要因为一个坤泽就变成疯子吗?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栽培?又如何对得起扶持你上位的五姓七宗和关陇勋贵!”
似乎是崔太后的话起了作用,轩辕恪的终于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崔太后,他神色凄然:“一个坤泽?母后觉得涧清对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坤泽吗?也对,母后素来便是铁石心肠。要不是如此,当年也不会毫不犹豫就定下给父皇的下慢性毒药的计谋了……”
“啪”的一声,崔太后怒不可遏,伸手就甩了轩辕恪一个耳光。
轩辕恪的脸被扇得通红,崔太后是动了真怒,这个耳光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住口!”崔太后厉声喝道,“当年之事,哀家一片苦心,为的都是你的帝位。如今你难道想要追究哀家的罪过不成?”
守在椒房殿外的女官端的是心惊胆战,她四处打量,发现殿外并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心里也明白,今日之后,在嘉仪宫中的人,不管有没有听到崔太后和轩辕恪这段对话,只怕都活不成了。
“是,”轩辕恪被崔太后扇了这么一个耳光,痛意让他的神智清醒了一点,“是我弑父弑兄,谋夺皇位。所以今日永失所爱,便是我的报应,但是母后,你就当真不怕阴司报应吗?”
他抬起头,直直看向崔太后:“当年是谁在宋皇后怀胎九月即将产子的时候在宋皇后饮食中下毒,导致宋皇后产下的嫡长子出生便身体虚弱?是谁又买通太医院之人,对父皇声称这种奇毒无法可解?”
崔太后没想到轩辕恪会将这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说,一时间怒气上涌,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所以呢?你是觉得哀家是个为了自己儿子能够夺得储位就不择手段的人吗?那哀家今日就告诉你,是!若哀家不是这样的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哀家和你早就成了荒郊野外乱葬岗里野狗的腹中食了!你以为只有哀家会在勾心斗角害人性命?宋皇后和宋氏一族不也是在做同样的事?他们手上难道就没有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吗?若不哀家和哀家身后的势力技高一筹,现在你只怕已经没有命在这里冲着哀家吼叫了!”
轩辕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崔太后自然是看到了,然后面带不屑地冷笑道:“你不知道是吧,你当真以为,宋涧清那个所谓‘天生凤命’的谶语是怎么来的?什么梦五色凤凰入怀而有孕,不过都是用来欺瞒天下愚昧之人的!华严寺应觉大师为何会无缘无故对着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说她怀的这个孩子是‘天生凤命’?不过都是宋皇后和宋氏一族的人耍的把戏而已!应觉大师的禅房为什么又会着火?就算当时是雷雨天气,就不能从着火的禅房将人救出来吗?无非是宋氏的人担心应觉大师活着,这世上就多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杀人灭口罢了!”
崔太后的话说得又快又急,轩辕恪如遭雷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华严寺的人,当年那场大火何等蹊跷,但是就是因为要掩盖应觉大师死于非命的这个真相,所以才要说应觉大师是说破了天机这才引来天谴。不得不说,他们这一招玩得实在是妙,这个所谓道破天机的说法,倒是让你父皇和世人,对宋涧清乃是‘天生凤命’这个谶语,更加深信不疑了!”
她说完之后,椒房殿内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里。
良久,轩辕恪才嗫嚅着问道:“父皇可曾知道这件事?”
“他如何会不知道?”崔太后语气很是冷漠,“但是他为了能让轩辕怀顺利登基,这才一直默许宋皇后在民间将这谶语越传越广,这才在宋涧清每次入宫觐见之时,表现出对他逾越的看重和恩宠来。你以为宋涧清在他们心里是什么?不过也是一枚用来达成自己目的的棋子罢了!”
崔太后的这句话仿佛是致命一击,轩辕恪瘫坐在地上,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
“天生凤命”的谶语……应觉大师的惨死……涧清自出生起就被注定的命运……轩辕恪从不认命,他从来都信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去抢去夺,但是此时此刻,他被一种巨大的荒谬之感紧紧束缚住。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如果不是宋氏一族费尽心机,想要大启一朝下一代皇后依旧出自宋氏一族,那么他们也不会买通应觉大师,让他说出“天生凤命”的谶语。如果不是宋皇后和宋氏合谋,为了助轩辕怀顺利登上皇位,那么宋涧清也不会自从懂事起,就被迫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如果不是如此,或许他和宋涧清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他会和咸锡帝求娶宋涧清,或许他们就不会遭遇这么多的波折,以至于现在到了天人两隔的地步……
一念之间,轩辕恪只觉得悲痛欲绝,再无任何求生之念。他猛地吐出一大口淤血,抱着宋涧清昏死了过去。
镜头缓缓放大,荧幕上的两人相拥着倒在一起,却仍然紧紧抱着对方。暗红色的血液斑斑点点,在地砖上留下凄婉哀艳的痕迹。空灵的吟唱声响起,仿佛是一个永世歌颂的传说。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这两集播完之后,自然是又在网上有了极为热烈的反响。
“我擦我擦我擦,虽然知道轩辕恪纯纯就是活该,但是看到这里我还是把枕头都哭湿了,我的涧清啊!真的是从一出生就注定无法挣脱的命运的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没想到居然连天生凤命这个谶语也是作假的……这对轩辕恪才是致命一击吧。不过最惨的还是涧清啊,如果不是宋氏和宋皇后贪婪无度,或许他原来可以平安和顺度过这一生的。”
“我觉得很难,真的出生在宋家就是他的原罪了,就算宋家不用阴谋诡计搞什么谶语,但是如果就像命运安排一样,他和轩辕恪还是相遇相爱了,但是崔太后还是不可能轩辕恪立一个清流士族出身的坤泽当皇后,就相当于一个结局注定的游戏,你无论存档多少次都打不出he。除非涧清用那个《红楼梦》里癞头和尚给黛玉开的偏方,一辈子不见生人,不要遇见轩辕恪,或许还可以活下去。”
“艹,楼上我今天已经快被刀死了,你为啥还要说这个!刀上加刀!”
“所以就是,黛玉一定会遇到宝玉,就像涧清一定会遇到轩辕恪一样。”
“救命,别刀了别刀了!!!求求了!注定的be什么的真的是永恒的杀器……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刀出一大口血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朕不会允许任何人将你带走。”
“真的,看崔太后和轩辕恪对峙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我感觉自己都能被那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仿佛能禁锢住所有的宿命笼罩,真的不知道涧清从小生活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是怎么过来的。幸好他在死之前,并没有知道自己背负了一生的谶语,其实只是宋氏一族为了荣华富贵设计的一个阴谋,否则我想他会更加绝望吧。”
“涧清的一生就是因为一个个偶然的所造成的必然,他从出生开始,就陷入了储位争夺这种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里。唯一给他真心真情的轩辕恪最后却成了他被谋害的致命点。真的非常唏嘘,一口气看到这里真的是酣畅淋漓。”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打动我的悲剧了,其实站在剧里每个人的角度去看,都有他们的不得已。这所谓的‘不得已’一个一个堆积起来,才让这个悲剧真正成形。没有刻意的狗血,也没有堆砌的情节,屈舒鹤不愧是屈舒鹤。”
“只有我注意到了那个bgm吗?就是那个轩辕恪抱着涧清晕过去的那个镜头。那首bgm是第一次听到,配乐加上镜头,真的是绝了!”
“你不是一个人!看到那里的时候我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一段真的好棒!”
很快,就有视频剪辑号将这一段单独剪辑出来,第二天便转发过万。而剧中这首名叫《瘦尽灯花又一宵》的歌曲,也登上了首发音乐app的首页。
而《长相愿》的故事,也还在继续。
轩辕恪晕厥过去之后,崔太后这才慌了神:“快,快去将嘉仪宫外的太医们都请进来!”
崔太后贴身的女官走了进来,见轩辕恪晕厥在地,一时之间也慌得手足无措。刚要去找太医,却被崔太后拉住了。
崔太后眉宇间尽是阴霾,她压低声音问道:“这嘉仪宫中还有多少,被软禁的宫女和内侍?”
那女官一阵胆战心惊,却只能低着头,不让崔太后听出她的恐惧来。
“奴婢明白,等会儿奴婢会去将嘉仪宫中的人清点成册,然后亲自带着人来……处理的。”
崔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恢复了以往的雍容华贵:“好了,快去让太医进来吧。”
太医很快就进来诊治,只是诊了脉之后,面色却都不太好看。
崔太后心中焦急,对太医院院正问道:“印太医,陛下是怎么了?”
太医院院正恭敬应道:“回禀太后娘娘,陛下是一时急怒攻心,才会吐血。而现在陛下神思不属,血不归经,只怕会伤了本里啊。”
“什么?”崔太后一时惊得什么都顾不得了,“血不归经多半是人老之时,身体虚弱又情绪大起大伏才会导致的,陛下这么年轻,怎么就会伤了本里呢?”
“回禀太后娘娘,”太医院院正神色未变,“依微臣之见,想必是陛下短时间内受了极大的刺激,导致气逆而上,这才会晕厥过去的。”
崔太后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一时之间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多岁。她仿佛疲累无比地坐了下来,连声音都轻飘飘的。
“那就劳烦院正先去开药吧。只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醒?”
太医院院正答道:“若是药对症,陛下服了之后,明日就会醒转。只是陛下虽然年轻,但是经历了这一遭,还是得好好补养身体才是,否则,只怕会在寿数上有所妨碍。”
崔太后现在只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院院正下去。
而轩辕恪果然如同太医院院正所说,喝了汤药便醒转了。
崔太后和太医们原本还担心他会和晕厥之前那样,因为宋涧清薨逝一事几若疯癫。但是轩辕恪却出乎意料,没有任何癫狂之状。
但是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却比之前还要让崔太后和满朝文武担忧。
轩辕恪从醒来之后,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守在了嘉仪宫,谁都不理不睬,眼中只有宋涧清。他将那已经出现尸斑的尸首抱在怀里,仿佛是宋涧清还活着一般,想到了什么,就对着他呢喃自语。
无论是谁想要靠近,都会被轩辕恪直接赶走,若是想要强行将宋涧清的尸首从他怀中夺走,就会被轩辕恪打得头破血流。
他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武功自然不容小觑,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靠近他了。
天气逐渐热起来,轩辕恪命人从冰窖里起出许多冰块来。放置在宋涧清的周围,还命人每日采摘新鲜花束,放在宋涧清的枕边。
“涧清,”轩辕恪眼神温柔如水,“他们要将你带去行宫,孤零零地将你放在棺椁里,朕不会许的。那棺椁里那么黑,那么冷,你一定会害怕。所以朕决不会允许任何人将你带走。”
“今日的花喜欢吗?这是今年第一丛开的紫薇。朕觉得好看,就让人给你摘了。天气越来越好,开的花也会越来越多的。”
轩辕恪执起宋涧清的手,带着满腔爱意,轻柔地吻着那已经没有丝毫活人气息和温度的皮肤。
他却没有任何异样,仿佛他刚刚说的话,他亲吻的这个人都能听到一样。
崔太后在椒房殿外看着轩辕恪的举动,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轩辕恪每日就和现在一般,只守在宋涧清的尸首旁边,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准任何人进行皇后薨逝之后要举行的各种礼仪。他就这样自欺欺人地过着再这样的日子,好像只要他不承认,宋涧清就还活着一样。
崔太后却不敢再去刺激他,生怕轩辕恪又像那日一样伤了身体。于是崔太后和几个宰辅大臣商议,对外只说皇后忽然薨逝,陛下伤心过度病倒了。其他的,一个字也不准多提。
只是如今已经过了快三个月,就算再伤心,也该缓过来了。何况这几个月军国大事都由几个宰辅大人决断,长此以往,只怕会有隐患。
崔太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了椒房殿内。
“陛下,”崔太后的声音很是平静,“你我都知道,你如今是听得明白哀家的话的。哀家只是想说,你因为皇后薨逝,伤心过度,哀毁过甚,哀家能够理解。只是如今,你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弃自己的国君的责任于不顾吗?”
轩辕恪没有反应。
好在崔太后早就料到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挫败感,继续说道:“如今皇后薨逝已经有百日,按照礼制,如今应该给皇后点选陵墓。只是皇后母家刚刚获罪被斩首,皇后又是畏罪自戕。因此礼部议了之后,觉得无需以皇后的规制修建陵墓,主不附庙,只能葬在历代妃嫔所葬的陵墓之中。”
崔太后说到这里,轩辕恪才终于有了反应。
“谁说的?是谁上的折子?”他面容消瘦,眼中尽是血丝,憔悴至极。
“乃是礼部议定的,”崔太后神情依旧平静,“若是陛下无异议,那么就要照着这个折子做了。陛下这三个月对朝政之事不理不睬,几位宰辅也不敢拿着这等小事来打扰陛下养病。”
“谁说皇后陵寝是小事!”轩辕恪猛地站起身来!“来人!去将几位宰辅请到衍庆宫中来!再将那上折子的礼部官员也一同带过来。朕倒要看看,对已逝皇后如此不敬,他安的是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