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子衿 卿卿子衿 第3章
作者:七月在野
“我就是替殿下觉得不值。方才那小厮说谢小将军带了个长相清俊的小厮来喝酒,进了屋就把门关的死死的,也不让人进去侍奉,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呢。殿下想开了最好,咱们不要那个假正经的谢三公子了,殿下你这么好一定能寻到一个心里眼里都是你的良人。”
郁€€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细数谢诏是如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倒是被勾起了兴趣。
谢诏这个人,最是“正人君子”不过了,郁€€这模样身段明里暗里地勾引了六年,也没见着他上钩。若说是不喜男子,可也没见他身旁有过什么女子。寻常的贵族子弟到了他这年纪就算是不娶妻,也得有几个侍妾,再不济也有个通房丫鬟暖床不是。可谢诏愣是男色女色都不肯沾一点,就算谢氏门风再高洁,也说不过去。郁€€一度猜测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模样清俊的小厮?只怕不是小厮。郁€€仔细琢磨了一番,能够约谢诏私下在酒楼见面的人可不多啊。
拐角的雅间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近日风头紧,不好在其他地方约你见面,就选了这处人少些。你若是不习惯,下回我再另寻地方。”少年瘦削的脸上露出浅笑,身量单薄,一副纯然无害的模样。
“无妨。殿下信中说有要紧事相谈,是什么?”
“说了多少回,私下叫我阿暄就好,怎么长大了反倒生分了呢。”
谢诏顿了顿,轻喊了句“阿暄”。
郁暄这才接着说道:“你近日可曾听闻宫闱中的流言,宫人们都在传父皇旧疾难愈,拖垮了身子,只是靠着汤药吊精神。暗地里已在召集心腹大臣,商讨……易储之事。”
“不管真假,事关圣体康健和社稷安定,不该妄言。”
“是真的。”郁暄尝了口茶,口中回暖,“好几回我去宫中拜见,都碰上父皇咳血,寝殿里都是药味儿,每回都不一样。”
“景安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我同你的情分不用言说,这些年我是如何的处境你最清楚。如今朝中倒未有风波,可我既然有所察觉,东宫自然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如今最怕的是这些闲言碎语传到太子的耳朵里,父皇子嗣绵薄,太子他向来视我为仇雠,若是要做些什么,我确实难以自保。”
谢诏凝眉垂目,他很清楚郁暄在宫里头的地位。当今圣上一共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幼时便夭折,二皇子郁€€是皇后嫡出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其资质实在是难当大任,说是愚笨也不为过。而郁暄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的生母是边夷一个小部落的战俘,被首领当作礼物献给了大周皇帝,偏偏又怀上了郁暄。生产之时气血亏虚,郁暄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他是在旁人一声又一声的“蛮夷之子”中长大的,圣上并不怎么在乎这个皇子,宫人们就愈加不会在乎,缺衣少食那是常有的事,他也没处去讨公道。
谢诏还记得他第一次见郁暄时的场景,他手上脸上全是伤,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跪在地上,捡破碎的玉佩,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而郁€€趾高气扬地站在一旁冷嘲热讽。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家训,顶撞了太子。
“若真是如此,我定竭力护你周全。”
郁€€笑了下,“另外,还有一种传言说……父皇想要立的是皇太……”郁暄噤声,因为谢诏忽然抬头朝他使了个眼色。
谢诏顺手拿了桌上的筷子起身,放轻步子挪到门口。郁暄见状躲进了帘后。
就在谢诏打算擒人之际,门从外边被踹开了。然后他被一个活物扑了满怀。等他看清那活物的脸时,本能地皱起了眉头,撒手一放。
“啊哟。”郁€€摔了个扎实,却还是捂住酒瓶不肯撒手。他愤愤然回头,盯着谢诏的脸看了一会儿打了个酒嗝。
“嘿嘿,还真是你啊……我还当他们诓……诓我来着。”
“……见过殿下。”谢诏这礼行的不情不愿,谢三公子最讨厌酒鬼,所有的酒鬼中最讨厌郁€€。
“不客气,不客气。”他挣扎着起身,好不容易站稳了,晃晃悠悠地往软榻上走,也不见外直接坐上了。就着方才谢诏喝过的盏子,灌了一口,咂么了一会儿发现是茶,脸都皱起来了。“酒,额……酒呢。”
“殿下醉了,我命人送殿下回府。”
郁€€不干,把杯子重重地一搁,一条腿跨上了矮榻,指了指谢诏又拍拍自己的胸口道:“你,按辈分,得称我一声皇叔!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
他又拿着酒瓶往茶盏里倒酒,瞧见桌上的两套茶盏,呆愣了一会,然后对着帘后大喊:“是哪个不长眼的啊,鬼鬼祟祟躲着,本王在此......也不出来,拜见?”
谢诏看了眼里屋,他和郁暄私下见面的事情不宜外传。就上前想把这醉鬼拉出去,“殿下喝多了,此处只有我一人。殿下还是早些回府为好,免得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谁知这人看着纤瘦,发起酒疯来力气倒是大,把手一甩,上去就扯着谢诏的领子。眯起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地瞪着他,“谢景安你是不是……给我戴绿帽子啊?说,找的哪个馆儿里头的狐狸精在这私会!”€€
第4章 负伤
“皇叔。”郁暄从帘后走出,恭恭敬敬地朝郁€€行了个礼,若论年岁他只比郁€€小了两岁,可身形瘦削,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的,乍一看还真像个受人凌辱温吞谨慎的落魄皇子。“不是有意要避着皇叔,侄儿与景安是旧友,多时未见甚为想念,便约在了此处小叙。只是不便叫旁人晓得,怕传出什么不该有的闲话,这才躲了躲,还望皇叔不要见怪。”
郁€€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张牙舞爪地要把郁€€生吞活剥,好不恶毒,可现在却乖乖藏起了尖牙利爪,再温驯不过了。
“是老三啊。”郁€€哼笑了一下,好似醉得厉害,“我还当是哪里的小倌带坏了谢小将军来这酒楼风流呢。”
谢诏平日里最烦郁€€这口无遮拦的嘴,什么不像样的话都敢往外说,喝了酒愈发地混蛋。“豫王殿下慎言。”
“啧啧啧,谢景安你好会假正经,拒绝我时那叫一个义正言辞、高风亮节,转眼又与我这好侄儿私会……怎么,谢小将军不喜欢我这样的,喜欢柔弱可怜、惹人心疼的?早说嘛,我也会装啊。”
果然,谢诏被气得不轻,死死盯着郁€€,像是要把他丢出去。
“皇叔醉了,我与景安只是同窗之谊……”
“嘘。”郁€€晃到他身前,“那可不一定,他肯为你做的事情多着呢。”像带兵搜查豫王府根本不在话下。
“老三啊,我记得皇兄年节前刚赏了几双麂皮靴吧,你也有份儿来着。怎么,怎么还穿得这么寒碜?”郁暄这一身旧衣虽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可照着他平日里穿的也差不了多少。旁人不清楚,可郁€€知道这家伙睚眦必报,最恨人揭他阴私。
郁暄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平日里待他还算亲厚的小皇叔怎么如此刻薄。
“父皇赏赐,平日里不敢穿,怕磕碰了有负皇恩。”
“哈哈哈,一双靴子而已,怎的这般小气。怪不得他们将你看成小倌儿了,套在这粗布衫里当真看不出一点皇家气派。”
郁暄低着头,面上发热,不自觉攥紧了手。到底还是年轻,被几句话就激得羞愤,要知道过两年,这家伙对这弹劾他的大臣笑脸相迎、句句恳切,转头又将其府中上下四十几口人一个不漏地投进了大牢。
终于,在郁€€的不懈努力下,谢诏动手了。他上前抓住郁€€的手腕将他拖离郁暄,黑着脸道:“郁子衿,够了。”
“怎么,心疼啦?”
谢诏愤然一甩,自觉没用多大的力气,许是郁€€喝多了,踉跄了两步竟然摔在了矮桌上,直接将桌子撞碎了。
郁暄和谢诏都是一惊,只见着地上的人趴了一会才撑起身子,慢慢回过头,脸上血淋淋的一片,甚是骇人。
“皇,皇叔……”
谢诏也愣住了,想上前去扶,刚抬起手,门外突然闯进几个人来。是小德和清茗司的几个杂役。
“殿下!殿下你怎么成这样了,小的才离开这么一会儿您怎么就叫人欺负成这样了?”小德一脸怨怼看着谢诏,大声道:“是哪个胆大包天地敢这么对我们豫王殿下?”
郁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是我疏忽了,方才皇叔醉酒误入,我与谢小将军本想送皇叔回去,不料推搡间叫皇叔受了伤。侄儿愧疚难当,还请皇叔降罪,改日必当去豫王府谢罪。只是当务之急是皇叔的伤,还需快些医治。”
“三殿下这话奴才应承不下来,待殿下醒了自有定夺,定然不能叫人白白欺负了去。”他一面拿帕子给郁€€捂着伤口,一面扶着他往外走,还不忘剜了眼杵在一旁的谢诏。
把郁€€扶上了马车,小德给几个杂役每人塞了块碎银子,又嘱咐了几句,才重新回到车上。
方才连路都走不稳还满脸是血的醉鬼此刻眼神清明,不见一点儿醉意,拿帕子捂着伤口对着小德笑了笑,“都吩咐好了?”
“殿下放心,都是动作利索的,保证三日内整个尹都都会知道今日的事。”
“嗯,等回府了再找几个靠得住的,传得快些,添油加醋也无妨。”
小德有些哀怨地瞧着他:“殿下,你这是何必啊,要是真碰坏了怎么办?就算不想去夜宴和大朝会也不用这样啊。”
“我这般俊俏的脸儿当然不能真碰坏了,放心吧我有分寸,这伤瞧着唬人,并不怎么疼的。”
小德嘀咕,“流这么多血还说不疼。”
郁€€倒是开怀,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方才他只是想探探与谢诏密会的是谁,便叫小德留在房内接应。走到门前,正巧听见了那一声“阿暄”,好个柔情似水。他一下开了窍,上辈子只知道郁暄与谢诏同窗时关系不错,可之后甚少有交集。直到再后来,谢诏带着南北大营拥护郁暄登基,屡次请命出征替他平乱,甚至于那日亲自领兵到豫王府捉拿“反贼”……郁€€才隐约察觉到或许这些年来两人的关系并非如表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无波。但现在看来,这两人像这样私下见面的次数可不少,说不准还真有些私情在里头。
呵,敢情这小子心尖尖儿早就有人了,怪不得对他视若无睹呢。还有这郁暄,小小年纪心思却是狠毒,玩得一手好心计。
他正要离开之际,叫谢诏发现了,只好硬着头装醉闯了进去。又故意顺水推舟,出言挑衅讽刺,逼得谢诏对他出手。
郁€€特地没走后门,马车就停在了豫王府的大门口,虚弱无力的豫王殿下顶着血糊糊的脸叫人搀扶着进了王府。围观的百姓那叫一个兴奋,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位殿下又是做了什么荒唐事,折腾成这副样子。
大夫给清理完伤口,又敷了伤药,看起来就好了许多。郁€€伤在眉骨处,破了个小口子。他自己还没怎么样呢,小德在旁边期期艾艾的,唠叨着要是留了疤可怎么是好。€€
第5章 捉贼
入了夜,郁€€在后院摆了张小桌,扯着小德还有府中的老管家吃了顿团圆饭。
“殿下,受伤了不能喝酒。”
“殿下,这鱼辛辣,也不能吃!”
……
过了丑时,外头的火树银花也渐渐熄灭了,尹都又陷入了黑夜的阒寂。西街的豫王府,大门紧闭,不见一点光亮,分外宁静。
潜伏在檐上的黑影这才行动起来,身手敏捷地跳下了高墙,经过几个时辰的探查他早就摸清了这王府。很快就潜入了后院,顺着回廊一路摸到了马厩,接着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目标。
就在离马厩几丈远的栏杆上,挂着一只巨大的笼子,外头还罩着层黑布。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动了笼子里的猛禽,又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在指尖揉碎。然后慢慢地揭开了那层黑布。
正要出手,却愣住了,笼子里黑黢黢的一片,像是空无一物。他心头一紧,难不成是早有防备?慌张之际从袖中抽出火折子,凑近一瞧。漆黑的笼子里忽然出现一双姜黄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然后便听见那里头的东西大声道:“缺货,你个缺货……”
“夯货!夯货来啦!”
“……”
再一回头,数十名府兵举着火把将他团团围住。从后头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脸上还带着伤,却难掩面容俊美。
郁€€打了个呵欠,颇有些困,对着那小贼和悦地道:“等你半天了,大家伙戌时就都回房歇息了,你偏要在墙上蹲这么些时辰,何必呢?”
“小德,把我们黑团儿带回去睡吧,明早给他加餐,表现真不错。”
“得嘞。”
小德过去把笼子取下,里头的鹩哥十分机灵地吼了两嗓子:“谢殿下,谢殿下。”
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小贼差点急火攻心,羞愤而亡。
“说吧,谁指使的?”
小贼别过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哟,还挺骨气的嘛,来人把他手里的东西抠出来,全都塞他嘴里。”
“不,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郁€€接过热茶,悠哉地坐到了刚搬来的椅子上。“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东西?”
“这,这就是普通的迷药,是小的利欲熏心,听闻王府内有珍禽异兽便想偷去卖钱,还望王爷饶命。”
“哦,这样啊。那本王也没什么好同你说的了。”郁€€把茶放下,起身欲走,“把他丢到关海东青的笼子里,这两日的肉糜就不用喂了。他这身量够我们家白团儿吃两天的了。”
话音落下,几个府兵就把人提了起来,利索地往外拖。
郁€€对着愈行愈的小贼笑了笑,露出尖锐的虎牙,看起来狡黠而恶毒:“不瞒你说,本王的这只海东青啊,最喜欢吃活物眼睛了,每回给它喂活鸡都是先把那鸡眼啄下来,再一口吞掉。”
小贼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过是收了银子办事,哪能把命都搭进去啊。“我说,殿下饶命,我全都说……殿下!”
郁€€这才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下。
“你看,早些乖乖地说实话不就好了嘛,大家都能少废些功夫。说吧,你主子是谁?”
小贼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生怕这位豫王把他拖去喂雕,“小人,小人不过是个小贼,平日里靠着偷盗些有钱人家的财物为生。此番是有人找上门,给了小人一锭金子,让小人潜入豫王府,把这东西掺到那海东青的吃食里,事成之后……还有一锭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