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39章

作者:梨云未见 标签: 古代架空

  屋内的炭火添了好几次,禾苑同靖王下着棋,皇后让芍药呈着那顶白玉金冠进来,两人闻声望过去。

  禾苑呼吸一滞,靖王已经带着朗朗笑声立了起来,“朕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这是为父给你的及冠礼,可还喜欢?”他将那顶精致华美的冠拿到禾苑跟前,“这可是朕差人寻了好些年,才找到的一颗无暇美玉,给磨成玉珠嵌在上边作装饰,你母后也说此冠与你甚是相配。”

  “你父皇他又夸大了!哪有好些年?那颗玉与咱们阿苑有缘,就寻了不到半年就找到了。”皇后过来抬手摸了摸上边的温润透亮的白玉,“看这样式,跟阿秋那个是不是很相像?”

  禾苑也才想起来缘何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确实是跟江意秋那顶差不多款式,只不过江意秋的墨冠上边是嵌的暗红玛瑙。

  “谢父皇母后,儿臣很喜欢。”

  说着,靖王就欲将冠抬起来给戴上,却忽然发现禾苑平日里都是半束着墨发,没有扎发髻,又扫了一眼这孩子一贯素雅的袍子,微微蹙眉:“当说太子的及冠礼肯定都得更隆重一些,奈何时间来不及……”

  “儿臣并不在意那些……”禾苑抬眸,揉皱了眉宇。

  “芍药。”皇后轻声喊着让人进来,侍女手巧,一会儿就给禾苑绑了个好看的发髻,只卷了一半,下边还垂落着,搭在脖颈两边。

  先不说禾苑本就生的模样清秀,加上在宫里将养得很是仔细,粉白色的皮肤,一张小巧桃粉色的唇,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明亮的清眸,眼角的弧度刚刚好,柔中带刚。

  靖王皇后站在禾苑身后,三人的视线透过铜镜交汇在一起。

  “阿苑真是长大了。”

  白玉金冠扣在发髻,禾苑看见靖王的手在微微发颤,却又尽力小心仔细地顺了顺周围的发丝。

  皇后本也想上来帮着些,转念又收回去,静静看着靖王粗糙的动作,理了很久,才终于如意。

  “朕这也是第一次。”靖王退后两步,身体有些微晃,他示意让禾苑起身,“让朕好好看看。”

  “不错!有朕当年的……”

  禾苑看着他绕着自己没走两步,一句话也没道完,便开始猛烈的咳嗽,两个人赶紧凑上去。

  “阿川!!!”皇后惊慌失措地抓着靖王的手,看着眼前之人唇角流出的深红色的血,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禾苑大喊着:“快去请张太医!”

  靖王的唇微张着,想出声却只见着唇动,禾苑将他搀回榻上,侍女们端着热水就疾步过来放到榻边。

  张百泉很快也跟着芍药进来,看这情形,他不慌不忙地掏出针囊,在侍女送来的火上边烤了烤,预备施针。

  禾苑身心都在颤抖,内脏都扭在了一起,后背一阵阵地发寒,他看着那针陷进了靖王的皮肉,深深戳在他与皇后的心脏。

  靖王的双眼近乎是睁到了最大,瞳孔周围的红血丝也越来越多,就连鼻子也开始出血。

  皇后的帕子已经不知道湿了多少条,芍药一直在替她揉着背给顺气,生怕一个不留神皇后就昏了过去,若是她也没了意识,等她再醒来,怕是此生两人已经无缘再见一面了。

  良久,血止住了,可是张百泉也言,时间不多了。

  他收好箱子,叹了好些气,垂着头便拜别了靖王。

  “他是个好太医……”靖王的声音微弱,他的眼睛没有再看向禾苑,一直寻着皇后的身影,即便他可能现在已经看不太清晰。

  “是,儿臣一定会好好养着。”禾苑跪在榻前,连软垫都没有铺,他双手抓着自己腿上的一点皮肉,声音哽咽不清,高热的眼眶烫得厉害,一滴接一滴的眼泪止不住地往手背上打。

  “阿时……”靖王唤着,“阿时……”

  一遍两遍,皇后却没有回应,禾苑听见木门外小年敲出来的暗号,怕是不得不离开。

  他揉了揉眼睛,抬眼就听见靖王侧过些脸来,气息很是微弱,轻声同他道:“你且去吧,你母后生气了,朕还要哄哄她呢……”

  禾苑却是苦笑一下,发觉靖王的眼睛开始迷离,又侧脸望见皇后哭肿了的双眸,知道自己终归是得与他告别。

  他双手握住靖王的手,放在自己额前,绝望地哽咽道:“儿臣告退。”

  禾苑起身,再望了一眼榻上那张脸,抬腿时仿佛觉得脚上被绑了千斤坠,吸了吸鼻子,转过去再也没有回头。

  靖王自惭有些对不住心上人,不怪那人这会儿不理他了。

  “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

  皇后坐在了他枕头边,敛了敛呼吸,听榻上的人讨好般地哄着她:“我说你不似杨花……你比杨花还要温柔……”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的……答应我的好好回来的呢?”她心里怨他,此刻也恨极了他。

  “你知道……为什么那年……我一眼便看见了你吗?”

  皇后宛然一笑:“你说我美得像一个花仙……”

  “对……那……”靖王的声音愈来愈小,“你是仙啊……再等我一世……”

  她阖上了眸,停滞了一瞬间的呼吸,听见他说的最后两个无比清晰的字:“可好?”

第54章 无常

  皇城里的凄凄哭声从红墙内蔓延到城外,越过重叠的山峦,直顺着一路的蜿蜒送到了凉州。

  听完昭阳的话,江意秋倏地就愣在了原地,一双黑亮瞳仁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昭阳两膝重重跪地,双手奉着手中的遗诏。

  他沉默着连一句重新确认的话都没法开口,手间正捏着的药瓶骤然滑下,江意秋慌忙在空中捞了两下才勉强接住,而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垂眸呆呆地望着自己差点摔碎的药瓶,帐里静地只能听见寒风卷帘的沉闷窒息,江意秋的眼底逐渐晕起了水雾,他以为他很早之前就对这些生离死别的感情已经麻木,那些锥心的痛和绝望无助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尝过了。

  昭阳听他良久都没有出声,也没有来接诏,便也就一言不发地等着。

  江意秋微微阖上眸,头偏向旁侧一点,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上牙狠狠咬住了下唇,留下个深深的凹印。

  他这几日躺在营里养伤,本也就没有戴冠,散着一头乌黑的长长卷发,几缕发丝顺着脖子挂在两侧的肩前,锁骨旁边还隐约能看见刀口的尾部,已经结了厚厚的痂。

  良久,江意秋揉了一把脸,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将瓷瓶搁在旁边的木架上,从榻上缓缓起身,探手去接了那遗诏。

  他没有打开那封诏书,将它掖进了自己胸口间的空隙里,还是哑声问了句:“先前太医不是说还能有些时日吗?”

  “许是身体熬不住了,何栀子这花的毒性不小,更何况……年纪大了更是难抗……”昭阳看江意秋的身影有些不稳,连忙去扶。

  “还是没查到李晏贞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吗?”之前命人去仔细收过李晏贞的府邸,就连兵部也去翻了个底朝天,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昭阳得江意秋的叮嘱,命人一直在追查这何栀子的来路,却毫无进展,丧气地摇了摇头:“还在查,暂时没找到。”

  “继续查,查到为止。”

  江意秋将这几日一直戴着的那只耳坠摘了下来,平日里环在几缕头发上的金扣也一并都卸了。

  昭阳看他欲要出帐,怕他身上伤还未好又强行硬撑,又给自己弄出个好歹来,加上军中的伤药已经不多了,便劝着不让:“主子,还是避着些风吧,就在帐里也是一样的。”

  他们一行避到这山谷中养精蓄锐,江意秋并没有借着自己的职权和身份给自己留太多备用伤药,而是给了许多从战场上负伤下来的将士们。

  “礼不可废……”

  昭阳愣了愣神,本还想再劝劝却叹息着没再说什么,小心将江意秋的厚袍子拿过来递给他。

  营地的将士们都集结在一起,迎着寒风垂首站立。

  江意秋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昭阳也是

  第一回见,带着他绕过了方阵,心知有人的面子还是得帮忙守住。

  寒鹃一两只立在大树最顶端,它们相顾互看几下,听见有人踏断林木枯枝,踩着薄薄的冰雪,渐渐靠近。

  江意秋的身体一高一低,一路上有些吃力地绕过冷杉林,朝东的方向,终于再没有山峦的遮挡,他双眼的视线从苍穹滑到那地平线上,阳光很少,冬意渐浓。

  日晖的余韵里,他恍然看见靖王曾经挺拔高大的背影,念及年少的时候第一次跟着靖王学刀法,翻开的第一本兵书,忆起出征前他送给自己的灯叶。

  那些或慈爱或严厉的训导,复杂矛盾的情感充斥脑海,他收回目光半眯着眼,胸口的起伏有些明显。

  半晌,江意秋屈膝跪地俯身,重重叩首,头在结着冰的石面上砸得闷声响,冰碴子扎得有些疼。

  未尽的话碎在这一下重过一下的叩首中,长长的墨发垂在雪上,看上去黑白分明。

  “主子,您伤还未好,我看这天又要开始下雪了,咱还是回帐里歇着吧。”

  昭阳瞥见江意秋眼睫上结的霜花,双目一直无神地眺望着皇城的方向,又好像是盯着面前不远处的那颗枯树。

  “无事。”

  昭阳吸了吸鼻子,冬日里过午以后就开始降温,加上今日风又出奇的大,他们已经在这儿待了有些时候,昭阳怕江意秋撑不住,还是坚持劝道:“您回去歇着,想必……先皇不会怪罪的。”

  “他会……”江意秋的声音几乎是从喉间溢出来的,眉间的褶皱已经不似早前那般深,“这老头子脾气差得很,以前……动不动就捶我一顿……”

  “……!”昭阳骤然心里一惊,原来以往江意秋头上莫名出现的大包小包,也不全是他自己说的爬树翻墙摔的。

  他未想好怎么接这个话,就又听见江意秋淡淡笑了一声,接着道:“以前他说我三天不打就上屋揭瓦,小时候,我可怕他生气了……”

  江意秋自小都在靖王膝边长大,别人都说他得了天大的恩宠,能得一个天子作为养父,还亲自手把手地教。

  “但我打心底是敬他的,可到底……我不是他的骨肉血亲,他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却养了我这么多年……”

  昭阳沉默着,回想他去到江意秋身边当近卫最开始的那一年,是觉得这对养父子之间似乎并不是像传闻说的那般好,反倒是江意秋跟禾苑待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才见得到一点笑。

  江意秋摸到胸口的那封遗诏,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太一样,厚度有些超过了,他两下翻开,却发现里面还夹着张叠地整整齐齐的牛皮纸。

  “这是?”昭阳看到这也禁不住问道,但能在诏书里夹东西的,想必也只有禾苑。

  “应当是阿苑。”江意秋也这般想。

  他将遗诏递给昭阳暂时收着,小心翼翼将那牛皮纸缓缓展开,却发现那笔迹幼稚不成型。

  江意秋直接略过内容先仔细瞧了一眼后边潦草的落款:小年。

  “嗯?”

  昭阳听见江意秋这声嗯不太对劲,本来转到一边的头倏地侧回来一些,问:“殿下可是说皇城又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江意秋无奈将那牛皮纸也递给了昭阳:“你是他亲哥你看吧,小年的字我看不懂。”

  “额!”昭阳陡然一惊,低头一眼就看到那纸上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字,扶额一字一句念着信里的内容:“江公子,有一件事,我纠结了好些日子了,日日想得夜不能眠……”

  到这里,江意秋瞥了一眼昭阳,属实是掩盖不住嘴角的上扬趋势,问了一句:“他说话也是一直如此?”

  昭阳无奈道:“还好吧……可能孩子大了以后肚子里还是稍微装了些墨水。”

  又继续念:“终于我下定决心还是要告诉你,我可是冒着被关小黑屋又被罚抄书的风险来给你送消息的!”

  江意秋眉头微微拧在了一起,看见昭阳飞快地抬眼望了自己,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咳……殿下嘱咐我不要告诉你,哎……殿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以往这个季节,殿下都没有像今年这般,病倒过这么多次,都咳血了!”

  “什么!!”江意秋一把抓住昭阳的手臂扯过来,昭阳还用手指指了指他方才念到的地方。

  禾苑一向都不曾在江意秋面前主动提起自己的病况,都是江意秋一直拉着他问东问西他才肯告诉他。

  他原先想着能今年可以如往常一般,尽早结束战事把董凡带回去,可他现下抽不开身,而且昭阳是在大靖与西戎的交界地发现的董凡,如今这战况也肯定是去不成了。

  江意秋捏着拳,看着后边小年还写了一大堆,寒声道:“继续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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