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房子里的哑巴 白房子里的哑巴 第31章

作者:季少堂 标签: 古代架空

  远芳道,“罪民姓萧。”

  丁谢两个知道萧是北燕国姓,因为齐帝下令“不得见姓萧者”,幸存下来的人就都改了姓氏。这时远芳说自己姓萧,已经是犯上的罪名,又说那盒子就是宫里被偷的东西,两人一挥手,手下过去把远芳围住,拿了木盒交到两人手里。

  丁统领掂掂那盒子,没觉出什么分量。谢统领接过来在耳边摇晃几下,也听不出太大动静。库里的东西经人点数,少了八宝锦盒一只。但两人都没见过那盒子,手上这只虽然做工精巧,看着也不很贵重。姓谢的上下打量远芳,忽然眼睛一瞪,厉声说,“大胆,敢用假货来冒充!”

  远芳说,“这盒上的锁配,刻的是北燕帝皇纹饰。里面收的纸笺,是家母手书。罪民曾在太医院操持杂役,熟知宫里的路径。大人一查就能知道。”

  谢统领本来就是虚张声势,听远芳一说,再看看盒子上的锁,虽然不认识上面的花纹,但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他也不敢打开盒子,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跟丁统领互相看了一眼,都想,赃物在这人身上,他又主动认罪,不是主谋也是同党。把他抓回去,又缴回失物,也尽够交代了。

  两个正要叫手下抓人,忽听后头思明大声说,“不是他偷的!是我偷的!我去见父皇,放他们走!”原来他看到远芳主动顶罪,心里义愤难忍,叫嚷了起来。

  远芳一惊,回头说,“三殿下,这事本来就是我做的,不是代人受过。我罪孽深重,不敢连累无辜。只盼你能护送这些人出关,远芳永感大德。”他知道思明就算硬揽罪名,皇帝也不会相信,何况现在对方就是他们唯一的护身符。一旦走了,之后再有齐兵来追,其他人只有束手待毙,所以说什么也要他留下。

  何川和思明两个都是聪明机警,也知道眼下势必要有人认罪,才能平息皇帝的愤怒。禁库失盗,北燕族人脱不了干系。远芳挺身而出,只是想要牺牲自己,换其余人等平安。两人虽然不忍,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何川更是大为后悔,心想远芳答应帮自己画图,就是想为族人谋取生路,眼下不但东西被追了回去,还害他身陷囹圄。

  丁统领怕思明再闹起来,立刻叫人把远芳双臂反绑,又推着他往回走。远芳踉跄走了两步,看到对面有人过来,正是思昭下了马,往这边走近。两人距离只有七八步路,远芳低下头,不和他视线相交,只是很缓慢地摇了摇头,又朝那些被围起来的燕民看了一眼。

  思昭到了跟前,目光在远芳身上停了停,跟着转向丁统领,说道,“恭喜丁大人。眼下人犯认罪,失物追回。那些流民没什么过错,不如放他们走吧。”远芳低着头,把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口唇翕动,多谢两字言而无声,自然不会有人听见。

  丁统领听思昭第一句话就是为那些难民求情,还没回答,龙磐也开口道,“人犯赃物都在这里,不必多伤无辜。”

  丁谢两个奉的是天子口谕,如果他们一定要把那些人带回去,也没人能够阻止,但思昭龙磐的地位比他们高得多了,两人都开口说情,却也不便违抗。

  谢统领要讨好思昭,又要不违圣旨,想了想,就跟丁统领商量,说既然有人投案,不如把剩下的人身上仔细搜一遍,要是没夹带私藏,就放了走,两边都好交代。丁统领一听,就着台阶下地,立刻说,“对!一个个搜了才能走!”

  侍卫得了号令,就去被围着的男女老幼那里翻包裹搜身,搜到年轻的少妇闺女,不免顺手多捏两下。那些人听说搜完了就能走,随便被怎么摆弄,都一点不敢违抗。他们这次长途跋涉,带的都是衣服干粮,那些侍卫翻不出什么,就朝停在一边的马车走去。

  思明和何川还在马车跟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那些人不敢去碰思明,何况又都知道他是刚赶过来的。何川刚才脱了衣服治伤,这会儿还光着膀子,扎着绷带。有人胆战心惊地过去在他裤腿上捏了两下,何川那样的性子,居然也忍住了没翻脸。那人没捏到什么东西,就越过两人,上了马车,过了会儿,又抱了两只箱笼下来。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尖叫,“还给我!”一个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

  原来华英按远芳嘱咐在车里陪着刘母,忽然有人凶神恶煞地上来搜查。刘母已经吓呆了,被人按着搜身也不知道反抗。那侍卫在他们身上搜完了,又要把箱笼抬下去翻。那箱笼里放的除了衣服盘缠,就是华英每天看的几本医书药书,他一时忍不住,就跳下车来抢夺。

  那侍卫看华英跟何川思明做一路,倒不敢太过无礼,见他死命来抢,就松了手。华英没拿住,箱子落地,里头的东西全掉了出来。华英不顾那些衣服银两,只急着去把几本书捡起来,再一直起身,忽然看到远芳被绑着,站在两名押解的士兵中间,登时惊得满手的书都掉了。

  远芳大急,向谢统领求道,“大人,这是罪民学生,他年纪小,跟这事全没关系。求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谢统领看看思昭,见后者点点头,就吩咐手下带华英过来。

  华英一见远芳,立刻扑过来一叠声问,“先生,他们为什么抓你?”

  远芳看到几名士兵围在近处,吸了口气,说,“华英,我罪有应得,你不要伤心。”

  华英大声说,“没有!没有!这些天你都跟我在一起!明明不是你偷的!明明……”

  远芳厉声道,“住口!”

  华英不敢再说,颓然坐倒在地,低声抽泣。

  远芳见他伤心,心里很是不忍,但想到自己一走,剩下的事还是只能交托给他,说道,“好孩子,别哭,你跟我发个誓。”

  华英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远芳本来是想叫他发誓不回来找自己,转念一想,华英对自己极为依恋,之前就不肯独自逃生,眼下要是听了这话,说不定也不肯立誓。他想起思明先前的说话,就说,“你发誓立刻和三殿下,何先生一起出关,从此跟着爹爹妈妈,再也不踏进大齐一步。”

  华英想不到远芳的用意,听他疾言厉色一再催促,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出关后,以后再也不回这里。”

  远芳脸色稍和,见他一直在哭,就屈膝在他面前,温言说,“华英,人生总有分别。从这里北上路途遥远。你要好好照顾刘夫人,也要记着给何先生的伤处换药。到了乐安后,你爹娘看到你长大成人,有所担当,一定十分欣慰。””

  华英这半年一直惦记着和父母团聚,这时想到远芳不能跟自己同去,伤痛不已,一边答应一边泪水滚滚而下。

  远芳又说,“你看那边。”华英朝他示意的方向看,见几个侍卫倒转箱笼,把里头的衣服,药种全倒在地上,被人来回践踏,几本医书也被踩得破损不堪。他把那些书当成宝贝,连翻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看到别人不当回事地糟践,自然心痛万分。

  远芳问他,“那些书里写的东西,你可都记得?”

  华英点点头。

  远芳说,“那些书就算被人撕了烧了,又有什么打紧,只要你心里记得,一样能写出十本、百本。以后你要治病救人,靠的也不是这些字纸,而是自己的领悟和一片仁心。你天性纯良,聪慧好学,远胜于我。今日虽然分别,但你能记住学过的东西,以后再去教导你的学生,就跟我教你一样。只要这样,我就,我就十分欢喜。”

  他说完这些,朝华英身后看去。前方的道路遥遥消失在山口,只要沿着这条路再走四十里,就到了大齐边境,出关后北上百里,就是当年的小城乐安。这时已经有千百个人聚集在那里,他们每一个都经历了战乱奴役,骨肉分离,只盼能找到一方乐土,躬耕自足,安居度日。这也是他十几年来心中的一点希冀,却再也不能亲眼看到。

  远芳转过头,看到几十名被搜检完毕的燕民抖抖索索站在旁边,周围的齐兵手持枪戟。龙磐骑在马上,看过来的目光微现悯然之色。思昭却还没上马,只身悄然站在一旁。

  自从追兵现身,他就猜到自己跟何川的一番筹谋,怕是全落在了对方的计算之中。此刻大势已定,他心里却再无怨怼,只向思昭那边看了最后一眼,低下头,对华英轻声说,“……你代我去看看大漠风沙,江南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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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你先生留给你的

  片刻功夫,齐兵尽数撤走,空荡荡的山谷中只留下几杆断枪。那些流民死里逃生,还不敢马上离开,战战兢兢等了会儿,确定追兵真的走了,才惊魂甫定地去捡衣服包裹,边收拾边小声说话,都想快点离开这地方。

  先前被刺伤的汉子还捂着伤口喊疼,他同伴撕下衣襟给他包扎,又扶他起来。那人伤得不轻,一瘸一拐地走动时,就有鲜血滴落下来。何川看到他们从旁边经过,就招呼说,“兄弟,要金创药不要?”他是好心,对方不但不领情,还狠狠一口唾在地上,骂道,“呸,丧门星!扫把星!”

  何川心里有愧,不会跟他们斗气。思明却恼了,说,“喂!你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那三个被思明一凶,不敢回嘴,加快脚步匆匆走了。思明反倒又生气,又过意不去,从何川手上抓过伤药,几步追上去,把药塞给其中一个,说,“止血的,你们拿去用。”

  他回来时看到何川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华英却还呆坐在地上,就过去说,“小兄弟,你,你……唉,你走不走?”他跟远芳平辈,其实比华英长着一辈,但这时也就顺口混叫。

  华英叫了声“三殿下”,拿袖子擦擦眼睛,抬头问他,“三殿下,他们抓先生回去……会怎么对他?会不会杀了他?”

  思明当然知道远芳这一去凶多吉少,但又不能跟华英照实了说,只能硬着头皮说,“不会的。”

  华英再问,“真的么?那会放了他么?”

  思明和华英目光对上,看到他泪眼模糊,神情中却充满期盼,那句违心的“那是自然”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华英看思明不说话,心里更加绝望。他记得远芳临走时的嘱咐,拼命咬着嘴唇,不肯恸哭出声,这时朝四面看看,撑着地站起来,走到刚才齐兵抄捡箱笼的地方。那姓谢的为人把细,心想远芳既然是首犯,他的东西就不能错放一件,所以虽然没搜出什么,还是把衣服药书全扔回箱笼,都带了回去,只留了两瓶金创药,还是思明开口,龙磐叫人送回来的。

  华英走过去,看到地上散落着些药种,是那些人在搜检时打开袋子,不小心撒下来的。他蹲下身,想用手把它们归拢,但种籽细小,又被人胡乱踩踏,和泥土混在一起,哪里分得清楚。他抓起一把土,忽然想起远芳曾经说,“这些草药在北边到处都是,在这里却种不出来,还是带回去吧”,不禁十指颤抖,那些泥土草种从指缝间又流散下去。他再也忍耐不住,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无声无息渗入土里。

  思明从背后看到他肩膀抖动,心里又难过又无奈,见何川撑着断枪走过来,就问,“怎么办?”

  何川说,“你刚才不是骗他么,只能继续骗下去了。”

  思明心想这算什么办法,说,“那能骗到什么时候?”

  何川说,“能骗多久就多久。苏远芳两个学生,就剩了这一个。你没听他说,叫这小子跟着你,永远别回来。我们骗他,他心里还能留个念想,要是不骗,难道眼看他哭哭啼啼,回去送死?”

  思明觉得这样总是不行,但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又见何川脸色发白,忙问,“你伤口怎么样?”

  何川走了这几步,已经觉得伤处像有血在渗出来,但他不想思明担心,说,“没什么。但你父皇怕是还会派人过来。咱们快点走。”

  思明被他一言点醒,想到思昭和龙磐放他们一马,但皇帝肯定不能干休,要是再派人追过来,何川有伤,自己也没三头六臂,那就难办得很,忙说,“是。咱们快走。”想到齐帝这些年对自己的爱护关怀,心里也不禁难过。

  他捡了两杆断枪绑起来当成车辕,自己在前头赶车。何川、华英、刘母三人留在车里。刘母受了惊吓,痴呆的样子越发重了,只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四人赶到祁水,混在商旅流民里出了关。何川和思明都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十分放心,还是加紧赶路,直到天色全黑才找了间旅店歇息。

  关外野店大多是民宅,隔出一两间来给行人借宿。刘母占了一间,何川思明华英就只能三人挤一间。思明先跳下马车,又转到后头扶何川下来。何川一路颠簸,这时脸色灰白,只不说话。

  华英安顿好刘母,回到房间时,看到思明正扶何川躺到床上。

  思明见何川背后有血迹,顿时急了,“怎么又流血了?要不要紧?”

  华英也有点慌,过去想解开何川的衣服查看,但鲜血把伤口和衣服粘在一起,脱不下来。他灵机一动,找了剪子把衣服一点点剪开,再慢慢揭下来。他本来恨何川连累远芳,路上一句话没跟他说过,这时替他治伤,自然而然就学着远芳的样子问,“是不是疼的很?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何川本来再痛也不会出声,听华英这样问,反倒装模做样大声呻吟了两声。华英手一抖,细布连着皮肉撕下来一块。思明站在对面看得清楚,瞪了何川一眼。

  华英见伤口又在流血,急得汗都出来了。思明不懂医术,也插不上手。只有何川浑不在意,见华英发急,还笑,说你慢慢来,我死不了。

  华英不说话,心里默念着远芳平时指点,左手按着两处穴位止血,右手把剩下的绷带飞快拆下来,跟着抓起药瓶,倒了有半瓶金创药上去。他眼看流血渐渐止住,自己也镇定下来,再按部就班地清创包扎。

  思明也跟着吁了口气,正要夸华英两句,忽然听到华英说,“三殿下,谢谢你”,就不明白了,问,“你谢我什么?”

  华英专心给何川清理伤口,不去看思明,小声说,“我知道的,你先前说先生不会有事,是怕我担心,怕我做什么错事。”他停了停,又用力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不会的。我答应过先生,永远也不回去,他要我照顾刘婶婶和何先生。现在我们出了关,那些人永远也追不上我们。以后我们,还有我爹爹妈妈,还有许许多多人,都可以住在关外,永远也不回那个地方…………”

  何川和思明听他复述远芳的说话,心里都觉得难过。何川心想,从京城出来的燕民就有几百人,加上各地汇聚过来的,怕不下几千人。苏远芳本来希望找到关外藏宝,那些人有了银钱,就能另找安生立命的地方。现在他被押解回京,织锦地图也已烧毁,这照顾华英跟刘母的责任,自己自然要一力承担。他正这样想,忽听华英“哎”了一声,转头见他已经收拾好药瓶剪子,手里拿着刚解下的染血细布,神情诧异。

  何川问,“怎么了?”

  华英犹犹豫豫地说,“这布上,这布上,好像有字……”

  何川心想,哪有这种事,再一瞧那白布,只见上头血迹斑斑,刚想说,“哪里有字了”,却看到华英侧着头仔细辨认,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向东十……里,见渠……而,而……”

  何川只听了七个字,已经心中大震,忙说,“给我看看。”

  华英把布递过去。何川接过来凑到光亮处,看到上面血迹有深有浅,浅色部分看起来真的像一个个文字,和之前织锦上的字是一个路数。但他再把布匹展开,血迹印不到的地方却又没有字了。他心里纳罕,挣扎着要起身。思明怕他牵动伤口,忙过去扶住。

  何川伸手在布上细细抚摸。他是惯常练武的,触知灵敏,立刻觉出有些纹理摸上去与别处不同,再把油灯凑近了细看,终于看到布上用不同针线缝出了一个个文字,更纹有各种山川图形。他稍一凝思,顿时恍然大悟:前一天他们解开了锦盒之秘,远芳担心会出变故,把织锦要了过去,连夜将丝帛上的地图文字一模一样地缝到了白布上。他用的是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本来就是半透明的淡黄色,纹在布上肉眼难以分辨。但羊肠含有油脂,血迹染不上去,一旦沾上鲜血,显出比周围色浅,字迹就现了出来。

  远芳预先留了后手,追兵来时才毫不顾惜地烧了织锦,后来又决心揽下罪责,只求能把地图送出去,所以借着包扎伤口,把缝了地图的细布包在何川身上,当时周围几百双眼睛都在看着,却谁也没发觉异样,哪怕后来有人过来搜身,也没人想到要朝这包扎的布上多看一眼。只是他的一言一行全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把这事说出来,只有叫华英照顾何川,希望后者发现其中玄机。

  何川既然想通了这事,跟着又多想了一层€€€€远芳在包扎时没做一点暗示,自己看不到布上印出的文字,华英治伤时却能看到,其中未必没有担心自己夹带私逃的意思。但他殚精竭虑,最多也只能安排到这一步,至于后事怎么变化,却再也力所不及了。何川想到这里,就朝华英看了一眼,只见后者一脸懵懂,显然还不明白远芳这番用心。

  何川心想,眼下苏远芳已经不在,对方两人一个失智,一个年少,自己要哄华英把这些文字转译出来可以说易如反掌。他在这宝藏上耗费了无数心力,还险些儿丢了性命,原以为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知峰回路转,眼下不但地图已在手上,更不用再与他人分享财富。

  思明见何川在那里出神,也过来伸着脖子看,问他,“这是什么?你费那么大功夫,就是想要这个东西?”

  何川转过头,看到思明探头探脑,满脸好奇,心里忽地柔软如棉,笑着说,“本来是的,但现在我忽然又不想要了。”他把细布还给华英,叮嘱说,“这是你先生留给你的,好好收着,别叫其他人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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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不必再说话了

  丁、谢两个把远芳押解回京,路上有侍卫寸步不离地看着他,防他逃脱或者自尽。到京城后,远芳被下了狱,两个统领自去复旨。思昭和龙磐都不回府,先进宫里请罪,连他们手下的士兵也不能离开,在宫外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才看到两人出来。同一天紫微殿,天璇府,龙府,三处颁下严令,前日发生的事不得泄露一句。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好好一个皇子,一个状元,说不见就不见,哪里瞒得过人。没过几日,街头巷尾就开始风传,说三殿下思明私自出京,不晓得几时回来。要是单只这件事,那也不算稀奇,因为都知道思明是个好动的,先前就跑过一次。但另一桩流言就叫人惊掉了下巴,说新科状元何川原是个江洋大盗,借着春试混进宫里,作奸犯科,现在流窜在外,正被官府下令通缉。连主办春试的思昭,裁定胜负的龙磐,这两个也被牵连,都在家里闭门思过。

  何川在春试上的风光很多人都是见过的,打猎时舍身救人,忠勇无双的义举也是众口传颂,只差没被编成了话本子。谁想一夜间忠奸倒错,沦为逃犯,听说的人里有信的,有不信的,无不惊讶万分。

  不说外头那些传言,单说宫里,这上下也是乱做一团。那天齐帝召见,过来的两个一进内殿,就看到天子来回踱步,焦躁万分,一见他们就开口问,“怎么?还没消息?!”

  左边一个本来低头站着,这会儿头压得更低了,禀道,“微臣无能,派去打听的人一直出了祁水,到了乐安。那地方人多,还有人见过差不过身形相貌的,但出了乐安,那些人各自散开,就没消息了。”

  皇帝心里第一要紧的是思明的下落,一个月里已经派了三批人去打听,但关外地广人稀,那些人拿着画影图形去找,每一次都失望而归。这时他听了回话,正要发怒,忽然又泄了气,喃喃说,“冤孽,冤孽。难道朕的两个皇子,都注定要折在那天谴的地方么!”他颓丧了一会儿,又问,“天璇府和龙府有什么动静?”

  那人听天子只称呼府邸,不提思昭和龙磐的名字,心里先打了个突,小心翼翼地说,“天璇府那里,除了原有的下人,这几天连亲兵也没进出。二殿下避不见客,每天就只看书写字。龙将军那里倒有上门求见的,但说的都是军队里的公事,没一句是关系三殿下的。”

  他说了这几句,没听到皇帝回答,心里栗栗,还是不得不说下去,“微臣已经把龙将军当天带的百来个兵,天璇府带的十二名侍卫都审问过了。那些人的口供一模一样,都说当时他们追上了那些人,何川负隅顽抗,不肯投降。龙将军的人已经占了上风,马上就能把人抓回来了。但三殿下赶到,执意维护犯人,不许其他人动手,还用性命要挟,要放他们离开。二殿下和龙将军都劝了好几次,三殿下却固执己见,还说……还说出关后,就再也不回大齐。后来赶到的御前侍卫也都作证,说那天三殿下竭力护着何川,没有半点虚假。”

  这话齐帝从思昭和龙磐嘴里分别听过一遍,这时又听了第三遍,还是忍不住脸色铁青。回话的看他脸色不善,怕迁怒到自己头上,忙说,“陛下,三殿下年纪小,免不了受奸人蛊惑。以后一定会明白过来。要是能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进宫偷盗,偷走的是什么东西,跟着要去哪里,说不定还能派人把他找回来。”

  他这样一说,果然皇帝就转向另一个,“那人招了什么?”

  被问的那个执掌宫里的刑堂,忙说,“人犯的身份来历都查清了。他是北燕后嗣,在宫里关过几年,出去后一直在京城行医。前一阵畏罪自杀的刘长生就是他的学生。还有一名学生姓华,这次也跟着一起出关了。

  齐帝怒气勃发,说,“蛇鼠一窝,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进宫偷盗,偷来的东西要去给谁?”

  那人答道,“被偷的是八宝锦盒,看来确实是缴回的那盒子。但里面存放的字纸,下官找人看了,都说只是些妇人遣情的无聊文字。那人自称盒子是他母亲遗物,所以重金贿赂了何川去偷,想要带回北方一起安葬。”他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没人会信,连忙补充,“微臣已下令严刑拷问,一定要问出真相,只不过,只不过……”

  他说话吞吞吐吐,齐帝喝道,“只不过什么?”那人吓了一跳,忙说,“只不过昨天犯人吃不住刑罚,想要自尽,虽然被救下了,但现在人还没醒,要等他醒了,才能继续问话。”

  齐帝冷笑说,“这些人都是一样,害了朕的孩儿,一个个就想自尽。嘿,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他想到思€€惨死,思明出走,这下子恨上加恨,正要下旨,忽然想起件事,问道,“思昭的事,他是怎么说的?”

  那人知道这话不好回答,字斟句酌地说,“人犯供认,当年二殿下放他出宫,两人有过些交往。后来因为他会医,府里有得了轻症的,也曾叫他过去开药,其他就没什么了。年前疫病发作,他给了药方,算是两不相欠。微臣再三审问,人犯经受不起,只说要是招了什么,那也是屈打成招,但二殿下好歹对他有恩,不想冤屈无辜。其他就,就再没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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