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7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阿丑问道:“张老爷为什么帮我?”

  张鬼方抓过他手,带到灯下,没头没尾说:“你手上有剑茧,你是用过剑的。涂药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阿丑一惊。

  他掌心本来的确长了一小片剑茧,位置和抡锄头、抡锤子长的茧都不一样。如今太久没练剑,茧薄得看不出来了,皮肤也恢复柔软,只是摸起来还有一点点粗糙。

  真想不到张老爷皮糙肉厚,还有本事去察觉这个。

  阿丑心念电转,想了一百种借口糊弄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张鬼方道:“你之前骗了张老爷,张老爷既往不咎,原谅你了。”

  阿丑谢过,张鬼方又说:“有秘密是正常事情,张老爷不问你从哪里学剑,也不问你的大侠朋友是谁。张老爷自信功夫过得去,不怕你做坏事。”

  阿丑抿紧嘴唇不答。张鬼方道:“你不要骗张老爷,张老爷也就不会骗你。说过给你一口饭吃,不会饿你,也不会叫你给人杀了。”

  【作者有话说】

  豌豆主公比较不傻的一集

第9章 几度东风吹世换(完)

  三日后,阿丑在挡门石下发现一根蔫豆芽,这是杨€€约他见面的暗号。阿丑找个借口出门,赶去茶楼会合。

  杨€€已经提早到了,等在雅间里面。今天恰好又是赖五来吹牛的日子,相隔一面竹屏风,也能听到赖五在大堂高谈阔论,讲中原少林如何如何,峨眉如何如何。当然最为人称道的是终南剑派。杨€€听得津津有味。

  阿丑入座说:“杨大人对这种传说很感兴趣?”

  杨€€这才注意到他来,招呼小厮上茶,答道:“陇右这边太单调,有时觉得故事真是不可思议。”

  阿丑哂道:“胡诌的东西,当然不可思议了。”

  杨€€却不大同意,说:“赖五到底是在中原呆过的,懂些奇闻轶事也不奇怪。要是终南剑派在此地,我去求他们一求,官银之事岂不是迎刃而解了?”

  阿丑不与他争辩,自顾自舀出一碗茶汤。杨€€道:“这次请你出来,是你讲那个方智抓到了。”

  与上次碰面相比,杨€€面色红润,身形胖了一圈,和之前要死要活的模样大为不同。阿丑看他一眼,问道:“招了?”

  杨€€喜滋滋一笑,说:“一天就招了。他们青狼帮有个地窖,里面另修了一扇暗门。从暗门进去,密室堆了整一千两官银。”

  阿丑道:“挺好。”杨€€把桌上茶碗端起来,像敬酒一样双手一递,说道:“多亏了你,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快找着。”

  阿丑更喜欢他以前的态度,往边上让让。杨€€将茶一饮而尽,一亮碗底,又说:“但剩下一千五百两官银在哪,还是要麻烦阿丑先生。”

  原来劫下官银之后,一半分给两个吐蕃人,另一半则被青狼帮自己运回分舵,各藏在不同的地方。

  青狼帮告密揭发萨日,又暗中出手,帮助平措卓玛逃脱,打的就是逼问平措,私吞剩下一千五百两的主意。

  然而平措卓玛身手不凡,还会许多苯教咒术,反叫他们青狼帮束手无策,直到最后也未问出官银去向。

  说罢此事,杨€€喜滋滋地又道:“还有一件好事。前两日我得到消息,只要官银找回来,我照旧是能升迁,到时不会短了你的好处。”

  阿丑道:“上次就讲过,不必了。”杨€€不依不饶说:“总要意思一下,你要什么?”

  阿丑干脆不答。杨€€道:“要画?要字?”他们就是因书画相交的,杨€€才这么问。

  阿丑不响,脸上似笑非笑。杨€€问:“要钱?要老婆?”问得自己也很没底。

  他混迹官场多年,对送礼有特别心得,看别人一眼,基本知道对方喜好。但此刻看着这张冷冷笑着的丑脸,他竟想不出阿丑会喜欢什么东西。

  其他人过日子,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穿金用银,附庸风雅;平民百姓踏青郊游,扯几尺漂亮布匹做衣服;再穷些的,用泥巴捏小人,下河里戏水游泳。总之人往高处走,糊口以后就要变着法儿找乐子,要追求有滋有味的生活。

  唯独阿丑不同,阿丑是得过且过,阿丑好像恨过日子。

  这些时日杨€€好一番调查,查到阿丑是东边来的,占了一幢没人要的破屋子住。除了做发豆芽卖的小生意,极偶尔做些短工,除此之外再也不和任何人来往。不赌钱却也不攒钱,不找女人,不下馆子,滴酒不沾,和苦行僧似的无欲无求。

  阿丑默默啜了半碗茶,忽然开口问:“方智要怎么处置?”

  杨€€想不到他问这个,听得一愣,才说:“抢劫官银,当然是死罪了。下月中在集市西边杀头,你要不要来看?”

  有言: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庆、赏、刑、罚与春、夏、秋、冬以类相应。

  按大唐律法,除了犯上、弑主,尤其罪大恶极的犯人,其余犯死罪的都是秋冬处刑。方智也算捉得应时,马上就能斩首,等不到赦免了。

  阿丑道:“他自己招了,而且招得这么快,也不能抵罪么?”

  杨€€哈哈笑道:“当然不行。难不成你还同情他?”

  阿丑摇摇头:“好奇而已。”

  杨€€假装低下头喝茶,实则抬起眼睛悄悄打量他。阿丑面色很平静,看不出究竟是怎么想的。杨€€感叹说:“阿丑先生不是陇右人吧?”

  阿丑道:“何出此言?”

  其实阿丑方言说得很好,但杨€€心里就是有种感应。想了想,他说:“阿丑先生有未种过地?橘生淮北则为枳,这里水土种不出阿丑先生这样的人的。”

  阿丑微微一笑,说:“杨大人猜错了,我就是土生土长渭州人。晓得杨大人夸我,但也太瞧不起此地。”又说:“阿丑没念过书,什么橘枳的听不懂,杨大人少掉书袋吧。”

  他既不像在说真话,又不像在说假话。杨€€品来品去,总是品不真切,而且总觉得阿丑像在讥笑自己,只得作罢。

第10章 分明一觉华胥梦(一)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张鬼方的手臂总不见好。找遍镇上郎中开药,始终不起作用,甚至越来越坏了。

  睡得晚的时候,阿丑总听见他在屋里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他就气得捶床。

  夜里疼得睡不安生,白天精神自然差,脾气自然火爆。阿丑做事的时候,他要么到处挑刺,要么阴恻恻地看着,非常难缠。

  如是强忍了好几天,张鬼方手臂烂穿一个指头大的洞,往外流黄水,每天须去医馆重新包扎,家里常常只剩阿丑和平措两个人。

  这日吃过早饭,张鬼方换药去了。阿丑烧一锅开水,蹲在院子角落洗东西。先洗各人外衣,剩的水再洗碗筷。

  因为是给别人干活,阿丑有机会就要躲懒,做事也就格外磨蹭。在院子里蹲到日上三竿,眼看张鬼方要回家了,阿丑把水盆里的丝瓜络捞出来。每碗每碟匆匆一擦,算是洗完了,可以端着回去。

  今日平措卓玛好像没事干,坐在堂屋里烤火,翘起一条腿,上身倚在桌上,用种揣摩的目光打量阿丑。

  阿丑被她盯得寒毛直竖,但他们之间语言不通,又没办法讨饶,只能自顾自把碗碟往橱里放。

  放完了,正要关上柜门,平措卓玛突然一个箭步跳上来,抓准柜门使劲一晃。橱里放的陶碗瓷杯,大暴雨似的被晃落下来,丁零当啷,满地狼藉。阿丑捂着头大叫道:“你干什么!”

  平措卓玛对他嘲弄一笑,也不说话,走回桌边坐着。

  就在此时,张鬼方也换完药回来,黑着脸走进堂屋。看见蹲在地上捡瓷片的阿丑,问:“怎么回事?”再看空空如也的柜子,就算没人回答,他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张鬼方不悦道:“你怎么把碗全摔了?”

  阿丑心里一凉,闷头回答:“是这个吐蕃奶奶摔的,可不是我。”

  张鬼方转头看看平措卓玛,平措卓玛幸灾乐祸地讲蕃话说:“不是我干的,丑东西骗你呢,萨日。”

  张鬼方本就不舒服,回家应付这些破事,更是烦上加烦,道:“她说你骗人呢。”

  看他皱眉头,平措卓玛添油加醋地又道:“萨日,这个丑八怪谎话连篇,是不是讨人厌?”

  阿丑道:“张老爷,我说她故意害我,你信不信?”

  张鬼方被吵得头痛,在两人中间看来看去,就是不响。阿丑说:“张老爷要我诚实,那么张老爷也得用人不疑才行。”

  想了半天,张鬼方这才下定决心,对平措说:“之前不是讲好了么,你别再管他的事。”

  平措卓玛大叫一声,说:“你宁可信他!”气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摔门进了里屋。

  轻轻巧巧赢了一局,阿丑有点得意。正要夸张老爷聪明,张鬼方却道:“现在没有人了,你讲,到底是不是你摔的?”

  原来这只吐蕃厉鬼是折中一下而已。阿丑不禁郁卒,道:“我以为你信我呢。”

  张鬼方道:“也不是不信。你不是说那劳什子的……用人不疑。”阿丑抿紧嘴唇不响,张鬼方道:“没关系,你说,是不是你摔的。”

  阿丑仍旧不响,张鬼方服软说:“是张老爷想不明白,她把吃饭家伙摔了作甚。”

  阿丑低着头说:“她想要张老爷赶我走。”又说:“张老爷,你仔细想想,平措说我骗了张老爷,但她不会汉话,如何知道我说的什么话?”

  张鬼方一愣:“什么意思?”

  阿丑叹了口气,知道张老爷想不明白其中关窍,解释道:“她明白我说什么,明白我一定说是她干的,因为就是她干的。”

  想了半天,张鬼方反应过来,拖长声音说:“哦€€€€”阿丑趁机表忠心:“我不会骗张老爷。”

  张鬼方笑了一笑,说道:“你挺聪明。”

  他朝阿丑走过去,阿丑以为他又要捏自己耳朵,于是偏头一躲。张鬼方却压根没伸手,紧紧抓着伤臂,从旁边绕开,恹恹地回里屋了。

  这天夜半时分,阿丑慢吞吞地收拾干净堂屋,回到伙房歇息。一开门,只见张鬼方在架上翻来翻去,把盐罐油罐都弄倒了。阿丑跑去扶正,问:“张老爷找什么?”

  张鬼方道:“有没有酒?”声音沙哑无比,吓了阿丑一跳。阿丑劝道:“夜深了,张老爷不要喝了。”

  他慢慢转过头,阿丑才瞧见他满面通红,长发抓得乱七八糟的,眼神也不清不楚,完全不是之前凶悍的样子。再一摸额头,已经烧得烫手了。

  张鬼方只是乖乖地蹲着不动,说:“喝一点才睡得着。”

  屋里太暗了,阿丑点亮油灯,说:“让我看看呢?”张鬼方也很听话,袒出左膀,伸给阿丑。

  解开臂上缠的白布条,里面伤口比阿丑想的还严重。边缘一圈泛白,死肉颜色,周围淤血虽然消了,但又红又肿,看着非常吓人。

  阿丑本想找自己那瓶金疮药,但伤得这么厉害,金疮药是不管事的。他转而去拿了做饭用的酒。酒虽未结冰,但冷着喝下去难受,阿丑拿油灯垫在下面温着,说道:“郎中怎么讲的?”

  张鬼方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他讲,这个是热毒发不出来,能扛过去就是命大,抗不过去就活活地烂死掉。”

  全鄣县只有一家医馆,店大欺客,但这么说话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像是咒人死一样。阿丑忧道:“张老爷没打他吧?”

  张鬼方闭着眼睛说:“没打。”阿丑道:“没骂他?”张鬼方说:“骂了。”

  阿丑哭笑不得,张鬼方却笑不出来,又说:“我听说不少人当真是伤口发烂,活活烂死的。要是我也死了,可就没法去中原报仇了。还好是烂在左手。”

  阿丑道:“有区别么?”

  静了半天,张鬼方才说:“右手要拿刀。”

  阿丑安抚他道:“张老爷身体好,一定抗得过去。”

  张鬼方摇摇头,听不进去安慰的话。最后他一发狠,猛地睁开双眼,说:“大不了不要这条胳膊了。”说着就要去拿刀。

  阿丑吓了一跳,虽然想,张鬼方自断一臂,对杨€€是大大有利的。但张鬼方手臂伤重,也有赶来救他的原因。他把张鬼方使劲拉着,劝慰道:“这一个大夫不行,别的大夫未必不行。明天去邻县看看呢。”

  张鬼方闹道:“张老爷今晚就要疼死了。”

  张鬼方浑身热得像个火炉,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法讲理。阿丑道:“砍了手臂更疼,更容易死。”跑去水缸敲了一块冰,用布包好,给他敷在手臂上。酒也热了,阿丑斟出小半碗,端给他喝。

  敷了一会,又喝了酒,张鬼方冲动劲儿过去,烧退了一些,总算安静下来,蹲在墙角发愁。阿丑道:“张老爷的刀这么威风,其实是双手握的吧?”

  张鬼方说:“嗯。”阿丑说:“张老爷要去中原报仇,要是断了一只手臂,还打得过仇家么?”

  张鬼方摇摇头。阿丑问:“还切手臂吗?”张鬼方说:“不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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