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 红僧衫 第8章

作者:影耶 标签: 古代架空

  谢临风吃了满嘴土:“不是‘要’,是已经塌了!”

  那碎石追撵着二人砸下,谢临风胸口似乎遭受一击重锤,一炳锈蚀断剑正插穿他背心!痛得他两眼昏花,怀中的晏病睢也受波及,被撞了出去。

  天崩地裂,谢临风疼痛难忍,喉间甚至溢出了腥甜。死人疼痛,鬼体咳血,这是什么理?

  他捂着胸口,只听昏暗中传来阵幽幽的叫魂声,一高如楼栋的黑棺蓦然从光影中现身,谢临风这才如梦初醒,道:“忘了,快救人!”

  话音刚落,又听“哗啦”炸响,晏病睢早已徒手劈棺,木屑四溅,从棺内滚出来一头肥硕狗熊。

  狗熊颠三倒四,胡乱撞墙,边滚边喊:“谢兄,谢兄!你这也能忘了我!快脱我衣裳!它们要勒死我!”

  谢临风背心插剑,闻言还能摇晃起身,摸向腰侧,不料此时胸口一阵涩痛袭来,那炳断剑竟像凭空被人握了一把,推进他的皮肉,要扎入他的心脏。

  谢临风忍痛抽鞭,迅疾转身,先朝后打。他手中黑红同鞭,扬鞭天下,驱打鬼煞,不论神仙恶鬼,鞭过必留痕!

  果不其然,他狠厉挥下,推剑力道骤然消失,竟还抽打出一泼血来。那血红得发黑,像是搁置发酵了许久,全是臭味。

  夏睿识一头撞上石壁,顿时头破血流,只说:“疫鬼又来捉我了!”

  谢临风抹掉脸上鲜血,顾不得它,一鞭裹住夏睿识,一手拦地截住晏病睢。谢临风单膝而跪,菩萨落在怀里,双眼紧闭,并不清醒,像€€要散落的泥土似的。

  他爹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正在此时,腰间缝魂袋愈来愈烫,谢临风这才留意到荷包高高鼓起,里面两只大仙儿不知道拱了多久。

  谢临风坐下,将菩萨放膝盖上,腾手开袋,一道瞎眼白光破封而出,打在悬浮于头顶将落未落的巨石上。

  谢临风抬头:“……”

  白光大仙像团发亮的白馒头似的,从袋中爬出,光辉霎时盈满空间。

  大难不死,谢临风挪出石底,闭眼任它爬,道:“大侠,你又是谁?”

  馒头登山似的蹬腿上了他肩膀,闻言又抱住谢临风的脖子,踮脚至他耳旁,声如洪钟:“累!”

  谢临风原以为它要说悄悄话,配合着侧耳,岂料它竟是咆哮,当即唬了一跳,狠狠揉搓发疼的耳根,但揉着揉着,他动作忽地一滞。

  头顶这石,胸口这剑,竟全没了!天不黑了,地不晃了,人间太平,谢临风简直感激涕零,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谢临风奇了:还带吐血的?

  馒头爬至谢临风头顶,成了一盏温柔小灯。谢临风抹干净嘴角,轻拍头顶:“得救了,干得好。”

  他是劫后余生了,那头夏哥儿却是醒了晕,晕了醒,两眼一睁便叫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此时菩萨也苏醒过来,拿着双虚弱的仇恨眼看他,仿佛他救人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谢临风头顶发光,收鞭去探夏睿识情况。他走近一看,倒是心里一惊,夏睿识浑似蚕蛹,身上裹满层层叠叠的衣裳,布料正一呼一吸收缩着,仿佛在喘气一样!

  夏睿识满面黑痕脉络,嘴唇发乌,像是中毒,又像走火入魔。

  趁着夏睿识又晕过去,谢临风开始动手解衣,结果徒劳半晌,那衣服反而越裹越紧,血充头顶,人脸都发胀,似乎要裂开!

  “此处是未名人的魇镜,断剑沙石尚能活过来,衣裳自然也不是死的。”后方脚步声渐近,晏病睢走至身,朝谢临风头顶轻拍了一掌。

  那盏馒头小灯顺势被打飞,落到夏睿识的躯干上。不出片刻,那堆叠的衣裳们浑身打颤,发出牙关碰撞的“咯咯”音,似乎上边儿那位是坨千年寒冰。

  这群衣裳剥洋葱似的褪下来,变成水蛇扭曲着逃命,谢临风眼尖,伸手捉回一条:“你怎么在这儿?”

  晏病睢说:“不止,你看我方才劈开的那棺。”

  谢临风顺着看过去,只见那方棺木碎片荆棘丛似的插了满地,围成圈。谢临风道:“原来如此,你要围栏种花?”

  “……”晏病睢道,“这是符阵,里面困着东西。”

  谢临风拎了衣服,刚靠近符阵,手中那条布蛇便复活般从他手中溜走,窜进阵中。走至阵前,果然看见里面围着一具森森白骨,这人骨头细短秀气,是个女子。

  “她便是这动静的祸首?”谢临风摸到胸口,那里洇湿了一片,“无冤无仇,诛之我心……”

  晏病睢晃了眼他的伤,下意识问:“你竟未曾听过魇境?”

  谢临风纳闷:“我应该听过么?”

  晏病睢一愣,继续说:“人若不是安然逝世,其鬼魂便会聚成阴阳之体,力量较之寻常鬼怪,无穷无尽。尤其一点,能有将执念罗织成境的本事,困人困己,境内乃主人的绝对领域,能操控自然万物,毁天灭世。你瞧见了,单是一件衣裳就能要命。”

  一席话,谢临风听出好几处重点:“‘阴阳之体’,‘困人困己’……你也是阴阳之体,那方才突然昏迷又是什么症状?”

  “我入魇了。”晏病睢道,“闯入别人魇境领地,必受影响,你没有?”

  “我为何要有!”谢临风还是那句话,“我何处招惹她了?我和夏兄根本不想来!”

  晏病睢说:“我也是。”

  他说完这话,谢临风忽然打量起他来。

  晏病睢道:“看我做什么?”

  谢临风说:“不知,感觉怪萌的。”

  晏病睢一口气没提上来,口齿打架,谢临风却单手接住飞来的发光馒头,道:“你愣什么,我在说它。”

  晏病睢:“……”

  谢临风将馒头拿远,笑说:“你好亮,可否缓缓灯,这样我如何看得清你?”

  馒头听懂了,呆在手掌里熄灯,亮光逐渐消弭,似要灭掉。谢临风拿近一看,手里正呆呆打坐着一只阔面飞鼠,双耳微垂,羽翼似鹰,五彩斑斓。

  “你这圆眼如黑棋,炯炯有神,却天生垮着嘴角,像是日日受欺负,夜夜不开心似的。”谢临风又明了,说,“此‘€€’非彼‘累’,是因我认错你名儿的缘故吗?”

  荧€€停止打坐,朝前一扑翅。谢临风面门受风,笑到半途忽然神色微凛,这一扇可不得了,直接把周围空间扇来迅猛褪去!

  谢临风一把扶住围成符阵的棺木:“这又是什么情况?!”

  晏病睢也稳住身形:“它拉我们入魇!”

  好死不死,夏睿识昏了半晌,竟在此刻诈尸回魂,连滚带爬跑过来,抱住谢临风双腿,谢临风心力交瘁:“你如何,不许叫!”

  夏睿识只呆滞坐着,意外地安静。

  不出片刻,空旷的乱石窟被满世界雪白顶替,红衣翻卷,猎猎作响,咆哮的风雪中洇入绵长吟诵的咒语。

  谢、晏二人扶木站稳,再一眨眼,手中便不再是直立的木桩,而是几颗发黑的头骨!

  头骨之下,一团烈火正熊熊燃烧。谢临风手掌灼烫,猛地撤手,只见他们三人此刻正被人圈包围,身前是裹皮草、戴傩面的祭司,青面獠牙,正持剑舞蹈。

  身后则是铃鼓祭台,手臂粗的香柱在凛冬寒风中蔓延着火星,高台上正煮着一锅滚滚沸水。

  风呼啸,水沸腾,铃鼓响,鬼语唱,这竟是在举行一场祭祀。

  三人定了会儿身形,发现无人留意他们,谢临风道:“他们应是看不见我们。”

  晏病睢说:“这是何处?”

  谢临风道:“问我?”

  “问他。”晏病睢说,“夏公子,这是何处?”

第09章 傩祭

  晏病睢一语点醒,谢临风恍然明白了。

  他们三人同时坠落这魇境,独独夏睿识先撞见鬼,被棺材吞了。再来,这鬼衣裳生有灵识,还会认主,却首先纠缠上夏家这位,叫人如何不生疑?

  谢临风也跟着喊了三声。

  夏睿识双目放空,痴呆许久,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如梦初醒般抱得更紧:“在、在!”

  谢临风看那祭祀画面,道:“你认得,你来过?”

  “不曾!”夏睿识只顾盯死前方,很紧张似的,“我们快走,他们捉来了人!”

  “不走。”谢临风揪回人,“来都来了,圆的扁的我定要看个清楚。”

  只见前方盈盈涌来一队人,八人为阵,肩头上担着一人。那人周身缠满藤萝枝,被五花大绑在木架上,一面被抬一面挣扎:“我没错,我没错!”

  人圈短暂地开了个豁口,仿佛野兽张嘴吞人,待队伍踏进圈子,又封合起来。谢临风与晏病睢绕至前方去看,后者明了道:“此乃巫人一族。”

  吟诵语也在此时戛然而止,谢临风顿时收住询问话头。

  “好啊好啊,你还敢道你没错!”人圈中走来个族长模样的男子,鬓发皤然,头挂傩面,手持法杖,瞧上去岁数很大,却声如洪钟,“搅乱阴阳,插手生死,崩坏秩序,此举逆天而行,你同法则博弈,还不知错!”

  “信命,信天,信法则?”那人被直立搁置,环视众人,“千年前有人做过,我为何不能?我父母被族人夺命取魂,本不该死,我为何不能!我为何不能!”

  “混账!”族长上前一步,恨得像要拿法杖将他打死,“逆天改命,你至亲,至爱,世代儿女皆已因你背上冤业!好混账,歧途不悟,我救你不得!太卜,动手吧!”[1]

  族长隐进人圈,匍匐而跪,八人阵队踩着高亢诵语,再次围聚。

  那堆火燃至滔天,驱傩人身蒙熊皮,玄衣朱裳,面带黄金四目面具,持戈扬盾,起傩舞,捏手掠,跳禹步,挥剑砍杀。[2]

  “洪荒远古,疫王练鬼吞食天下,为绞杀万类疫鬼,曾有数十万族群结伍,仅有七族死里逃生,留下后裔,其中便有以‘傩’为术的巫人一族。”晏病睢说道,更向前一步。

  谢临风也随之靠近:“巫人族先祖将九死一生归为天定,偏生我族留存,偏生傩术可解疫,从此信仰天地,时常开坛自省,最是恪守自然法则。”

  €€€€也因此眼里容不得沙,惩戒最为残忍。

  晏病睢倒是很新鲜:“你竟知道?”

  “‘竟’字总伤人。”谢临风道,“我虽不学无术,倒也没那么无术。”

  晏病睢冷然一笑,便凝视前方,不再言语。祭台三面围绳,绳下挂铃,不知是朔风狂吹,还是队伍脚步太铿锵,那雪盖的白铃激颤不止。

  驱傩人一舞毕,指尖凭空自燃,手持符印,赤脚跳进火堆里,不觉烫似的。他傩面威武,四目瞪似铜铃,在火舌地映衬下,如同烈焰修罗。

  谢临风道:“这我没见过。”

  晏病睢说:“演变千年,不免杜撰。”

  二人正欲看下一步如何,夏睿识却从混沌中转醒,扑到跟前:“别看了,真别看了!”

  谢、晏二人同时箍住夏睿识的手,只见抬人队伍围着祭台锅炉左转三圈,右绕一圈,驱傩人双颊鼓起,从火堆而出,沿阶上了祭台。

  谢临风道:“他在火里吃了什么?”

  祭台上那人嘶喊:“你烧死我,我便化疫鬼,我不做你这驱疫之火!你€€€€”

  驱傩人骤然挥剑砍下,却不是砍人,而是削断固定的藤萝。那人被高高竖起,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扑通”一声滚进锅里。

  瞬息之间,赤红火光窜天而起,热气轰飞围锅的八人,谢临风三人也不免捂面后退。吟诵骤然断成几声尖叫,惟有驱傩人岿然不动。

  一人惊惶:“满身罪业,入锅起火!”

  又一人跪拜不止:“水越沸,火越旺!”

  驱傩人口中再吐出烈火,两火相撞,竟像是阴阳相克般,对抗出烧掉一切的怒火!烧得寒冬腊月满天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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