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 红僧衫 第43章
作者:影耶
遇归点到为止,倏然道:“化鹤,你我为同胞手足,何必总要自相残杀呢?”
€€€€来了。
遇归本性乖戾,却耐着性子透露了那么多,果不其然是为了和他们做交易。不过€€还真是滑稽,分明上一刻还口口声声承认自己热衷看兄弟相残,下一瞬反倒要来和谢临风演手足情深的戏码。
天下鞭当前,遇归的确有些忌惮。€€待在自己这一方结界里,张开手臂,很有诚意地说:“你看,我今日来见你,就只想叙旧而已。什么剑什么符的,都不要来打扰我们好吗?”
天下鞭燃烧的熊火不灭,便昭示着谢临风注入的咒力不歇。
“怎么抢了我的话?”谢临风哂笑一声,“明明我和心上人正花前月下,是你们偏要来打扰。遇归,怎么非得选在今日?是你真身将殒,活不长久了吗?”
€€€€银光乍现!
谢临风说到“你们”的时候,遇归已然微微变色,说明他早就猜到了遇归今日绝不是孤身而来。遇归真身受限,只能夺取命格寄生在别人身上,€€若能自量当前的处境,就该清楚€€如今的力量并不强横。
果然,谢临风刚说完,遇归周身的结界骤然碎裂,与此同时,万缕银丝如流光箭一般飞射而来!
谢临风当机立断,反身将晏病睢扑倒进屋子。天下鞭听懂召令,霍然腾空横挡至屋前!
鞭身烧得如同霹雳作响,银丝重重,还未近身,就被业火焚断。
被烧断的银丝蜷曲退缩,仿佛很畏葸这无名火,顿时原路骤缩,“唰”地钻入了十根手指。
十指的主人是个发尾高束的女将,她召回傀丝,站在遇归身侧:“父亲,他们既不愿意配合,还费什么口舌,杀了就是!”
谢临风刚站起来,晏病睢竟还比他快一步,闪身挡在了他的跟前。他身体单薄,表情冷冷,却气势庞然,像只盛怒的猫。
谢临风哑然失笑,一手握火鞭:“话说最多就要杀,你是指€€吗?”
萧官均道:“我说的自然是你这个无耻之徒!”
“嗯?我很无耻吗?”谢临风犯浑,用眼神询问晏病睢,又说,“将军,我们不过一面之缘,你便这样记恨我。我倒很好奇,我如何无耻了?”
萧官均上前一步,指间的傀线万缕千丝,蓄势待发:“我父亲为民除害,杀的那夏清风本就是十恶不赦之徒,还有你!你女儿被活献,被残害,皆是我父亲替她报的仇!你们一个神,一个太子,竟都是群黑白不分、是非混淆的蠢货!怎敢来反伤我父亲!夏家该死,你们都该死!”
一语毕,她忽地咬破手指,以血为墨。虚空画了一道弯弧状的红符。萧官均只手一握,血符成了一张红色的弓。
遇归的喝令并未阻止萧官均的举动,她指间傀丝拉扯,成了根弦,旋即空手一拉,却听“咻咻”几道尖锐鸣响,几根羽箭已经破风而来,闪电般逼至谢临风跟前。
晏病睢羽扇一展,正要反挡,谢临风腰间的缝魂袋却冷不防掉落,电光石火间,一道急剧膨胀开的躯体挡在两人跟前。
羽箭消融进荧€€的身体,不伤它分毫。
谢临风喝道:“回去!”
遇归见状,立刻甩了张符纸,谢临风道:“收!”
荧€€骤然缩入袋中,谢临风徒手燃火,将符纸焚成了灰。
谢临风说:“我还在呢,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育?”
遇归道:“碰不了它,碰你就够了!”
€€五指蜷曲,明明掌中空无一物,似乎凭空捏着什么,猝然握拳€€€€
“砰!”
有什么东西被遽然捏爆了。
就在此刻,谢临风耳旁倏忽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晏病睢敏锐道:“怎么了?!”
“虚张声势!”遇归顿步,他神色阴鸷,却并不吝于赞美,“你如今不过是个瞎子,再无法预言休咎,却还能算到这一步!八傩四脉,你利用得很好!你刻意弄丢傩仙,便是早就知道疫鬼夺了凡人的身体,混迹在苍生之中!你分散傩仙,不过是因为傩仙幼小,威力却最大,你既要保护它们,还要叫这些鬼怪卸下戒心。实则你同傩仙无时无刻不在联络!”
€€这话说得准确,方才那遁入谢临风识海的声音,正是傩仙的哀嚎。
晏病睢道:“果真如此?”
“不错,胎生和鹰鸱虽贪玩,却知晓大局为重。我刻意将它们放走,实则是为了咬住夏清风的碎魂。”谢临风当初进夏家门之时便十分警觉,他早早就和胎生鹰鸱打好商量,逢场作戏不过是对夏逢春产生了怀疑。
夏睿识不入轮回的原因便是由于肉身上残有魂魄,可他的残魂并非遗失,而是被人强制钉在躯体内。只要魂魄不消,夏睿识便没有真正的身死。
然而当时谢临风不仅仅只是探查出了这一方端倪,天下鞭感知灵敏,对夏逢春作出反应,那夏逢春也是只鬼,还是能在阳间自主活动的鬼。可这就很诡异,既如此,夏逢春为何要装作看不见谢临风?
唯一的解释就是,夏逢春不愿暴露自己非人的事实,更进一步说,是不愿暴露在夏睿识的棺柩跟前。
正恰恰说明,夏逢春知晓夏睿识五感仍旧,尚有一魄留在世间,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一息尚存。世间有道秘法,魂魄溶于寸寸血肉,因此缺魂残魄之人吃下亲人的骨血,便无异于吞噬亲人的魂魄。
夏睿识的魂魄之所以能长久地呆在阳间,除开咒法结界以外,更是有人替他补了魂。消散一寸,便补一寸,而这补料却并非来自夏逢春,而是夏清风。
€€€€夏逢春将夏清风的魂魄打碎,喂食给了夏睿识。
谢临风道:“没有旁人与我建立契约,除你之外,更没人能同我传递密语了。说怪不怪,它们不用通灵语,也不用密语契约便能和我通灵传讯息。”他收紧缝魂袋,“荧€€与狐猫呆在其中,堂主没发现它们从前那么闹腾,如今却安分了许多吗?”
晏病睢洞悉道:“傩仙命脉相连,它们的沉寂正是将力量给了另外两位。”
因而荧€€和狐猫才不可轻易离开缝魂袋,需得滋养存蓄力量。方才荧€€现身,谢临风语气陡然转变,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萧官均冷笑道:“远不止如此,八仙中,四只在阳间,四只在鬼界。在鬼界的四只当真是洪水猛兽,为了给兄弟姊妹们提供吃食,拦在奈何桥头蚕食鬼魂!你唆使它们这班做派,又和世上的恶鬼有什么两样?!”
谢临风觉得这话很有意思,“哦”了声:“那得看吃什么魂了。吃生者魂,为作恶;吃奈河下的恶鬼,乃是清理门户。倒是你,认贼作父,倒打一耙!可怜萧家名门正派,萧将军精忠报国,竟有你这样助纣为虐,弑父取魄的女儿!萧将军,你口口声声叫着父亲,知道跟前的是什么东西吗?”
萧官均目光阴冷,还未答,遇归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之谈,放声大笑:“我是什么东西,她就是什么东西!化鹤,你真是傻得可以!”
适当此时,蛋生的声音遥遥传来:“师父、师父快跑€€€€!”
晏病睢心一沉,立刻掐诀探查,灵咒那头空空如也,谁也没有。晏病睢问:“你们在何处?”
“师父快离开!€€们两个都是恶鬼!萧官均是€€亲手创造出来的鬼!”蛋生避重就轻,亟亟道,“萧官均从来不是什么萧家女,她是遇归创造出来的口器,夏清风这枚棋子废掉之时,这家伙已经滋生出了足够的力量来创造新的奴隶,这才有了萧官均。萧官均杀了萧家满门,就是为了给遇归送吃的!”
€€€€萧家女,灭满门。原来是这个意思。
遇归闻言先是笑,€€一笑,蛋生便发出干呕的声音。
€€道:“神创神,鬼造鬼,神€€造的东西怎么能叫鬼呢?这个太子殿下应该很熟悉才对。”
蛋生骂声不止,晏病睢冷然道:“与我何干。”
遇归讶异:“难道你不知道,夏清风为儿子换命找的命源,或者说替身是谁吗?”
€€€€夏逢春!
“夏逢春是谁的孽种呢?”遇归揣摩着晏病睢的神色,被愉悦了。
正说着,蛋生的声音骤然拔高:“你站住!别进去!”
然而为时已晚,夏睿识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念着通灵语,他那些失神的碎语传至谢临风的通灵境,却早就听不见谢临风的声音了。他神魂竦惕,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萧官均傀丝立现,遇归却拦说:“不可。”
夏睿识跌倒在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行至遇归身前。他看都没看萧官均一眼,只道:“阿盈.....你方才说什么?什么换命。”
晏病睢道:“夏公子,他不是二公子。”
谢临风安抚:“放心,遇归不会对他下手的。”
若他先前的猜想没错,遇归上身夏逢春并非占用,而是共存。夏逢春可以诏令孽主,其力量在孽主之上,遇归如今困于窘境,行事警惕,因此不敢贸然冲撞夏逢春。
谢临风的话传至遇归耳畔,遇归坦然道:“不错,我的确同你弟弟做了交易。”遇归俯下身子,好奇地端详道,“可你这泪是为谁流的?嗯?”
夏睿识抓紧遇归的袖子,€€惶无措:“什么换命!我,我不需要!”
“你说这话会不会太晚了?你弟弟吃了多少人,才换来你这条安逸享乐的富贵命?”遇归说:“嗯,也罢,我向来信守承诺,但也耐心有限。我给你个机会,收拾好你这副不值钱的模样,现在走,我饶你一条命。”
萧官均力大无穷,反拽住夏睿识的后领,要将他硬生生拖走。
夏睿识愤怒满腔,吼道:“你给我出来!”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长了爪牙的黑球。
胎生被唤醒,立刻飞扑过去,它张开大口,露出满口尖牙,直捣遇归的面门。
许久不见,胎生体格未变,模样却变得更加凶猛。
遇归巍然不动,萧官均首先放出傀丝,傀丝如长钉般刚硬,径直穿透了胎生的身体!
谢临风微微皱眉,吹了声口哨,顷刻间遮云蔽日,原本透出红光的顶洞刹那间闪过一片硕大的阴影。
只听一声鹤唳般的长鸣,一头巨大的蓝鹰由上俯冲而下。
“找死!”萧官均见状甩开胎生,还要应战,遇归喝令道:“退下!”
谢临风从容不迫,命道:“去,帮帮你兄弟。”
“好胎生,你很厉害,伤口在自愈!”夏睿识将胎生接在怀里,立时被阴影罩下,他欣喜道,“鹰鸱!吃了€€!”
遇归抬手结印,只听远处“簌簌”作响。
谢临风略一皱眉。
€€€€麻烦!
他一道结界挡在晏病睢身前,而后将火鞭一甩,飞身跃了出去。
洞窟外,终南海底的水浪瞬凝成冰,无数锋锐冰柱自海底腾升而起,如同猬集,其上流转着纷纭杂沓的红色咒文。
鹰鸱如驽箭离弦般垂落,那尖锐的喙径直瞄准了遇归的眼睛。
夏睿识心下大乱:“阿盈!”
“唰€€€€”
冰柱腾空,万箭齐发!
鹰鸱体格变得比以前大了许多倍,却反致使它的行动多有迟滞。它拢紧双翅格挡,却已来不及,那万千冰箭裹挟着诅咒,齐齐朝它刺来。
“嘭、嘭、嘭!”
天光如火,满岛骤亮,火龙一朝盛怒!
天下鞭腾跃入天,挟带着巨大的力量挥掷而下,打出一道通天彻地的火墙。那火墙烧得哔剥作响,冰火相撞,冰柱瞬息之间被烧化成水,其上的咒法瞬间逃脱飞散,化成灰烬。
火墙余烬未消,滚滚火浪灼烧,石窟洞内先下起了一场淋漓大雨。
谢临风语气稀松,说:“怎么?这就是你要与我攀谈的态度?”
夏睿识浑身裹束着萧官均的傀线,那傀丝吃人喝血,将夏睿识吸食得衣衫褴褛,血肉模糊。可他却不觉痛似的,飞扑而来:“谢、谢兄!你不要杀他,我是来带他回家的!你们之间的恩怨,都和阿盈没关系,他……他无辜的!”
“无辜?你们夏家无辜?阿盈?逢春?”遇归讥嘲道,“我看在用了他身体的份上,已经宽恕过你一次了。可你冥顽不灵,非要令我不称心。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将所有因果全告诉你,就让你死个明白吧!”
“你冤业之症缠身,早该死在娘胎里了,你以为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遇归掐高他的脸,“是你老子,夏清风为了将你救活,杀百姓,杀兄弟,剖妻腹!他受到萧拓的惩戒过后佯装改过自新,萧拓念在旧情,轻易就受了夏清风的蒙骗,以换魂之术让他重生到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可夏清风禀性难移,哪里会真的悔改,他做了太久的半人半鬼,吃人吃习惯了,再也无法正常进食凡人的食物。只有吃人!”
某个夜里,有一对巫人族的老夫妻上山行祭,正撞见了啃吃尸禽的夏清风。巫人族世代驱疫,老夫妻登时分辨出来夏清风身上的疫气,心下惕厉,当即就要杀了他。可夏清风吃了很多人,弋取了太多力量,无论是身手还是咒力都很强悍,哪是两副衰朽的老骨头能对付的?故而老夫妻驱疫不成,反倒成了夏清风的肚中餐。
最精彩的是,第二日那老夫妻的骸骨就被他们的儿子在山崖下拾得,他们儿子心头悲恸,当场发了大疯,哭着喊着要杀凶手,复活他的爹娘。可夏清风当时饿极了,吃得很粗糙,那夫妻的残魂被他们儿子乌萨找到,入了一次魇境,便瞧见了夏清风的脸。
只是那时候的夏清风哪里是夏清风,那张脸分明巫人族中那位名叫落傅的将死之人。于是乌萨被仇恨蒙蔽,发誓在族中穷日尽夜找凶手,要以凶手的命来换他爹娘的命!可是夏清风并非落傅,他对巫人族的一切没有留恋,早逃之夭夭,影灭迹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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