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笨 不笨 第5章

作者:默闻寡言 标签: 古代架空

  元明二十二年春,徐昭仪失仪,着降为正二品婕妤。

  同月,皇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孟涟泛,毓质名门,温恭懋著,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美人,赐号“涟”。钦此。

  涟美人倚靠在贵妃榻上,慵懒地看着窗外的红梅,皇帝知她喜红梅,喜燕雀,故而遣人将那只迎风立在万丈悬崖的不羁红梅挖到了这深宫,供她一人亵玩。

  寇红的指尖抚上唇角的胭脂,炭笔画的眼线几欲斜飞入鬓,唇侧的两点假痣和如黛的娥眉愈发显得她两颊红润,肤白胜雪。

  “她还在骂本宫。”涟美人轻启朱唇,话语轻而柔顺,媚意在不经意间自她唇角的三分弧度流露。

  饶是跟了她九年的贴身的大宫女,亦会被她这副模样摄住。

  “是......娘娘。”那大宫女小心翼翼回话道。

  “翻不起风浪的东西,”涟美人翻了翻皓腕,看到了腕子上醒目的红绳€€€€皇帝给予她的定情信物,她眼眸中的轻蔑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本以为是什么样的女人呢,竟能让圣上如此垂爱。”

  她这一声圣上叫得毫无敬意,甚至十分轻佻蔑视。

  那大宫女的后背瞬间覆上一层冷汗,她跟着小姐一同入宫,生小与小姐一起,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姐心性与手段的。

  “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废物罢了,”涟美人的语气中有着无尽的讽刺,“那皇后倒是有趣得紧呢......莫清霜......莫家人。”

  那大宫女的脸色瞬间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菊香,认着点主子,皇后的帕子,不是人人都能拿的。”涟美人叹惋着,似乎语重心长,她理了理云鬓,动作慵懒随意,“下辈子,莫要再收她的帕子了,你看得见的,是她帕子里的金子和给你弟弟的那委任状。”

  “看不见的,是这宫中,无处不在的蛇蝎。”

  凄厉的惨叫被堵在口中,一个宫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第七章 栽花

  冬日的雪彻底融完了,徐昭仪失宠的消息传不来冷宫,杨公公用曾仓用得应手,便想让曾仓留下来,永远留下来。

  他本是想哄骗着曾仓签下卖身契的,谁料曾仓前面被他哄骗着,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茫然点头,一旦他拿出契纸,曾仓便惧怕得白了脸,在脏乱的马厩里四处躲藏,如窥虎狼。

  杨公公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杨公公皱了皱眉,面色不虞道:“不就是一张纸吗?你躲甚?!”

  “小...小人...怕...”曾仓躲在栓马柱后面,只露出了一只眼,畏缩害怕地看着杨公公。“我...我...爹娘...死...有..有这种纸。”

  杨公公心里憋火,却又不好强行将这人高马大的少年按着画押,怕脏了自己的手,所幸甩袖,沉下面色道:“如今活儿轻了,从前每月八十文,如今每月便五十文。”

  曾仓满头大汗点了点头,仍躲在柱子后,不肯出来。

  杨公公甩袖,冷哼了一声,骂道:“没脑子的东西!还不赶紧跟杂家进宫去!站在那柱子后作甚!”

  曾仓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健壮的少年将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模样好不搞笑,简直要令人笑掉大牙。

  曾仓仍穿着紫色杂役袍,在这次入宫时,他低着头,杨公公进了杂货房给他拿了把秃了的扫把,半阖着眼不耐命令道:“自此处,至冷宫,扫了去。”

  自这里到冷宫足有数里,于是曾仓拼命地开始扫……

  这倒确实比挑水简单,也轻松。曾仓想,他挑水时,一缸水要挑五十桶,他一次能挑两桶,一天里要挑二十五缸水。

  他喂马值的是辰班,卯时一刻至巳时一刻。

  冬日时每每都要挑水挑到天黑,如今却是快得多了。

  宫门亥时一刻关,他扫扫歇歇,扫完不过才未时七刻。

  曾仓自然是不知道时刻的,他看着那还没有落到树梢的太阳,在仔细打扫过这一段路后,他兴高采烈地去往了冷宫,却看到了巫山云脸上青紫的伤痕和散落满地的竹简。

  那些破旧的竹简被折断,打翻的墨砚磕破了一角,劣质的毛笔不知所踪。

  巫山云的面色那样平静,他身上曾仓为他新买的粗布衣服破了个大口子,露出干瘦的身躯。

  曾仓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难过。

  “他...他们,会遭...遭报应的!”曾仓恨恨道。

  “没有人会遭报应。”巫山云平静地说。

  “你是...是神仙下凡!”曾仓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们肯...肯定要遭报应!”

  “我说了,没人会遭报应!”巫山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上的已然被破坏得不能用的砚台砸在地上,那砚台破了一角,这一砸,这一角是它的破绽,它没有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再次被狠劲砸在地上,墨黑的砚台瞬间四分五裂。

  “我不是什么狗屁神仙!”巫山云逼近曾仓,双眸充 血,声嘶力竭吼道:“我就是个废物,就是个废子,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碎,不详之物,你懂吗?!你懂什么?你不过就是个傻子!我连你这个傻子都不如!你懂什么啊!”

  曾仓似乎被这样的巫山云吓到了,他不断地被逼着后退,呆愣着,促狭着,甚至......在害怕着。

  曾仓从小就不擅长辩驳,他小声地在嘟囔着些什么,巫山云却无心再听了。

  “你能帮我什么?!”巫山云阖眸,无力地说,“你能有什么用?”

  这两句话究竟是说给曾仓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巫山云已经分不清了。

  他太累了,累到想一睡不醒,想纵身跃到那满是水的井中去,同那被那些狗奴才扔进井中的,他唯一拥有的一支破笔,沉到水底,得到永世的安宁。

  “滚吧。”巫山云听到自己说,“你帮不了我。”

  走吧......没人能帮得了我。

  巫山云仿佛又听到自己说了这句。

  他不值得任何人浪费时间,巫山云有些冷漠地想,他是个怎么也爬不出去的不详之人。

  他一定会如他父皇所愿,死在这深宫。

  曾仓走了。

  曾仓走时抹了抹眼泪。

  巫山云就那样坐在祀堂前面的台阶上,目光呆滞落寞至极。

  曾仓又拿到了杨公公给的月钱。

  加上喂马的钱……足足有一百三十多文呢!

  曾仓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他兴高采烈地拿着那钱去了民间小商铺。

  “给...给我来五...五斤大米!”曾仓笑着叫道。

  “五斤大米?”那伙计见曾仓面上有些傻样,试探性地拿了三斤大米,放到了天平上,拨了拨秤砣,道:“客官,您瞧着,正好儿五斤。”

  “嗯......”曾仓看不出端详来,豪爽问道:“要多少钱?”

  那伙计眼珠子一转,以往五斤大米不过五十文钱……这既然是个傻子,想必是不知道价钱的。

  “六十文,涨价了!”那伙计道。

  “啊……”曾仓有些犹豫,拿着手里的钱串子,这......

  往日稍稍阔绰点时,都是曾涣和隔壁李大娘来买米的,今日曾仓心血来潮,想自己买一回,谁知,这米居然这么贵。

  身后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曾仓瞬间眼前一亮。

  “我看看!什么劳什子金米卖六十文!”李大娘在隔壁买布,见曾仓进来也是甚感欣慰,又担心他会遭人欺骗,便跟在了他身后,在店门口听着。

  李大娘瞥见了那明显不足斤的米,瞬间开口破骂。

  “奶奶的!这么点子的米卖六十文!”李大娘年近五十,是村上镇上有名的泼辣妇人,也是个热心肠的。“敢报这样的价,你们这米当真是金子做的!”

  那伙计瞬间没了气焰,眼看这镇上著名的泼辣户要在这里撒泼,那伙计也不做争辩,瞬间服软。

  “姑奶奶哟,您可别说了,小的这就把米给您盛满,行吗?”那伙计讨饶道。

  “盛满?”李大娘冷笑了一声,道:“早干嘛去了?!这会儿子遇到老娘了才说要盛满?我告诉你,晚了!”

  李大娘恐吓道:“你且看着,老娘可是镇上出了名的侠肝义胆!你这店,今日做了这般黑心的勾当,老娘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你这黑心铺子,关门大吉!”

  那伙计都快叫她吓尿了,最后,店铺老板出面,才堪堪止住了这闹剧。

  “小子管教不严,小兄弟,你且说,你要些什么,我赔与你便是了。”那店铺老板叹气道。

  李大娘瞬间皱眉,她有心要教训教训这黑心的商家,可曾仓......怕是不会要什么值钱的东西。

  “文房四宝。”曾仓说着,吐字清晰,没有丝毫迟钝。“我...我要文房四宝。”

  这可不便宜。

  李大娘眉开眼笑,得意地看着那面露菜色的老板。

  文房四宝......这些个东西加到一块儿,足有一百四五十文!

  这曾家小子可真敢要啊!

  好在那老板也阔绰,不想平白丢了名声,在赶走了那偷奸耍滑的小伙计之后,便将那五斤米按最低价€€€€三十文卖给了曾仓,还将一副崭新的笔墨纸砚给了曾仓。

  李大娘一路上笑开了花儿。

  曾涣想要那文房四宝,曾仓上个月才堪堪将曾涣书房的那些个东西制备全,可以说曾涣的东西也都是全新的,这一副自然不会给曾涣……

  纸是个稀罕物,曾涣求着曾仓,其它东西拿走无碍,能否将那黄纸留下。

  可曾仓并没有答应他。

  曾涣愈发讨厌那宫里所谓的“神仙”了!

  巫山云以为曾仓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不会来了,可第二日,曾仓来得比平常都早。

  他看见了在阳光下努力拼凑那摔碎旧砚的巫山云。

  巫山云皱着眉,一言不发。

  “我可以帮你。”曾仓蹲了下来,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他的话语轻而快,甚至不太结巴了,“我...我可以帮你,你想要如何,我都可以帮你。”

  巫山云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应,接着,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继续拼凑着那些东西。

  曾仓拿出了怀里层层衣服下的文房四宝,递到了巫山云面前。

  “为什么不...不走出去躲躲呢?”曾仓问。

  “我出去,他们就会有理由杀了我。”巫山云接过墨砚道。

  曾仓沉默了。

  曾仓在沉默时,看到了冷宫门外不远处的野花。

  很好看,巫山云也看到了那花。

  他依稀听他那疯乳娘提起过,那花名唤菊。

  巫山云不甚在乎。

1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