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徒儿总想弑师 我家徒儿总想弑师 第72章
作者:乌兮子
“等到新粮的种子在中原的大地上泛滥,来年,神仙米就不再是天上物了……等到人人桌上都能顿顿吃白米,中原变得富硕,老夫就可以安心闭眼,九泉之下遇见先祖,还能告诉他一声:你安心投胎做人吧,晚辈已经弥补过了……”
陈渊海不知道是何原因,明明与他无关,可秦时钟的这些话却听得他隐隐有些难过。
€€€€酒塘……是否千年来,一直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
€€€€是否三千年了都无法忘怀,那个人是如何用他广阔的胸襟,原谅他们的背叛
€€€€是否一次次在噩梦中醒来,被良心诘问:他对你们仁至义尽,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
€€€€你什么也没为他做过,因为他从来不找你要什么,所以你只有顺承他的意愿,尽量为国为民,好像这样,才能安你的心。
陈渊海轻轻拍了拍秦时钟的手背,抚开他老态龙钟的手,“走了,再晚点天黑了,路都看不清。”
“去吧”,秦时钟目送陈渊海离开,“再晚点,天太黑了,我啊,老眼昏花,也要看不清字了……”
陈渊海隐约听出来他话里别的意思,垂眸,不作停顿,径自离去。
秦时钟都那么那么老了,陈渊海想,他比自己的祖父还要大两岁,从西方酒塘一路折腾到泾川,这把老骨头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也就是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带领商队走南闯北、翻山出海,身体硬朗,不然很大可能死在路上。
秦时钟能亲自远道而来,便已是表明决心。
自己还有什么可多疑的呢?陈渊海大步离去,与酒塘的合作,要进一步加深才好。
他在心里做了决定,去马厩里牵马,往牛驼山去了。
书桌前,老人握着一支毛笔,衰老的手不住颤抖,他便用左手托着右手腕。
小道上,中年人坐在马背上,马蹄声很急,一路从午时走到黄昏。
枯藤缠绕在老树上,黄昏的光照着几只老鸦,古道上西风吹着马儿的鬃毛,陈渊海衣袖鼓风,衣带飘扬。
发丝被撩起,两缕青丝从额头垂下来飘在脸侧,仔细看的话,能看到陈渊海鬓角悄悄长了两根白发。
马背上颠簸,入冬了,迎面呼啸而来的晚风有些刺骨。
“吁€€€€”
长长的打哨声伴着马儿的响鼻,消散在夜色里。
许€€不在山下,陈渊海直接骑马上山,牵马入院,把马拴在树上,这树已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主干。
不远处,一点寒梅暗香。
已经很晚了,门还半掩着,沈长清好像料到他要来,于是给他留了门。
窗户关得很严实,缝隙被纸好好糊住,却还是有丝丝缕缕的风灌进去。
门里很暗,听许€€说,自打沈长清卧床以来,不知道为什么总不愿意见光。
屋里点了蜡烛,放在很远的桌案角落,沈长清藏在阴影里,模糊了面容。
许€€就坐在那张桌子前,手里拿着草纸,正看着什么东西。
陈渊海凑过去看,上面是一些简单的字,还配了图。
再仔细辨认,就知道是些常用字,认得这些了,看个账本就没问题。
沈长清轻声道,“看够了就过来吧,把门关好,屋里生了炉火。”
陈渊海跨一步带上门,再转身,往沈长清床前走。
及到近前来,才看见他在昏暗里,还在仔细绘制地图。
笔握得很稳,背挺得很直。
哪怕都这个样子了,给人的感觉也永远是可靠的。
“北边战事频繁,朝里没有半点消息,京中暗线说看见圣旨连下十三道往益州去了,颜平莫不是想征用唐梨酒的私兵?”
陈渊海没有答话,唐梨酒来过信,太子殿下要唐家那小子保密,唐梨酒却是个大嘴巴,不经意间就让他瞧出了破绽。
那些圣旨冲着国师来的,太子殿下拦下圣旨,就是不想让国师回去那虎狼之地。
然……陈渊海很清楚一件事情,他是国师的人,不是太子的人。
更清楚的是,国师究竟是怎样的性格。
他其实也不想让沈长清去犯险,最起码……让他多恢复两天。
所以他没有主动提起,可如今沈长清过问了,他就不能再隐瞒。
他知分寸,明事理,不意气用事,私情都压在心底,所以他成为三河的总管。
“圣旨上只有一件事,让您尽快回京。”
沈长清手顿了一下,脸埋在暗处,看不清神情。
“是吗”,沈长清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悦,“颜华池是真的出息了。”
“我让唐梨酒带着太平教去益州帮忙,他就这般帮颜华池胡闹?”
“是”,陈渊海暗道,国师生气了,都直呼其名了,唐家那小子要倒大霉了。
沈长清却没再说什么,神色也没什么变化,“这边的事交给你我放心,我明日就下山,后续我不再过问,有什么情况你们自己拿主意。”
“嗯”,陈渊海很快应了,这些手段其实对商人来说,都是比较常用的,他早已得心应手。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沈长清的身体,但他并不劝。
陈渊海很清楚,沈长清柔软温和的性情下,深藏的是怎样的说一不二。
他的退让,仅仅是觉得没必要计较,不是什么大事,容忍一下也没什么。
但他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就很少有人能改变他的意思。
所以陈渊海从来也不劝什么。
陈渊海把后续的事跟许€€交代了一下,然后搬了木椅坐在沈长清榻前,有一搭没一搭陪沈长清闲聊。
沈长清一边答话,一边不停写写画画。
那是北域疆图,从哈尔到天山,画了红圈,这一圈,就是胡虏年年侵扰之地。
从天山一路南下,有四座城池被打了叉,这四座,就是往年不曾被劫掠,今年新增的。
“胡人的举动有些反常”,沈长清用黑笔画了一条弧线,“联系北域的人,让他们带这条线上所有百姓往内地迁居。”
陈渊海看过去,大吃一惊,“这条线……有一州四十七城!您……”
“迁居”,沈长清抬头,重新强调了一遍,没有过多解释,“等外贸的人回来,找个小掌柜问问,最近北方诸国有哪些跟胡人走得比较近,胡人的大可汗新的宠妾是哪个国度的。”
“您是认为……?”
第74章 他必须习惯隐忍
“我问你, 天齐底蕴如何?”沈长清平视陈渊海的眼睛。
“胡人再怎样侵扰,也不敢过天山,因为那是天齐的底线。”
沈长清耐心解释, “如今它不光越了雷池, 还在继续南下, 你觉得有几种可能?”
“那些蛮子要入主中原!”陈渊海其实隐隐有猜测, 只他此前一直觉得不可能。
天齐,已经三千年没有打过大仗了。
而胡虏骑兵个个凶神恶煞膘肥体壮。
除了边塞守关将士, 天齐士兵在蛮夷眼中恐怕与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我猜北域各国还不知道我下山的消息”, 沈长清叹息, “他们的野心,千年来从未有一刻消停, 如今按捺不住了。”
“我想, 他们大概是这样说服大可汗的:长清君千年不下山, 说明他早就死了, 天齐隐瞒这个消息数千年,让我们跟孙子一样伺候它给它上供, 你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吗?
“我们诸国联手南下, 天齐养尊处优惯了, 必能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胡人身处落后的大草原, 没有条件让他们去学习, 他们的思想会很简单, 只知道蛮干,所以你们叫他们蛮子”,沈长清轻轻眨动睫毛, “但我从来不这样叫,说到底, 他们也算是天齐的子民,他们是长生天的儿子,得天独厚体质比中原人强一些,因为常年放牧防着野兽,在骑射和勘察等方面要比中原人强很多。
“所以我只会更加重视他们在战场上的优势,而不是只觉得他们没什么头脑可以随意玩弄。”
“是”,陈渊海低头,“胡人也有不少智慧之人、有谋之士,我们的商队还在他们手里吃过亏。”
“吃一堑,就要长一智”,沈长清看见陈渊海的样子,就知道他在后悔,轻轻摇头,宽慰道,“成见的确很难改变,有觉悟就是进步,往前面看,往正确的方向走,不要总是回头着眼于过去的错误。”
“这天下,以偏概全、偏听偏信之人终究是多数”,沈长清说着,语气里带了一些遗憾,“而在他们之中,眼高手低,瞧不起他人的又占大多数。
“陈渊海,抬头看着我。”待陈渊海抬头,沈长清才慢慢道,“越是处高位,越是要谦逊,严以对事,宽以待人。”
“是”,陈渊海心头一震,他是聪明人,知道沈长清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一番话。
所以他更该沉住气,宠辱不惊,无论在什么位置,只做好自己的本分。
如果许€€未来将要接手三河,那么他又会去往何处呢?
国师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陈渊海推门出去,在隔壁寻了个房间睡下。
许€€还在灯下用功习字,沈长清目光落在他腕上,默不作声盯着那朵红色小花一般的印记。
他把三河交给许€€,他徒弟那边就能顺点心,至少银子不愁。
许€€是谁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颜华池有自己的主张是好事,他没必要刨根问底。
默默在后面兜底就行了。
哪怕颜华池算计的是他这个师尊,他也无甚所谓。
既然颜华池想往他身边插人,他就干脆帮徒弟把人培养起来,让人接手自己的势力,以后这就都是徒弟的助力。
“今日就到这里吧”,沈长清轻声,“出去的时候把灯吹熄,东边第二扇窗户上破了个口子,帮我把它补好,炉子里的火要灭了,添些柴,然后去休息吧。”
沈长清看着许€€起身,有条不紊做好这些事情€€€€先补了窗户纸,再抱了柴火来添上,最后熄灯出去把门关好。
€€€€许€€比最初要稳重多了,日后有唐梨酒辅佐,至少不会出大岔子。
他打算过段时间让陈渊海入京,把京城那些产业从布政司手里收回来。
沈长清慢慢躺下身子,侧过去,面着墙壁,蜷缩起来。
不去看黑暗里变得奇怪起来的家具,不去想它们会不会随时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