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 君为客 第66章

作者:洬忱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在心里头揣摩起这营中众人的酒量来€€€€他想,喻戟酒量虽不错,但喝酒很是节制,谁催都不顶用,一个不小心他就又要开了阴阳怪气的腔,可烦人!

  所以这偌大的龛季营只有那季€€秩能勉强作他宋诀陵的酒侣,可他又如何能不明白€€€€他这过在给自己找打扰那人儿的借口。

  他走到季€€秩喝酒的地儿,那人却不在那儿,只留下一群醉汉。

  他€€€€地在营里绕了一圈,瞧见那人营帐里头亮着灯,才又欣喜了几分。他在嘴角挂了丝笑,又将衣裳扯乱,€€饬出一副的微醺的凌乱模样,这才掀开了帐门走了进去。

  那里头的烛灯大半燃着,像是将黑夜全拦在了外头。

  “二爷有何贵干?”季€€秩没回头,只笑道。

  “找你吃酒。”宋诀陵轻笑一声,“你心思够巧,我瞧你脑袋后面也没长眼睛,怎么就知道是我?”

  “缘由多的是,只是我今儿吃酒吃得有些懒,就不同二爷讲了。”季€€秩自顾摆弄着桌上的文书,将那颀长的背影留给了宋诀陵。

  “醉了?”

  “有点儿。”

  宋诀陵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试探,却又都好似踏在季€€秩的心尖。

  那闷闷的脚步声近了,只见宋诀陵从季€€秩身后抱住了他,又鬼使神差般把脑袋埋在他的肩头,笑道:“侯爷这一身酒气,任谁瞧来都觉着该醉了。”

  “二爷。”季€€秩蹙起眉,伸手去掰那缠在他腹上的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二爷还是莫要离我这般近,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我知道……”宋诀陵那凤眼阖着,道,“我就只是想抱抱侯爷……盟友之间不也常这样的么?”

  盟友间哪里会经常这样?

  宋诀陵抱他时可别提有多温柔,里面藏着多少缠|绵意味,他又怎会不知?这热度混杂着宋诀陵身上的香将季€€秩的耳染成苏梅之色。

  宋诀陵空出一只手来抚平了季€€秩的眉头,“别总皱着,我不为难你就是了,我这就走……”

  可怜他么?

  还是自己舍不得?

  季€€秩笑了笑,有了些挽留意思,那对含情脉脉的瞳子被烛火映得像是银汉星霄,一闪一闪的,“你装得这么可怜,我若真赶你走了,好似我真成了坏人。”

  “豺狼是我。”那宋诀陵瞧着季€€秩那被烛光映亮的侧脸儿,挑起嘴角笑了,手上又使了些力道,将他箍得更紧了些,“侯爷身上处处是宝,我才是觊觎那些个宝贝的狼。”

  “浅尝辄止才能回味无穷,吃干抹净了窥见的不过一摊发臭腐肉与骇人白骨。”

  “这还不算浅尝?”宋诀陵道。

  “是浅尝,但二爷好像不懂辄止。”

  “辄止么?我真不懂……侯爷教教我如何?”宋诀陵蹭着他那发烫的耳。

  “文书可比二爷重要得多。”

  “好生绝情。”

  绝情?他么?季€€秩淡笑一声,任由宋诀陵拥着,拿起姚棋递过来的前些日子的稷州事务,不理人了。

  他再低头时,那双拥着他的手已经被他的主人收走了。他压着心头升腾起的怅然,接着瞧文书,却发现那些个字根本就入不了脑。

  他蓦地记起方才车中做的那场梦,这才难以自抑地抖着手抚上了腰封,去痴痴触碰宋诀陵残留的温度。

  梦里宋诀陵这魏北的苍狼回了家,他这魏西的狡狐也狼狈地缩回了府。

  一落落大方的鼎州姑娘博得了这宋浪子的真心,这人终于在风沙中寻着了归宿,亳无挂念地抛下了流水石桥。

  他这侯爷悄悄来了鼎州,在那略高的小坡上眺望那对鸳侣在广阔草原上纵马。宋诀陵面上的笑肆意张扬,没有半分虚与委蛇,而他伸出手抚平了自己禁不住蹙起的眉头。

  蓦地刮过一阵风,催下一片泪雨,他挥手作别了他错付痴心的剑眉凤眸少年郎,已然无力站在那人面前轻佻地道出一言半句。

  岁月转瞬即逝,靡颜腻理化作枯瘦老面,侯府的金匾也掉了漆,惟有那再不曾见的少年郎眉目依然化作残念被他带进了棺木。

  缄口不言的爱意会将他俩带往何方?或许真如梦中那般。

  季€€秩本不是个不知如何倾吐爱意之人,怎么他遇见宋诀陵后又这般小心翼翼起来,是因为这情不知从何而起么?

  不,不是。

  是因为得不到回应。

  那人予他一身暖温,却不舍他一腔真情,苦海无涯,他不能一错再错,止于皮肉的下作关系从来就非他所愿所求。

  可难道他倾吐爱意便能有所改变了么?

  不,也不是。

  宋诀陵拿他当查案的利器,当漂亮的玩物,一旦他匍匐,那人便能将他贬入尘埃,为所欲为。

  这玉面侯爷晃了晃脑袋,捏着簪头抽出那根红玉银簪,那墨发散下来,顺着雪白的颈子泼了他一身。

  他浸沐于暖汤中,玉肌被水珠点得再生三分妙味。他闭气没入水中,好似想将宋诀陵在他身上留下的温度洗个干净。

  那人究竟还想从他这儿拿走什么?那些暧昧之举如今逼得他发疯,他分明对他无意又何必反复招惹?

  真是因为小小的欲念么?

  他倏忽于水中睁开了眼。

  大盗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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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诀陵原是被栾汜唤出去的,谁知他正打算再回去的时候那季€€秩已步入了屏风后,叫他只能透过素绢摹出那人儿影影绰绰的轮廓。他垂了眸,将那帐门拉紧,转头回了自己的帐。

  以往他总喜欢独自呆在那些个有些暗的地方€€€€这能催他回想起那年的黄沙马蹄,血河白骨。

  他年少时噩梦不断,在梦中,他永远是魏一十六年那执刀砍马的少年郎,拼死拼活地盼望扭转乾坤,好将那一张张被血躯救回。

  可那梦做了十余次后,他终是大彻大悟木已成舟,所行一切皆是徒劳无功。后来他就只立在原地,细描故人颜,直至那凌空落下的马蹄将他踏碎。他一败涂地,却尝着了不尽的满足。

  自那时起他的住处向来只容人留一盏灯,以便合眸于其中,静静等候那橘红烛火摇出那年的黄沙。

  如今,那梦没再做了,他也渐渐忘却了那些个为了护他周全而死去之人的音容相貌,栖身黑暗是他跪在墓穴的忏悔,亦是忠魂对他莫忘仇雠的告诫。

  可他在季€€秩身旁呆久了,便将那人喜光的习惯一并学了来。他吹了帐门旁将熄的烛,亲手掌新灯,把这帐里头倒腾得亮堂堂的。

  他拆开桌上那封鼎州信来,方瞧了一会儿那剑眉便蹙了起来。

  “阿陵,你知道的罢!俞伯呆在这兵营里头从来不是为那狗屁的立功封爵。眼下我在营里束手束脚,那方纥仗着自己曾是京官打压营中老将,想尽糟烂办法要把我给从那营里撵走。我性子倔,铁了心要和他硬抗,可谁知他竟朝弟兄们下手!”

  “那方纥欺人太甚,收了不少泼皮流氓充兵,一个个的仗势欺人,打了人还不让弟兄们还手!我拦得了一两次,架不住成千上百次!”

  “弟兄们担心拖累宋大将军,个个忍气吞声,哪怕被打的鼻青脸肿也都闷声受着!”

  读到这儿,那字有些花了,宋诀陵不知怎的就是明白,这是因那无坚不摧的铁血将军落泪了。

  “阿陵,俞伯难赴你约,你得此信之时,我恐已离营归故里,勿念。”

  宋诀陵瞧着那封信时,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那木棍敲打了一番。漆黑凤眸浮起了令人胆寒的杀意,他强灭怒火,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装下去!笑下去!”

  他冷静下来,又开始思忖今朝局势。

  眼下京城的探子传来消息,今儿距那魏盛熠篡位杀人的日子恐怕不会太远。因此那获取余铁的消息必须尽快送回京城。但这消息若真由喻戟传递,那人恐怕不会甘愿向魏千平提出让他和季€€秩二人调职北疆的请求,是故这京城一行必须要他和季€€秩其中一人前去。

  如何才能劝下喻戟呢?

  他计从心来,长呼了口气,靠着椅背€€€€眼下谢家案未解,方贼又于北疆生事,这余国事未完,又有季€€秩在他身边叫他费神。

  他着实有些疲累了。

  他当然明白只要他博得那季€€秩的欢心,便能更好地恃宠谋事,可他始终没弄明白季€€秩是如何瞧他的。

  绵绵的是恨还是爱?

  那感情里的俘虏又究竟是谁?

  是季€€秩么?

  那季€€秩虽处处顺从他,放纵他,甚至任他驰骋,却始终摆出一副放养的无所谓态度。那双含情眸诱他靠近,可那里头时不时浮出的冰凉神情,却又将他推至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人觉着他胜券在握,可他却觉着在季€€秩眼底,他平庸荒淫又野心昭昭,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流氓。

  俘虏不是季€€秩,是他。

  季€€秩像条蛇绕上了他的脖颈,将他捆紧,要他窒息,谁料他却好似快要被驯化般,暗起了屈服的心思。

  他不知当初自己那满腔怨恨是如何转作无尽欲念的,是从年少那惊鸿一瞥便开始埋下种的么?还是雨后一叙,宴席相闹,醉后共话?

  他瞧了瞧自己的手忽然忍不住攥成拳往心口狠狠锤了两下,又劝自己:

  “莫要动心!”

第058章 郎骑来

  秋意渐渐浓了起来。

  那萧条风一缕缕的,吹得百花零落。

  宋诀陵于那大街上疾走,身后一匹白马飞奔而来。谁料那马儿不过堪堪停在他侧旁,马上人已握着剑鞘,拿剑首挑起了他的脸儿。

  朱红剑穗斜斜甩在他的凤眸上,有些疼,逼得他阖了眼。

  宋诀陵撇嘴笑了笑,正想睁眼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他,却见马背上那红衣公子笑得粲然,玉面秀骨,俊逸无双。

  宋诀陵愣了须臾,刚想开口,马背上那人却先调笑道:“在下久不归乡,岂料乘兴而归能遇这般俏郎君,敢问阁下何许人也?”

  宋诀陵微微一哂,抬手将那剑横了横,把脸贴在了剑柄上,道:“我乃侯爷那独守空闺的夫君。”

  季€€秩嗔笑:“我不过刚回来,二爷怎么又拿我当笑料?”

  他想将剑抽回来,那姓宋的却迟迟不撒手,还伸手扶稳了剑,摆出一副苦情模样,道:

  “笑料?我是真真‘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1】’!可怜我长久祈望,尽付东流……侯爷几时回来的?从稷州到缱都,来回路程少说也要个把月,怎的回来得这般快?”

  季€€秩对宋诀陵那忽愁忽宁的神情早已习以为常,只正色道:“我纵马还没行过震州便回来了,那与震州边城的城门守将言那城里边一武官闯了祸,该城县令属意要排查,这些时日不放武将出入。”

  “照侯爷这般说来,调任北疆之请要如何传给万岁爷?”宋诀陵抚着剑身。

  “我把那请求写成信,卷在呈文里头了,托的是个一诺无辞的好大人。”

  “侯爷还认识震州人么?”宋诀陵收了逗|弄季€€秩的劲头,把剑朝他那边推了回去,只是那双说话时总喜盯着人眼的凤眸,今儿因着神情不属,老往别处瞟。

  “自是认识的。”季€€秩将剑横在马背上,道,“我在御书房里头伺候先皇伺候了多少年?且不说把朝廷里的大人见了个遍,各州府县来的大人也见得不少。那出身震州的常长史可是当年榜眼,充了好长时间的翰林院待召。当年他若非受先大理寺卿付痕冤案波连,现在也应是个不小的京官。”

  宋诀陵点点头,若有所思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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