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 天和 第47章
作者:落雨声
叶语安不明所以地吃了廿信夹来的菜。
“抱歉。”林师卸了氅衣,轻轻颔首,扶着衣袖落了座,“方才来的路上确实耽搁了,让大家久等了。”
放在往常,廿信一定会张罗一句:“都是朋友,客气什么。”
但此时他一言不发,只马不停蹄地往嘴里塞饼,塞饼。
此战虽然以大齐告捷为终,但经此一役,龙夷城的餐桌上也不复往日的丰盛,眼下圆桌上只有几个家常小菜,就着西北的馍馍干粮。
瞧着就噎得慌。
林师“好心”地递给廿信一杯茶水。
这是廿信今日里第二次收到林师递来的茶,虽然那杯是茯茶,这杯是八宝茶。
这也许是他对自己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罢,廿信嚼着饼子心想。
在龙夷城的最后一顿饭,在林师的歉意,刘景珉的自若,廿信的局促,叶语安的不解和李自离的沉默中,以奇怪的氛围结束了。
冬至时节,在家家户户祥和围炉,端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的时候,西北军挟着大捷的喜报回到了长安。
同一时间到访的,还有突厥人派来议和的使节。
阿史那骑兵已经被西北军打得节节败退,这个时间来议和未免有些太不要脸面,到最后来阿史那部族发誓再也不对大齐边境进行骚扰,请求大齐资助其粮食,来年两倍奉还。
最后这一条议和条件一出,朝堂上炸翻了油锅,原本你蛮子战败,我大齐不向你索取战利便不错了,哪里来得要资助粮食的道理,这不是以身饲狼么?
于是这番求和被理所当然地回绝了,尽管拥帝对着来使那番草原儿女艰难过冬的感人故事潸然泪下,奈何朝堂上群臣激愤,空前绝后一致对外,拥帝也只能擦擦鼻子,要求突厥人签下了要求其上贡金器细马的议和条约。
与此同时,林师在客栈旁的茶楼里闲坐,望着窗外街景,离去时甫一入秋,眼下俨然已是深冬了。
“林公子。”
林师猛然回头。
来人作揖行礼,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好言道:“我家杨大人久闻公子大名,恳请公子前往寒府一叙。”
杨涧山?林师心里疑问,从前都是从苏柳木那里听闻他的消息,今日他专门派人来请自己,是有何要事?
他应了声,起身跟在那派来传话的小厮后面,在长安城中七拐八拐,走了许久,才在一栋雕梁画柱的正府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小厮推门要进,林师环顾四周,却没有跟上来,他叹了口气,道:“既然恳请,主人自应在正门相迎。”
那小厮回头看了他一眼,继而整个转过身来,欠了欠身,对林师和颜道:“外面冷,我家主上在屋内静候公子,公子见谅。”
林师静了少顷,略带歉意地微笑一瞬,道:“是我唐突了。”
他不再犹豫,跟随小厮的步伐抬脚迈进府内,随后身后的重工大门缓缓闭上,落锁时发出“咔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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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破身死散尽深宫雀,江湖拢月独行客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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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对峙
那小厮向正厅内微微鞠躬,行了一礼,说:“主上,人请来了。”
他的声音落在结尾的语调陡然提高,从唯唯诺诺的青年音忽然变成了一副少女的嗓音!
同时他的身型也蓦地随之变了,在林师的目光所及之处,从一个缩着肩膀的杂役小厮,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的身型!
这是何种妖法!
林师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正厅门前的珠帘被一只手掀开,一个以金属面具掩面的男人在那“小厮”面前停住,缓缓开口,表扬她道:“做得很好。”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林师的方向,微微颔首,和颜道:“初次见面,林公子。”
“何来初次之说?”林师站在原地,离带着面具的那人有一定的距离,他说,“不管是阁下,还是阁下的这位手下,对于我来说都不是初次见面罢。”
那“小厮”身型微微一僵,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他。目光触及那一瞬,林师确凿了自己的猜测。
那男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提了一句:“你认出她来倒是正常,不成想你还见过我。”
说罢,他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事,招呼小曲儿道:“去,请一壶茶来。”而后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有礼道:“还请林公子移步正厅。”
林师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不必麻烦,阁下借以杨先生的名义骗我来此,如此大费周张,不妨有话直说。”
面具男惋惜地“啧”了一声,摇摇头,说:“和刘文易待久了,说话都夹枪带棒起来了,不好,不好。”
林师眉头一紧。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具体是谁,但旁边那个会形体变换的少女,正是先前在平康坊追杀杜云中的小曲儿!而他同他脸上的那枚金属面具,林师和刘景珉那日在平康坊都看见了。
一模一样。
他不是没有意识到此中有诈,尽管他从未光临过杨府的大门,但方才站在门前,他就已经了然了,这里必不能是杨涧山的府邸。
林师衣袖下的手握紧又松开,他估摸着,若迫不得已刀剑相向,自己应该能全身而退,便随着进来了。
请他来的人是谁?找自己做什么?为何不以真身份来。
面具男抄手倚靠着门边,朝小曲儿打了个手势。待小曲儿欠着身退下,他才开门见山,直接得可怕说:“我要你手中的天文道。”
林师不动神色地倒吸一口冷气,抿抿嘴,说:“我不明白阁下此言何意。”
“别装傻。”面具男拿手指有规律地敲着大臂,说,“既然你希望有话直说,那我便说了,你又何妨再同我绕圈子?€€€€你身为蒋子道的弟子,天文道对你来说不就是个打小握在手中的玩物么?”
林师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此时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言简意赅,说:“天文道既不入世。”
虽然这人戴着面具,但林师明显察觉到他听闻此话后笑了一下,然后说:“入不入世,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林师抬头,环顾四周,问:“既然阁下知道我身为蒋子道的弟子,又要以何种方式来要挟我呢?”
“能要挟的方法太多了。”面具男方才坚硬的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说道,“比如你脚下的这片地下,就是一座地牢,你觉得,你,你那位师妹,抑或者城内的那位苏大夫,哪一个更适合此地呢?”
他点着下巴继续道:“至于廿将军么,毕竟是朝廷命官,贸然失踪,必会引起大波,还是不纳入考虑范围了。”
林师再后退一步,说:“与人有所求,不谈贿赂,只讲要挟?”
面具男一摊手,做了个表示无奈的动作,道:“以我的观察,和对林公子性格的了解,贿赂怕是讲不通罢,说不定还会被人捷足先登。那既然明知行不通,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面具男顿了顿,说:“说话间我又重新思考了下,还是拿你比较划算,不仅能要挟天文道几人,更顺带多出个能同刘文易谈判的筹码,不知林公子意下如何呢?”
四周传来了咔咔几声弩箭上膛的声音。
“我想你会错意了。”林师衣袖下的四指收拢,一指微曲,“依你所见,我师父能稳固天文道,靠的是什么?”
面具男“啊”了一声,说:“依我所见,他与先帝交情颇深。”
此言一出,林师蓦地一怔,反问:“先帝?”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面具男随意地挥挥手,说,“不提也罢。”
他说得倒是轻描淡写。
林师却心中错愕,先帝?师父与先帝有交?随帝?
面具男却没给他消化这条信息的时间。
疾风声呼啸而至,林师侧身一躲,弯刀打着旋飞回小曲儿的手中,被她“啪”地一声接住。
紧接着她一个飞踢接踵而至,林师这才发现,她的鞋侧也是一把刀刃。
她是一把刀!
林师迅速后撤两步躲开,这一撤,他的后背就贴上了落了锁的院门。
无处再撤。
面具男嘱咐小曲儿:“别乱来,要活的。”
“你打不过我。”小曲儿的声音扁平得没有什么情绪,“你无处可逃。”
林师迫不得已屈指掐咒,顺势往前一推,一把将近在眼前的小曲儿推开十来米远,直接到了面具男跟前。
“不一定。”林师抬头看了眼天,“院不封天,何来无处可逃?”
“什么妖法!”小曲儿大惊,回望向面具男,“主上,这……”
“原来是真的。”面具男缓缓踱步下了台阶,他终于离开了守着的那正厅门框,边走边道,“孙涂研究了一辈子的那片残卷,原来是真的。”
面具男在距离林师五米时站住脚步,问:“你多远能要我的命?”
林师收回手:“我要你命何用?”
“也是,你暂且要不了我的命。”面具男终于缓缓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双黢黑的瞳孔,和略带鱼尾纹的眼角,“长安大道十五条,何处不相逢。林公子,下次再见,可没这么简单了。”
第59章 安顿
拥帝坐在大殿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软垫上的流苏穗。
关于突厥来使的事已经吵完了,该答应的答应了,该回绝的回绝了,西北军领了封赏,剩下的又开始吵淮南的水利问题,春天的税收问题,还有江南一带的盐田问题。
拥帝的心思其实早已不在那些争得七嘴八舌的老臣身上了,他此刻脑袋里想的是昨晚睡前没看完的那一册画本,本来想今日上朝时趁人不注意,偷摸地带上来偷懒,结果晨时起得匆忙,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底下吵了半天,也未曾吵出结果,拥帝拍拍桌几,教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来,说:“众爱卿,这些都是小事,朕倒是有一议,既然西北军得胜归来,又恰逢过几日小叔从淮南回到长安,不如我们设宴庆祝一番,既能普天同庆,又可鼓舞人心,众爱卿意下如何?”
大殿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持续了片刻,仿佛所有人都在揣摩刘相的这番话,直到有一个人打破了僵局,说:“皇上,淮南水利是重中之重,不可一拖再拖哇!”
刘景珉顺着方向看过去,开口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臣,他盯着这老臣的身型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感叹他变老的同时,心想:何必这么急?看来是手头没钱了,到了捞油水的时候。毕竟捞油水才是“重中之重,不可一拖再拖”。
也罢,此事与他没什么干系,此人也同他没什么过节,他也懒得去管。
许是群臣都心知肚明,所以此话一出,那刘相提出的“设宴同庆”倒是响应起来了,这“重中之重”的“水利问题”被众人刻意地抛在了脑后。
“臣以为,西北军大捷归来,是改为两位将军设宴庆祝一番。”
“离王淮南归来,也实应接风洗尘一番。”
有人将目光看向刘景珉,说:“我们陵南王在西北战场受伤,不好生款待难免让人心寒啊。”
刘景珉猝不及防被提及,猛然抬头,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坐在龙椅上的拥帝就急忙站起来,问:“文易在西北战场受伤了?!”
他此番回京,没有同任何人提及他受伤一事,这些人怎么知道的?
也罢,他转念又想,许是廿信或者李自离提起的,龙夷城人多眼杂,他从没说过此事要秘而不宣,知道,便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他点点头,回答说:“回陛下,小伤而已,臣心觉不必大张旗鼓,不意让陛下忧心,故而从未向他人提及,望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