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豢养 温柔豢养 第30章

作者:鲁苏 标签: 近代现代

昨天刚给岛上打完,秦风就接到了陈叔的电话。对方以前是秦四爷的旧部下,退伍后当起了专职司机,可以说是老爷子身边最亲近的一位。

电话里,陈叔只说四爷旧疾复发,让他赶紧回来一趟,别的只字未提。熬过了十个小时的航行,现在离老宅还有十分钟的车程,他却有些等不及了。

陈叔抬眸看了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后视镜里年轻人的视线。

“小风。”他嗓子有些粗哑,像是整晚没睡,“你要有思想准备。”

秦风心中一惊,认识陈叔二十年,对方一向沉着冷静、情绪内敛,这句直截了当地扔出来,足以证明事态的严重。纵使他先前做了思想准备,现在也不抵用了。

“是肺部的老毛病。”陈叔叹了口气,声音随着情绪波动,“老爷子戒烟几十年,一直保持得挺好。去年体检时,发现阴影部分变大了。但身体上没什么不适,就没太在意。没想到,今年开春后突然急转直下。”他哽咽一声,“可能就这几天了。”

从秦风记事起,他就没见过四爷抽烟。偶然有次听他爸聊起年轻时候的事才知晓,四爷在部队时抽得特凶,要不是后来身体上长了东西,也不会逼自己戒了。

秦风双手猛地攥紧:“怎么会,前段时间他来里斯时还好好的......”

他看到陈叔摇了摇头:“那会儿已经很严重了,因为放心不下你,让随行医生打了几次止痛,才勉强撑过那趟行程。”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剩阵阵嗡鸣。

偌大的卧室内,安静得只有制氧机的声音。秦四爷躺在紫檀大床上,瘦削的身子在丝被下几乎看不到起伏。秦风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皮鞋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床上的人缓缓掀起眼帘。

“爷爷。”他蹲到床头,握住秦四爷的手,用力搓了两下,试图将对方捂热。才一段时间没见,秦四爷双眼无神、面颊凹陷,原本的冷白皮泛着病态的黄,陡然间苍老了许多。

“吃了没有?”秦四爷吃力地开口,呼出的气比吸进去的长。

在飞机上对付了两口,秦风点头,看到四爷嘴唇干裂,起身给他重新倒了杯温水。

“扶我起来。”

秦四爷的身体轻得毫无重量,秦风伸手一托,轻松就把他扶到了床头。

喝完一口水,秦四爷说:“本来盼着在闭眼前看到你结婚、生子,现在是指望不上了。”

“对不起。”秦风红着眼眶,眉头痛苦地拧着。不用细算也知道,四爷催他结婚那会儿该是身体已经查出了问题。

秦风小时候很黏四爷,喜欢跟在他后头转悠。经历与母亲分开之后,对他便是又敬又怕。再之后,就越来越生分。他甚至记不起,两人上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话是什么时候了。

四爷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之前的协议作废,以后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儿。”

秦风睫毛一颤,那颗悬而未坠的泪直直落下,在深色丝被上洇出一朵花,还是“对不起”,他没法答应。

片刻后,四爷却笑了,是一声哼笑,那张病气的脸因而生动起来:“猜到了,和你爸一样倔。”

“爷爷。”

四爷点点头:“这俩字我爱听。当初昭言也是,我让他立刻申请病退,他偏不,不然也不会......”也不会那么年轻就没了,秦四爷闭了下眼睛,嘴角却扬起笑意,“臭小子不听话的时候跟你一德行,不管我说什么都犟,除了一声声‘爸’,多余的没有。”

秦风“噗嗤”一笑,眼泪顺着嘴角渗进去,明明是咸的,却让他喉咙发胀,心头发酸。

“你去柜子里把那个黄色文件袋拿过来。”秦四爷伸手指向衣柜旁的一个暗格,秦风知道那是存放保险箱的地方,小时候他玩过,密码很简单,是他爸的生日。

“我让你回来主要有两件事。”四爷从里面掏出两份文件摆到被面上,“我名下所有的资产,股票、藏品、不动产、银行存款等一切,全部由你单独继承。”

“单独”两字掷地有声,令秦风心生复杂。不说一直不被认可的秦修言,就连秦宇霖也没份,这是他没想到的。

见秦风不吭声,四爷指了指压在下面那份文件:“你看了再说。”

秦风将遗嘱公证书摆到一边,两眼瞬时一怔。他不可置信地拿起来迅速翻到内页,一目十行地看完,接着便是呼吸一滞。

四爷叹出口气:“修言这孩子太不谨慎了,连是不是亲生的都能搞错。”

“爷爷……”

这消息太震撼太突然,秦风脑子里混乱成一片,他情不自禁回忆秦宇霖的样貌,把他和秦修言做对比。难怪,不管是性格还是外表,没有哪一点和秦修言相像。他之前只当是对方随了妈,根本没往这方向考虑。秦风张了半天的嘴,最后捡最关键地问:“叔叔知道吗?”

四爷摆摆手:“我不知道他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还是蒙在鼓里,反正我清楚就行。”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四爷眯了下眼:“早了,在你刚到里斯那会儿。秦宇霖生下来时,修言说他做过亲子鉴定,我就没有怀疑。后来,越瞧着越不像,就算是混血,也该有点我们老秦家的影子吧。恰逢孩子生日,我顺道采集了样本,回国后送到专业机构重新鉴定。”

十岁,秦风初到里斯,而同一时刻,秦宇霖被逐出庄园。他一直以为是袁瑾的事让老爷子勃然大怒,原来根本没有那样简单。

“那叔叔怎么办?”以秦修言对秦宇霖的态度,对方大概率不知情。对于秦修言来说,这个消息无疑充满了伤害,但秦风出于私心,又觉得他应该知道真相。

“不管他,我就当没这么个蠢儿。”秦四爷往床头柜上够,见秦风作势起身,拒绝了他的帮忙,拿起水杯,尽量保持着平稳,杯子抵到嘴边,他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秦四爷对秦修言一贯放任、散养,秦风不知道对方到底知晓多少,只挑重点说:“从疗养院出来了,叔叔现在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有袁瑾陪着,目前状态好些了。”

秦四爷“嗯”一声放下杯子:“你叔叔之前我没管,以后更管不了。你愿意的话,就让他好好待着,不愿意,就当没这个人。”

秦风总算知道自己这嘴硬心软的毛病从哪儿来的了,纵使四爷不提,他也会照顾好秦修言。老人家面冷心热了一辈子,他岂能戳破:“知道了,爷爷。其实我和叔叔挺投缘的,他作为长辈又在公司待过,有他在我身边,我心里能踏实不少。”

提到公司,爷孙俩都不禁皱起了眉。

秦四爷道:“走之前特意提醒你,必要时弃车保帅。你倒好,跑过去劝他翻供!”气血上涌,秦四爷咳出几声,当他是念及兄弟之情,“怪我,没早点把鉴定书扔给你。”

秦风赶紧坐近了些,替他顺背:“他是不是我哥,对我的决定不产生任何影响。秦宇霖有错,但不是主谋,这案子不能到他这儿就结束。”

又是几声猛咳,卧室门被推开,陈叔带着一位白大褂走进来。秦四爷点了下头,那人便过去,掀起被子一角,褪下四爷的裤子,往他大腿根处扎针。

秦风本能地起身阻止,被陈叔按住:“是镇定剂和止痛药。”

五分钟后,秦四爷重新坐稳,因咳嗽而剧烈起伏的胸脯平复不少。

门重新关上,四爷继续说:“二十二年前,我阻拦不了你爸,现在,我同样也阻拦不了你。”

这话,老爷子不是头一回说,秦风先前只以为是指性格方面,此刻,却品出点别的意味。

不等他开口,秦四爷探出只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往秦风手里一搁。

砖头大小,分量不轻,封面是绛红色的,上面的烫金花纹已经磨去了大半,留下象征岁月痕迹的星星点点。

秦风拉开皮绳打开,随之眼眶一热。泛黄的页尾处,赫然写着三个字:秦昭言。字体苍劲有力,墨迹浓郁,仿佛那道年轻、挺拔的身影此刻依然坐在书桌前,笔尖刚刚离纸。

“你现在能来去自如,还能坐在这儿,都是因为它。”秦风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而秦四爷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刻都清晰,“你爸走之后,我在他遗物里发现的,上面的内容都是他每次执行任务期间记下的。”

秦风小心翼翼地翻开。

“我前前后后不知看了多少遍,没想到会在这本日记的最后几页里发现安德烈的秘密。”

第53章 昭言日记

7月10日下午坤坦尼指挥中心

我现在在坤坦尼西北边境的三国交界处,局势一直以来都很紧张。在联盟军遭遇一支名为“沙漠蛛”的武装力量袭击后,整个地区的安全形势急转直下,情况变得非常糟糕。

“沙漠蛛”这个名字在我们的情报系统中有记载。这个组织近年来迅速扩张,背后隐秘着一张错综复杂的国际网络,早已不是单纯的地方性势力。

上午,我和其他四个国家的指挥官召开了一场联合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坤坦尼虽是“沙漠蛛”向全球发起的第一次挑衅,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此番不把它遏制住,必将对整个世界造成无法估量的威胁。

因此,我们把这次的行动命名为“破网”,不仅仅要摧毁“沙漠蛛”的毒网,更是要打破它背后急剧扩张的犯罪链条。

这种联合作战形式固然有其弊端,每个国家的战术和军事作风各不相同。但我们将尽最大的努力协调统一,毕竟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

8月15日凌晨坤坦尼指挥中心

一个多月过去,我方多次展开进攻,敌人依旧表现出顽强的抵抗。“沙漠蛛”绝非传统意义上的武装组织,它装备精良,资金来源庞杂,甚至对我们的作战风格都很熟悉。

昨天,我们突袭了敌方一个重要据点,但那里只有空荡荡的仓库和一些信息设备。这一发现不仅让情报分析员感到困惑,也让大家开始产生疑问。“沙漠蛛”的毒液是否已经蔓延至各个国家?此次行动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情况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判,指挥官乔纳森将军更是提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假设。他说,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把“沙漠蛛”的目标搞错了,坦坤尼只是个幌子,制造冲突不是结果而是手段。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通过挑起国际局势,打击各国军事信心,甚至是借机清洗一些国家内部高层,重塑政治布局。

乔纳森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且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埋下了种子。

随着逐渐深入敌军腹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我们必须更加谨慎,时刻保持警惕,用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变化。

9月20日黄昏南部营地

“破网行动”已到最紧要的关头,“沙漠蛛”的指挥中心就在北面山谷洼地,那边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此外,我们还收到消息,这个组织的最高阶指挥官,代号M的“蛛王”,此刻正在那处。

情报显示,“沙漠蛛”的安全防护极其严密,敌人极有可能已预设了多层埋伏网并布置好撤退路线。正面直击会付出惨重代价。因此,我们决定兵分多路,实施协同围剿,确保一举摧毁他们的核心力量。

我们当中的三名将领将指挥各自部队从东、西、北三面围攻,主要目的为分散敌军火力,打乱对方防御部署,打破其整体防线。

乔纳森将军将亲自带领部队绕过敌人前线,利用山路从西南角渗透,直捣敌军指挥中心,将他们一举歼灭。而我负责在南面为他提供掩护。

下午开完会,乔纳森站在指挥中心的塔台跟我复述明天行动的关键。临了,他掏出一盒烟递过来,我看了一眼笑着摆手。他随后给自己点上,调侃我瞧不上他们国家的烟。司库,这个牌子我之前没见过。不过,我如实告诉他,不抽不是牌子的原因,是为了陪父亲戒烟,自己便也没了这个习惯。

他说我们骨子里果然传统孝顺,我只笑笑没搭话。想起任务下来之前,父亲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我申请病退,我僵持着始终没有答应。他这个岁数还要为我操心劳肺,这“顺”字实在不敢当。

9月22日破晓营地医院

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战,我们摧毁了“沙漠蛛”的核心基地,成功歼灭敌军主力,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

乔纳森将军在与“M”的交锋当中,遭到了猛烈伏击。我率西部分队赶到那时,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对面是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M”。

我看着乔纳森将身份牌捏在手里放到胸口,金属的光很快被一股股深红的血掩盖。这牌子背面刻着他的妻子和女儿的画像。

昨晚提到“孝顺”时,乔纳森给我看过。他说,他的女儿很喜欢我们的东方文化,对“忠孝仁义”这些价值观深感兴趣。我回他,我的弟弟和他是同乡,也在里斯,并且还有个十岁大的孩子。如果有机会,我会介绍他们认识。

我背着他,将他送到营地医院。十分钟前,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每当这种时刻,我总会思考,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以生命为付出,以与亲人、战友的死别为代价。但是,每次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如果我的牺牲可以换来局势稳定,给动荡中的世界带来一线光明,那么,不管问我百次、千次,我的回答都是愿意。因为我知道,这世上会有百万、甚至千万的家庭可以因我而活。

半个小时后,我会带领部队进行最后的“清扫”。我有信心,待日光重新洒满这片土地,75天的“破网行动”终将真正落下帷幕。

“就在昭言返回基地的路上,一枚反坦导弹击中了他坐的那一辆,令他当场牺牲。”秦四爷有些累了,让秦风扶着他躺下。

秦风给他枕头下面垫高了一层,哽着声说:“爷爷,您的意思是安德烈和‘沙漠蛛’有关?”

“记得你父亲走之后,海军陆战队的下一任指挥官是谁吗?”秦四爷半眯着眼,声音越来越弱。

秦风摇头。秦昭言去世后,他便去了里斯,并且当时才十岁,对这边的事情不太清楚。直到听秦四爷说对方的名字,才记起来。

“郑弘彬?”秦风重复,这个名字在这个国家应该没有几个人会陌生。

郑弘彬曾是军事系统中的佼佼者,四年前,在晋升前夕被突然罢免职务,随后因涉嫌叛国罪和间谍罪被逮捕。由于情节特别严重,经过审理,最终被依法处决。就在秦风回里斯后不久。

“若是早一点理清里面的头绪,我肯定不会让你去接手那家公司。”秦四爷继续说,“郑弘彬便是当年海军陆战队的副指挥官,而安德烈......”

“安德烈也是乔纳森的副手?”秦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将四爷的话补全。

秦四爷虚弱地眨了下眼皮:“如果不是昭言的日记,我也不会把郑弘彬的事和安德烈联系起来。乔纳森猜得不错,‘沙漠蛛’的真正目的是清洗大国军事高层,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去。所以,那场袭击事件的目标本就是你的父亲和乔纳森。至于,‘沙漠蛛’是全身而退还是全军覆没,根本不重要。”

“‘M’是死是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父亲和乔纳森必须死。”最后一个字,秦风咬着牙,几乎将音节吞进了肚子里。

秦四爷的眼睛彻底阖上:“还有修言,在疗养院里待了那么久,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后知后觉。”他痛苦地抿紧嘴唇,眼泪沿着眼尾的沟壑,缓缓滑落。

“我发现事态严重后,让秦宇霖给我联系了安德烈。电话里,我对他说,郑弘彬代替了我儿子,而你代替了乔纳森。他没有说话,直到我谎称,郑弘彬有本记事簿落在我手上,并给他念了几段坤坦尼的作战计划,他才开口。”

秦四爷发出一声极微的嗤笑:“他问我要什么。我要我儿子活过来,我要我儿子从坤坦尼回来,可惜不可能。于是,我对他说,第一,放秦修言出来;第二,退出里斯那家公司或者让秦家撤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