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脊梁 西北脊梁 第72章

　　“张平！”

　　陈锋的出现突然打断了张平的话，他是赶来的，额头鼻尖上都是汗，隔了很远都能听见赵怀京跟张平的声音。

　　赵怀京看着眼前的人，他终于见到陈锋了，他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想要见到的人，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并没有预想的高兴和激动，他感到疑惑、奇怪、愤怒，刚才张平没说完的半截话到底是什么，这半截瞒着赵怀京、不能告诉他的话，为什么连张平都知道？

　　他看向陈锋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悲痛，无奈地悲痛，周倩知道也就算了，因为周倩是陈锋妹妹，赵怀京可以理解，可是，张平为什么也知道？难道张平跟陈锋的关系，比自己跟陈锋的关系还要近吗？这阵子，其实张平跟陈锋都一直待在一起吗？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平离开了，这里就剩下他跟陈锋两个人。

　　赵怀京闭了闭眼睛，感觉眼眶里有泪在打转，他从没这样过，他觉得失望，觉得痛苦，觉得一些事情的确没有办法。此刻，他真的觉得心好痛，赵怀京忍着泪，有些不可置信，居然还笑了，带着自嘲的笑，“张平都知道……我不知道？”

　　“陈锋，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对不起……”陈锋忙开口，声音有点哑，“我早该告诉你，但我不想你为我的事分心！我想等你回来再告诉你，我想也许你不知道更好……”

　　那时候赵怀京在北京，照顾朋友的同时自己还生着病，陈锋不想他再为别的事儿担忧、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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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时，赵怀京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明白陈锋这阵子都在忙什么了，也明白陈锋为什么不告诉他了，倘若陈锋告诉赵怀京的那个瞬间，赵怀京也许就会抛下一切从北京赶回来，但事发突然，即使赶回来也无济于事，只能徒增悲伤，爷爷走了。

　　赵怀京错愕的想起之前没有接通的那三个电话，陈锋不是没想过告诉他，陈锋也许在第一时间就想过告诉他，可是被赵怀京硬生生错过了，整整三遍电话，每一遍陈锋可能都要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要不要告诉赵怀京这件事儿，他没接到的这三通电话，导致了陈锋这段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而他，全然不知。

　　赵怀京张了张嘴，用尽全力却发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回想起跟爷爷相处的日子，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爷爷对陈锋有多重要，他把陈锋养到了这么大，一个人拉扯着陈锋二十多年，赵怀京明白爷爷在他心里的份量。

　　可是在这样的日子，陈锋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却还要顾及他那莫名其妙的脾气，却还要耐着性子容忍他的不懂事，还要抽出空来关心他！而他，不仅无视了陈锋的关心，还当做他在转移话题，陈锋可以不管他的！陈锋在焦急、痛苦的时候，他他妈的赵怀京正在干什么？！想到这儿，赵怀京就觉得无地自容。

　　赵怀京哽咽着，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想起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带着略带颤抖的声音，他道：“陈锋，我是个混蛋啊。”

第96章

　　看着眼前的陈锋, 他几乎要跪下来了，赵怀京强忍着的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要知道, 他这辈子没怎么哭过, 也是头一次哭的这么彻底、这么伤心。

　　他感觉到一种莫大的无助, 他不敢想陈锋会有多难过, 不敢想陈锋是怎么度过的这段日子, 爷爷是对他最重要的人，在他这么难过的时候, 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候, 自己没有陪在陈锋的身边, 自己还在跟陈锋置气。那个陈锋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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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他还没有带陈锋、爷爷还有双双回北京啊……

　　他还没有带他们好好看看北京，看看那个赵怀京生长的地方、看看那个赵怀京最熟悉的地方。

　　他还没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啊！

　　想到这儿，赵怀京此刻真的心如刀绞，如果他态度强硬一点, 如果在陈锋说没有必要去北京的时候态度再强硬一点，那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是他没有，他没有这么做，他当时告诉陈锋再想想，我们都再想想。

　　到底他妈的要想什么？！还要想什么！如果他态度坚决的告诉陈锋, 他要带他去北京，他告诉陈锋，他一定要、必须要、绝对要带着陈锋去北京呢！如果真的带他们回了北京，那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

　　“我这个人真的很不好，我很倔, 很意气用事，我还很无理取闹，”赵怀京握着陈锋胳膊的手有些颤抖，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懵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做，不知道怎么出声安慰陈锋，“对不起，对不起陈锋，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你原谅我，如果有一天你忍受不了我，陈锋我会放你走的，我会放手的……”

　　他知道他配不上陈锋这么好的人，如果陈锋有一天忍受不了他了，那赵怀京不会再死缠烂打的纠缠陈锋，他不会阻止陈锋去找一个更好的人。

　　时至今日，赵怀京甚至想问，他想问问上天，或者问问谁都好，只要有人能告诉他。当年的那一眼，真的对吗？当初杨嘉好说的没错，赵怀京走大运遇见了陈锋，所以，陈锋遇见他其实是倒霉吗？

　　“但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赵怀京向陈锋保证，他看向陈锋的眼神里带着坚毅、还有决绝，“只要你需要我，你不赶我走，我爱你一辈子。”

　　“我保证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双双好的……”赵怀京抱住陈锋，他紧紧地抱着陈锋，泪水早已打湿了陈锋的肩。

　　此刻，周遭很安静，陈锋无言，赵怀京嘴里重复的只有一句话，他明明很会说一些漂亮话或是些别的什么让人听了心里发暖的话，只是现在他像个傻瓜一样，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

　　陈锋我会对你好的。

　　这时的赵怀京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他想，他一定要带陈锋离开这里，他要带陈锋摆脱苦难，他后悔当初不够坚决、后悔当初没有再坚持一下，现在无论无何赵怀京也不会再在这件事上做退步。

　　爷爷走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赵怀京知道的时候，老人家已经下葬，他怪不了别人，更责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发烧生病，他怎么会接不到陈锋的电话？如果他当初接到了陈锋的电话，事情还会进展到现在这样吗？他起码能赶回去看爷爷的最后一眼，起码可以，在陈锋最痛苦的时候陪着他。

　　“陈锋，”赵怀京平静下来，他跟陈锋对视着，眼角含着泪，“我已经成长了，多依靠我吧，多麻烦我吧。”

　　他真的已经成长了！他真的不再那么混了，他真的有个人样儿了。

　　他明白，他都明白，陈锋归根结底是不愿意麻烦他，抛开他去北京这件事，就算赵怀京哪儿都没去，就在西北，陈锋能干脆的告诉他这件事吗，也许会，也许不会，赵怀京也不知道，可是他知道陈锋是不愿意麻烦他的，赵怀京心想，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个靠谱的人、是个值得依靠的人就好了，如果他不那么爱玩、不那么幼稚就好了，如果他不带着“赵霆的儿子”、“北京来的少爷”这些头衔就好了，陈锋会不会就愿意多依靠他一点？

　　“赵怀京，”陈锋开口，他知道赵怀京心里在想什么，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跟自己比起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指腹轻轻擦过赵怀京的眼角，将他眼角的泪痕抹去，“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我怎么能不自责！赵怀京心道，他要怎么不自责，他信誓旦旦的向所有人保证，他会好好爱陈锋，他会带陈锋他们回北京，他会带他们过上好日子，可是爷爷没能等到这一天，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当初没再坚持一下。

　　“我已经成长了……”赵怀京声音沙哑，他现在无比的后悔，为什么他现在才明白一些事情，为什么他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有钱也做不到，为什么他成长的这么慢，如果再快点、如果他能做的再多一点……

　　他看着陈锋，看着这个人，他真的好心疼陈锋，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这么多，怎么能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从前，他跟陈锋不认识，陈锋受的那些苦，他没有办法，现在他已经在陈锋身边了，为什么还是不能跟陈锋一起承担啊？

　　“我真的心疼你，你知道么？”良久，赵怀京道，他看着陈锋，这个从来不会向外人透露一点弱点的人，他是那么的坚强，他怕自己担心，于是就什么都自个儿往肚子里咽。

　　“我知道。”陈锋哑声道。

　　赵怀京慢慢握紧陈锋的手，陈锋常年干活，手比赵怀京的粗糙一些，他紧紧地握着，慢慢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赵怀京也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陈锋……”赵怀京的声音也有些哑，“如果你拿我当人看、如果你心疼我、如果你爱我，就多依靠我吧。”

　　就多原谅我吧。

　　他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值得依靠和托付的人，至今也不觉得，可是赵怀京头一次萌生了为一个人改变的念头，赵霆教育了他二十多年也没有让赵怀京萌生这个念头，可是此刻，赵怀京真的明白了，他想要做点什么，他想要为陈锋做点什么，他得先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才能为陈锋做点什么。

　　你再等等我陈锋……赵怀京头一次这么痛苦！

　　“生病有好点吗？电话里你说你失眠，我其实也睡不好，我很担心你，可我走不开。”

　　如果可以，赵怀京真的就想要陈锋别再管他了，别再他妈的管他了。他的那些小伤小病真的不算什么，赵怀京病的比这些严重的也有，虽然耳朵聋是第一次，但又不是永远也好不了了，也不是会一直聋，更不是听不见人说话。

　　他真想让陈锋多关心关心自己，多关心关心他自个儿，跟陈锋比起来，跟陈锋经受的这些比起来，他赵怀京到底在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没事，”赵怀京看着他，“我没事陈锋。”

　　“那耳朵是怎么回事？”

　　赵怀京惊觉陈锋听到了他跟张平的对话，不知道陈锋听见了多少，从哪里开始听的，全部都听到了吗，包括自己说的那些话吗，包括那些爱啊、在乎吗？

　　“其实没那么严重，”赵怀京苦笑道，他想安慰陈锋，可是连一个好看的笑都做不到，“是我说的严重了。”

　　“这边耳朵，听不到我说话吗？”

　　赵怀京不想骗他，也知道瞒不过他，只是说，“有一点点听不到。”

　　“以后……”陈锋说的有些艰难，“以后也会听不到吗？”

　　“以后能听到的。”赵怀京看出了他的担心，陈锋在乎他，他不想再让陈锋担心他了，陈锋惦记的已经够多了。

　　他现在想起刚才跟张平斩钉截铁地那段对话，还不够爱吗？还不够在乎吗？他到底是有什么勇气说的那么坦荡、说的那么硬气的？赵怀京觉得自己错了，他觉得自己错的彻底，因为不够……还不够！

　　他还不够在乎陈锋，他还不够爱陈锋，他的那点爱、那点在乎，跟陈锋比起来真的太小太小了。

　　赵怀京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实际上笑的比哭还难看，“能听到的…我还要听你说一辈子爱我……我还没听够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其实赵怀京最开始也害怕，医生说他可能是压力大、想的多，可是赵怀京觉得自己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的烧聋了，最开始他也有点害怕，一想到可能会听不到陈锋的声音，赵怀京就会那么几个手语，可怎么办？他还看不懂手语表达的我爱你。

　　赵怀京拉着陈锋的手贴到自己的左脸颊，他感受到陈锋有些温热的手掌，赵怀京轻轻蹭了蹭，低声道：“真的、听得到。”

　　这天晚上，赵怀京紧紧地抱着陈锋，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他抱着陈锋，抱住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赵怀京根本睡不着，眼睛有些发酸。再晃神的功夫，泪水打湿在陈锋的肩头。

　　那些哽咽着说不出来的话，在今天这个晚上和他的泪凝结、汇聚在一起，汇成一句在他心里念叨千百万遍的话。

　　我要给你一个家……

第97章

　　赵怀京的耳朵终于好了, 耳朵没好的时候折磨的不止有他，还有陈锋，陈锋明显比赵怀京更担心他的听力状况, 终于他耳边的耳鸣声渐渐消失, 只是耳鸣声没了, 渐渐变成了蝉鸣。

　　天气逐渐变得燥热了, 接下来迎来的是西北的暑夏。

　　终于到了赵怀京可以光明正大穿短袖的季节了。

　　“怀京, 慢点的啊！”张叔喊道，他看着在房顶上忙活来忙活去的赵怀京不禁有点担心。

　　“放心的叔。”赵怀京身手好, 这点小事他还是易如反掌的, 他三下五除二的把张叔交代的事情忙活完, 借着梯子，半退、半跳的就这么跳下去了。

　　赵怀京撩了撩眼前被汗浸湿的刘海，笑道：“我婶呢。”

　　“正厨房给你俩做饭呢，”张叔笑道：“一会儿别走了，留下来喝一杯，叔有好东西给你留着。”

　　“行啊。”赵怀京洗了一把脸, 答应了下来，他早想婶儿做的那些饭了，刚好今儿跟陈锋都没什么事，也省的回去再做一顿了。

　　“陈双双！”赵怀京的神情在瞥到陈双双正干什么的时候突然变得严厉了，他厉声道：“我就一会儿没看你, 写作业呢，你作业怎么跑狗嘴里了？”

　　那是张叔家的一条小花狗，叫小白。

　　其实赵怀京应该觉得应该叫小花，或者小灰，因为这狗每次洗澡就特闹腾, 还爱玩，毛早就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滚黑了，上次赵怀京被张叔付以重任，给小白洗澡，赵怀京真的是什么招式都用上了，一系列流程下来，他恨不得叫这狗一声祖宗。

　　陈双双被当场抓了包，她小嘴一撅，一脸不满的样子，抱着作业趴到一边去写了，赵怀京是为她好，不然等陈锋回来，这小姑娘有好受的。

　　赵怀京百无聊赖的跟小白玩，本来想去厨房帮婶儿的忙，看看婶儿有没有什么好打下手的，赵怀京在旁边站了半天，就跟那有什么地方不正常一样，站着纯挡道，他又悻悻地出来了，就坐在台阶上，拿着根狗尾巴草逗小白玩。

　　也是，他没进过婶儿家的厨房，别说打下手了，他连碗和筷子在哪儿放都不知道，到时候婶儿让帮忙拿一下盐，估计这顿饭都出锅了，他还在试这个到底是盐还是白糖。

　　他就在厨房门口，跟婶儿还有张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是这三个人能有什么共同话题？难道聊怎么做饭，怎么养狗，带孩子？那必然是聊陈锋，张叔还有婶儿都是看着陈锋长大的，真是从小看到大，赵怀京听着这俩人回忆陈锋，甭提有多羡慕了，他也真想看看小时候的陈锋。

　　也难怪陈锋跟镇上的人比较亲，他现在才从张叔嘴里听到，就连超市都是镇上的叔啊、姨啊他们帮陈锋一块儿装修、建的。知道陈锋家里的情况，从小大家对陈锋那跟对干儿子没什么区别，今天招呼陈锋去家里吃饭，明天给陈锋买几袋东西让他拎回去，当初就连去上大学的钱也是大家伙硬塞给陈锋的，陈锋不要，大家就偷偷塞，大学的钱凑是凑够了，还有生活费跟车费，张叔说送陈锋去车站的时候，镇上十几来号人来送，那还是他头一次见陈锋哭，也是他头一次意识到陈锋也只是个18岁的孩子。

　　陈锋虽然没被养的多好，但是个子高，从小就比同龄人孩子高一点，看起来也比同龄人成熟一点，别人家孩子长大是18岁，陈锋从陈双双出生的那一年就长大了。

　　他话里惋惜，赵怀京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爷爷生病以后，原来镇上的大家伙是想让陈锋就那么念，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能不念吗？陈锋是镇上第一个考出省、还是考到北京去的大学生，当年出成绩的时候，大伙别提有多高兴了。只是他们在这儿帮着照应，还是不够，他惦记着爷爷、惦记着双双、更觉得亏欠镇上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

　　这群朴实的西北人民，几乎是用最真挚的心养活陈锋长大。

　　赵怀京听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心里跟被揪着一样，一想到陈锋这一路上过的有多苦，赵怀京就止不住的心酸。要是早点遇到陈锋就好了，要是早出生几年就好了，赵怀京止不住的想，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你跟小锋关系真好哦，”张叔一边摘菜一边对赵怀京道：“小锋没啥亲近朋友，你还是头一个。”

　　张叔想起了刚来西北的时候，那时候他对赵怀京印象不好，也让陈锋跟赵怀京少接近，可是陈锋没听他这个话。

　　“你是不知道，那孩子大老远的提着一箱啤酒一箱牛奶来了，多傻。”张叔说，“见了我就一句话。”

　　张叔回忆着，哈哈一笑，“叔，赵怀京是个好人。”

　　“你说这孩子傻不傻。”张叔道。

　　赵怀京愣住了，他就这么怔在原地，任由小白将狗尾巴草叼走以后溜之大吉，良久，赵怀京声音低低的，“傻。”

　　“是傻，”张叔感叹道：“不知道那孩子串了多少门，来见我的时候，额头上都是汗。”

　　赵怀京心想，难怪那时候他走在街上，个个叔叔阿姨们见了他都是笑着的，他还没介绍自己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是新来的支教老师了，他那时候觉得奇怪，可是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陈锋……

　　赵怀京似乎能想象到陈锋挨家挨户串门的模样，这些，陈锋全部都不曾说过，如果不是今天恰好跟张叔聊起来，赵怀京想，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