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 白昼已焚 第40章

作者:余三壶 标签: 近代现代

第59章 四人修罗场

  “这是学姐的作品,”苏玲玲解释:“我超喜欢她的画!这张画的是云南边境小镇,是她的家乡。她和我说过,是从很穷的地方读书读上来的。”

  “哦?那这是忆苦思甜的回忆之作吗?”我心不在焉地问道。

  “不是的,”苏玲玲说,“这张画叫初。意思是一切开始的本源之地。她说其实很喜欢小时候的生活,而且现在的创作和研究热情都来源于此。她还会脑补,要是以后失业了,就回老家种地卖茶叶。”

  “卖茶叶?”

  “是啊,学姐老家茶叶很有名,不过也有很多搞诈骗的,”苏玲玲耸了耸肩,“其实我们先是在校园论坛认识的,才在活动上交换姓名。一开始她说要给我寄茶叶,我还以为她是骗子呢。”

  “……然后呢?”

  “……然后她就真的装骗子逗我,我还以为她真的有个吸血的妈、家暴的爹、脑残的弟弟,差点真要给她捐钱了,结果就在杰出校友接待会上,线上视频会议一开,识破了她的真面目,比短剧还精彩跌宕起伏。”苏玲玲面无表情地说。

  “你不生气?”我揶揄道。

  “不会啊,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呗。”她耸了耸肩:“而且我先把人家当骗子的,学姐只是将计就计逗逗我。”

  饶是心情差劲,我都差点笑出来,苏玲玲是个老江湖面,能让她这么吃瘪的人可不多见。

  听起来她喜欢的的确是个有趣的女孩。我这样想。

  我们到的时候有些晚了。大厅内许多端着酒杯的人在互相寒暄。服务生说主人正在和朋友聊天,过会儿会出来说话。

  “那反正闲着,我索性给你介绍这些画吧。”苏玲玲说。

  这条走廊很长,两边有二十几副画作,按从新到早的时间排列。我们一路过去,最后停在一副素描前面。

  画面有半人高,大部分由黑色的炭笔粗线条组成,边缘处由红色油画墨迹点缀,像一团燃烧的废墟,中心是一团金红相交的杂乱线条,金线与红线互相缠绕,像一颗剧烈冲动的心脏,又像朵摇曳凋零的玫瑰。

  “这幅比较意识流,”苏玲玲介绍道,“学姐说这是她最早但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名叫《不灭》。画的是她朋友的爱情。”

  这名字真是奇怪,联系背后的故事更是奇怪。我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在这幅画面前停下了。原来那看似杂乱的线条其实是有规律的,外松内紧,如同一个漩涡,我盯着看了许久,隐约头晕目眩起来,脑海中隐约闪过许多碎片……挪威山顶的炽烈心跳,见血的撕咬和吻,从喉口涌出的鲜血、焚烧殆尽的合照。

  忽听有人抬高声音斥道:“别碰!”

  我这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刚才竟不自觉地伸手摸了画中央那心脏形状的红线。而来人穿着工作人员的外套,年纪倒是很轻,像是兼职帮忙的学生,急匆匆地走过来,皱眉道:“这位先生,您怎么能直接上手碰油画呢!”

  我知道他想骂我素质低下。我自己也觉得这事儿干的挺脑残的,不知道刚才发了什么疯。低头道歉:“是我不对。”

  ”学弟,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只是想凑近了看一看。“苏玲玲在一旁说道。看来的确是A大的学生志愿者。我和她四目相对时,她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了几个字:“完蛋,有名的杠精。”

  果然,“杠精同学”不依不饶:“但是要是磨损了涂怎么办?这幅画价值很高的,我负责不了。”

  我只好道:“那只能请主人去机构验看是否需要修复,如果鉴定确有磨损,我按情况赔偿。”

  “这幅画是李小姐为朋友画的,也已经送给那位朋友了,这样操作起来很麻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没话说了,只好沉默。而这沙龙原本人就不多,大家几乎彼此都认识,本来我这个外来者就有些格格不入。现在再加上“杠精同学”嗓门很大,语气又硬又冲,立刻人们都看了过来。

  挺尴尬的。其实我倒还好,主要是我这么丢人,恐怕连累了苏玲玲。关键人家来这儿是想见暗恋对象的。

  我最近运气果然极差,刚这么想完,就见人群让开一条道,一个穿着米色法式衬衫搭牛仔裤的女孩逆光走出,旁边走着高大英俊的男人。

  €€€€祁昼站在她的身边。黑色风衣西装面料考究,正式又不死板。

  那条菱纹领带还是前阵子他非要我陪他去线下选的,说想换一种风格。我当时其实差点就脱口问了:换成我喜欢的风格吗?

  原来都是自作多情。

  女孩举止优雅,神情豁达爽朗,衣着考究雅致。和祁昼十分相称。

  “是学姐!”苏玲玲在我旁边小声低呼。

  太戏剧性了。我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苏玲玲暗恋的学姐居然就是李芸湘。而祁昼非要独自参加的也正是李芸湘的聚会,结果我们四个人以这种极度尴尬、莫名其妙的方式在这里碰面了。

  李芸湘先看到了苏玲玲,立刻眼神一亮,两人小声交谈起来,大致是解释我刚才碰画产生的冲突。

  从始至终,祁昼一直站在旁边,冷冷地注视着我。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如同冰刃,我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看的似乎是我手里苏玲玲的手包€€€€她刚才去拿了两杯果汁,所以我帮忙拿了下东西。

  我心头火起。他是不悦吗?不悦什么?觉得我作为他的人,没有每天晚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床上等他临幸?一面自己和初恋约会,一面还要锁着我、折磨我……

  怎么,是觉得我这个倒贴的玩物贱得特别有意思吗?

  “贺先生。”这时,李芸湘终于和苏玲玲说完话了,转向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腔中沸腾的怒火。我不能迁怒李芸湘,她可能对祁昼的所作所为都并不知情。

  “李小姐,刚才走神碰了你的画,是我的失误,我向你道歉。”我哑声道。

  李芸湘立刻摇头道:“没事的。是我们这边接待的同学太大题小做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他了。画哪有那么娇贵,而且连我自己都觉得油画凹凸不平的质感很好摸呢。”

  我低声道:“如果鉴定后确实需要赔偿,也可以按流程走。”

  苏玲玲忙道:“当然不用赔偿的。贺先生,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刚才影响你的心情了,这样吧,我送一瓶我很喜欢的酒作为赔礼。你可以和玲玲一起喝。”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笑道:“顺便问一句,贺先生和玲玲是什么关系?”

  我当时其实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李芸湘每和我说说一个字,我脑海中那些十年前的、本以为早已忘却的回忆就在复苏。

  穿过茫茫时间,透过这如今并肩而立、衣冠楚楚的两人,我仿佛看到了高中时,前后桌交头接耳、谈笑聊天的祁昼和李芸湘。又看到了从当年到现在,自始至终可笑多余的我。

  也正因此,我忽略了那一刻李芸湘的神情有些异样,她问及我和苏玲玲关系,表面客气而自然,其实内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敌意。

  我精疲力尽,刚想顺口解释,就见祁昼忽然走出两步,站在我面前,自上而下逼视着我,漠然道:“我还没答应不用赔偿。”

  李芸湘一怔,看向他。我这才反应过来,苏玲玲和杠精同学刚才都说过,”不灭“是李芸湘送给一位朋友的,画的也是这个朋友的爱情€€€€这么看来,祁昼便是那个人了。

  怎么?画的是他和李芸湘的爱情?如今被我碰了一下玷污了,生气了,来找我的事了?

  李芸湘已经看出我们之间氛围不对,去公关围观的其他来客了。人群散开后,她轻声问祁昼:“你怎么了?”

  她忽然凝神端详我,讶声对祁昼道:“等一下,难道他就是……?我竟没认出来。”

  祁昼淡淡打断:“先不说这个。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不用管。芸湘,你先去招待其他客人吧,或者和你的学妹聊聊天。”

  李芸湘离开了。

  一旦和祁昼对话,我的情绪便激烈得难以克制,我无法思考任何蹊跷和细节疑点,只是反问道:“那祁总想让我怎么赔?只是一幅画而已,轻轻碰了一下,你就这副样子,难道是要叫我给它偿命吗?”

  “‘只是一幅画而已”,”祁昼低声重复,忽然笑了起来:“在你那里,和我有关的事情……永远是’只是’。我视若珍宝,你弃若敝履,弃之唯恐不及。真有意思啊。”

  “当然要赔偿。连带你的违约责任一起赔偿,’贺先生’,”他冷冷地嘲讽地念出我的假名:“现在是不是卖了你都赔不出这么多钱?那就卖吧,卖给我。你有几辈子,我祁昼买几辈子。”

  这时,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呼吸相缠,他逼视着我,在我耳边一字一顿道:“你永远永远别想自由。”

第60章 圈禁

  我忽然感到非常窒息和恐惧,这是生物本能上对更强大天敌的恐惧。我用尽力气狠狠推开祁昼,转身就走。

  我跑得狼狈,步伐很快,近乎落荒而逃,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到自己终于摆脱祁昼,才停了下来。我靠在墙边喘息了一会儿,看到苏玲玲追了过来。

  “贺老师,你和祁总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你没事吧?”她犹豫地停在我边上:“你脸色好差啊。”

  我忽然倒有几分触动。苏玲玲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见暗恋的学姐,我给她惹了麻烦,她非但没责怪,而且抛下李芸湘的聚会来找我,倒是挺义气的。

  “我没事。刚才是因为你学姐和祁昼互有好感,所以祁昼怕我弄坏了画,对我发火。”我淡淡道。

  苏玲玲瞠目结舌地看着我。半晌才疑惑地“啊?”了一声。

  “祁昼和李芸湘,也就是你学姐,他们是高中同学,”我轻声解释道,“十年前,他们关系就很好,如今要是走在一起,没人会觉得惊讶的。”

  “贺老师,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她一脸震惊和空白,“我学姐€€€€不是,哪怕我学姐是直的,祁总明显不是啊,他喜欢你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祁昼喜欢我?要是说之前我或许还隐秘地动摇过,现在却觉得没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且不说他曾在十年前背弃我。如今若是他喜欢我,为什么会依旧和李芸湘单独见面,为什么又要同时将我圈禁在身边,压制和折辱我的身体,还在刚才说出那种威胁的话?

  如今他是有钱了,高高在上,随口就能说把我买下来。那我在他心中又算是什么?

  我不想和苏玲玲抱怨什么,于是只是说:“我和祁昼的事情很复杂,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也可以自己去打听……说实话,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我叹了口气,笑了起来:“……无论是金钱地位还是性别外貌。”

  出乎我意料的是,苏玲玲断然否认道:“我不觉得。我觉得学姐和我比较般配,你和祁总比较般配。”

  我:“……”

  她这么自信不内耗,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晌:“好吧,那你加油。”

  苏玲玲:“你和祁总也加油!”

  我:“…………”

  “那就不必了,”我干巴巴道,一边扶墙站直了腰。休息了一会,翻腾的气血终于冷静下来,感觉身上没那么冷了:“那你回聚会上继续加油吧。祝早日上岸。”

  “贺老师,你真的没事吧?”苏玲玲还是不太放心,顿了顿又问:“那你现在去哪啊?”

  她是知道我最近和祁昼住在一起的。这其实也是我现在心烦的事情。因为本打算久住,我把笔记、证件之类的东西都放在了祁昼家。

  今天看这情况,祁昼八成要和李芸湘再续前缘,我进他的家又算什么意思?我再贱也不至于给他当见不得人的小三情人。

  “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散步透会儿气,你先回去吧。”

  苏玲玲离开后,我给祁昼发了信息,用词还是比较客气的,大体是说他应该也不需要我照顾了,我今天开始就不再去他那边了,请他把我的东西寄到A大。

  祁昼立刻回了,只有几个字:“自己回来取。”

  我深吸一口气,只好立刻打车去他家取东西。

  苏玲玲先前就说了,这个聚会回持续到晚上十点。再加上这么久没见,祁昼和李芸湘八成还得独处聊天,互诉衷肠什么的,因此我想着只要动作够快,应该不用再碰到祁昼。

  用密码打开门锁,房子里漆黑一片,透着萧索阴郁。我走进房间,快速把自己的东西丢进行李箱。

  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过程中我还给苏玲玲打电话确认了。

  她说聚会还在进行,只是她没找到李芸湘。

  我就问她,那祁昼呢?

  苏玲玲说,也没看到。

  我就想,原来聚会还没结束,他们便迫不及待二人世界了。

  二十分钟后,我就收好了所有东西,背着包走到了玄关换鞋。仙女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直不停地绕着我的裤脚蹭来蹭去,又一反常态地不停“喵喵”直叫。

  我狠下心没有理它。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动。我听到了锁芯转动的轻响€€€€这一出门,又十年、再十年……这辈子,一别两宽。而若那预言梦当真应验,祁昼要杀我。那也行,便你死我活罢。

  总之,直到死的那刻,我都不想再见他。

  €€€€我忽然意识到,钥匙转不动了,门……也没有开。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我的肩上,也钳制了我的动作。

63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