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 阿司匹林 第35章
作者:成江入海
靳时雨状态很差,谢臻不敢赌唐纪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因为他对005最核心的部分所知甚少,他不清楚唐纪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而他也不能让自己被绑在这里,听天由命般的,任人宰割。
思索不过几秒,谢臻就已经做了决定。
他看见靳时雨在听到这句话,脸上甚至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波澜不惊地看了唐纪一眼。直到靳时雨对上谢臻的眼睛,靳时雨有种诡异的预感,或许能被称作……心有灵犀,他嗓子眼里仿佛被什么异物卡住,反反复复想要说点什么,却无果。
直到谢臻脸上挂着那副诡异的平静,静静道:“我陪你玩。”
“谢臻!”靳时雨在听见第二个字的时候,就猛然间爆呵出声,他手心猛地发力,生生将两管血液捏碎,玻璃渣钳进手心,扎着肉疼得厉害,他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额上还不停地渗着冷汗,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凶狠的、扭曲的情绪。
靳时雨用一种,极为凶恶的、恐怖的姿态,扯着嘶哑干裂的声带,几乎是命令式般吐出三个字。
“我不准。”
第58章 鸦青
58
谢臻心头重重一跳,嗫嚅着嘴唇看向靳时雨,一时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谢臻盯着靳时雨那副几乎称得上恐怖的表情,目光停滞了片刻,他看着靳时雨死死地盯着自己,脖颈上爆出明显的青筋,蜿蜒盘旋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谢臻真的觉得靳时雨疯了,他嘴唇发抖,散落的长发有些遮盖视线,让谢臻心烦意燥,他仰着头,让略长的刘海从视野前消失,或许也是为了让眼泪消失。
他仰着头缓解情绪,依稀能够听见靳时雨沉重的、痛苦的呼吸声,而罪魁祸首就像是一个等待好戏开场的旁观者,静静地微笑着看他们这场感人肺腑的好戏码。
谢臻咬了咬牙,别开视线,生硬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你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准,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抓住活下去的机会?”
谢臻说话语速太快,甚至还反呛了自己一口,他用平生最冷漠的语气,用最伤人的态度,重重地,给了靳时雨一刀。
跪在地上的靳时雨,听到这两句话,更是毫无意外地,彻底爆发了。靳时雨胀痛的神经、负重过多的腺体,在此刻无限制地被放大了痛楚,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密密麻麻的痛楚拼了命地往心口攥,他脑海中依稀过六年前自己求着谢臻不要走的情景,眼前是鲜红的血液。
飘跃而下的雪在眼前汇成那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靳时雨有些失态,膝盖碾过破碎的玻璃渣,几乎是狂暴般嘶吼出声,他挣扎着的躯体也在微微颤动,不知道为什么泪流满面的脸颊上,沾染上一道淡淡的粉色血痕。
“谢臻!我可以让你活下去!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只要我活着,我就能让你活着,我能让你安全无恙地活着……”
“我给你想要的,什么都给你……不可以,我不准,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不准丢下我,不准去做,不准剩下我一个人!”
“不准……”靳时雨卸了力,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听起来字字泣血,他垂下头去,整具身体却像是彻底死了,唯有呼吸时身体稍有起伏,才让谢臻能清楚判断他还活着。
蓦地,谢臻听见靳时雨用一种堪称恐怖的语调,静静地,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轻声说着。
“谢臻,你要是敢,我就敢把这里所有人,全部杀了。”
谢臻浑身上下一寒。
“嗤€€€€”唐纪冷不丁地笑出声,眼底带着轻蔑的笑意,用手指直直地划过靳时雨湿漉漉的头发,意味深长地拖拉着语调:“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杀了我们所有人?”
靳时雨轻轻抬起头,冷水水珠从鼻梁上滑过,他云淡风轻地笑出了声:“你来试试啊。”
“我反正活也可以,死也无所谓。但是你们不想让我死吧?如果我不配合你们,你又要怎么做?”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死不了,死的只会是你们。你以为我是什么正义之士,是把道德勒在脖子上恨不得将自己勒死的蠢货吗?我是会睚眦必报的神经病,是毒虫,我倒是觉得自己死不足惜,但总有人不想让我死。”
“我最希望能在乎我死活的人,他不在乎,那么我死不足惜了。”
靳时雨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讲述什么稀疏平常的事,他的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一点一点地压在人的胸口,将人彻底压得喘不过气了。谢臻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面部,让它不要抽动,他呼吸有些混乱,一时间分不清靳时雨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正常还是混乱,分不清靳时雨说的那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这让他头皮发麻。
而最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不是靳时雨的状态未知,而是他觉得,靳时雨现在非常清醒,比任何一天都要清醒。
气氛一时间格外僵持,靳时雨毫不惧怕地盯着唐纪,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生生刺穿。唐纪面色铁青,拳头反反复复握紧又张开,僵持不下。
外面传来格外明显的脚步声,有人穿过小门走到唐纪身边,在他耳畔耳语,轻声说了不到几句,唐纪脸上顿时染上几分不耐的神色,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机指着靳时雨道:“把他放到4号间去。”
谢臻睫毛抖动了下,没作声,4号间是疤脸的位置,又听见唐纪指着自己:“他也是。”
谢臻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喉咙处几口腥甜,冷不丁咯出一口血来。
他被解绑,和靳时雨一道被人架起,眼睛上被再度蒙上了黑色的布条。谢臻被人架着匆匆路过人群,他只觉得一大波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而谢臻闻到了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气味。
或许甚至称不上陌生。
这个淡淡的香水味,他不久之前才刚刚闻见过。
旁边的靳时雨,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谢臻能感受到身边的靳时雨稍有异动。那种浑身冰冷的感觉,从谢臻的脚底窜到头顶的每个毛囊,谢臻差一点,就要彻底忘记该怎么呼吸了。
靳时雨启唇,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大小,轻轻地念道。
“白兰地。”
谢臻这时候才觉得当头一棒,打得他头昏脑涨。
白兰地,是沈京昭的信息素。
为什么会是沈京昭,为什么偏偏是沈京昭,谢臻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为什么偏偏是他。谢臻那一刻不是觉得心寒,而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地替高浩东觉得不值,发自肺腑地替高浩东不甘,至于他自己的态度,反倒没有占据太大的比例。
谢臻的眼睛有些发烫,他沉默着被人摔进4号间的另外一架牢笼里,而早已没了气力的靳时雨被扔在他的身边。他们把勒得人浑身发紫的麻绳拆了下来,换上手铐。谢臻的四肢终于短时间内获得了解放,他疲倦地靠在笼子的一角,沉默的方隅之间,他们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剩下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喘息声。
之所以把他们关在一起,无非是因为,唐纪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谢臻的嘴巴很干,干燥到起了皮,他随意舔了舔,沉沉呼出一口气。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谢臻压根都不清楚是否还活着的疤脸,他声音很沉很低,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你怎么……”
“也到这里来了。”
靳时雨虚虚睁开眼,静静地瞧着谢臻,罕见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谢臻头靠着铁杆,沉默片刻:“很好笑吧,上次见到你还威风凛凛,这一次就和落水狗一样了。”
“不好笑。”疤脸艰难地翻了个身,瘦削的脸看上去有些恐怖,眼眶、脸颊几乎都下凹了,没有半点活人的样子,活脱脱像一个活死人。昏暗的房间内,看不清人的眼神,可谢臻却能接受到疤脸那令他如芒在背的视线。
疤脸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直到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寂静,他才郑重其事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咽喉里生硬地挤出来一样。
“我和文慧,也算是一段露水姻缘,她信任我,依赖我,但是我却骗了她不少,她以为我死了,大概又发了不少脾气。我跟着文慧做事,很多事都耳濡目染……”
“在我最新一次换的住宅里,有我带过去的东西。”疤脸喘了口气,又缓缓闭了闭眼:“是我从文慧那里得到的,东西不算多,应该还算是有用,地址在北海街道57号,至于在哪里……我也记不太清了。谢三,哦……不对,谢臻,我的喉咙很干,里面似乎要着火了,我尝试了很多天,勉强地顽固地多活了这么几天,但是很可惜,我的联络器坏了。”
“如果能再见到文慧,你不要告诉她我死了。还有……”
“剩下的你尽力而为吧,鸦青。”
一字一句,听得谢臻头皮发麻,他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直到听见鸦青两个字,谢臻只觉得,在这一瞬间,足够掀翻这个世界上很多重物的诡怪风力,猛然间袭来,用最为锋利的风刃,撕开了那一层,几乎要长在他皮肉之上的黑色外衣。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地,撕开了谢臻的伪装。
谢臻眼前昏暗的视线里,似乎终于有一道白光闪过,重见天明。
太久了,久到谢臻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以怎样的身份走到这里来,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所有的心酸打碎了往嘴里咽,那苦涩的味道一天又一天在口腔里蔓延开。谢臻在乎的东西很少,对于他来说,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在这样一个瞬间,被他的同伴,轻轻地说了出来,风轻云淡的,却拨走了千斤重的磐石。
谢臻感受到身边的靳时雨在微微发抖,他嗫嚅了下唇,还是没有张口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他伸出手指,从自己的皮鞋跟处,并用双手,狠狠地将嵌在里面的联络器挖了出来,甚至连指甲,都微微断了一节。
靳时雨眼睁睁看着谢臻稍有动作,缓缓的、轻声的,对着指尖的小物件,轻声道:“170804,鸦青,请求连线。”
第59章 拒绝
59
那种心情,究竟该称之为什么呢?如释重负还是不甘心,又或者说是庆幸吗?靳时雨突然觉得整具身体,都到达了一个疲惫的极点,疲惫到他想要立刻闭上眼睛睡过去。
靳时雨早就应该习惯了,习惯谢臻的无视,习惯谢臻的自以为是,习惯谢臻的一言不发。分明他问过那么多次,他几乎痛不欲生了,他被谢臻这一遍遍、一遭遭弄得,忘记该怎么质问,该怎么去面对他。
他对于谢臻有这样一个正常的、合理的运行轨道而如释重负,庆幸于谢臻还是谢臻,却又不甘心,不甘心于……他什么都不知情,对于他谢臻来说,靳时雨看上去那么……微不足道。
那么自己这些时间里,又在痛苦、挣扎着什么呢?
靳时雨的沉默、一言不发,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停留在谢臻的身边。谢臻将情况和地点一一详细、系统地汇报给了那端,静静地,将联络器再次掐断,安静地用臂弯圈住膝盖,无声无息地靠在笼子上。谢臻的视线渐渐落在不远处已经没有动静的疤脸,默不作声地盯了很久,直到他收回视线,上仰着头,一滴眼泪从眼角顺势滑落。
“小谢。”
谢臻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的时候,眼睛甚至都没有完全聚焦,他涣散的瞳孔里,只能看见昏暗的一片。他期望靳时雨能像过去那样,不可置信地冲他发脾气,再或者说是冲他抱怨冲他冷嘲热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股诡异的沉默,安安静静地靠在笼子之上,平静地、稳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靳时雨没有答话,无声地翕动了下双唇,他脑海中忽然闪烁过很多、很多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想到自己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期望、渴求谢臻还是谢臻,想到自己那可笑的执着、期盼被人打破后踩碎后的窘迫,想到自己那可怜的违背初心的自私心理,他千遍万遍想要替谢臻找到理由开脱,想要替谢臻找到赎罪的理由,可现在,现实告诉他,你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可笑的旁观者。
他在乎的不是谢臻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无论如何,出于哪一方的规定,谢臻都不该冲任何人透露任何一个字。
靳时雨在乎的是,谢臻没有给他留半点希望,谢臻碾碎他希冀的行为,很坦然,即便他们站在同一方,即便谢臻知道他们站在同一方,可他还是将靳时雨毅然决然地推开了。
“对不起。”谢臻扯着嘶哑的声音,想遍了所有的词,最终还是只吐出来这三个字。
靳时雨笑了下:“没有,你没对不起我。”
“谢警官,你做得很对,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他会吗?他不会。
靳时雨对谢臻做不到那么狠心,也做不到那么决绝,他的身边注定会有丝丝缕缕牵引着谢臻,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和谢臻断个干干净净。
谢臻多狠啊,谢臻当年可以毫无理由地扔下他离开,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谢臻可以重逢之时畏惧他害怕他也不说自己有苦衷;谢臻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驱逐他逃离他;谢臻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不道而别。
他们用尽全身所有能刺伤对方的话去说,一个希望挽留,一个要把对方推走。
靳时雨手腕有些无力地垂下,抿着发白的嘴唇,无声无息地合上眼。良久,漆黑的眼前有白光闪过,他又慢慢睁开眼,看着来人高大的身影,靳时雨瞥见是沈京昭的脸,又兴致恹恹地扭头闭眸养神。
谢臻和沈京昭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涌动着尴尬、窘迫、失望等各式各样的情绪因子,翻涌着,拼命吹拂着他们那些被泡沫堆砌出来的同窗情谊。
不过片刻,那些东西,统统都散了。
沈京昭扭头,回避着谢臻的视线:“我给过你机会。”
“嗯,你给过我机会。”谢臻淡淡答道,“去你身边和留在唐纪身边,有什么区别?”
沈京昭的眉宇间染上些许厌恶,不满道:“你不应该拿我和他作比。”
“在我眼里没有本质区别,依附人做事,无非是依靠这个,之后再依靠那个,我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近一点的地方呢。唐纪,现在大概也只是看我不高兴了,看我不满,所以把我扔到这里来晾一晾,等哪天他高兴了,我大概又能出去了。”
“难怪啊,明明不该知道我在做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地劝慰我离开。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这是在又当又立吗?你希望我和你记忆里那个高傲的谢臻依旧如出一辙,希望我时隔真的多年身上依旧洁白如雪不沾一粒尘埃,可你呢?你在做什么。”
谢臻眼底带着嘲讽,阴阳怪气地一字一顿道,他脸上挂上虚伪的笑意,眼底却冰冷至极。沈京昭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放在那张儒雅绅士的脸上,也只不过是表情的轻微波动而已,可对于作为旁观者的靳时雨来说,这点扭曲或许已经能够载入沈京昭的人生手册了。
沈京昭没有再答他的话,而是居高临下地站在笼子面前,将视线挪到了靳时雨身上。
“我是来提他的。”他话音刚落,身后又窜出几个人,将笼子打开,双臂架起靳时雨。靳时雨毫无反抗之心,像任人宰割的鱼肉,他格外冷静,冷静到甚至能够在路过沈京昭的那一瞬间,用刀剜般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靳时雨的背影在背光中逐渐变得有些模糊,谢臻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拳,只见靳时雨侧头回视了他一眼。
靳时雨的选择是对的,现在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撑到救兵到来,而不能有任何的打草惊蛇。
“舍不得?”沈京昭恢复了冷静,换上那副如常的微笑面孔,静静地问道,细微的嫉妒从人心底往上攀爬,他又补充道:“这还只是我这边的第一次,唐纪那边很快也会来,你觉得我和唐纪是同流之辈,阿臻,你真是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