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快管管他吧!(刑侦)》作者:边州十二里   文案:   【感情线版】   宋忱,庭阳省特案组队长   陆和锦,青怀市刑侦队队长   因为某些原由,刑侦队的所有人都知道陆和锦和特案组不对付。   但偏偏特案组一来就跟他们合作查案。   最初大家听到的内容是这样的——   陆和锦:“你来选秀的?”   宋忱:“……”   后来是这样的——   陆和锦:“宋支,我到底哪点比不上贺连泽?”   宋忱:“……”   【事业线版】   ①礼佛村惨案:两名女大学生一坐一立,惨死村中祠堂;   ②佛像杀人案:十年前的“亡灵”重现;   ③高中女生案:女生走进恐怖游戏馆消失;   ④人头喷泉案:喷泉上的人头,照片里的黑影;   ⑤蒙娜丽莎案:画框下会笑的尸体;   ⑥孤儿空棺案:被诅咒的孤儿,遍地的棺材。   人心叵测,善恶难分。   阿德勒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那么,你选择的治愈的道路就真的正确吗?   阅读指南   ★攻受双C   ★★★★★重点标粗/排雷!:   ①文中存在刑侦队友迫害主角的情节,不过该刑警会醒悟忏悔得到惩罚。文中内容纯属虚构,情节需要,与现实无关(与现实无关!不要涉及现实!),并无任何抹黑之意;   ②主角们性格不完美(真不完美!),尤其是攻很毒舌,前期不成熟,不会顾全大局,分不清场合,不怎么会说话,后期才会成长起来。介意误入,不喜勿喷,弃文勿告;   0.日更,更新时间下午2点;   1.宋忱算是陆和锦的上级,内容中部分相关职位工作机关等设定是作者臆想出来的,与现实有出入,私设较多;   2.内容纯属虚构,没有参考任何书籍与案件,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ps:作者写文期间没有看过任何刑侦书籍,纯靠想象,有关刑侦查案的过程与知识不专业,禁不起细究,考据党勿喷)   3.作品立意积极正面,所写内容不是现实,请勿质疑,请勿上升到现实;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成长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忱,陆和锦   一句话简介:终于有人管得住他了QWQ   立意:尽管身在泥潭,心要向阳 第1章 礼佛村惨案(一)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则消息。   逢书:依淇,可以来一下祠堂吗?   范依淇看到,咽了一口口水。   天已经很黑了。   ——   “   几辆警车呼啸而过。   未经修葺的道路狭小坑洼,警车一路颠簸。   瞧见前面还有一个山头,副驾驶上的人躁得一捶车窗,骂了句脏话:“靠,谁这么有闲心跑到小山村里杀人?”   车上的其他人虽然也被颠得难受,但好歹能受得住。   李希原指了指,拇指向后:“老林,你就别抱怨了,人家省级特案组的人都来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是吧,队长?”他说着转头去看陆和锦。   穿着警装制服的男人坐在后座最左侧,侧着头盯向后视镜映出的一辆唯一不同于其它的警车的车辆。   听到队员说的话,他目光不动,却缓缓开了口。   “那可不一定。万一人家从大地方来的就是吃不了这种苦呢?”   车内一时陷入沉寂。   而缀在最后方的那辆车上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宋队,这是礼佛村这次发生的凶杀案中的死者资料。”后座有人把一沓纸递到副驾驶。   “嗯。”宋忱接过,低头翻阅。   死者,毕逢书,女,22岁,就读于郢泉省庆英大学。   受害人,范依淇,女,22岁,就读于郢泉省庆英大学。   宋忱继续往后翻页,问:“两位受害者关系怎么样?”   “两人是一起从礼佛村考出来的大学生,据调查,她们从高中到大学,关系一直非常要好,没有出现严重矛盾。”   “受害人范依淇怎么样了?”   “经急救,送入医院,暂时生死未知。”   “嗯。”他合上资料,视线向前望去。   隔着山头,礼佛村依旧望不见一点村落房屋。   当真是封闭堵塞。   警车一路开到村口,因为村落之间相隔本就狭獈,他们不得不把车都停在了外面。   宋忱推门下车。村子里小道两旁都扯上了警戒线,一直延伸到村中的祠堂。   他径直往凶案地点走去,路过旁边停靠的一辆车,向那边看了一眼,那几个人也正好在看着他。   他收回目光,然后就听身后紧跟着的韩奕解释道:“那几个人是青怀市刑侦队的,负责本次案件。靠车门站着的是他们的队长,陆和锦。”   末了,他补了一句:“性子倔,很难处。”   闻言,宋忱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收回心思,走到警员聚集最多的祠堂前。   “宋支队。死者在祠堂后院。”一名警员认出了他,领着他们往里走。最后在一口井边停下。   “死者毕逢书被发现时正以上吊的方式悬在井里打水吊桶用的系绳上。另一名受害者是呈一座佛像坐姿样被塞在水缸里。”   宋忱微皱起眉:“坐姿样?”   “是。”那名警员当场坐在地上,双手合一,演示给他看,“就是这样。”   他点点头,走近石井。   井台由石头砌成,约莫半米高。井架架在井上,摇手一边是水缸,井绳一边是系着尸体的粗麻绳。   而此刻死者毕逢书的尸体就被警员捞起后放置在井边。   身后的警员早已利索的爬了起来,见他视线转向死者,于是说明:“经村民发现并报警后,我们赶到时为了对受害者范依淇行救治,将她从水缸中救了出来。但水缸减轻了重量后无法与井中吊有的尸体相平衡,于是死者坠入井里。上午才将她打捞出来。”   “你们救出受害者的时候没有让人卡住井架不让尸体下坠吗?”宋忱回头问了一句。   警员有些羞愧地垂下头:“抱歉,一时情急,没考虑到。”   他实话实说:“这是低级错误。”   警员又把头往下埋了埋。   “……好了。”宋忱带着他走到尸体近侧,蹲下身,“先作尸检报告。”   他目光大致扫过一遍尸体。因为死亡时间较长,尸体全身已经布满尸斑,散发一股异味。   警员把头埋得更低了:“……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我们这边的法医还没来。”   宋忱招眸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却猝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死者脖子上有井绳磨出来的勒痕,左右手手腕均被切破动脉,但伤口不深,说明她是先被凶手弄晕;但周边没有血迹,所以凶手是把她绑在井绳上再切割了她的动脉,让她窒息加失血而死。而在此期间必须有物件卡住井架摇手,因此,范依淇是先于死者毕逢书遇害的。”   陆和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边,说完对宋忱一笑:“宋支,我说的不错吧?”   宋忱还在回忆这人是谁,就听警员朝他喊了声“陆队”,记起了韩奕不久前才对他作出的介绍。   恰好这个时候韩奕也往他旁边站了站,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笑得那么挑衅呢?……”   他顿了顿,回答道:“不好意思,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我不能判决任何一项言论的对错。”   陆和锦显然不这么认为:“尸检报告什么的只是用来辅证我们刑侦队员的推断的。起辅助作用,可不是像某些人一样把它供成真相。”   宋忱几乎可以听到韩奕磨牙的声音。   “他奶奶的……我还以为他跑来干什么呢,原来是来阴阳我们特案组的……”   明显针对的行为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低声问韩奕:“他跟我们特案组有过节?”   “……嗯,算是吧。”韩奕也小声回他,“之前段厅长想方设法挖过来的人就是他。后来说是我们的态度问题,他怎么也不肯来。闹今天这出,莫名其妙……”   陆和锦还在看着他。他只好如实说:“你的推断太武断了。”   言罢,宋忱重新蹲下身,对警员吩咐了一声:“手套。”   警员匆匆递给他。   他戴上,束好袖口。   一旁的韩奕用胳膊肘碰了碰那警员:“欸,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警员小声道:“崔浩。”   宋忱看过尸体,转而去瞧水缸。水缸中盛有一半的水,水里晕开了点淡红。   他细盯着一处,忽地伸手磨了磨水缸沿口。擦下来一些干涸的血块。   “受害者范依淇身高是多少?”   韩奕熟悉了半个晚上的资料,直接回道:“163cm。”   “按照坐姿,这口缸也容不下一个成人,她是怎么被塞进去的?”   崔浩上前一步,连忙翻找医院给出的初步检断:“受害者双腿腿骨严重损断,膝盖骨粉碎,手肘骨也接近破碎。”   “应该是凶于为了使受害者保持坐姿使用了暴力手段。”   宋忱比了比:“受害人只能从缸口露出一截头顶。”   “受害人后脑门受了伤?”   崔浩点头:“对。后脑受到重击。”   他搓了搓指尖黑色的血块:“难怪。”   宋忱站起身,脱下手套,道:“我们这边也跟来了一名法医,现在先等她过来吧。”   一众警员点头应好,迅速在手稿本上记录特案组口述的案件信息。   在一旁干站着许久的刑侦队队员略有些尴尬地看着。   “我怎么感觉……”林瑞从头到尾在意着宋忱的言行,最后出声,“这里好像不需要我们?”   李希原一个劲地冲他比噤声的手势,最终仍然引来了陆和锦的关注。   “我们是刑侦队,我们的案件不需要我们?”陆和锦扭头看他。   林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踩到队长的尾巴了,连忙呸了两嘴,改口:“我们的主场,这是我们的主场……”   陆和锦仍揪着他不放:“主场?旁边那个做推测的是你?”   他:“……”   李希原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同样注意着他们这边的情况的韩奕踱了踱步,到宋忱身边:“陆和锦那小子一肚子坏水,站那不动肯定是在憋坏,你小心点。”   宋忱没和他接触过,对他的印象自然没有好坏之分,但如果他对韩奕的提醒表现的太不上心,那么韩奕一定不乐意罢休,于是只好应下。   然后他转回头继续吩咐身旁警员的注意事项。   “和死者有关系的人……”   旁边的韩奕杵了杵他。   他不动,头也不抬,直到一声“宋支”传到耳边。   陆和锦朝他们走了过来:“宋支,还在等法医?”   “嗯。”宋忱嘱咐完警员,回身面对他,“法医还在路上。”   闻言,他哼出一声短促的音节:“我们刑侦队倒是找到了些信息,就是不知道宋支你有时间听吗?”   许是听出了阴阳怪气的语气,韩奕当即就要上前来,被宋忱拦住。   宋快点点头:“你说。”   陆和锦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答话,反而扫过宋忱一身上下,状似笑着发问:“你们特案组穿得都这么考究?”   宋忱来时没来得及换警服,穿着一身黑色风衣。   他援缓补充:“……像是来选秀的。”   “你——你知道些什么?我和宋队昨——”韩奕忍无可忍,却被宋忱打断。   宋忱眉头蹙了蹙,关注点截然不同:“你说的信息……”   “老大!”正在此时,一名女生挥舞着胳膊宛如蛾子扑棱了过来,“人带过来了!”   她扎着两个小麻花辫,随着她跑动一晃一晃的。   跑到近前,瞧见一众警察她才立马正了颜色,揪着人送到他们面前:“老……陆队,赵树,他就是报警的人。”   陆和锦冲宋忱抬了抬下巴,笑:“喏,信息这不就来了?”   许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旁边的宋忱,一愣,随即就要跨到他边上 ,结果被陆和锦瞬间看穿了心思。   “宋忱,宋支队。特案组的——你惹不起。”最后一句话,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韩奕的拳头捏得咯咯响。   妈的,这什么人?从一见面起就对他们这么大的敌意。   宋忱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走近了陆和锦一步,顶着众多警员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突然干起来的目光,说:   “陆队,不管你对我们特案组有什么意见,现在我们正在共同调查案件。在这期间,我希望不再出现因为刑须队和特案组间的矛盾而影响案件调查进度的情况。”   不等陆和锦说话,他展开自己的特案组身份证明:“宋忱。庭阳省特案组队长。受任来青怀市支援刑侦队,”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许湘见自家队长半天不动,暗搓搓一怼陆和锦,低声:“老大……”   宋忱依旧伸着手。   陆和锦盯了他一会儿,半晌,抬手握上。不知是真心还是讽刺。   “……合作顺利。” 第2章 礼佛村惨案(二)   “赵树,你自己说明一下当时现场的情况。”   一名警员现场做着笔录。   “我不都说了吗?缸里一个人,井里一个人!”赵树再次回想起今早那一幕就打了个寒噤,“我只是报了个警,别找我了!”   陆和锦出声:“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这次宋忱没有“抢”刑侦队的工作,站在一旁听着。   “……我们村子不大,就靠这一口井吃水。昨晚上我就老是觉得家里压出来的水有股铁味,但是很淡,我们就没管。结果我今早五点来种地,路过祠堂想进来打点水,就看见死了人了。”   赵树说完,就又吵着让他离开:“这么晦气的地方你们还围着研究来研究去,赶紧把死人拖走行了……”   陆和锦看了许湘一眼,后者于是取出一件用密封袋装着的物件交给他:“这是从赵树家里搜查到的受害者范依淇的手机。”   赵树一看,当即急了:“——你们怎么乱搜我家?!”   许湘还在继续:“侦技组从手机上提取出了两个人的指纹。一个属于受害者,一个就是赵树。”   所有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了赵树。   “你什么意思?凶手不是我!我都说了我只是路过……!”他急得咬破了舌头,疼得直嘶气。   陆和锦:“那你倒是说说手机为什么在你家啊。”   赵树:“我、我……!”   此刻宋忱已经戴上手套,走到陆和锦身侧,接过了手机:“我看一下。”陆和锦只扫了他一眼,继续问着赵树,没管他。   这个手机已经交给过侦技科处理,可以进行查看。   宋忱低头捣弄着屏幕破裂的手机。   不多时,手机“嗡”的一震,开了机。   “死者在昨晚七点半时发过一条消息给受害者范依淇。”他打开消息界面给陆和锦看。   “死者让受害者来祠堂一趟?”   宋忱点了下头:“现在我等法医来确定死者死亡时间,你先审问赵树。”   “等?那不就是闲着吗……”刑侦队中的林瑞嘀咕了一句。   “韩奕。”他喊住又准备往外冲的韩奕,略一摇头。   韩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愤愤的哼了哼,跟着他暂时离开了凶杀现场。   宋忱走到祠堂后院人较少的一处,停了下来。   他面对围墙摘下刚刚查看手机时戴上的平光镜,捏了捏眉心,略显疲倦。   见状,韩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宋队,你刚才就不该拦着我,刑侦队的那帮兔崽子们就得被管管嘴,那嘴就和被开过光的一样,说什么都难听。 ”   “他们还年轻,”宋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略略查阅过这次行动中留在庭阳省整理资料的三名队员发来的消息,“没必要和他们置气。”   当看到某则消息时,他蓦地一顿,旋即关了手机问韩奕:“你觉得这次事件和当年那件关联大吗?”   这次发生在礼佛村的杀人事件本来不至于震惊到庭阳省,以至于出动特案组的人过来支援调查。但对于特案组的人来说,这与十年前在同样的地点发生的案件关联性特别强烈,尤其是当年的事件的凶手至今都没有落网。   他们特案组的来这里亲自调查这个案件,也是抱着再调查当年那起事件的想法。   而且……   宋忱微微一蹙眉。   十年前那个凶手,很可能成为了那个“犯罪组织”中的一员。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放弃这次这个案件可能带来的线索。   韩奕拧眉思考了片刻:“确实有些手法相似……但不能完全确定。”   “嗯。”宋忱沉吟几许,“我们还是得先处理完眼前这个案子才行。”   话落的同时,崔浩恰巧找了过来。   “宋支,陆队他们审出来了。法医也到了,陆队让你过去一趟。”   “好。”宋忱应下,和韩奕视线相接一秒,抬步迈去。   “赵树已经说明了,他是在经过祠堂时,在祠堂前院捡到的手机。 ”崔浩一边陈述,一边领着他们向陆和锦走。   还没走到近前,一道女声遥遥传来,打断了他们。   “老宋!”   一位披着件白大褂的女性从祠堂穿过来,径直走向宋忱。   原本陆和锦正要说话,闻声一停,稍稍挑眉:“破案还能携带家属?”   宋忱下意识反驳,却听赶来的谢亭柳率先问:“老宋,尸体在哪?”   他顿了顿,转而先带她来到井边。   她一面戴上手套,一面打趣道:“那几个摆脸色的小孩谁啊?为首那个,你前男友?一张臭脸。”   宋忱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点警告:“正事。”   “喔。”   谢亭柳蹲下来,对尸体做初步检查。   “不是说水缸里还有一个?”   跟在他们后面的崔浩解释:“受害人经急救送入医院了。医院给出了关于她的初步检断,但死者的尸体我们没敢去碰,怕破坏现场。”   “哦。”她伸手微抬起尸体头部,在她后脑勺摸索了一下,“没有伤到头部。”她侧头瞧了瞧宋忱,“老宋,帮我绑个头发?”   “挡到我的视线了。”   宋忱没说话,但在替她绑好头发后说了一句:“下次把头发剪了再过来。”   谢亭柳:“就不。”   她已经在检查死者的四肢关节了。   崔浩站在一旁,看的一愣一愣的。   更远一点,李希原瞅见这边的情景,咂舌:“……也没听说特案组的有人结婚了啊。”   陆和锦抽空往那里瞟了一眼,对李希原:“这么闲?去和警员一起搜查现场。”   他神色并不好看:“不靠谱……”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宋忱一直站在谢亭柳身边。   “死者动脉切割伤口深0.05cm至0.1cm,不至于当场死亡。其他部位没有伤口,脖颈处有勒痕,手腕伤口有凝结后再次崩裂的痕迹,说明死者被勒在井中时有过挣扎,但幅度不是很大,很可能是凶手用了某种药物使死者意识不清醒或陷入昏迷。”   “尸体已经完全僵化,出现了尸斑,死亡时间应该在9到12个小时之间,具体的时间需要进行解剖确认。”   谢亭柳停顿了一下,“死者落了水?”   崔浩忙答道:“早上六点时尸体意外坠进井底,二十分钟后才将其捞起。”   “……不对。”她摇摇头。   宋忱似有所感,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八点三十分。”   谢亭柳:“死者在水中浸泡时间不止二十分钟,按照尸体的尸温来看,应该至少有四十分钟。”   宋忱眉头一紧:“死后?”   她点头,站起身:“具体的信息需要进一步的尸检。”   崔浩和其他几名警员一起将尸体抬入外面的车内。   “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谢亭柳摘下手套,接过宋忱递来的纸擦了擦,转身跟上那几名警员,跟着上了车,冲他挥了挥手,“手机联系。”   宋忱收回目光,视线一错,就见陆和锦一行人朝他走来。   方才谢亭柳口头做出的初步尸检时,陆和锦他们虽然不在旁边,但还是把内容听的大致不差。陆和锦自然也听见了尸检中作出的与他的推测不符的检断。   韩奕幸灾乐祸的瞅着他,仿佛替他感受到了被打脸的痛楚与尴尬。阴阳怪气道:“哟,不是作了那么大一段推论,说尸检报告只是用来辅证的吗?怎么,这就错了啊?”   陆和锦淡淡的瞥过他,没说话。   宋忱没想和他较真,自然的岔开话题。他看到陆和锦手上拎着的几个密封袋,显然收获颇丰:“你们查的怎么样?”   陆和锦扫过他,莫名笑了笑,扳回了一局:“线索也不是很多,只不过是找到了凶手的作案工具。”   韩奕咬牙:“还真是欠揍……”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宋忱竟然赞同的嗯了一声。   他还来不及反应,宋忱就又略过了这个插曲,仿佛刚才出声的不是他。   “我们搜查了祠堂和死者以及受害者在村中的住所,分别发现了这两样作案工具。”陆和锦展出两个密封袋。   其中一个是沾了血的石头,另一个是一柄美工刀。   “石头是在祠堂发现的。经过检验,上面的血迹与受害者范依淇的DNA一致。而美工刀是在范依淇家中的衣柜里找到的,上面的血迹已经送去与死者毕逢书匹配了。刀刃未伸出时长13.5厘米,伸长至最大限度时长20厘米,刀身宽0.9厘米,与死者动脉伤口基本相符,凭这一点就可以确认这是凶手所持的凶器。”   “而且,”他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等到宋忱视从作案工具挪到他脸上时,才道,“美工刀刀柄处提取到的只有受害人范依淇的指纹。”   “宋支,你觉得这一点该怎么看?”   宋忱清楚他心里打的算盘,明显是想当众刁难他让他下不来台。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三种情况。”   “一,范依淇持刀杀害毕逢书,共犯与其产生分歧,她又被共犯杀害。”   “二,有第三者尾随范依淇和毕逢书,在范依淇将毕逢书杀害后又把范依淇杀害,但出于某种情况范依淇最后没有死亡。”   “三,凶手杀害了毕逢书,并且在凶器上印上了范依淇的指纹,造成以上两点猜测。”   话落,陆和锦挑了挑眉,没吭声。他让警员收起密封袋,扭头看宋忱:“出去看看?”   宋忱:“嗯。”   他和陆和锦一行人走出祠堂,林瑞被留在后院看守现场。   祠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瞎凑热闹的村民,都被警戒线拦在外面。   “咱们村就这俩大学生,都死啦……?”   “作孽啊……”   “麻烦都安静一下!”警员维持着秩序,收到陆和锦他们的指示后扬声问道,“昨天在礼佛村,有谁目睹了毕逢书和范依淇进、出入祠堂的?”   村民慢慢歇了声。   警员又问了一遍,愣是没有一个人吱声。   宋忱大致扫了圈围过来的村民,大多是两鬓斑白的人,年纪在五六十岁往上。而且人数可以说是近乎稀疏,和他刚进村时看到的大多废弃的破落房屋对应上了。   “那么,村长可以来一下吗?”警员又换了个问题,“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不多时,一个与身边人对比起来格外年轻的青年人,挤出人群,钻过警戒线到他们跟前。   陆和锦明显怀疑:“你是村长?”   “不是不是,我是村长的儿子。叫郭长福。”他说道,“我爹叫郭富,身体不行了,不能亲自来这。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一样的。”   宋忱点点头,示意他看已经废败的祠堂。尽管现在是早上,太阳正升高,但祠堂内部仍然十分昏暗。不难想象到了傍晚这里将会变得有多黑。   郭长福:“这祠堂很早很早之前就破败了,村里人也怕晦气,没拆它,但没地建房,就把房子都挨着建,完全把太阳都遮住了。一到四五点这里就黑的和晚上一样。还有那井,供着我们全村吃水,现在闹出这种事,我们村可怎么办啊——!” 第3章 礼佛村惨案(三)   经过崔浩一通解决方案的说明才稍微安抚下了郭长福和其他村民。   宋忱大致清楚礼佛村的地形,问:“村里的人耕种都需要经过祠堂吗?”   郭长福:“对。”   “你们耕种,回家的时间?”   “早上四五点,晚上五六点吧。时间不固定,田多就多忙一会儿,活少就早回家。”   “嗯。”宋忱点头,然后问,“你们村里田最多或者耕种最勤的人是谁?”   郭长福想都没想:“那肯定是田大头他家啊!”   闻言,宋忱与陆和锦短暂的对视一眼。   “麻烦带我们去一趟他的家。”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他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几分钟后,郭长福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围了院子的家门前。   “田叔,开开门!”他拍了拍红漆木门。   “谁啊?”   “田叔,是我,郭长福!”   安静了一秒,门“吱呀”一声打开条小缝。   挨在门后的人先是看到了郭长福,眼睛一转,窥见旁边陆和锦身上穿的警服,吓得立马哐的要关上门,直接被陆和锦眼疾手快的一挡。   陆和锦:“做贼心虚?”   田大头当即骂了回去:“你才是贼,你全家是贼!”   两个人卡着门不放。   最终还是宋忱拿出证件给他看:“不好意思,我们这次来是想调查祠堂惨案的……”   谁料话没说完,他就当面吐了口唾沫:“呸!赶紧走人,我嫌晦气!”   即便是郭长福也看不下去了:“田叔,他们是调查案件,不是抓你回去做凶手的,不用紧张…… ”说到这,他顿了顿,不由震惊,“还是说,是你害了逢书和依淇?”   田大头急的跳脚:“怎么可能是我?!”   郭长福嗫嚅:“那……那你这是啥反应啊。”   “我这不是——不是听说赵老二他报个警还差点被当成嫌疑人抓进去吗!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把我当凶手抓走,我无辜得很嘞!”   “这……”郭长福略微为难的看了眼宋忱。   “我们只是想来问一下你是否目击了死者进入祠堂。公安局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宋忱进行说明。   陆和锦侧眸朝他扫了一眼。   他接着说:“希望你配合。”   又僵持了几分钟,田大头实在熬不下去,干脆撒了手:“算了算了,你们问你们的,我不知道就不说。”   见状,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宋忱还是那个问题:“昨天你去田里来回的路上是不是看见了毕逢书和范依淇?”   “……”他不太情愿道,“是又怎么样?我昨天傍晚回家吃饭,正好碰见她俩一起进祠堂去,俩大学生,我也不知道她们要干啥,也没问。后来我吃完饭才发现我落了点东西在田里,又赶回去拿,结果大老远就瞧见一个人影往祠堂里去。我看不清是谁,田也黑了,我心里犯怵,就打道回来了。今早才又去取了东西回家。”   宋忱了然。   根据手机消息看,那个人影就是范依淇。   一行人道了谢,调头往祠堂走。   一路上宋忱都没有说话。快回到祠堂前,陆和锦突然瞥向他,冷不丁问:“宋支,你想了一路,是想出什么新进展来了?”   仗着宋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韩奕毫不留情的呛了回去:“总比某些人想都不想好吧?”   李希原“呵”了一声,同样不甘示弱:“至少我们尽职尽责了,不像某个组织,连恋爱都在工作中谈。”   “你放屁!”   “你敢说你队长和那个女法医没有一点关系?”   “本来就只是朋友而已。”   “应该再加上一个‘女’字吧!”   “……”   许湘插在他们中间怎么拦也拦不住。   陆和锦听得眉头皱起,正要打断他们,一旁沉默已久的宋忱忽然问了一句:“吵完了吗?”   两个人俱是一静。   宋忱掀起眼皮扫过他们两个:“现在可以谈案件了吗?”   韩奕明白他是有些愠怒了,后知后觉自己的幼稚之举,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   李希原看见他的脸色,也默默闭嘴。   “死者给受害者发消息的时间在七点半,按照田大头提供的信息,他看到两个人一起进入祠堂是在四点三十分左右,然后在将进八点时看见受害人单独再次进入。”他声线很淡,“而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七点至八点之间,我们并不知道受害者何时离开的祠堂,是否和死者共同离开的祠堂。”   陆和锦提出另一种假想:“但按照死者的死法并不会迅速致死,受害者故意模糊离开祠堂的时间点,想利用这一点创造不在场证明。”   韩奕不同意:“那她就没有必要在八点来祠堂,并且还被田大头看到。”   陆和锦:“受害者是礼佛村的人,熟悉村民的作息。她计划好这一切,唯独没有算到田大头会返回去拿东西。”   “那死者给受害人发的消息又怎么解释?”   “死者的手机至今没有找到,受害人完全可以是自导自演死者约她去祠堂这一出戏。”   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后韩奕看向宋忱,问:“宋队,你觉得呢?”   然而李希原一直观察着宋忱后半程的反应,对方都没怎么用心去听他们的辩驳与推测,甚至到如今居然直接旁若无人的拿出手机,显然一副置之度外偷闲的模样。   他忍无可忍的开口,声音因为气愤而压得又低又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   “死者体内检测出迷药成分,美工刀上的血液与死者DNA相符。”宋忱看完谢亭柳发来的消息,抬头道,“尸检报告出来了。”   李希原一卡。   “还有,”他收起手机,语气不冷不淡,却透着一股冷硬,头一回显露出锋利的气息,“你们隶属我的下级。”   李希原脸上僵住,神情难看。他本身长得俊,不过单眼皮,薄嘴唇,一副冷漠刻薄不好相处的模样。   此刻一张脸却青白交加。   合作这么久,他居然忘了,他们是从庭阳省调下来支援他们的特案组,单独是他们的阅历,就让人得开口乖乖叫前辈。   半晌,他垂头道了句“抱歉”。   宋忱转身,径自加快脚步走入祠堂。   韩奕迅速跟上,随着他一起在祠堂前院停下。然后就听他微微叹了口气:“这队年轻人真难带……”   韩奕趁机低头认错:“宋队,我不应该和他们那队不懂事的年轻人斗气斗嘴,我回去以后自己做三千字检讨。”   等了等,才模模糊糊的听到耳边一声“嗯”。   落在后面几步的刑侦队经此一事意外变得安静。   许湘瞅了瞅陆和锦和李希原,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陆队,我们现在是在查案吧?”   言外之意明显。   陆和锦顿了顿,有些微恼的烦躁。   “我知道。我会收收脾气的。”   等他们三个进去,宋忱已经和调来的几名警员观测祠堂了。   “祠堂占地面积较大,外围由两米多高的石、砖垒成围墙,呈一个圆形。分前院、正祠堂和后院三个部分,正祠堂在圆形中心,可以通过正祠走到后院,也可以从正祠两侧穿过。由于年久失修,围墙大多塌落,东南方向的几堵墙也有空缺。”   “祠堂东面建满了房屋,高4.5米,但都废弃了,无人居住。”   宋忱偏头看崔浩,“记下。东南方向的一栋房屋,假如有人在顶楼,可以透过围墙缺口直接看到后院里的情况。”   “但那边都是农舍,只有一楼,可供居住的空间高三米,而围墙虽然有塌落但也有一米五高。想看到后院内部,除非站到屋顶。”陆和锦走了过来,看见他朝自己看来,又一顿,“……我没在抬杠。”   宋忱收回目光:“嗯。”他朝东南方向走去,又回头看陆和锦,“去实地勘测一下。”   许湘倒是十分积极的跟他走,同时一拽陆和锦,兴奋道:“走啊老大!”她压低了声音,“宋支是在和你和解呢!”   闻言,陆和锦视线望向不远处站住的人影,低声嘀咕了一句,抬步跟上。   “……脾气倒是怪好的。”   宋忱果真去了东南面的废弃屋舍。   因为荒废了的缘故,房门很好打开。再加上是用木头建成的,朽烂程度比较高,灰尘遍布,断木杂乱,鲜少的家具也难以辨别出原状。   陆和锦从落后在后面走着变为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用手指揩了一下地板,说:“家具上的灰比地板的要厚。”   宋忱继续往里走,在窗边站定,朝祠堂望去,确实被那堵缺烂的墙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后院。   许湘也凑过来确认:“真的看不到……难不成真得爬上屋顶才行?”   提及的这个词让另外两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同时往上看去。   是房梁与木板搭成的天花板。   “礼佛村的房子高4.5米,可居住的空间高3米,还有1.5米是房顶高度。”许湘分析的头头是道,“会不会有阁楼?”   话落,她就发现陆和锦早就搜寻起来了。   一米五的阁楼空间算是富裕了,只是找不到上去的楼道。   陆和锦挨个把木屋四面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在敲上正对着门口的那面木板时停住,而后看向他们:“是空心的。”   宋忱刚要走近,下一秒,他就直接进行了暴力拆卸手段。末了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是块挡板。”   木板被猛地拆除,灰尘飞扬。在挡板之后显露出一截木梯,直通天花板上方。   许湘忙跑上前去观摩:“真有阁楼?”   陆和锦扭头看了眼宋忱,问:“我上去?”   宋忱扫视了他上下一身,摇摇头:“不行。木板大多腐朽,暂时不清楚它可承受的重量。”他走近木梯,“还是我……”   “我上去吧!”   许湘忽的喊道,自告奋勇的跑到他跟前,“宋支,我是女生,体重比你们都轻,而且以我的身形更容易在阁楼里行动。”她缓缓补充完最重要的一句话,“要是你事后愿意写一封举荐信给我就再好不过了。”   顶着她期待的目光,宋忱只好向陆和锦看去。   后者显然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道:“她来刑侦队没多久,还没有正式入队。”   他了然,转而对许湘说:“你表现得好他们不会不给你入队的。”他把便携手电筒递给她,“上面光线暗,用这个照明。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直接退下来就是。”   她点了下头,在梯子被他们扶正后爬上阁楼。   不过几秒,上面传来她的声音:“陆队,宋支!”   两人眉心一紧:“怎么了?”   “上看可以看到后院!”   她的声音略显激动,握着手电筒照射昏暗的阁楼内部。   “东南面有口小窗,正对着祠堂。这个高度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她用手机采集下几张照片,刚收起来,手却一滑,手电筒“咕噜”一下滚了出去。她伸手去够,重新把它捡了回来。手电筒没有熄灭,唯一的一束光亮照射在阁楼里。可光线一晃,许湘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幽绿的眼睛。吓出一道惨叫。   陆和锦几乎是一瞬间踏上木梯:“发生什么了?”   “没……没事!只是一只老鼠……”   他陡然松了口气:“真是……”   “等等。”宋忱突然出声,“你先别下来,仔细看一下阁楼地板有没有食物残渣。这座房子废弃了很久,周围也没有人居住,老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许湘:“哦,好的!”   阁楼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陆和锦向他撇去一眼,微讶。   这点他倒是没有及时想到。 第4章 礼佛村惨案(四)   过了一会儿,许湘停了下来,惊喜道:“宋支,真的有残渣!非常细碎,我差点没发现!”   似是确定了什么,宋忱点了点头:“嗯,下来吧。”   她沿着梯子下来,手里拿着个密封袋,里面装的就是阁楼上掉落的少量食物碎屑。   “待会儿交给化验组化验一部分。”他吩咐道。   许湘应好:“是!”   一旁的陆和锦睨她:“今天倒是激情。”   她“嘿嘿”笑着小跑着去找化验组。   宋忱也不急,拿出手机看过时间后问陆和锦:“你们早饭吃了吗?”   他们隔着差不多的距离走着。陆和锦显然对此不太上心:“今天一早接到案件就忙起来了,哪有时间吃?”   他余光多瞟了瞟宋忱,对方走动时风衣也随之飘曳,掩不住颀长的身形。目光往上,是曲线优美的脖颈,分明的下颔线,略薄的唇瓣,以及一双给人情感淡薄的错觉的眼睛。若不是这双眸子里往往盛着温和,那么凌厉会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第一感觉。   是即使放在人群里,也会一眼看到的类型。   陆和锦暗自思忖,浑然不觉宋忱早就察觉到他的视线。   “案件暂时放一放,让大家吃个午饭。”宋忱如是说道,“谢法医从外面带了盒饭过来。”   陆和锦没拒绝也没接受他的提议,只是问:“谢法医,今天早上那个女法医?”   “嗯。她是和我们一起从庭阳省调过来帮忙的,经验丰富,人……”他顿了顿,“应该也比较容易相处。”   陆和锦不解:“她不是和你共事吗?”   宋忱:“……我只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对你们来说算不算得上是好相处。”   “行,”他摆摆手,往祠堂走。   宋忱叫住他:“你……”   “去叫大家吃饭。”   宋忱一愣,然后眉目舒展下来。   陆和锦这个人,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付。   他站在围墙外,拨通了一个电话:“韩奕,出来工作了。”   将近一点的时候,每个工作人员都停下来开始吃午饭。   刑侦队的四个人也站在警戒线外吃着谢亭柳送来的盒饭。   一眼看去,林瑞的体格是这些人中最壮实的,浓眉大眼,健气十足。眉毛被一道划痕阻断,悍然匪气。他埋头扒了几口饭,眼睛就开始乱瞄。   陆和锦吃的差不多,把盒饭装回塑料袋后,就忽的听见他奇怪的问了一句:“怎么没看到特案组的人?”   听他这么问,许湘也连忙附和:“对啊对啊,我把残渣交给化验组之后就找不到宋支人了。老大,他告诉你他们去做什么了吗?”   陆和锦刚好把垃圾扔进集中收容饭盒包装的垃圾桶里,闻言看了她一眼:“人家特案组会向我禀报行踪?”   她幽幽的望着他,提醒道:“陆队……”   “知道了知道了。”他站直身体,随手拎起一份盒饭,“我去找找行了吧。”   许湘望着他的身影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   一路上陆和锦都没见着宋忱他们的身影。他又多找了几圈,依旧找不着,于是打道往回走,却碰见从田间走来的郭长福。   “……陆警官!”他手里提着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远远地就冲陆和锦打了个招呼。   陆和锦应了一声就要走,又听他问:“陆警官,你吃过饭了吗?要不上我爹家去,正好你的同事也在。”   他步子一停,转身:“同事?”   “对啊。”郭长福给他描述,“就是你们队里长着特招人的脸的那名警官啊!”   用得上“招人”这个词来形容的人,陆和锦瞬时就清楚了那人是谁。   他手里还攥着那份凉了的盒饭,当即就气笑了。有的人匆匆吃完盒饭就又投入调查了,有的人却自在的在别人家里等待招待。   看见他的表情,郭长福也拿不准主意了:“陆警官,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啊?”   “……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上级在享受,我们作为下属也得去招待他不是。”   另一边,宋忱,韩奕已经和村长郭富在桌边坐下了。   “……就是这样,当年来查这件案子的警官已经把该带走、毁掉的东西都带走、毁掉了,这十年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郭富缓了缓,伸手去够桌子中央的水。   宋忱把水递给他:“那这次的凶杀案呢?”   他的手颤了颤,摇头:“不清楚……我不清楚……她们两个和当年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喝了口水,颤颤巍巍的,不再同他们说话了,浑浊的眼睛盯着手里的杯子,口中念念有词。   韩奕离得近些,侧耳听了几秒,发现他是在念诵佛经,便转头和宋忱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他们随即就要站起身。   “你先休息吧,我们……”   “——宋支。”   一道男声猝然岔进来,两个人同时都顿了一顿。   宋忱循声往外看,就见陆和锦站在院子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和韩奕。   “好雅兴啊。听说村长一家要杀鸡宰牛的亲自招待二位‘贵宾’呢。”最后俩字他咬字尤其的重。   宋忱微微皱起了眉。   郭长福不用看也感知到现在的气氛不对劲,忙说:“哪有杀鸡宰牛那么夸张?宋警官他们还没答应留下来吃饭呢……”   陆和锦仍旧那副神态。   宋忱对郭长福说了声抱歉,走到院子里看他:“你干什么?”   他不动:“就是想来观摩观摩我的上级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忱无奈叹气,“我们正在查案。”   陆和锦眉毛一挑,也没说信与不信。   “哦,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查案查到人家饭桌上的。”   “……”   宋忱揉了揉额角,声音淡下来:“陆队,因为你不知道前因后果。”   他迟疑片刻,皱眉:“所以?”   “所以就不要妄下结论揣度别人。”   说完,宋忱回头瞧韩奕:“该走了。”   韩奕快步跟上。这次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陆和锦。   他们离开村长家中,韩奕忍不住叫好:“宋队,你刚刚说的真好,早就该那样说他了!”   他没作回答,问:“化验组有消息了吗?”   “他们已经对残渣做出了化验,但没能从中析出DNA。宋队,你是怀疑有人藏在阁楼里?没人居住的阁楼出现食物残渣确实令人怀疑,但不排除是老鼠储存的食物。如果不是,那么这食物碎屑还没有完全被老鼠吃完,说明碎屑留下的时间并不早。……你说,这里藏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当年案件的凶手啊?”   宋忱沉吟片刻:“毕竟又是发生在礼佛村,而且受害者也是以佛像的姿态差点死亡。再者,就算这两个案件不是同一个凶手,但若是受害人杀害了毕逢书,必定会有帮凶。她们两个都是女性,单独范依淇一个人无法完成将死者吊在井中的耗力工程。”   “而方才村长也说过,毕逢书和范依淇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暂时无法解释范依淇的杀人动机。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三种情况——有第三者有预谋的进行了这场凶杀。”   他看向韩奕:“她们在庆英大学的人际关系调查的怎么样了?”   韩奕面露尴尬:“这个是刑侦队派去的人在查。”   见他不说话,韩奕忙撇开视线,却又忽的定格在宋忱身后,随即挥手呼道:“亭柳!”   “你们怎么在这?”谢亭柳走过来,“找你们好久。盒饭都冷了。”   宋忱:“去查之前那个案子了。”他看到她仍绑着早上他扎的头发没拆,不知道第多少次建议她要是想省事就去把头发剪了。   “那可不行。”谢亭柳笑着调侃,“我剪了头发,队花的位置不得被你抢了?”   他习以为常的扫了她一眼,正准备说什么,远远地就瞧见两个人影朝他们这里靠来。   “哎呀老大你就去吧……万事以和为贵,道个歉就解决了……”   “为什么要我道歉……?”   只言片语飘过来,两个人影推推搡搡,速度极慢的靠近他们。   谢亭柳拿眼去瞅宋忱:“看来你和小年轻们相处的不错嘛。我就不打扰你们缓和关系了,先走了。 ”   韩奕看了看谢亭柳又看了看宋忱,还是决定留在宋忱身边。   又磨蹭了几分钟,陆和锦终于走近了来。   韩奕忙着接受手机上的文件,假装看不见他。   陆和锦的视线只往他身上转了一圈就落向宋忱,站在原地似在组织语言。   宋忱见他开口困难,于是主动问:“怎么了?”   他看着宋忱,无论喉咙怎么强迫着发声也无法说出一句抱歉。他咬咬牙,干脆直接把握着的盒饭送到他面前。   “喏,盒饭。”   宋忱意外的一愣,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皱起眉,动作别扭:“不吃就……”   宋忱及时接过:“谢谢。”   对上他的视线,陆和锦不自在的偏头看向别处:“……嗯。”   偷偷留意着他俩发展的韩奕见宋忱都开始拆筷子开吃了,自己还没等到那一份盒饭,便把手机一放,问陆和锦:“我的呢?”   陆和锦一瞥他:“盒饭都在外面,要吃自己去拿。”   韩奕:“……”   他愤愤的自己出去了。   或许是工作原因,宋忱吃的很快。陆和锦偶尔瞄过去一眼,就看到他挑着辣菜吃,糖醋的都堆在一旁。   由此他对宋忱又多添了一个看法。   挑食。   麻烦。   待宋忱吃完饭收拾好包装,陆和锦已经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看着陆和锦:“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和锦语气不自然:“庆英大学那边查出了线索,我的队员……希望你一起过去一趟。”   他正有此意,点头:“好。”   他们行事效率很高,几乎是决定了之后的两分钟之内就上了车。   因为人手不均,此行只去了他们两个。   上车前陆和锦瞥过宋忱,注意到他一个上午就揉了五次眉心,坐上了驾驶位:“我开车。”   宋忱没拒绝,坐在副驾驶上系上安全带,道:“回来时我开。”   山路崎岖,他升上车窗,调了个闹钟后靠在车座上,微阖上眼。   “医院那边也发来了关于范依淇的消息。”陆和锦目视前方,“经过抢救,她暂时脱离了生命安全,但因为脑部受到重击且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能醒来的几率很小。”   宋忱声音渐小:“嗯……”   身边的人没再说话,他余光瞟去右座。对方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   “……”他正要脱口而出一句不靠谱,错眼瞥见宋忱眼底的青黑,想到之前他对自己说的话,默了默,最终还是没有去吵醒他。   道路蜿蜒,但警车却开得很稳。 第5章 礼佛村惨案(五)   火光连天。   第十九层楼冒出滚滚浓烟。   宋忱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周身是滚烫的气息,阵阵呛鼻的烟雾直刺激他的喉咙。   他被熏得几乎要咳出脏腑,小孩的哭叫尤为刺耳。   “爸爸——妈妈——!”   声音撕心裂肺,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努力睁开眼试图看清眼前景象,却蓦地被人捂上了双眼。   那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紧紧抱住他,嗓音嘶哑。   “不看不看,不要哭了……”   “队长,十九层的火太大了,人根本救不下来……”   “我们来得太晚了……”   抱住他的警察到最后也哽咽了,收紧了胳膊拦住挣扎着叫喊着要找父母的孩子:“别看了……宋忱,不要哭了……”   最后一句话令宋忱猛地一惊,瞬间汗流浃背,醒了过来。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先前设置好的闹钟。   他怔忡了顷刻,随即缓着呼吸去摸手机,但猝然间摸上一只手。   他一愣,抬眸看向陆和锦。只见他有些尴尬的从他腿上收回手,向他解释:“……我只是想关一下闹钟。”   他两只手都把上了方向盘,不去瞧宋忱了。   宋忱关了闹钟,现在是两点十五,他睡了十五分钟。   短暂的噩梦让他的太阳穴涨得突突直跳,连着胃都有些隐隐不适。他揉了揉额角,忽略掉身体上的难受后打开了手机。   “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是七点四十五至七点五十,主要死因是窒息。”他缓了一下,说。   陆和锦虽然在开车,但反应很快。   “死者手腕伤口崩裂过,所以凶手是先割破了她的动脉,等到血液第一次凝固后再把她吊在井中使她被勒死?”   “嗯,很有可能。”   他放下手机,转而拿起纸质文档。   文档上记录着毕逢书和范依淇的家庭情况。   宋忱看到上面“父母在外务工”的字样,才明白没有在村中瞧见有人大悲大恸的原因。   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侧头朝陆和锦看去。   陆和锦降下了车窗,一只胳膊搭在上面,正往前方望了望。前面加油的车辆不少,又要耗掉五分钟。察觉到他的视线,他说了句:“车没油了。”   宋忱点点头:“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打开车门径自走去。绕过旁边的车辆,再走远了一些,确保不会造成影响后停在了一个转角的墙边。半晌,背抵上墙,他抽出一支烟点燃。   这边正好是通向洗手间的路,他只给了自己两分钟的时间缓解情绪。   “五、四、三……”   他心里计算着时间,刚想要掐灭烟头,面前却忽的落下一道阴影。   他和一双辨别不出有什么情绪的眼睛对上。   陆和锦盯了他片刻,而后挪开视线。只是走向洗手间与他擦肩而过时说了声:“幸好你穿的不是警服。”   宋忱一愣,烟蒂烫到指尖才蓦地反应过来。须臾,他以手掩面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竟然被小他五岁的年轻人批评了。   之后的一路,他们又恢复到了最初僵滞的氛围。   将近三点四十,他们才到达庆英大学。   因为过两天就是清明,学校里的人大多数都回家了。他们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等他们的刑侦队队员。   也没有别的原因,直逼一米九的身高想让人忽视都难。在青怀市宋忱还是第一次见到跟陆和锦身高不相上下的人。   瞧见他们,那人微微顿了顿,之后先向陆和锦颔首:“陆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也不作多言,又朝着宋忱,开口时语气自然,“宋支。”   他长相同他的气质一样温和,使人如沐春风。   陆和锦见到他之后话明显少了很多,面上沉沉,却也没别的神色。   宋忱看出他们俩相处的端倪,不便插手打探,于是又听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季钰,青怀市刑侦队的一员。”   “嗯。”宋忱也回道,“宋忱,庭阳省特案组队长。”   季钰笑了笑:“我知道您,我们的前辈,破过很多重案。”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说实在的,他被人叫过前辈,但头一回听人用尊称,他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正在此时,沉默许久的陆和锦也不满的打断了他们:“也大不了几岁,没必要用尊称。”停顿了一会儿,“先去调查线索再说。”   说完就抬步走了。等到他走远了一些,季钰才转头对宋忱解释:“他的脾气就是那样,不是刻意要针对你。”   一个上午相处下来,宋忱对陆和锦大概有了点了解。从一见面陆和锦与季钰之间的气氛就明显与其他队员不同,尤其是陆和锦那方散发的寒意。反而季钰还显得谦和一些。   “你们很熟悉?”   季钰明显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下后一笑带过,换了个话题。   “……队长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其实对人很好。如果我们队里有人生病,他是第一个骂人的,也是第一个跑去买药的。”   说着,他们在一间办公室门外停下。   陆和锦走在前面,只听见他们絮絮交谈,听不清内容,但似乎很融洽。   他回头看他们:“这里?”   季钰:“对。”他上前去敲了敲门,“范老师,我们过来了。”   陆和锦和宋忱站在一边等着。   季钰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应了声:“好的。”   从声音来听,对方应该是三十左右年纪的男性。   不一会儿,办公室门被打开。范叙看到门外的三名警官,目光顿了顿,而后一笑:“你们好。”他又看向季钰,“季警官,他们就是你说的长官?   季钰对陆和锦和宋忱做了个简单的身份介绍,然后侧过头对他们:“陆队,宋支,他是庆英大学的一名声乐老师,叫范叙,曾教过死者毕逢书声乐课。”   “还有,”他声音小了些,刻意控制了音量“他在六年前和还在青怀市读高中的毕逢书有过一段恋情。”   闻言,宋忱心下一动,和陆和锦看到了彼此眼中一瞬即逝的情绪。   范叙似乎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也不介意:“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我在她要念高三的时候跟她分了手。我们现在只是普通师生关系。”   他见他们都不说话,于是又问:“你们是先要到办公室休息一会,还是直接去宿舍找线索?”   他们自然选择了后者。   去宿舍的路上,陆和锦瞥了瞥一直挂着温和笑容的范叙,冷不丁出声:“毕逢书死亡这件事你倒是接受得挺好?”   “……也不算是。只是之前有过预感,现在听说也没那么震惊罢了。”他想到什么,笑容淡了下去,隐隐惆怅,“六年前刚和她在一起,我就隐约感受到她的精神不怎么样。后来分手,我甚至听说她还患了抑郁症。再后来,她上了大学,还写了一本小说。人气还挺高,但我不认为书中的内容不应该是一个正常思维的学生可以想出来的。”   范叙看了宋忱和陆和锦一眼,“书名就叫做,《杀死身边人》。”   他们一顿。   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范依淇。   季钰在一旁低声解释:“我上午搜查过宿舍,在毕逢书和范依淇的寝室里找到了一本书,就是他说的那本,放在范依淇的床头,应该是她在看。这本书就是以礼佛村的祠堂为背景,写了一个发生在祠堂的命案。”   几乎是立时宋忱就看了过去。   他也明白宋忱想要问什么,摇摇头:“现实中死者的死法与书中不一致。相同的只有作案地点——祠堂。”   在他们来之前季钰就做好了安排。他们一到女生宿舍楼下,宿管就领着他们去范依淇和毕逢书的寝室。   宿舍楼里的人都走完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响在长廊上。   最后他们来到307寝。   寝室仍保持着原状。   宋忱扫视一圈,发现这本是四个人一起住的规格,可铺了床褥的只有两张床。也就是说307就住着毕逢书和范依淇两个人,并没有其他人可以提供关于她们住宿时的信息。   季钰走到床边拿出那本书给陆和锦和宋忱看:“就是这本。”   见陆和锦没有主动去拿,宋忱便先接过翻看,看过简介就看目录,期间神情不变。   等他合上书,陆和锦就率先发问了:“宋支,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有。”他点了点头,转而去问季钰,“死者的这本小说在网络上有没有连载?”   这一点季钰调查过,当即就在手机上翻出保存的页面:“死者是先在网上发表的,后来人气一上来,才和某出版社出版了实体书。网上发表时间是去年后半年十月至十二月,出版时间是今年二月二十八日。”   “三个月就发表完结了,这么快。”陆和锦眉梢微挑,“那么死者在发表这本书之前就应该打好了大部分笔稿。”   他余光有意无意的去瞟宋忱,却发现对方拿到手机后第一时间是去看评论。   都是读者在看书时的有感而发。   陆和锦略过宋忱看向范叙,问:“毕逢书是个理科生,怎么突然写起了小说?还是说她早在高中时期就有了这个念头?”   然而,范叙并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我只是在她高中时期跟她谈了恋爱,那时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爱好。”   陆和锦注意到旁边的宿管听到这话后肉眼可见的惊讶了一下。   看来学校里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宋忱也有了新发现。   “死者网上连载时间不足三个月。”   他忽然说,“在连载到十月底的时候,她有较长一段时间断了更,直到十二月初才又重新更新。然后十二月底完结全文。”   “所以确切的说,她发表完这篇小说只用了两个月。”   “还有,”他把手机递到陆和锦面前,“有网友发现了奇怪之处。”   网页上显示着某读者发表的评论:作者大大时隔一月终于又更新啦,我还以为你弃更了害我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又看到大大的更新,文笔和文风变了好多。大大这一个月是去进修了吗,继续加油啊!   陆和锦看到“文笔和文风变了好多”时视线多停留了片刻,再抬头时对上了宋忱的目光。   宋忱下意识递给他一个眼神,待他反应过来对方不是他合作多年的队友时,对方已经在静立着凝视了他一会儿后转身去问范叙:“在十一月份的时候毕逢书和范依淇有什么语言行为反常吗?”   宋忱有些意外。陆和锦居然真的读懂了他的意思,而且还依言照做了。   范叙回忆了一下,说:“依淇和逢书时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她没有和逢书一起报声乐选修课,所以我不太清楚她。逢书倒是来上过三节课,我没有察觉她有什么异常。”   他停了停,笑问:“警官,你们不会在怀疑我吧?”   宋忱没有说话,而陆和锦了当的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全落在了宋忱身上,说:“我虽然和逢书有过一段恋情,但我们是和平分手,就算到现在我们也只是普通师生关系,没有过争执,也没有互相打扰。所以不可能是我的原因造成了她的死亡。”   宋忱捕捉到他的措辞:“造成?”   “嗯。”范叙的语气淡了些,垂下眼帘,“她不是回家祭祖前在祠堂自杀了吗?” 第6章 礼佛村惨案(六)   宋忱一顿,抬眸去瞧季钰,后者冲他点了点头。   他看向范叙:“但还是得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公安局。”   范叙没有异议。   陆和锦瞥过和宋忱走的近了些的范叙,不经意瞧见宿管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她犹豫着开口:“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用……我们宿舍晚上十一点就会关门,以前这两个女学生回来的都挺早的,但从前两个礼拜开始,毕逢书每次都是关门前几分钟才回来……”   闻言,宋忱看了眼陆和锦。对方正在公事公办的吩咐季钰继续留在学校里查监控,察觉到他的目光,侧眸朝他扫去一眼。   那一眼捎带着些许得意洋洋。   他愣了愣,旋即不禁失笑。   陆和锦发现的的确是个重要信息,但这么明目张胆的炫耀却也将他的小孩子气表露无余。   果真还是个年轻气盛的。   陆和锦看到他笑,不自在的把头偏了过去。   “……差不多就是这样。”陆和锦抽空瞧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公安局了。”   宋忱抬步跟上,范叙自觉地家在他们俩之间不远不近的走着。   走着走着,宋忱就感觉到他向自己靠拢了些。   “宋警官。”他仍然和煦,“我需要在公安局待多久?清明假结束我还要给孩子们上课。”   宋忱尽量忽视他几乎与自己贴在一起的肩,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范叙似乎还想说什么,肩膀却被人大力一扳。他吃痛的看过去,就看见陆和锦食指勾着一副手铐。   “怎么,你还想体验一下戴手铐?”   他勉强笑着摇了摇头,站得离宋忱远了点。   走到车边,宋忱径直走向驾驶位。见陆和锦一直看着自己,便说:“我们说好了的,回去时我开。”   陆和锦想到他在查线索时时不时无意识的捂一下腹部,皱了皱眉:“你……”   宋忱望着他。   “……不会让我们车毁人亡吧?”   宋忱:“……我车技不错,可以相信。”   两人说话期间,范叙替宋忱拉开了车门:“宋警官,辛苦你了。”   他道了声没事,低身坐上驾驶座。   陆和锦与范叙也随之坐上后排。   宋忱导航到青怀市公安局,发动汽车。   天色完全黑了,再过半个小时就是十点整。   或许是因为身边坐着的是陆和锦,范叙说话说的少了。但环境又过于安静,他便看向了驾驶位:“宋警官是南方人吗?”   听见宋忱嗯了一声,于是又道:“我也是南方的,同乡不少,只是都没你这么好看。”   大概是他本就温润的嗓音,说出这话并没有令人感到不适。   这回宋忱没答,就是陆和锦听不下去了:“他是你的谁?这么使劲夸,怎么拍马屁还挑人拍?”   “……”范叙笑了笑,“陆警官在人群中也是极为出挑的。”   此话换来陆和锦意味不明的一声“呵”。   宋忱听得明明白白,唇角一弯,可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令他面上血色陡然一褪。   范叙扭回头去看前座,却猝然一惊:“宋警官……!”   几乎是同一刻,警车猛地刹住。陆和锦和范叙因为又安全带束缚着才免去一头撞上车座的糟糕情况。   “……宋忱,你搞什么鬼?!”   陆和锦咬着牙向前望去,透过后视镜瞧见了什么,又一顿,然后迅速解了安全带,打开驾驶位的车门。   车是到了一处安全停放位时才停下的,他得以弯腰靠近半趴在方向盘上的人,皱眉问:“你干嘛了?”   宋忱此刻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连嘴唇也没有血色。他稍显艰难的抬头看向陆和锦,摇头:“没事……”   他没管宋忱的措辞,注意到他一直捂着的胃部:“你胃疼?”   宋忱一开始没应,看到他仍然驻足在车边时才道:“老毛病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之前他的胃就有些隐隐作痛,但是他的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在案件上,直到现在才蓦地剧烈起来。这显然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痛过了,恐怕是这几天鲜少休息饮食不规律的赶来青怀市,才又犯了这个毛病。   陆和锦站在他身边,盯了他片刻,最终咬牙低声骂了句“麻烦”,弯腰把他扶到副驾驶位,导航到最近的一家旅店,一轰油门。   “嗯,今晚到不了局里,明早回去。”陆和锦和公安局的人打完一通电话,把车停好后,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隐隐的闷雷声让他确信今晚只得在小旅店歇下。   为了保证嫌疑人的可控性,他只要了一间双人房。   等他们进了房间,雨点就开始噼里啪啦的砸在窗玻璃上,骤雨飓风。可想而知如果如今他们还呆在车上,会被弄得有多狼狈。   陆和锦将宋忱放到床上,同时瞥了眼范叙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问宋忱:“你胃药呢?”   宋忱正疼的难受,闻言又是摇头:“……在韩奕身上。”   操。   他心里爆了句粗口,拿过旅店提供的雨伞转身往外走,想到什么又突然回头盯着范叙:“你给我小心点。”   最后他将对方拷在了另一铺床床头栏杆上才疾步离开。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范叙才试着抬手,另一头却牢牢的牵制着他的行动。   他看向床上明显忍得满头大汗的人影,眼眸闪了闪。   窗外雷声轰鸣,每一次闪电都仿佛把苍穹撕裂开道道口子,大雨如注。   嘈杂的雨声中,宋忱意识难得的混沌。   他倒是怎么也没想到,从季钰口中听到的事在今晚就印证了个遍。   他沉沉的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翻箱倒柜声吵醒。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蹲在矮柜前的陆和锦。   他的警衣已经被雨水浸得发皱了。   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好不容易找出了个杯子,又被烧水的壶子难住。旅店不提供饮用热水,得住客自己烧。   宋忱看着他插好了电但不明白热水壶为什么依旧没有动静,出声提醒道:“还没按开关……”   他的声音比平时沙哑。   陆和锦依言照做,但语气不算好,一张臭脸:“胃疼就别说话,省的一会又闹嗓子疼。”   宋忱微阖上眼,笑了笑:“……你还是先去洗澡吧。”   意外的事,陆和锦这次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比以往的都长。待他疑惑的睁开眼,就听陆和锦说:“你们特案组果然都是些怪胎。一个唠唠叨叨和个老婆子一样,一个屁都蹦不出来就会黑脸的门神。还有你。”他低声咕哝,“……来选秀的事儿多队长。”   宋忱听着他“诋毁”特案组,无力的笑了一下,注意力却被他口中的“门神”吸引过去了。   按照他这种夸张的形容,他们队中唯一能勉强对得上号的只有那一个人。   但那个人这次没有跟他们来青怀市支援,按理来说他和陆和锦不应该见过,况且陆和锦似乎对他最不满。   胃部已经没有最初要人命的那种疼法了,宋忱余光看见陆和锦找出了件浴袍,把警衣脱了晾在支架上,走进浴室迅速冲了个热水澡。   所以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呢?还留下这么不好的印象。   他迷迷糊糊的想。   沉重感和疲惫感再次席上大脑的一瞬间,他才忽然记起——当初段厅长想去青怀市挖人,派去的好像就是贺连泽和韩奕他们。   事情想通了,人也睡着了。   梦中,他恍惚间觉得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唇上碰了碰,有人在他身边说:“宋支,起来喝药。”   或许是这些天来第一次陷入这么沉的睡眠,宋忱眉头一皱,难得的拒绝了。   后来他模糊的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麻烦”。声音的主人伸手微微托起了他的后脑勺,沿着冰凉的杯壁,极苦的药味滑入口腔中。   风雨大作的一夜。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宋忱只动了一下腿,就顶上了另一个人的膝盖。   他一顿,侧头看向枕边,果然瞧见了陆和锦。对方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一翻身就会掉下去。明明他们之间还有着较为宽的空隙。   旁边传来响动,宋忱越过陆和锦朝那边看去。   范叙也起来了,被手铐拷在床头坐着。见他看来,颇为礼貌的笑了笑:“早上好,宋警官。”   宋忱点点头,坐起身,迟疑的开口:“他……”   “陆警官?”范叙意会得很快,解释,“他昨晚喂了你喝药后,本来和你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结果半夜不小心把手搭在你身上,直接被踹下了床。后来被踹的次数多了,他就用被子把你和他隔开再睡下。”   他收回目光,脸色有一瞬间的赧赦。   难怪陆和锦还没醒。   如是想着,床上的人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正和他四目相对。   陆和锦:“……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宋忱挪开了视线。   他看到范叙仍然被禁锢在床头,于是起身下床,替他解开手铐。   范叙低声说了句谢谢。   而陆和锦又换上晾干了的警服,目光瞥见床头柜上的胃药,顺手抓起,道:“走了。去局子里。”   宋忱和范叙跟上,走了几步,忽然又见他回头,狐疑的问道:“你胃应该不疼了吧?”   “嗯。”宋忱应道,“可以开车。”   闻言,陆和锦却没把车钥匙给他。   及至上车前,他才忽的停住看向宋忱:“宋支,我们开的是警车。你见过警车撞人的交通事故吗?”   宋忱默了默:“……抱歉。”他和范叙做到后排。   车一直驶向青怀市公安局。   远远地宋忱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待车开近了才看见挥着胳膊招呼他们的许湘。   “宋支!”她几步跑下台阶,辫子两把刷子似的一甩一甩,还没挨到宋忱的边就先被陆和锦拦下塞了个任务。   她也瞧见多出来的一个陌生人,问:“嫌疑人?”   陆和锦像是应了又像是没应:“先带他去审讯室。”   “……哦。”许湘上一秒答应好,下一秒就转向宋忱,“宋支,你是第一次来这吧,我带你去转转?”   她这么热情,宋忱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然后听见陆和锦插话说:“公安局有什么好转的?”   许湘嘟嘟囔囔的瞪他一眼,带着范叙走了,半路又回头朝宋忱喊道:“宋支,你等我做完事来找你!”   她乐呵呵的离开了。   宋忱刚准备走进公安局,却突然被陆和锦拦了拦。   他看过去,怀里就被抛入一盒药。   陆和锦边解袖口边往里走,头也不回:“这药你一日三餐都得吃。”   他顿了顿,补充,“医生说的。” 第7章 礼佛村惨案(七)   陆和锦走得很快,略过了迎面走来的韩奕。   韩奕扫了他一眼,小声吐槽他一句,走到宋忱身边时已经收起了方才的表情,一本正经:“宋队。”   他视线一瞟,瞧见宋忱手里的药:“宋队,你胃病犯了?还疼不疼,我包里还装着……”说着他就要去掏背包。   “不用了。”宋忱喊停了他,“我吃过胃药,现在好了。”他吧药盒递给韩奕,“你提醒我饭后吃药。”   “……好的。”韩奕看了看他,又低头查看药盒,追上宋忱,边走边问,“宋队,这是谁买的药,要不还是吃我们带的吧?”   宋忱没回答,岔开了话题:“昨天你们在礼佛村有查出新线索吗?”   韩奕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忙道:“没有。我们按照你的吩咐对井边土壤进行了采样检验,没有发现有血迹浸染的痕迹;其他人对礼佛村逐一搜寻,也没能找到毕逢书的手机。”   “井里呢?”   “勘察组进行了探测,没有发现手机。宋队,你们带回来的那个人是犯罪嫌疑人?”   他默了默,没有否认,“他没有杀人动机。而且据校内人员说明,4月2日晚也就是案件发生的时间段内他没有去过礼佛村。”   宋忱绕过几个厅廊,熟悉公安局,被韩奕喊住了。   “宋队,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了几包燕麦,我帮你冲?”   他脚步一停,道了声谢。顿了顿,又说:“冲两杯。”   韩奕再次确认一遍:“宋队,两杯?”   宋忱又走远了,远远飘来一声嗯。   转了几圈,他终于来到审讯室附近。   守在大厅的警员没见过他这个生面孔,将他拦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进。   宋忱只好取出证件证明自己的身份,一来二去他们的动静还是打扰到了审讯室里的人。   林瑞打开门出来,呵道:“吵什么吵?我们还要做提审呢!”他的目光从警员滑到宋忱身上,“……宋支?”   那警员听见对他的称呼,立即明白自己拦错了人,讪讪的退开。   宋忱点点头,收起证件,问:“审得怎么样?”   他挠了挠头,一脸皱成苦字:“还刚开始,一点屁用的信息也没有,没什么指望。”林瑞又看向宋忱,“……你要进去吗?”   “不用。”他拒绝了,“我去监控室看着就可以。”   林瑞应下,让拦人的那名警察待他过监控室那边去,然后又走进审讯室。   那警员一路上异常忐忑,直到抵达了监控室也没敢去瞧宋忱。   反而是宋忱在大屏幕前坐下后,才蓦地出声道:“拦人讲究一个‘拦’字。下次别让人有机会吵到工作的警察。”   他愣了愣,连忙点头。   宋忱又将平光镜戴上,专注的盯着监控屏幕。   不知道里面的范叙听到什么,整个人俱是一惊,面部表情由最初的茫然空白到难以置信的震惊,悲痛。   他猜测,林瑞应该是把毕逢书的真实死因告知了他。在此之前他都不清楚她的死亡原因,因为最初他就以为毕逢书是自杀的,而季钰和他们也都没有纠正。   屏幕上,林瑞敲了敲桌面让范叙冷静。   而范叙闭眼试图平复心情,大约四五分钟后才又睁开。那些过激的情绪全部在此刻化为了深深的哀恸。   此后警察对他的一系列审问,他都低垂着头,精神彻底衰颓了。   看到这里,宋忱不由得感到奇怪。   ——“他反应不对劲。”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他一惊,转头就看到陆和锦站在自己身侧,目光同样定在屏幕上。   陆和锦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发尾还是湿的,显然是刚才才来。   宋忱听他缓缓补充道:“他和毕逢书只是普通师生关系的话,不应该只是悲痛。正常人听到学生他杀的消息会恐惧。但他都是悲伤,而且还这么明显。”   简直就像是特意表现出来的一样。   他目光一滞。   他们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   见他自发现自己起就没把视线挪开过,陆和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刚刚敲了门的。”   宋忱知道他想岔了,略过了这个话题:“许湘在哪?”   陆和锦一皱眉,狐疑:“你找她干什么?”   “她让我等她。”   他皮笑肉不笑:“宋支,小姑娘的心思你知道吧?”   宋忱:“我没有那个心思。”   他正欲起身,椅子却猛然被人一转朝向陆和锦。陆和锦手撑在转椅扶手上,限制了他的行动:“宋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喜欢犯花痴。”   宋忱默了默,示意陆和锦撤开手:“……待会儿你要亲自去审他吗?”   陆和锦站直了身体,意外的没追究他转移话题,一点耳上的耳麦:“我用这个指挥他们就行了。”他取出另一个,“试试?”   宋忱准备开口,却忽的目光一错,越过他看向门口的人,站起身:“张局。”   张钦和两名下属走进来,笑着点头:“小宋来了。刚刚我听说有人把你拦住,想着哪个警察不走心,都没有派人去接你,过来表示一下歉意。”   说话间他瞥过一旁的陆和锦,笑里藏刀。   陆和锦径直无视他这次的警告,自顾自道:“……我不都亲自送他来这了,还是你要我送佛送到西?”   听到他的话,张钦笑着一把朝宋忱按低了他的脑袋,才走到宋忱身边,说:“那我们边走边说吧……”   宋忱听懂他话里的意有所指,应了一声,和他们一起离开了监控室。   张钦挑着人少的走廊走着,适时的开口:“这两天我收到了不少庭阳省那边的通知,按理说,像礼佛村发生的案子好像根本不能惊动特案组来调查吧?”   虽然时商量的语气,但话底的探寻可不止一星半点。   见宋忱没说话,他仍旧泰然自若的介绍道:“左边的人是姜科长,右边是叶科长,彼此都知根知底,不用见外。”   “嗯。”宋忱明了,“丁主任没向你解释吗?”   “那个老家伙,比谁都忙似的,哪能指望他啊。”他哼了哼,转向宋忱,停下了步子,“所以你们真是为了十年前那案子?”   宋忱跟其止步:“是。案子十年前没被侦破,师父希望我十年后将其查明。”   他只说了其中原因的一部分,至于关于他在查“犯罪组织”的事,他并不打算告诉其他人。   连他的队友都不知道。   张钦表示了解,半晌,叹了口气:“老丁啊……还是那么倔。”他正正看着宋忱,从怀里摸出一本红簿子,“过了十年了,案子不好查了。遇到人手不足的情况直接从局子里调,拿着这个证明,不用申请批准。”   宋忱也没有推辞。   张钦望着他,忽然朗声一笑,背着手又和两名科长走远了。   “可是让老丁养出了个不得了的苗子哟……”   宋忱目送他们远去。   四周安静下来,他才发现韩奕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   他回拨过去:“怎么了?”   韩奕:“宋队,燕麦……”   他这会儿才回忆起来,于是询问了韩奕的所在,快步赶去。   而刑侦队这边的审讯已经结束了。   许湘伏在桌上飞快的写字,站在她身边的李希原有停顿的口述着。   “范叙七年前来到青怀市出差,偶遇正在上高一的毕逢书,两人因此结缘,后来成为恋人。在毕逢书念高三时,他以‘不能耽误她的学业’为理由分手,同年回到颍泉省任职庆英大学的声乐教师。之后两人不再有过联系。”   “直到三年前毕逢书考入庆英大学,机缘巧合下选择了声乐选修课,他们才在分手后第一次见了面。”   许湘记着也不忘小声骂了一句:“渣男。”   “……范叙与死者,受害者没有发生过矛盾冲突。据他口述,4月2日下午两点他就开车回了老家颍泉省的秋雨镇,没有来过礼佛村。”   记述间,陆和锦走了进来。   李希原一敲许湘的头:“专心点。”   她又挪回视线,只是余光一直瞄着陆和锦。   果不其然,陆和锦走到桌前自己的座位上时,一顿,问:“谁的燕麦?”   许湘第一个抬头:“不知道!”   李希原再次将她按回桌前,见他目光撇来,也摇了摇头:“不清楚……”   陆和锦盯了桌上的燕麦两秒,喊:“林瑞!”   林瑞从饮水房里探出个头:“咋了?”   他的视线看了看桌上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又在林瑞磨出几个豁口的大瓷杯上停留了几秒,沉默了一下:“……没事了。”   林瑞哦了一声,又钻回去了。   玻璃杯里的燕麦还是温热的,陆和锦脑子里生出对一个人的猜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思考了片刻,他把一开始拦住宋忱的警察叫了过来,琢磨了一下,问:“你觉得调过来支援我们的那个队长怎么样?”   警员语气挺活跃:“很好啊,拦错了人也没怪我,还指导了我。”   陆和锦若有所思,指尖时有时无的轻拨着玻璃杯。   半晌,他小声道了句。   “我才不会被一杯燕麦就收买……”   *   谢亭柳是在调控室找到宋忱的。   她一边走进来一边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往他身边一坐:“有新进展?”   调控室空间宽敞,另有几名警察分工调查,都低着头盯着设备,抽空朝她打了个招呼:“谢法医。”   宋忱也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目不斜视:“暂时还没有。刑侦队那边通知了消息,季钰经过取证调查,证实了4月2日范叙开车回了秋雨镇,一直待在镇上,没有跨省到礼佛村的时间。”   谢亭柳:“你还是怀疑他?”   “只是他最有嫌疑。”   “是情杀……利益纠纷?”   宋忱偏头看她一眼:“你改改八卦的毛病。”   她笑了一下,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几缕碎发垂在他额前,而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谢亭柳停了停,抬起了手。   “笃、笃。”   两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宋忱看过去,见是陆和锦,稍一点头:“进。”   对方带来一个文件袋放到他手边:“张局说这是你用得上的资料,整理好让我给你送过来。”   他瞧见文件袋左上角贴的红签,一顿,然后道了声谢,回头继续调控监控录像。   屏幕上显示的是4月2日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进出青怀市的车辆,并且还在不断缩小时间段,逐渐精确至凶杀案发生前后。   电脑自动捕捉的虽然迅速,但筛选下来有嫌疑的车辆仍然众多,这就需要警方人力去查。   陆和锦不知何时停在他身后,俯身一瞬不瞬的盯着屏幕上筛选出来的若干车牌号,双臂撑在宋忱椅背上,忽然一笑:“宋支,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第8章 礼佛村惨案(八)   陆和锦最后带着调控室里查出来的几百个车牌号,大跨步匆匆去核查了。   宋忱刚从他透露着急切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就听谢亭柳忽的问:“你们俩关系打理得怎么样了?”   筛查了一下午,其他警员完成工作后差不多都离开了调控室。   他缓缓靠上椅背,摘下眼镜:“比最开始好了一点。”   谢亭柳似乎有些兴味,又问:“怎么说?”   他舒了口气,只道:“毕竟一开始他对特案组的偏见就是误会……”   为了防止她再问下去似的,宋忱示意她去看桌上的文件袋。   “红标。”她取下红签,“重要文件?”   “嗯。”宋忱阖上眼,一面小憩一面说,“张局知道我们要查的是十年前的案子,特意提供的信息。当年那案子的资料大部分都交由了特案组存放,还有一些保留在青怀市公安局。”   谢亭柳明了,替他收起了文件袋。待他眯足了五分钟,她挽着白大褂起身,晃了他一下:“老宋,差不多到点吃饭了。”   他嗯了声,揉揉额角起身:“走。”   确实是下班时间,一路上都有三三两两的警察结伴去吃晚饭。   公安局前厅就站着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其中一个宋忱看着眼熟,走近后看的清楚了,才发现原来是崔浩。   对方也一眼望见了他们,忙招呼道:“宋支,谢医!”崔浩和身边两人说了什么,然后疾步上前来,问:“宋支,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我们正要去,不如一起?”   宋忱转头看了看谢亭柳。   她当然没有拒绝,只玩笑道:“选的地方不会很贵吧?贵的我们可吃不起。”   崔浩见他们答应,惊喜得眼睛都亮了亮。再听她这么说,也有些微赧地笑了笑,挠挠头:“我们也吃不起……”   几个人视线相交,都笑了。   之后崔浩就带着他们去了平时同事们下班常去的大排档。   和崔浩一起的那两个警察同样热情,点菜时都顾及着宋忱他们的口味。直到宋忱出声解释自己也吃辣,他们才恍然大悟,撤去两三碟清淡的,换成湘菜。   只是在动筷前,谢亭柳小声提醒了宋忱一句:“悠着点,对你的胃不好。”   他点点头表示清楚,吃饭时婉拒了崔浩他们敬酒的好意。   大概是这两天礼佛村的案子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现在下班好不容易有了放松的时刻,三名警察或多或少都喝了点酒,尤其是崔浩,两杯下来酒气就已上脸。   他环视身边一圈,问:“咦?宋支,韩警官呢?他,嗝,……怎么没来吃饭啊?”   旁边那两名警察忙拉住他,冲宋忱表示不好意思。   “没事。”宋忱并不介意他的醉态,“韩奕被我派去礼佛村进行二次搜查了。”   “喔……”崔浩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仰头又闷了一口酒,然后双目炯炯的望着他,酒气壮人胆,“宋支,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恰在此时,陆和锦的电话打了过来。   宋忱示意他等一下,先接听了他的电话。   “我们这边发现了——”   “——宋支,其实我钦慕你很久了!超级超级喜欢你的,人又好,又厉害,破了好多大案子,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唔唔唔唔唔——!”   剩下的话被他身边的两位警察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捂着崔浩的嘴,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宋支,他,他就是喝多了……”   然而崔浩挣扎得挺厉害,空隙间又补了一句:“唔唔宋支,所以可不可以给我签名?……”   宋忱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停了一下,再开口时说的是:“宋支,一个下午不见你就出道了?”   他看了眼依旧牢牢盯着自己的崔浩,安抚性的点头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又和谢亭柳示意了一下,随机捂着手机走出闹哄哄的大排档,走到街边的树下停下,这才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那边似乎猜到他换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音量恢复到平常:“我们对筛查出的车牌号一一做了排查,现在发现的最可疑的是两辆出租车。一辆在两点进入青怀市,一个在晚上十点驶出青怀市。这两辆车都途经了进出礼佛村的新民国道和通山栈道。”   宋忱:“查到车主了吗?”   陆和锦:“那两辆车归属一家公司,车牌号也是由他们公司置办安装的,归属那家公司名下。我们还需要与公司沟通合作才能找出4月2日那两辆出租车司机是谁。”   宋忱直觉他话里有话:“所以?”   那边笑了一下:“……我们这边把沟通合作这一项搞砸了。”   接了电话后,陆和锦一转身就瞧见一脸期待的许湘,无奈了:“给他打过电话了,他答应了。”   许湘这才满意的不再幽幽的盯着他。   巧的是宋忱所在的地方离他们不远,几分钟就可以到。现在天已经黑了,距离他们四个人被“请出”捷车公司过去了十几分钟。他们在大厦前站着,过路的人探究的目光让林瑞臊得慌。   他叹了口气:“我开始想季钰了……平时这种沟通的工作都是他来做,哪会把人惹毛被赶出来啊……”   话一说完,其他三人都向他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林瑞慌忙摆手:“我可不是在质疑大家的沟通能力……”他视线一错,大老远瞧见个熟悉的人影往他们这边来,立马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唉?那是不是宋支?他来了!”   宋忱不及走近就看到夜幕下四个黑影整齐划一的扭头望向他,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靠近。   “……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湘扫视一圈见每一个人说话,于是站出来解释:“额……因为一些我们语言不当的原因,激怒了捷车公司的老板。我们现在连他们公司的门都进不去。”   他眉头稍稍一蹙:“你们说了什么?常理下普通人都会配合警察查案。”   许湘偷偷觑了眼陆和锦。   后者干脆自己开口了:“我看他们到最后还犹犹豫豫的,就说了句‘反正你们公司规模不大,我们要查的数据也比较小,不会涉及到你们的核心,但要是补良好配合,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公司有意包庇嫌疑人,那这种情况我们更加得查了’。”   陆和锦最后还发自内心的问:“有问题吗?”   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我们先想办法进行二次沟通。”宋忱打破诡异的气氛,只是在进入大厦前提出唯一一个要求,“在我没有示意的情况下你们暂时不要发言。”   四个人只能点头应下。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就在陆和锦要走到与宋忱齐肩的位置,就被许湘拉住了。她小声提醒:“老大,到时候他们看见你……”   后面的话她自觉没有说出口,陆和锦依旧黑了黑脸:“……没眼光。”   宋忱走在最前面,向前台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庭阳省特案组,我们需要和捷车公司的老板谈一谈。麻烦通知一下。”   前台小姐看见他身后眼熟的那四个人,迟疑了一瞬,还是拨通了电话:“文秘,有警官来找金总。”   宋忱听不清另一边说了什么,反正前台在听了之后显现出为难的神色,又说:“……但这次来的警察是省级的。”   她这声压的较之前的低,话落,不知道电话那头反应如何,但她到底松了口气,朝宋忱一行人说:“金总在十九楼办公室。”   宋忱点点头道声谢,便带人依言上楼。只是在按电梯楼层时,他动作略微顿了顿。   陆和锦古怪的看他一眼:“宋支,你应该其他一切正常吧?”   他嗯了一声:“我没有其他毛病。”   两人之间的对话奇特,剩余三人不懂但也不敢多问,电梯内就此安静。   “叮——”   电梯门开,秘书模样的一名女性冲他们微微颔首,侧过身:“各位请跟我来。”   捷车公司老板就坐在办公室内等他们,看到来的人,脸上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   “金总。”宋忱率先开口。   对方是个微胖的企业家,只看见他一个生面孔,也大致猜到了他就是前台口中的省级警察,起身与他交握了一下手,道:“警官这次来还是为了那件事?”   一行人落了座,宋忱应道:“是。”   金总也不绕弯子了,挤出个笑脸:“警官,不是我不配合,只是这么多辆进出青怀市的车,怎么就认定是我们公司的出租车有嫌疑呢?”   他给宋忱沏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余光扫过一旁的陆和锦:“况且,我们公司规模不大,核心数据都在那里边,给你们查了,无论查没查清楚我们都有损失,你看这……”   他适时地止住话头。   “金总。”宋忱一边按住忍不住要开口的陆和锦,一边说,“经过排查,我们自然也发现了其他可疑的车辆,都派去了人调查,不单单只对你们公司。要是贵公司愿意配合警察查案,我们公安局会在调查后说明与贵公司的情况,并且予以鼓彰会尽量削减对捷车公司造成的影响。”   他伸出手:“希望你配合。”   五个人走出办公室,前面由一名工作人员带路。   许湘绕着宋忱欢呼雀跃:“宋支也太厉害了吧,几句话就说服了捷车公司老板,他最后还是笑着答应的!”   他摇摇头:“为什么觉得我厉害?”   她一愣,没反应过来:“因为……”   陆和锦毫不留情的点明:“你们菜。”   许湘、李希原、林瑞:“……”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他们来到数据层,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查明4月2日进出青怀市的两辆车的司机是谁后正好到了九点。   谢亭柳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入住了张钦安排的如艺酒店。   而更早之前,是一条韩奕发来的消息:宋队,我在受害者范依淇的衣柜里找到了一件沾有血迹的衣服。   宋忱顿了顿,随即问:谁的血?   韩奕回复得很快:经检测,DNA与死者毕逢书相符。   他目光一凝,直到面前的人打了个响指才猝然抬头。   陆和锦站在他面前:“宋支,入定了?”   “……不好意思。”他缓回神,输完最后一个字发给韩奕,看向陆和锦,“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不早了,我们查完那两个司机再走,你先回去吧。”   陆和锦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婉拒了他们的好意:“不用,我和你们一起。”   他摁灭手机,消息框中最后一句话随着熄屏而暗下。   ——查查那件衣服。 第9章 礼佛村惨案(九)   两名司机,唐闵才和朱宏。   他们的住处不近,为了节省时间,五个人分头行动。   这边,宋忱带着李希原敲响了唐闵才家的门。   小区里住户众多,距离也更近,况且这还是在晚上,他们尽量把动静降到最小。   李希原还穿着警服,他瞥到近处还在忙碌运行的电梯,保不准哪一趟就有居民上到这一层来,便拢紧了些便衣外套。   只是他一刚刚这样做完,就听见宋忱不动声色的吩咐道:“把警服露出来。”   他疑惑的扭头去看宋忱,但见到对方肯定的神情,只好依言照做,径直把外套脱了下来。   几秒种后,一直无人响应的大门“咔哒”一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有些紧张的看了看李希原的衣服:“警察叔叔?”   接收到宋忱的示意,李希原俯身,尽可能和蔼的问:“小朋友,可以叫你的爸爸出来一下吗?”   小孩点点头,重新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大门转而被一个中年男性打开。   他犹疑的望着家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身后的妻子已经抱起孩子走进了卧室。   “请问你是唐闵才唐先生吗?”宋忱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是公安局这边的。由于你涉嫌我们调查的一个案件,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只需要回答一些问题就可以。”   唐闵才稍微稳定了一些,看了眼还能听见一些欢声笑语的对门,把宋忱和李希原都请进了家里坐坐。   宋忱接过他递来的水,开门见山道:“请问4月2日当天你是否有送一个人到礼佛村?”   唐闵才一时半会没记起来:“礼佛村?”   李希原提醒道:“要途经新民国道。”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单子……”   “那你还记得那名乘客的模样吗?”   “这……我每天接几十个单子……”唐闵才抬头瞧见两个人正襟危坐,又低下头仔细思索,半天,他猛然记起,“戴着口罩!那人戴着一个口罩和帽子,我没看到他长什么样……”   宋忱接着问:“是男性还是女性?”   “这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他是个男的,好像……好像年纪也不是很大,比我年轻一点。”   李希原在一旁做着笔录。   宋忱:“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唐闵才:“这倒没有,他说他嗓子不舒服,偶尔我找他搭话,他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有时候干脆不理我……我也不是头回碰到这种客人,所以就没太上心…… ”   宋忱和李希原相视一眼。   最后一个问题。   “他在礼佛村下的车?”   *   李希原整理好刚才的谈话内容发给了陆和锦。   他们事先约好在月兰山公园见面,现在宋忱和他已经等在这里了。   眼见李希原要在原地绕完第三圈时,宋忱适时开口:“不坐下休息吗?”   李希原摇摇头:“心静不下来。”   他适当的给予一点安慰:“总会查到的。”   李希原又绕完几个圈,停在他面前,肉眼可见的欲言又止。   宋忱:“怎么了?”   “……宋支,我想问你个私人问题。”   难得有闲聊的功夫,宋忱自然应下:“说。”   李希原觑他一眼,还是豁出去问了:“你和谢法医是夫妻吗?”   他意外:“不是。”   “呼……”李希原松了口气,“你们应该还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   宋忱:“……也不是。”   宋忱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他接下来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宋忱解释:“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事兼好友关系。”   李希原:“啊……啊?”   他神情自然:“是许湘让你问的吧。”   被迅速点破,李希原心里七上八下,他还欲再问,两声鸣笛就将他们打断。   不知不觉中,两辆车就停在了马路旁边。   陆和锦降下车窗:“上车。”   等到李希原要拉开车门,他就不动声色的把车门一锁:“坐后面那辆,这辆超载了。”   李希原看了眼空荡荡的后座,再对上陆和锦的眼神,最终默默选择换车。   宋忱通过后视镜看到他在路边等着林瑞开车靠近,视线转了回来:“朱宏那边怎么样?”   “他说他那天晚上九点多钟确实接到了一个单子,他开车到礼佛村,然后把乘客从礼佛村接出来。”陆和锦一边打方向一边说,“但那名乘客遮的很严实,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名男性。”   宋忱:“他要求司机把他送到哪?”   “盛康医院。”陆和锦余光瞥向他,“朱宏说这名乘客一副病重的样子,送他到医院下的车。”   他眉头一蹙:“……我们这边也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他也没有直接乘车到礼佛村,而是中途下车。”   陆和锦:“这么看来,嫌疑人来回的路上换了很多辆车。查起来会麻烦很多。”他“啧”了一声,扭头看宋忱,“张局给你订了酒店?”   “嗯。”宋忱想起谢亭柳给他发的消息,“如艺酒店。”   思及至此,他又想到一个令人不解的问题,“我和谢亭柳很有夫妻相吗?”   话一出口,又刚好碰上红灯,车猛地一刹。幸亏他系着安全带才没撞上挡风玻璃。   后面跟着林瑞他们的车,差点造成一场追尾事故。   宋忱一抬头就对上陆和锦略显复杂的眼神。后者缓缓启动汽车,说:“你不如去找个摆摊的神棍算得准。”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话问出口后宋忱就后悔了,“只是感觉很多人都误会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陆和锦也没说信不信,余光里再次把他打量一遍,半晌,开口:“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姑娘,找你这种条件把人追到手也不算难事。”   宋忱:“……”   他扶额,干脆不再解释,毕竟越描越黑。   但空气安静不到一秒钟,一串手机铃声就响起了。   见陆和锦开着车不好动作,宋忱替他拿出手机接听。   他一点开免提,许湘的嗓音就传了出来:“老大,你们刚刚怎么了?”   陆和锦一副专心开车的模样。   宋忱只好出声:“没事,只是意外。”   听到是宋忱,许湘的语气欢快不少:“这样啊,我们还以为你们打起来了……”她音量压小了些,但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这边的手机是外放的,“宋支,要是陆队再对你发脾气,不要忍着,我和你一起……”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陆和锦沉沉一声:“——许湘,你要反?”   她惊得手一抖,“嘟”的一下,电话就挂断了。   车内三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两辆车停靠在如艺酒店门口。   宋忱和陆和锦道了声谢,直起身,就瞧见许湘凑到车窗边与他挥手道别:“宋支,明天见!”   他点头回应:“明天见。”   目送车辆驶入夜色,他才转身往酒店走。   然而没等到明天,他们就又见面了。   半夜,宋忱被急促的铃声惊醒。看到来电显示联系人是陆和锦,他的睡意就醒了大半。   “……怎么了?”   “找到毕逢书的手机了。”   十五分钟后,他赶到了局子里。   公安局的灯都还亮着,警察们上上下下的忙着。   会议室的人除他以外都到齐了。   看到他来,陆和锦敲了敲桌子,拉回众人朝门口齐齐看去的视线:“会议开始。”   宋忱自觉找了个空位坐下,却发现正发言着的陆和锦突然向他望来一眼。   一侧的许湘心跳到了嗓子眼,赶忙小声唤他:“宋队坐是陆队的座位!”   不是他们紧张过头,而是陆和锦本身非常排斥别人碰属于他的东西,具有很强烈的领地意识。宋忱这稀里糊涂的一坐,可就坐在他的逆鳞上了。那这场会议还开不开了!   许湘默默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瞄向台上,而陆和锦已然步入了正题,没有多余神色。   她不禁一怔:……嗯?   “经过搜查,我们在众多出租车的其中一辆上找到了死者的手机,交给了侦技科处理,但手机已经完全损坏,目前看来无法从中提取有用信息。”   “那这相当于线索又断了啊……”   宋忱听见林瑞嘀咕了一句,余光注意到从颍泉省秋雨镇调查回来的季钰。   对方很快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礼貌的点头一笑,然后在陆和锦的示意下说:“我去嫌疑人范叙的老家秋雨镇调查过,有居民说在4月2日确实看到了范叙的车辆开进镇子,没有看到他从家里出来,等到第二天他才又离开秋雨镇前往庆英大学。”   “那这么说他就有不在场证明了。”李希原琢磨着,“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不是说没人看到范叙从家里出来过吗,万一他就偷偷溜去了礼佛村,不也没人知道吗?”林瑞道。   季钰否定了他的推测:“不可能。这段时间完全不够他实施杀人手法,而且作案时间也会对不上。”   他哐哐捶了两下桌子:“靠,别让我抓到他!”   许湘咬着笔杆,东记一句西记一句,错眼瞅见一言不发的宋忱,正欲凑上去,谁料下一秒就被陆和锦点名:“许湘,说说你的看法。”   她脑子一空,眼神中透露出茫然:“我……我觉得季哥说得对!”   “……”陆和锦面无表情的让她坐下。他目光瞥到旁边的宋忱,准备直接略过对方,可这次宋忱却主动出声了:“开车回秋雨镇的人能确定是范叙吗?”   一句话,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陆和锦顿住,向宋忱盯去。   宋忱转而问季钰:“镇上有人看清楚开车回来的是范叙吗?”   后者反应的速度很快:“确实,我问的人只说他们是看到范叙的车开回来了,所以才做出范叙回来的判断,没有提到看到了他这个人。”   许湘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替代他开车回去的喽?”   宋忱点点头:“嗯。”   “那我们找到替代他的人案子不就破了大半?”她显得有些激动,显然是直接接受了宋忱的说法,“所以能够替代他的人是谁?”   李希原翻了翻资料:“范叙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不一定非要是亲人或者朋友。”宋忱抬起头,撞上了陆和锦的目光。   后者嘴角翘起。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愉悦,接上他的话。   “——也可以是代驾。” 第10章 礼佛村惨案(十)   一场会议下来,陆和锦心情大好。   许湘稀奇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大开完会后心情这么好。”   “可不是。”林瑞倒在椅背上靠着,朝另一头努努嘴,“陆队还拉着人家讨论案子呢。”   半途,宋忱的手机震了震。他终止了与陆和锦的对话,查看韩奕发来的信息。   ——宋队,查到了。那件衣服是庆英大学旁边的综合体的一家服装店的专卖品,经查明是死者毕逢书买下。   ——但死者当天穿的并不是那件衣服。   “陆队。”宋忱蓦地说,“或许我们可以查查死者的电话号码的消费记录。”   陆和锦静了静,旋即笑了起来:“宋支……撇去人品不说,你的办案能力倒是不错。”   “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是肯定。”   一道男声插入,会议室里的人纷纷安静片刻,朝他问好:“张局。”   张钦踱步进来,睨了陆和锦一眼:“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进的特案组,当的队长?”   他走到陆和锦面前,压低了声音,好歹给他留了点面子:“还有,人家是你的上级,注意你的措辞,别没大没小惯了。”   陆和锦不以为意的呵了一声。   张钦眼不见为净的走过他,到宋忱面前:“案子有了新进展?”   “嗯。”宋忱点点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范依淇不是凶手,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查到真正的凶手。”   “好。”张钦欣慰的笑道,“不愧是老丁最得意徒弟……”   “其实这个案子出力最多的人不是我。”他客观的阐述事实,“陆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刑侦队队长。”   陆和锦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是吗?”张钦的笑容大了些,“他这个小子,办案能力是可以,就是脾气差了些,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陆和锦不满的提醒:“我还在这呢。”   张钦却睬也没睬他。   “……行了,太晚了,案子再怎么重要也得休息。 ” 他最后说,“回如艺酒店有点远,不如你直接在这里休息一晚。……陆和锦,你带小宋去你的休息室。”   陆和锦:“那我怎么办?”   张钦摆摆手:“你还怕一个房间容不下你们两个人?”   时间确实很晚了,会议室众人散去后,周遭都安静不少。   陆和锦的休息室不算大,最里侧放置着一张小型床榻,睡两个人略有点挤,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将就。   床上倒是挺整洁,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薄毯,看得出来只有一个人使用。   陆和锦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宋忱仍然记得上次旅店那事,视线在硬邦邦的地面梭巡了一下:“外面吧。”   顾及双方都会不自在,陆和锦先行关了灯。   休息室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两个人都没有多言,直到宋忱躺下,一侧身就可以触碰到陆和锦僵硬的身体时,他才斟酌着开口:“……我只是不太适应睡觉时有人在我身侧,现在我知道你在我旁边,不会再把你……踢下床了。”   虽然陆和锦嗯了一声,但依旧能与他隔多远就隔多远。   宋忱也不计较,只当他是被踹出了阴影,便闭眼入睡。   只是睡梦间,有电话打来。   他看了眼还在睡着的陆和锦,走到大门口才从玻璃窗往外望见了声控灯,于是转向休息室角落,可以控制了音量:“连泽?”   电话那头的人“嗯”了一声:“查清楚了。”   宋忱脸色一凝:“怎么样?”   “可以确定的是,你处理的这个案子和十年前的并不相关。”   很明显是杀人凶手借助十年前发生在礼佛村的案子进行目光转移,误导警方把嫌疑归在以前的凶手身上。   即使宋忱有意调查犯罪组织的事,此刻听见贺连泽如此说明还是不禁稍稍松了口气。毕竟十年前的惨案,谁都不想再重演一遍。   古怪的是,关于十年前的案子的消息几乎已经被封锁,如今的警察都不清楚当年的事,何况是普通大众。而且杀害女大学生的凶手甚至了解当年死者的死法,这肯定了一个消息:凶手的确与死者毕逢书关系密切。   这一切很有可能是身为原住民的毕逢书告诉他的。   宋忱:“你们那边也不用太紧张了,让他们注意休息。”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听韩奕说,你胃病又犯了?”   宋忱:“……吃点药就好了。”他眼角余光瞥到床上的人动了动,身上盖着的毛毯掉落在地上。   贺连泽:“我在这边抽不开身,就让纪宁先过去了。”   他拾起毯子,闻言,手在半空停滞一瞬:“我不缺人手。”   贺连泽:“他去监督你养胃。”   “……”他喉中的话卡顿,一时间忘了回答,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突然睁开眼盯着他的人。   昏暗光线下,他似乎瞧见了陆和锦眯了眯眸子,犀利的眸光直直向他盯来。   “宋支,你来青怀市,好像查的不止是一个案子? ”   宋忱顿住。   倒是电话的另一头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贺连泽声线一沉:“有人?”   “……没事,队友。”宋忱快速反应过来,吩咐几句就挂断,而陆和锦依旧在望着自己。   他在床边坐下:“我吵醒你了?”   陆和锦显然不满他岔开话题,语气越发咄咄逼人:“什么案子让你们特案组都要遮遮掩掩,怕被抢了头功?”   宋忱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没有。”他最终撇开头,“我睡得浅,你起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陆和锦后知后觉,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我没有故意要偷听你打电话。”   宋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两人再次对视几秒,陆和锦“啧”了一声,抖开毯子倒头盖上,“睡了。”   宋忱注意着他的举动,跟着躺下,侧身看着对方后脑勺,直至此刻他才恍悟与陆和锦相处顺利的窍门。   “……陆队?”   他不算大声的唤了一句,对方最初没有动静,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动了动:“宋支,水在办公桌上,要喝自己拿。”   “特案组确实有另一个案子要查,但目前需要保密。”宋忱猝不及防的说出口,“到时候如果我们碰上了什么麻烦,还得靠你们刑侦队多帮衬帮衬。”   说完,他就一瞬不瞬的留意着陆和锦的反应。   只见陆和锦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宋忱不由得失笑。   果然,小孩就得顺着他的心意来。   后半夜安宁下来。   侦技科那边动作挺快,天边熹微,宋忱就收到消息说他们已经查清楚毕逢书的消费记录。   异样出现在4月2日当天。   毕逢书账上有一笔车费支出,且正好是付给捷车公司的。   时间在当天四点零六分左右,但当时毕逢书和范依淇还没有遇害。   这说明如果不是在那时毕逢书的手机就到了凶手手上,就是她替凶手支付了来礼佛村的路费。   不管是哪种说法,这都表明毕逢书和凶手相识并且有一定的联系。   除此之外,她账上的消费记录与凶手逃离礼佛村后不断换车的车费对应上,证实了是凶手拿走了她的手机。   而付账要么需要指纹,要么需要密码,这又佐证了他们之间不平常的牵扯。   “凶手拿走手机,销毁并藏起来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宋忱分析着,“或许是手机里有不能让警方发现的证据。”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条让范依淇遇害的消息。   显然陆和锦和他想的一样:“去医院?”   “暂时不用,有警察守在医院。”宋忱想了想,“范叙呢?”   “我们没有证据拘留不了他太久,早放了。”陆和锦胳膊往椅背上一搭,“代驾那边季钰他们在查,一旦查到,我们立刻出警逮捕范叙。”   他沉吟:“如果凶手真是范叙,他制定的这个计划不算完善,很有可能会畏罪潜逃。”   陆和锦眼睛都没睁:“放心,早叫人盯着他了。”   等了会儿,他朝宋忱那瞥去一眼:“你……吃早饭没?”   宋忱一顿:“还没有。”   他明显放松了一些:“那什么……公安局旁边有家面馆,搞十周年庆祝活动,买一碗送一碗。 ”   宋忱识趣道:“我来青怀市这些天还没吃过这边的面,不如你带我一起?”   “也行。”他说的不假思索,末了找补道,“……免得浪费了一碗。”   宋忱笑着点点头。   面馆里人不是很多,也有三两个警察。   他们在靠近店门口的地方找了张空桌坐下。   陆和锦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搭,招呼老板要了两碗面。   宋忱坐在他对面,期间观察了一下这所“十年老店”,墙面刷的白漆还没有氧化发黄,接待食客的桌椅仍留有出厂时刷的保护膜油,整个面馆都亮堂。   他看了看面前整理袖口的陆和锦,没有拆穿他的话。   只是面端上桌的时候,他刚准备添两勺辣椒,手还没伸到碗上,辣椒碟就被一把挪走了。   陆和锦眉梢一挑:“你不是有胃病吗?”   宋忱面不改色:“偶尔吃点,没关系。”说罢就要再挪回来,结果碟子丝毫不动。   “别,到时候你胃疼又怪我害的,我可担不起谋害上级这个罪名。”要不是他大概清楚宋忱的口味,他真会觉得宋忱是想害他。   陆和锦反倒给自己添了点辣椒,美名其曰:“我替你吃。”   宋忱:“……”   他选择无视对方碗里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于是他安静吃了两口,却猝然听对面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抬头一看,陆和锦正满脸通红的灌着水。   哦,被辣到了。   宋忱好心给他递张纸,没料到他这么吃不了辣。   陆和锦抹了把嘴,抬眸瞧见他嘴角泄露出的一丝笑意,登时恼羞成怒:“我只是被呛到了!”   宋忱笑而不语。   他再三强调,宋忱却没一点相信他的意思。他最后愤愤把水杯一放,半眯着眸子盯了宋忱半天。   浑身上下散发着“他不爽,他很不爽,他真的很不爽”的气息。   宋忱也知道适可而止,敛了笑意,轻咳一声:“吃,继续吃。”   陆和锦面上稍稍缓和了一点,算是将方才的事揭过,重新拿起筷子,顿了顿,才像是说得不情不愿:“……要是你们查的案子碰到麻烦,我帮的可不是特案组,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还你给我送燕麦的人情。”   ……   *   将近黄昏时刻,季钰终于查出了那名代驾。   代驾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光从背影上看,倒是与范叙有几分相似。他坐在审讯室里,透过监控,宋忱看出了他的不安。   季钰问过他的姓名和一些基本情况,他都老实的一一答应。   轮到陆和锦,他开口就直奔主题:“车主除了让你把车开回秋雨镇,还让你做了什么?”   “没,没有了。”代驾磕绊了一下,“他是再网上下的单,我接单后赶到他指定的地点,就只看到一辆车停在那里,连他的人都没有看到……”   陆和锦:“那你把车开到了秋雨镇,车主有让你隐蔽离开吗?”   代驾:“没有……我按他说的把车停进他家的院子里,就自己打车走了。”   陆和锦:“秋雨镇离你家不近吧?你打个车回家起码要花一百多块钱,替别人把车开进秋雨镇别人只付一百多块,这根本就没有赚的,你说你干嘛还接单了?没点商业头脑!”   代驾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只管点头答应。   宋忱通过耳麦听到了全过程,眼皮一掀,望着屏幕上陆和锦的脸。   他似乎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 第11章 礼佛村惨案(十一)   季钰看了眼陆和锦,眉尖蹙了蹙,但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耳麦响起宋忱的嗓音:“继续问。”   陆和锦瞥过审讯室里的监控,神情依旧,唬得代驾云里雾里。   “车主付你这么点钱,需要你半路给车加油吗?”   代驾摇摇头:“不用……车油箱是满的。”   “那还算好。”他接着说,“要是你还得替他加油,不仅没赚几个钱,而且还把油钱也搭进去,怎么说都是你亏。”   代驾似乎被他点醒了,有些庆幸,对只把辆车抛给他的车主还有点愤愤然。   “既然不用你加油,你把车开到,车主也得意思意思。你进他家喝完水,不得吃个午饭再走?”   “哪里有什么午饭吃!他家一个人也没有,我怎么可能乱动他家的东西……”代驾听到他说的话,愈发愤慨,心直口快的径直说了出来,再反应过来时,他脸上煞白,僵住了,“不,不是,我是说我喝完水就离开了……没有,我没喝水,我,我没进他家里去!”   他着急忙慌,“我、我又没有他家的钥匙,怎么进得了他家?我就是喝了瓶买来的矿泉水……”   越描越黑,说着,他就觑见变得越来越严肃的警察,一哑,声音渐小,最后噤了声。   “哦?”陆和锦声音沉了沉,眉峰下压,浑身凌厉,极具压迫感,“这就是你说的车主没吩咐你做其他事?”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转折,季钰听得笔尖一顿。然后继续默不作声的记录。   他跟陆和锦一个队伍这么久,已然清楚对方的审讯手段,这次让他意外的不是陆和锦的套话,而是宋忱。   他居然能在突变发生的下一秒就确定陆和锦的想法。   ……   宋忱盯着屏幕。   陆和锦破开个口子后步步紧逼,几方审讯之下,纵使代驾最初嘴紧的跟个蚌一样,最终仍是节节溃败,不得不吐露实情。   他不安的搓着手:“我……其实车主没要求我做什么,就是把车开到,然后替他打扫一下房子,但不能让其他人进来,所以我就关着门,开着灯……做完之后我就走了,我没干其他的!”   季钰:“还有呢?”   “还、还有?”代驾讷讷答道,“他让我做这些事,给了我一些钱……”   “警官,我应该没放什么事吧?”   宋忱观察着他的神态与举动,对方并没有说谎的痕迹,心里已经下了定论。   可以把范叙重新带回警局了。   一场审讯结束。   许湘望着仍然蹙着眉的宋忱,不禁疑惑:“宋支,不是审清楚了吗?”   宋忱取下眼镜,摇了摇头:“理不清……范叙的杀人动机我们还没有查明。他模仿十年前的作案手法是为了混淆视听,或许范依淇是撞见了什么,无辜受到牵连。但他为什么对毕逢书痛下杀手……”   许湘:“情杀?”   “应该不是,他们确实没有感情上的纠纷。”宋忱低头翻看几篇资料,不觉间头顶上方笼上一片阴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和锦从审讯室出了来,站在他面前。此刻正一手解开袖口,一手将一沓材料往桌上一放。   头也不低一下:“宋支,还记得庆英大学宿管说的吗?”   “我们调查过毕逢书那几天的出行,她去的一般都是律师咨询所,有时候也去综合图书馆,借阅的书也与法律相关。而她关注最多的就是‘著作权’。”   他点点宋忱手边的材料,“再结合上她写的那本‘文笔’有改变的书,很有可能是她抄袭了范叙的作品,造成他们之间的版权纠纷,最后范叙起了杀心。”   他说的有理有据,乍一听之下毫无破绽。   只是,宋忱指出一点:“那本书里的元素的确与死者的家乡礼佛村相关,而且,照这样分析,范叙是处在有利立场上的,根本不需要采取如此极端的办法。”   陆和锦一噎,拧起了眉。   眼见他们之间气氛凝滞,许湘适时介入缓解:“啊呀……他们以前不是在谈恋爱吗,热恋期的小情侣智商普遍偏低,万一毕逢书就和范叙一起分享了灵感呢?”   话落,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她。   她被盯得一哆嗦,忙解释:“我我胡说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宋忱肯定道,和陆和锦视线相接,“看来案子破得差不多了。”   许湘又惊又喜,实在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得到了这个效果,当即就要向陆和锦邀功。但她嚷了几遍全被他无视掉,许湘又不敢真闹腾,不得以放弃这个心思。撇撇嘴,却发现室内突然安静了这么久,于是顺着陆和锦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门边站着的谢亭柳。   宋忱已经走到她旁边停下了。   “怎么了?”   “纪宁说他到了。”谢亭柳瞅了眼会议室里的状况,“案子解决了?”   宋忱“嗯”了一声:“差不多了。”   面对她显得异样的眼神,他稍稍往后一退,然后就听她问:“你和那小队长磨合好了?”   宋忱:“……什么?”   “我都听说了。”谢亭柳,“今早有个警局里的警察都看到了,说你们两个一起去吃早餐,直接有说有笑握手言和就差当场拜把子认兄弟了。”   她还挺好奇:“有这回事?”   “……”宋忱一言难尽,“传的夸张了。”   望着门口那俩人,陆和锦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只是光看着他们就想到一件事。   他扭头看许湘:“你们私下有谈论宋支和谢医吗?”   许湘立刻支支吾吾,仿佛被抓住了狐狸尾巴。   陆和锦眉头一皱:“你——”   “老大老大我们知道错了!”她双手一合原地投降,“我们私底下确实有猜他们俩的关系。林瑞猜他们俩是夫妻,李希原猜他们是男女朋友……陆队,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陆和锦:“……难怪。”   他淡淡哼了一声:“他们俩只是普通朋友。”末了,他莫名自信道,“宋忱说的。”   许湘:“……嗯?”   他再看了眼背对着他的人,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走了,我们去看看他们的抓人进度。”   许湘忙跟上,路过宋忱时下意识问:“宋支,要和我们一起吗?”   宋忱刚准备开口,陆和锦就率先把许湘提了过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把笔记本带上,待会儿要用。”   许湘嘟嘟囔囔的同他走远。   宋忱收回目光:“韩奕昨晚回来了吗?”   “昨晚半夜回的。”谢亭柳抱臂倚上门框,“今早我去隔壁找你,结果却是韩奕开的门。你昨晚一直待在局子里?”   宋忱避开她直直探来的视线:“……我休息了四个小时。”   “你就长点心吧,老宋。”她拿指甲盖在他肩头使力戳了两下,“我可不想下一具送来解剖的是你的尸体。”   宋忱无奈,点头。   *   下午三点。   电话铃响了一遍就被摁灭。   谢亭柳看着阖眼睡熟的宋忱,披上白大褂就离开了房间。   礼佛村现在乱成了一团。   陆和锦好不容易组织警察维持好秩序以及保护好案发第一现场,腾出手再次拨通一串号码。   对面仍然无人响应。   他眉毛一揪,远远就瞧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逐渐靠近。   “谢法医……”   他刚开口,就被谢亭柳一语阻断:“我把他的手机关静音了,等他休息好就过来。”   “你们刑侦队不是在么,不至于什么都得让他来。”她套上手套:“死者呢?”   一旁的许湘觑见陆和锦的脸色沉了下来,连忙上前来:“就在祠堂里。”   她们一前一后走进祠堂,随行的警察接到打开手电筒的示意,并且提醒道:   “死者的死法可能有些……令人不太适应。”   随着这句话落下,几束手电白光照射,刹那间暴露出眼前景象。   祠堂正中央一座近人高的雕像矗立,手中握着一杆竖立的长戟,矛头尖锐异常,从死者胸膛直直穿过。   而死者面部朝下,整个人几乎以趴着的姿态横陈在雕像之上。   鲜血蜿蜒流淌,此时已凝固成一道道血痂,在光线不足的祠堂内显得格外森然可怖。   毕竟许湘没有过多接触过这种暴力血腥的场面,再看一次依旧面色发白,捂着口鼻不自觉后退两步。   浓烈的血腥味令她胃里止不住的翻江倒海。   谢亭柳顿了瞬息后吩咐警员固定好打灯方位,随机拉上口罩。   祠堂门口的陆和锦目光沉沉的盯着亮着点光的正祠,多打了几通电话果然依旧无人接听。   瞧见小跑出来的许湘,他一张脸显得格外的臭:“怎么出来了?”   她讪讪道:“谢法医已经开始初步验尸了,我……”她脸上一白,“哇”的一下弯腰吐了出来,并弱弱举手,“我很好……”   看到她这幅模样,陆和锦不再多说,只不过神情依旧,抓过一包纸丢给她,迈步往正祠里走去,“……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另一边。   宋忱难得睡了个这么安静的午觉。   醒后他下意识的去摸手机,却忽然被另一只手夺走。看着面前的人,他有些惊讶:“纪宁?”   “宋队。”纪宁把手机收起来,扶了扶眼镜,“现在是下午四点零二分。亭姐走之前告诉我来这,顺便监督你吃晚饭。”   他看了眼手表,“以及三十分钟后吃胃药。”   宋忱:“亭柳去做什么了?”   他没回,把饭菜往宋忱面前推了推。   宋忱显然意识到不对:“把手机给我。”   纪宁:“吃完饭,喝完药我自然会还你。”   “现在就给我。”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纪宁凝视他几秒:“不用担心,那边有人处理。”   宋忱态度强硬。   最后毫不意外是纪宁妥协了。   他一拿到手机就打开查看,屏幕上挂着13通来自陆和锦的未接电话。   纪宁仍想完成自己的“任务”,奈何宋忱当即就回拨过去。   “陆和锦?”   宋忱出声,原先陆和锦满肚子对他的冷嘲热讽此刻都不再费时间多说,一语切中要干:“又有人死在礼佛村祠堂了。”   “查明身份了吗?”   “死者就是范叙。”   下一瞬,电话挂断,显示“嘟嘟嘟”的忙音。   在纪宁的劝说声中,他抓起外套就赶了过去。 第12章 礼佛村惨案(完)   最终纪宁也跟了过来。   陆和锦看了眼宋忱身边多出来的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人,皱起了眉:“宋支,办案期间闲杂人等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我的队友,特案组的人。”宋忱心情略微复杂,“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陆和锦很快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下午两点二十七。确定凶手是范叙后公安局就出警逮捕,并没有在庆英大学找到范叙。几方查找下,我们就发现了礼佛村祠堂里的尸体。”   “你们不是派人盯着他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看他低沉的脸宋忱也逐渐清楚,盯人这活肯定是没做好了。   他们一行人走进祠堂院子,正遇上谢亭柳初步验尸出来。   瞧见宋忱,她摘了口罩。他比她预计的时间来早了许多,谢亭柳的视线随即扫向纪宁。后者面无表情。   “手机是你关的?”宋忱问。   她不打算否认:“这里有别人处理,不需要你第一时间到场。”   他没说话,但谢亭柳明显看到他绷紧的面庞。   这个案件肉眼可见的与十年前的案子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宋忱本来就接过他师父丁主任的任务前来调查,本身就对此极为重视,更何况,她是了解的。宋忱更在意的是通过查明十年前的惨案找到凶手,以此去查那个犯罪组织。   那个组织,他已经私下独自一人调查很久了。他对谁都没有说过,自从他进特案组那天知晓“组织”的存在后,就没有一天间断过。其他人只知道他对某件事异常执着,不知疲惫,近乎顽固。   宋忱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费神,一心记着她发来的消息中“佛像”一词,神情严肃:“检查的怎么样?”   谢亭柳透了口气,注视着他:“杀人手法与十年前的十分相似,是又一个‘被佛像杀了’的人。”   他表情转阴:“凶手又出现了?”   她:“说不准。”   陆和锦看着他们没入正祠昏暗光线中的背影,面色发沉。   “……陆队。”许湘疑惑,“他们在说什么?”   而陆和锦静立良久,突然哂笑一声。   “他不告诉我,我还不能自己去查?”   遂转身离开。   许湘:“……?”   暮色四合,因为接二连三的死人,村里的人个个喊着造孽,烧香焚纸,闭门不出,小村庄里更无人烟。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现场调查,宋忱更加确信。范叙的死法与十年前的极为相似,除非是又有人在混淆视听,不然就是当年的凶手出现了。但有人混淆视听这个猜测他并不认同,原始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个凶手做的。   犯罪者企图借凶手之名,却被凶手冠以所借的死法,自食恶果。   他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回了庭阳省。   而死者的尸体被送出礼佛村进行深析解剖。   最后宋忱站在院口的时候,天边擦黑。   周围重新拉上了警戒线,伫守的警察分批轮流值班。   他脑海里回忆着刚才的发现,企图分条捋清,直到一瓶水递到了手边。   他近处的一名警察埋着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宋支,刚送来的,喝点水吧。”   宋忱顿了顿:“……崔浩?”   对方显然没想到自己被一眼就看穿,慌慌忙忙把头埋得更低。   见状,他难得的玩笑道:“你还要不要我的签名了?”   崔浩臊得整个人近乎熟透,幸亏晒的黑不容易看出来。   但宋忱还是从他蚊子呐呐的声音中听到了“要”。   “谢谢。”宋忱接过水,心里放松了些,目光越过崔浩往远处看,忽的皱了皱眉。   他往一处一指:“那是谁?”   崔浩循着望去,正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朝这边走来。虽然看着面熟,但一时半会他却记不起他的名字。   他们注意着那人的靠近,将到警戒线前时,他就兀的停住,旋即冲宋忱招了招手:“宋警官,宋警官!”   崔浩一愣,看向了宋忱。   后者示意他不必紧张,依言前进。   到了近处,整张脸看清楚,宋忱才把它对应上一个名字。   “郭长福?”   对方忙不迭点头,然后瞄了眼往这边望的警员,压低了声音,说:“宋警官,要不来我家吃顿饭?你忙活了这么久,可不能随便对付对付就完事儿……我这一路来都绕开了其他警察,放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他还记得上次吵架吵得饭都没吃成的事,小心翼翼的觑着宋忱的脸色。   “……成不?”   “谢谢。”宋忱应允,“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朋友跟我一起。”   郭长福欣喜道:“那当然可以!我做的饭菜分量大,管够!再说,多几个人多点热闹,走走走,上我家去!”   崔浩听到宋忱邀请自己,欣喜不已,老老实实的跟在宋忱身后。   看到坐在桌前仍然因为那声“朋友”而傻乐的人,郭长福把宋忱拉到一边,满脸担忧的说:“宋警官,你朋友是不是这儿……”他点了点自己脑门,“有问题?”   宋忱不禁笑了笑,没答:“先吃饭。”   上桌前,郭长福招呼着让他们先吃,自己则另端了碗稠粥往里屋走。   崔浩在宋忱面前多少还是有点拘束,抽扒饭的空档一边偷瞄对面的人。   正窥着,对方却蓦地开口:“观察一下四周。”   他们吃饭的圆桌被特意摆在了院中空地上,恰好临近厨灶。   崔浩先是反应了一段时间,恍悟后机警的打量周遭。   院子里挂了灯,明亮的光线下他朝外厨看去,其中某样东西的寒光一晃。   紧接着他就听宋忱说:“死者范叙的伤口并不是佛像长矛所为。在此之前,他是被一柄长30CM,宽约4.5CM的砍刀捅伤。”   崔浩猛地瞪大了眼:“那,那不就是村长家厨房里的那把刀吗?”他震惊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村、村长,不对,村长儿子是是是凶手?”   宋忱面色不变:“不如你问问?”   “啊?”他一懵,余光就瞥见一个身影向他们靠近。   郭长福把空碗放下,坐在他们旁边:“怎么都不吃?不要客气,吃啊!”   崔浩现在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看他,纠结了半天,最终干巴巴开口:“那个……你家那把大砍刀挺亮,看起来很利,应该宰过不少牛羊吧?……在哪里买的?”   他很爽直:“哦,那倒是。宰牛宰羊什么的我都靠它呢!我们村就兴它,每家都备一把。都是在村口那家杂货店买的。自己村里人开的,买的实用!”   郭长福一拍崔浩的肩:“看你挺中意,不然我把它送你?”   崔浩忙摆手:“不不不不不……”   他实在招架不住,扭头向宋忱求助。   不了后者直接点点头:“人家好意,你收了吧。”   崔浩:“……”   他最后抱着一把大砍刀离开了村长家。   天完全黑了。   村子里牵了电线,昏暗的灯光照得地面坑坑洼洼的盈满了亮。   宋忱领着崔浩走向临时借宿的地点,同时读着谢亭柳最新发来的消息。   ——我们在死者的伤口里发现了一个录音器。   ——大概率是凶手塞的,上面没有提取到指纹,已经移交给刑侦队了。迟点他们应该会告知你。   ——现在还不确定凶手有没有离开礼佛村,虽然对礼佛村进行了包围警戒,但你在那边还是多小心一点。   他视线往崔浩身上移了移:“你晚上值班吗?”   “不用,”崔浩说,“晚上是另一批人轮流。”   “那你和我一起去借宿地休息。”   “啊?……好,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有缘,他们被安排到的借宿的村民家竟然是田大头他们家。   田大头一开门就被站在门口又高又强壮手里还拿着大砍刀,活阎王似的的崔浩唬了一跳:“吓!你们借宿就借宿,打劫是几个意思?!”   崔浩一愣,当即涨红了脸:“没有,不是,我们不打劫。”   他只好把门敞开,多少有点不情不愿:“进来进来!”   等他们跨进院子,田大头又探头往外瞅了瞅,紧着把红漆木门拴上。   宋忱没想到院子里已经坐着个人了。   瞧见他们来,韩奕忙拍去手上的花生屑,抹了抹嘴:“宋队!”   他搬来两张木凳让他们坐,轻车熟路的。   宋忱看了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嗐,也是不久前刚到。”他解释,“我一个人在酒店无聊着呢,亭姐就告诉了我这个案子,我立马就过来了。”   “而且,我一个人的时候琢磨出了点其他事来……”   宋忱:“什么事?”   韩奕眼睛左右瞟了瞟,仿佛确认安全后才纠结着说:“宋队。你上次让我重新搜查这里我不是发现了一件毕逢书的衣服吗?衣服上染血面积很大,多半是范叙在切割动脉时用了它来防止血液四处喷射。但问题是,刑侦队的人也搜查过毕逢书和范依淇她们家,怎么会搜不到这件衣服?”   “……你怀疑有人在我们走后把衣服放进范依淇家中让你们发现?”宋忱很快理解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嘶……也可以这么说吧,而且还有就是,那件衣服为什么会在范叙手上?那明明是毕逢书的衣服,她俩不是没关系了吗……”   韩奕百思不得其解。   “再联想一下这个案子,范叙为什么会被杀?他明明和当年那个凶手没有任何关系。还是说,这一前一后两个案子有什么关联的地方?”   一连串问题提出来,听得崔浩头晕眼花。   宋忱沉默了一会儿。   确实,若凶手单单是因为范叙模仿他的杀人手法而借机杀死范叙,动机也未免太过单一浅淡。   见他不说话,韩奕若有所思,伸手又捻起一颗花生米。然后手背就被人“啪”的一打。   “吃吃吃,就知道吃!”田大头端走桌上的一盘炒花生,护在怀里,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怕上火出鼻血!”   韩奕:“……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就在他们俩唇枪舌战之时,宋忱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一看,发现是陆和锦发的消息。   对方发的是语音,他起身走到安静的角落。   “——宋支,录音器还可以用。”   让宋忱感到诧异的是紧随其后附上的一段音频。   音频断断续续,但意外的播出的是范叙的声音。   尽管此时他嗓音嘶哑得不像话,还带着恐惧的颤音,但依旧音色明显,并非合成。   但更人他震惊的是音频播放出的内容。   “我……我是六年前和她处的男女朋友,她从那时候就打算写书,还、还和我分享了灵感……我依照她说过的构思和情节写了一些章节,某天被她发现,非说我抄袭,还抢走了我的笔稿以她的名义发表……我们陷入对峙,我实在气不过,想动用关系开除她的学籍,却被她得知……我也知道她是农村里出来的,把学历看得比命还重,听到我那么说后她就动了歹念……”   “……她约我去礼佛村说想和我协商和解,所以我将计就计,利用她布置好的局杀了她……但和她在一起的另一个女生原本就被她利用当做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我不确定那个女生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为了除掉后患,我把她骗来祠堂想把她也杀了……”   录音时,范叙的精神显然非常不稳定,语无伦次,话语间还夹杂着求饶和救命声,显然濒临崩溃。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   韩奕他们看了过来:“咦,宋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宋忱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方才这段录音给他带来的冲击,将手机递给了他们。   听完,他们明显也变了脸色。   韩奕面色复杂:“……凶手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   意义是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唯一确定的是,凶手在故意这么做的前提下,针对的是他们。并且在众人无知无觉中对他们的举动有明显的监视。   令人寒颤。   “——喂!”万籁俱寂中,田大头冲他们喊道,“你们睡不睡的了?再不进屋我就熄灯了!”   “明天再说。”宋忱拍了拍韩奕的肩,“先休息。” 第13章 佛像杀人案(一)   有一件事田大头说对了,那就是炒花生上火。   当晚韩奕就流了鼻血。   他们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他不敢打扰到其他人休息,扯了几张纸捂住鼻子就从里屋跑到院子里来。   当空的月亮月色澄澈,即使不打灯韩奕也能看清周遭。   他舀了瓢缸里的水洗干净脸,却听到另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在院外响起。   他脸都来不及擦干,瞬间警惕。   这么大半夜,谁会跑到别人家门口来?况且还是不久前发生了起凶案的时候。   这人一定不正常。   院外的动静细听之下有些断断续续,仿佛有人犹豫的在门口徘徊。   韩奕往安静的里屋望了眼,收回目光时瞥到桌上放着的一把砍刀。   陆和锦最后蹲在了大门口。   敲门不是,不敲门也不是,一是院内的人肯定都睡下了,二呢,他又不愿意孤身在门口守一夜。   正懊恼间,木门却忽的由里被轻轻推开了。   他守得近,马上就注意到了。他立即站起身,没往前走两步,就眼尖的瞧见一截刀锋先从门缝迎了出来。   陆和锦顿时惊得一激灵,奔波熬夜的困意被吓褪了大半,当即先发制冲门上一踹,趁着门后那人一声惨叫,他拽住对方胳膊就往后一拧。   “哐当!”   大砍刀砸在了地上。   韩奕一边痛嚎一边不甘心的挣扎。   听到熟悉的嗓音,陆和锦微微一顿。   “韩奕……?”   “嗯?”韩奕艰难的别过头来,面目扭曲,“……陆和锦?”   两人异口同声:“怎么会是你?!”   不过两人也同时松了一口气,韩奕揉着胳膊瞪他:“大半夜你蹲门口做什么,比不过宋队就玩阴的?”   陆和锦罕见的没有立刻反驳,只是一脸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望着他:“……你刚刚是不是流鼻血了?”   他仍然疼得龇牙咧嘴:“你怎么知道?果然是在偷窥!”   陆和锦:“因为你的鼻血又开始流了。”   韩奕:“……”   他捂着鼻子又冲回了院里。   里屋的灯亮了起来。   三个人急急忙忙赶了出来,就见刚才那番场景。   田大头一见韩奕正舀着缸里的水洗鼻血,气的马上奔到他旁边,一手死死摁住缸盖,一边对他破口大骂。   宋忱视线挪到门口站着的陆和锦身上,大致也清楚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们这么晚还赶回了礼佛村?”   “……没,就我一个人先来了。”陆和锦明显心里兜着事儿,看了圈院子里的“闲杂人等”,又直直盯住他,抿了抿唇,终究没按捺住性子,拉着他就往里屋走。   崔浩下意识要跟上,房门却“砰”的一关。差点让他的鼻子遭了殃。   屋子里只有大通铺,陆和锦推着他往床上一坐,两手压住他肩膀,杜绝了对方反抗的情况,一双眼睛灼热又明亮。   “宋支,你们可真是瞒了我好大一个案子。”   宋忱一听就皱起眉来:“你知道这个案件?”   “呵。”他直起身,“你不肯说,我就回局子里查了一个下午,最后终于在一个密封的文件里找到了。张老头还不肯给我,偏要让我动手,文件差点撕成两半他才放手。”   “……”宋忱重新用一种很新奇的目光打量过他,“你和张局是什么关系?”   陆和锦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他:“没关系啊,问这个做什么?”   他点了点头,不禁感慨:“那张局倒是挺惜才的。”   陆和锦品了品,品出其中意味,脸瞬间一黑:“你什么意思?”   这种封存案件的文件资料未经过局长的允许,能够直接翻找强拆,末了还没有被停职查处开除,陆和锦如今能站在他面前就代表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好了。”宋忱及时中断他,“既然你现在清楚了十年前那个案子,应该也明白现在发生的案件意味着什么。”   他往旁边一坐:“不就是你们特案组查了十年都查不出来的案子吗?”   “准确来说是十年前查不出。”宋忱说,“十年前我师父接手了这个案子。”   当时他们特案组甚至还没有成立。   “案件的开端是一名佛像收藏者闻到了从佛像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味,后来他砸碎了一看,发现雕像内包裹着的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此后各地也发现了这种事情,经过调查核实,一共有十三具尸体,正好跟十三名失踪人口对应上。而这十三个人,就是礼佛村里几户人家在外务工的子女。”   “我师父由此查到礼佛村,查到那几户人家都是以制作佛像为生。当时礼佛村正是以制作出的佛像姿态、面部表情犹如活人一般生动鲜活而闻名。这事一出,那几户村民陷入了极度的悲恸和恐慌之中。”   “后来我师父发现端倪,最终查明那些村民制作的佛像之所以栩栩如生,是因为他们刨出新埋的尸体,以尸体为模型,待到佛像面部神态与动作完成后再把尸体从佛像体内剥离出来。”   “因此,礼佛村不被允许继续这样制作佛像,当时村里存有的佛像也一并被销毁。只是没想到,莫名失踪死亡的案子还没有解决,礼佛村那几户制作佛像的村民就接连离奇死亡。死法各有不同,但都与佛像相关。是‘被佛像杀了的人’。”   宋忱缓缓道,“现如今那几个匠师就只剩下了村长,郭富。”   他说的自然要比文件上记载的详细,陆和锦讶异之外有点费解:“为什么你师父不去问他?”   “问了。”宋忱面色凝起,“问题就在这。当时郭富被吓得不轻,整天求神拜佛,仿佛在忏悔什么,整天都浑浑噩噩。问他他也只反复说我们要查的人已经死了,是他的鬼魂回来了。再多问,他也只会重复这个。”   作为最后一位匠师,如果他们逼问得太紧反而会更加刺激他的神经,所以当时丁主任只能放弃。   陆和锦陷入了沉默。   “——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韩奕的声音透了进来。   “宋队,你们分出胜负没有?”他自信满满,“下手轻点,别到时候人家说我们欺负他。 ”   崔浩看着他,欲言又止。   果然,下一秒传出淡淡的一声:“睡醒了就站班。”   韩奕:“……”   *   韩奕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宋忱会胳膊肘往外拐。   他跟崔浩走在泥巴路上,被派出来执行一个任务。   路上他怎么想都觉得宋忱不是这样的人,最后只能总结为自己确实做错了事——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陆和锦,得私底下——对,宋队确实很注重特案组在外的名声。   至此,他恍然大悟。   天刚亮,微弱的阳光斜倚上村口那家门口上歪歪扭扭写着“杂货铺”招牌的小木楼。   崔浩朝里望了一眼:“门没开。”   铺子大门关着,但没有锁上。   “奇了怪了,大早上都不做生意的吗?”韩奕用力拍了拍木门,结果掌心刚碰上门板,大门就往里敞开了。   他们顺势进入,“老板在吗?我买东西!”   无人响应。   但方才大门意外打开时韩奕明明听见了几道惊慌失措的动静。   “……没人啊?”他故意朗声道,“既然老板不在,那我们偷偷那几样东西走老板也不会知道吧?快,挑挑,我们选最值钱的拿。”   他和崔浩还没有动起来,就有一个人匆匆从楼上跑出来,急的大喊:“你们、你们怎么还拿别人家的东西嘞?”   “也没什么,就问你几个事儿。”韩奕片刻也不耽误,让崔浩拿出砍刀让老板看,“这把刀应该是来自你们店里吧?”   “这……”老板瞅了眼刀,犹豫几秒,又瞟见他们身上的警徽,最终点点头。   “那这把刀还有谁买过?”他把砍刀往前再推了推,“你再仔细看看。”   老板略显为难:“……我们村每户人几乎都备了一把这样式的刀,那么多人,我哪记得清……”   “那这就麻烦了……”韩奕琢磨着,“排查范围大,还不能打草惊蛇。”他抬眸瞧见老板,“欸?他们的刀都是从你这买的,你说你做活动,收回来给每家都检修一下应该不难吧?”   他立刻一脸苦色:“哪能啊?这么多人……”   眼见韩奕好说歹说对方就是不肯答应,崔浩上前几步。他本来就生的很高,身上又是肉眼可见的肌肉,一旦沉下脸来还真能唬倒一大批人。   “这是警方的要求,你应该会配合吧?”   老板登时被吓得不行,煞白着脸答应。   崔浩点点头,极有礼貌:“谢谢配合。”   等到走出杂货铺,韩奕终于从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眼里全透着诧异:“……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崔浩吗?”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是宋支教我的。他说要是碰上不配合的人,我只要像刚刚那样事情就解决了。”   韩奕:“……我服。”   而另一边忙着其他事的宋忱打了个喷嚏。   剩下的刑侦队的队员已在今天早上赶到了村子里。   许湘侧目过去:“宋支,你昨晚冻着了?”   “还好。”他没太在意,反而想到另一件事,“上次在阁楼里找到的食物碎屑析出DNA了吗?”   “没有。”接话的是陆和锦,“大概上面没沾到唾沫。”   他指了指祠堂正中央摆放的佛像:“宋支,你要找的佛像。”   宋忱仔细打量过面前这尊泥塑佛像,昨日他查案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昨晚与陆和锦相谈才猛地忆起——礼佛村的佛像大大小小都尽数销毁了,村民也被明令禁止再造,那么如今这座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抬手,指腹轻轻磨了磨佛像表层,触感算不上细腻,但光是用肉眼就可以看出它的崭新,应该造出来不久。   “李希原,林瑞,你们去查查谁家采购了制像材料。”宋忱退开一步目测了一下佛像高度,“这种佛像搬动动静不小,难度也大,凶手应该用了某种工具。季钰,许湘,你们去问问村民是否听到过异样声响,越详细越好。”   四个人同时愣了愣,先后看向陆和锦。   后者瞥他们一眼:“去啊。”   等他们都走了,陆和锦目光重新落回宋忱身上,嘴皮子一掀就是一句“宋支威风”,“不知道你准备把我安排到哪去?”   宋忱抬步往外走:“你和我一起。”   “去哪?”   “村长家。”   凑巧的是,他们去的时候郭长福不在家,大门也是锁着的。   陆和锦看了看时间,“啧”了一声:“这都快正午了,他人跑哪去了?”   宋忱的口吻确信:“村长郭富应该在家。”他记得在这里吃饭时郭长福端进里屋的一碗粥,“只是被关起来了。”   “郭长福关的,做什么,见不得人?”陆和锦话落的刹那灵光乍现,“——郭长福发现了什么?”   他们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懂了相同的猜测。   在陆和锦转头去找郭长福前,宋忱及时叫住了他:“现在找不找得到他还不一定,找到了他也不一定会说。 ”   他一挑眉:“那怎么办,我们难道就坐以待毙?”   “我没说不让你去查。”宋忱叹气,“得先对对方知根知底我们才知道让他开口的办法,而且我们得到的必须是真话。”   他转向道路的另一侧,“……先从邻居开始。”   雨吸湪队V   虽然是邻居,但实际上离得并不近。   木屋岁月痕迹严重,孤零零的挤在一众废屋之中,阴影深重。   接待他们的木屋的女主人,话倒是挺好说,就是过于健谈,一会儿功夫就能把话题扯到十万八千里远去。   就比如现在。   “……对对对,老袁家那姑娘长的可俊了,要不是死得早,她跟你真是算得上郎才女貌,绝对的般配!”   陆和锦被她盯出一身鸡皮疙瘩:“要是她活着,都可以当我妈了。”   “那没事,女大三,抱金砖。”女主人说话极接地气。不过她给宋忱递来水时,宋忱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手上,目光一闪,随即滑到她脸上。   她皮肤是正常肤色,却意外的细腻。   或许是家里人照顾的好,不用抛热汗在日头底下毒晒。   女主人一边嗑瓜子,“欸,警察同志,你听过阴婚吗?我跟你说……”   陆和锦真受不了似的,强行扯回正题:“我们在说村长儿子的事,说完你再说别的。”   她立刻就不满意了:“嘿,你还管着我说话?”   “没管你说话,你先告诉我们郭长福的事,你的嘴巴长在你身上,之后随你怎么说。”   “你这小伙子说话怎么这样?我是看你长的这么壮实,种地的一把好手才好心给你说媒,你怎么还……”   陆和锦无话可说,回头看到旁边发呆的宋忱时顿了顿,原先的话一咽吞下肚里,改口道:“那不行,局里上级管得严,说不了媒。”   她一呵:“当今社会提倡恋爱自由,哪有上级不让人谈恋爱的?别想唬我。 ”   “说不定。”他微一侧头,“这位就是。”   “……”宋忱登时对上了女主人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   他深吸口气,露出恰当的微笑,转向她:“不好意思,我们的时间比较紧迫,不如先聊聊郭长福的事?”   “喔喔……你说村长儿子啊。”她撇撇嘴,兴致淡了点,“其实我们对他也不怎么了解。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天天吃药供着,本来就很少出门,再加上十年前那件事发生,村长更加不让他出来,我们基本上就见不着他的面……也就是半个多月前村长老婆去世,我们才知道他长这么大了……” 第14章 佛像杀人案(二)   村妇说的话一直在宋忱脑子里打转。   他师父曾经确实跟他讲过,村长家里把村长儿子看的比命还紧,生怕凶手一来把他也害了。那段特殊时间,师父还特地派了一队警察去保护村长一家。   他们还在村妇家中,不过她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暂时只剩下他和陆和锦。   他出神许久,没有发现陆和锦坐在他对面已经观察了他半天。   看着他明显在思考着某些东西,陆和锦没有打扰对方。只是不合时宜的想起之前许湘对他叮嘱过的话。要控制脾气,关注对方,关心对方,才能拉近队伍之间的距离。   宋忱在与村妇交谈很久,这段时间都没喝水。   他记得队伍里的林瑞说过什么来着?菊花茶,降火。   陆和锦视线扫过桌面,屋子女主人招待他们正好用的就是这茶。   想着,他瞥过宋忱因干燥而稍微起皮的嘴唇,胳膊顿了顿,倒了杯茶后状似无意般的往宋忱那边挪了挪。   宋忱没有注意到茶杯。   顿了会儿,他又推了推杯子。   宋忱余光微动,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略显敷衍的微一点头,不过迟迟没有动静。   咬了咬牙,陆和锦干脆直接把水杯放到他眼前。“噔”的一声,没等搁到桌面,就和宋忱慢半拍伸过来的手撞到一起,一个不稳,杯子啪嚓落地摔碎,茶水溅了一地。   茶是用刚烧开的水泡的,前一刻拿着水杯的陆和锦显然免不了手上受伤。   宋忱一惊,终于回神,连忙抓上他胳膊:“抱歉,我不是……”   然而陆和锦却径直避开了他的手,脸上阴沉沉的,一言不发。   “……先去用冷水冲一下。”他转而牵上对方另一只手,匆匆拉到木屋前院的水龙头底下,拧开,低着头认真冲洗着陆和锦被烫的发红的皮肤,眉头紧蹙,“冷水冲过后看看有没有起泡,等会儿我去找找冰块,你用毛巾敷着,之后……”   “宋支。”陆和锦冷冷的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他一愣:“……什么?”   陆和锦冷嗤一声,自言自语:“我还以为特案组至少有一个能相处的人,没想到也这么伪善。”   宋忱似乎意识到什么,怔了怔。下一秒陆和锦就从他手上挣脱,冷眼看着他:“你故意的,是要替韩奕报复我?”   他顿时反应过来:“不是,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宋支,”陆和锦没把话听进去,“你们特案组一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都是伪君子。怎么,还是看不上我们这地方的人?我们比不上你们特案组,清高有格调得很。”   闻言,宋忱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他不小心使得对方被烫伤,本就心怀愧疚。但是这是他的个人问题,现如今他却扯上特案组,无中生有,未免过分了一点。   “这关特案组其他人什么事?我也说过,我刚刚是不是有意的,跟韩奕无关。”他看了眼陆和锦,锁眉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特案组偏见这么大,但平心而论,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诋毁他们。我也是从普通警察做起的,我和普通人一样一遍遍积攒经验,提升能力,才从警察进入刑侦队,从刑侦队到特案组,不是因为我有一个在高位上的师父就可以一步登天。”   “陆和锦,不只是我,特案组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甚至比我更辛苦。我只能说我了解的特案组不是你口中这样,他们任何一个都是刑侦中的佼佼者。他们靠的是实力进的特案组,不是嘴,更不是脾气。”   宋忱最后扫过陆和锦,视线在他烫红的手背上停留一瞬,最后还是调头走开了。   时间也不算早了,在向村妇解释了刚才的意外情况后,他拨通了刑侦队其他人的电话:“……一点钟前在田大头家集合,汇报情况。”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只留陆和锦独自站在原地。   眼见得天上阴云密布。   *   “清明时节雨纷纷啊,雨纷纷……”   田大头一边收着晾在院子里的东西,一边不着调的哼着,中途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瞧见几个眼熟的人陆续进来,他也生了愁:“你们咋又来了,人还变多了?”   韩奕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坐下,倒了杯水,才长出一口气:“哈——活过来了。”   除他之外,还有刑侦队的其他人。他们围在院里的石桌旁,几个人都没动。   许湘之前在电话里就听出来了,宋忱的情绪明显不对。此刻她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问道:“宋支……陆队呢?”   他面色不变,轻描淡写:“不清楚。”   他们面面相觑。   “好了,暂时不用管他,坐下吧。”宋忱给他们递去几杯水,“你们有问出什么吗?”   队里一时安静。李希原和林瑞对视几秒,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略显僵滞。   “——我们问过附近的村民。”季钰率先打破沉静,向宋忱汇报,“自从祠堂发生第一起凶杀案件后就没有人来过这里。平时路过也会加快脚步,所以没有人知道祠堂里的状况,而且据村民说他们也没有听见什么异常动静。”   韩奕:“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佛像是什么时候被放进祠堂的喽?”   季钰点头。他看向李希原和林瑞:“你们难道没查到什么?”   “……有。”   他们面容微僵,却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不忿,反倒真的顺着他的话老实交代了:“我们挨家挨户的问,甚至搜查过,可一点制造佛像的材料都没有瞧见。但是有一家说,他们看到过村长出村,不知道去了哪里,夜边的时候才回来。”   田大头只清楚他们是一群警察,几个人围在那里嘀嘀咕咕,没有正事做似的。   他咕哝着一群人“闲着没事干”,一把搡开了韩奕,抽走对方屁股底下那张凳子就往里屋走。   “哎叔你干嘛啊,我不用坐的吗?”韩奕一嗓子让所有人停下来往这边看。   “坐什么坐!”田大头拎着东西全收进了屋里,“待会儿被雨浇湿了看你怎么坐!”   “雨……?”宋忱下意识抬头望天,心底猛地一沉。   此刻天空黑沉,从天边铺来滚滚乌云。   他顿时反应过来,祠堂荒废已久,被雨一冲刷,正祠里的线索就全都没了。   见他急急起身,许湘连忙出声:“宋支,需不需要我联系警队的……”   “要!越快越好,让他们搭好雨棚,尽可能的减少现场被破坏的几率——”但现在才去可能已经晚了,“其他人跟我一起,拿上密封袋,现场能装进去的小件物品就装进去,要下大雨了,雨棚可能没那么快搭建好!”   情况太突然,由不得大家多想就纷纷答应:“是!”   直到天边隐隐闷雷打响,宋忱奔在去祠堂的路上,心里仍然在想。   真是重大失误,他居然忘了考虑天气因素。如果这次案件进展不顺,那就有他的一份责。   雨来的又急又猛,随着几声闷雷炸响,狂风大作,席卷得众人衣领猎猎作响,雨砸在脸上又麻又疼。   韩奕追在他后面,手里抱着许湘临时塞进他手里的雨衣,扯着嗓子喊也盖不过雷声滚滚。   “宋队——把雨衣套上!”   奈何宋忱跑得急,他只能眼睁睁看见对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里。   宋忱片刻不敢停歇,这场雨来得比想象中还快,他现在只能能保护多少现场原样就保护多少。   然而一股气冲到祠堂,大雨中的景象却令他更加意外。猛地提起来的一口气霎时卡在了胸膛。   院子里聚集了不少警察,冒着雨把雨棚钉得更稳更深。祠堂被妥善的兼顾到,雨水被遮挡在外。   每个人在大雨里都格外忙碌,听从指挥保护现场。   因为打雷,陆和锦要把平常的音量上提几个度,几乎是在狂风暴雨中吼话。   后赶到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停在了宋忱身边。他听见许湘怔怔嘀咕,语气难掩兴奋:“靠……好久没看到老大帅成这样了!”   他喉头动了动。   而陆和锦转头瞥见他们,脸一沉:“还不过来帮忙站那看戏?!”   许湘一瞬间收回前话。   韩奕迅速抖开雨衣往宋忱身上一披,跟着众人扎进雨幕。   雨棚搭得及时,祠堂大部分物品都没有受到影响。   宋忱检查完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其他人也得以休息。   棚子外的风刮得呼呼作响,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雨棚上,里面的人反而安宁了许多。   可想而知,若是陆和锦没能提前做好准备,命案现场将会受到多么严重的破坏。   许湘是队里唯一的一名女性,她用毛巾裹着头发擦了擦,余光瞟到一头一尾离得老远站着的俩人,不禁纳闷,抬起胳膊杵了杵李希原:“他们吵架了?”   李希原只是看了一眼就摇头:“你都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他一指韩奕,“他还想问你呢。”   她只好放弃打探消息的心思。   宋忱自然能感受到梭巡在他和陆和锦之间的视线,顿了顿,罕见的没有“顾全大局”的做出妥协与让步。   “宋支……”许湘小心翼翼的问,“不如你先换件衣服?我记得陆队带了行李过来。”   跑过来的路上他确实一身都被浇湿了,此时湿衣服黏腻腻的贴在身上,尤其外面还罩了一件雨衣,使人感到更加难受。   “不用麻烦……”宋忱正准备拒绝,另一头的人却蓦地直起身,直直朝这边走来。紧接着宋忱的胳膊就被陡然钳住,他几乎下意识的就去看对方的手,然而陆和锦拽住他就往外迈步,吓得许湘忙拉住他:“老大——老大!”   陆和锦停下脚步,眉眼中透出浓浓的不耐烦:“做什么,不是要带他去换衣服?”   “啊……”她干巴巴应了一声,讪讪放手。   她刚才看他那气势还以为他是去约架的。   雨有渐小的趋势,可仍然下着。   宋忱换上陆和锦找出来给他的衣服,神情略微复杂。今天事情实在太多,从下雨到陆和锦,无一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或许是他想着事情动作慢了些,屋外响起催促的敲门声。   “换好了没?”   “好了。”   他刚把扣子扣上,门就“吱呀”一下被推开。   宋忱和陆和锦隔空对上目光,后者关上门走近了来。最后在离他两步的距离站住。   宋忱猜到他有话要说,便也没动。   “宋支。”   陆和锦看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你训了之后肯定又要耍脾气,所以在祠堂看到我的时候那么惊讶?”   “我……”宋忱默了默,“确实没想到。”   陆和锦“呵”出一声:“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承认我嘴臭脾气臭,我偏就看不惯你们特案组的作风。至少我只是脾气不行,而你们特案组是人品不行!”   他眉头一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听陆和锦这样说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特案组有这么深的误解。”   “误解?”陆和锦气急反笑,“宋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去年来青怀市挖人的事吗?”   那时他进刑侦队不算久,却破了几个大案,正处于急需得到别人认可的年纪。所以当时听到庭阳省特案组准备纳入他时,他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   只不过当他匆匆赶到约定见面的地点时,特案组的人已经先他一步抵达了。   陆和锦刚要打个招呼,坐在对面的人就先开口了:“你是陆和锦?”   他顿了顿,本能的对这种语气不爽,可仍旧按捺住,“嗯”了一声。然后就见贺连泽低下头重新翻看自己的资料,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请坐”。   陆和锦本身就是个不喜欢被人管束的人,碰上口吻强势得如同命令的贺连泽,自然是不对付。   更何况来见他的一共就三个特案组成员,而现在坐在这的就只有两人,甚至其中一个人全程都没有开口,连一眼也没有分给他。   陆和锦自知控制不住脾气,便提出去一趟洗手间,于是远离了他们。   “……我那时候脾气还要坏,但我清楚我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直到我看清了特案组的人的真面目。”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在洗手间听到的那一席话。   那会儿洗手间人很少,有一个人倚在墙边,嘴里嘟嘟囔囔的打着电话。后来陆和锦才知道,那人就是韩奕。   “宋队……我早就和你说过,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他让我们来青怀市,小地方出来的人能有多好?顶破天了也就进个市队,省级的他想都别想,他想来我还不给呢……让我们白跑这一趟,还惹得贺副队不高兴……”   “……小地方出来的人。”陆和锦目光沉沉的望着宋忱,“宋支,你所谓的都是佼佼者的特案组原来就是按照这个来挑人的?”   宋支一怔,片刻后,他恍然大悟。   “你笑什么?”他不由得皱眉,“很好笑吗?”   “……不是。”宋忱看他有些不自在,便解释道,“这都是误会。” 第15章 佛像杀人案(三)   陆和锦显然不信:“那你倒是说我误会了是什么?”   “去年段厅长确实派了三个人来青怀市。根据你的描述,见你时一声不吭的就是程冬阳。他年纪最小,曾经患有自闭症,现在仍然不是很喜欢跟陌生人说话。”   宋忱尽可能详尽的解释,“至于你说的‘黑脸门神’,他是贺连泽,特案组副队长,话确实少,但平时性格很好,只是恰好当天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情绪低了点。话虽如此,但毕竟也是他们造成的问题,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陆和锦别过眼,脸色依旧不好看:“宋支,别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替他们大打掩护我就会算了。他们有人护着,我可没有。”   “不算是护着他们,只是解除误会而已。”宋忱自然也清楚空口白话难以让他相信,继续说,“你当时听到韩奕抱怨其实不是在说你。那天去青怀市,他们除了找你以外,还先去找了另一个人。”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编出来的借口?”   “那个人是贺连泽的表弟,当时也在青怀市。说起来你们应该熟悉,他叫贺晨。”   话落,陆和锦静默一瞬。   “……确实熟悉。”   贺晨,原来也是刑侦队一员。陆和锦刚入队的时候他还是刑侦队队长,但因为某些问题,不久后就被停职卸任了。听说那时候还严重到局子里叫他家里人来替他做担保。   这么一想的话,贺晨出事的那段时间正好和特案组来青怀市的对应上。   他没出声。   “而且,”宋忱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低。   “而且什么?”   “……”他轻呼出一口气,眼睫一垂,敛去眸中低沉情绪,笑着摇摇头:“……没有。”   ……而且,韩奕是不可能轻易说这种话的。   宋忱见他神情松动,知道误会消除了不少,便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葛,保持了沉默,让陆和锦自己先消化一会儿。   不知不觉,屋外雨声渐歇。   半晌,陆和锦终于出声:“宋支……”   他应了声,没抬头,只是将之前就捂在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陆和锦:“田大头家里没有红霉素软膏,你先用芦荟胶。”   陆和锦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上烫伤的皮肤。   陆和锦:“……谢谢。”   他们默契的没再谈及过去的事情。目光一转,两个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定格在纱门显现出的两个人影上。   陆和锦咬牙:“许、湘……”   他一把拉开门,而附在门上的俩人猝不及防,差点双双摔倒在地上。   宋忱看着神色尴尬的韩奕和许湘:“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韩奕讪笑两声,“正好赶上你俩对话结束。”   “……”他瞧见韩奕身上干燥,这才发现雨停了,“你的事做完了?”   “没……但纪宁他来了,刚好接手。”   宋忱顿了顿:“那亭柳……”   闻言,陆和锦扭头朝他撇来一眼。   “她没来,估计正忙着呢。”韩奕话锋一转,“但是贺副队听说了这边的情况,打算马上过来。”   这回陆和锦的视线实打实的落在了宋忱身上:“宋支,这是准备让特案组全权接手了?”   后者暂时没有回答,转向韩奕:“我们这边情况稳定,让他不用过来。有需要了我会跟他说。”   韩奕应下。   宋忱:“现在去整理线索。你,许湘,再叫上季钰,你们三个一组去查查范叙为什么要重回礼佛村。”   “那宋队,你呢?”   他看了陆和锦一眼:“……我和陆队有其他事要做。”   几个人出了田大头家就分头行动。   宋忱和陆和锦往村长家的方向走去,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一座座农舍紧挨着连成一片,雨后竟有些难以分辨哪些已经荒置废弃。   刚走出几步,身旁的陆和锦一开口就挺呛人:“宋支,你怎么不让特案组的成员都过来?”   宋忱清楚他现在在恼什么,嘴上说着嫌人把他当小孩看,但实际却和小孩脾气别无二致。   他声线带了点笑意,回头道:“不是有你们刑侦队在吗?”   陆和锦剩下的话在喉咙里一滚,又咽了下去。   他对上宋忱的目光,不自在的绷紧了下颔线,作势撇过头去。   “……算你识相。”   幸而这次拜访时,紧锁着的门已经敞开了。   还未近前,他们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些古怪。   院内,郭长福埋头理着什么,一根手指粗细的麻绳盘踞在他脚边,结上了几颗细小的铃铛。   模糊的银铃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们的突然来访着实吓了郭长福一跳,他赶忙收了长绳,脸上急急忙忙堆起笑:“宋警官……你们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家里啥也没准备,多不好意思……”   陆和锦没功夫和他搭腔,颇为直接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宋忱意外的没去阻止,看着郭长福下意识把绳子挡住。   而郭长福明显体会到陆和锦不好对付,就挤出一点为难的神情望向了宋忱,“宋警官,这……”   他依旧不动。   按照商量好的,现在他还不能帮郭长福说话。   “你看他做什么?我这是秉公办案,难不成还委屈你了?”陆和锦一上来就咄咄逼人,令郭长福哑口无言,“还是你有什么事非得避着警察?”   郭长福随着他巡视屋舍的动作提心吊胆。   “——我记得村长和你住在一起,怎么没看见他?”   郭长福额头冒汗:“他……”   陆和锦兀的逼近他一步,强调下沉:“莫非你不仅把他关了起来,还要拿着这根绳子绑他——郭长福,你连你的亲生父亲都虐待,侵害他的人生自由,你这可是犯法的。”   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煞白了脸:“我没有……警官,我没有虐待我爹啊……”   陆和锦不听,取出手铐:“有什么话跟我回警局再说。”   这下郭长福真的慌了,欲哭无泪,转而去找宋忱求助:“宋警官,我真的没有!我、我爹他……我冤枉啊!……”   眼见时机成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宋忱与陆和锦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忱仿佛因他有些触动,终于开口:“陆队,要是他交代实情,去警局还是没有必要的。”   “哦?”陆和锦扬了扬声调,“宋支,你要徇私枉法?他这可是犯罪!”   那两个字掷地有声,郭长福腿一软,抱着宋忱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放:“宋警官……我什么都没做,我压根没犯事儿啊!……”   宋忱看向陆和锦:“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别太严苛。”   后者哼了一声:“我肯放他,他肯招吗?”   “我、我招!我什么都说!”他嚎啕,“不要抓我……”   陆和锦:“那你为什么对你父亲做出这种事?”   “……我也不想,我也不忍心啊!但是你们也知道,这几天祠堂死了人闹得正凶,警察也盯得很紧,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肯定就会被找上。我爹他年龄大,可遭不了这样的罪……”   “你的意思是村长这几天有奇怪的举动?”   “是……乡亲们知道警察要查案,都躲在家里不出来……我爹前阵子还好好的,这几天,突然就和着了魔似的,每回都要去一个地方,直到傍晚才回家……我怕你们怀疑,我也是没办法,才把他关在家里的。你们说的那根绳子也不是用来绑他的,我是怕哪时候他趁我不注意,又出去,才想着找个东西提醒我……”   郭长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宋警官,我什么都说了,你们就放了我吧!……”   宋忱:“他去的是哪里?”   “我、我不知道……”见陆和锦刷的一下冷了脸,他又立马改口,“虽然不知道那是哪,不过我还记得路……”   于是陆和锦收起了手铐。   “带我们去。”   “……”郭长福一时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领着他们去。   山上小路泥泞,野草灌木丛生,雨后疯长,几乎要人拨开草丛前行。   郭长福一边提醒他们路滑,一边劝:“上次我偷偷跟着我爹去过,得翻好几座山,而且刚下过雨,你们确定要去?”   宋忱点点头。   最后头的陆和锦自然说要去,只是之后宋忱就觉得身后的目光来来回回,几乎要将他看穿。   “……宋支,你不会半路走不动道吧?”   “不会。”他打消对方的顾虑,“我体测合格。”   有郭长福打头阵拨开两边近人高的草,他们的行动轻松了些。   说完这话后,宋忱却发觉身后的目光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强烈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陆和锦说道:“确定不是在糊弄我?下回我们比比,看刑侦队和特案组差在哪里。”   宋忱不能真应下,便撇开话头,问郭长福:“村长年纪大,一个人走得了这么长的路?”   “那可不是?我爹年轻点的时候连佛像都搬得起来!”说起这个他就兴奋起来,旋即又想到什么,情绪又逐渐低落下来,“……只不过现在精神差了点。”   宋忱明了,跟着郭长福紧走了几步,却蓦地被陆和锦大力拽了一把。   他顺着陆和锦的指向看过去,看到地面不太明显的一块滑石。   一等他站稳脚跟,陆和锦就松开手,面色不虞:“宋支,你是想谁想入迷了?”   宋忱顿了顿,看向走远了不少的郭长福。   ……他方才明明是跟着对方在走。   “算了,我走前面。”陆和锦回头看他一眼,“宋支,这么陡的山,摔下去十天半个月都起不来。这就算了,小心把案子也耽误了。”   难为他拐弯抹角的提醒自己注意安全,宋忱收回神思,应道:“嗯,我会小心的。谢谢。”   前面的人便又扭回头去。   隔得不远,正巧让宋忱瞧见了他的嘴角往上翘了翘。 第16章 佛像杀人案(四)   山道坎坷曲折,基本上全靠人自己从野林子里钻出来。   他们一路走来,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深山老林。   周遭草木旺盛,正值春季,郁郁葱葱。偶尔途径山谷时溪流漫过岩石流淌,水边也尽生着低矮的野草。   弯弯绕绕,不认识路的人恐怕得在山林里兜兜转转好几天。   宋忱记下时间,一直到三点钟他们才到达郭长福口中的地点。   “就是这了,上次我看我爹进去好久才出来……”郭长福揩了把汗,气喘吁吁,“但里面太黑,我就没敢跟进去。”   宋忱和陆和锦在一处洞口前停下。   面前的山洞被杂草乱石掩着,乍看查不出什么异常。   但是洞口岩壁较为平整,更像是人为开凿的。   “我们这偏僻,啥都缺,就是不缺山。”郭长福解释,“当初抗战的时候,有支军队看中了我们这山险,所以留下来不少这样的山洞。不过早就荒废了,我也不知道我爹在这里面干啥。”   宋忱抬手摸了摸石壁,坚硬干燥。他用力一掰,轰得一声,石头刮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竟然是一块石门。   见状,陆和锦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和宋忱得出了个结论。   这山洞确实是军队留下来的。光说这石门的设计,防守性极强,基本上关上门后敌人从外面就难以推开。   “哎哎哎!”郭长福忙喊住宋忱,“宋警官……你们真要进去啊?”   陆和锦回头瞟见他俩还在磨蹭,“啧”了一声,自己先一步跨入洞中。   只是脚刚沾地,登时猛地一滑。   “唉——宋警官!”   郭长福的叫喊随着轰然的闭石声隔绝在山洞外。   宋忱堪堪撑起身,头脑有片刻的混乱。   他刚才还在和郭长福谈话,结果猝不及防一只手将他一拽,就莫名摔了进来。   地上传来另一个人的闷哼。   陆和锦撑地坐起,正正和他的目光对上。   于是宋忱就见他心虚的别开头,一指洞口:“……门怎么关上了?”   “……”宋忱便也不再追究,记着郭长福还在外面,准备先出去再说。   只是推了推,石门不动。   正当他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陆和锦说了声“多吃点饭宋支”,伸手撑上石门。   ——但纹丝不动。   宋忱看了看陆和锦,后者显然是不信邪,便多使了几成力,可惜依旧没有动静。   陆和锦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这门怎么推不动……?”   “大概是被什么卡住了。”宋忱用力拍了拍石壁,“郭长福?你还在外面吗?”   不知道是否是石壁太厚,声音穿透不出去,他们并没有得到郭长福的回应,反倒是石洞内回荡着他的声音。   陆和锦眉毛一揪:“他不会自己跑了吧?”   现在的情况宋忱也无法确定,只得先暂且回过头来查查这洞内。   他打开手机电筒,炽白的光线将山洞内部照亮了些。同时他们也发现在这山洞里不仅是手机电量告急,而且毫无信号。   洞里不算宽敞,但很深。灯光照过去无法照到底。   “村长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陆和锦上下打量了一番山洞,“藏金子?”   宋忱扫过脚边的乱石杂草:“还真的说不定。”   他们缓缓前进,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宋忱想着不能有遗漏,抬头望了望洞顶,灯光也一道挪了过去。   但转瞬间身旁的人就突然再次一滑,似乎压到了什么。宋忱听到他连飚了一串脏话,径直从地上跳了起来。   等他把电筒照过去,他也诧异的愣了愣。   “操。”陆和锦脸色难看,使劲拍掉身上的灰,“真他妈晦气。”   宋忱将手机光全对到了石壁边的白骨上。   应该是年头久了点,它现在已经腐化得只剩下了一具骨架。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骨?”陆和锦青着脸,看他蹲下身仔细照了照那具尸骨,“就算山洞以前是用来藏身的,过了这么多年白骨也该腐化成灰了,而且怎么就它一个?”   “或许这不是抗战的时候留下来的。”宋忱又在白骨的身边借着光线观察了一圈,刚刚被陆和锦一压,这具尸骨早已部分粉碎。   陆和锦忽然记起:“村长来过这里,似乎不止一次,肯定知道这里的情况。但他不仅没有上报,而且还私自频繁来这,这不就是心虚吗?”   “这个不好说,但有这种可能,却没有证据。”他摸了摸尸骨周边的土地,兀自一顿,然后看向陆和锦,“……你为什么摔倒了两次?”   “我怎么知道?”说起来这个陆和锦就脸色铁青,“先是在洞口,现在是在这,我的鞋子还没这么滑过,所以说晦气。”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对,卡住,“……宋支,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宋忱摩挲了一下指尖:“地上沾了些泥。”   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双脚,陆和锦下意识后退一步反驳:“怎么可能……”   片刻后,他的鞋底确实被发现沾有湿黄泥。   宋忱指定一个地点:“你在那多踩踩,之后再找人来检析,顺便别再滑倒了。”   山洞里奇磷怪石,一不小心就能磕伤碰伤。   陆和锦难得听从,踩上石壁边的草堆:“宋支,我们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怎么找人?说不定那骨架也是和我们一样困在……”   他踩踏的动作一滞,脚底似乎有某种硬物感。   闻言,宋忱心下一动:“你说什么?最后一句话。”   “我说,那骨头也是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被生生困死了。”   “……困在这里。”他当即转头去观察那具尸骨,尽管面目全非,但基本姿势还是可以辨识的。   尸骨整体呈趴在地面的姿态,看骨架笔直前伸的双臂,这是一种肌肉紧绷用力的状态。很有可能的是,它曾经使用双手在地上攀爬过。这说明死者濒死时是不甘与恐惧的,企图离开这个山洞。   宋忱视线一路下移,循着原先走来的路倒退几步。   忽然,他矮身拂开地面杂尘,显露出来的是一个刻成的圈,而细看之下,这处的地面颜色也与其他的不同,是经常生火留下来的痕迹。   他似有所觉,抬头顺着正对的石壁看去。   岩石粗粝,但他仍然可以触摸出山洞石壁上一些凹凸不平的字形轮廓。   正当宋忱暗自惊讶时,陆和锦已经有一会儿没吱声了,此刻忽的喊了他一声。   他闻声回头,却看见对方拎着一个袋子晃了晃:“宋支,你看这是什么?”   袋子里装有少量的纸钱,香,还有一个打火机。   联系上他这边的发现,霎时间一切明了。   “这些东西应该就是郭富用剩下的。”陆和锦听宋忱说完刚才的发现后,看了眼石壁,“他大老远跑这来就是为了烧纸……祭奠?不应该啊,他要祭奠这具白骨为什么不在它面前祭奠,反而离得这么远?”   石壁上刻的是梵文,他们都无法辨得。   历经的岁月久了,字刻模糊了很多,宋忱只能用手逐字摸去,企图得到一点有用信息。   而陆和锦耐心不多,转而一处一处的探着草丛与石堆。   不多时,宋忱似乎感知到什么,不确定的又摸了摸最末尾那两个字:“……袁……江……?”   陆和锦没听清:“什么?”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上面刻了一个名字。”   “袁江?”陆和锦,“难道是那具尸骨的姓名?”   “……暂时不能确定,得先经过专业人士的解读。”宋忱揩去手上的灰尘,“等我们出去……”他就去找纪宁,他很擅长这些。   不过他话没说完,陆和锦就打断了他。   “——宋支。”   “我们也要出的去再说。”   陆和锦瞧着他的神情,一脸狐疑:“你不会还抱希望于郭长福会叫人来救我们吧?”   “……没有。”宋忱记得翻山越岭花费的时间,郭长福翻山出去还得费时,要是再等他把人领进山,那时间就过去很久了。   他抬起手机,光线从白骨身上照过:“我们往里走看看。”   山洞越往里越窄,他们再走了五六米就到了头。   陆和锦看着面前厚厚的石壁,啧了啧:“死路。”   宋忱打着手机电筒将这里照了一圈,然后用力推上石壁,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他眉头一皱,却听陆和锦笑了一声:“宋支,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大力水手吧?”   宋忱没理会他的调侃,示意他往后看:“你自己看看那具尸骨。”   “那堆白骨怎么了?”他见宋忱蹙了蹙眉,又道,“它生前被困在这里,濒死前是想逃的,却不去拍石门,反而往反方向爬去。这只能说明,山洞里还有一个出口。”   他敛了笑,挑眉:“宋支,你看我说的对吗?”   “那你一开始还装不知道。”宋忱打开手机屏幕给他看,“嫌我们时间太多?”   时间已然到了下午六点。   陆和锦一噎,却非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怎么知道你知不知道?”   宋忱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放心……我不蠢。还有,”他一顿,让陆和锦意外他竟然接了自己方才调侃他的话,“大力水手吃的是菠菜,我不吃。”   他转而面向石壁,转瞬就恢复如常,仿佛刚刚接话的不是他,“先找到出口再说。”   他们四处都摸过碰过,试图误打误撞触发个暗门,但结果显然不尽人意。山洞并没有另一个石门。   眼看半个小时就要过去,他们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第17章 佛像杀人案(五)   “……”宋忱沉吟片刻,调头往回,“我们应该遗漏了什么细节。”   他回到尸骨边,再次靠近仔细观察。   光线照在尸骨上,呈现出一种暗淡的色泽。   宋忱确认过后得出结论:“他是一名男性。”   陆和锦的注意很快就被他吸引过去,眉梢一挑:“为什么?”   “女性的盆骨宽而浅,而这具尸骨的盆骨窄而深,可以推断是一名男性。”他身上没有带手套,而且年岁久了骨头被贸然一碰很有可能会出现什么意外,宋忱便没有去动它。   对于他懂得这方面的知识,陆和锦倒是更为意外一点:“你怎么知道这个?”   “以前亭柳做法医前特意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我在她旁边,学到了一些。”   宋忱话锋一转,“陆队,你多高?”   陆和锦:“……189?”   他点点头,指了指白骨旁边:“麻烦你站到那里,尽量和尸骨保持一样的姿势。”   闻言,陆和锦额角青筋一跳:“你要我趴着?”   宋忱看向他的眼神很明确。   似是担心他放不下面子,宋忱特意补充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案子。”   “……”   陆和锦盯了他几秒,咬咬牙,终究是照做了。   他趴在地上,变得瓮声瓮气:“……宋支,你最好查出点什么来。”   但宋忱只是将他和一侧的白骨稍作比对了一下,就让他站了起来。   “这个男性大概高一米七。”他试着去够洞顶,“……踮脚或跳跃都不能碰到顶部。”   陆和锦将抱怨的话一咽,立即联想到:“山洞最深处垒放了几块石头。”   当时连那堆石头他都触碰过,只是他只记着找出口,而且山洞里杂草乱石本来就多,就没有多想。   他们又快步返回。   宋忱估量了一下石堆的大致高度,完全可以让一个一米七的人够上顶端。   换做他或者陆和锦的话,应该更加轻松。   他试了试石堆的稳固性,正准备踩上去,却被人拉着衣服一拽。   “我来。”   宋忱稍显迟疑,就见陆和锦用手比了比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度,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莫名得到了自信呢:“这种事还是让高一点的人来做吧。况且,宋支。”   他皮笑肉不笑,“万一你是表面不计较,实际上内心锱铢必较的人,自己先上去了,然后把我堵在山洞里,那我不是要和白骨做兄弟了?”   宋忱一时没能反驳,就让他登了先。   陆和锦够到洞顶,先是试探的的顶了顶手掌下那块石壁,察觉到居然真的可以将其使力挪动后,他低头朝宋忱喊了句:“离远点。”   宋忱依言退开,锁眉时刻盯着对方,以免发生意外。   陆和锦加大力度,石块被挪动的同时有砂砾纷纷散落。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胳膊上肌肉绷紧出弧线,依旧使着力。   直到把石块终于挪开,一个洞口露出,剩下的碎石全部砸落下来。   他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沙,连呸了几口,手上不停,闭着眼将洞口周边石子尽数拂开。   宋忱稍微松了口气,看着他攀上洞口,翻身上去。   过了几秒,洞口上传来陆和锦的声音:“没事,上来吧。”   外面天已经黑了。   山上还是密密的草木,宋忱顾着脚下,缓缓下了个陡坡后就看见杂草丛中半蹲着的等他的陆和锦。   见他安全上来,陆和锦起身,环顾四周。   宋忱也扫视了一遍周遭景物,是郭长福没有领他们走过的路。   所以,尽管现在他们出来了,他们也不知道回去的路。   陆和锦甩了甩手机:“导航用不了。”   宋忱一时间陷入沉默。   “算了,我们还是等着他们找过来吧。”陆和锦不再挣扎,“或许一批人已经找过来了,我们只要离山洞近一些,他们还是可以找到我们的。”   的确,宋忱明白他说的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手机电量告急,又是黑夜,他们如果无头苍蝇似的探路,很可能发生意外。相比起来,他们老实呆在这里倒更安全一些。   他们还是在山上,但此处地段较平缓了些,细听之下,有涓涓水流声,草木繁茂,如果他们是来露营的,陆和锦倒是算是挑了一处不错的地儿。   他正观察着,忽然听对方“啧”了声。   陆和锦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问:“宋支,你不会真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吧,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宋忱走近他身边,坐下,对此刻的情况接受良好:“没有。我知道你之前说的话只是借口,没有当真。   他眉毛当即挑了起来:“什么借口?我是实话实说……”   “但最先搬动石块的人是最吃亏的,你应该知道。”   “我——”   陆和锦吭哧半天没能吭声,随后侧眸瞧见宋忱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一哽,呛人,“我还不是怕你做不成事,到时候你出意外,上头肯定怪到我头上。”   宋忱见他颇有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于是见好就收。   躺下休息时,他忽然想到:“现在雨水多,植物茂盛,会不会有蛇?”   对方安静一秒,然后翻身侧卧,宛如不以为意:“宋支,你那么香,它要来也是找你。”   之后一段时间陆和锦都不再吭声。   宋忱保持着头脑清醒,留意着四周,却逐渐感受到陆和锦的不对劲。   他那头似乎透着点光亮。   之间陆和锦亮着手机灯光,睁眼盯着附近的草丛。   宋忱愣了一瞬,想来是他将自己先前那番话当真了,不禁失笑:“放心……虽然山上多草木,但真要有蛇,我们在山洞里就该遇上了。”   “……我当然知道。”他反驳道,“我这是以防万一!”   宋忱莞尔,点点头,再次感叹他的精力旺盛。   他巡视没多久,陆和锦那边的光也灭了。就当他以为对方在休息时,陆和锦突然开口了:“宋支,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宋忱觉得难得,点头应允。   对方有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在斟酌用词。半晌,才说:“……你和谢法医认识多久了?”   他顿了顿:“从上中学的年龄起我和她就认识了,到现在,应该有十几年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陆和锦翻身躺平,语气僵硬了一下“……就是好奇而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像有人。”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说明人不止一个。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噤了声,凝神细细辨认。   宋忱眉头松动了些:“好像是亭柳他们的声音……”   闻言,陆和锦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只是拍拍身上的草:“走吧,救兵来了。”   山洞前,一群人围在石门前绞尽脑汁。   这门设计的巧妙,就算他们全部用蛮力推它也无法将其撼动。   “不然把门爆破开?”林瑞是在没法了。   今天下午他们查着线索,就碰上慌慌张张跑来的郭长福。一问,才知道他们家队长和隔壁队队长都遇上了这档子事,被困在了山洞中。   当时谢亭柳一听完,就带人直接过来了。   “不行,”谢亭柳凝着脸,“风险太大,我们无法保证里面的人的安全。说不定山洞就会因为冲击力太大而坍塌。”   显然季钰也认同她的话,他观察过四周,问郭长福:“山洞还有别的入口吗?”   “我、我不知道啊,我只晓得这个石门。”郭长福急的满头大汗,“我没进去过。”   “当时只有宋支和陆队进去了?”他捕捉到关键词,“你找我们的时候和我们说的是陆队带着宋支摔进了山洞,但石门为什么会关上?”   “我不知道啊!我那时候在和宋警官说着话,结果一不注意陆警官就拉上他滑进洞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出啥事了啊……”   话落,季钰朝谢亭柳看去一眼。   “真是……”后者面色沉了沉,拍上石门,“老宋!听得到吗,你们怎么样了?”   不等她继续喊话,纪宁就先提醒道:“我听到……有什么声音了。”   众人瞬息安静。   林瑞拿灯往他说的方向照去:“这荒郊野外难不成真有什么野兽?”   安全起见,谢亭柳吩咐他们把灯都关了。   杂草丛里窸窸窣窣,他们各自提起了心,警惕起来。林瑞手持树杈候着。   于是宋忱和陆和锦钻出草丛,看到的就是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的人。   “宋警官……?”   还是郭长福这一喊,众人的神思才被喊回来。   “老宋?”谢亭柳上前几步,“你怎么样?”   宋忱摇摇头:“没事。”   看到此情此景,林瑞蓦地反应过来,也急忙赶到陆和锦边上:“陆队,你……”   “我好极了。”他一字一顿,然后一瞥林瑞,“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去查查山洞?”   林瑞:“……噢。”   倒是谢亭柳被他这句话惹得侧目过来:“你指桑骂槐?”   陆和锦一耸肩:“有吗?”   “亭柳。”宋忱拦下她,“他随口说的。”   “……也就你乐意惯着他那脾气。”但谢亭柳自然听明白什么更为重要,问,“老宋,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第18章 佛像杀人案(六)   等到宋忱解释完,林瑞已经竖起耳朵偷听了许久。   他悄悄的凑到陆和锦身边:“陆队……特案组的队长夸你勇敢。”   陆和锦瞥他一眼:“他说的是果敢。”   “哦,这样……”不过林瑞随机意识到,“原来你也在偷听?”   陆和锦:“……”   宋忱不知道他们这边的情况,但因为人来的意外的齐,他干脆就把调查山洞的工作提前到了现在。   五个人依次从他们发现的洞口进去,轮到郭长福时,宋忱问:“你要一起进去吗?”   后者扫过黑魆魆的周围,两股战战:“我进去,我进去……”   有手电筒照明,山洞瞬间通亮。   容纳下他们五个人,洞内也不显得窄小。   “亭柳,你带了手套吗?”   “带了。”谢亭柳点了点自己口袋,“这些可都是法医必备的东西。”   “那就麻烦你鉴察一下里面那具白骨了。”宋忱吩咐完,转而看向纪宁。   后者意会得很快:“有需要我的地方?”   “嗯。”他点头,“有几行石刻字需要你解读。”   至于季钰和林瑞,则被安排搜查山洞里的其他线索。   很快,一具空荡荡的骨架子就猝不及防闯入他们的视线。   郭长福大叫一声,吓得抖成了个筛子。   出乎意料的是,陆和锦喊住了宋忱:“宋支,你还没说我要干什么呢。”   林瑞显然以为自己幻听了,一脸不可思议:“陆队,你还说你没事,这人都摔糊涂了……”   他给了林瑞一记眼刀,然后继续看向宋忱。   宋忱略微意外,就连谢亭柳和季钰也诧异的扫过他们。   “你按你想的做就行了。”他眉目舒展开来,朝陆和锦点头示意,这才同纪宁一起来到石壁前。   他静站在纪宁身边,不去打扰对方解读文字。但孰料纪宁是最先开口的:“韩奕说,你们关系很恶劣。”   宋忱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算不上恶劣,夸张了。”   纪宁不置可否,只是末了又说:“他脾气很大?”   “年轻,总有些气盛,我们以前也一样。又是个直性子,比起把意见装在肚子里暗自腹诽的人,我更愿意和他相处。”   他注意到纪宁的手收了回来,问:“上面说的什么?”   纪宁:“梵文,佛经……”他一顿,看着宋忱身后的人。   宋忱似有所感,不等他回头,陆和锦就几步走近站定在他身侧,神态自若:“宋支,你们查出来了?”   他的注意又回到石壁上,点点头:“差不多了。”   “刻的是佛经上一段超度的梵文,还有一段是忏悔。”纪宁指尖一点刻在石壁上的最后两个字,“这是被超度者,也是他们忏悔的对象。”   “忏悔?”陆和锦好笑,“村里死了人,郭富却跑来忏悔?”   “这、这跟我爹没关系……”郭长福闻声慌忙道,“我爹就算来过这,也不代表做这事儿的就是他啊……!”   “到底做没做,看证据就知道了。”他拎起装有纸钱的那个袋子,“只要从这上面提取到郭富的指纹,那他想逃也逃不掉。”   宋忱看了眼脸色煞白的郭长福,目光一转,瞧见季钰正向他们走来。   他拍了拍陆和锦,提醒道:“他好像找你有事。”   陆和锦不动,反而快速的扫了眼宋忱后收回视线:“……有事也得先找你汇报。”   似是发现宋忱神情微讶,他找补道,“张局要我注意上下级关系,我只是在听他说的做。”   即使这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宋忱顾及到他的面子薄,掩着笑意表示自己明白了。   “宋支,陆队。”季钰没有察觉到陆和锦的异样,展现出密封袋中收集到的黄泥,“人踩到湿黄泥很容易滑倒,这应该是陆队滑到的原因。但除了陆队我们没有任何人鞋底上沾上黄泥,而且我观察过,我们来的这路上都是红土,没有黄泥。”   他带有疑问的眼神望向了陆和锦。   后者显然不乐意多提他摔倒的事情,然而迫于案件调查又不得不说:“我没去其他地方,只是在洞口的时候滑了一跤,什么时候踩到的泥我也没有留意。”   宋忱也确认道:“他走在我的前面,走的是相同的路。”   季钰:“那就可以确定了。我和林瑞在洞口石门处发现了一些黄泥残留物。既然附近没有,而山洞洞口却出现了黄泥,及其可能是人为因素。”   “这个人的意图应该是想把来的人困在山洞里。所以是谁知道有谁要来这里,而且是最近几天下雨的时候才来?”   他们几乎同时朝郭长福看去。   郭长福听了个大概,见事情突然牵扯到自己身上,吓得一哆嗦,望着宋忱泪眼婆娑:“宋……宋警官,我啥都没做,我就是带了个路,为什么就这样了?是你们要来的,我劝也不听,我只是个带路的啊!”   季钰琢磨了一会儿:“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将计就计,故意找了个替罪羊?”   宋忱沉默着,手肘突然被人碰了碰。   陆和锦垂眸看着他:“宋支,你怎么想?”   他一怔,对方的眼神让他短暂的失了下神。他吸入一口气,缓了缓,脸上看不出异样表情:“……再去亭柳那边看看。”   郭长福得不到安心的答复,拼死也要让警察相信自己,但他刚跟上宋忱两步就被陆和锦一拦。   后者喊林瑞:“看住他,他现在还是嫌疑人。”   郭长福:“不,不是——”   谢亭柳验尸的地方与这里隔得不远。她中途抬头瞧见宋忱,问了句:“抓到犯人了?”   宋忱摇头:“你们这边情况怎么样?”   “尸骨的大致信息验出来了。”她直起身,手套经由旁边的韩奕拿着,“这具白骨的颧骨有青春期后再发育的痕迹,磨损较重,年龄应该在40到50之间。男性。手掌掌骨与指骨较厚,是生前干粗活所致,他从事的大概率是体力活。至于其他的,条件有限,我只能看出这么多。”   “这些足够了。”宋忱记下信息,“还有一点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谢亭柳:“骨头风化痕迹很重,至少有十年了。”   韩奕和宋忱想到同一件事,当宋忱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摇摇头:“档案记载的十年前死去的村民没有提及到他。难道他是那个案子不了了之之后才遇害的?”   “师父当年查案时核实过制作佛像的村民,并没有人失踪或者被上报以这种方式死在洞中,假如他是当年那个凶手所害,师父不可能没有数据记载,除非这个人不是制作佛像的那批村民。”   宋忱继续剖析,“而且这个山洞地处偏远,离礼佛村的距离绝不可能允许凶手将他打晕运到这里;再者,死者或许知道连凶手都不知道的另一个山洞出口,除非死者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独立逃跑,否则他是完全可以离开这里的——但这具尸骨腿、手骨完好。”   说到这,谢亭柳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他,又去看尸骨几乎已经粉碎的腿骨。   “……没被压到之前确实是完好的。”他轻飘飘带了过去,“这代表死者当时并未丧失行动能力,况且另一个出口处有死者堆积好的逃出山洞用的石头,说明他在濒死的某段时间里有能力逃脱,那么为什么他当时不逃,反而等到濒死的时候才想离开?”   韩奕哑口无言,一时接不上他的话。   宋忱看出他的窘态,只得又将问题揽了回来,独自再思索推敲一番。而正在此时,另一道声音介入其中。   陆和锦:“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猜死者很有可能是主观上在有能力离开山洞时没有选择离开。”   他迎上宋忱的目光。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同样有可能是自己来到山洞而非被绑架来。这就解释了凶手是如何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问题。”他看着宋忱,接着说,“但这就得有个前提——死者必定清楚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可能参与到了其中,所以在凶手逐一杀死那些村民时,他因为恐惧或其他什么情绪独自来到山洞,却被凶手困在这里。”   其他人俱是扭头看向宋忱和陆和锦。   宋忱顿了片刻,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也道:“按你说的,那么石壁上可得佛经就不是用来祭奠死者的,而是死者也和村民一样,以为凶手是已亡故的怨灵,所以刻下用来忏悔与超度?那么这样推理,石壁上的名字‘袁江’不就是他们认为的凶手?”   陆和锦对上他不避讳的直白目光,神情不自然了一下:“……这都是在‘假如死者是被当年那个凶手害死的’推测出来的。我倒是觉得‘假如他是被郭富害死’的推测更合理。   宋忱呼出一口气,大有酣畅淋漓的痛快感。   “回村后查查袁江这个人的信息就清楚了。”他目露欣赏之情。   韩奕见了不禁多看了眼陆和锦,面色怪异。   另一边身为刑侦队队员的林瑞看到此情此景,一张脸也皱成了一团。   他杵了杵身旁的季钰:“哎,我怎么觉得陆队这么不对劲呢?”   季钰看的分明,却仍旧问:“怎么了?”   林瑞咂摸咂摸嘴,咕哝:“总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变了……”   然而他单独也理不清,摇摇头,不再探究。   夜已经深了。   经过综合比较,他们最终决定在山洞里凑合一晚。   山中寒凉,季钰在一旁生起一小堆火,七个人围坐在乱石间,寂寂无言,偶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微小声响。   宋忱靠在内侧石壁上,常年的习惯让他无法在警惕下轻易睡着。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绵长,他微微一动,却意外的压上了另一个人的手背。   他又挪回原位,讶异的望着不知不觉摸到自己身边的陆和锦,压低音量:“你怎么……?”   陆和锦毫无所察似的紧着他坐下,像是担心打扰到其他人休息,他低着头朝向宋忱,不觉间贴得很近:“……宋支,你还没说你对郭长福的事怎么看。”   宋忱了然。他看了眼睡得东倒西歪的几个人,也依着陆和锦的模样低下头私语:“他有嫌疑,但嫌疑不大。”   陆和锦眉梢微挑,眼神中有认同之色,但还是问:“为什么?”   “如果是他想困住我们,唯独在洞口抹上黄泥的行为太容易令人起疑,他不会这么做。而且真的是他的话,他就不可能回去叫人来救我们。”   话落,宋忱听到对方低笑一声。   陆和锦:“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如同了却了一桩心事,说完就往后一仰,靠上石壁。   “睡了。” 第19章 佛像杀人案(七)   次日清晨,公安局就派了人来彻查山洞。而宋忱一行人也被“护送”回了局子里。   林瑞一抖外套上的灰,抱怨道:“这几天待在礼佛村可憋死我了。”   季钰给他们都倒了杯水,“整理整理,我们还得去礼佛村。”他刚把水递到宋忱手边,杯子就被人拿走。   谢亭柳看了眼宋忱,说:“大早上喝凉水不好,我去给你接杯温的。”   宋忱无奈:“不用……”   “哦。”她应了一声,但行动不变。   林瑞灌下一杯水,抬眼就瞧见这幅景象,伸手一把把季钰拉住:“唉,让他们自己找温水去。”   季钰回头看他,不等他开口,就听见对方突然痛呼一声趔趄了一步,堪堪扶住桌沿站稳。   而陆和锦收回脚:“公安局这么大,难不成连杯温水都没有?”   林瑞没听明白:“啊?”   季钰:“陆队让你给宋支拿温水过来。”   “怎么可——”他扭头觑见陆和锦的眼神,又一噤声,苦着脸摆摆手,“……拿就拿。”   不过他又自认隐晦的瞧了瞧陆和锦和季钰,见俩人都没有再交流的欲图,他喉头梗了一下,心下沉沉的转回头来。   他拿过谢亭柳手中的杯子,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走进饮水室。   谢亭柳空手走回宋忱身边,神色莫名的在他和陆和锦之间打量一圈:“……老宋,你什么时候和他打好的关系?”   宋忱稍稍一顿,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个问题。就在他停顿的这一会儿,陆和锦便喊了他一声,让他过去一趟。   瞅着陆和锦那副姿态,韩奕皱眉嘀咕:“……他还不是照样那么嚣张,他们怎么可能关系好?”   闻言,谢亭柳微微拧眉,盯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没再说话。   “许湘和李希原他们还留在礼佛村,我已经把查‘袁江’的信息的任务交给他们了。而且上次你吩咐他们查的事也有了眉目。”陆和锦将手机递到宋忱面前,“在我们抓捕范叙的前一天晚上四点四十三分的时候,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发送到了范叙手机上,大致内容就是让他回礼佛村一趟。”   屏幕上显示的是从范叙手机上提取的消息截图。   “亭柳判定他的死亡时间是在八点十分左右,也就是说死者在接到这条消息后就去了礼佛村。”宋忱显然起疑,“消息发送者不仅匿名,而且消息的内容只有让死者去礼佛村的要求,除非死者熟悉这串号码的拥有者,否则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去了。”   他和陆和锦相视一眼,后者接过林瑞打好的水递给宋忱,边道:“我会让人追踪这串号码。”   宋忱点点头,余光中季钰向他们靠近了几步。   “陆队,宋支,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先一起吃个早餐再去礼佛村?”   提到早饭,他最先想起了附近那家面馆,于是应下:“我们可以去那家……”在宋忱将要说出“十年老店”的那个瞬间,他明显看到一旁的陆和锦绷紧了下颔线。   他笑了笑,改口:“去那家新面馆。”   *   当许湘和李希原得知他们都平安无事的消息后,双双松了口气。   许湘接收完陆和锦发来的任务,“咦”了一声:“袁家,礼佛村有这个姓吗?”   “不清楚,查查吧。”李希原捶了捶略微酸痛的胳膊,垂眸瞥见她异样的脸色,问,“怎么了?”   她愣了愣,拿起手机给他看,有些琢磨不透:“宋支让我们带着崔浩一起查案……”   他们对视一秒,李希原耸了耸肩,自然也搞不懂宋忱的意图。   而正在警队中值班的崔浩在此刻打了个喷嚏。   他扶正了帽檐,就有换班的同时调侃道:“小崔,昨晚没睡好?”   “没……”他回头看了眼祠堂,“守住现场要紧。”   说话间,他看到两个人愈行愈近。他大致认得他们,都是刑侦队的人。   旁边有人撞了撞崔浩,冲他挤眉弄眼:“又是来找你的?崔浩,以后高升了可别忘了我们啊。”   他讪讪的笑了笑,应下许湘的喊话:“我在这!怎么了?”   “还在站班啊?”许湘朝着这一排守着祠堂的警察道了声辛苦,转头望着崔浩,“还记得宋支安排你查的凶器的事吗?现在就你在当初参与了调查,在韩奕没来之前恐怕都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崔浩连忙摆手,接而又略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能和你们一起查案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   “是吗?”她莞尔,“那这就好办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捞到了一个免费劳动力。并且这个劳动力还对工作十分的上心。   “当初宋支就是让我们找个借口逐一排查每户人家的砍刀,但没有检测到符合死者DNA的血迹残留。所以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我们也没能查下去……”   崔浩详细的描述了一遍这个过程。因为参与到查案中,他整个人都很有干劲。   在他说话的时候,许湘悄悄凑到李希原身边:“我好像知道宋支为什么让我们带着他了……”   李希原:“为什么?”   她觑了眼查案时明显两眼放光的崔浩,说:“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源自于对破案的热情,就和每个刚加入刑侦队的人一模一样。”   *   从公安局到礼佛村,宋忱他们没耽误多少时间。   但他们一到就被告知了一个坏消息——礼佛村没有村谱,关于袁江的消息很难查到。   宋忱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如今这番处境,思虑再三后,他最终决定再去村长家中一趟。   自从郭长福经历了被怀疑的事后,他就闭门在家,整日里小心翼翼。所以当他一打开门就瞧见门口的宋忱和陆和锦的时候,他的腿一软,差点儿直接瘫坐下去。   “宋、宋警官……”   还是宋忱虚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堪堪稳住身形。   “我们这次来,是想见村长。”   “我、我爹?”他结巴道,“可,可是他……”   陆和锦站在宋忱身旁,状似不经意似的拂了拂自己警衣上别的警徽:“警察查案,我想你不会不配合?”   郭长福哑声,脸色灰败。   “我……我配合……”   据他所说,郭富近些年来身体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宋忱他们进屋时,郭富还在床上睡着。   “我爹他还在休息……”郭长福这时才得以把话说完,小心的觑过他们的神色,“我爹他好不容易睡熟一次,实在不行,我下次带他过去找你们?”   宋忱盯了半晌床上的人,说:“既然这样,我们待会儿再过来。”他朝陆和锦使了个眼色,“走吧。”   后者跟上他走了几步,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宋支,我忘带手机了,我还没给许湘他们安排任务。”   宋忱摇摇头:“我手机也没电了。”   陆和锦便显现出烦躁为难的表情。   这时,郭长福试探的出声:“要,要不然用我的?”   他把手机递过去,陆和锦道了句谢,真的如同忙于公事一般打着电话跨出了门槛。   宋忱也在此时和郭长福说起了关于郭富的事:“我听我师父说,村长十年前精神状态就不太好?”   郭长福被转移开注意,闻言更是满面愁容:“嗯……用尸体做佛像的事传开后,我爹就很少出门了。在他带领全村靠制作佛像让每个人都吃饱穿暖的时候,村里人都尊着他敬着他,一口一句‘村长’叫的比谁都真情实意。但等到出事之后,全村人都巴不得离他远点,在背后戳他脊梁骨,我爹的精神怎么可能好?”   “尤其是村里做佛像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掉,我爹他更加不安宁,整天念叨着‘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让鬼混不要来找他,然后精神就更差了……”   宋忱注意到郭长福细微的表情变化,问:“他口中的那个鬼魂是不是叫‘袁江’?”   他犹豫了一下:“我好像听我爹念叨过这个名字……”   事情瞬间清晰不少。   宋忱:“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村长为什么认定杀害了村民的是一个鬼魂?”   这也是十年前案件无法向前推动的一个重要原因。不管警察问什么,怎么问,郭富只会让他们不要继续查下去了,说杀人的是一个恶鬼。而当时村长已经被认定为神志不清,再加上其他制作佛像——了解当年发生过的事的村民尽数死亡,让这个案件无从查起。   而郭富始终一口咬定,杀人的是鬼。   “是不是村长其实猜到凶手是某个人,但这个人在他看来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世上——已经死亡的人?”   宋忱问出的这句话使郭长福消化了半天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干咽了咽口水:“宋警官……你问我,我哪知道啊……”   宋忱估摸着到了时间,恰好眼角余光瞥到陆和锦进屋,便适时止了话题:“谢谢配合,村长醒了我们会再来一趟。”   那边陆和锦也把手机还给了郭长福。   一等到他们离开院落,宋忱就向陆和锦望了过去:“怎么样?”   “查到了。”陆和锦,“和号码追踪的定位一样,郭长福的手机确实是这个号码,那条消息也是从这里发出去的。具体的我刚才查郭长福手机的时候已经发给你了。”   宋忱皱起眉:“郭长福连消息记录都没删?”   “没有。”他同样费解,“这就是让我怀疑的地方。”   “太奇怪了……”宋忱低喃,“按照我们之前推测的,发消息给范叙的人极其具有杀害他的嫌疑。但真要是郭长福做的,他就不可能傻到把犯罪证据保存着。就像害你滑倒的黄泥一样,这些证据都在把矛头指向他,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 第20章 佛像杀人案(八)   陆和锦沉默半晌:“宋支,这么看的话,郭长福像不像一个替罪羊?”   宋忱:“你觉得谁最容易拿到他的手机?”   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他答了句“郭富”。   再联系上“湿黄泥”,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而恰在此时,陆和锦手机一震,一则及时到来的消息让他们更加确信这个想法。   “袋子上的指纹检测出来了,确实是郭富的。”   宋忱安静了几秒,旋即提起步伐:“召集剩余的人,我们开个临时会议。”   吩咐完他才蓦地想起来,陆和锦不是别人,不是能够任他差遣的人。   果然在下一秒陆和锦就叫住了他:“宋支——”   他正准备改口,谁料就听见对方接着说:“会议地点,时间。宋支,给个准话?”   宋忱一愣,竟看着陆和锦一时不知道开口。   陆和锦眉梢一挑:“怎么?”   他终于晃过神,望着陆和锦低低笑了声,而后摇头:“没事。还是在田大头家。”   十分钟后。   田大头家聚齐了人。   宋忱将去村长家探查到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遍,就见众人神色各异。   “所以说,现在我们怀疑的是郭富用郭长福的手机给死者范叙发了消息,然后杀了他——但他为什么杀范叙?”   韩奕提出了最为困扰的问题。   季钰沉吟片刻:“郭富是礼佛村的村长,而范叙是杀害毕逢书的凶手。有没有可能是郭富知道了范叙是杀人凶手,所以对他痛下杀手?”   “怎么会?”林瑞丝毫不认同,“就算是亲属也不太可能会为了亲人做出这种事情,况且毕逢书和范依淇只是村里普普通通的两个村民,郭富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替她们报仇?”   “那范叙伤口里的录音器怎么解释?”季钰,“假如凶手只是单纯的杀人,又怎么会特意让范叙做犯罪自述,把真相公之于众?”   许湘点点头:“好像确实……”   “录音器没法解释,那洞口黄泥呢?”林瑞打断她,“郭富为什么要把宋支和陆队困在山洞?”   季钰沉默。   作为知情人士,陆和锦冷不丁道:“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继续查十年前的案子。”   闻言,韩奕眼睛一圆睁,目光从陆和锦身上挪向宋忱:“……宋队,他……”   宋忱应道:“嗯,他知道了。”   “但,但那个案子的信息不是早就被封锁了吗?”   “是。”宋忱神情不变,“又被他翻出来了。”   韩奕瞠目结舌。   对上他诧异的眼神,陆和锦一剔眉:“怎么,不给人翻?”   “……”韩奕默默看向宋忱道,“张局是怎么放过他的?”   宋忱笑了笑,看了陆和锦一眼:“他自己跑出来的。”   瞧着他们窃窃私语的模样,陆和锦直觉他俩没说什么好事。好在没一会儿宋忱就回到了正事上。   “陆队,你还没有把案子告诉他们?”   他指的是满脸茫然的刑侦队其他队员。   他皮笑肉不笑:“我你都没告诉,没你的同意我跟他们说了,怕不是连警局都待不下去了?”   李希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十年前的案子……?”   陆和锦止了话。   察觉到一旁的纪宁朝自己望来,宋忱点头示意:“说吧。”   见陆和锦目光莫名,他解释:“毕竟之后还要合力查这个案子。”   在纪宁述说当年的凶案期间,宋忱喊来韩奕,继续询问:“袁江的信息还是没有收获吗?”   “也不算没有收获……”韩奕想了想,“许湘他们排查式的一户户问过,问到一位妇女的时候,她说村里有过姓袁的。但她说话老是扯得太远,强拉都拉不回来。后面竟然问我们有没有婚配,说我们和村里的姑娘般配……”   话落,宋忱和陆和锦俱是一顿。   他说的这话异样的熟悉。   宋忱转头看向陆和锦:“……你还记得阴婚吗?”   他一拧眉:“袁家姑娘?”   “哎,对!那位妇女确实提到了这个,”韩奕后知后觉,“……不过你怎么知道?”   宋忱不禁笑道:“原来你还记得?”   “……”陆和锦黑着脸,咬牙切齿,“宋、支。”   他轻咳一声,敛了笑回归正题:“韩奕,她还说什么了?”   韩奕:“哦……听到她说有人姓袁,许湘他们就接着问她袁家姑娘是谁,认不认识袁江什么的,然后她就说……”   当时村妇说到这个时声音下意识的压低了许多,神神秘秘的嘱咐人说不要出去乱讲。   “袁家那一代就只有袁姗这一个女娃娃,老袁家看的可紧了……后来他们家招了个赘婿,夫妻俩恩恩爱爱,但毕竟是个倒插门的,受不了村里人对他的闲言碎语,两人因为这事僵了好久……等到袁家那俩老的走了,那男的卷了他们家的钱就跑了,可怜袁家那姑娘一个人带着孩子……”   “孩子?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当时那男的和老袁家为了那孩子姓什么吵了好久,后来好像确定是姓袁,至于叫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记忆回笼。   韩奕说:“我们只查到那个‘赘婿’是另一村里的人,离这里挺远的,叫江正洋,二十五岁的时候来到礼佛村。那时候礼佛村因为佛像制作精妙带动了全村致富,基于后来他的行为,他大概就是冲着钱来的……三十三岁离开的礼佛村,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袁江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孩子。”宋忱皱紧了眉。   连串起郭富、江正洋、袁姗、范叙和毕逢书这几个人,只有一个猜测稍显合理。   郭富是一个极端正义主义者。   所以在范叙杀害了毕逢书之后,他以“正义”的名义把范叙“审判”了。可联系十年前他用尸体制作佛像,又不可能品性端正。所以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正义”,那么他偏向什么?是多年压抑使的性格极端,妄图通过这种方式赎回自己的“名声”与村民的尊敬?   不管到底是哪种原因,这些事发生的前提都是——郭富并没有表面看似的衰弱,精神失常。   而假如他没有疯,那十年前村民在外务工的子女的死亡又无从解释。郭富没理由要装疯来“保护”杀人凶手;而山洞石壁上的刻字就有可能是他刻下忏悔的……   又假如他就是当年的杀人凶手,那么上述问题就得到了解答。但假如是他杀了村民,那么在外务工的死亡的子女又是谁害的?还是他?   三个新旧案件叠加在一起,让宋忱倍感压力。   等他的思绪稍微回归现实,他才缓缓意识到自己烟盒被拿在了手中,一根烟要抽不抽的有半截夹在纸盒中,而面前的陆和锦和韩奕都在盯着自己。   陆和锦扫了一眼他的手:“宋支,你要干什么?”   宋忱的动作顿住。   “……宋队。”韩奕提醒,“抽烟对你身体不好。”   “……”   他嗯了一声,随即避开了陆和锦的视线。   另一边,刑侦队的成员差不多将十年前的案件都消化完了。   许湘仍旧久久沉浸在震惊中不能回神。   李希原和林瑞面色也有些复杂。   “这么多人受害……”季钰凝起脸,“既然这次范叙的死亡手法和当年的一样,那么久代表着这次的凶手极有可能和十年前的是同一个人?”   “对。”纪宁点头,“所以公安局调派了很多警力驻守礼佛村。”   季钰喉头动了动,沉默下来。   宋忱留意着他们的动静,脚步一转,陆和锦却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宋支,我很好奇一件事。”他堵住宋忱的去路,“难道你师父就没怀疑过郭富就是当年的作案凶手吗?”   “当年制作佛像的村民都死了,就连他们在外的子女也不例外。唯独郭富一家什么事也没有,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你们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在装疯卖傻,用这种方式苟且?”   “怀疑过,但没有证据。”宋忱停下来,说,“推理要有证据佐证,否则只是空谈。我们从一开始对案件就全是推测。证据,我们需要证据证实猜想,才能治罪。”   他呼出一口气:“抱歉,我想……”   宋忱正欲抽出那支烟,转向某处角落走去,却被陆和锦一把拉住。   “宋支,证据不就是让人来找的吗?”   “——约范叙来礼佛村的消息是在我们抓捕范叙的前一个晚上发给他的,那时候连我们都没有确定他就是杀害毕逢书的凶手,郭富是怎么知道的?录音器里范叙也说,他准备把毕逢书和范依淇一起杀害,但范依淇最后并没有死亡,必定是有第三个人介入;还有第二次搜查礼佛村时韩奕在衣柜里发现的血衣,我们查的时候确实是不存在的,但它凭空出现,这不可能不是人为的。”   “至于祠堂里多出的佛像——宋支,我查到礼佛村死葬有一个习俗,会先把装着死者的棺材抬到祠堂放一晚,这一晚只留死者家属守灵,第二天早上再抬去土葬。而郭富的妻子半个月前因病逝世,不排除他借此将佛像藏入祠堂的可能。我们大可以去问一问第一个案件发生时负责排查现场的警察——毕竟那时候除了你们特案组,我们公安局的人任谁都不会对祠堂里有佛像而感到奇怪。所以就算他们发现了佛像,也不会上报。 ”   宋忱一愣,再抬起眼看向陆和锦时眼神诧异。   前面的三种情况他都考虑过,但关于“佛像早就被藏在祠堂”这点却是他未曾考虑过的。   陆和锦仿佛清楚他内心所想似的,嘴角一扬:“宋支,虽然比不上你是特案组的队长,但我好歹也是刑侦队的人,有必要小看我吗?”   他的话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很可能令整个案件发生质的突破。   宋忱缓回神思,随即抬手握上陆和锦肩头,两眼微亮,由衷笑意:“……陆队,幸好有你。”   语罢,他一刻也不耽误,转身分配人手分头去调查。大有风风火火的模样。   而陆和锦仍然站在原地,半晌,绷紧了下颔线却红了耳尖,咬牙:“有谁这样夸人的……” 第21章 佛像杀人案(九)   这次,宋忱安排完人手后只调派了纪宁和他一同回公安局一趟。然而出发前陆和锦便跟了过来,理直气壮的说着“公安局我比你们熟”坐上了他们的车。   宋忱从后视镜扫过后座的人,示意纪宁没关系,发动引擎。   见是他开车,陆和锦支起身子,狐疑的打量对方。   因为上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这么大的阴影,宋忱终究有些过意不去:“放心,不会有意外。”   纪宁坐在副驾驶,听到他们的对话,纠正道:“宋队只是患有慢性胃炎,一般在日常调理下不会恶化。”他又看了宋忱一眼,“只不过宋队很少配合。”   宋忱开着车,听见他的怨言少有的无言以对,轻飘飘揭过去:“……我没时间。”   谈及至此,车内恢复安静。陆和锦多盯了他一会儿,也不再开口。   公安局那边反应迅速,在他们给出要调查的消息之后立即排列出当天搜查祠堂的警察的名单。   宋忱他们赶到时已经有几名警察被召集在会议室等待了。   宋忱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我们在礼佛村调查的案件有了新进展,不过需要你们配合一下。”   “你们在女大学生被害案中负责搜查祠堂,是吗?”   他们纷纷点头。   “好。”他正了脸色,“那在你们的搜查过程中,有在正祠内看到一尊佛像吗?”   几名警察面面相觑:“佛像……?”   搜查拿出照片给他们看:“就是着一尊。高一米六,轮廓分明,应该很好认。”   但他们看完仍旧摇头:“没有……如果当时我们有发现这个东西,不可能记不住。我们把祠堂里里外外搜查过一遍,没有看到有佛像。”   “你们再仔细想想,没有?”   “没有……”   见状,宋忱回头看了看陆和锦。   后者剔眉望着面前站成一排的警察,不知道在想什么。   “……麻烦你们了。”他只好先遣散大家,“你们可以走了。”   然而临走前,其中一位警察略显犹豫的停了停,喊了一声宋支:“我……我之前看到过谢法医进入正祠,你们可以问问她……”   说完,他自觉不当,又匆匆走了。   宋忱一愣,想起最开始谢亭柳来礼佛村就是穿过祠堂进入后院的。   “亭柳现在正在如艺酒店休息。”纪宁看了下时间,“我们过去需要十四分钟。”   而陆和锦也注意到他们的情况,问:“宋支,不然见面亲自问问?”   宋忱点点头:“嗯。”   但他们刚走出会议室,还没来得及踏出警局,就被闻讯赶来的张钦拦住了去路。   他揪住陆和锦衣领子恨不得指着他鼻子骂:“好小子,你还敢回来了?私自查找案卷,擅自脱离队伍,揪出来哪一样都可以拿来治你的罪!”   像是担心被唾沫星子溅着,陆和锦向后仰着:“张局……”   他眼角余光瞟见了过路的同事,又嘴巴一闭,不说了。   还是宋忱及时圆场:“张局,那个案子我本来也要和他们说,现在我们还得去查案。”   话虽如此,张钦也懂得好话信三分。他瞪着陆和锦恨铁不成钢,骂又骂不出口,连叹了几口气。   “张局。”陆和锦倒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别老抓着我看了,偶尔换个人。我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抖搂出去,别人也治不了我。”   “你!……”他气的心头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眼不见心不烦的挥手赶陆和锦走:“去去去!好好配合宋支查案,要是让我听见他说你一句不是,我这次一定削了你的皮!”   陆和锦抽空瞥过宋忱,慢悠悠应了声好。   有了张钦的警告,他这一路上异常的安分。   纪宁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他好一段时间,见他闭眼休息了许久,才向宋忱询问道:“宋队,他和张局是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张局一家人除他留在了偏远的青怀市以外,其他人都在首都生活,从没听过他还有什么亲属跟他一起来到了这里。   宋忱摇头:“没有关系。”   他显然持疑,“但张局对他的态度不像是普通上下级,换做其他人,偷查秘密档案早就被查抄了。”   “可能……张局比较爱才。”   “才?”   “嗯。”宋忱往后望了眼,“不可埋没之才。”   *   等到他们三个来到酒店,不论怎么按门铃都无人回应。   宋忱看了眼时间,平常这个时候谢亭柳都是准备午休的状态。因为十分了解,所以他们此行并没有提前打电话。   纪宁:“宋队,打个电话问问她吧。”   电话响了几秒,很快就被接通。   那边传来谢亭柳的声音:“老宋?”   “嗯。”宋忱应道,“我们现在在查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已经到你房间门口了。你在哪?”   谢亭柳:“刚吃了午餐。你吃过了吗?”   他扫过陆和锦和纪宁,他们明摆着以查案为紧,于是宋忱只道:“我们问完你问题就走。”   “不能在电话里谈?”   “最好见面谈。”   “好。”   电话“嘟”的一声挂断。宋忱告知另外两人:“她马上就来。”   纪宁自然不介意。   谢亭柳确实迅速,几分钟后就赶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份打包的食盒。   看到门口站着三个人,她步子顿了一下,待看清多出来的一个人是陆和锦后,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刷开门,领着他们进去:“进来说。”   张钦给她安排的酒店自然不会差。   宋忱在沙发上坐定,准备着步入正题,语气公事公办:“谢法医,我们这次来是问你一个问题。”   她听到这个称呼后慢慢停下整理的动作,紧跟着严肃起来:“你问。”   “你第一次去祠堂,是不是通过正祠走到后院的?”   “对,怎么了?”   宋忱:“走进正祠的时候你有看到什么?”   谢亭柳清楚了他们的来意,不过遗憾的是她的确没有发现:“当时祠堂里很黑,我急着验尸,没有注意。”   宋忱蹙眉:“也没有看到佛像?”   “没有。”她顿了顿,“我是当年案件的知情者,要是我发现有佛像藏在祠堂,不可能不告诉你们。”   话落,她却见一旁的陆和锦忽的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如同是在说“这可说不准”。   她微微一停。   这家伙,她怎么感觉他总是在挑衅自己?   她心头一动,转向宋忱:“是十年前那案子有进展了?”   宋忱简单的向她说明了一下现如今他们的进度:“……不过他们都说没有见到过,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佛像早就被藏在祠堂里’的想法错了?”   “这倒不一定。”她如是说道,“万一佛像被藏在其他地方呢?”   宋忱点点头。   正在他沉吟的时候,谢亭柳提起之前打包的食盒,递到他手上:“给你打的粥,就算不吃饭也喝两口这个。不费时间。”   她余光留意着,果然发现陆和锦向他们看了过来。   宋忱没有拒绝。   纪宁想起什么,不解:“可是祠堂以及祠堂周围都有警察搜查过,连韩奕也查过礼佛村,没有查到佛像的存在。所以凶手把佛像藏在了哪里?”   几人陷入了沉默。   现在的案件仿佛进入了死胡同——如果坚持“佛像早就存在”的猜想,凶手作案手法的谜团就迎刃而解,但佛像被藏在哪里又成为了新的一轮问题;假如他们放弃这个猜想,则案件根本止步不前。   “嘀、嘀、嘀——”   猝然响起的闹钟终止了他们的思路。   纪宁关了手机,说:“和季钰他们约好的时间到了。”   三个人同时起身。   谢亭柳喊住他们:“老宋,食盒带上。”   不等宋忱反应,纪宁就十分自觉的替他提起:“回去我来开车,你可以在车上吃。”   宋忱话一停,点了点头。再去看陆和锦时,对方已经走出门外了。 第22章 佛像杀人案(十)   路上,季钰突然打来电话。   “陆队,检验出来了。”他吐字清晰,“从郭长福手机屏幕上提取出的指纹确实存在郭富的。”   这句话就像是给刑侦队的人打了一针强心剂,宋忱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电话另一头许湘他们的欢呼雀跃声。   陆和锦僵着的脸也松动了些:“不要高兴的太早,案子还没查全。手机上有郭富的指纹正常,不一定就是发消息给范叙时留下的。”   电话那头嗯了两声,许湘的嗓音就插进来喊道:“宋支!我按你的吩咐查了范叙和郭长福的关系,什么都没有发现!”   似乎有人制止了她的空话:“没查到你还喊得这么欢?”   “……我就是想跟宋支说话嘛。”   “……你一边凉快去。”   “嘁,小气……”   电话里混杂着各个队员的声音,陆和锦关了免提,宋忱没能再听过下去他们说了什么。但他觑着陆和锦的面色,看来对面那几个人至少得挨一顿训。   他轻咳一声缓和气氛:“他们都查完了?”   “嗯。这次查案他们查的比任何时候都积极。”陆和锦视线一落,忽然停在他的脸上,意有所指,“宋支,看来你真的很讨女孩子喜欢。”   宋忱不自在的别过头去:“……现在的嫌疑人主要是郭富,我们还得去探探情况,确认他的精神状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袁江的死亡跟他脱不了干系。”   陆和锦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电话里季钰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是因为郭富坚信袁江死了吗?”   宋忱一顿,下意识看向陆和锦:“你没挂电话?”   对方晃了晃手机:“宋支,我也没说我挂了啊。”   而对方手机里季钰的声音自顾自的继续道:“能这么确定一个人的死亡,他一定是参与或者目睹了这个人的死亡。宋支,对吗?”   宋忱:“……嗯。”   陆和锦多欣赏了会儿他意料之外愕然的表情,恶趣味似的笑了笑,这才收回目光。   “嘭!”   村口响起很重的关车门的声音。   林瑞从车上下来,招呼那些把守礼佛村的警察:“好了,公安局的兄弟们,差不多可以撤了。辛苦了啊!”   警队哄乱了一瞬:“不是还要查案吗,怎么就撤了?”   “怎么回事……”   “礼佛村不需要警察驻守了吗?”   “这些天辛苦大家了!”林瑞扬声道,“礼佛村的案子我们查完了,不用守在这里了!”   经他这一嗓门通知,尽管警察们疑惑不解,但他们还是听令撤队。   过了不久,另一辆车驶来。   许湘眼尖的看出这是陆和锦他们开去的车,连忙一踢蹲在旁边偷闲的李希原:“陆队来了!”   等到他们立正站好,宋忱他们已经向他们这边走来了。   “宋支……”许湘刚要兴冲冲的凑上去,就被陆和锦的眼刀一扫,只得悻悻的止了步。   宋忱看了她一眼:“按照说好的,我们待会儿要去村长家里。这一步很关键,不能出纰漏。”   几个人纷纷应好。   他扫视一圈,在韩奕身上停住:“山洞里那具尸骨查出来是谁了吗?”   “有发现。”韩奕几乎是在他望向自己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答得很快,“我们偏向去查江正洋,发现他近乎失踪了十年。他村上的人都以为他回了礼佛村或者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没有一个人上报情况。刑析部比对之下,可以确定山洞里的尸骨是江正洋的。”   这个结果不算令人意外,换言之,这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推测。   七个人齐齐看向宋忱,后者点点头:“走吧,去村长家。”   这次不像上一回,八个人浩浩荡荡的出现在郭长福面前,吓得对方以为他们是来抓人的。   “宋警官,这几天我啥也没干啊!”   他身子微微一斜,挡住了他们看向院内的视线:“我,我爹也一直待在家里啊!”   宋忱他们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坐着个人,是郭富从里屋出来了。   “放心,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宋忱面色不变,“我们这次来是专门告知和感谢你们的。如果没有你们的配合,我们很难找到真凶。”   “找到真凶了?——”郭长福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度的音量,紧接着卡顿了片刻,拍着胸脯显得有些后怕,“那就好那就好……抓到凶手就好……”   他回头瞥过郭富,松了口气,也不刻意拦着他们了,反倒松懈了不少的领着他们进院子里来。   季钰走在后面解释道:“这个凶手很聪明,他杀了人后立即逃走一定会被警方怀疑,所以我们一致认为,比起背着‘嫌疑人’的名头离开,凶手更有可能藏在村子里。”   郭长福似懂非懂,但他也不在意这些,只知道结果是好的就行了。他请宋忱他们坐下后,略微忐忑的望了望宋忱:“宋警官,那我爹的……的嫌疑应该洗清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他提起了自己,坐在木椅上久久没有反应的郭富缓缓抬起了了头。   宋忱余光注意着他,说:“我们一开始确实有怀疑村长,但事实证明凶手另有其人,村长自然没有嫌疑了。”   陆和锦留意到郭富微微凸起的眼球一动,随之一眨不眨的盯住说话的宋忱。   他稍微皱起眉,沉了沉脸色。   “噢、噢……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我们没犯事……”郭长福又小心翼翼的问,“所以凶手到底是谁啊?——不方便说的话就……”   “江正洋。”   他一卡:“啊……?”   宋忱斩钉截铁的再次重复了一遍。   “不——”郭长福当即就想反驳,但另外一道声音显然将他完全盖过。   艰涩粗粝的嗓音几乎要破音,任谁也想不到上一秒还坐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只知道转动眼珠的雕塑似的郭富会在听到他这么说后猛然扑上来,像是一头失智的野兽,尖喊道:“不可能是他,他早就死了,早就死了!他不是凶手,他死在洞里了——死了!”   韩奕眼疾手快的拦住他,却未曾料到郭富这骤然爆发的力量。面前这个年近六十的干瘦老人,一时间居然将他甩开了几步。   眼见他就要扑到宋忱身上,韩奕骇然一惊:“宋队——!”   宋忱迈出去的半条腿还没收回,显然躲不过这一遭。他神经紧绷,已经预知到对方携带武器给他一击的糟糕结果,然而就在那一霎他呼吸一屏,眼前便掠过一个人影。   看清那道身影时,他心脏都停了一拍。   与此同时,郭长福在惊诧过后也冲上来抱住郭富,帮助陆和锦制止他的行动:“——爹!”   郭富被拦住,可依旧声嘶力竭的喊:“十年前他就死了!肯定是你们查错了——”   宋忱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陆和锦,呼吸滞了滞。可是听到郭富的话,立即反应过来迅速捕捉到他失控后话中的敏感词:“你怎么就知道江正洋十年前就死了,还有山洞,你也知道?”   他语气不明觉厉,郭长福听了深觉不妙,大喊着阻断郭富的话:“爹!爹我求你了,你去睡着吧!”他顶着众人质疑的眼神向宋忱求情,“我爹他只是在说胡话,这些算不了什么的,宋警官你们走吧!”   意外的是八个人巍然不动,格外平静的注视着他们。   “……走肯定是要走的。”陆和锦手插入口袋,拿出一个正在运行的录音器,“但是要带你们一起走。” 第23章 佛像杀人案(十一)   门外站着一排先前被“撤走”的警察。   崔浩接受到信号后匆匆跑进来:“……宋支!”   眼前的景象显然是郭长福没有预料到的,他看着将他们家包围住的警察,瞠目结舌:“不……不是都走了吗……”   陆和锦直盯向郭富,晃了晃手上的录音器:“村长,还有必要装疯卖傻吗?”   郭富终于停下,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涨的乌紫的嘴唇微颤,说不出一句话。   介入在中间的郭长福至今未能明白过来,直到他和郭富都被几个警察围着送上警车,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惊恐的拼命喊冤。   “审完一切就知道了。”陆和锦对此置之不理,“在这之前,你就陪你爹老实待着吧。”   他哐的关上车门,看了眼开车的警察,后者得到示意,踩下油门朝公安局开去。   汽车轮胎下尘土飞扬,他的手在鼻子下面扇了扇,刚准备转身就听到宋忱喊他。   宋忱降下车窗:“陆队,不然你和我们一辆车?”   陆和锦瞥过开车的纪宁和副驾驶座上的韩奕。前者倒是依旧不动于衷,但他却是能看出后者的一百万个不愿意。   他顿了顿,故意和他对视一眼,然后转头面对宋忱,莞尔:“好啊。”   等他在宋忱身边坐定,韩奕十分不待见的“哼”了一声,撇过头看向窗外。   汽车缓缓驶动,宋忱开口说话时显得很自然:“陆队,以后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之间谈起关于案件之外的生活事宜。   “还不是和现在一样?”陆和锦往后靠上车座靠背,“该查案的时候查案,有时间休息的时候就休息。要是运气好一年到头都没有碰上一个案子,我还可以带薪‘休假’。”   宋忱:“那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特案组?”   “——什么?”   韩奕率先给出反应,不过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语言的不得当。虽然陆和锦这人不好处,但有能力傍身,而且在先前危急时刻还挡在了宋忱面前,他们都是看到了的。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挽回一下的时候,就听陆和锦笑了一声:“宋支,还是不了吧,我又不是非去特案组不可。至少我现在待在这里还不会有人看不惯。”   韩奕哑然。   即使不清楚他说的是实话还是气话,但在现在这种气氛里宋忱也说不了什么,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唇,继而沉默下来,不再提这件事。   快要下车的时候,宋忱正要解开安全带,就听陆和锦压低了声音,附身过来:“宋支,我们刑侦队也不差。”说完便拉开了距离,招呼一声停在旁边的车辆上的人:“走了,把人带到审讯室。”   韩奕一直注意着他,来不及开口就见他已经走远。宋忱也没再管后面的事,跟着刑侦队的人往局子里走。   “宋支!”许湘在前面等着他,以瞧见他就挥着手跑了过来,惹得路过的办公人员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们俩。   她显然不在意,继续雀跃着同宋忱说:“陆队让我和你一起去监控室。”   她领着他穿过人流来往最多的公安局厅,“陆队和季钰去审讯室问话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审讯室里另有两个人先到了,瞧见他们,李希原提醒了一下林瑞,后者抬头瞥了瞥宋忱,想起最近陆和锦对他态度的转变,这才慢慢起身让座。   而许湘的话却让宋忱微微讶异。他作为一个外人都能够看出季钰和陆和锦的异样,还以为他们俩会尽量减少与对方的合作。   许湘看出他的疑惑,“啊”了一声,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解释:“他们……以前一直是他们俩合作的。”   模糊的带过这一句,她就连忙让宋忱看监控屏幕。   监控屏幕上的人员已经到位,宋忱一边观察郭富一边在屏幕前坐定,隔着屏幕看到审讯室里的陆和锦整理资料。   对方似有所感,往摄像头这边扫来一眼。   宋忱再次感慨他的敏锐度。   “宋支,现场声音是要外放吗,还是无线接听?”许湘递过来一只耳麦,“这个是陆队让我给你的。”   宋忱再看屏幕,正巧陆和锦也侧了侧头,露出右耳上的耳麦。   “外放吧。”他在左耳戴上,单独与陆和锦交流的耳麦在接通时有细微的电流声。比监控上的声音距离的更近,仿佛陆和锦正贴在他耳边说话。   “审问开始了。”   宋忱聚精会神的盯着画面,审讯的中途纪宁和韩奕也来到监控室。   瞄到宋忱凝起的眉,韩奕暗道不妙:“宋队,审讯过程出什么事了?”   闻言,房间内的其他三个人俱是往这边看来。   “……没有。”宋忱缓缓摇头,“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季钰和陆和锦配合得非常默契,郭富最后松口的回答也很顺畅。关键就是太过顺利了,这反倒让宋忱微感不安。   “郭富他在审问下承认了自己这些年来是在装疯卖傻,承认就是他杀了范叙。”他盯着屏幕上面色死寂的郭富,“……他甚至承认了他就是十年前惨案的凶手。”   “他认罪了?!”韩奕异常激动,“那这不是好事吗?他交代了自己的作案手法吗?过程呢?动机呢?”   宋忱扫过屏幕,想了想,暂时摘下耳麦,才说:“他说了。他说比起在十年前,其实在更早之前他就杀了人。那个死者就是袁江。当年郭富带领全村人靠制作佛像致富,期间遇到过问题,那就是尸体。他们需要利用新鲜的尸体作为制作佛像的模具,但坟地下葬不久的尸体他们刨也刨完了,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将死之人的身上。”   如同猜到了接下来宋忱要讲的内容一般,韩奕和纪宁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当时礼佛村里单独生活的人是袁姗,并且那段时间她身患重病,郭富就带着制作佛像的一群村民把将近咽气的袁姗拖了出去,用作制作佛像。而袁姗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袁江,被他们提前支了出去。待他回来,他的母亲早就不在了。”   “后来,郭富说那个小孩找到他求他教自己制作佛像,一直学到十五六岁的时候,袁江的技艺已经很成熟了。郭富正考虑着要不要把用尸体制作佛像的方法告诉他时,他突然就发现了袁江的异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母亲的真正死因,准备把郭富他们的行为公之于众。”   韩奕:“所以郭富就把袁江杀了?”   宋忱顿了一下:“……嗯。据郭富自述,他气急之下将袁江淹死在了河里。”   “那制作佛像的其他村民呢?郭富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还把他们在外务工的儿女也害了?”   刚刚据郭富自述,他借口替村中乡亲看望过那些在外务工的人,利用这层关系杀害了他们。   “因为他们目睹了郭富杀人。再加上他们贪欲膨胀,不再满足屈居于村长之下,想以此为要挟想得到更多的利益。郭富答应了。”   “郭富的杀人动机是利益冲突?”韩奕思考着,“他表面上答应,内心已经杀红了眼,所以对他们不知情的儿女痛下杀手,逐个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悲痛欲绝,然后再杀了他们……”   桌上被捶的响了一声,林瑞咬牙道:“真他妈恶心人。”   韩奕深呼吸了几次,才问:“那范叙呢?”   宋忱正想回答,却瞥见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又把这个问题暂时按捺下去:“之后我会说明,现在先看监控。”   他又戴上了耳麦。   十几分钟后,他们对郭富和郭长福的审讯都结束了。   纪宁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六点零四。”   他们一众人都站起身,准备去会议室与陆和锦和季钰会合。   宋忱和他们一样,却在即将取下耳麦时,猝然听到陆和锦问:“宋支,晚上吃饭吗?”   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他是在与自己单独说话。   许湘察觉到他的举动,说:“宋支,耳麦给我就行了,到时候我再还给陆队。”   他婉拒:“不用,等会儿我亲自给他。”   宋忱特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一行人最后,这才有时间回应陆和锦:“嗯。”   陆和锦那边似乎也在走动:“那我们先吃饭?”   宋忱:“还是先结完案……”   陆和锦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宋支,你是想多出一个胃病病友?我饿了,先吃饭。”   他一噎。   仿佛是注意到他不再出声,陆和锦转而又道:“现在案子已经算破了。郭富认罪,郭长福对他爹做的事情不知情,没什么好查的了——礼佛村里佛像的藏身之处也是后续工作了。”   话已如此,宋忱只得同意。   可走着走着,面前的人却忽然停下。   他们前方走过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的郭长福,是打算送他回村了。   宋忱视线落在他惨淡的面容上,又收回。   这时,陆和锦正巧从对面走来,随意挥了挥手:“吃饭去。”   林瑞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啊?”   李希原和许湘也不无惊讶。   他俩这反应惹得韩奕莫名其妙:“现在确实到饭点了啊,吃饭而已,你们这么惊讶做什么?”   顾虑着陆和锦也在,许湘压着音量告知他:“……你没和陆队怎么相处,不了解陆队也正常。平常他不扣着我们加班就好了,哪见过他今天这样案还没结完就赶去吃饭的?”   经她一说,韩奕也意识到不对:“那他今天是为什么?”   许湘摇摇头:“谁知道呢。”   *   陆和锦订的是一家离公安局远了些的粤菜馆,单独要了个包厢,一张大圆桌容得八个人都坐下。   他让服务员把菜单给他们看:“想吃什么自己点。”   许湘每回吃饭都很积极,首先凑了上去。   “陆队,大手笔啊!”林瑞环视包厢四周,装修风格典雅,中间还特意用镂花窗隔开,不知道的还以为陆队是挑着来约会的。   “这里的菜这么清淡啊。”许湘咦了一声,抬头看陆和锦,“老大,你不是更……”   陆和锦瞥她一眼:“不吃?”   许湘:“……吃!”   宋忱也浏览了一遍菜单,上面的菜品齐全,但确实不太符合他喜欢辣的口味。不过至少没有辣的让其他人点,不然可望而不可及简直就像是一场折磨。   看到他放下菜单,陆和锦蓦地出声:“宋支,没有你喜欢的?”   他如实道:“我还是更喜欢吃辣的。”   “哦。”陆和锦拿过他的菜单,头也不抬的替他勾了份煲汤,“鸡肉总该吃吧?”   宋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好了。”他把单子交给服务员,扭头看向宋忱,“宋支,汤比粥好,能喝汤就别吃辣。我请的客,别到时候还得我负责。”   宋忱无奈:“……知道了。” 第24章 佛像杀人案(十二)   菜上得很快。   大概是气氛到了,刑侦队和特案组的人难得的呈现出其乐融融的景象。韩奕敞开多喝了两杯,就已经熏红了脸跟刑侦队的人称兄道弟了。   “来,兄弟,我敬你一杯。想不到你和我想的一样,相见恨晚啊……嗝。”   说着他就给林瑞递去了一杯酒。   “嗐,咱们是兄弟嘛……”林瑞痛快的干了,引得韩奕连连拍手喊“爽快”。   眼前这景象着实称得上一句混乱。宋忱最终也没去阻止,侧向陆和锦,心里仍惦记着那个案子:“陆队,范叙……”   他话还来不及说完,韩奕就把酒递到了陆和锦这来,豪气干天:“姓陆的,你敢不敢喝酒?”   宋忱头皮一紧,韩奕这显然是喝大了。他正准备去制止韩奕,身边的人却已站了起来。   “敢啊,你想怎么喝?”   他一顿,立即要去拦陆和锦:“陆队,韩奕他是喝醉了,你不用理他。”   陆和锦只是低头看他一眼,然后缓缓卷起袖子:“我知道。我酒量很好的。”   韩奕笑了声:“那我们就比划拳怎么样?”   陆和锦:“比就比,就从我开始。”   眼见局面开始向不受控制的方向滑去,宋忱深感无奈。只能庆幸至少还有三个人没有沾酒。   犹如看出了他的担忧,季钰微微笑了笑:“宋支,他们也很久没有放松过了。放心,不会有事。”   他点头。   韩奕、林瑞、李希原和陆和锦将饭局搅得闹哄哄,其中唯一的小姑娘许湘竟也容得进去。   她拨了拨碗里的饭菜,丝毫不受影响,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问宋忱:“宋支,解决完这个案子你是不是就要回庭阳省了?”   宋忱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作似乎猝然顿了一顿,但等他抬头看去时对方正划拳划得尽兴,他便也没多在意:“嗯。应该就是这一两天了。”   闻言,许湘略微失望的“哦”了一声。   酒过三巡,他们都消停了不少。而时间也不早了,宋忱组织着人手送喝醉了的人回去。陆和锦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目送几个酩酊大醉的人由季钰等人带进车里。鲜少的没怎么插话。   送完这几人,路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宋忱以为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缓了缓后问陆和锦之前他没有问完的话:“郭富他怎么交代关于范叙案件的?”   他说完过了一段时间,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他不禁疑惑的又唤了他一声:“陆队?”   这话出口,陆和锦终于动了动——抬起了头,不过显得有些茫然。   他心下一动,生出了一个猜测,再次试探的出声:“陆队……?”   这次陆和锦找到了声源,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看来你也醉了……”宋忱扶额,自言自语,“也是,你和韩奕他们喝了那么多。”   就这一小会儿,陆和锦就沿着马路转身走了几步。   他连忙追上去:“你去哪?”   陆和锦目露奇怪:“我回家。”   宋忱缓了口气:“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他就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见没有异样,才接着伸手去牵他。令他意外的是,陆和锦竟也没躲开。就这么默默的跟他走了。   他此刻的状态称得上是罕见,宋忱稀奇他这么软绵绵的态度,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他替陆和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盯着他系好安全后直起身,却发现对方拉住了自己。陆和锦仍旧维持着方才他们牵引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哭笑不得:“陆队,松手。我还得去开车。”   陆和锦仍然我行我素:“我冷。”   现在虽然是晚春,但夜晚降临还是让青怀市的温度下降了几度。宋忱目光落在对方单薄的一件黑色衬衣上,自认为想出了一个满足他的办法:“我给你开空调?”   “……”他松开手,冷冷道,“哦。”   宋忱:“……”   如今陆和锦的状态显然不能回答他他的家庭住址,于是宋忱干脆发消息问了许湘。许湘回复得很快,立马给他发来了一个定位。   小区距离不算远,他一边导航一边留神注意旁边的人。   在车上陆和锦倒是安静,背靠着靠枕缓神。   从宋忱这个角度看去,能够看到对方微微皱起的眉,浓稠的阴影覆盖其上。   一直到宋忱把车平安开到,扶着他进电梯,陆和锦才搭着宋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喂,你怎么不说话……?”   宋忱疑惑:“有吗?”   “有。”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宋忱不放,跟他较真,“你在车上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这时电梯门“叮”的打开,宋忱将他扶了出去,按照许湘说的,他家是2701,出电梯就能看到。   见是指纹锁,他对陆和锦说:“陆队,你先开一下门。”   他连应付陆和锦的说辞都准备好了,不及他开口,却见陆和锦依言往前走,停在了门前。等了片刻,他茫然回头:“怎么开门?”   宋忱:“……”   他叹了口气,再次握住对方手掌放上门把,轻轻往下一按——智能锁响了一声,开了门。   瞧见熟悉的环境,陆和锦似乎放松了许多。自顾自的走进房里,一进屋就解了衬衫扣子,脱下随手就扔在沙发上,抬步往浴室走。   见状,本想把他送回家就离开的宋忱脚步一顿,只好改了主意。按照陆和锦现在这个为所欲为的状态,放任不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看了眼响起淅淅沥沥水声的浴室,附身替他收起了衣服。之后又收拾了一下沙发,打算在这里歇息一晚。   做完一切,宋忱记起明天他们还要继续整理案件信息,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厨房。   水声掩盖住了振铃声,过了不久,浴室门被打开,陆和锦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就走了出来。他明显注意到被搁置在沙发上的手机,拿了起来。   “喂?”   电话被接通,但对面的人似乎顿了一下:“……宋忱呢?”   陆和锦听到这声音,心底没由来的不虞,皱起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通过手机,贺连泽听到那边淅淅沥沥的水声,嗓音一冷:“你是谁?”   谁料对方就此撂了他的电话。   陆和锦把手机放回去,不愿意再听那人说一句话。然后转身就看见宋忱端着醒酒汤过来。   看到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宋忱顿住:“……你怎么不穿好衣服?”   他很奇怪:“我刚刚洗完澡。”   所以此刻他只围了一条浴巾。   宋忱停了停,就听见浴室里的水声还在。他递给陆和锦醒酒汤:“你先喝,我去帮你把水关了。”   他刚进浴室,手机又响了。   陆和锦不悦的放下碗,接听的时候有些不耐烦:“谁?”   贺连泽嗓音冰冷:“宋忱在哪儿?”   “怎么又是你。”他一字一顿,“他在浴室。”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他直接将手机关机。   房间这才安静下来。   待宋忱过来,桌上的醒酒汤还剩下一半。而陆和锦坐在一边皱紧了眉,浑身抗拒:“……好难喝。”   宋忱脸颊一热,解释:“第一次做这个……喝不了就算了。”   说完他准备拿走那碗,却被陆和锦躲开了。   只见对方拿着碗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完,咽下去,良久,缓了口气:“难喝。”   宋忱一愣,旋即失笑:“难喝你还喝?”   他别过头去,没理他。   宋忱渐渐敛了笑,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陆和锦,问:“陆队,虽然之前跟你说的时候你拒绝了,但我还是想弄清楚,你是因为什么不愿意加入特案组。”   “你觉得特案组怎么样,我怎么样?”   陆和锦没回答。   得到一片安静的空气后,宋忱不禁嘲笑自己越活越过去了,“……醉成这样了,他怎么清楚我是谁?”   半晌,陆和锦开口:“宋支……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从上车之后就没跟我说话。”   冷不丁又被他绕回原先的话题,宋忱无可奈何:“没有,你还是先去休息吧。”   他带着陆和锦走进卧室,“今晚你在这里睡一觉,认识吗,这是你的床。”   “认识。”他点点头,注视着宋忱,“你是宋忱……”   他这一句话,令宋忱快要分不清他回答的到底是哪个问题了。他站起身到陆和锦跟前,叹了口气:“……陆队,要是喝不了酒下次就不要喝这么多了。”   然而陆和锦精神却一抖擞,猛地坐了起来:“我知道了!”   宋忱一停,等着他把话讲完。   “你肯定是因为我没跟你说范叙那个案子才生气了,所以才不说话。”他思考出这个原因,立刻如同破了案一样洋洋得意,翘起了嘴角,“我现在告诉你,你听不听?”   尽管半信半疑,宋忱还是凑近了来。   “郭富早几个月就制造出了一尊佛像,趁着妻子去世的那天用佛像代替妻子装进了棺材,由村里人抬了出去。……然后,某天他再去祠堂的时候正好看见毕逢书和范依淇也在,于是在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个阁楼里藏了起来。却正好目睹了范叙的杀人过程。”   “他在范叙将范依淇塞进灌满水的缸里后故意制造出了一点动静,吓跑了范叙。他再赶来把缸里的水倒了一些出来,保了范依淇半条命。但她还是成了植物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不接着说下去了。   宋忱关心着案子,问:“然后呢,郭富还交代了什么?”   等了等,他还是没有等到陆和锦的答复,抬头看向他时却发现对方也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望着陆和锦的眼睛会让人产生一种一眼望进去很深,深到以为对方眼里只盛得下自己的错觉,若不是宋忱清楚他喝醉了,怕是也不可能相信面上如此淡定的人正在呈现他的醉态。   陆和锦定定的开口:“宋支,你要走了?”   宋忱略感意外,点点头。   然后他就见陆和锦在他的注视下倒头就睡。   彻底的安静令他无言片刻,只能起身替陆和锦拉过被子盖上。他瞧见对方的眼皮掀了掀,明白他还没睡着,便提醒了一句:“以后喝醉酒了不要说案件,容易泄密。”   他不服:“我只跟你说了。”   宋忱笑:“为什么只跟我说?”   陆和锦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翻身背对向他。   看着他枕着枕头入睡,宋忱轻声叹道:“希望你醒了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事……”   后半夜陆和锦没再折腾,期间跑去卫生间吐了一次,又自己洗了把脸继续回房间睡觉。   宋忱也少费了点精力,躺在沙发上逐渐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恍惚觉得有人行至沙发前,站在旁边注视他很久,附身,替他捡起了垂落到地上的毛毯。   ……   光线微微刺眼。   他缓缓转醒。   周围空无一人,而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昭示着太阳将要穿云而出。   宋忱缓了口气,往卧室的方向望去一眼,房门紧闭着。料想着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他靠在沙发上休息了片刻,随即拿起外套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房子。 第25章 佛像杀人案(十三)   直到从小区里出来,宋忱想起用导航时,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   一开机,来自纪宁的消息就浮在屏幕上,其中居然还有一通来自贺连泽的未接电话。   纪宁:宋队,昨晚你回酒店了吗?   纪宁:贺副队说你电话打不通,让我来问问你怎么了。   宋忱回复了一句“没事”,然后点入通话记录中。当他看到显示的昨晚和贺连泽的两次通话以及凌晨贺连泽的未接电话,陷入了沉默。   昨晚他并没有听到来电铃声,那么这两通电话是谁接的不言而喻。想到昨晚陆和锦醉酒的状态,宋忱立感不妙,给贺连泽回拨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宋忱?”   “嗯。”他应道,“昨晚我手机关机了,没接到你的电话。那你那边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听到是他的声音,贺连泽似乎松懈下些许:“没事。只是听韩奕说你们案子快结束了,想来问一下。但昨天接电话的人不是你,就没问了。”   “那个人是陆和锦,青怀市刑侦队队长,你们之前见过。”宋忱解释说,“那时候他喝醉了,如果他说了什么胡话,不用当真。”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我知道,纪宁告诉我情况了。”   对方没再出声,贺连泽也没挂电话,耐心等着他说话。   果然,静默数十秒后,宋忱开口了。   “连泽。”他道,“我总觉得这个案子不该就这么完了。”   不过他又叹息一声。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   公安局里一大早就来齐了很多人。   韩奕、林瑞和李希原东倒西歪的陷在椅子里,哎呦哎呦的嚷着头疼。   而季钰显然同平常一样,不过眼底的青黑暴露了他昨晚遭受了三个醉鬼折磨的事实。   会议室里的人零散的坐着,唯独没有见过陆和锦。   消息第三次抬头看钟:“陆队怎么还没来啊……”   确实,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换做平时陆和锦早该到了。   宋忱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今早醒酒后记起昨晚的事,待在家里崩溃了。   “不然你打个电话给他?”他提议。   可许湘一听这话就立马摇头:“不行不行,陆队起床气可大了,我可不敢。”   宋忱:“起床气?”   “可不是。”林瑞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补充道,“有一回他睡在局子里我们不知道,呼啦两下把他吵醒了,然后我们的噩梦就开始了。”   许湘可劲点头:“嗯嗯嗯!”   她又神神秘秘的对宋忱说,“我们陆队那张脸,起码也是个让人主动往上贴的级别吧?我们警局里的姑娘也不算少,但就冲他这个脾气来说,没多搭讪两句就该被气走了。”   宋忱联想到陆和锦不解风情的教训人家女孩子,总觉得莫名好笑。可嘴角还没扬上去,韩奕就来拆台了:“宋队,,你也别笑人家。按你这个年纪算,都快奔三了,也老大不小了吧?怎么总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天到晚连轴转,不去看看身边有什么合适的人?”   宋忱:“……我忙。”   “嗐。”林瑞深有体会,“干我们这行的哪有那么容易结婚生子?工作都忙的不行哪还有精力分给家庭,习惯就好,到时候指不定缘分就到了。”   李希原十分不留情面:“你以为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林瑞:“管他的,反正能碰上不就得了?”   “——我说。”   门口突兀的响起一道男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陆和锦扫过这一众面色各异的队友,“这大早上的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他在看到宋忱的时候明显顿了一瞬,紧接着快速掠过,视线在不成器的队友身上大转,“都没事做?”   喝了酒的三个人立马捂着头喊头疼,而许湘没有正当理由,只得心虚的表示:“我……我们在等你。”她引开话题引的很快,“陆队,你没事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今早起来头疼吗?”   察觉到宋忱的目光,他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我又没醉成他们那样,回家睡了一觉而已,有什么好头疼的?”   她撅了撅嘴:“哦。”   陆和锦走到桌案前:“好了,我来说一下昨天总结的作案手法。”   宋忱缓缓意识到他似乎真的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他稍稍松了口气,毕竟按陆和锦这个性子,假如知道了他喝醉做的事,那接下里几天里对方见了他都得避着走。   “郭富交代的东西和我们推测的一致。”陆和锦一等他们调整好状态就开始,“他用郭长福的手机约范叙来礼佛村,而因为见面的地点是村中祠堂,范叙怀疑他就是那晚制造出动静的人,企图杀人灭口,却被郭富趁其不备用砍骨刀捅伤,录完音后被插入佛像的长戟,形成我们发现时的那副场景。”   说完,他示意季钰:“你和他们说江正洋的案子。”   他对季钰说这话时语气没什么起伏,宋忱下意识去观察季钰,却发现他似乎平静得几乎没有反应。   季钰点点头,接替了他的位置。而陆和锦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宋忱注意到他紧锁着的眉,不知不自觉间注意力被分散出去一部分,又被季钰接下来的话拉回。   “江正洋十年前回过礼佛村,正巧是在那些村民被害之后。郭富找上他告诉他是袁江的鬼混回来了,说他抛妻弃子,袁江早晚会找到他让他和村民一样惨死。于是江正洋就在郭富的诱导下步入了山洞,死在了里面。”   纪宁打破了寂静:“只要我们再找到郭富提前制作佛像藏入某处的证据就可以结案了。”   沉重的气氛松弛了一些。几个人点点头,恨不得立刻将制造这么多命案的凶手绳之以法。   “所以今天我们还得去一趟礼佛村。”季钰看了看大家,给了众人选择的机会,“我和陆队要一起去,还差一个人,有谁愿意吗?”   事关紧要,就算大家平日里看起来有多不靠谱,到了现在也会主动选择参与。但不等他们开口,一个令季钰意想不到的人就最先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面对刑侦队迟疑的眼神,宋忱语气肯定:“我得把案子跟踪到底。”   身为特案组的人,韩奕和纪宁自然明白他的执着所在,均无异议。   “既然这样,宋支,我们快去停车场吧。”季钰引着他往外走,“陆队先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在等着我们了。”   回忆起陆和锦刚才的状态,宋忱在上车前还是脚步一转,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陆和锦皱着眉的脸。他扭过头来,神情似是不悦,可在看清人是谁后喉头的话一顿,又临时改口:“……怎么?”   宋忱俯身:“陆队,要是实在头疼就换人来开车。”   他心口一堵,像是被塞入了密软棉絮,僵硬的别过头去,“……知道了。”   去礼佛村的一路很曲折,一路上陆和锦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到了后半段路程,他终于难以捱下去似的跟季钰调换了位置,和宋忱一起坐在了后座。   见他闭目调息,宋忱不去打扰。正准备腾出多一点位置供他休息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陆和锦说了声“谢谢”。   虽然陆和锦依然闭着眼睛,但他确实在说话:“虽然不记得我喝醉了之后做了什么,但还是谢谢你把我送回了家里。”   宋忱笑了笑:“难不成让你露宿街头?”   他没睁眼:“换做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   季钰余光掠过后视镜,顿了顿,神情不变的开口了:“宋支,我们到了。”   礼佛村的人本来就不多,经过两次命案一闹,人心惶惶,就连白天也鲜少人出来乱晃。他们走到村落深处也没怎么见到人影。   “郭富说他在范叙杀人的那晚就把佛像沉入了井里,等我门调查完后再捞了上来。”陆和锦往村长家直去,“我们直接去他家里取证就好了。”   村长家门户紧闭着,他们敲了门,半天才有人吱声:“……谁啊?”   这明显是郭长福的声音,但沙哑沧桑许多。待见到他的人时,已经可以用憔悴无神来形容了。   他们也清楚亲属犯罪对亲人造成的打击有多大,并未多说闲话,直奔主题:“我们是来取证的。”   郭长福了然。领着他们进来后寻出了那根粗麻绳:“……这应该就是我爹说的那根用来沉放、捞取佛像的绳子了。”   季钰伸手接过,放入密封袋中。   取证过程意外的顺利,末了宋忱他们道了句“谢谢配合”,与郭长福交握过手后正欲离开,却被他嘶哑着嗓子叫住。   “宋警官,我爹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想陷害我吗?”   距离郭富被捕没有几天,郭长福的身形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平常光洁的脸上也长出了密密的青茬胡子,问出这话时像是费力至极。   宋忱沉默的点点头,转身后他听到郭长福无助无望的喃喃:“怎么会这样……我爹他那么疼我,为什么……”   陆和锦察觉到宋忱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脸色,低声问:“怎么了?”   他迟疑了一瞬,缓缓摇头:“……没事。”   不过就快走到村口时,他终究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都转头询问的望向他。   他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想去祠堂看看。”   他扫过陆和锦和季钰,“你们可以不用一起,到时候我会自己回去。”   季钰面上似有隐隐担忧,望了望天:“这些天是梅雨季节,天气预报说会有大暴雨,如果不趁早回去很可能会发生意外。 ”   宋忱沉吟片刻:“你们先回去……”   “我留下。”   他一怔,看向陆和锦。   后者面色不变:“案件得到确认是最重要的,要真有暴雨,我们又不是没在礼佛村住过,等雨过去就行了。”   他这样说,季钰也不再拒绝:“……我先去把车停到遮雨的地方。”   三个人就此做好被大雨困住的准备,来到祠堂做最后的调查。   似乎是为了印证季钰说的话,天边渐渐黑沉,阴云将整个开阔的天空压得低沉又抑郁。   “看来我们得快点了。”   宋忱和其他两人分头行动,祠堂后院被他仔细检查过一遍,尤其是那口井,当初毕逢书的尸体也意外沉入了进去,不过没有沉入井底,警察打捞时又一心想着迅速将其捞上来,并未发现井底的秘密。   但很显然,他无所收获。   他站在井边,表情凝重,分明没有破案的喜悦。   陆和锦打远就注意到他,此刻走到他旁边,状似无意般开口:“怎么了?”   “……我总感觉不对。”他皱着眉,“之前在你审问郭富时我就有这种感觉,案件进展得太顺利了,就像……就像已经被人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我们去查。”   听到他这么说,陆和锦不禁也严肃了一些。   刑警的直觉往往是有凭证的,尤其是经验如此丰富的刑警。   “直到刚刚郭长福说的话点醒了我。”宋忱继续说,“就连礼佛村的村民都清楚郭富很疼爱,看重自己的儿子,怎么这一回他就不惜陷害他的儿子?还有,你注意到郭长福的手了吗?他手上有很多老茧。”   他方才在与对方握手的时候感觉到了。   陆和锦:“他生长在农村,手上有茧也正常。”   “不对。”他摇头,“村民说郭长福从小就体弱多病,不可能下田干活,而且十年前那件案件发生以后,郭富甚至不让他出门了。而他手上的茧至少得从十岁开始就干活才能形成。”   “所以你怀疑郭长福有问题?”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或许是村民消息有误。”宋忱沉思着,“……不过我觉得案子还是不能急着结。” 第26章 佛像杀人案(十四)   阴云密布,光线被吞噬的所剩无几。   季钰再次望了望阴沉的天空:“陆队,宋支,快要下雨了,我们该走了。”   陆和锦不再说什么,对宋忱说:“先去田大头家,之后再谈。”   他们提起步子迅速离开了祠堂。   暴雨总是骤然而至。   他们在半路的时候暴雨便浇盖而下,噼里啪啦的打在他们脸上,淹得竟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今天的雨下得格外的大。田大头事先收回了晾在外面的衣服被子,此刻守在屋檐底下显得忧心忡忡。   这几天大雨连着落,恐怕他们村又要遭一次罪了。   他叹了口气,拾起板凳正要进屋里去,却听见大门被拍的哐哐作响。隔着厚重的雨幕他都能听清陆和锦他们的声音:“田大头,开开门!”   顶着如注的大雨,田大头一拿开门栓,外面的三个人就冲了进来,淋得和落汤鸡似的。他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就泥鳅一样躲在了屋檐下抖搂衣服。   “哎呀,别甩了别甩了!”他只好追过来,望着三个雨水还在从发梢往下淌的人,“堂屋里的东西都被你们弄湿了,发霉了怎么搞?”   陆和锦抽空瞟他一眼:“没关系,早晚得发霉。”   “你……”田大头一口气噎住,恼火的轰他们去洗澡,“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季钰一边被他推搡着往前走一边回头问:“你这里有我们适合的衣服吗?”   闻言,他往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没搭理:“我家就你们仨,你们不能光着出来?”   话虽如此,宋忱他们洗完澡还是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三件衣服。   等到他们各自穿着军绿色大衣出来,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忍俊不禁。   “你们就乐着吧,我家有你们能穿的衣服已经很不错了。”田大头往火盆里凑着柴,瞄了瞄他们,“不是挺好?”   三套大衣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围着火盆坐下。陆和锦扫视他几遍,没忍住问:“我看这衣服你也穿不了,哪来的?”   田大头觑他一眼:“我大哥二哥三哥的。”   季钰不由得眉眼一展,笑了:“难怪……”   宋忱倒没什么介意的,伸手在火盆上方烤着。   山里气温本就比较偏低,再加上大雨一浇,温度当即是咻咻的下降。   他专心的烤了会儿火,才后知后觉发现大家忽然都不说话了。抬头一瞧,却正对上他们的目光。   “宋支,”陆和锦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看他,此刻眉梢挑着,挂着一丝细微的笑意,“我怎么感觉……你穿这衣服没有半点违和呢?”   “像个东北的老干部。”他慢悠悠补充道。   他的话引得田大头也往他们这边瞅了瞅:“嘿,少了个炕,还有个暖炕的。”   宋忱浑然不觉,将手翻了个面烤:“像吗?”   另外三人意见一致:“更像了。”   “哪会带你去东北看看。”陆和锦笑道,“除了这张脸,你应该很容易跟他们融进去。”   “东北啊。”田大头听说,忽的精神起来,不无憧憬道,“我听说东北下雪,下好大的雪还不会融化。满屋顶满地上都是,那雪跟我们的絮子一样漂亮呐。”   三个人笑了起来。没有犹豫的,宋忱朝陆和锦点点头:“好。”   不过渐渐地,他们又安静下来。案子接近了尾声,就意味着宋忱要返回特案组,那之后他们要再见面的话就遥遥无期了。他们其实内心比谁都清楚,所谓东北之说只是空谈罢了。   外面的雨没有减弱的意思,而且田大头已经开始收拾被子了。   宋忱略感奇怪,问他在做什么。   “给你们铺床啊,还能干啥?”他头也不回。   “铺床?”   “不然嘞?”田大头给他们指了指窗外的大雨,“这雨一旦下下来就不会断,山土封路,你们恐怕这几天都出不去喽。”   “暴雨我知道,但山土封路是怎么回事?”季钰问。   田大头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愁容满面:“你们外面来的哪里知道?偏偏赶在这时候来。这里不比别的地方,总有那么几天暴雨一天不停的下,水倒是不涨,就是每回都把山上的土冲下来。幸好发生这种事的山离我们村不太近,村里没啥事,但山旁边的路就走不了人了。”   三人视线交汇,显然对这种情况感到意外。   季钰沉吟,向陆和锦和宋忱商量:“不然等雨小了我们再去看看?”   田大头瞥过他们:“嘁,还不信……”   而陆和锦把大衣拢紧了点,皱眉:“这怎么这么冷?春天都快过了。”   宋忱望着田大头的身影,冷不丁问:“半个多月前村长夫人逝世,你知道吗?”   他毫不犹豫:“那肯定知道,他们抬棺还差点找不着人抬了。村子里又没啥年轻人,那几个人抬完搁家里躺了一个下午都没缓过劲来。谁能不知道?”   “会不会是棺材太重了?”   “你这话说的,村长老婆又不是个胖死鬼,能重到哪去?要我说,就是他们不使力,抬得动才怪。换了两批人,哪批人说过轻松的?”   “两批人?”   “一批晚上抬去祠堂,一批白天抬上山去。”   宋忱若有所思。   “哎,”田大头话题一转,“你们要咋样睡?我这里没啥空的房间,只能睡大通铺了,哪个挤中间?”   三个人互相望着,有一瞬间的沉默。   陆和锦仿佛回想起什么不太美妙的事情,视线从宋忱掠过,转向季钰。   他撇了眼就收回,说:“那就我睡。”   季钰指尖动了动,也没跟他继续交流。   他们在这等雨停,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外面的天全然黑了下来,但大雨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看来今天雨是不会停了。”陆和锦重新将窗户关上,雨砸落在玻璃上的声音如同密密匝匝的鼓点,“早点睡,明天再看看。”   宋忱和季钰没有异议。   他们这边的情况已经通过手机发给了韩奕他们,除了有些妨碍他们查案,大雨似乎对他们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   正当他们窸窸窣窣的上床时,隔壁传来一声大喊:“你们睡就睡,把灯给我关了,给我省点电费!”   他们相视一眼,笑着“啪”的关了灯。   后半夜的时候,惊雷随着瓢泼大雨越下越大而轰的一声炸响。雷电闪过,屋内都被映亮了一瞬。   ——而贴在窗户上的人影也被照的明晃晃的。   宋忱本就睡得不熟,半梦半醒间猝然看到,瞬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他的动静吵醒了旁边的陆和锦,后者迷迷糊糊的撑起身:“大半夜怎么……”   后半截话在他顺着宋忱的目光看向他们房间窗外时被咽回了肚子里。   “轰——!”   闪电再次劈过,这回他们俩人都噤了声。   宋忱最先看到也最先回神,此刻意外醒了过来的只有他们俩人。他们通过眼神交流同时悄声下床,而一旁的季钰依旧安静的阖眼睡着。   陆和锦手语示意:“我去外面,你开窗,一起动手抓人。”   他点点头,脚下一声不响的靠近窗户,心里计时,预计好一数到第十秒就猛地打开窗,生擒“人影”的姿势也准备好了,可临近开窗的时候,窗玻璃却被人从外面敲了敲,响起陆和锦的声音:“宋支。”   他们这才发现,玻璃窗上的“人影”只是一件挂在外面忘记收回来的雨衣。但雷声响动,黑影投映,也不怪他们会一时错认。   陆和锦把雨衣换了个地方挂着,一边擦着才出去一会儿功夫就被淋湿了的头发,走进房间,“我还以为来了个贼,想着谁胆子那么大偷东西敢偷到我们眼皮子底下。”   宋忱提醒他季钰还睡着,两人的谈话声小了一些。   他们在床上躺好,每回一沾枕头就睡,这次却怎么睡也睡不着。   窗外雷雨交加,宋忱从最初尽量靠着墙变成了如今一翻身就面向了陆和锦。   谁料陆和锦同样未曾入眠。   辗转反侧半晌,最终安静下来,就在宋忱以为他睡着时,对方却忽的喊了他一声“宋支”。   他睁着眼睛,扭头看向陆和锦。   然而陆和锦的面容在黑暗中不可窥见丝毫表情,只能听见他近在耳畔的声音。   “特案组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宋忱胸腔底下的一颗心被轻轻拨动一下,即错愕又有几分欣喜。   特案组自成立那天起就被官方赋予了存在的意义,没有人会不清楚这个队伍代表着什么。他们是群众捍卫自身权益的长戟,是守护他们的盾牌,进一步,就绳罪恶以法,退一步,便还道义清白。   但是,   “我想听你说。”   他一愣,微微垂下了眼帘,轻轻笑了笑。缓缓说:“特案组因正义而存在,它代表着大家与真相的距离。我们为了真相而前进。”   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陆和锦听完之后是怎样的神情阖下的眼,轻声言语。   “……在我眼中你就是这样的人。”   “睡了。”   *   不知道什么时候雷声停了,而大雨依旧不要钱似的往下落,低浅的水洼盛不住积水往外盈,“啪”的一声又被披着雨衣的人踏碎,亮晶晶的溅了一地。   田大头一低头钻进屋檐底下,马上脱下身上淋湿的雨衣,朝外抖了抖,抖去上面残留的雨水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屋子。   屋里的三个人已经起了。 第27章 佛像杀人案(十五)   吃过早饭,三个人低声商议探路的事项。   田大头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门槛处,借着平地蹭去雨靴上的泥巴。他们说的话他也听了几耳朵,径直插入其中道:“我讲话你们怎么不听嘞?我赶早就出去过一趟,你们回去的路早就被堵了,我们村也遭了大罪——大雨该冲不冲,偏偏冲塌了我们埋死人的地方,现在有力气的都赶去填坟了,你们想出去不也得找人清路?哪有闲人帮你们,就等着吧!”   说着,他就又抖搂开雨衣往身上披,“我也要去帮忙了,你们记得把碗洗了。”   宋忱一眼认出他穿着的雨衣就是昨晚他们错认的那件,问:“昨晚你也出去了?”   “谁会夜里跑出去没事干,我闲得慌?”   “但这件雨衣昨晚就挂在外面的架子上,跟个人一样。”   “有可能是我忘收了?”田大头没想着多管这些鸡毛蒜皮,“你们在我家别乱碰我家的东西,”他目光警惕,“偷一罚百!”   陆和锦好笑:“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了?”   他哼了一声:“谁晓得?反正你们一看就不像好人,特别是你。”   他刚要出门,季钰却喊住了他:“你刚刚说,坟地出事了?”   得到回复,他若有所思:“宋支,你不是说案子还得查下去吗。这算不算线索?”   此话一出,陆和锦和宋忱都愣了愣。季钰的话犹如一记响钟,给宋忱他们提了个醒。顷刻间他们就形成了主意。   田大头等在门边:“喂,你们嘀咕啥子?”   “……我们想了一下,礼佛村人手不多,很难处理坟地的问题,我们可以去帮忙。”宋忱道。   他目光怀疑的扫过他们:“真的?”   三个人齐齐点头。   几分钟后,他们每人都杵着一根铁锹跟田大头往山里绕,头顶大雨唰唰落着,使他们的步伐都沉重了很多。   尽管穿着雨衣,陆和锦还是被浇的难受:“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田大头一步一个泥印,“谁家把死人埋得离村那么近?”   说话间,他们已经可以隐隐约约望见雨中豆大点的人影,在一处地方忙来忙去。   “——到了!”他喊了一句,指给他们看,“这泥巴被冲得可黏脚了,小心别把我铁锹铲坏了!”   面前这块山丘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山上泥土被冲下来,未经修葺的一个个土坡似的坟包坍塌陷落,更甚者连底下埋得不深的棺材都能瞅见。   陆和锦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手上杵着铁锹:“你们知不知道村长老婆的坟是哪个?”   “看碑。”宋忱往前走到忙碌得无法顾及他们的一众村民中,环顾一周,最终眯着眼睛透过雨幕锁定在处在滑坡位置最严重的坟包上,“……那个。”   这显然是状况最惨的一座坟墓,位于斜坡上,坟土几乎被冲平,唯有墓碑被淤泥簇拥着歪歪斜斜的立着。   三个人在雨中互相递了个眼神,手起铲落,铁锹铲进土里簌簌的响。   其他人忙着填坟,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边的异常。一直等到他们三个把棺材挖露出土,通体漆黑的棺色吸引了村民的注意,他们才被大喝着阻止。   “——你们在干啥!填坟,填坟,不是让你们挖它出来!”   宋忱他们动作停了停,陆和锦顺杆应下:“好——知道了!”   然而就在村民接着干活时,他们三个掘坟的速度更快了。趁着众人还没注意到他们,宋忱放下铁锹蹲下近距离观察棺木。   他顿了一下:“棺钉松了。”   “……天助我也。”陆和锦和季钰举起铁锹同时从棺缝中嵌入,一起使力将棺盖撬起,“咔哒”一下棺钉彻底脱落,棺盖被掀翻的声响被吞在泥土和雨水中。   宋忱抹去淹进眼里的水,不知道是雨还是汗。再睁开眼看清眼前棺内的景象,三个人俱是猛地被钉在了原地。   尽管再怎么隐蔽,他们的动静不消片刻就被其他人再次发现了。村民们几乎是叫嚷着气愤的冲过来,铁锹在他们手中挥舞着,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落在宋忱他们身上。   “——都别动!”   陆和锦的一声大吼响彻在雨中山地,使他们都愣了一下。   “现在、立刻,谁都不允许靠近这个坟墓半步,五米之内不许留下任何痕迹!”   村民们握着铁锹停住,都愣愣的望着不远处被挖开的坟地——那棺里竟然躺着两具尸体!   雨下个不停。   坟地发生了这档子事,礼佛村村民自然不敢再沾边。   望着仅有的三位专业人员围着棺材打转,有一人杵了杵还在发懵的田大头:“可以啊老田,出息了,帮助警察调查出这么个事来!”   “我早看老田不简单,原来是在和警察打配合,牛嘞!”   “那可不,平常老田就是低调,现在帮着警察调查成功才让我们知道,是不是老田?”   “哎……对,就是那样。”田大头被他们一人一句吹捧得心里乐开了花,人生头一回在村里这么扬眉吐气过,好像自己真的配合警察查出了案子来一样。现在他巴不得他们再查查,让村子里的人都见识见识,让自己多威风威风。   “唉,你们累不累啊,要不我搞碗茶给你们喝?”他朝宋忱他们这边走了几步,有多熟络似的。   他态度的转变定然显著,宋忱也察觉到,不过此时顾不上这些,只道:“雨下的太大,棺材放在这里不好查,得搬走。”   他脸僵了僵:“啥?搬、搬走?抬去哪?”   三个人默默抬头看向他。   “这、这,”田大头语塞,“这咋可能啊,这可是死人,晦气!”   闻言,宋忱示意他看看身后那些用崇敬,敬佩眼神望着他的人:“你们村里的人可都佩服你了。”   他拒绝的话一卡,面色挣扎,为难纠结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吐出一句准话:“……棺材最多只能放在我家院子里。”   “爽快。”陆和锦立即答应,毫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马上组织人手搬运棺材。   闹了大半天,他们终究回到田大头家。   为了不让棺材淋雨,更为了不让它被抬进自己的屋子里,田大头甚至搭了个临时雨棚给它遮雨。   但瞅见院子正中央摆着的一具棺材,他还是懊悔叹息一声“折寿啊”避开它走进房间。   宋忱他们显然不忌讳那么多,亲自将棺盖又掀开了。   棺材下葬了半月有余,里面的尸体早已腐烂不少,冲天的恶臭扑鼻而来。   陆和锦、季钰下意识皱起了眉,虽然他们对这种味道将近习惯,但还是免不了生理性厌恶。   “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宋忱面色不变,因为他们没有无菌手套等专业装备,只能用眼睛判断线索,“女性尸体应该就是半个月前下葬的村长夫人。至于这位男性……”然而尸体腐烂程度较高,“暂时看不出来。”   “我们查案的时候也没听说过礼佛村里某人失踪或死亡,难道是外地的?”季钰问。   他摇摇头:“从死者的服饰看得出来,他应该是生活在礼佛村的。”   陆和锦:“会不会是这里的某种风俗?毕竟这里穷乡僻壤的,说不准就信封建迷信那一套。”   季钰:“那我问问田大头?”   宋忱点头,然后又抬头望了望阴雨的天空,“……堵住的路得快点通,不然外面的人进不来。”   “你是指谢亭柳?”陆和锦一挑眉。   “嗯。我们需要她做尸检。”   “千里迢迢,又刮风又下雨的,你舍得?”   宋忱看了他一眼:“……这是她的选择。”   陆和锦不说话了,余光瞟着神情依旧的宋忱。   紧接着宋忱就又观察起了棺木,试图寻找腾放佛像留下的痕迹。而与此同时屋里传来田大头激动地喊声:“我们村可没有那乱七八糟的习俗,你们乱猜个啥!谁没事往一口棺材里放两个死人,求啥?求死得早啊!”   于是几秒后他们就见季钰从屋里走出,朝他们略感无奈的摇摇头:“陆队,宋支,我们还是先通知其他人吧。”   待在公安局的几个人对此事的反应意料之中的大。宋忱临时建成的破案群聊里几乎在他说出这个重大消息后就立刻被韩奕他们的消息刷了屏。   韩奕:棺材里装两个死人,闻所未闻啊!   许湘:宋支,你们那边还好吧?   李希原:又死人了?   济宁:自杀还是他杀?   宋忱挑着纪宁那条回复:我们没有动尸体,暂时没有看到尸体有外伤。   他等了一会儿,果然之后谢亭柳发消息说:果然还是需要我出场。堵着的路我们已经通知人去清了,估计今晚我就可以到。老宋,你们哪儿发现的棺材?   宋忱:从礼佛村挖来的。   此话一出,群聊安静半秒,随机又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   陆和锦不用猜也知道发言的大多是自己这边关注奇特的队友们,让宋忱干脆把手机关了,不再理会他们。   但息屏前韩奕的那句“会不会又和郭富有关”吸引了宋忱的注意。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村民去修坟的时候他都没有看到过郭长福。   “他爹被抓了,估计正伤心呢,躲家里不出来也正常。”陆和锦见他实在顾虑,“不然我们再去看看他?”   “……不用。”   他们作为抓走郭富的人,郭长福不怨他们就算好的了,他们还过去戳人心窝子。   宋忱沉吟片刻,想着韩奕那句话:“……或许我们可以问问郭富。”   季钰转头看他:“宋支,你担心这个人也是郭富杀的?”   “不确定。”他凝眉,“但目前为止只有他一个人能和这口棺材扯上关系。”   “陆队——”宋忱开口。   “知道了。”陆和锦冲他晃了晃手机,上面是拍下的两具尸体的照片,“我已经喊人去做了。” 第28章 佛像杀人案(完)   变故来得太突然。   距离他们将照片发给公安局的人,让他们审问郭富十五分钟不到,林瑞就打来电话,语气竟然有强行镇定下的一丝惊慌。   “宋支,出大事了……!”   宋忱、陆和锦和季钰面色极其难看。夜晚,他们明明该在田大头家中等待谢亭柳来验尸,此刻却因为这则消息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郭长福家。   而林瑞的声音还在他们脑子里回荡:“我们推错了……他妈的全错了!”当他们拿出那张尸体照片给郭富看时,对方像发了疯一样尖叫——喊着照片上的尸体“儿子”。   有冷汗从宋忱额上滴落,一瞬间与雨融为一体。   假如郭富说的是真的,棺材里那具男性尸体是他的儿子,那么这些天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郭长福又是谁?   他几乎都不敢去细想。   难怪他觉得案子进展得太顺利,难怪疼爱了自己儿子几十年的郭富会突然陷害“亲生孩子”,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错了!   郭长福家门紧闭,他们闯入后也空无一人。   宋忱心底“咯噔”一下,就听见季钰呼吸沉沉:“……他跑了?”   “应该不会……如果真是他杀了郭长福后代替了他,现在得知棺材被我们发现,逃跑是最愚蠢的行为,这等于间接承认了这件事。”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火速运转,“……但他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会是什么时候、从谁的口中得知棺材的事?他能准确的知道我们查到的棺材是哪一口吗?”   他猛地一顿,再开口时三人异口同声:“——他去了坟地!”   季钰胸膛急促起伏:“他是要亲自去那里核查。”   三个人结论一经得出,就立刻快马加鞭的往坟地奔。   深夜总有雷雨倏然而至,轰隆一声把大半个天空劈亮了,滂沱大雨从撕裂的口子里唰唰降下。   他们冲出来找“郭长福”时连雨衣都来不及穿,此刻全身湿透,雨水毫无阻拦的从他们头顶浇到脚底,劈头盖脸,浸得双眼酸胀,甚至连呼吸都被无间歇的雨点遏制得困难,每一次都仿佛和着雨将稀薄的空气吸入肺部。   坟地的状况比早上好不到哪去,黄泥塌泄,淤积脚下,以至于他们迈出一步也困难。   “我们分头找!”   宋忱强睁着眼看清四周,极快速的分配好任务:“陆和锦,南边;季钰,西边;我去东边!”   体温被大雨冲刷得下褪得很快,吸了水的军大衣压得他行动沉重,他径直将其脱下,轻薄的布料维持着他仅剩的温热。   而走在湿了的泥土上的每一步都极其容易滑倒,他们只能用忽而闪过的闪电和微弱的手机灯光识清道路,在泥泞中蹒跚。   将近二十分钟过去,坟地依旧没有发现任何“郭长福”的踪迹。   就在他们以为最终要徒劳无功之际,宋忱再次往前一步,脚上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毫无预兆的绊到某个东西,砰的一下猝然倒地。   幸而地下满是泥巴,摔倒了也并不疼痛难捱。   陆和锦和季钰察觉到这边的状况,连忙赶来。   然而宋忱第一时间不是重新站起来,反而俯身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而后激动道:“这里!这里有东西!”   陆和锦与季钰的灯光先人一步探过来,替他照明白了绊倒他的事物,在沾着满身湿泥的宋忱的身边,居然横陈着另一个人。   抹去他脸上的泥,那人居然是他们寻找了这么久的“郭长福”!   宋忱顾不上其他,率先去探他的呼吸和脉搏,先前涌上心头的那一瞬喜悦霎时消散:“他呼吸很弱,体温偏低,得尽快救治。”   “路应该通了,我来拨120。”   说着,陆和锦摁亮手机,又被他制止。   “这里太偏,等救护车来了他恐怕已经支撑不住了。”宋忱忽然想起,“亭柳是不是晚上就到?我们直接坐她的车去医院。”   时间掐得刚刚好。谢亭柳接到他的电话时刚好到达礼佛村,一行人马不停蹄,带着奄奄一息的“郭长福”转至医院。   直到他被一群医护人员推进急救室,宋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不过之前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如今稍一松懈,全身的疲惫和痛感就接踵而来。   看到一旁的护士用担忧的目光望了他许久,捧着医药箱欲言又止,他才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除去浑身湿透、沾有湿泥,他裸露出来的胳膊和脖子上都在往外渗血。乍一看,像是刚刚经历了殊死搏斗。   “先生……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那护士最终还是大着胆子靠近,问得小心翼翼。   “不用了,谢谢。”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其实渗出的血差不多就要凝结了,只是一直被雨水冲着才没立即止住,“我自己洗一下就好了。”   护士见他坚决,又见三个人实在狼狈,说:“那……那我先带你们去病房,里面有淋浴间,你们可以换洗一下衣服。”   谢亭柳出声:“放心,你们去洗,我在这里守着。”   见状,三个人点点头,跟着护士离开了。   闻讯赶来的韩奕他们很快也赶到了,和谢亭柳一同守在急救室外。刑侦队还在上班期间,都穿着编制警服,同时也给宋忱他们带了干净衣裳。路过的病人见状纷纷投来注视。   “哎呦,是在拍电视剧吗,怎么这么多警察?”   “没有,我刚看到了,他们推了个人去急救,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   “好了好了,都回各自病房里去,不要聚在这里!”医生及时疏散群众,连同护士一起把围观的病人送走。   宋忱他们迅速收拾好自己,出来的时候许湘精神一振:“宋支,陆队!”   宋忱当即示意她噤声,同时对她笑了笑,却听见身边的陆和锦“啧”了一声:“小姑娘毛毛躁躁的。”   他往宋忱身上不经意似的一瞥:“……你的伤呢,怎么样了?”   宋忱摸了摸脖子,上面只剩下火辣辣的感觉:“擦伤,不要紧。”他看向急救室,“医生有说什么吗?”   纪宁摇摇头。   “老宋。”谢亭柳视线落在他脸上,“你脸色太难看了,先回酒店休息一下,这里有我们守着。”   他刚想拒绝,其他人就一致认同的点头。   就连陆和锦也道:“宋支,我们可不付加班费。”   宋忱最终妥协。临走前,他强调让他们一有消息就给他打电话,这才离开。   酒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他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不过他并不在意,在电脑前坐下,开始重新整理案件信息。   棺材里的那具男性尸体是郭长福,那医院里的那个人极大可能是真正的嫌疑人。   这也就说明他们之前做的绝大多数推测都出现了问题,得推翻重来。   他思索一番,决定联系上崔浩。得知公安局早就派了人去礼佛村运棺材里的尸体,他稍稍放了心。再问到郭富的情况时,对方支支吾吾半天,才实话告知他,自从给郭富看了那张照片,他就彻底呆滞了。郭富本就精神不稳定,此刻就如轰然倒塌的一座山,不复存在。   说完,宛如怕宋忱自责,崔浩赶忙引开话题:“但他一直呢喃一句话,我们给录下来了。”那是郭富在尖叫崩溃之后的绝望低吟——“我都答应你了……为什么还要杀……我的儿啊,我的儿子……”   而这句话,直接钉实了“郭长福”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许是听宋忱太久没声,崔浩不由得担心:“宋支……你没事吧?”之后他听到一阵咳嗽,以及其中夹杂的模模糊糊的一声“嗯”:“……没事。”   他正欲询问,宋忱却挂了电话。   宋忱伸手去接热水,手里拿的杯子因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而微微抖动。他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感冒了,就着水咽下去一粒药,再去想案件时却无法集中精神。   大脑如同塞了棉花,朦朦胧胧的,似乎隐隐有模糊声音响在脑海里,却又听不真切。沉闷又翁然,他只能暂时在沙发上躺下,试图在混沌的脑子里抽丝剥茧。但越思考他就越觉得头脑昏沉,眼皮子此刻也湿热得发烫,沉甸甸的抬不起来。浑浑噩噩中,他低喃一声,便沉沉睡去。   可连梦都不让他安生。   这次不是大火炙烤,却是在田大头家中。   院子里的棺材还在,宋忱手上戴着手套,他对自己突然准备做的事情有些茫然,不过依旧先赋予了行动。他掀开棺材准备检查尸体,可却发现那具男性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了姿势,成了趴着的状态。   他伸手欲去将其翻为正面,却感觉手下的尸体似乎动弹了一下。   宋忱一顿,认为是自己的错觉,继续翻转过它。   谁料死尸的头颅却首先“咔哒”一下扭转过来,已经化为白骨的齐排牙齿一张一合,上面还黏连着未腐化完全的烂肉,时不时鼓动一下,钻出几个白色蠕动的蛆虫,直冲他咔哒咔哒笑起来。   他心下骇然大惊,登时甩开手,强大的惯性使他倒退几步,猝然间撞上另一个躯体。而紧贴着他后背的郭富见他缓缓回头,脑袋一歪,咕噜一声滚落在地。   宋忱瞳孔一缩,喉头不自觉缩紧,几乎叫不出声来。   正当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时候,有人推了推他:   “宋支……宋忱?”   他脚下一蹬,顿时惊醒。   宋忱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胸腔中的心脏因为刚才的梦激烈的搏动着,争先恐后灌入他肺部的冷空气呛得他咳得双目通红。   旁边递来一张纸,他下意识接过。待到他缓过来,旁边的人已经盯了他好几分钟了。   陆和锦不动声色的扫过他被冷汗濡湿的鬓发,听他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崔浩不放心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打电话给你打不通,就直接叫酒店的人把你的大门刷开了。”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宋忱酡红异常的脸颊上,语气听上去有着压制的阴沉,“宋支,你是太相信自己的身体素质了吗,自己都不照顾好自己,是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公安局在虐待你?”   闻言,宋忱后知后觉的去摸自己额头,却被陆和锦抓住了手。   “你自己摸得出来吗?”   他另一只手贴上宋忱额头,皱着眉,“吃药了吗?”   大概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强硬的对待,宋忱愣了愣:“……睡之前吃过了。”   “那也过去了四五个小时了,待会儿吃了早饭再吃一粒。”   “四五个小时?”宋忱猝然反应过来,“‘郭长福’怎么样了?”   “没死。”陆和锦矮身在他床头柜前蹲下,把药翻出来,回头瞥了他一眼,“他从山上滚落,身上多处骨折,加上淋雨低温,现在暂时没办法接受审问。”   “他为什么会去山上?”他重点抓得很快,“逃跑,还是……”他正要细想,手上就被塞入一杯温水。   陆和锦:“先喝水,看吃了药之后好没好,不行就去医院。看什么?喝完下去吃饭。”   饭后宋忱又吃了次药,由陆和锦拿着体温枪给他测了测体温,上面显示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但陆和锦看着他红熏熏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还在烧。   正当他想着去买个靠谱点的体温计重新测时,宋忱开口制止了:“我已经没事了。亭柳是不是开始验尸了,出结果了吗?”   他再次看了眼体温枪显示的温度,才放下:“他们提取了郭富的DNA和尸体的做鉴定,经过比对他们确实是父子。”陆和锦看着他,“而我们从郭富口中得知,冒充郭长福的人就是当年那个袁江。”   他神色一紧:“郭富不是说他死了吗?”   “当初郭富确实以为他死了,但十年前发生的那个案子让他意识到或许袁江并没有死,而且回来报仇了。”   “但为了遮掩自己有杀人未遂的行径,郭富对警方的说辞一直是‘亡灵复仇’。”   “所以郭富指认袁江是十年前案子的凶手?”   “不仅如此,郭富之所以在我们审问他的时候承认都是他作得案,是因为袁江在半个月以前就回到了礼佛村,顶替了郭长福并用他来威胁郭富。但直到现在郭富才知道,原来一开始袁江就已经将他的儿子杀害了。而且因为郭长福极少出门露面的关系,村里的人几乎都没有发现此郭长福非彼郭长福。”   宋忱怔怔:“难怪……”   “再根据郭富交代的和我们调查的发现,只有范依淇和毕逢书与成年的郭长福见过。”   他反应:“所以得知清明前后她们会回来,袁江担心被识破身份,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藏起来。”   “躲在阁楼上的就是他。”陆和锦赞同的应道,“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得我们亲自去问问他了。”   宋忱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回公安局。”   “外面下着雨呢。”   “没关系,拿伞就好了。”   见他体温刚降下来没有片刻就又要走,陆和锦喊住他,心一横:“等下,我要补个觉。”   宋忱看看他:“……那你睡吧,我先捋一捋案子。”   说着,他在床边的电脑桌前坐定,余光瞥见陆和锦不客气的躺上床,侧身面对他,半张脸都埋在了被褥里。   ……可能真的累了。   他收回目光。   而陆和锦拿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睛瞧着他,默不作声。   眼睛难受起来,他最后闭了闭眼,缓解干涩。   不知不觉,他竟然看了这么久。   *   一直到下午,医院忽然传来消息说——袁江想见他们。   这则消息出乎意料,足够令人错愕。不过他们没机会多疑,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弱了些,宋忱他们进去后就直直与袁江对上目光。对方身上多处扎着绷带,看不出什么明显异样。   宋忱打开录音笔,在床前坐下:“你找我们来想做什么?”   让人诧异的是,他径直道:“我自首。”   似乎是他们给出的反应过于惊讶,袁江脸上扯起一抹笑容,像原先的“郭长福”一般憨厚:“宋警官,你不相信?”   “……请你自述一遍你的罪行以及作案手法、过程。”宋忱尽量保持着面部表情淡定,“和作案动机。”   “你们不是查到了吗?”他表面和和气气,“……十年前的案子,江正洋,范叙和郭长福的死亡都是我做的。你们之前查到的线索是我专门设计好让你们怀疑郭富的,让他做我的替罪羊。”   众人的脸色精彩缤纷。   “不过你们最后能查到棺材,我确实没想到。”   宋忱听着他的话,自始至终紧锁着眉:“是什么促使你自首?”   袁江完全不像是连环杀人凶手的模样,态度甚至称得上一句端正:“我知道你们都查出来了,既然我逃不了了,对我最有利的办法就是自首。”   他的正常思维简直可以做众罪犯的模板。   季钰站在宋忱身后,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   宋忱也觉得古怪,袁江这个人似乎处处透着股怪异。可关键是对方将一切都陈述了,完全不给他们怀疑他的机会。   即使存疑,面对袁江自首被关进牢狱等待死亡的审判的结局,他们也不能疑心他自首的目的。   “……最后一个问题。”宋忱正色,“你为什么会从山上滚下来?”   袁江面部肌肉扯动一下,像是露出一个笑容:“……想去确认棺材,发现真的被发现之后就准备逃跑,但天黑路滑,我运气不好,就摔下来了。不然, ”他瞄了眼宋忱身后的队友们,“我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众人无声。   病房门关上后,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间因为袁江凝滞的气氛一直到远离了病房后才终于得以打破。   雨下了几天,今天傍晚好不容易停了会儿。水泥地面还残留着深色水痕,各个角落都充盈着雨后的清新,叫人难得有些喜欢。   李希原深吸口气:“现在案子算破了吧?”   许湘看向宋忱,见他点了点头,才欢呼一声:“——终于结案了!”   相同的喜悦心情在韩奕和纪宁脸上也能看到些许。韩奕小跑到宋忱身边:“宋队,现在可以把消息告诉师父了吧?”   纪宁纠正:“是宋队的师父。”   “哎呀,都一个样儿。”他脸上笑开了花,“唉,宋队,我们回去把经历一一描述一遍,丁主任不得给我们颁个奖?”   语希圕兌W   听到他们的谈话,现在他们要走的感觉才逐渐真切起来。陆和锦听后虽然没做表示,但眉头依旧深深一拧,绷直了唇角。   而宋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欢喜,因为这组案件差点就完全与真相擦肩而过,他告诫韩奕不要乐过头了,他们对这件案子犯的错误反省还没写。   “接下来就是对案子的一些细节整理,这些就麻烦你了。”宋忱走着,不自觉间发现陆和锦慢了速度,跟自己并肩了,便顺势说道,“还有袁江的自述,需要再详细一点。”   后者应了一声,不过几秒后又抬起头,凝眉:“你说他为什么自首?没有任何预兆……”   “或许是有预兆的。”宋忱扭头望了望后边矗立着的住院部大楼,不管病房门外还是楼下都有公安局的警察驻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他这次的的确确逃不掉了。” 第29章 前夕   旧案被破,自然值得庆贺。   张钦一收到陆和锦的消息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庆功宴,地点挑在青怀市最繁华的地段,特意选了个国内外知名的酒楼饭店,也算是是给特案组的人饯行。   宋忱一行人作为此次庆功宴的主角,酒水过了一轮,没醉也微醺了。好在宋忱这时候还可以拿胃病作作挡箭牌,酒倒是没怎么沾。其他人可没这么好运气,连着被人敬了好几杯。   宋忱环顾四周一圈,连谢亭柳都喝了两杯,他却发现陆和锦滴酒未沾,独自坐在一处少人的角落,似乎与周围格格不入。   看到他来,陆和锦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位置。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宋忱顺势坐下。   他的胳膊一展,搭在沙发背上,余光两侧瞟了瞟,话说的模棱两可:“在躲人。”   “躲人?”宋忱意外的再次看了看人群,“这里有你的……?”   话还没说完,他余光就见一个人影有些脚步不稳的往他们这边走来。一旁的陆和锦脸一僵,随即站起身就要走,却率先被那人出声叫住:“陆和锦!”   他只得不情不愿的站在原地。   张钦显然多喝了几杯,现下满面红光,指着陆和锦:“臭小子怎么见我就跑?我找你好半天了……”   接下来宋忱就明白陆和锦在躲什么了。   醉了的张局长絮絮叨叨,揪住陆和锦就一顿训,而陆和锦只能低头站着,脸上万般无奈。偶尔张钦发现他半天没有反应,陆和锦又得敷衍的“嗯嗯”点头,表示自己有听。然后张钦才又接着训。   再看陆和锦的表现,怕是也不是第一回遇上这种情况了。   宋忱眼底漫上一些笑意,不打算介入其中,可刚转身,一侧的张钦却猝然发现了他似的,忙欣喜的喊住他:“小宋啊!”   他步子一收,转向他们:“嗯,张局。”   谁料下一秒张钦就乐呵呵的拍着他的肩:“小宋啊,你刚刚来青怀市,人生的地不熟的,我给你介绍介绍局里的人啊……”   他挨个将身边的人都介绍给宋忱认识,那些人都面露无奈,向宋忱解释他只是喝醉了。   介绍到陆和锦的时候,张钦一拍陆和锦:“你还不认识他吧?我们公安局刑侦队队长,别看他年纪轻,案子可是破了不少,是不是青年才俊啊?就是脾气躁,性子急,比不上你。但办事能力却是不差,进个特案组都不过分吧?”   陆和锦脸色忽的有些不自然,余光瞟了瞟宋忱。   “嗯。”宋忱莞尔,“青怀市地灵人杰,陆队当然是有这个能力来特案组的。”他的视线缓缓移落在陆和锦身上,话像是对他讲的,“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张钦正要一口替他答应,他身边的陆和锦就突然出声:“张局,我和宋支认识完了,你差不多要回去休息了。”   “谁说的?”他的注意果然被转移,“你们还没握手呢,中国的礼仪难道你不懂吗?握手!”   喝醉的人没道理可讲,他们便顺着他。   宋忱笑了笑,伸出手:“陆队……”   张钦显然还不满意:“陆和锦,僵着脸做什么?人家好歹是你上级,笑啊。”   陆和锦深吸一口气,然后挤出一丝微笑:“这样可以了吧?”   在这周围的人不少,谢亭柳往那边看了眼:“这是在干嘛呢?”   韩奕喝了不少,闻言抬起胳膊把眼睛露出来瞅了瞅,咕哝:“不知道……这么热闹,估计是哪家姑娘看上了局子里的人呢,相亲呢。”   这场闹剧最终在张钦被送上车的那一刻结束。临行前他仍然反复叮嘱陆和锦让他带宋忱好好逛逛青怀市。   陆和锦敷衍的嗯嗯应下,回头看见醉醺醺的刑侦队员,脸一臭:“各回各家,还杵在这干嘛?”   许湘他们“哦”了一声,慢吞吞的钻进车里。   宋忱在他们之后,路过陆和锦时却一把被抓住。他眼神略微疑惑的看向陆和锦,然后听到对方说:“张局不是让我带你逛逛吗,你走什么?”   他一愣。他还以为陆和锦答应只是为了应付张局。   这时不知道该不该夸许湘耳力好,她从车窗探出个脑袋,扒在车窗上:“陆队,我也想去!”   宋忱扭头看见她双眼亮晶晶的,正准备开口,陆和锦却已经拉着他往一边走,并且头也不回:“站都站不稳了,就别在外面丢脸了。”   他领着宋忱走到一辆摩托车前,低了个头盔给他:“宋支,坐过摩托吗?”   大概男生血液里都流淌着对这种事物的喜欢,宋忱一时间被这辆车吸引了目光:“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没坐过。”   路灯不算很亮,照在摩托车上有一种异样的流光。陆和锦站在它旁边,更像是车模一般,将男性骨子里热爱的酷炫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应该也没有太多时间骑车,此刻指尖转了圈头盔,几乎是和破案时一模一样的神采飞扬。   “那我今天带你坐坐。”   他一步跨上车,回头道:“我可是第一次载人,摔伤概不负责。”话虽这么说,但他唇角带笑,让宋忱不由得生出一股与他同样的轻狂感,血液逐渐在身体里沸腾,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有一种东西叫做肾上腺素。   一辆炫彩的摩托出现在街道上本就少见,再加上骑行的两个人身姿挺拔,尽管都被头盔掩盖了面容,但光是窥得他们身形就引得路过的人频频瞩目。   宋忱环住陆和锦的腰,两道有力的心跳声昭示着两人同样的激情。他听见前方的人声音带笑:   “宋支,坐好了,抱紧我。”   *   谢亭柳怎么按门铃都没有回应。打电话也显示无人接听。她在酒店长廊上徘徊,目光盯着上行的电梯,最后只能拨号给陆和锦。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接电话。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现在已经凌晨两三点了,宋忱却还不见回来。   查案时宋忱建立的群聊还在,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群里问了一句,竟然真的有人回了消息。   许湘:宋支和陆队还没回去吗?   许湘:我看陆队载着宋支兜风去了,太偏心了,我想去他还不给!亭柳姐你也早点睡吧,他们玩完了应该就会回去的。   想起这些天来宋忱对陆和锦的态度,以及今晚异于平常的未留下任何消息的“兜风”,谢亭柳眉头微微一蹙,望着紧闭的房门,最后只能将买来的感冒药挂在门把手上,然后转身回房。   *   风声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响在宋忱耳畔,夜凉如水,而周围迅速倒退的街道景象让宋忱有一种在水中穿梭的感觉。眼前的灯火连成了线,一撂一撂地缀在他们身后、两旁,映得眼底成一片水的汪洋。   这一晚上陆和锦载着宋忱几乎将青怀市最繁华的地带都兜了一圈,直到后半夜,他们才回了酒店。   等到宋忱洗漱完在床上躺下,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了。   或许是今天兜风太刺激,他至今觉得双颊上还有狂风拂过的触感,氤氲出几分热气。   他没多想,熄了灯就着困意沉沉睡去。   这一觉做了什么梦他是记不得了,只是朦朦胧胧中听到有敲门声。   打开门,宋忱的模样却把谢亭柳吓了一跳。   她立即抬手伸向他额头,可宋忱下意识侧开,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看她:“……怎么了?”   “你又发烧了?”她没工夫计较这些,“昨天我买的感冒药你吃了吗?”   如今宋忱听她说话都像是隔了层雾,听不太真切,像是被蒙在了鼓里:“……没有。”   谢亭柳看得恼火:“感冒了还去兜风,宋忱,你是不长记性是吧?”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她带上他就往医院去,一路上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然后一大清早医院里就多出了个打针的人。   这时候宋忱已经完全清醒了,尽管脸上热蒸蒸,头脑昏昏沉沉,但好歹思维是利索的。   谢亭柳站在他旁边,越看他这幅病容越生气。   眼见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解释:“我感冒之前好了的,是我的问题……”   “你就别想着揽责了,我已经叫陆和锦过来了,昨天是他带你去兜的风,他也别想推责。”   宋忱还想说什么,谢亭柳干脆站远了些,那副姿态明摆着是非得追究不可了。   他坐在座位上,神情复杂。昨晚陆和锦送完他才回的家,睡眠时间应该连三个小时都不到。而谢亭柳现在又憋着火气,就怕两人对峙。   他此刻只希望陆和锦发发脾气,不来这医院。   但事与愿违,宋忱只低头输了半瓶液,走廊就传来另一个人匆匆的脚步声。   陆和锦路过他的时候朝他看去一眼,继而径直走向谢亭柳。   宋忱一句话卡在喉咙,只得咽回去。   他望着俩人的身影,因为离得有些远,他只能模模糊糊辨识出几个词。   也不知道谢亭柳说了什么,陆和锦眉头压着一丝细微的火气,终究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宋忱一眼。   宋忱莫名有些难堪,兜风原本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如今却叫人被责难。等到陆和锦在他身边坐下,他就微微侧了侧身,偏向对方:“抱歉……亭柳的脾气比较直,连累你了。”   显然,陆和锦有被谢亭柳的话惹得不高兴,但起码忍住了没反驳。现下瞧着宋忱略带歉意的眼神,他稍微将脾气压了压,只是垮着张脸“嗯”了一声。   两个人相对无言,半晌,宋忱试探的问:“不然你再回去休息一下,时间还早。”   “不用了。”他往后一靠,意有所指的瞥过旁边抱臂站着的谢亭柳,“有人要求我必须对你负责,要是我走了,不知道会被人说成什么样。”他继续,“宋支,你说我们像不像约会失败的情侣?我可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婆婆。”   他的音量没有刻意降低,谢亭柳只睨了他一眼,看不上他这打小报告的行为。   宋忱啼笑皆非。   这两人对上,还真是奇异的很。 第30章 前夕   谢亭柳的责难让宋忱突如其来的获得了对陆和锦的“使唤权”,他并不觉得犯得着这样,可陆和锦的脾气他知道,这时候让他离开他也不一定答应。好在这一天下来对方没再被挑起火来,两个人的相处竟算得上和谐。   一直到夜里的时候,陆和锦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酒店里的空调适当的调高了一些,但依卧室里的动静来看,宋忱的病情似乎并没有好转多少。   床上的人仍旧迷迷糊糊的睡着,只是因为咳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面色透露出几分病态的涨红。   他伸手测了下宋忱的温度,手心下的皮肤较正常人的更为滚烫。   陆和锦盯了盯他的表现,将他推醒了来:“宋支,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他睡得有些昏沉,朦朦胧胧中听到陆和锦的声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音:“嗯……?”   陆和锦再次碰了碰他额头,确认道:“你又发烧了。”   这回宋忱听清楚了,点点头反应不大,手撑着坐起身来,似乎对这种情况十分熟练:“……吃点退烧药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然而他刚刚掀起被子就有一只胳膊横亘过来,不容分说的将被子一压,正好把宋忱掖紧了。   陆和锦盯了他两秒,随即站起身,迈开腿走了两步,又兀的回头警告他:“你给我躺好了,别到时候磕着碰着了,我可赔不起。”   宋忱瞧见他身形一转拐入吧台,然后就响起一阵捣鼓声。他望着陆和锦忙忙碌碌,对方的动作肉眼可见的生疏。大概此刻的头脑正热着,他就这样把之前存疑的问题问出了口:“陆队,你不是青怀市的人吧?”   那边的动作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青怀市隶属广虹省,比起其他市区来排不上前列。而粤雅楼是国内知名餐饮店,至少得有会员才能不提前预定就进包厢用餐……还有摩托车,我了解了一下,你的那辆是今年最新推出,当季限量的一款,得花不少钱购买、保养。”而这些就不仅仅是青怀市随便的一个有钱人就能做到的。   其实这话还是宋忱说轻了,青怀市岂止是排不上前列,甚至偏僻到几乎无人问津。   宋忱细细道来,末了观察了一番对方的神情,才接着说:“而且,比起照顾别人,你更适合被别人照顾。”   听完他的话,陆和锦端着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看了他一眼:“宋支,你直接说我有钱,长得贵气不就行了?官场上那套弯弯绕绕的在我身上没用。”   见他去取那杯水,陆和锦伸手将它挪远了些:“开水,得放凉一点。”   正当宋忱有些惊讶他的细心时,却忽的听见他接上了他们方才中断的谈话。   “我确实不是青怀市的人,宋支,你有听过昌京省吗?我就是从昌京省富源市来的。”   昌京省宋忱自然是知道的,那可谓是国内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不过,陆和锦注视向他:“你为什么好奇我这个?”   宋忱目移。他了解这些自然是为了再试着挖他去特案组。他掩饰性的咳嗽两声,偏头看向玻璃杯:“……水应该凉了吧?”   陆和锦嘴角翘了翘,拿过水杯和一板药:“兑水咽,吃两片。”   酒店灯光亮着一部分,但照射在床边的光线并不强烈。昏暗的光线中,宋忱脖颈微微一扬,和着水,喉结上下一番滚动,然后橘黄的灯光就凝在了他的眉宇间。陆和锦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上面。   他的喉结也不自觉滚了滚。   宋忱皱了皱眉:“陆队,你往水里加了什么……?”   陆和锦回神,道:“蜂蜜啊,甜吗?”   宋忱口中夹杂着些药味,唇隙间却甜丝丝的,让他因为感冒而钝感的味蕾都复苏了些。他生硬的扯起了一点嘴角:“……甜。”   陆和锦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我也不是没照顾过人。”   宋忱点点头,靠在床头,此刻睡意全无。   室内重归寂静。几分钟后,陆和锦终于忍不住,还是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后天。”他双手还捧着水杯,适中的温度暖得他出了一层薄汗,但精神越发的好。宋忱调整了坐姿,与陆和锦四目相对,“陆队,我还是想争取一下——你真的不愿意加入特案组吗?”   显然对方没料到他如此坚持,诧异了一瞬。随后宋忱就见陆和锦敛去了那抹神情,仿佛很认真的在跟他进行对话:“宋支,你这么希望我去特案组?”   他肯定的点点头:“你是一位出色的刑侦警察,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这样问你。”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就会选特案组?”陆和锦凝视着他,“特案组能给我什么好处?”   借着身高优势,他将宋忱的反应尽收眼底。对方似乎被他的话问住了,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让他以为宋忱选择了知难而退。   久久得不到回复,陆和锦自嘲般笑了一声,站起身:“宋支,时间不早了,我睡觉去了。”   “——陆队。”   宋忱及时叫住他,注视着他的背影,声音清晰的落在了房间里:“……我们给不了你好处,但进入特案组几乎是每位刑侦警察的理想。它提供的不是能及时兑现的物质好处,而是将来你可以感受到的,你的未来。”   “如果哪天变了主意,”他缓缓道,“……我随时欢迎。”   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楚,宋忱望着昏暗中伫立的那抹身影。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顿了片刻后继续抬步离开。两个人不再交流,落针可闻。   他微微叹息一声,神经一松懈,倚上床头。   而房外的沙发上,陆和锦自躺下后就没有动作。他静静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脑中回想的一直是刚才宋忱那一句“随时欢迎”。   “……”   他抬手挡住脸,闭上眼睛。   ……再等等吧,等到青怀市不再需要他的时候,有人可以接替他的时候。   *   时间转瞬即逝。   庭阳省和广虹省相邻,宋忱他们开着车初到青怀市,如今也打算驾车驶离。   送行的人站在公安局门口,乍一看还有些阵仗。除了刑侦队,崔浩,张局长也在行列之中。   张钦拍了拍宋忱肩膀:“路上注意安全,什么时候得空了回来看看,别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忘在这儿了。”   “还有。”他顿了顿,颇有感慨,“老丁那人肯定找了成堆的工作让你做,别理他——他爱做他做去,年纪轻轻可别熬出病来。”   宋忱笑着应下,一抬头,看到后边许湘踮起脚才冒出个头,冲他挥手:“宋支,路上小心!”   他点点头,余光在送别的人中一一扫过。未待他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旁边的谢亭柳就催了他一声:“老宋,走了。”   他只好收回视线,微笑着跟众人告别后,矮身上车。   车辆渐行渐远,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   李希原垂下手,低头瞟见许湘的表情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她吸了吸鼻子:“舍不得宋支……”   “好了,说不定哪天还会再见。”季钰安慰道,但随即察觉到什么,问,“陆队呢?”   他这一问,大家才都反应过来,纷纷往四周看着寻找陆和锦的身影。   “是不是在那……?”   林瑞朝公安局门前,倚着柱子抱臂站着的人努了努嘴。   对方沉默的望向某个方向,半晌,扭回头来瞧见他们,旋即眉头一拧:“你哭什么?”   “没哭……”许湘两只眼睛红红的,但的确没掉泪,委屈巴巴,“我舍不得宋支嘛……以后都看不到了……”   见状,陆和锦果然一皱眉:“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这么大人了站警局门口哭不嫌丢人?”   她呜呜咽咽。   他看着有些头疼,好歹没再说许湘了,只是目光搜寻一番,落在了同样面露不舍的崔浩身上。他伸出手,露出指尖挂着的一个U盘:“……宋支给你的。”   崔浩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看,发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后仍不确信的反问:“……我?”   陆和锦“嗯”了声:“他说他的签名没有用,与其要签名,不如多学一学刑侦知识。”   闻言,许湘再次向他投来目光,眼见得又要抽抽搭搭。   ——“许湘。”   她哭声一收,立正站好看向陆和锦,生怕惹得他烦心,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的。但陆和锦只瞥过她就转身往回走,简洁明了道:“明天正式来报到。”   她一愣,然后瞬间巨大的喜悦就涌上心头,难以置信:“我……我转正了?陆队让我来报到——我真的正式成为刑侦队的一员了?”   她求证似的转向季钰,后者点点头:“看来是宋支给你写举荐信了。”   许湘又惊又喜,她都快将请求宋忱写举荐信的事忘了,谁曾想他居然一直记得。只是这样一来,欣喜过后点点的哀伤重新泛上心头——她更舍不得宋忱了。   “——阿嚏!”   宋忱揉了揉鼻尖,下一秒就听电话那头的人问:“你感冒了?”   “……快好了。”他含糊道,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师父他怎么样?”   “丁主任去医院做过复查,情况不算太糟。”贺连泽话锋一转,“你感冒吃药了吗?”   “吃……”   “他早吃过了。”谢亭柳横插进来,“——放心,老宋有我监督,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那边的事吧。”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宋队,你还记得徐铭成夫妇吗?”   她话语一咽,下意识扭头看宋忱,而后者面色如常,淡淡“嗯”了一声。   “他们联系上丁主任,想和你见一面。丁主任让我转告你,想去就去,他们正好在青怀市。”   挂断电话后,车内异样的安静。   韩奕瞅着情绪低沉下去的谢亭柳和纪宁,没敢直接去问宋忱,压低声音喊了纪宁一声:“欸……徐铭成夫妇怎么回事,怎么一提到他们宋队就不说话了?”   而且这名字有些耳熟。   纪宁开着车,抽空瞥他一眼,静默了许久才开口:“他们是宋队父母的朋友。”   他嗓音一哑,默默的闭了嘴。 第31章 高中女生案(一)   宋忱他们离开不到三个小时,青怀市公安局就有电话拨入。   季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脸色凝重:“我们市一中有学生死亡。”   这种事发生的不多,但足以引起众人重视。李希原“嘶”了一声:“又自杀了一个?压力也太大了吧?”   “不是自杀。”他神情严肃,“学校里报案说高三(13)班上课的时候闻到冲天恶臭,打开讲桌一看,里面是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   办公室里的人神色一变。陆和锦直起了身子:“你告诉过他们不要破坏现场了吗?”   季钰点头:“据市一中说明,死者正是高三(13)班的一名学生,男性,十七岁,是班上的体育生,叫陈烨。”   “剩下的资料车上再说,”他丢开手中的文件站起身,“走,去市一中。”   本该是上学的日子,然而青怀市市一中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学生的影子。   “学校为了避免事态越演越严重,让刚放假回校的学生都回家了。而且我们查案的这几天学校会一直给学生放假。”季钰跟陆和锦步伐一致,而许湘落后他们大半路。   “那这么说我们还得快点查案了?不然多耽误学生学习。”陆和锦玩笑一句随即回归正题,“通知死者家属了吗?”   “嗯。”他应道,“现在他们和学校领导都守在学校。”   正说着,市一中大门处守着的四个人影就迎了上来。   情况紧急,季钰只微微给队友虚指了指:“……年纪最大的是市一中校长叶济东,戴眼镜的是死者的班主任赵楠。最旁边的两位就是死者的家长。”   “警察同志!”叶济东伸出手紧紧握着陆和锦的手摇了摇,学校出了这种事,他作为学校校长又急又怕,如今等来了警察就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握住警察的手都没松,“你们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相比起他的激动,另一对夫妇显得悲恸低沉的多,通红着眼睛站在一边,还有抑制不住的呜咽声。   陆和锦扫过校长身边沉默不语的死者的班主任,首先将重心倾向了死者的父母:“死者的尸体是在教室被发现的,放假这两天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死者的消失?”   他一口一个“死者”,中年妇女听了更是控制不住,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捂着嘴闭眼摇头。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还欲开口,被许湘拉住。她拿眼悄悄望了望哭得浑身抖动的夫妇,小声道:“陆队……你还是让季哥去问他们的话吧。”   陆和锦话语一咽,收回了看向那俩位痛不欲生的夫妻的目光,虽然板着脸,但却是不再言语。   许湘也反应过来她刚刚的话不妥,后知后觉的去看他,然而在在沉默过后他就掠过了他们,转而与校长说起了让他先带他们去教室。   她望着陆和锦的背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听见了她的话的林瑞和李希原这回也说:“虽然陆队说话有时候确实不好听,但你这话说的也太……”他们瞧见许湘无措的神情,剩下的话一停,转而拍了拍她,“没事……其实这话陆队他听得多了,不会在意的。”   可是他们越这么说,她越懊悔。最后只能抬起步伐小跑着跟上大家。   高三(13)班在教学楼三楼,楼梯转角就是。   此刻他们光是站在教室门口就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臭气。   叶济东领着他们到这就不敢再靠近,强忍着没用手捂住口鼻,指了指臭气源头——讲桌:“……尸体就在里面,警察同志,发现尸体后我们就没再动过它,你们看看。”   陆和锦和林瑞、李希原对视一眼,戴上手套往里走,许湘下意识想跟上,却被他一眼瞥过:“你怎么不拿个袋子?”   她迷惑的“啊”了一声。   “这几天下了雨,空气湿度大,尸体腐烂程度肯定很高。”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赵楠,“你不拿袋子装着,谁给你打扫呕吐物?”   许湘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赵楠,后者对她虚弱的点了点头,显然受惊不小:“对……今天早上第一节是我的课,打开讲桌的时候……”像是回忆起某个极其恶心的画面,他面色又是一白,堪堪忍住想吐的冲动,“……里面的尸体已经爬满了苍蝇,一下子就飞了出来……”   听着他的描述许湘就能感受到一股恶心感,她临时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给自己打气,“没事,我可以!”   既然她这么说了,陆和锦也不再多说。走到讲台边才发现,市一中的讲桌桌面可以从两边分别拉开,内部完全空心,便于堆放班级杂物、用品。而那具学生尸体就是塞在这里面。   由于课堂中途讲桌被打开后无人敢靠近,现在只要他们站近了点就可以清晰的看到讲桌的内部情况。讲桌内部空间意外的大,竟然能够将身高一米八的体育生完全装下。尽管是斜放着的,尸体的上半身也无法超过讲桌的高度。只要桌面一合,谁都不知道里面塞着具尸体。   许湘站的不算近,但看到尸体,脸上也一阵青一阵白,紧闭着唇都有些克制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旁边的李希原等人已经将近见惯了,注意到她后,问:“要不要先出去吐一下?”   “不用……”她白着脸摇摇头,“我忍得住呕——”   李希原站在原地,一脸一言难尽,好歹从兜里拿出包纸给她:“擦擦,习惯就好。”   这会儿陆和锦已经从讲台上退下来了:“法医怎么还没来?”   正巧季钰和那对夫妇缓缓来到教室,闻言,应道:“再等五分钟,五分钟后他们就能赶来。”   而他身边的夫妻根本不敢往教室里看,哭着求警察替他们讨回公道。   陆和锦眉毛一剔:“怎么个讨回公道法?”   “……警察同志,说实话,我们夫妻俩一致认为凶手就是13班的一个学生。”那位丈夫替妻子开口,红着眼睛捏起了拳头,“她叫徐媛媛,我们儿子的追求对象。”   话一出口,身为班主任的赵楠就出声了:“追求对象?”   “对……”   事到如今,他们也管不了早恋不早恋的了。妻子抹了抹眼泪,小声抽噎了一下,怯怯解释:“我们儿子性格本来就比较强势,我们夫妻俩基本管不了他,也是怕他烦,我们对这件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和锦:“那你们为什么怀疑凶手是徐媛媛?”   妻子顿了一下,转头向丈夫望了一眼,才下决心说出来:“因为据我们了解,陈烨在学校里追求她的方式有些……强硬……”   陆和锦眉头拧起:“具体是哪种强硬法?”   “这……”她看了看大家,白着脸,坦白道,“他是体育生,好朋友有很多,上下学的时候就会喊人一起去堵她,有时候一群人会跟在她后面乱说一些话……”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先陆和锦一步喊出声:“应该不仅仅是这些吧?你知不知道他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性骚扰?”   妻子望着赵楠:“我……我制止过他的,一天我来学校的时候恰好看到他和一群人把徐媛媛堵在了巷子里,我过去赶走了他的朋友们让徐媛媛离开了。路上我教育过陈烨,但他不听我的话,气我乱插手他的事,最后直接调头走了,连家也没跟我回……”   “难道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赵楠怒道,“既然你教育不了他,为什么不告诉学校,不告诉那女生的父母,让一个女生忍受了你儿子这么久的骚扰?”   她第一次见班主任发这么大的火,下意识后退一步,可她的丈夫却上前几步:“你说她受了骚扰,那她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你们,却把我儿子害成这样?!”   赵楠简直气的手都在发抖,“你”了几次,最后转向陆和锦:“……那就让专业人士来判断,到底是不是这样还得听警察说!”   陆和锦在旁听了这么久,迎着众人既有愤怒又有哀怨的眼神,最后只缓缓问道:“徐媛媛是个怎么样的人?”   *   “媛媛她很听话,从来没有和我闹过脾气,同学也常夸她贴心,善良……”孟雅兰静静的说着,只是眼睛控制不住的红了一圈,“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乖的女孩突然有一天会患上心理疾病。”   宋忱坐在她的对面,沉默的递去一张纸巾。   她也很快从哀伤的情绪里脱离出来,继续述说,“我们带她去看了很多个心理医生,他们都说她患了臆想症。我们配合的带她治疗、吃药,可没有任何作用。媛媛说她还是感受得到有人在盯着她。她把房间里的镜子打碎了,半夜尖叫着说‘里面有两只眼睛看着我’……”   说到这,她哽咽了一下。她身边的徐铭成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接上了她的话:“……媛媛平常和正常人一样,但总是会在某个时候浑身一颤,说‘它又来了,我感受到了’。我们不知道她口中的‘它’是什么,她也只说那是一对眼睛,她做什么它都会盯着她。我们尝试过向她解释这只是她幻想出来的,可媛媛不信。不除去她心里这个疙瘩无论怎样治疗都没有用……”   孟雅兰匆忙拭去眼泪,压下哽咽望着宋忱:“忱忱,你是警察,你说的孩子们都会信。阿姨想请你帮个忙,和媛媛聊一聊,好不好?”   “……如果能帮上忙我会答应。”他回头望了望玻璃门外等着他的三个人,“但他们……”   “没关系的,要是不耽误你们工作,你们都可以来我们家休息几天。”她连忙道,“可以吗?”   宋忱沉默着,点点头。   见状,徐铭成和孟雅兰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随后孟雅兰注意到宋忱的目光,安静了片刻后,她半是小心翼翼半是柔情的问:“忱忱……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他声音淡淡的:“是。”   他安静的侧颜让她有瞬间的愣神,回过神来时,宋忱已经起身先走了。   “铭成……”她轻轻推了推丈夫,不知不觉眼眶再次湿润了,“我刚刚……还以为看到了唐娴。”   徐铭成拍拍她的手背,两个人一同望着一处,无声红眼了良久。   守在外面的三个人瞧见宋忱出来,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宋队,你没……”韩奕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谢亭柳一胳膊肘撞散了,她问:“老宋,怎么样?”   “我需要在青怀市多待一两天。”他道,“你们可以先走。”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一致决定和他一起留下来。   徐铭成夫妇为了方便女儿上学,买房买在了市一中附近的学区房。   现在正是该在学校念书的时间,可他们一路走来却看见了不少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   孟雅兰显然也注意到了,叫住迎面走来的一位女生:“咦,怎么还没去学校?快赶不上课了。”   那女生也只是笑笑,飞快的瞄过她身后跟着的几个陌生人,跑开了。   她虽然对此感到疑惑,但因为记挂着自己的女儿,没多纠结。一边上楼一边同宋忱他们说:“媛媛最近精神好了许多,今天我特意帮她请了假,也请了她的好朋友温欣过来陪着她,现在她们应该还在家里等着……”   孟雅兰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家门前聚集的这些人,双目微微圆睁。   对方同时也注意到他们,同样顿了顿。   半晌,陆和锦盯着楼梯口站着的人,缓缓挑起眉梢:“……宋支?” 第32章 高中女生案(二)   宋忱在片刻的愣神后反应过来:“你们……在查案?”   听到这两个字,孟雅兰花容失色:“……查案?发生什么了?”她往房门看去,“媛媛……难道是媛媛出事了?”   陆和锦的目光挪向她:“你不知道?”   她有些惊慌的摇摇头,却看见陈烨母亲突然冲上前来哭喊:“你胡说……你们为什么要害我的儿子,为什么啊……”   徐铭成挡在孟雅兰身前:“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种情况属实在宋忱的意料之外,他抬头看了看楼上听到动静探出来的人头:“我们还是进屋说吧。”   五分钟后,徐铭成夫妇听完陆和锦的叙述,怔怔的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而对面的陈烨父母则满脸悲愤的看着他们,哭着让陆和锦直接将杀人凶手抓走。   “我、我们媛媛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孟雅兰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会被当成嫌疑人带走,慌忙道,“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会行凶?”   她的丈夫徐铭成还算冷静:“你们怀疑我们媛媛也需要证据,空口无凭,当众污蔑我们女儿,我们可以告你们诽谤。”   经此一说,陈烨父母就落了下风。他们反驳不了徐铭成夫妇的话,转而便要求他们女儿出来对质。   陆和锦并没有反对:“我们确实得向徐媛媛确认一些事情。”   闻言,徐铭成夫妇略微为难:“我们女儿她……精神不太好,我怕这样会刺激到她。”   “借口!读书这么久,偏偏这个时候精神不好,”陈烨父亲揪住这点大肆反击,“你们不是说徐媛媛在家里吗?叫她出来啊,难道你们心里有鬼不敢这么做?”   孟雅兰大概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无理取闹,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但毕竟涉及到凶案,她不让徐媛媛出来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万般无奈之下,她转向宋忱:“忱忱……你帮阿姨将媛媛带过来吧?”   听到她对宋忱的称呼,刑侦队的人一下子没能掩饰住惊讶。   许湘瞪大了眼睛:“宋支,你们……认识?”   陆和锦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不由得多停留了一会儿。   宋忱却摇摇头:“不熟。”   他的回答显然令孟雅兰意外,她动了动唇,却被丈夫制止了。   “他是为我们好。”徐铭成低声安抚道,下一秒站起身,声音恢复到正常大小,“……还是我去叫媛媛吧,她见了陌生人可能会害怕。”   陆和锦点头,给他让出一条路。   而宋忱神色不变,视线落向沙发上的两个人,一个泪眼婆娑,另一个因愤恨涨红了脸。他自然而然的开了口:“请问你们是……?”   陈烨母亲红肿着眼睛,抬头抽泣着小声答了一句:“……朱敏秀。”   她的丈夫起初只瞥过宋忱不予理会,但转眼瞧见刑侦队里有个最高的警察向他看来,一顿,有些恶声恶气:“陈建!”   陆和锦收回视线:“他们就是……陈烨的父母。”   正在此时,徐铭成匆匆忙忙的返回,带来一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媛媛不见了……!”   “怎么会……”孟雅兰的心本就悬着,此刻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我、我让温欣陪着她的呀,温欣……温欣也不在吗?”   徐铭成不免透露出一丝焦急:“雅兰,你问问温欣,是不是把媛媛带出去了?”   她慌乱的点点头。   陈建却破口骂道:“我就说他们一家人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他们肯定早就把徐媛媛送走了,警察同志,你们再不去抓她就逃了!他们…… ”   孟雅兰急着与温欣取得联系,对女儿安危的担心逼得一位母亲带上了哭腔:“不对……我女儿没有杀人……”   “陈先生,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麻烦你不要大喊大叫。”徐铭成神情严肃,“我们需要先确定我们女儿的位置。”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在拖延时间!你们把她藏到哪去了,杀了人就想逃吗,还有没有理了?我儿子……我儿子,难道我儿子的命就不是命吗!她不过是不懂事,你们有什么怨就冲我来啊,为什么要害他?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们把他的命还回来,来杀我啊,啊?!你们有本事把我弄死塞到讲桌里去啊,你们来啊!”   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吓得孟雅兰倒退一步,紧捂住嘴制止哭声,依然摇着头。   “先生,陈先生!”宋忱拦住明显失控的陈建,“你冷静一点,凶手还没有确定,不一定就是他们。”   “你滚开!”他猛地把宋忱挥开,双目猩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的是跟着他们来的,当然帮着他们说话……你是不是他们请来的律师?”他扫视宋忱身后站着的三个人,“你们都帮着杀人凶手做事,都来颠倒黑白是不是?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宋忱试图使陈建平静下来,没有再用言语去刺激他。结果却适得其反。   陈建见他不还嘴,似乎将全部的怒气都洒在了他身上,不仅语言越来越冒犯,而且甚至演变为动手泄愤,随手拿起东西就往地上砸。   宋忱两次的避让令他的气焰更加嚣张,再次抓起手边的一件物品就向宋忱砸去。伴随着一声孟雅兰的惊呼,瓷器在宋忱脚边砸得支离破碎。   这个过激的举动显然超出了界限,房内众人的神情一凛。韩奕和纪宁几乎是瞬间就冲上来将陈建制住。许湘也是气的脱口而出:“你是想袭警吗!”   屋内形势刹那间的转变使朱敏秀吓得连眼泪都忘了擦,赶忙对陆和锦道:“我丈夫……我丈夫不是故意的,你们放了他……”   但她抓住的这名警察无动于衷,仅仅只低头看了她一眼:“你丈夫袭击的不是我,你去问问被袭击的人,要是他表示原谅,我也不介意放了你丈夫。”   许湘就在陆和锦身边,最容易察觉他身上的变化。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扭头去瞧陆和锦。   ……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朱敏秀惊慌的朝被钳制住的陈建望去,又看见对面站着的宋忱,蓦地意识到什么,松开陆和锦转而向宋忱慌忙的解释:“先、先生……”   话音未落,就又听面容冷峻的那名警察说:“被袭击的那个人是我们的上级,省级警官。”   她身子一抖,连忙改了口,央求着:“警……警官,我们错了,袭警是我们不对,我丈夫只是太激动了,下次不会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好不好?”   看见宋忱没有太大反应,她逐渐哭出声来,“……我们也是因为我们儿子的事太悲恸才会这样的,不是故意的,你们警察体谅一下我们怎么了?不是故意的……”   “你丈夫情绪太激动了,影响到了查案,我们只是适当控制,等他冷静之后就会放开他。”宋忱扫过至今死死拿眼瞪着他的陈建,对方满腔的丧子之痛无处发泄,如今似是将他当做敌对的人来泄愤,“但我提醒一句,你们的哭闹行为只会影响到查明真相的速度,为了早日查清凶手,你们最好配合警察的工作。”   他的一番话讲的朱敏秀无从反驳,到底只能抽噎着望去陈建一眼,退回原来的位置。   宋忱算是堪堪摆平了死者闹事的家属,呼出一口浊气,一抬眸,正好和陆和锦对上视线。   对方竟也没躲,就这么看着他,毫无忌惮。   他莫名觉得陆和锦有话对他说,张了张嘴,一旁的孟雅兰却忽然拉了拉他:“忱……宋警官,我们联系到温欣了,她说见媛媛无聊,带她出去玩了。”   顿了顿,她轻声问道:“……他没砸伤你吧?”   宋忱摇摇头:“没有。你能问清她们现在在哪吗?”   孟雅兰照着他说的话去做,却发现温欣不再回复她的信息了。   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宋忱,刑侦队中的李希原便道:“她们在外面是不是没有看到消息,不然打个电话试试?”   然而意外的是,接听的人是一名男性。   “您好,手机的主人现在正在进行游戏项目,暂时把手机存放在了我们店中,请问有什么事吗?”   孟雅兰下意识看向宋忱,后者自然而然的接上对面的话:“你好,我是温欣的家长,现在有急事找她,麻烦转告她一声。”   “她们选的游戏项目是沉浸式的,恐怕不能终止,等她们出来我会帮你转告给她。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忱退而求其次:“那麻烦你告知一下你们游戏馆的地址。”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报出一处地址。   陆和锦当即就组织人手准备直接找过去。   “陆队。”等他安排好后,宋忱才问,“需要帮忙吗?”   陆和锦的目光看过来:“你们不急着回庭阳省了?”   他笑笑,解释:“正好有事要忙。”   他等着陆和锦做决定,但心中却仿佛知道他会怎么说一样,袒露的目光看的陆和锦心下一动,转身边走边摆了摆手:“……我可不付工资。”   宋忱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视线回落向徐铭成夫妇,然后侧身嘱咐谢亭柳:“亭柳,就麻烦你照看一下她们了。”   谢亭柳应下:“你也小心点。”   “嗯。”他回头,瞧见仍忐忑不安在一旁站着的朱敏秀,“纪宁,韩奕,你们负责把被害人家属送回家去。”   纪宁出声:“宋队,需要告诉贺副队他们我们还得处理新的案件吗?”   宋忱顿了一下:“说吧,我们应该得晚几天回去。”   吩咐完,他抬步往刑侦队离开的方向走去。   出门前他看见许湘落在后面偷偷给他打了个手势,随即被人发现催促她快点。   她比的是一个“-1”样式,应该是暗示他们准备往负一楼去。   宋忱按她的提示来到地下停车场,果然一拐出电梯就看见停横在近处,显眼无比的车辆。   驾驶位的车窗开着,他一眼就望见了同样往这边看来的陆和锦。   接触到他的目光,陆和锦被烫到似的陡然别开眼,待宋忱欲图细看时车窗却合上了。   此刻车内意外的活跃。   “宋支来了?老大,我就说宋支看得懂我的手势,你非要把车开到这里来等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在楼梯口等他呢!”   “……谁说我是在等他?”陆和锦见没理由说服许湘,就垮起了脸,“正式加入了刑侦队,你那混子称呼的口头习惯还改不过来?”   “陆队,你别转移话题……”   “……”   ——“笃、笃。”   玻璃窗被敲响两下,宋忱微微俯身:“陆队?”   对话一停,陆和锦若无其事的摇下车窗:“……自己上车。”   这次许湘争取到和他们同乘一辆车,异常的兴奋:“宋支,原来你没走,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宋忱莞尔,而陆和锦却冷瞥她一眼:“姑娘家家的不能矜持一点?”   她撇撇嘴:“陆队,难道你就不想?”   “我当然……”他话至嘴边,余光看见宋忱向他望来,一噎,明明就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   于是宋忱就瞧见陆和锦话一收,扭回头仿佛专心的开着车,通红的耳垂却将他的心绪暴露无余。 第33章 高中女生案(三)   宋忱他们按照对方给出的地址开车一路驶来,最终在一家药店门口停下。   宋忱看了看药店,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地址,发现他们确实没有走错地方。   陆和锦盯着面前这栋建筑:“这是游戏馆,糊弄鬼呢?”   “先查一查再另作打算。”宋忱扫过街边一排的门面,“我们分头行动?”   目前这种情况陆和锦他们也只能如此。   他们分配好工作,宋忱掀开帘子进入药店。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药品,和其他普通药店没有任何区别。   收银台的一位女性礼貌问道:“你好,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我想先自己看看。”   她点点头,虽然不再出声介入,可控制不住视线,仍然悄悄跟着进店的这位客人走。   宋忱循着药柜穿行在各色药物中,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发现药店里有另一个店门空间。   或许是看他滞留太久,女生收银员没忍住提醒:“先生,如果这里找不到你需要的药品,可以去隔壁看看,那也是我们药店的一部分,或许那里有你要找的。”   她话落的同时宋忱就察觉到这家店与隔壁是相通的,显得十分宽敞。   他依言走向隔壁,手正要抬起,帘子就被蓦地掀起。突然冒出的另一个人差点与他正面相撞,而一张熟悉的脸也闯入他的视线。   陆和锦堪堪刹住脚,下意识皱起眉头,却看到对面是宋忱,又顿住:“宋支……?”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收银员瞧见又冒出了一个帅哥,眼睛噌亮。   “嗯。”宋忱反应很快,看了看他身后,“其他的你都排查完了?”   “这里不是文具店就是零食铺,游戏馆的半点影子都没有看到。”他瞧见宋忱的表情就清楚了,“你也没有发现?”   宋忱点点头,略一沉吟:“……很有可能是接电话的那个人骗了我们。”   陆和锦:“嗯。”幸好他们留了一手,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联系了公安局技术部人员,锁定了接听电话的位置。现在只要收到信息,他们就可以动身。   宋忱记着在徐铭成夫妇家中的情况,趁着此时稍微有点闲暇时间,主动问:“陆队,在徐铭成夫妇家里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闻言,陆和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余光瞄过宋忱脖子上仍旧有些明显的疤痕,上次他摔倒在地划到的伤口现在已经结了痂。   但怎么看怎么碍眼。   宋忱只是发现他莫名歇了声,刚要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对方却又迅速别开眼:“……只是想问你有没有被陈建砸到,我好决定怎么处置他。”   似是瞥见宋忱在笑,他难得卡壳了一下,旋即不自然的紧绷着脸,强调道:“我只是为了更合理的处理陈建……你别自作多情。”   “嗯……”宋忱忍住笑正经的一点头,“其实我本来没多想什么的。”   话落,陆和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迅速发烫。眼见逗人逗得太过对方要炸毛,他立刻清咳一声,“……许湘还没来,我去找找看。”   说完,宋忱快步离开药店。   陆和锦盯着他的背影,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视线一撇,干巴巴的别开了头。巧的是,一排药柜落入他的视野,引得他不由自主的顿了顿。   收银员关注到他的动作,问:“先生,请问你需要拿什么药?”   “……不买。”他把药又放回柜中,看也没看她提步就走。   收银员头一次一下子见到两个高颜值帅哥,印象深刻。即使不解他们只看药不买药的行为,也没在这上面多费心思。一边打开电脑打算度过剩下的时间,一边不禁在脑海里回忆那两位的模样。   正在此时,药店门却再一次被推开,刚刚离开的那名顾客重新返回,拿起一盒药。   “……结账。”   *   最后他们寻到的手机信号的所在地,与之前电话里的人告诉他们的地点完全相反。   面前这家游戏馆异常崭新,门口还拉着“隆重开业”的横幅,尤其是摆在门口的关于此馆的介绍牌上写着“惊悚”“密室”等字样,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的注意,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他们进去的时候明显感受到光线变暗了很多,诡异怪诞的装饰营造出诡秘的气氛,店内的客人都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   一位着装显然与众人不同的男性给客人递去游戏项目介绍板,声线平和的做着介绍。   宋忱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就可以确定——他就是在电话中误导他们的人。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很快那人就走到了他们面前,介绍板刚递过来就被陆和锦一推:“我们不是来玩游戏的。”   或许是没遇到过这种客人,他惊讶得连一直保持着的微笑都差点变了:“啊……?”   幸好宋忱借着昏暗的灯光,及时将证件打开给他看。其他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游戏,并未注意到他们。   “我是手机主人的家长,想单独和你聊聊。”   他把他们带去员工休息室,几分钟后,他大致清楚了他们的来意。   顶着他们三个人的目光,这名工作人员窘迫的沁出汗来:“我以为我接到的是诈骗电话,就发了个错误的地址给你们,没想到你们是警察……”   三个人了然,而宋忱继续问:“你为什么认为我们是诈骗分子?”   “来电联系人显示是‘孟阿姨’,但说话的是个男性,一上来就问我手机主人,我就……”   他尴尬的瞟了瞟宋忱。   宋忱面色不变:“那现在你能告诉我们温欣在哪了吗?”   “啊?”他犹豫的试探道,“我可以问问你们找她要做什么吗?”   宋忱没说话,目光凝在了他身上。陆和锦的视线也探了过来:“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工作人员面色莫名涨红,停他们这么问语气不由得急促起来,“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保证顾客的安全……”   “证件都给你看了你还不相信?”陆和锦根本不给他狡辩的机会,“难不成你想跟我们去警局证实一下?”   他慌忙摇头:“不不不,不用了……你们说的那位客人刚刚玩完游戏,走了……”   得知他们是白跑一趟,许湘的声音也压不住了:“刚好就和我们错开,这么巧?”   工作人员避开她的目光,“嗯”了一声。   宋忱:“既然这样,我们现在追上去应该也能追上。”   他嗫嚅道:“他们走得很快……应该吧。”   宋忱和陆和锦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吧。”   出了门,许湘小跑着到他们面前:“陆队,宋支,为什么不直接打徐媛媛的电话啊?”   “最开始徐铭成夫妇就试过,但对方手机显示关机。”宋忱说明后转向陆和锦,“你觉得那名工作人员说的话可信吗?”   陆和锦“呵”了一声:“说话模棱两可,闪烁其词,你觉得我们能信吗?这种人就应该押到局子里去审实话。”   “还有一点,”宋忱指出,“徐媛媛精神不好,温欣一定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带她来玩这种游戏?”   他脚步一顿:“……温欣有问题?”   宋忱并未做出明确表示:“我们还是直接去她家里找她更好。”   幸而温欣的家庭住址填的明确,他们从她的班主任赵楠口中得知后就径直过去。由于对方是女生并且目前家长暂时在外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许湘发挥的作用就显得格外重要。   赵楠为了方便他们查案,甚至将温欣的照片发了过来。正因如此,宋忱他们走进小区,一眼就认出了下楼扔垃圾,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的女生。   瞧见几个陌生人向她走近,温欣戒备的往后一退:“你,你们做什么?”   现在阳光暖和,在小区底下遛娃聊天的居民不少,看到这种景象纷纷投来视线。   就在此时,许湘探出身,站到两个高个子男性身前,冲温欣一笑:“你好呀,孟姨让我来找你聊聊天。”   仿佛想起什么,温欣神色一变,随即提起步子就要转身上楼:“……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许湘喊住她:“哎,你别走啊,我们真的有……”   宋忱见她丝毫没有要配合的意愿,扭头问了声:“陆队,你里面穿的是警服吗?”   陆和锦忽的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没答,扬声喊了句:“温同学。”   温欣停了停,回头看向他们,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在看到陆和锦身上露出的警徽时霎时凝滞。   宋忱又缓缓将陆和锦的外套放下去:“你还是名学生,小区里这么多人,希望你配合。”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我……我又没做什么,你们找我干什么?”   “我们只是想问问你,徐媛媛在哪里?”   如果说此前他们没有见到温欣,他们还不能确定徐媛媛的踪迹,那么到了现在,目睹真人的反应后,他们已经可以百分百确认,温欣有问题——一定跟徐媛媛有关。   温欣眼皮猝然一跳,肉眼可见的发了慌:“我怎么知道……我,我们玩完游戏就分开了……”   “是吗?”宋忱当着她的面拨通了她的电话号码,“那你觉得会是谁接听电话?”   闻言,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继续道:“请你最好说实话。”   “徐媛媛在哪里?”   温欣气势已经弱下去大半,细听之下声线微颤:“在……她在游戏馆……”   宋忱蹙了蹙眉:“她一个人?”   谁料她突然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道:“他们问我就好了,为什么要叫警察……现在怎么办,我怎么办……”   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情绪不稳定容易崩溃,宋忱原以为自己已经问的够小心了,结果如今依旧出现了这种状况。   温欣一哭,小区里拿鄙夷眼神望着他们的人就多了起来。   宋忱只好低声问陆和锦:“你会哄人吗?”   “哄人?”陆和锦狐疑的扫过他,“直接让她别哭不就好了?”   宋忱:“……”   他一噎,面对对方深信自己就该这么做的目光,他无言叹了口气。自己就不该问他的。   好在许湘在场,及时上前安慰。   然而此刻温欣顾不得其他了,哭的伤心欲绝。   好言相劝不管用,又因为她浪费了这么多时间,陆和锦眉毛一揪:“再哭就只能请你去公安局里哭去了。”   这一吓,居然成功唬住了温欣。眼泪还挂在脸上,哭声却不敢再发出来半点。   宋忱意外的看了眼陆和锦,当初许湘告诉他女生和陆和锦没多搭讪两句就该被气走,他那时还觉得应该没那么夸张。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34章 高中女生案(四)   周遭闲人太多,最后温欣把他们三个领到家中。   门一关,宋忱就开门见山:“希望你回答我实话,徐媛媛到底在哪?”   “我说的是实话,”温欣仍然带着哭腔,“是我带她去的游戏馆,她现在还在那……”   他观察着她的神态,确认不似作伪,于是抬头朝陆和锦看去一眼。后者意会得很快,立刻拨号给李希原:“徐媛媛在游戏馆,你们把她带回来。”   而宋忱继续问着话:“你知道徐媛媛有臆想症吗?”   她憋着泪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带她去玩恐怖游戏?”   温欣抽噎着没回答。   他又换了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去的游戏馆?”   “……早上八点……”   宋忱直直的看向她的眼睛:“是吗?”   见温欣耸动着肩膀即将再次哭出来,他解释:“只要你实话实说,交代清楚这件事,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我……我是……”她抽泣得太厉害导致一开始说话时都说不清,“……我昨天下午就带她出了门……不知道几点去的游戏馆……”   许湘惊讶:“昨天去的游戏馆,徐媛媛今天都没出来?”   温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陆和锦被吵得头疼,又不能说她什么,只能强行盖过她的哭声:“你是不是故意把徐媛媛留在那的?”   她哭的更加不能自已了。   “你故意把患有臆想症的徐媛媛带去玩恐怖游戏,并且把她单独留下。为了避免其他人发现,你还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一个工作人员手中,让他误导别人——至于那名工作人员为什么会听你的话,大概就是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对不对?”   温欣边哭边摇头。   “你否认也没有用。”陆和锦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我们定位到你的手机一直位于游戏馆,你总不能说你是忘了吧?而且刚刚在楼下,你对我们打电话的反应同样暴露了你的心思。你害怕警察查这件事?”   她根本无法反驳,最终趴在桌子上哭得气都喘不匀。   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放过她:“哭解决不了问题,你做了就是做了,否认不了。”   “陆队,”许湘小心翼翼的介入,“她还是未成年……”   陆和锦板着脸:“我说的是实话。”   宋忱看了眼温欣:“给她点时间缓缓。”说完,他看向陆和锦,虽然对方一门心思查案,但听他这么说,好歹没有反驳。   而他没有注意到,许湘的视线在他和陆和锦之间梭巡一圈,抿抿唇,最后又多看了眼宋忱才过去安慰温欣。   然而事与愿违,一段时间后他们没等到温欣肯回答问题,就先等到一个令众人再次意想不到的消息——徐媛媛不在游戏馆。   几乎是立时的陆和锦就把目光投向温欣:“你骗我们?”   她也听到了消息,眼泪要掉不掉,模样是装不出来的诧异。听他这么问,她再次慌乱起来:“我、我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在馆里吗?”   “……对啊,明明她昨天还在的……我不知道啊……”   她这样子他们再问也没有用,宋忱设想了一下情况:“她精神状况不太好,有可能是被刺激到跑了出去也说不定,得让警察找一找。”   “……如果徐媛媛找不到或者出了事,”他扫过温欣,“你脱不了干系。”   她一怔,煞白着脸愣在原地。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欣逐渐消化了这个信息,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红肿的双眼蓄着泪,她竭力咬住唇,硬是一声不吭。   宋忱和陆和锦对视一眼,自觉的把场地留给她和许湘,退出房间。   他们关上门一段时间后,屋内由最初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渐渐变为撕心裂肺的大哭。   宋忱在要不要现在就将徐媛媛失踪的事告知徐铭成夫妇和暂时瞒着他们之间犹豫了片刻,就听陆和锦问:“宋支,你和徐铭成夫妇是什么关系?”   他讶异的抬头。   陆和锦嗤笑:“你不会以为我那么好骗吧?忱忱都叫上了,何况你们还跟着他们回了家,你说不熟根本说不通。”   “……确实算不上熟悉。”他沉默了一会儿,解释,“我小时候和他们见过。成年后这还是第一次跟他们再见。”   陆和锦盯了他几秒,狐疑:“……你是青怀市的人?”   他摇头:“我只是曾经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记不太清了。”   “……”陆和锦延续不下去这个话题,不自然的咳了咳,“你的伤口还没好?”   宋忱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正好此刻陆和锦手机来电,他拿出手机借势把一盒药抛给宋忱,“你的自愈能力也太差了。”不等宋忱回应,他就接听着电话往旁边走了几步。   宋忱看出了他努力想营造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不过被绷紧的下颔线出卖了。对方虽然故意跟他拉开了距离,但余光却始终似有若无的注意着他。   宋忱低头看了看药膏,正是他们今天去过的那家药店里的药品。似乎想起某个场景,他不由得莞尔。   顷刻后,大门被打开,许湘独自走了出来。   看到旁边在通话中的陆和锦,她转向宋忱:“宋支,我问出来了。”   “怎么样?”   “昨天徐铭成夫妇出门,温欣把徐媛媛带出来玩恐怖游戏,同行的还有其他三个人,都是13班的学生,同班同学。玩完后她就把徐媛媛留在了那里,和其他三个人先走了。为了不让别人那么快就找到徐媛媛,她不仅把徐媛媛的手机带走了,还把自己的手机留在了游戏馆,让那个工作人员替她打掩护,跟陆队说的一样。”   宋忱:“她是怎么让徐媛媛愿意独自待在那儿的?”   “……最开始她不肯说,后面她交代了。她们去玩的是一种新游戏,跟规则有关。她就是利用这一点,把徐媛媛的规则卡片改动了一下,要求她躲进杂物间的一个柜子里,然后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许湘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嫉妒心作祟,但好歹她们是朋友啊……”   宋忱的脸色也沉了沉。   “对上了。”陆和锦向他们走来,“刚刚李希原跟我说他们在一类规则游戏的游戏室中的杂物间发现了一对脚印,和温欣交代的事对上了。”   嫌疑人的信息中断了,许湘有些干上火:“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尸体的解剖结果应该出来了,”宋忱略一沉吟,带着征求意见的意思向陆和锦看去,“天黑之前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后者自然点头:“可以。”   其实关于案发现场的情景陆和锦也向宋忱描述过一遍,但终究比不过亲自去现场看看。   和最初一样,讲桌大敞着,内壁仍附着一些久久不肯散去的蝇虫。但根据法医得出的结论来看,教室并不是死者遇害的第一现场。   “……死者身体浮肿,初具巨人观,而且肺部积水,是溺水而亡。”陆和锦念着法医提供的尸检报告,“另外,死者后脑勺有被袭击过的痕迹,不致命。至于死亡时间……”   他抬眼瞥过宋忱,“初步判定为58小时之前,也就是前天早晨六点到七点之间。”   宋忱点点头:“那天早上刚好是他们放假的时候。”他找赵楠了解过,学生离校之前还得进行一次教室清洁,而刚好陈烨就是那天早上的值日生。   许湘:“这个我知道!凶手一定对学校的安排很了解,而且能够自由出入学校。”   陆和锦:“法医特别强调过,死者后颈下血管受到过压迫,且死者并非全身溺水,只有头部曾经接触过水源。”   宋忱若有所思,视线向周围扫去,最后落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上。   眼见他俩要走进去,许湘着急忙慌的喊住他们:“宋支陆队,这是男洗手间,我……我就不进去了吧?”   宋忱往洗手间内望了望,来不及开口就听见陆和锦率先发话:“现在里面没人,你避讳什么?”   她吞吞吐吐:“我……”   好在宋忱适时介入,对她说:“里面确实没人,如果不亲自调查你有可能会落下很多有用的线索。”   许湘虽然心里仍然有点膈应,但终究案件大过一切,拿眼一觑内部,点点头。   洗手间里并没有其他异样,宋忱一进来就将目光锁定在了角落里的洗手池上。按照洗手池的大小,的确够将一个人的脑袋摁在水中直到窒息。   半空中他和陆和锦的目光相遇,两个人打算做什么不言而喻。   陆和锦脸一僵:“……又是我?”   宋忱点点头:“陆队,这是为了侦破案子。”   然而他看了眼挨边上站着的许湘,脸上写满了抗拒:“为什么不是你?”   宋忱安静片刻,知道他大约实在拉不下面子,于是说:“……也可以。”   只有许湘对他们的话感到奇奇怪怪,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   听到宋忱的回答,陆和锦愣了一下,随即果真朝他看去。视线在他后脖颈上转了圈。   对方的皮肤白皙,尤其是脖颈那一块,似乎稍微用点力就会在上面留下鲜红的印子。   他不自觉张了张自己手掌,莫名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目光,抿紧唇无声了一阵子,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摆摆手:“……算了,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要是被张局知道我干了这种事,我的刑侦队队长之位还要不要了?”   宋忱有些意外他的转变:“……你确定?”   他头也不回,站到洗手池边,像是怕自己反悔,他显得有些烦躁的催促宋忱:“要搞就搞快点……!”   既然他这样说了,宋忱不再拖泥带水。在上前几步之前对许湘说:“你仔细观察。”   许湘不清楚在想着什么,听到他们的对话登时瞪大了眼睛,被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末了惊慌失措的表示:“我我我……!要不我还是……”   话音未落,她就见宋忱打开了水龙头,似乎又与陆和锦商量了几句,然后陆和锦便一矮身,宋忱掐住他的后脖颈径直将人摁进了洗手池。   她:“!!!”   许湘瞬间惊得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第35章 高中女生案(五)   许湘愣愣的杵在原地。   宋忱回头瞥她一眼:“仔细观察被害人的反应。”   她大脑宕机一瞬,之后猛地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模拟遇害现场的情况!   许湘深吸一口气,连忙转到一侧,两眼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丝毫不敢松懈。   陈烨遇害当天正值他值日,因为偷懒,他打扫完教室的时候学校的人差不多走光了,这一层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吊儿郎当的走进洗手间,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洗着手。水流哗哗的响,掩盖住了向他缓慢靠近的脚步声。然后刹那间一双手伸向他,把他死死的摁进蓄满了水的洗手池中。   陈烨拼命的挣扎,左右手疯狂挥舞着欲图挣脱钳制从水中出来。掐住他的人被他胡乱挥舞的胳膊击中,咬牙拿起放在一旁的某样物品朝陈烨的后脑勺狠狠击打了几次,直到对方逐渐没了力气。   “咳咳咳……”陆和锦呛着水,猛咳一阵。   宋忱站在他身边给他递去提前备好的纸巾。   后者粗略的抹了把脸就冲许湘道:“你看我们咳咳……模拟了这么久,咳,就看出这些……?”   许湘忐忑不安的低着头:“我……我推的错了吗?”   陆和锦随意的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宋忱则仔细辨析了一下她的推断,“你描述的动作细节确实不错,但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她想了想:“……用来打击死者的凶器?”   他摇头:“不对。你的推断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水声再大也无法掩盖一个人对身后之人靠近的警惕。或许死者清楚洗手间内凶手在里面,甚至在洗手时与凶手聊了天,随即毫无防备的被凶手杀死。”   “那那那……”许湘磕绊了一下,“那凶手岂不是一个男性?”   宋忱:“很有可能。”   “关于那个凶器,”陆和锦顿了顿,等他们看过来又继续道,“李希原和其他警察已经在搜寻了,只要凶手没把它带走或者销毁,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反正也找不到其他线索,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明天的任务应该更重。”   只是许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宋支,你们住哪?”   宋忱也是直到现在才有功夫考虑这件事。虽然之前徐铭成夫妇说了让他们住进他们家里,不过如今情形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亭柳会在徐铭成夫妇家住下……我和韩奕、纪宁的话……”   他正准备说随便找个旅店下脚就行,却察觉到陆和锦向他投来的一抹视线。他一顿,改口问:“陆队,你觉得怎么样会方便查案一点?”   陆和锦咳了一声,若无其事:“……我家当然是离这里最近的。”   他配合的点点头:“那陆队,你方便吗?”   陆和锦:“看情况。”   “好的。”宋忱,“那我们还是……”   “——咳!”陆和锦及时截胡了他的话,担心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又强绷起事不关己的表情,“……你们要是想来我家住,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一旁的许湘看得牙酸。本来队长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如今碰上一个凡事都乐意给他个台阶下的宋忱,变得更加口是心非了。   一想到这点,她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对陆和锦说的那句话,低下头抿紧了唇。   最后他们商量好,特案组的三个人今晚一起在陆和锦家中休息。   天完全黑了下来。   陆和锦开车绕了几条路,先把许湘送到家。   宋忱将陆和锦家的地址发给了韩奕和纪宁,一抬头,发现早就下车了的许湘站在车门外,透过车窗似乎有话想跟他说。   他朝陆和锦看去,后者虽然手握着方向盘,但没有直接开车离开的意思。于是他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   这会儿路灯照的通亮。许湘站在灯底下,犹犹豫豫的抬头往车里看去,又立马低头,指尖缠弄着衣角,脸色为难得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宋忱下车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走近几步:“怎么了?”   瞧见他来,许湘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悬起一颗心。她踌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对他说:“宋支……你可以帮我向陆队转达一下我的歉意吗?”   宋忱显然意料不到,脸上浮起几许疑惑。   “我……我早上的时候说的话太扎心了……”她绞着衣服,面色慢慢蒸红,“……我明知道陆队想表达的不是他说出来的那个意思,却还是那么对他说……”   宋忱大概清楚了发生的事,回忆起这一天内陆和锦的表现:“他好像没有生你的气。”   “我知道……”她埋下头,“但如果我是他,知道了自己的队员那样想我,就算我听习惯了也会觉得难受啊……”   他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听习惯……?”   许湘带着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陆队是我们局里公认的脾气最差的人,因为他说话的方式得罪过不少人,在背地里说的闲话很难听。但稍微和陆队亲近一点的人都知道陆队的为人,他只是嘴硬,脸皮子又薄,一句关心的话也能说的呛人……”   “宋支,说实话,虽然我在刑侦队待的时间没李希原那么久,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是在陆队任职以来和他走的最近的第二个人。宋支,你脾气好,而且了解他每句话下真正的意思,所以在你面前陆队都显得很肆无忌惮。”   她的话让宋忱愣了愣。他不自觉朝路边的那辆车望去,车窗没有关上,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半倚着,手半搭在方向盘上,怎么看都是一副放肆张扬的模样。   宛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陆和锦扭头看来,与宋忱对上视线后眉梢一挑,仿佛是在问他怎么了。   许湘也注意到,跟宋忱说了声“谢谢”就匆匆提起背包往巷子里跑。   陆和锦看着宋忱一路走来,坐上车,问:“……她刚说我坏话了?”   宋忱自然说没有。   他收回目光:“看她刚刚跑那么快,我还以为她心虚了。就没见她工作回家这么积极过。”   他一边说一边发动引擎,汽车直往一片小区驶去。   一幢幢楼影从车窗边滑过,宋忱虽然没说话,但一直关注着陆和锦的举动,直到对方终于忍受不住了一般抽空一瞥他:“……宋支,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他这才幡然醒悟似的回过头来,掩饰性的一咳嗽:“我……刚才想起来我们有四个人,怎样安排房间是个问题。”   所幸陆和锦并未深究,不假思索应道:“四个人,两两一间,你又不是不—— ”   剩下的话在他反应过来后猛地刹住。   宋忱扭头瞧他:“嗯?”   他下颔线紧绷,沉默半天,确认宋忱方才没听清他说的话后才干巴巴道:“……没什么,反正房间是够的。”   宋忱点头。   不过他回忆起先前许湘对他说的话。   第二个……?   所以陆和锦还有一个异常亲近的人?   他脑海里莫名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季钰。   *   他们到家的时候韩奕和纪宁还没到。   陆和锦把灯都打开,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套衣服给宋忱,让他先洗澡。   轮到他洗完出来时,宋忱已经吹干头发了。   陆和锦习惯性的围着条浴巾就出来,走到冰箱边取出一瓶酒,正要满上两杯时忽而想起什么,向宋忱这里看来一眼。   对方穿着他的休闲服,明显宽大了很多,看的他眼皮莫名一跳。他又将酒放了回去,旋即在冰箱里寻找起来,却并不称心似的皱起了眉。   宋忱将他的举动全都看在了眼里,出声道:“陆队,不用了,我不渴。”   他也没再继续,只是想着这么大个冰箱竟然连瓶果汁也没有。   陆和锦随意擦了擦头发,领着宋忱往主卧去:“……也不早了,那就直接去睡觉。”   想起上一次他来陆和锦家中的光景与这回截然不同,宋忱颇有些感慨,却听见陆和锦问了一声:“还不睡?”   他对上陆和锦探来的视线,放平枕头与他各自躺在一边。刚躺好,陆和锦就关了灯。   幽静的环境最容易令人发散思维,尤其是在黑暗下。宋忱脑海里仍然回忆着几时前许湘对他说的一席话,心绪微动。然后就听见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陆和锦突然翻身转向他,半撑起身:“……宋支,你擦药了吗?”   他默了默:“我好像忘了。”不过他没放在心上,“明天再擦吧。”   谁料,几秒过后,房间灯再次亮起。陆和锦二话不说下床拿药,宋忱只答了一句膏药放置的位置就见他开门出去,片刻又开门进来。   他把一盒药搁在宋忱手边:“现在我记起来了,擦。”   宋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疤:“都结痂了,应该……”   “不行。”陆和锦几乎是立即反对,“这药有祛疤的功效,花了钱买的,不擦浪费。”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忱自知不能拂了对方的一片好意,于是拧开了盖子,摸索着确定了伤疤的位置。   他刚沾了点药抹上去,就听陆和锦说:“右边一点。”   他挪了挪。   “左边一点。”   “……”   “位置不对,上面一点。”   “……”   宋忱手还没挪上去,陆和锦就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样,抬手挑起一抹药膏在指尖,拂开宋忱的手,靠上前来:“算了……像你这么擦半瓶药都得浪费,我来。”   他吩咐宋忱:“把头抬一抬。”   宋忱依言仰头,露出自己的脖颈。余光下他清晰的看到陆和锦俯身凑近,一片阴影笼下,对方的温热呼吸似有若无的洒在他下巴上,惹得他不禁往后一缩。但下一秒陆和锦就伸手钳住他下巴,往上一抬,视线不挪分毫的往他脖子上看去:“乱动什么?”   这个姿势说实话让宋忱感到不自在,好在不用维持太久。在此期间他余光望了望对方,忽然心下一动,问:“……陆队,你应该知道许湘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吧?” 第36章 高中女生案(六)   话落,宋忱明显的感知到擦药的手一顿,然后就见陆和锦收回手将药拧上:“……我去洗个手。”   宋忱点点头,也没急着让对方作出一个回应。按照陆和锦的个性,得他自己想通、愿意提了才会主动说事儿。   他靠在床头等了等,脑内组织着合适的语言,一时沉浸,甚至对推门而入的人影也没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陆和锦在床边坐下,没等到宋忱说话就先皱起眉头:“许湘应该没乱说什么我的其他事吧?”   “没有。”宋忱看着他,“只是我有点好奇而已。”   他掀开被子躺下,枕着胳膊,闻言掀起眼皮掠过宋忱,“有什么好好奇的?”   “最初我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字,”当初能让庭阳省公安厅那边都有所耳闻的名字只有两个,而陆和锦绝对是话题度最高的那一个。宋忱注意着他的神情,顿了顿,又缓缓道,“……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韩奕就告诉我你不好相处。”   对方动作不太明显的一滞,面上却不甚在意的“呵”了一声:“这点他倒是也没说错。”安静了一会儿,他没等到宋忱继续说话,不禁眉毛一揪,终究忍不住问道,“……那现在呢?”   宋忱没答,与他的目光交汇在半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现在?倒觉得他说的也没对多少。”   陆和锦愣了愣,旋即又倒头躺回去,嘴角却不可抑制分毫的往上一扬:“……场面话。”   他似乎心情不错,舍得开金口夸宋忱几句了:“但不得不说,你查案能力确实不错,特案组队长名副其实——算我之前以貌取人了。”   说起这个,宋忱倒一直有一个疑惑:“我长得不像是会查案的?”   “没。”陆和锦看他一眼,“只是不太像能吃得了查案的苦的人。”   得到的是这个答案,他也不显得意外:“以前的同事也这样说过我。”   “是吗?”陆和锦,“我是和你在礼佛村住过几天后才发现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的。”   提起礼佛村,宋忱随即想到了另一件事,“——陆队,关于袁江的那个案子的细节应该查清楚了吧?”   他“嗯”了一声:“袁江的父亲江正洋从小就将他和袁姗抛弃,加上袁姗被村民合伙害死,他对礼佛村村民以及江正洋恨之入骨。在郭富想杀他但没能完全杀死他后,袁江终于展开了对村民的报复。”   “江正洋在十年前其实回到过礼佛村,从村长口中得知袁江化为厉鬼杀害村民,害怕同样遭到报复,于是进了山洞,准备自我了结,却因为对死亡的恐惧,他到底不敢这样做。等到他想从洞中逃出去时,洞口已经被袁江堵死了,江正洋就这样被活活饿死在山洞里。”   “而袁江在十年前犯下案子后就从礼佛村逃走了,直到几个月前他才再次回来,准备报未完之仇——杀了郭富一家人。在他回到礼佛村的这期间,他一直都藏在郭富家中——郭富曾经为了方便使用尸体制作佛像,在家里隔出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现在已经用木板封住了——袁江就利用这一点,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他们家,找准机会杀了郭长福,表面上却拿郭长福要挟村长。因此,他想出了一个更好的报复郭富的方法:让警方怀疑郭富,让郭富做他的替罪羊。”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地被我们找到,他给出的理由是那晚他听说坟地坍塌出现装着两具尸体的棺材,情急之下跑去坟地查看,确认自己的事情败露后当即就着山势逃跑,却因为雨大,山地泥土倾泻,他滚落下山,晕倒了。”   “逃跑……”宋忱重复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门铃急促的响了几遍,能在这个时间点找上陆和锦的,他不用想也知道是韩奕和纪宁。   纪宁还好,接过宋忱递的水后还能面不改色的正常说话,韩奕则一副亏空的模样,顾不得这是陆和锦家就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喘吁吁。   早在得知徐媛媛失踪时宋忱就安排他们帮忙寻找,找到这么晚,宋忱通过他们的脸色也看得出应该没什么好消息。   而陆和锦瞧见他们的疲惫,不无取笑道:“我家在27楼,怎么,你们爬楼梯上来的?”   亏得韩奕现在没力气站起来骂人,他摆了摆手,转向宋忱,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宋队……徐媛媛找不到了……”   宋忱神情猝然一紧:“都找过了?”   “找过了,”他缓了口气,“……我们甚至让徐铭成夫妇带我们找遍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依旧没有一点收获……现在崔浩他们还在带人找着……”   “……你们先休息。”宋忱沉默片刻,“我再去一趟游戏馆。”   他回头,“陆队……”   “知道了。”陆和锦早已自觉的联系上刑侦队队员,“李希原他们就在游戏馆里等我们。”   他拎起随手搭在沙发上的衣服,“走。”   *   位于街头的游戏馆头一回三更半夜仍然亮着灯。   馆子的负责人自从下午得知有人在自己的游戏馆里丢了之后,就一直战战兢兢的跟在警察身边,生怕自己摊上什么事。   而受贿的那名工作人员也被留在馆中,他给出的解释和温欣的一致。   “……我就是听说她好像也没让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只是接个电话误导一下对面的人而已,我就答应了……”   季钰不再继续问下去,深知对方是不明白“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的人,脸上的神情丝毫没有松懈,就连一贯如沐春风的谦和模样都显得异样冷峻。不过看见迎面走来的宋忱与陆和锦时,他绷直的唇线微不可察的放软了一些,略过陆和锦,朝宋忱颔首打了个招呼。   宋忱直直走到他身边,径直切入案件:“监控查了吗?”   大概是一直工作到现在没有休息片刻,季钰嗓音低沉喑哑了许多:“查了,监控没有拍到徐媛媛离开游戏馆的画面。”   “没有路人见过她?”   “我们问过,寻人启事也贴出去了,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说见到过她。”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一点线索?”宋忱一皱眉,改了调查的方向,“……徐媛媛待过的杂物间有异样吗?”   季钰摇了摇头,同样无奈。   陆和锦一将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就立即着手调查,但查到现在甚至令他都怀疑起来徐媛媛到底有没有离开游戏馆。   目前拥有最大嫌疑的嫌疑人失踪,简直令他们一筹莫展。   “你们调查的这件事,比我们更了解情况,你们是怎么想的?”   季钰、李希原和林瑞默然一瞬,彼此交流过眼神后一致看向宋忱:“……我们怀疑她是畏罪潜逃。”   众人寂静。   不及宋忱开口,陆和锦就忽的重复了一遍:“畏罪潜逃……?”   他略略将队伍扫过,“按照这个说法,这件事就分为了三个可能性——一,徐媛媛受到惊吓独自跑了出去,不过我们无法查出痕迹;二,徐媛媛并不是‘失踪’,而是将计就计,畏罪潜逃。”   季钰显然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第三呢?”   也不知道他腔子里装着什么恶趣味,说到关键之处却只做了个提醒:“……第三,既然有了第一个温欣,难道就不会有第二个吗?”   闻言,宋忱转头过来,讶异于陆和锦的思维的清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整理出了各个角度的可能推测。   察觉到宋忱的眼神,他嘴角不明显的翘了翘。   而李希原他们听到陆和锦的话最初没太反应过来,后来一品这句话,情绪当即激动起来:“陆队,你是说徐媛媛可能是被人掳走了?”   陆和锦一瞥林瑞:“还不算太迟钝。”   后者略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刚嘿嘿笑了两声,就见他们要走,连忙出声:“——唉,你们干什么去?”   陆和锦头也不回:“查——案。”   “陆队,”意外的是,季钰喊住了他们,神情不变,“现在已经凌晨三四点了,这时候直接去徐铭成夫妇家会不会不太好?”   陆和锦脚步停顿。   可宋忱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方竟然清楚陆和锦下一步准备做的事,这得对陆和锦的行事风格多熟悉?   短暂的沉默后陆和锦头也不回,生冷道:“查案第一,其他靠后。”   “是这样不错,但谢法医在徐铭成夫妇家,我们需要问的大可以拜托给谢医,免了你和宋支跑两趟,能够提高查案效率。”他声线依旧,只是余光划过宋忱,精准找到改变陆和锦态度的角度,“况且就算你觉得没关系,宋支也需要休息,你们应该连眼都没合一下吧?”   见话题突然扯上自己,宋忱紧接着就感受到陆和锦的视线竟真的似有若无的绕着他转了一圈。他还来不及搞懂他是什么意思,就见对方身形一顿,居然改了主意:“算了……宋支,你让谢法医问清楚一点。季钰他们继续查徐媛媛失踪的事,等她问出来陈烨遇害那天徐媛媛的去向后我们再去实地核查。”   末了,他顿了顿,询问宋忱,“……怎么样?”   宋忱自然没意见,只是最后问了季钰一句:“崔浩呢?”   “还在寻找徐媛媛的踪迹。”季钰似乎意识到什么,“需要把他……”   宋忱却问:“你们这边人手够吗?”   季钰:“足够了。”   “好。”宋忱点点头,“那就麻烦你把崔浩叫过来,待会儿让他和我们一起行动。”   季钰并未多问,简洁的答应了。   但陆和锦可没那么识趣,跟着宋忱从游戏馆出来后就忍不住一挑眉:“……你是要提点后辈?”   宋忱在路灯下站定,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哦,我说呢。”他两眼锁住宋忱,皮笑肉不笑,“宋支,不愧是你。这是又看中了我们局子里的警察了?怎么,撬不动我就来撬我的墙角?”   宋忱莞尔:“那不然陆队你让我撬动一下?”   这句话始料不及,他一噎,然后抱臂转过身去,“……想得美。”   宋忱笑着挪开目光。此时千家万户的灯都熄着,唯有几盏路灯为他们留着。   就这一段时间,谢亭柳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的作风,不一会儿就发来消息。   ——徐铭成夫妇说陈烨遇害的那天他们带着徐媛媛去看了心理医生,可以作为不在场证明。   她发来一个定位,是一家心理诊所。 第37章 高中女生案(七)   几乎是谢亭柳将定位发来的下一秒,宋忱就开始对这家心理诊所的心理医生进行调查,得到的有用资料并不多,但对于一位作为不在场证明的人员来说已经足够了。   等待间,他问:“你叫许湘来了吗?”   “刚叫的,”陆和锦瞥了瞥他手机亮起的屏幕上心理医生的证件照,“小丫头片子睡得正香。”   他们伫立在路灯下,将近十几分钟过去,终于,黑夜里一辆车缓缓驶近,一等到路灯照亮他们的面庞,车窗就随之降下,一只胳膊伸出来挥了挥:“宋支,陆队!”   宋忱刚准备迈出一步,就听身旁的陆和锦意味不明的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哟,墙角来了。”   他啼笑皆非,清楚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可他还是碰了碰陆和锦:“到人家面前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陆和锦没应,只侧头瞧了他一眼。宋忱把地址告诉了崔浩,顺势再次询问线索。但崔浩对此的回答依旧是一个样儿。   “没有任何线索……”崔浩一边驾驶一边答应,“我从早上的时候就跟着季哥一起在查,什么也没有发现。”   宋忱:“季钰……?”   许是看出他面上浮现的丝丝疑惑,崔浩接而解释:“嗯,我们都这样叫他的。”他小心觑了眼宋忱,“……宋支,你是不知道那件事吗?”   听他的语气,宋忱似乎体味到什么,转而转头看向陆和锦。   光线太暗,后者的表情叫人一时看不清楚。陆和锦抬眼一盯崔浩:“开车就开车,八卦什么?”   崔浩便顺从的乖乖闭嘴。   宋忱观察了会儿他的神色:“……是我不方便了解的事吗?”   “没……”这本来就不算私密事,他这样一问倒让陆和锦有些不自在。   他继续保证:“放心,我不会挖墙脚的。”   “……”陆和锦往后一靠,“……是有关一个案件。……在郊外一次查案的时候有人使用了炸药,导致房屋坍塌。……当时那里有好几个学生,季钰一个人抵住倒塌的水泥墙,撑了半个小时等到救援,最后……”他语气微不可察的顿了顿,“……成功救出了他们。”   宋忱诧异不已,登时一愣:“他撑了半个小时?”   他沉默半晌,“嗯”了一声:“……他现在背上还有那时候留下来的大面积伤疤。”   他叙述时语气低沉缓慢,分明不像是对待不待见的人该有的态度。   车内气氛沉重下来,宋忱惊异的同时听见他接着说:“……本来救援不该来这么迟的。”   他望见陆和锦揪起的眉毛,这个因素从他最初一听到的时候他就怀疑过,却没料到陆和锦会主动揭露。   位于驾驶座上的崔浩闻言也低了低头。   “本来这只是一个普通案件,”宋忱注意到陆和锦疲倦似的捏了捏眉心,“但法医误判了死者的死亡时间,我们受到误导,中了凶手的调虎离山计,只留下了季钰一个人。”   宋忱默然,他忽而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陆和锦的那席发言。当初他以为对方只是恃才傲物,过于倨傲,谁曾想竟然是事出有因,遭遇过这种情况。   他心下一动,就突然听见一直安静的崔浩往后瞟了几次,然后结结巴巴插话:“其……其实也不怪陆队……要不是当时贺晨一意孤行,不听我们建议,我们不可能会让季哥单独守在那里的……”   提及贺晨,宋忱眉目骤紧。据他所知,贺连泽的这个表弟从来都不是令人省心的存在。   说话前崔浩试探的觑向陆和锦,发现他没有反应后才直白的向宋忱透露:“……那时候贺晨还是刑侦队的队长,查案的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容易自满又嫉妒心强,很少听取大家的建议……”他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不少,似是替陆和锦感到不平,“我记得陆队和季哥可没少被他针对……”   “——好了。”陆和锦蓦地截断他的话,“开车看路,你要闯红灯?”   崔浩讪讪回头。   宋忱有意留意他的异样,还不待他发现什么,陆和锦就先岔开了话题:“宋支,有关心理医生的资料发我一份?”   他将文件资料转过去,又听陆和锦边看边问:“我们现在过去他人会在诊所里?”   “他一般是直接在诊所住下的。”宋忱,“而且亭柳刚刚和我说,她和徐铭成夫妇也在去心理诊所的路上。”   对方至此不再吭声。只是当宋忱的视线几度往他身上落时,就看到他眉梢一挑:“没想到啊……这个心理医生资历这么高?”   “许昭华……”他照着资料上的介绍重复,“才三十出头就是国内知名大学心理专业的教授,怎么跑到这小地方来开诊所……现在这个行业都这么卷了吗?”   这个描述让宋忱似曾相识,他侧头一瞧陆和锦:“倒是跟你很像。”   “……”陆和锦无言以对,再翻看了一会儿资料后把手机一放,闭眼休息了。   时间将近凌晨五点,街道上逐渐升腾起人气。在天边氤氲出灰蒙蒙的一角时街边的早点店就撑开了门面,使一晚上的湿寒空气染上似有若无的热气。   路灯暂时还亮着,见时间尚早,崔浩先去了一趟早点店。走之前他顾及着宋忱的口味特地问了句:“宋支,你对早饭有没有什么要求?”   宋忱下意识想摇头,又忽然记起:“我不忌口,只要不是太甜的就可以。”   他目光看着崔浩,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身形一顿。不过半秒之后陆和锦就替他补充道:“不对,他也不能吃炸的香的辣的生的冷的。”他停顿片刻,似乎又思考了片刻,“还有油腻的。”   见崔浩眼神迷惑,他平淡的开口:“是,他不忌口,但他的胃不允许。”   经他一提醒崔浩才清楚,连连点头应下。   等到他人走远,宋忱才转向陆和锦,及时截下他的话:“嗯,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耽误查案和赔偿‘工伤’而已。”   陆和锦无言,良久,他余光览过宋忱,状似不经意提起:“……你不喜欢甜的东西?”   宋忱瞧见他不自然的模样,不明白他又准备做什么,但还是如实点头“嗯”了声。   这回他的脸彻底僵硬住。几天前的晚上他给宋忱喂药的那杯水里起码加了有半杯的蜂蜜。难怪当时对方的脸色那么古怪。   他赤红着脸吭哧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下次你有不喜欢的东西你直接说……算了,你一次性把你喜欢的讨厌的全告诉我得了。”他别扭的扭过头去,“搞得我欺负你似的……”   宋忱上上下下打量过他:“你是准备研究菜谱……?”   陆和锦一噎,恶声恶气:“……我是方便下次投毒!”   他莞尔。   那边崔浩买回了早点,拎着快步跑回来,分别递给他们俩,顺便抽空一望街边的那家心理诊所,那里仍然关着门:“……心理诊所还没开门?”   宋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等亭柳他们来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们守在车辆旁,亲眼观察到街上人流的变化。人似乎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天黑时不论多晚他们最终也会缩回各自的巢穴里,只待到天光熹微便又如同得到释放的信号,从一开始的零散外出到如今的倾巢而动。   而一直被他们留意着的心理诊所坐落在街边的一处角落中,普通的一小栋的房型,跟周围的建筑似乎没有太大差别,平平无奇的隐没在一众平楼里。诊所规模很小,灰白的墙皮透露出自然的陈旧。   异常的普通。   宋忱最后将早餐包装袋扔入垃圾桶,拍掉手上沾有的食物碎屑后,一抬头,就有三个人影走进他的视野。   他与徐铭成夫妇距离上次见面没过多久,然而对方一夜之间肉眼可见的憔悴下来。瞧见他时,孟雅兰抑制不住的红了眼睛,到底按捺住心中激动情绪没有上前。   大概是女儿失踪给她带来的打击太大,她希冀的眼神底下甚至多出了一层哀求的意味。   奈何宋忱还是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她身形一晃,表情有瞬间的茫然,被一侧的徐铭成及时扶住。孟雅兰转而附在丈夫肩上低声呜咽。   而徐铭成尽管面容苍白,但还是明白此行的目的:“……我给许医生发过消息了,他马上就下来。”   宋忱表示清楚。说话间,心理诊所大门一敞,一名身穿白袍的人从中走出,巡视一周后视线逐渐落向了他们这边。   “许医生,是我们。”徐铭成走出来,“麻烦你了。他们就是市里的警察。”   “不麻烦。”许昭华理解的笑了笑,“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心理诊所内部十分敞亮通透,他给众人都倒上一杯温水递来,颔首微笑表示不用谢。   宋忱出示过证件证明后,说:“我们需要询问你一些问题,请你如实回答。并且我们会从这里的监控中提取一部分影像。”   “请问你的姓名?”   “许昭华。”   “来青怀市做了多久的心理医生?”   “嗯……这个诊所我在四年前就开设了,只不过我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所以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等到下次有兴趣了再回来。”   许昭华扶了扶眼镜,神情平静,微微一笑,“如果警方一定要一个具体的数字……应该有两年吧。”   崔浩连忙提笔记下。   宋忱:“那你认识徐铭成和孟雅兰吗?”   “认识。”他点点头,并且目光望过坐在沙发上的那对夫妻,“他们的女儿来我这里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   “那么大前天,也就是上周周六,他们有带上女儿来这里治疗吗?”   问到关键之处,徐铭成夫妇齐齐望向那位平时谈吐温和有礼的心理医生,不自觉微微屏息。   许昭华状似认真的回想了片刻:“……是,他们做了预约,就是那一天。”   闻言,徐铭成夫妇陡然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他又将他们的心高高悬起。   他似是苦恼的笑了笑:“但我好像记不清具体时间了。” 第38章 高中女生案(八)   诊所内安静几秒。   宋忱提醒道:“是那天上午还是下午?”   “那天我接受的预约很多。”许昭华想了想,“应该……是上午吧。”   闻言,宋忱与崔浩对视一眼。后者刚好停笔,表示自己记好了。   他转回头来,桌上的水杯就被推近至手边。许昭华笑着建议:“先喝点水,媛媛的事就算一时情急短时间内也查不来的。”   话落,宋忱他们瞬间警惕:“……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为了查有关徐媛媛的案子?”   宋忱眼神询问谢亭柳,她很轻的摇了下头,示意自己没有将这件事透露给心理医生。   徐铭成夫妇的反应很大:“许医生你知道我们女儿出事了?”   面对他们怀疑的目光,笑着一如既往的平和的解释:“其实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是你们告诉的我。尤其是你,警察先生。”   宋忱微微蹙眉:“……我?”   “嗯。”他继续道,“你们没有隐瞒你们的警察身份,我自然明白你们找上我肯定是涉及到某个案子。而且你询问的几个问题当中都是围绕‘治疗’进行的,我能够猜到案件中相关人物是徐媛媛。”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们现在很紧迫……,”他微笑着向宋忱投以注视,“毕竟我是心理医生,从一开始你没有直接接过我的水我就知道了。人在急切的时候神情会比平常紧绷一些,还有,警官。”   嶼T徆T铮T立E   许昭华说:“你和徐媛媛的关系比起其他几位警察和她的关系要更亲近一些吧?”   从他说话起宋忱眉头就没松懈下来过,许昭华也不介意任他打量自己。   终于,宋忱凝视他几秒之后起身:“……感谢你的配合,周六那天早上的监控我们会作为证明提走。”   他微微一笑:“请便。”   宋忱与陆和锦他们对过眼神,抬步欲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对了,警察先生。”   他转身,就见许昭华朝他递来一张名片,镜片下的双眼微弯:“有幸再会。”   宋忱微微停顿,再回身后视线一错瞥见咨询室门框上的正在随风飘荡的风铃,又收了回来。   出了心理诊所后,后方的高跟鞋声便快了几步,走到宋忱边上。   “老宋,你不觉得那人可疑?”   他摩挲了一下名片上的烫金字体:“……不清楚。可能他学的心理学,洞察能力强。”话虽这么说,但只凭许昭华敏锐的观察力与揣摩人心的能力就足以令大家心理上生出不适与抗拒,潜意识里产生了对他的排斥。   “真是……”谢亭柳活动了一下手腕,“比起他我还是更喜欢和尸体打交道——尸体可不会说谎。”   宋忱将名片收好,左边就落下了一片阴影。   陆和锦似是不紧不慢的与他并肩走着,“现在徐媛媛的不在场证明有了,她的嫌疑被排除,那么李希原他们推测的她是‘畏罪潜逃’不就被推翻了?”   崔浩紧走两步:“那她要么是惊吓过度逃走,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两双眼睛都望着宋忱,可他考虑少许时间后先转向了谢亭柳:“徐铭成夫妇就拜托你再关注一段时间了,这个案子可能得花一些时间。”   “好。”谢亭柳没有推辞,又观望了一会儿他的神色,琢磨片刻后问,“……老宋,贺连泽有没有给你发什么消息?”   他有些疑惑:“没有,怎么了?”   看到他的反应,她立即就明白了。谢亭柳不做纠结,也不打算通过自己向宋忱告知,摆摆手就往回走向徐铭成夫妇:“没事……既然没我的事我就先走了。”   目送她离开,宋忱才看了看陆和锦与崔浩:“回公安局?”   他们:“嗯。”   关于徐媛媛极有可能是被人带走的消息很快就通知到各个警察。韩奕在十几分钟之后整理出她的人际关系的资料传送给宋忱。   并且他们在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大同小异:“如果是这种情况,游戏馆内的监控不应该将这个异样记录下来吗?”   宋忱同样费解,难不成带走徐媛媛那人是挑的摄像头的死角?再者,除非当时徐媛媛是自愿跟着那人离开,否则将活生生一个人运出游戏馆不可能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于是陆和锦就见他放下手机,眉头紧皱着望向车窗外。   他们此时已经到达公安局的泊车位,由于寻找失踪人员出警较多,露天车位中没剩下几辆车。   宋忱蹬上台阶前瞧见公安局前停靠的莫名多出来的一辆车,没有太多关注,只匆匆一眼就往局子里走。   而季钰一行人比他们早回来了一段时间,此刻他们都在会议室里等着。   宋忱推门而入时六个人都在,他也省了些时间叫大家集合。   看到这个阵仗,崔浩小心翼翼的挪到他身边,有些局促:“宋支,我……”   他扫视一周,虚指了指韩奕旁边的位置:“没事,你先坐在那里。”   其他几个人往崔浩身上打量几遍,默不作声,但眼神各异。可随即就见韩奕冲他招了招手:“来来来,崔浩是吧?上回在礼佛村表现不错啊,没你帮忙案子可能就得多耽误一阵子了。来,过来坐啊。”   闻言,他们探向崔浩的似有若无的古怪视线或多或少收回了一些。   季钰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小插曲,赶在宋忱发问之前回道:“我们再次彻查了游戏馆的监控,包括他们在玩游戏的监控,没有任何徐媛媛离开那里的画面。”   “并且监控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宋忱神色微动,提出一个同他们一样的猜想:“……或许那人将她乔装了?”   陆和锦坐在首位,一抬头就能将站在桌前的宋忱览入眼底。   “乔装?”纪宁冷不丁出声,“是指徐媛媛利用外物掩盖自己原本相貌特征,不让人发现?”   “嗯。”宋忱点点头,“有可能是将她带走的个人把她乔装得与原来不太一致,明目张胆的带她离开了。”   韩奕恍然大悟:“那外面的人说没见到过徐媛媛就解释得通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发现那个人就是徐媛媛!”   “确实……”季钰若有所思,“我再去查一遍监控。”   说着他就站起身,与此同时,会议室大门却忽的被打开。   众人一静,向门口望而去。   张钦的笑声率先传进来:“不愧是年轻人,劲头这么足……”   会议室里的人纷纷起立,注视着走进来的两个人影:“张局……”   等到看清后面那人时,宋忱蓦地一愣,竟然连姿势也忘了变,显然十分意外:“……连泽?”   站在张钦身后的挺拔人影朝他看来,“嗯”了一声。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眼神询问的望向韩奕和纪宁。他们杵着没动,没多大情绪波动,到底韩奕还是心虚的小声说:“……我们以为你知道……”   而张钦一脸的高兴,抬手拍了拍贺连泽的肩,满意的介绍:“这位是特案组的副队长贺连泽,今天刚刚来到这里。宋忱,他是你们队里的人,我就不多介绍了。”   宋忱逐渐从一瞬的诧异中缓回神来,此刻面色已经恢复平静,点头应下:“嗯。”   他背着手踱到宋忱旁边:“我已经把这次的案子告诉给他了,特案组的人几乎全到齐了。”他面上笑容依旧,“小宋啊,这个案子涉及到学校学生,可得好好查啊……”   宋忱神情不变,心底却跟明镜似的,明白张局这是开始给他们施压了。   提点完他,张钦又同原来一般浮起笑来,转向陆和锦,也不管他脸板得和黑脸门神似的:“陆和锦,你带着你的队员好好跟着特案组的学学,看看你们的差距。毕竟都是你们的前辈,你们尊重一点。”   陆和锦绷着脸,明显不想应他的话。他眼角一撇,猝然与贺连泽向他这边投来的视线撞在半空。他不自觉一蹙眉头,后者则神色依旧,收回了目光。   宋忱记得陆和锦同自己明确的表示过他和贺连泽不对付,便率先引开了话题:“连泽,既然你了解了案子,那你有什么想法?”   “有。”贺连泽直截开口,“我们要查的可以分为两个案子,一是命案,二是徐媛媛失踪案。刑侦队和特案组分别负责这两个案子,效率更高。”   “现在人手充足,”宋忱思考片刻,“这样不仅提高了效率还更加精准查案,确实可以实施这个方法。”他抬头征询陆和锦的想法,“陆队,你觉得呢?”   其实他支持采用这个方法还有更私向的原因,陆和锦和贺连泽相处不来,那么将他们分开查案是最好的办法。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原以为陆和锦会欣然应允,却在他抬头看见对方神情时对自己这个想法迟疑住。   但只几秒后陆和锦便接受了这个提议。   宋忱仍旧愣了愣,刚刚有一刹那他以为陆和锦不乐意。   他无意识的长时间盯着对方,企图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有效信息,然而陆和锦察觉到后就偏开了头。   “……宋队。”   贺连泽陡然出声打断他们,“我们查哪个案子?” 第39章 高中女生案(九)   会议室异常安静。   宋忱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打算让陆和锦他们先挑。   “我们最初接手的是学校凶案,”陆和锦也不见外,“就它了。”   组别这样定下来,其他人面上都没有表现出有意见。   唯独季钰有所坚持,沉声:“一开始是我负责的查监控,宋支,我想继续查完这一方面。”   宋忱没有拒绝:“可以。”   韩奕瞅瞅左侧的一排自己人,右侧的一排刑侦队队员:“那我们……分头行动?”   陆和锦瞧了他们一眼:“你们是不是缺了一个人?”   如今宋忱不能确定其中情况,而贺连泽接收到宋忱的询问便开口:“程冬阳还在庭阳省,没有过来。”   “那正好,崔浩补上。”见是贺连泽回答,他语气都淡下去几分。陆和锦转身挥挥手,“走了。”   待刑侦队队员尽数从会议室离开,贺连泽终于出声:“他一直这样吗?”   “这样”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宋忱自然清楚陆和锦的脾性态度,可他不能完全解释给贺连泽,于是只说:“没有。可能……他是急着查案。”   直到话题终结,崔浩才小心翼翼的问:“宋支……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嗯。”他自然而然的将注意力放到查案上,“经过人际关系的调查,我们需要将温欣以及一同去游戏馆的学生,还有班主任赵楠带来公安局问话。就麻烦你和韩奕了。”   他们颔首,很快接受了任务。   人一走,宋忱才有功夫说别的:“怎么突然来青怀市了?”   “那边的事情忙完了。”贺连泽应道,“你们还在这里,就过来帮忙。”   “韩奕和亭柳他们知道吗?”   他没答,算是默认了。   “连泽……”宋忱无奈,“为什么不通知我?什么准备也没有……你一路开车过来的?”   贺连泽“嗯”了一声:“告诉了你我就来不了了。”   “……但这个案子确实不是很麻烦,我和刑侦队他们一起就可以了。”他被猜中心思,微微目移,“只是案件影响比较大,调查过程更需要注意。”   正说着,他却听贺连泽冷不丁道:“不算两个案子。”   贺连泽直视他的眼眸:“两位受害者之间的关联很强,作案者的目的也很明确——先杀了陈烨,之后带走徐媛媛——这种可能性极其大。”   他们查过的案子多到记不清,这种手法自然是遇到过的,稍稍一想就可以明白,但刚刚他故意说成分两个案子的时候宋忱并没有纠正反对。   “为什么误导他们?”   关键就在这点,宋忱也是因为这个反倒不太希望贺连泽此时过来——他实在过于敏锐了。   “进度是一样的……不算是误导,直接提醒他们这点反而会让他们短时间陷入混乱,固化思维得他们亲自打破才行。”宋忱解释,“刑侦队虽然查过几年大小案件,但终归年轻了点,少了几分耐心和细心,一心想着破案反而静不下心来。让他们继续以为这是两个不同源的案件,让他们一个个侦查,他们忽略的线索就越少,而且查到后面他们自然就能够发现两个案件的相通之处。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贺连泽不问其他的,只问:“他们领情吗?”   他笑了笑:“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话落,他明显感知到了贺连泽一瞬的沉默,对方眸底仿佛浮现了别样情绪,没等他看清就转瞬即逝。   到最后贺连泽也没有多余话语:“该去准备审问了。”   *   “赵楠,十三班数学老师,死者陈烨和失踪者徐媛媛的班主任?”   赵楠应声,坐在审讯室内。他并没有表现出宋忱他们以为的焦灼,相反,他甚至镇定得能与警察对视。   宋忱翻开另一册资料:“请问赵楠先生,星期六那天早上你是否去徐媛媛家见了徐媛媛?”   他没有辩解:“是。”   面对宋忱探究的目光,他给出的理由是家访。   “那你能将当时和徐媛媛的对话复述一遍吗?”   赵楠面色稍显为难。   宋忱注意到他态度的变化,将资料往他面前一放。上面是一张较为清晰的图片——赵楠自然认得出来,那正是他去找徐媛媛时被监控拍下来的画面。   “你与星期六早晨七点半‘家访’徐媛媛,直到九点二十七才离开。当时徐媛媛家长都不在家,你是‘家访’了什么内容花了这么长时间?”   赵楠目光闪烁一瞬,视线开始不自觉的巡游。   宋忱没说话,但身边的崔浩立即会意的绷起了脸:“赵楠,请你如实回答警方的问题。”   硬邦邦的声线霎时加重了他的压力。赵楠深吸一口气,逐步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其实我找她不完全是为了家访。”   “星期五那天晚上我守班,意外发现了班上一名男同学给她写的一封情书。我截胡了那封情书,第一时间找到那位男同学进行谈话,然后第二天又去找了徐媛媛。”   他解释,“……徐媛媛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但她的父母向我透露了一些,希望我多关注她一下,所以星期六早上我上门家访了。”   宋忱捕捉到重点:“那名男同学是谁?”   “……郑柏。”   *   “你们不用紧张,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了。”韩奕略略安抚头回进公安局的几名学生,“咳。你们星期天那天是和徐媛媛一起去的游戏馆?”   几名学生自从被告知徐媛媛失踪后就紧张焦躁起来,此刻望着审问他们的三名警察,白着脸只弱弱点头。   贺连泽一眼注意到其中最为慌张的温欣。对方此时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战战兢兢的表现,倒是吓到了她旁边两名女同学,赶忙问她怎么了。   她没有空理会旁人,仿佛完全陷入了徐媛媛真的失踪了的恐慌之中。   韩奕继续问:“你们在玩游戏的过程中有发现徐媛媛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有没有陌生人主动靠近她?”   他们摇摇头。   见状,纪宁略一沉吟:“那你们之间是否有人在游戏过程中和她亲密接触过……她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什么话透露过什么信息?”   “我们玩的游戏大部分是单独行动,都没有怎么接触彼此……”有一位胆子稍微大点的女生小声试着回答。   “唉,对了!”另一位同学突然记起,当即激动地拉着角落里一名男生晃了晃,“游戏开始前你不是和徐媛媛交流过吗?她说了什么?说不定还能帮忙把她找回来!”   闻言,三名警察的视线齐齐落在了几乎未曾开口,存在感极低的男生身上。   “我……”他咽了咽唾沫,咬咬牙瞪着提醒众人的女生,“我哪里和她有过交流,你是不是记错了!”   那女生一愣,显然有些迷茫。   而他的声音将温欣一惊,使她猝然清醒过来。   贺连泽刚动了动嘴唇,就听见她陡然拔尖的嗓音:“——就是你!对,一定是你,你是唯一一个和徐媛媛说话的人——还特意避开了我们!是不是你带走了徐媛媛!”   “温欣!你别血口喷人!”那名男生情绪异常激动,“是你组织我们去的游戏馆,这么说起来你的嫌疑才是最大的,你怎么不说你把她带哪去了呢!”   两个人情急之下都互咬对方一口,恨不得将对方的真面目揭下来给大家看。   室内一时吵嚷起来,贺连泽敲了敲桌子:“安静!”   温欣呼吸急促:“真的……他就是听到我说徐媛媛也去游戏馆他才来的,他早就对她有那种心思了,这次……这次徐媛媛失踪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男生目眦尽裂:“温——欣——!”   “好了!”贺连泽厉声呵下,“都冷静一点!”   等到他们都闭了嘴,稍稍平复,他才转向那名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堪堪制止住自己,“……郑柏。”   “你和徐媛媛单独交流过?”   虽然心有不甘,但目前情形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模样,郑柏恨恨的看了温欣一眼,点了点头。   果然,贺连泽接下来问的就是:“你们说了什么?”   “连这个也要问吗?”他不情愿道,“只是普通的对话而已。”   他们的凝视无疑给出了答案。   “……”郑柏羞恼,“我不过是约她玩完游戏之后在溪洲公园见面,她当时答应了,但之后没有来!”   具体的他没有详说,于是纪宁追问:“你约她做什么?”   他一噎,恼羞成怒:“我还能做什么?!”   纪宁后知后觉:“你喜欢徐媛媛?”   室内其他几名学生纷纷向郑柏投来目光,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温欣更是指着他大声控诉:“你们看,他自己都说了——他就是喜欢徐媛媛——一定是他表白不成功动了歹念,徐媛媛肯定在他的手上!”   “温欣!你他妈和条疯狗一样追着我咬什么!”郑柏气急,“我都说了我约了徐媛媛,但她压根没有来,我在那里等了半天连她的人影都没看到!”   场面一度混乱。   贺连泽低头看了眼时间,对纪宁和韩奕说:“宋队那里审完了,我们这边的有用信息大概就这些。你们继续,我先走。”   他们应下。   他走时把门带上,一门之隔,显然外面比内部安静得多。   贺连泽脚步一转,先去了会议室与宋忱会面。 第40章 高中女生案(十)   贺连泽来到会议室时正碰上宋忱与人通话。   他身边站着崔浩,大约是为了方便崔浩了解信息,宋忱是外放的声音。   “……外面查了周六那天早上学校里留有的人,除去一些保洁和修理工,当时那段时间在学校的人有几名校领导、关门的老师还有其他值日的学生。我们逐一排查过,也对比过学校的监控,只证明了这些人在死者的遇害时间段内不在三楼,而是在其他地方,都有不在场证明。”   “而且我们还发现三楼的监控用不了——校长说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坏了——我们根本得不到关于凶案发生过程的信息。”   贺连泽伫立在门口,清楚的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正是陆和锦。   “监控坏了?”宋忱眉头一皱,余光里瞧见他的身影,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示意的微一颔首。   “嗯,坏得是挺巧的。”陆和锦继续,“我们合理怀疑一种情况——凶手有预谋的进行凶案,提前弄坏了监控方便作案。”   宋忱:“监控坏了学校知道吗?”   “知道。我们问了校长,他说他那天找修理工来修过,没什么用,要换新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有喧闹声传出,陆和锦似乎在对着别人说话,一段时间之后才再次响起他的声音,简洁明了,“碰到点事,挂了。”   “嘟”的一声,会议室重归安静。   宋忱这才看向贺连泽:“你们问完了?”   后者应声:“信息不多,只能得知徐媛媛失踪前和郑柏,一名爱慕她的同班同学私下交流过。郑柏约她在溪洲公园见面,但按照温欣交代的,那个时候徐媛媛被她诓骗留在了游戏馆,他们并没能见面。”   “——郑柏?”   崔浩诧异的蓦地出声。引得贺连泽略带询问的眼神转向他。他挠了挠头,报赧:“……我和宋支审问赵楠的时候对方也提到了这个名字,我一时太惊讶……”   “对,赵楠也提到了郑柏。”宋忱思考片刻,“关于徐媛媛具体的失踪时间我们可能得一会儿去问季钰才能知道,这之后我们才能排除嫌疑人。至于郑柏……他对于陈烨的杀人动机比其他人要大很多,得让刑侦队那边关注一下。”   贺连泽:“赵楠呢?”   宋忱:“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在徐媛媛去游戏馆的前天早上上门找了她,谈了将近两个小时,没有人证明他是否有诱导徐媛媛的话语,暂时无法排除嫌疑。”   崔浩试着加入讨论:“……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两个案件有两个人合作?”   闻言,宋忱与贺连泽对视一眼。宋忱并不否认:“虽然在我们的经验中同一个人作案的几率更大,但一切从实际出发,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了解的点点头。   *   游戏馆老板冷汗涔涔。   监控室内多面屏幕亮着,警服着装的男人面容平静却冷峻,查了多久的监控他就在一边守了多久。   他悄悄抬起手表瞄了一眼,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每次季钰眉毛一夹,他都得抹一把冷汗。   这会儿季钰应该快查得差不多了。   正这么想着,他就听见电脑前那名警察发出短促的一声疑问的音节,随即抬首看他。他立马会意的凑到边上,探出个脑袋到屏幕前边。   季钰一指监控中出现的某个物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噢,那是NPC……”老板松了半口气,揩揩汗,“就是游戏过程中出现的‘剧情人物’,由我们的工作人员扮演的……和鬼屋里的NPC差不多……”   他紧盯着屏幕上只出现了几秒的穿戴着夸张服饰的工作人员:“这是负责扮演徐媛媛他们那场游戏里的角色的工作人员吗?”   老板仔细的辨析了一下:“唉,对的对的。”他没再瞧见警察皱眉头,便也放下了心。一偏头,却发现这名年轻警察转头正看着自己。他舌头一打结:“怎、怎么了?”   季钰视线未曾挪动:“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胸牌啊?”他指了指屏幕上走动的NPC,“喏,就是这个,工作人员胸前都得别上的。”他小心翼翼,“有什么问题吗?”   季钰没有暂停监控,画面一直变换着。突然,他指节一动,迅速将进度条拖回两秒前:“……他也是工作人员?”   画面里的人仅仅出现了一两秒,面部涂上了一层厚重鲜艳的色彩,辨识不清面部特征,除去他一身怪诞的NPC的装束,最吸睛的莫过于他手上推着的四轮推车,被一席红布严严实实遮住了。   老板眯起眼睛费劲的认出胸牌上的数字:“027……是工作人员,但不是徐媛媛他们那场的游戏NPC。”   季钰注意到屏幕左下角的监控时间,是周天下午四点三十一分,“同段时间有不同场次的游戏吗?”   他应声:“我们场地还算大,可以一次进行多项游戏。……他们下午那场……好像就是有别的场次一起进行。”   “在不同的地方?”   “对,游戏房间不一样,一般各个游戏的NPC都蹿不了别的场地……警察同志,这个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季钰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辆推车上,“这是道具吗?”   老板草草描述了一下:“是啊,里面装着假人道具,车把手上有机关按钮,按一下假人就会突然从红布底下钻出来。恐怖效果是最好的,一般放在最后出场。”   “但是……”他“咦”了一声,“那天扮演这个NPC的人不是……”他感受到季钰瞬时投向自己的目光,冷汗又下来了。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周天下午的那几场游戏中这种NPC的扮演者027号,是请了假的。   *   韩奕和纪宁送走了一群高中生,就马不停蹄的去找宋忱。   会议室里显然是讨论过后的氛围。看到他们,宋忱说明:“刚刚季钰给我打过电话了。”   韩奕一急:“怎么样,时间查清楚了吗?”   四双眼睛都望着他,他说:“周天那天下午,有人顶替了游戏馆里一名工作人员的身份混入其中,利用游戏道具把昏迷的徐媛媛光明正大的带走了。他最后在监控中出现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十四分。”   韩奕忙问:“看到那人的外貌特征了吗?”   宋忱:“男性,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他脸上画着NPC妆容,分辨不了面部特征。”   “温欣他们结束游戏是在五点四十六分,她把徐媛媛留在了杂物间,刚好对应上时间。”纪宁理清,“徐媛媛就是在六点十四分之后失踪的。”   空气沉寂一瞬。   那么徐媛媛已经失踪了将近46个小时。   宋忱深呼出一口气:“……季钰正在继续查那个人是怎么混进游戏馆的,他说他一个人就够了。他发来的那段监控也已经传给刑侦队与学校的监控相比对来寻找身形体格相近的人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很简单。”   “——守株待兔。”   ……   “嘭。”   车门关上。   特案组一行人下车来。落日西沉,火一样红的霞云燎去天边一角。夕阳下的学校被镀上一层橘红的暖色,铺在铁栅门上却如同铁锈染血,反射着冷冷光霭。   宋忱他们进来的时候正巧和刑侦队的李希原碰个正着,后者有些意外:“你们……”   “你继续查。”宋忱言简意赅,“我们有事,告诉其他人这段时间不要上三楼。”然后便领着队友直往高三教学楼三楼而去。   李希原顿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愣了两三秒,随即突然晃过神一般往另一个方向一眯眼,匆忙跑了过去。   整栋教学楼都没有开灯。   灰蒙蒙的光线模糊了一点特案组的轮廓,他们步履在抵达三楼时放得很轻,各自交换了眼神之后分别没入暗色里。   宋忱将靠近窗边的一张椅子往后挪了一些,矮身藏到课桌下。   讲桌在教室中央的最前方,而他处于教室右边最里侧第一张课桌底下的位置,只要对方不是翻窗而入,那么这里就是对方的视线盲区。隐匿的最佳地点。   他微微放轻了呼吸,空荡的教室里落针可闻。   然而总有些人不在他意料之中。   偏偏就有脚步声停在了他那处的窗边,他甫一抬头,正好和推开玻璃窗的陆和锦对上。   “……”   对方沉默三秒,嘴皮子刚抬了抬就猝然被宋忱低声勒令道:“别站那,藏起来!”   他迅速的扫了一遍周围,最后低眼看了看窗台,手一撑,径直从窗户翻身而入。   当宋忱看到他向自己这边看来时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即就要往旁边一退,但陆和锦身手敏捷,他才刚刚缩了半步一块黑影就向他笼了下来。“吱——”的刺耳一声,椅子磨着地板退开一段距离。   宋忱当即静默不动了。   陆和锦也僵住了动作。   方才虽然陆和锦下意识的撑起了手,避免造成大的动静,但宋忱几乎是被陆和锦压实在了地上,后脑勺一撞,磕在了桌腿上,闷闷的一声。   气氛死寂。   宋忱憋着声儿蹲回了课桌底下。   陆和锦蹲在他旁边。空间逼仄,他缩在一处将长手长脚委屈起来,不得不低着头。窥了宋忱几眼后,他出声:“宋支……”   宋忱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噤声,然后扭回头继续聚精会神的盯着某处。   见状,陆和锦一顿。对方只留有侧脸能被他看见。   太阳完全下山,昏沉的光线完全暗下。学校各处都浸入黑暗,整个教室都黑魆魆的。   又暗又静。   宋忱清楚黑暗更好的掩住了他们的存在,即使不明白为什么刚才陆和锦稀里糊涂的就跳进来跟他藏在一块,但他这时候没心思考虑这些,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某样东西的到来,余光将周遭的物体览入眼中。   只是刹那间喷洒在他耳畔的热气激得他差点跳起来。   “宋支……”陆和锦和他咬耳朵,“我不是故意的。”   他堪堪克制住躲闪的本能反应,牢牢钉在原地,将声音压得极低的再次告诫陆和锦:“不要出声……!”   陆和锦也一揪眉毛,极小声道:“所以我才跟你耳语!”   宋忱无奈,草草的点头表示自己的意思后又把头转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久到他的腿都蹲麻了也没有情况发生。他微不可察的侧了下身,将身体重心偏移到左腿来,又一动不动了。   陆和锦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其实光凭眼睛根本发现不了,因为他挪动时动作极轻极缓,只是空间太有限,他们靠的很近,宋忱裤腿的布料摩挲过了他的。   他们都尽量保持着静默。   而根据宋忱最初的反应到现下这种状况,陆和锦大致也猜到了他要做的事情。所以当走廊上传来一阵响动,身边的人骤然冲出的时候,他也迅速跟了上去。   “你们……你们干什么抓我……”   靠近男厕的走廊尽头围着几个人,位于中心的贺连泽手上钳制着一个男生,不停地挣扎着,脖根都涨红了,愣是没能将贺连泽撼动半点。   看见人成功的被抓住,宋忱步伐缓了缓,一边摁开走廊上的灯。   灯光一亮,走廊上的人的模样全部清晰。   挣动着的人被光线一照,下意识把脑袋一缩,但还是免不了被警察认出来。   韩奕把他头上的帽子扯下来,惊讶。   “……郑柏?” 第41章 高中女生案(十一)   晚间,凉风习习。   郑柏被认出来后杵在原地就没动过。   韩奕上下打量他一遍:“你来这做什么?”   他紧闭着嘴,半晌吐出一句:“我回我自己学校……”   “你确定?撇开现在的特殊情况不说,会有人戴着个帽子晚上鬼鬼祟祟摸进男厕?”韩奕捅破他的行为,“你还未成年吧,最好老实交代自己的目的,别坏了自己的前程。我们几个人可都看到你做了什么。自己说总比我们查的好。”   郑柏抬眸觑了眼绕在他身边的几名警察,艰难的呼吸几次,低下头:“我……我回来拿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你晚上偷偷摸摸溜进来拿,还是在男厕?”   他再次闭上了嘴。   “你应该知道陈烨死亡的消息吧?”   他肉眼可见的紧张,捏起了拳头。有些细细的抖。   贺连泽冷不丁开口:“你要拿的东西有关陈烨?”   闻言,郑柏身躯一震,惊骇的目光投向他。   “我守在洗手间,亲眼目睹你探查四周后率先走了进来,一直在寻找。”他又补充,“你有很大的嫌疑,但现在你有解释的机会。”   这句话后,谁也没有再说话。郑柏不安的战栗了很长一段时间,宋忱也不催,无声中压力被释放得最大。   良久,他终于抬起了头。   到底还是个高中生,他眼里爬上了些淡红的血丝:“……我要拿的是一个扳手。”   特案组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到一丝迷惑,韩奕正欲追问,被宋忱抬手制止了。   “……那个扳手是我星期五那天下午藏在男厕角落里的,没有人注意到。”郑柏微微颤动着说,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心里变得抗拒不已,猝然之间拔声蓦地反问他们,“难道你们还不知道陈烨是个什么东西吗?恶心,社会的渣滓……他把徐媛媛逼成了那个样子……”他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纪宁:“你杀了他?”   “——我没有!”他猛地扯开嗓子,“我……我只是想恐吓他一下,让他离徐媛媛远点,我没有动手!”   郑柏重新慌乱起来,“而且我的计划也没能实施——周五那天晚上我就被送回了家,星期六那天我也一直在家里反省……”   联系上之前赵楠说的话,他被送回家反省什么可想而知。   他怕警察不信,急忙自证:“你们可以问我爸妈……我邻居也行,他们都知道我那两天都待在家里——他的死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我今天回来找扳手是怕你们发现,扳手上不是还有我的指、指纹什么的吗,怕你们误以为我杀了陈烨……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宋忱盯了他两秒,后者被他看得紧张到屏息:“……你在学校哪来的扳手?”   陆和锦也同样觉得古怪。   “我……扳手不是我的……”郑柏手心不停地冒汗,“一个礼拜前有修理工来我们班修水龙头,我趁他不注意,拿走了他工具箱里的一把……”   宋忱似乎有所察觉,神色一凝:“一个星期前,三楼的水龙头坏了?”   他卡顿的点了点头。   宋忱若有所思。   就在郑柏逐渐平静下来,准备试探的询问警察他是否可以离开时,旁听已久的陆和锦忽然发问:“你刚开始说陈烨把徐媛媛逼成了那个样子是什么意思?”   宋忱一怔,看向了陆和锦。   陆和锦说罢就感觉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其中一道竟然还是贺连泽的。即使他只是顺着宋忱的视线望过来,睹了他一眼后又回看宋忱,最后将视线收回。   “……其实早之前温欣就告诉我了,徐媛媛有精神疾病,叫臆想症还是什么的。但是怎么可能?”提起这个郑柏显而易见的带有愠怒,但至少压住了,“徐媛媛一直以来都没有事,一切都很正常,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患了什么精神病,这又不是什么即时感染的疾病,肯定是被陈烨逼出来的——不是他徐媛媛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一夜之间?”纪宁对时间异常敏感,极敏锐的关注到这一点,“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这个学期开学不久后……三个多月前。”   “她都有什么表现?”   “一般情况下她和以前一样,很正常。可我后来观察过,她越来越害怕一个人独处,时不时会突然回头环顾四周,像是有人盯着她一样,反正……一天到晚总有那么几个时候战战兢兢的,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她的异常。”郑柏咬牙切齿,“都是被陈烨害的……!”   纪宁不再多说什么。   时间已经不早了,宋忱让韩奕和纪宁将郑柏送回家,路上顺便给他上一节思想教育课。   只是这样一来,就剩下了他、陆和锦和贺连泽三个人。   楼梯很黑暗,他们没有开灯,沿着台阶缓缓下楼。   宋忱被夹在中间,莫名觉得此行氛围格外诡异。   毕竟两个人都一声不吭,只得他来打破沉默:“陆队,你怎么到三楼来了?”   听他的问话,陆和锦奇怪:“我为什么不能来?”   他默了默:“李希原是不是没找到你?”   陆和锦更奇怪了:“他没事找我干什么?”   末了,他没见着宋忱的表情,可是对方的一度沉默令他意识到某种可能,“……他有事?”   许久,宋忱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回轮到陆和锦无言了。   他大概猜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贺连泽在一侧默然的听着,只是忽的抬了下眼:“教室里的动静是他弄的?”   想到教室里发生的事,宋忱和陆和锦就双双安静须臾。   宋忱一如平静道:“一时不注意……”   而陆和锦却有意无意的一扫他的后脑勺。虽然天黑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那一下撞得不轻,看宋忱到现在也没反应,他最担心的就一件事,可别把人给磕傻了。回头宋忱再到张局长那告他一状,他的队长之位可真说不准保不保得住了。   他胡思乱想着,将视线定在宋忱身上,丝毫没注意到贺连泽朝他投来的几次目光。   大楼底下有刑侦队守着。   李希原找了半天没能找到陆和锦,而对方查案时手机一直是静音,此时此刻等在楼下抻长了脖子往楼梯口望。   方才韩奕和纪宁带着一个年轻男生下来他们大多就明白了特案组的行动目的,三个人没敢坏事,只安静的等着。   不一会儿,另外三个人影逐渐从黑暗中一点点剥离出来。   待李希原看清最左侧的那个人,心里顿时复杂。   陆队居然真的早就跑上三楼去了。他暗自观察了一下他们三个人的情况,似乎陆队并没有干扰到他们的行动?   宋忱迎着刑侦队队员的目光,脚步顿了顿:“我们回公安局再说。”   ……   虽说季钰一个人足够,但为了保障查案进度,宋忱最终还是拨了崔浩过去帮他。   加上他们的目的明确,反倒是季钰和崔浩先他们一步回到局子里。   崔浩也习惯了查案忙的连轴转、三餐不定时的情况,秉持着“人是铁,饭是钢”的原则,他在问过特案组和刑侦队的意愿后同季钰沿途替他们将晚饭保障好。   候餐时他时不时看看手机,回复消息。   季钰见他一直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不经意似得问:“……你和宋支关系很好?”他笑了笑,解释,“我看你和宋支聊得很来。”   “啊?”崔浩磕绊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把手机收了回去,“还好吧……宋支对人都很亲近的。”   “这倒是。”他笑着点点头,转而又道,“但宋支确实对你更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是吗?”崔浩摸了摸后脑勺,但明显多了几分喜悦,显得更不好意思了。   旁边服务员另递来一份菜单,他接过来眼睛一亮,“欸,季哥,有小食,你要吃什么?”   季钰的视线挪过去,在菜单上落了落,一顿:“……要一份小笼包,谢谢。”   他们回到公安局的时候,饭菜还热着。   再等了十几分钟,特案组和刑侦队的人才回来。   春末夏初,早晚温差大,室内开了点稍高的空调,刑侦队的人像林瑞和李希原脱了外套就去拿自己的盒饭。   陆和锦把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错眼瞥见宋忱手肘上挽着的衣服,停了一停,问:“宋支,你要不要把衣服放这?”   宋忱看向平时开会时陆和锦的那个座位,胳膊刚要抬起,身侧就探过来一只手拎走了他的外套。   贺连泽神色照旧:“我替你拿。”   他的视线扫过陆和锦,惹得后者眉头一拧。   莫名其妙。   陆和锦想。   其他人争分夺秒的吃起了迟来的晚饭,宋忱却迈步向季钰那处。   季钰看他来,转身正面他。   宋忱:“查出什么了吗?”   “嗯。”他应声,“我们去找过027号工作人员,确认周天当天他是请了假的,他找了其他人替他,但直到今天我们去问才得知星期天下午代他扮NPC的朋友在上场前看见已经装束成那个NPC的人,以为他又回来上班了,就没管了。”   林瑞本来埋头扒着饭,闻言,筷子往碗沿上一敲,“嗬!街上摄像头拍到他了没有?”   季钰:“游戏馆的工作人员有专门的地下泊车位,他就是从那把徐媛媛带走的,不过监控没能拍到徐媛媛。”   说着,他打开电脑,将一段拷贝好的视频资料播放,挪向众人。   视频中光线较暗,是地下车库的景象。紧凑的泊车位上各有车辆停放,大概还在上班时间,这里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只是几秒后,电梯门突然一开,一名满面油彩的人手上推着由红布遮盖的推车走了出来,脚步丝毫未停,径直往左侧拐去。   旁边有一辆高大的面包车逐渐将他的身影挡住。   那个人似乎清楚摄像头拍摄不到车后的画面,于是在他以及红布推车彻底消失在监控之前,他陡然顿足。   就当观看监控者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下意识凑近一点屏幕时,却见他蓦的回头,竟是朝摄像头直勾勾的看来,绘上猩红颜色的嘴巴一咧,笑了。   一双眼睛透过屏幕盯住电脑前的众人,仿佛在说——   我看到你们了哦。 第42章 高中女生案(十二)   宋忱心下猛然一惊,不自觉向后撤去半步,却猝然抵上一个坚实的肩膀。   陆和锦被撞了倒没说话,眼睛同样看着屏幕,没动。   视频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会议室内众人才缓缓反应过来似的吱声。   “……操。”林瑞一阵恶寒,“这他妈变态吧!”   许湘也默默的把碗放下了。   说实话,季钰最初看到这段监控的时候也被惊出了一手冷汗,此刻他把电脑重新合上:“有用的信息只有这些,我们还是不能确定徐媛媛的踪迹和她现在的状况。”   宋忱静默着。   其实到现在大家都清晰的认知到一点——恐怕徐媛媛是凶多吉少。   他感觉到身边多出来一个人,一扭头,贺连泽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深深呼吸一次:“其实我觉得有一件事很可疑。”   他顿了顿,“——关于徐媛媛的‘臆想症’。”   先前郑柏的话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提醒。   徐媛媛的臆想症是三个月前逐渐才被发现的,那诱因是什么?三个月前她见过谁,经历了什么事才导致她变成了如今这样?   亦或是……   宋忱脑海里浮现着郑柏和徐铭成夫妇的声音。   “她会时不时环顾四周……像是有人盯着她一样!”   “……媛媛说她感受得到有人藏在黑暗中盯着她,她把房间里的镜子打碎了,半夜尖叫着说‘里面有两只眼睛盯着我’……”   ——有眼睛盯着她。   宋忱陡一激灵,不由自主联系到监控视频里最后望向他们的那双眼睛。   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他脑中,他胸膛沉沉起伏两次。   ……亦或是她根本没病。   ……   夜深了。公安局内依旧灯火通明。   宋忱的一番话激起了众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同时更加使他们警觉。   片刻不停的,众人按着自己的分工安排再次投入调查。   宋忱被临时安排上一间办公室,特殊的玻璃材质叫人看不见里面情形,但有光亮晃晃透出。   “……嗯,那就麻烦你查一查徐铭成夫妇家里了……”办公椅上,宋忱显然在给谁打着电话。   “特别是徐媛媛的房间……”   贺连泽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前,垂眸使用着电脑。   一道女声模模糊糊的从宋忱手机听筒中传出。   “知道了,不算多麻烦……不过老宋,你自己注意着休息,同一句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可不想解剖你的尸体。”   宋忱嘴角溢出一点笑,很轻的点了一下头:“嗯。”   电话挂断后,他再次将注意力灌注在亮着的电脑上,平光眼镜隐隐反射过光芒,直到另一边响起贺连泽的嗓音。   “你查了很久了。天亮之前你休息一下,剩下的我查。”   宋忱没有停止,可依旧应了一声。 贺连泽宛如习惯了一般,得到回复后就不再打扰他。   三个月前有关徐媛媛的全部信息,包括她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她当时的行为举止等,想要快速的整理处理出来,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不知不觉间,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 他们几乎是一夜无眠。   办公室里,对面那台电脑逐渐没了动静。贺连泽察觉到异样时抬首看去,却发现对方趴在办公桌上,眼镜还戴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另一边。   刑侦队顶着破案的压力熬了一整晚。   林瑞顶着一对熊猫眼看过来:“陆队,差不多该歇会儿了吧?”   许湘立马也一同看向陆和锦,脸上惨白惨白的,通宵一晚上,像是把魂也送走了。   闻言,陆和锦瞟了眼时钟:“……你们自己决定。”   他多看了看时间,特案组现在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宋忱自然没能和他们一起办公。过了这么久没问,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大碍。   陆和锦记着自己害的对方撞在桌上的那一下,“啧”了一声,心里到底过意不去,也不管队友一个两个都脑袋一歪趴下瞌睡,腿一迈跨出了办公室。   而宋忱对自己已经睡着的事浑然不觉,两道眉毛微微揪着,怕是在梦中也未觉得安宁。   贺连泽将电脑静音后走至到他身旁,一俯身,把大衣外套轻轻的披在他身上。停了片刻,他又伸手取下仍然架在宋忱鼻梁上的那副眼镜。   没有将宋忱惊醒。   他的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这样做过了不下百次。   眼镜被他搁在宋忱手边,他的目光便一寸寸滑过,最终停留在宋忱被压出了几道红痕的脸上。   他的手微微抬了抬,就突然听见门口响起的一下细微的声响,“吱”的一声,贺连泽随即收回手,转身朝门外看去。   只见原本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被风吹的半掩,不知何时露开了一条缝隙。   他眉头皱了皱,回头看见宋忱被风掀乱的发梢,一顿,往前几步重新关上了门。   等了许久,办公室内不再有响动。   门口的拐角处,陆和锦愣怔半晌,往墙上一靠。   缓了这么久,他仍然无法从刚才看到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贺连泽竟然摸了宋忱的脸。   摸脸代表着什么含义他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放在他们之间肯定不能算正常。   陆和锦下意识设想了一下林瑞在他睡着时如此轻柔的抚摸他的脸……   他陡一激灵,一股恶寒直冲他天灵盖上来。   他起码睁眼就一拳给他抡翻。   深深呼吸了好几分钟,他才缓缓认识到一点。   ……他刚刚好像打开了一扇不得了的大门。   *   宋忱睡得很浅。   窗外隐隐有光线透进来晃过他的眼睛,他睫毛颤了颤,下一秒光线全部暗下。   他微微一动,睁开眼,就瞧见挡在窗前的人:“……连泽?”   听到他的声音,贺连泽回身看了看他:“你醒了?”   “嗯……”他揉着有些发昏的头,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我怎么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六点。”贺连泽用保温杯暖着的水冲了杯燕麦,递给宋忱,“刚才谢亭柳打来过电话。”   宋忱精神一振:“她怎么说?”   “她说她问了徐铭成夫妇三个月前徐媛媛的社交情况,没有异样。”   他等着宋忱喝完燕麦,“寒假期间她一般也都待在家里做作业、复习,偶尔外出也是和朋友或者父母一块,作息很规律。”   “而且谢亭柳也查找了他们家,没有发现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一切都如此正常,这倒是在宋忱意料之外的。   恰好此刻贺连泽向他注视过来:“还查吗?”   他放下杯子,定定道:“查。”   经过了一宿的调查,没有几个人的精神好到哪去。   他们的信息都是互通的,没花多少功夫就做出了会议决定。   然而许湘一转头,却发现一个比自己“失魂”状态还要严重的人。   她轻轻叫了一声:“陆队!”   陆和锦幡然晃神:“嗯……?”   “陆队,你是太累了吗?怎么一直盯着宋支走神?”她略略讶异,毕竟当初陆和锦查案是不分昼夜的,“你听到刚刚我们说了什么吗?”   他略一思索:“我……”   “陆队……”正在这时宋忱看向了他,“你想好要跟我们一起去找赵楠了吗?”   他一卡顿:“我……们?”   “嗯。”宋忱应道,“你,我,还有……”   许湘迫不及待的举手:“还有我!”   陆和锦略微迷惑的扫过其他人:“那他们呢?”   话落,会议室一静。   贺连泽神情一肃:“你没听我们说话?”   宋忱同样意外的顿了一瞬,不过立刻介入他们之间,向陆和锦解释道:“昨晚连泽在调查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始终被我们忽略的一点——郑柏藏在男厕的扳手的确符合死者陈烨后脑勺上的伤痕,但你们也查过,学校里根本没有扳手的踪迹,有可能是凶手使用了它之后将它带走或丢弃了。”   陆和锦皱着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学校唯独三楼的监控在一个星期前损坏了,一个星期前又碰巧有修理工来到三楼男厕修理水龙头,并且还有一点——周六那天早上除了校领导、老师、学生之外,还有清洁人员、修理工在学校里。”   听到这里,他愣了一下,确实最初的时候他就调查到有这些人在案发时间仍在学校。他们把所有人挨个都问遍了,独独忽略了最不起眼的一类人。   “所以……”他慢慢出声,“我们漏掉的反而是关键的?”   没有人回答他,但没有人不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   最后,依旧是宋忱补充上最后一句:“……他们负责调查这个被忽略的一部分。”   陆和锦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处的重大失误。   好在会议不用再继续进行下去,为了早点破案、找到徐媛媛,他们三个人自然迅速的开车去往赵楠的住所。   只不过上车没几分钟,后座就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头来。许湘扒在宋忱座背上,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试探:“宋支,陆队,我好像想起来一件事……”   “怎么了?”   她小心觑了眼正在开车的陆和锦:“……我一晚上没回家,早上得先回去露个面,不然这一天我都得被我妈念叨死……”   “很快就好了,就几分钟!”她连忙补充。 可她到底是刑侦队队员,归陆和锦管。宋忱不好插手。   就当车内陷入安静时,一道电子音突然蹦出来:“您已偏离当前路线……”   余光中两道视线齐刷刷向他看来,陆和锦眼皮一跳:“……不是要先回家吗?免得她一天到晚不专心查案。”   好歹许湘在刑侦队呆了这么久,了解陆和锦的说话风格,立即欢呼雀跃着嚷队长真好。   陆和锦当即要让她消停下来,可她反倒没听话,转而笑嘻嘻的找宋忱求证:“宋支,我们陆队真好,是不是?”   宋忱听了,也偏头向他,眼睛微弯了弯,附和:“是。陆队真好。”   下一秒陆和锦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一紧,宋忱看他下颔线都绷紧了,半天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耳根都憋红了:“别影响我开车……!” 第43章 高中女生案(十三)   车照旧停在路边。   长岩街是闹市区,大老远就有吆喝声与招呼声传来,不少来来往往的人朝街边多出的一辆车侧目。   陆和锦干脆升上了车窗。   宋忱目送许湘没入湍急的人流,收回视线,忽然想起:“许湘的家人放心她留在刑侦队吗?”   “就没放心过。”陆和锦伸直胳膊半搭上方向盘,倚着座背,“……她的父母一直不支持她做这个工作,偏偏许湘只想进入公安局,加入刑侦队,闹了不少矛盾。”   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撞见过几次。有一两回许湘和他们吵了架就离家出走了,吓得她父母报警,结果发现她就卷着铺盖在公安局里住着。被我训了之后就没见她再这么干过。”   虽然宋忱没料到是这个情况,但转念一想,这确实又是这个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 也难怪许湘非得今天早上回一趟家。   “现在呢,还闹吗?”   这次陆和锦倒是没立即答应,只是下巴一抬:“喏,她回来了。”   透过车窗,宋忱可以在街道上看见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个人。   许湘走在前面,走的挺急,似乎急着去查案,而她后面的中年妇女一边快步跟上她一边不停说着什么,手里捧着饭盒样式的东西。   瞧见路边等待的车,许湘眼睛一亮,噔噔几步跑起来。   随着距离拉近,她们的对话也逐渐清晰起来。   “……怎么一个晚上都不回来?加班也得回家的吧!”她拿手直揪许湘耳朵,“你看你脸白成这样,还说你查案,你作案还差不多呢!又忙又累又不安全……哎哎,你跑什么!”   眼见许湘打开车门一溜烟就要钻进去,她母亲连忙拉住她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一看你就没吃早饭……今天饺子做多了,你不吃就分给你同事,没人求着你吃!”   “知道了知道了……”她把车门一关,冲她随意挥了挥手,“我查案去了,你快回家去吧,小心锅里的饺子都糊了!”   “真是,查个毛线的案子……”她母亲嗔她一句,倒也不多留,站远了点让他们的车先过。   许湘坐稳,手上的食盒还透着热。   “宋支,陆队,”她伸长胳膊递给宋忱和陆和锦,“这是我妈做的蒸饺,新鲜出锅的!”   “谢谢。”宋忱替陆和锦将他的份也接过。   引擎重新发动,车辆缓缓驶离了这一方热闹之地,再次回归导航规划的去赵楠住址的最佳路径。   后视镜里的街道渐渐远去,伫立在那处的人影也随之淡出宋忱的视线。   他手上捧着食盒,不自觉想到陆和锦。 陆和锦呢?他的家人是否同意他从事这种职业?   许湘坐在后座,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并没有受她母亲的话的影响:“宋支,你之前是不是审过赵楠?”   宋忱抽回思绪,点点头:“那时候我们没有怀疑徐媛媛的臆想症,所以并没有询问他相关的问题。”   “但我听韩奕说你们没有排除他的嫌疑?”   他没有否认。   “也是……他是老师,又是徐媛媛的班主任,比谁都更容易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一不留神咬了一大口饺子,烫的直抽气,都这样了仍旧不死心的大着舌头问,“那……那如果他是作案者,他是怎么知道徐媛媛的具体行踪,还知道她被温欣留在了杂物间,然后把她带走的?”   其实宋忱等人首先怀疑的就是他在徐媛媛身上安置了针孔摄像头,而处于青春期的女生异常敏感,是有可能感受到从中透出的窥伺感的,这跟徐媛媛“臆想症”的状况也十分相似。   然而他并没有说出口。   反倒是一旁的陆和锦一句话堵住了许湘的嘴:“行了,犯罪嫌疑人还没定呢,你就这么肯定是赵楠?”   她小声嘟囔:“可他跟案子关联性最强啊……”   默了默,她又听宋忱说:“现在下结论确实太早……毕竟被我们忽略的那部分人身上也有嫌疑。”   而且关联性可不比赵楠小。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是早上七点半,正碰见赵楠准备出门买菜。于是他们都不用怎么解释就被赵楠领进了门。   和其他老师一样,赵楠也住在一套由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里。据资料显示,他今年三十四岁,仍然没有娶妻生子。宋忱想起最初赵楠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他带的这个班已经步入了高三,他抽不开身,也没有精力去应付除高考以外的事情。   “把我的学生们教好再说其他的吧。”那时候他是这样含着笑说。   宋忱不动声色的览过赵楠家中摆设,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步入正题:“赵先生,我们这次来是因为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得到你的帮忙解答。”   赵楠各给他们倒了杯水,问:“还是跟徐媛媛有关的吗?”   他点头:“请问徐铭成夫妇是什么时候开始拜托你特别关照他们女儿的?”   时间隔得有些久,赵楠仔细回想后迟疑的给出一个数字:“两个月前吧……我记得两个月前他们亲自找我说过,但只说了徐媛媛心理上出现了一点小问题,需要我关注一下。”   “那你认为她在这段时期内有什么异样吗?”   他给出的描述大致与郑柏的相同。只不过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把这些情况告知了徐媛媛的家长,他们说带徐媛媛去看过很多个心理医生,但没有什么明显的治疗效果。”   听到他的话,许湘抽空瞟过他,心想徐媛媛又不是真的有臆想症,能见效才怪。   可宋忱还在继续:“这些天……徐媛媛有频繁接触过的外校人员,或者校内的某些人员吗?”   “没有……”赵楠忽然想到什么,苦笑道,“警察同志,我算吗?”   出乎意料的是,陆和锦果真抬眼瞥他一眼,接下来的话不得不令他诧异:“陈烨骚扰了徐媛媛这么久,而且两个人都是你们本班的学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他震惊得绊了下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当然不知道,我是老师,如果真的有学生做出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去处理?”   宋忱闻言,静静是伸手按在陆和锦手背上,示意他将话语权转接到自己身上,解释:“不好意思,但这是我们查案的需要。——你真的没有察觉他们的异常吗?”   赵楠语气肯定:“没有。”   ……   他们对赵楠的问话到了这里很快就结束了。几分钟后他们从教师公寓出来,得步行到小区外取车。   陆和锦一路上埋头闷声,一脚踢开了路边的小石子。   宋忱留意到他,刻意放慢了步伐,没一会儿陆和锦身边就多出了道影子。   “陆队,”宋忱走在他旁边,瞅了瞅他神情,“因为没问出有用信息气馁了?”   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情绪变化很快,似乎颇为不屑:“没,我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丧气?”   许湘远远的缀在他们身后,识趣的没上前打扰。   宋忱莞尔。   陆和锦看了看他,嘴角不禁也勾了起来。莫名的,因案件进展不顺而生出的烦躁犹如被微风轻轻吹散了去,心里平静下来不少。   他们并肩走着,宋忱的侧颜时不时晃进他的余光里。他笑着笑着,却又在某一转瞬间记起某件事情,嘴角慢慢平直。   路边的停车位停放着他们的车辆。宋忱就要走近,陆和锦却临时突然告知让他等一下,他便顺势停在车边。   他看见陆和锦转身往回走,过了大约两分钟,对方又返回,若无其事的拉开车门:“走吧。”   他回头看了看:“许湘呢?”   “哦。”陆和锦平静的坐好,系好安全带,仿佛事不关己,“她忽然有事要自己走,就不和我们一起了。”   宋忱不疑有他,坐上副驾。   车上,他本来没有多想,然而几次瞧见对方探来的视线和几次的欲言又止,宋忱不得不深入思考一下:“……陆队,怎么了?”   陆和锦被发现后也不似从前的闭口不谈,半晌,说:“就,啧,就是问你个事。”   他目视前方,宛如不甚在意,“你……你和贺连泽,什么关系?”   宋忱的回答很正常,毫不犹豫得让陆和锦都愣了一下:“……朋友?”   宋忱:“嗯。”   听到这话,陆和锦内心顿时一片复杂。就连宋忱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他问:“怎么了?”   “宋支,难道你没发现……”陆和锦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没发现……贺连泽……”   宋忱依旧迷惑的望着他,被他这套操作弄得有些莫名:“连泽怎么了?”   对上对方的的确确茫然的眼神,陆和锦一顿,半句话就这么卡住了。他最终只拐弯抹角的问了句似乎与这次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能接受男生吗?”   此话一出,车内一时寂静。   陆和锦没得到及时回答,略微心急的瞥了他一眼。   熟料对方却笑了起来。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他不作恋爱歧视,爱人自由,从没想过反对这些。   宋忱自然眼睛微弯:“我不介意。”   陆和锦喉头一哽,喉结一滚。明明他问出这话是想作为一个提醒,如今被对方这样看着,得到这个回答,心里却突突的动了下。   像是一汪池子里突然落进了一小块鹅卵石,“咕嘟”一声冒了个泡,然后在池水里越沉越深。   他匆匆收回目光,呼出的热气都颤了颤。然而他刚平复好奇怪的心情就转念想到身边这个木头一样的香饽饽身边虎狼窥伺着,而当事人全然不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吞吃殆尽,他就忍不住啧了声,莫名不爽。   陆和锦从教师公寓一路开回到公安局,最终到底做出了个决定。   他得“帮衬”一下宋忱,看紧点人,不然被那小人得逞,宋忱不知道到哪哭去。   他说服了自己,沉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翘起了嘴角。   嗯。   就是这样。   这个时间,公安局里的工作人员都到齐了。一路上警察和其他文秘人员不约而同朝宋忱和陆和锦颔首打招呼,然后接着做各自的事情。   刚才在泊车场的时候宋忱就看到贺连泽他们的车停着,对方大概率已经回来了。   他紧走了两步,推开会议室大门,却兀的在门口站住了。   陆和锦停在他身后,不解的往会议室内看去:“怎么了……?”   室内有人。   除去贺连泽等人,还有郑柏在其中,现在又多出了一张新面孔。   五六十岁模样的一位男性,皮肤黝黑,听到他们的动静随着贺连泽他们一起看向门口。   贺连泽神色不变:“没关系,进来。”   宋忱、陆和锦落座的同时他们的问话仍然继续着。通过旁听到的几句对话,宋忱大致了解到当前的情况。   这位男性就是一中承揽修理的活儿的老师傅,干这份工作干了几十年了,不能说他小到可以了解学校的一草一木,但学生的作息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而郑柏则是被韩奕和纪宁带回来认人的——一个星期前正是这位老师傅来学校修理水龙头,郑柏的扳手就是从他手里偷来的。   宋忱未曾出声干扰,无意中却瞄见陆和锦古怪的脸色。似乎从他瞧见这位修理工起就一直是这个反应。   “蒋理明。”贺连泽喊修理工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的扳手被拿走了?”   “不晓得。”蒋理明紧张得使劲搓了搓双手,“我就晓得我扳手丢了,不晓得是被人拿了。”   他说话时没瞧郑柏,可后者还是埋了埋头。   贺连泽不再开口,正准备结束问话,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冷不丁介入——陆和锦直盯蒋理明,兜头就是一句:“但你的工具箱里明明不缺扳手。”   没由来的一个问题明显使对方茫然了片刻。蒋理明仔仔细细瞧过他:“你是……”他看着陆和锦有些眼熟的脸,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噢,是你!——原来你是警察?”   宋忱疑惑的目光梭巡在他们之间,低声问陆和锦:“你们认识?”   身边的人一点头:“就上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不是突然跟你说有急事先挂了吗?就是那时候我在一中校外马路上撞到了一个人,就是他。”   陆和锦下巴朝蒋理明一扬,“当时他提着个工具箱,倒地之后箱子也砸开了。我看的清楚——里面的工具都是满的,根本没有缺少扳手。”   他把音量提了提,对蒋理明:“这你怎么说?”   他的这段话几乎使蒋理明之前的回答都失了效力,他切实感受到好不容易松弛了些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甚至胜过一开始。他忐忑的一磕巴:“我……我确实丢了一把扳手啊,但后来有人说在学校看到了,我就把扳手拾回来了啊。”   “在学校?”贺连泽立即追问,“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找到它的?”   蒋理明:“就在三楼男厕,我徒弟眼尖看到的。我之前确实以为它丢了……”   “男厕?”   他的回答着实让人意外。   “你找到扳手时上面难道没有异样吗?”   “没有啊,多正常的一把扳手,能有什么异样?我现在还能用呢!”   贺连泽脸色凝重,重申:“没有?连一点血迹也没有?”   蒋理明咽了咽口水:“嗐,我又没拿扳手砸人,哪来的血?——保证我看到的时候干干净净的。”   他说的肯定,话语也寻找不到破绽,贺连泽便换了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找到它的?”   “嗯……”他琢磨了一下,“就前一两天的事……”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陆和锦冷哼一声:“一两天?星期一还是星期二?”   “星、星期一吧……”   话落,他陡然一个寒颤——会议室内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变。   “怎、怎么了?”   陆和锦不留余地的将他的谎言挑破:“周一?我倒是好奇,那两天我们有警察专门守在那,怎么没瞧见你?”   蒋理明“唰”的白了脸,说话也结巴了。 “你为什么要说谎?”他步步紧逼,“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我、我……”蒋理明满脸的皱纹此刻夹得更紧了,几乎深成十几道褶子,“……其实……”   他不安的揉搓着粗大的手指头,最后叹了口气般吐出实情,“其实……我星期天就找到了……那天早上我打发我徒弟去买早餐,早点店面都在学校对面,他回来之后就告诉我他在学校旁边的废品站看到了一把扳手,问我是不是丢了一个,要不要捡回来——那废品站说实话就是一个小型垃圾场……我寻思着反正别人拿到也就是当个废品,所以就溜进去偷偷拿走了……”   他越说越心虚,最后声音也弱到小声嗫嚅,可说到这他又猛地把声量一提,如同又有了底气,“但——但你们猜怎么着?我回家一瞧,呵,那可不就是我丢的那一把吗!连纸签都没撕,就贴着我做的记号……”   不管他说的是否是真话,反正听完林瑞脸一横:“哈?你徒弟买早饭买到垃圾场里去?”   蒋理明一噎:“不是……他来我们这没多久,没亲戚没工作的,也不晓得打理自己,从头到脚乱糟糟的也怪不得找不到工作没人要。我看他怪可怜的,就让他跟着我做一段时间的修理工作,也就是偶尔让他替我去废品站转转……”   林瑞:“合着你是教他去顺别人的东西?”   他脖子一梗,拒不承认:“哪的事——!就是转转……”   “老师傅,你这不道德啊。”   “哪里的话,一没偷二没抢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到底蒋理明理亏,最后不吭声了。问话终结后上次没急着走,跟韩奕一行人将他送至公安局门口。   他应该也没见过这样式的阵仗,送到门口就不让去了。郑柏也是,光看他迈得飞快的步伐就知道他怕是平生不想再三进公安局了。   不过刚走到大厅,上次却忽然出声了:“蒋师傅,一个星期前学校让你去修水龙头的时候有其他修理的师傅和你一起吗?”   大概是要离开了,他答应得很爽快:“有啊,我带着我徒弟一起去的,好歹学了点技术活。”   他口中三番两次出现的“徒弟”倒是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不由得去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我能看看你徒弟的照片吗?”   “行啊。”蒋理明举起手机捣鼓一阵,边说他这徒弟不爱拍照,唯一留下的一张还是学生帮忙偷拍到的。   上次不动声色的汲取到关键信息:“看来学生很亲近你们?”   他“嗯”了一声,把手机举到众人面前:“呐,这小子好学的很,一个人偏要上手修教室灯管。”   照片上只有一个男性的背影,拍摄者似乎是仰拍,坐在男性身后。快门按下的那一刹他蓦地回过头来,以至于半边脸都氤氲在阴影里。   看到这张照片,韩奕不禁乍舌:“宋队。他的眼睛……”   宋忱神情不变的将手机抵还了回去。直到人影消失在局子门口,韩奕才不刻意压低声音,双目微睁的望向宋忱,急急道:“真的,宋队,你还记得季钰放给我们看的那段监控视频吗?”   他点点头,表情逐渐严肃。   照片上那人的眼神与监控中的给人的感觉惊人的相似。   *   一个无意的发现令案件有了新的进展。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立即将蒋理明的徒弟找来,只是迅速搜集着关于他的信息。   曾致,二十三岁,湖曲县人。   照蒋理明说的,他最初没有工作,四处游荡,那么街边监控总会有拍摄到他的。   侦技科人员同时参与到其中。   这么多人共同调查,效率大大增加,也不至于没功夫吃饭。然而疑虑总归是还有的。   宋忱回想起蒋理明给他们看的那张照片:曾致显然是发现有人偷拍的,那一瞬间看过来的眼神也昭示着他的不悦,但为什么最后他没有要求删去这张极易暴露他的照片呢?   他深度设想了一下:假如曾致真是掳走徐媛媛的人,他不愿意拍照也是正常的——以免留下痕迹。唯独这一张……   他想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身边落下的一片阴影,直到手中的笔猝然被抽离。他下意识握紧,一抬头就看见了陆和锦。   “宋支,想什么呢,饭都不吃?”   室内其他人只是往他们这扫了一圈,没太在意。可贺连泽却莫名顿了一顿。   见是他,宋忱松懈下来,倒是真的将自己所想的告知了对方。   陆和锦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留意到了这点,只是指节一抵,把饭盒推到他手边,一面满不在乎的说:“这个我想过,总不可能一时半会就想出来的——不差你吃饭这点时间。”   他说的不无道理,宋忱果真放下手中事情准备吃饭。   陆和锦不经意往他饭盒里瞟了一眼,两秒后突然反应过来,眉毛一揪:“谁点的餐,怎么点的都是又辣又油腻的?”   宋忱拆开筷子,尝了一口:“公安局统一点的,大部分人的意向都是这个,就跟他们一起了。”   一句“你是不知道自己胃不好吗”还未出口,陆和锦余光里就多出了个人影。   贺连泽走近了来,停了停,面无异色:“重点一份。”   宋忱一愣,刚张了张嘴就另有一只手伸来换走了他的盒饭。   陆和锦斜靠在桌沿,仿佛刚才的行为是极其自然的无意的举动。他像是没听到贺连泽的话,说:“我的这份你可以吃,换一下。”   “不用了,而且我的已经……”   话来不及说完,宋忱就看见陆和锦神情依旧的低头吃了一口,闻言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宋忱将话咽下,沉默之后摇摇头:“……没事。”   贺连泽目睹全程,脸上微不可察的一沉。   “哦。”他放下筷子,面向着宋忱眼睛却是瞥向贺连泽,笑了笑,慢悠悠道,“宋支的饭菜就是好吃。”   贺连泽沉默不语。   宋忱看了看盒饭里的菜色,停顿了好一会儿,不禁又抬眸瞧向他:“陆队,那道菜里放了菌子吗?”   “……”陆和锦一噎,“怎么了?”   “没事……”他摇摇头。   就是看他太反常了,像是被脏东西上了身。   ……   等到两个人都消停下来,时间也不早了。   首先引去大家注意的是侦技科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检查了一遍蒋理明的扳手,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能检测到上面的血迹残留,扳手意外的“干净”。仅有蒋理明的指纹被提取得到。   “没有血迹,没有指纹,只有蒋理明的?”韩奕古怪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不单是他,听到消息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先不说这扳手使用了多少年,光是它是在废品站发现的这一点,检验结果就不应该是这么“干净”的。   既然到了废品站,那之前肯定有人拾捡过、转手过。   至于上面的指纹或血迹的莫名消失,他们只能往蒋理明极其徒弟身上想了。   但季钰考虑到另一种情况:“扳手是他从废品站捡回来的,那他清洗一下也是正常。”   纪宁对此不置可否:“那如果上面有血迹呢?”   要知道,假如他只是平常性的清洗,血迹尽管可以洗刷掉,可难免会残留下DNA。   而目前的情况是死者的DNA都提取不到。   “那他就是用了某种特殊药剂除污。”许湘表示这题她背过,“清除新鲜血迹得用醋,生姜或者双氧水,陈年血迹就需要柠檬汁,硫磺皂或者过氧化氢。他可能就是用了其中某种东西。”   宋忱等大家都发表完意见,才说:“假如特意清理扳手痕迹默认是凶手,那我认为蒋理明不是。”   有人不解:“为什么?”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众人循着他的视线探去,瞧见了桌边的崔浩。   “是这样的。”崔浩做了个深呼吸,当着大家的面,“……刚开始,贺副队问蒋理明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找回扳手,他撒了谎。从后面的交代过程中我们可以确定他撒谎的目的是掩饰自己有去废品站小偷小摸的行为;另外,根据他说谎的内容——周一在男厕找到——可以得知,他对学校发生的命案并不知情,否则不会自己往‘火坑’里跳。”   在场者若有所思。   市一中对于消息封锁这点处理的非常及时,现在除了学校里的一部分师生,大概率没有其他风声走露。   “如果他不是故意引导我们这么想的话。”他补充了一句。   末了,崔浩拿眼角悄悄朝宋忱瞄去,后者似有所感的侧头,向他肯定的一点头,他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口气。   这句话显然引起了其他人不太美妙的回忆,自从经历了礼佛村的案件,他们看案件的时候都不得不多留了一个心眼。   散会后,陆和锦余光锁定住宋忱。不出所料,他果然又和贺连泽走在一起。   他脚步迈快几步,正欲赶上去,身后却传来几声呼唤——李希原追来与他齐行。   他目光仍旧定在前面不远处的两道人影上,快步跟上,稍显不耐烦:“什么事?”   “也没其他的,单纯好奇……”李希原刚一开始就被他拿话一堵。   “——不是正事就别问。”   陆和锦皱眉紧盯着那两个靠得很近的人,有几秒贺连泽甚至把手放在了宋忱肩上,对方都没有反应。他一边暗骂宋忱戒备心真差,一边不由得走的更快,几乎小跑起来。   李希原跟着他走的有些气喘,“唉”了一声,伸手将他拦下:“陆队——陆队!你知不知道宋支和崔浩的事?”   被他一挡,陆和锦眼睁睁看着前面俩人一拐,身影就不见了。   看来这回是没办法跟上了。   他干脆站住脚,面对罪魁祸首时肉眼可见的烦躁:“什么什么事!”   李希原:“就是崔浩和宋支啊……崔浩,那个高个儿警察。”   “我知道他。”他乱揉了把头发,腹诽不就是成天跟在宋忱身边的傻大个吗。   “今天听到季哥的话,才想起来一件事。宋支对崔浩好像特别关心照,干什么都捎带上他。上次把他纳入查案的行动里来,这回又是为他提供发言的机会,就像是在特意,特意……”李希原略显犹豫停顿下来,寻找合适的词语。   陆和锦:“栽培。”   “唉,对!”他一捶掌心,“就像是特意栽培一样……你说宋支他是想干嘛——关爱后辈,不像,这种特殊‘待遇’就见他给过崔浩‘要说他是想挖人——也不太像。除了宋支我以为没见过特案组的其他人对崔浩那么好过。而且就算挖人,不也得挑你——”   他无意间觑见陆和锦的脸色,连忙刹住嘴,把话咽了下去。转而道,“……他不会是想安插间谍在我们局子里吧?”   闻言,陆和锦睨他一眼:“你谍战剧看多了,现在开始长脑子了?”   他眉毛拧着,“他爱关照谁就关照谁,提拔一下后辈就出现阴谋论了?再说就算他想安插间谍,你觉得他能给你看出来吗?”   “我看你是太闲了。”他说完话气都没喘一下,“林瑞不是还在查曾致的踪迹吗?去,你也一起去查。”   “……哦。”李希原悻悻的应了一声。   “还有。”他兀的出声,“——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挑我?”   李希原愣了愣,猝然抬头:“陆队,你……”   他点点头:“他也关照了我。”   “……”   李希原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他居然从陆和锦的话里听出了炫耀的语气。   一定是错觉。   直到这时候,他才又反应过来:“陆队,你刚刚是不是在追宋支?”   陆和锦一噎,矢口否认。   “不是吗?那你怎么走这么快……”   陆和锦:“……我腿就这么长,不允许?”   李希原:“……”   *   今天是案件发生后的第五天。太阳西斜,再过几个小时便是又一轮黑夜。假若再没有消息,那么徐媛媛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陈横在解剖室内的尸体尸骨未寒。   谁都清楚这个案件耗的是时间,但唯独时间正是他们所耗不起的。一秒之差,人命悬之。   毫无疑问,公安局的灯亮了一整宿。   说是追溯踪迹,实则并不好找。他们得在千百条道路上查找万千次摄像头,从万千个人中定位独一个人。   何况此人对摄像头极其敏感,不轻易出露于摄像头前。   另一方面,他们特意派出季钰、纪宁和崔浩三人盯住嫌疑人曾致,以防他听到风声后逃跑或者做出其他极端举动。   和蒋理明交代的一致,曾致无处可去,只和他们一家住在校区旁居民楼一栋老旧的五层出租房里,四楼的401。   他们三个人顾虑着对方可能对‘监控’‘监视’一类异常敏感,没敢靠太近,只把车停在了正好能瞧见四楼最里侧的房间的临时泊车位上。也能监视到楼底大门进出的居民。   两个小时过去,居民楼下隔着一定间距立有的路灯灯光微弱了些,周围建筑也陆续暗下。   纪宁盯着四楼唯一亮着的那户灯光,几秒种后,也灭了灯。   黑暗接踵而至。   --予兮读家   季钰随之关闭了车内灯,憋在车里这么长一段时间,四肢、脖颈都僵硬酸痛得不行。   他稍稍拉伸了一下胳膊,倒是有些佩服驾驶座上没怎么变动过姿势的纪宁了。   “看来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他说着瞥过后座的崔浩,后者状态与纪宁差不多,丝毫没有松懈,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干他们这行的最初几年都有这股劲,铆足了力破案,只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精力与热情总有被耗尽的一天。   气氛太沉寂,季钰出声问:“晚饭都吃了吗,要来点宵夜吗?”   他们此时这种情况,自然是能隐蔽就隐蔽,不可能买来宵夜,这话当然也是玩笑。   但崔浩却认真的回答了:“不用了季哥,我们后半夜还得盯着曾致。”   他笑着点点头:“那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倒是纪宁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你抽烟?”   “偶尔吧。”季钰手伸进裤兜,摸出一包烟,新的,还未拆封。   他抽出一根最角落的,含在了嘴中,说话时烟身也跟着一颤一颤的,“静不下心来的时候抽一根,有助于提神醒脑。”   他又拿出打火机,在纪宁面前晃了晃:“介意吗?”   纪宁微不可察的轻蹙了一下眉,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抽烟,不过也没阻止,只是听了他的话后似有所悟:“……宋队偶尔也会抽烟。”   他应了声,略一低头点火燎在烟头。路边黑暗投来的阴影将他的半边脸吞没,半明半暗。   烟头的红色星点却很明显。   季钰摇下一半车窗,往外吐了口白圈。转回头时,他问:“味道应该不大吧?”   他们摇摇头。   窗外灌入的风穿过车座,吹得烟草气息淡了许多。   “说起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说,“我以前和陆队一起学抽烟的时候吸的第一口就呛到了。”   纪宁望过来:“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就是刚进公安局的那一会儿。”季钰想了想具体时间,神情未变,声线却难以觉察的低沉了些,“我们是同一期入职的,当时都是刑侦队的队员,都在贺晨手下办事,后来贺晨走了,陆队自然也就上去了。”   “我听说……”纪宁顿了顿,“我听说选队长的时候本来有两个候选。除了陆队,另一个是你?”   他大方的承认下来,指节微动,弹去了一截烟灰。   “其实那段时间我也关注了青怀市公安局这边,”纪宁告知他一部分实情,“当时你和他不分上下,甚至张局认为你性格更加沉稳,比陆和锦更适合做队长。”   可最终却是陆和锦任职了。   “……”他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和他,是因为这件事闹翻的吗?”   亲耳听到这些内容,季钰并没有多大诧异,只是短暂的陷入了陈旧的回忆。再听见纪宁后面的那一句话,他却忽的笑了一下。别人未曾注意到的绷紧的唇线此刻也随之扯了扯。   他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是,也不是。”   他像是叹息一般的一笑带过这个话题,说出来的话却又叫人捉摸不清,   “我跟他没有闹翻一说。” 第44章 高中女生案(十四)   天边逐渐翻起鱼肚白,案件终于迎来了一次推进。   起初是贺连泽发现曾致出没那一带的街道有些熟悉,留意了一下,后来经过对比,赫然发觉曾致与徐媛媛曾在同一条街上活动过,那么这样说来,他们曾有过交集也未可知。   况且察觉到这一点后他将时间详细到某月某日某时,恰好证实他们同一时段都在长岩街逗留过,尽管没有拍摄到他们会面的画面。   长岩街,离学校不远,在居民区附近,街边有几家早点店,徐媛媛有时会下楼到这边打包早点。也恰好是在三个月前,曾致在这一带活动。   巧合过于巧合就不再是巧合。   关注到这一点后,陆和锦当即决定领人去长岩街寻找人证。   这条街人流众多,是有名的闹市,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到曾致与徐媛媛的接触。   由于许湘家住在长岩街边,陆和锦特意点了她一起去。临行前,宋忱交代了贺连泽几句,前来与他们同行。   街道两边门面大敞,底下是店面,上面就是普通居所。店铺门面受限,林林总总,胜在人多。现在这个钟头,街头巷尾搬着小板凳在楼底闲聊、打牌、下棋的中老年人比比皆是。夹杂着各种扬声器的吆喝,竟也奇异的互不干扰。   许湘想不到有一天查案能查到自家门前,好在总归她自小在街巷中长大,性子又野,街坊邻居都认识,查起来方便不少。   曾致仍在监视范围中,他们得尽量快的收取到有用的信息。   只是一连问了好几户人家,都说没见着曾致这号人,没印象。倒是一家包子铺老板对徐媛媛有些印象,说是这女孩寒假有几天天天到他店里来买包子,而且一买还不少,少说也有十个。而这也是他至今能记得她的原因。   “她买了还作了要求的,包子得分开装,装四袋。”说到这个包子铺老板也乐了,“我又一次问:唉,小姑娘,怎么天天来给家里人跑腿,怎么也不换个样式的早餐?这女孩也挺乖,告诉我说‘不方便’。我说哪有什么不方便,是天冷不想多动……”   宋忱他们感谢了店老板,把刚才的话记下。天上太阳正照着,他们折回到一栋楼底下站着。   “四袋?”陆和锦心中显然升起某种与宋忱相似的猜测,“他们不是一家三口吗?”   宋忱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拨号给了谢亭柳。他简明扼要的向她说明了这边的情况,恐怕她也不是第一次配合宋忱做这种事,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那几天徐铭成夫妇确实让女儿去长岩街买了早点,但她带回家的只有三份,没有第四份早点。”   那所谓的第四份包子怎么可能在她回家的路上不翼而飞?他们不得不往一个方向想——结合上蒋理明的话,曾致初到此地,举目无亲,露宿街头在所难免——包子进了这类可怜人的肚中也无可厚非,况且徐媛媛还是个涉世未深但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可惜她的善举却招来半生厄运。   宋忱隐约听见陆和锦低声骂了句“畜生”,他同样不自觉蹙紧了眉头。他只能强迫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曾致绑架她是有目的的,眼下徐媛媛应该还有生还的概率。   ……应该还有。   他攥紧了手。   “继续问,在没有查到确切的消息前别轻易下定论。”宋忱说完,视野却突然瞥见街边站着位妇女,面孔熟悉,她在看见他们后顿时愕然,随即从一桌子牌友中走了出来。   “——许湘!”她冲过来就要揪许湘的耳朵,被她躲开,“这几天消息也不往家里发,天天干什么呢,现在还知道回家?——”   宋忱被许湘当做挡箭牌挡在她们俩中间,这才意识到这是与他有一面之缘的许母。   许湘缩在他后面,探出个脑袋:“妈——我们是在查案!”   “查案,查案,一天到晚都在说查案,也没见你立下多大的功来……”话虽这么说,许母的气焰到底消退不少,没了一开始的气势汹汹。   她目光从女儿身上挪开,才发觉旁边另站着两位高个子男生。   左边那个她认识,以前几次去公安局找许湘回家的时候有见过对方,说是什么刑侦队的队长,当初她还一度怀疑许湘是被他诱惑才要死要活非要加入他的队伍里。   她稍微退开一步。而眼前这个青年倒是长得合她的眼缘的多,虽然也不排除自家女儿就是看上对方这张脸的怀疑,但至少清冽的气质不像是个不正经的。   上次在巷口的时候他们都坐在车里,她没注意看,如今一瞧才发现,这队里的人长得真是一个赛一个俊。   许母拿眼剜了躲在人家身后的女儿一眼:“这就是你不回家的理由?”   幸而许湘不清楚她心里想着什么,否则哭上三天三夜喊冤也喊不清。   “妈……”她试图把她母亲打发走,“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我们查案了。”   “我来找你反而耽误你了?”许母不满,“你们查的什么案子这么金贵,不是都查到我家楼下了,怎么不查查我?”   许湘苦着张脸:“妈……”   但是听了她的话,宋忱倒是觉得可行。许母这么多年都待在这片区域,对这里肯定比他们更加熟悉。   他果真询问上她了:“请问三个月前你在这条街上见过这两个人吗?”他拿出照片给她看,“或者其他时候,有见过他们俩吗?”   见他来真的,许湘不敢再与许母贫嘴,使劲示意对方想好之后再回答。   许母凑近仔细端详了照片一会儿,夹起眉尖正欲摇头,却又忽然顿住,迟疑道:“我好像看到过这个男生……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人,印象有点模糊……”   此话一出,原本不抱希望的三个人精神陡然一振。宋忱紧接着说:“没关系,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吗?”   “在哪……”她锁起眉转头四下望,三个人也都跟着她转头。   “我记得是有那么几天我去买菜,都看到了这个人——哦,对了,我买菜得经过一座桥,那时候天冷,但那几天我都看到有个乞丐在桥洞底下,有路过的给他丢钱,他不捡,就坐在那里。我想他不太正常,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走快点……后来,过了几天那人又不在那里了,应该是被警察带走收容起来了吧……”   “那——”宋忱皱紧了眉,“你有看到谁和他比较亲近吗?”   “亲近?那没有。”她摇头,“大家巴不得走快点呢。他每天就待在那里吃点包子,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   这席话正好与包子铺老板的话相联结上。 案件如同山涧,将碎石击散跃出水流后一切清晰可闻。   许湘惊讶得不行,没想到自己的老母亲也有成为证人的一天:“妈,你真看到了?”   许母瞪她一眼:“我骗你们做什么?”   长岩街依然热闹,正是正午时分,不少人已经搬着小木凳折返回各自家中。一条小巷子里人生百态,浓郁的烟火气叫人难以置信这里曾“窝藏”着个罪恶的源头。   宋忱的视线在半空再次与陆和锦相遇,他顿了顿,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已经可以带嫌疑人回公安局了。   *   纪宁三个人一接到宋忱的指示,就立马动身。他们一直守在楼下,这期间嫌疑人曾致没有下来活动过一次。   他们迅速登上四楼401住处,敲开了门。 开门的不是蒋理明,而是一个蓄着过眉刘海的青年,眼窝微微凹陷,正是曾致。   纪宁拿出证件,语气不容置喙。   “你好,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   四个犯罪嫌疑人,曾致、蒋理明、赵楠和温欣都在场。   审讯室里四面白墙,无疑在无形中增加了各人压力。他们无所适从,唯一的相同的事就是望着审讯台前仅有的两名警察。等待着根据他们的言行作出反应。   除了现场负责审讯的人外,其他刑侦队和特案组的人都在监控室,站在屏幕前观察所有嫌疑人。   宋忱和贺连泽在桌前坐定,一沓资料整理好后被放在了桌面左上角。众人的视线下意识探向那里,流露出的紧张可见一斑。   最先发话的是贺连泽。   他不偏不倚的看着蒋理明:“上周周六早晨,曾致去了哪里?”   蒋理明转头看了眼曾致,又回头看贺连泽,不明所以:“他、他不是在……”   “我问的就是你。”他声线毫无波澜,无端使蒋理明更加紧张,他重复一遍,“五点到八点之间,他在家吗?”   蒋理明茫然的跟着复述了问题一回,恍然间懂得他的意思。   意想不到的是曾致主动开口:“我……”   贺连泽头也不偏,打断:“我问的是他。”   这回蒋理明连曾致也不敢看,忐忑的回答:“……我、我没注意他在干什么,五点多……五点多他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应该还在睡觉……噢,就是,他那时候在睡觉,后面又出去买了菜,回来给我屋里人看到了……”   那天天亮的挺早,他们家不大,况且他们无儿无女,够腾出一个房间给曾致住。蒋理明的老伴有去晨练的习惯,但恰巧那天跟她一同晨练的同伴有事,她便提早回来了。出门前她见曾致的房门紧闭着,回家后房门仍旧是关着的。   由于是周末,她以为是年轻人犯了懒,想多休息一下,于是没有去打扰。她抽空将家里内务打理好,等她拖完地,已经早上八点半多了。她看了眼角落里那个小房间,依然没有动静。   她也没多想,手往围裙上抹了一下,准备今天亲自下楼打包早点回来。结果刚走到门口,正要匆忙披上外套,大门就“咔哒”一下,打开了。   曾致从外面回来了。他手上提着早点和买回来的菜,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老伴被他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他原来不在家里,一边接过他手中的菜一边不忘念叨他两句:“不在家关着房间门做什么,还以为你在睡觉……”   她一瞥,无意间发现他身上的水渍:“咦,外面下雨了?”   曾致顺势脱下外套,进屋准备去浴室,闷闷的应了一声。   她了解他寡言少语的性子,没多管闲事,提着菜自己进了厨房。 第45章 高中女生案(完)   所以实际上那段时间曾致是不在家里的。   贺连泽这才转向曾致:“五点到八点之间你去哪了?”   曾致依然回答的是买早餐买菜。   “买菜用得了那么多的时间?”他曲指扣了下桌面,“请如实回答。”   对方就不说话了。   宋忱全程关注着曾致的举动,见状,他暗暗示意贺连泽问下一个问题。   “衣服上的水渍你怎么解释?那天五点到八点之间根本没下过雨。”   “路边溅上的。”   “好。”贺连泽并未揪着这一处不放,继续问,“你去哪买的菜?”   他报出了个集市名。   “那条集市经过学校才能到,既然你去了,那应该知道学校传出来的有人遇害的消息。” 贺连泽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众人噤声,整个审讯室内一片死寂。   半晌,宋忱看见角落里的青年缓缓点了一下头。   只一瞬,便激起其他人惊惧的眼神。贺连泽的目光也陡然锐利。   而站在监控屏幕前的陆和锦等人同时刻微微眯了眯眸子。   刹那间蒋理明扭头望着他,满脸震惊。   先前他答应了警察,再加上他自己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进过警局,所以他对自己被警察找上的事只字未提。况且他进了一次警局才知道一点重要的消息——公安局是周一才出的警。   曾致仿佛意识到什么,又立刻摇了下头,状似方才只是没听清:“什么消息……”   意外的是警方竟然真的不再追究他刚刚暴露的细节,还解释道:“市一中发生了命案,就在上周六早晨七点。死者是陈烨。”   再度提起这件事,赵楠和温欣的神色都不太好。   曾致的反应倒是和正常人一样,看不出破绽。   接下来就交给了宋忱控局。   他记下曾致的情况,边写字边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们来吗?”   四双眼睛都透露着不安。   “因为你们都与案件相关,”他说罢,抬起头直直望向温欣,“尤其是你,温同学。”   其余三个人不约而同追随他的视线。而温欣脸刷的一白:“什、什么……”   “你还是没有跟我们说实话。”他说,“其实杀害陈烨的凶手是你,对吧?”   “不,不是,不对……”她慌得不知所措,“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我一个人杀不了他啊,他是男的,我怎么可能……”   宋忱不慌不忙的接上:“所以你找了帮凶——也就是徐媛媛。正好她有杀人动机。”   “怎么可能啊,我没杀人,而且,而且周六早上徐媛媛和赵老师在一起,我怎么会跟她一起杀人……”   宋忱得出结论:“所以赵楠和你们是同伙?”   闻言,赵楠的脸色也是一变。   温欣欲哭无泪:“不是……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不会杀他,我跟他无冤无仇……”她停顿片刻,猛然想起了一种可能,随即急忙出声,“——是徐媛媛,是她不是我……她很讨厌陈烨,恨不得杀了他——我根本不会杀人啊!……”   宋忱注意到,提到徐媛媛时曾致脸上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不动声色的留意着,一面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报复心理吗?”   “因、因为……”她卡壳住,四下望望,其他人无不避开了她的目光。她一咬牙,干脆道,“因为她喜欢他!她,她从高一起就非常喜欢这个体育生,但陈烨从来没有答应过她。她就仗着自己是女生,对方不敢拿她怎么样,一直纠缠他。他们训练的时候她也跟在陈烨身后,有时还会把自己的饭盒扔了非要和他一起吃饭……”   他一一记下:“是这样?”   她正欲点头,忽的听到旁边一声凳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不是!”   曾致几乎半站起身,一张脸阴沉沉的:“不是她纠缠陈烨,是陈烨纠缠的她!她没有杀人,你凭什么说是她?”   温欣被吓的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此刻宋忱终于放下笔,一双眼睛直向他盯去:“——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连泽半握着拳,显然一开始就全程戒备着他。   曾致胸膛仍旧因为愤怒而剧烈的起伏着,一时气愤的冲动行为瞬间使他处于劣势地位。 他一错不错的盯着宋忱吩咐其他三个人离开审讯室,陡然间明白了这一切的发展尽是由他一手安排的。   他没说话,也没做出过激行为,只不过在温欣走出审讯室前,直勾勾盯住她,无声做了个口型。   她悚然,吓得钉住了脚跟,血色全无。   她身后的赵楠回头看过他,扶着她的肩匆匆带她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他的这番举动宋忱和贺连泽都看在眼里。宋忱皱起眉,呵斥:“不得恐吓他人!”   他没说话,刘海下的眼睛定在他身上。惹得贺连泽脸色微微一沉。   宋忱面色不变:“……你怎么知道徐媛媛的事?”   他只盯着,不说话。   贺连泽脸色越发的沉。   “三个月前,你和徐媛媛在长岩街认识,她帮了你,你却盯上了这个没有戒心的小姑娘。”宋忱替他道明,“你从她口中套出了她的住址、学校班级、姓名,此后还跟着蒋理明做事,利用‘修理工’的身份再次接近她。出于极端的想法,你在她身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装在她随身携带的物品上,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对她的事了如指掌。”   曾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使贺连泽越来越紧锁眉头。   许湘只是看着屏幕上的这个画面都觉出了其中气氛的紧张。她略微担心的咽了咽唾沫,转头看向一边伫立着一动不动的陆和锦,小声:“陆队……”   陆和锦眉心就没舒展开过,这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只说:“放心,他可以。”   ——   “其实她没有臆想症,这只不过是你的窥伺让她产生的错觉,对吗?”   说完,宋忱静默着,等着曾致的回答。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曾致语气不明:“我不承认,这是你们强加给我的。”   “——那你最初的回复怎么解释——凶案确实是上周六早上发生的,但学校发现时已经到了周一,你是怎么在周六那天就得知了命案的消息?”   贺连泽径直道。   他咧嘴笑了下,再次用沉默对抗。   看到这个笑容和眼神,宋忱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监控下油彩满面的人的回头。他捏紧了拳心:“你把徐媛媛藏在了哪里?”   曾致歪着头,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平复心情:“……那你为什么要杀陈烨?”   他毫不相让的回视曾致,“你刚才是在维护徐媛媛——你不愿意她被污蔑,所以维护她——而陈烨的行为损害了她,所以你除掉了他?”   他看着曾致,继续说:“因为陈烨遇害后警方率先怀疑的会是拥有杀人动机的徐媛媛,为了避免她身边多出警察妨碍你实施计划,你特意挑在周末,时间距离近,赶在警方未发现命案前把她也绑架走了,对不对?”   曾致笑容逐渐消失,默不作声。   宋忱点破他如今的处境,铿锵有力:“曾致,你的罪行已经被查明,你的沉默掩盖不了真相。”   “我再问一遍,徐媛媛在哪里?”   他们无一方退缩的凝视着彼此。曾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在无声很长一段时间后,像是瞧见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莫名笑出了声,笑得肩膀颤动。   猝不及防的,他又蓦地一前倾,半个身子几乎贴到宋忱身前,双手撑在桌上。   “——!!!”   完整看着这个画面的众人心下骇然一惊,许湘一句“小心”压在喉咙里,悬着的心实在松懈不了,看了眼同样担忧警惕的韩奕等人,又看向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多动静的陆和锦。   这一看,却再次让她吃了一惊。   陆和锦一改之前的沉静,在曾致靠近宋忱的时候他心底竟然猛地一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倾过了身子,紧紧盯着屏幕里曾致的动作。神情紧张。   屏幕上,贺连泽反应极快的要制止,却被宋忱拦住。   曾致保持着这个令人心悸的人体距离,缓慢的,饱含着极大恶意的抬手指了指自己腹部,扯开了嘴角,低声细语犹如耳语道:“……她在这呢。”   不等宋忱做出任何反应,或是空白的神情,或是惊愕、愤怒的拍案而起,他一仰,又倒回座位里,“你们不是要找她吗?她就在这啊——我和她,是永远的一个整体——”   他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审讯室里。   包括审讯室内的人,监控屏幕前的人,无一不听到了他的话。   震惊,恶寒,不可置信等情绪流露在所有清楚听到他的话的人脸上。   轰——   宋忱来不及思考,只觉大脑“嗡”的一下,霎时空白一片,只剩下方才曾致的低语回荡。   徐媛媛死了。   徐媛媛死了。   同样无法运转的大脑,令他在多年后的今天再次感受到似被扼住喉咙似的窒息感。   如在火中。 第46章 案后   宋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的场,只记得曾致交代出了一切,自己却头脑空白一片。   师父说他不适合处理与他有关联的案件是对的。   等到他混混沌沌醒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他抬头四下望去,记起来自己是在办公室。   周遭环境被黑暗填充,唯有百叶帘微敞的缝隙中有月光倾泻而出,格外的清明,阑珊的映照在窗前。   宋忱摁亮桌前的台灯,收回手时手背触碰了一下电脑前的水杯杯壁,是温的,看来贺连泽刚刚离开。   他将水杯放回桌上后往后微微一仰,靠上椅背,抬起胳膊挡在脸上。难掩的疲惫感头一回在他身上显现的这么明显。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影子在地面短暂的停顿了片刻。   他能感受到有人走近他,但他没动,眼睛也没从手肘底下露出来瞧对方一眼。   贺连泽停在他身边,迟疑半秒把手搭上他的肩:“……累了?”   好一会儿,他听见宋忱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   “……告诉他们了吗?”   “说了。”贺连泽默了默,“徐铭成夫妇做了心理准备,谢亭柳也陪着他们,不用担心。   宋忱没应。   贺连泽低头只能看见他露出的紧绷的下颔线,从他进来时对方就是这个状态。这幅模样的宋忱平日里并不常见,贺连泽也只在私下里撞见过一两次。   他望着宋忱那点下巴:“又梦到那个时候了?”   下颚线条收紧了一些,半晌,宋忱喉结轻轻一滚,把胳膊放了下来:“……你去休息吧,我没事。”   贺连泽又把视线移上他脸庞,对方的脸部轮廓是僵硬的,无处不透露出的异样无法让他对这件事继续避而不谈:“宋忱,过去了那么多年,有些事忘了可能……”   “我知道。”宋忱中途出声,罕见的打断别人说话,“……我知道。”   他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胳膊支撑在桌面上,手心交叠放着,没去看贺连泽:“……我一个人缓缓就好了。你先走吧。”   “……”   办公室里流淌着沉默的空气。   再开口时,贺连泽换了个话题:“我订了酒店,今晚我们休息一晚,后天回庭阳省。”   说着,他把手伸入口袋,启唇欲言,恰在此时,办公室门却兀的被打开。   宋忱稍偏头看向门口,贺连泽也停下动作。   陆和锦看着他们俩,环视一圈,这里就他们两个人,灯也不开,昏暗的环境令人格外容易浮想联翩。   他眉毛一挑,语气不明:“怎么,打扰到你们了?”   谈话中途被人中止,贺连泽略有不悦:“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还以为宋支在休息。”他眼尾觑过望着他的宋忱,转身欲走,“……那就不打扰了。”   “——陆队,”宋忱及时叫住他,起身,“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和锦停步,回头,莫名不虞:“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当然可以。”他从办公桌前绕出来,往前走近,“所以,你来找我是……?”   本来陆和锦也不打算僵着,闻言顿了三秒,转过身来:“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到时候让外卖送到我家去,我们回去就可以直接拿到。”   话落,他明显感受到室内空气安静了几分。   “怎么了……?”他视线在宋忱和贺连泽之间梭巡几遍,忽的意识到什么,转向宋忱,眉心凝起,“你不去我家?”   宋忱正欲开口,旁边就有声音介入——贺连泽重新拿出几张房卡:“不用麻烦。我们特案组今晚有地方住宿。”   陆和锦看了看重归无言的宋忱,又瞧了眼他,突然讽刺的勾了勾嘴角:“贺副队,宋支还没说话呢,你替他做什么决定?”   他眉头一皱:“我……”   “连泽。”   他止住声,待看到宋忱此刻的神色时与陆和锦争执的心思瞬间也散了。   宋忱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外套,在他跟前定了下:“……你带韩奕他们先去休息吧,今晚我的那间房先退掉,应该暂时用不上。”   他走向伫在门边的陆和锦,一边将外套穿上,一边朝陆和锦道:“晚上外面还会起凉风,你不多加点衣服?”   “我衣服早放车上了,上车再穿……”   他们的对话陆陆续续的飘远了。   贺连泽独自矗立在办公室里,收紧的掌心又缓缓松开。   ……那件事宋忱还是提不得。   就像为自己筑造了一层围墙,高大坚硬,将自己圈在里面,别人妄图窥破一星半点都会被严词拒绝。   无声中他仿佛叹息一声。   这么久了,连他竟也不能靠近半分。   *   外面的风确实很大。   许湘等在车边,冻得吸了吸鼻子。不过没多久,她就瞧见两道人影缓缓靠近。   “宋支,陆队!”她忙打了个招呼,一等陆和锦给车解了锁就泥鳅似的滑进车里,喟叹一声,“呼——还是车里暖和。”   宋忱系完安全带,闻言朝后座看了眼:“白天不用穿外套,晚上还是得添件衣服的。”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陆和锦边扶上方向盘边抽空瞄了瞄他们:“要不怎么说她活该,这天气就穿件短袖。”   许湘抗议:“都五月了,夏天了,我也不知道今晚会刮大风啊……”   车辆驶上公路,和其他行车一样,如同水流汇入渠道,路灯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五月了,今晚之后就该正式热起来了。”她小声反映。   这句话说完,车内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中。再细看街边丛丛晃过玻璃窗的草木时,已经不难发现它们的繁茂。身边的事物都随着时间迁移,不知不觉他们也从晚春走到了初夏,一直未曾变过的恐怕只是晚间不论寒暑易节依旧灿烂的霓虹灯罢了。   宋忱没有比此刻更加清晰的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原来自他们来青怀市已然过去了这么久。等到后天返程,应该就再没什么机会来到这儿了。   车照旧停在长岩街街边。   街边的楼房有一些早就熄了灯,闹市区最安静的时刻莫过于此刻。但仍旧有几户人家敞着楼底大门,上楼休息前傍在门边同邻家聊天。   许湘同陆和锦道了谢,拎着背包往巷子里走。路过时偶尔有实在闲得无处发泄的大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随即扬声问“加班啊”,她也照常扬起笑朝她们点头应一声。   待她走远了一点,她们便毫无顾忌的继续,只不过话题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许湘这个点回家经常能听到她们议论自己,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套难听的话,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她差不多都听腻了。也只当自己给邻居大妈们闲的难受的生活增添一味调料。   她走到自家楼下,果然看到大门是微敞着的。昏黄的光影从门缝中泄露出几分。   许母早就守在了门边,不等她心虚的打招呼,就直接一揪她耳朵:“看看看看,这么晚回,自己上楼去,快点有可能还有点冷饭吃!”   “哦。”许湘朝她笑嘻嘻的,“是不是煮了我爱吃的菜?在这儿我都闻着味了。”直到许母冲她象征性的扬了扬手威吓她,她才哒哒几步拐上楼去。   而许母倒没跟着她一起上去,只是看她溜得没了影才渐渐沉了脸,转而一推大门,站出来便冲瞎聊的几位大婶一呵:“大晚上你们不睡觉瞎聊个毛线!我女儿什么时候回来轮得着你们管?她是人民警察,这不比你们家混吃等死的儿子争气得多,什么钱不钱的,她破个案子可比钱值钱多了!你们懂什么……”   楼底下的争吵声不大,可立在楼梯间的人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对面的人似乎不甘的回嘴了几句,又被许母强硬的噎了回去。   许湘久久的伫立在窗边。   好一会儿,直到楼下逐渐没了多少声响,她推开窗玻璃,向底下嫣然一笑:“妈,这么晚了还站在下面干嘛,还不睡吗?”   许母一顿,拍了拍袖子上蹭的灰,瞪了对面那几张苦瓜脸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知道了知道了,死丫头还催起我来了……饭吃了没?吃完赶紧洗澡睡觉——哎哎哎,一身汗臭别碰我,熏死了,多大人了还撒娇,没点大人样……”   *   这边,宋忱和陆和锦还在车上。   路边的景象迅速往后退去,看久了容易让人头晕。   宋忱揉了揉太阳穴,正欲闭眼缓一会儿,就听旁边的人问:“宋支,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吃什么,一起点了?”   闻言,他果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余光瞥见握住方向盘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冒出个想法:“你会做饭吗?”   “我?”陆和锦一挑眉,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没试过。”   平时他都是在警局食堂用餐,除此之外他要么在外面吃,要么点外卖。   这个答案宋忱倒不意外,“家里冰箱有菜吗?”   “……没有。”   “——但是,”陆和锦话题一转,“你想自己做饭?”   他“嗯”了一声:“可以吗?”   陆和锦被他这样一看,顿住半秒,缓缓撇开了头:“你乐意就行,这点小事还问我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宋忱莞尔。   “……我家没食材,得去买。”他握着方向盘打了个转,“这个点没哪家超市开着,我们得去远一点的。”   路边的景物逐渐陌生起来。   陆和锦面不改色:“一般普通超市都停业了,但也不是所有的。”   “这么晚了还有运营着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轻车熟路的驶入地下车库,径直停在预留出的一个停车位上,下车前他回头告诉宋忱:“进去的时候跟着我就行了。”   虽然宋忱没来过这里,但听着他的话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商场。他留意了一下四周,单单是普通车位上就停泊着好几辆名车。   他下意识看向刚刚他们停车的位置,贵宾预留位,除了他们那辆四处奔波溅上一车身泥泞的平平无奇的汽车,周围全部空着。   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在他打量周遭的同时走在前面的陆和锦也在观察着自己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该对此表现得高兴一点。   看到他们出了电梯就向他们迎来的柜员,他礼貌的笑了笑。陆和锦却是莫名满意的把卡递出去:“他跟我一起的。”   “好的。”柜员将卡递还,标准的微笑着让出路,“陆先生,祝你们购物愉快。”   他们这才正式进入商场。和外部一样,其内部装潢简单,并没有给人扑面而来的金钱气息,但商品琳琅满目,几乎囊括了外面应有的所有商品,许多平常购买不到的东西也能在这里随意找到。   陆和锦带着他径直往果蔬和生鲜区走去。 第47章 案后   陆和锦从旁边取来一辆购物车,跟宋忱并肩走在一起。   这个时间点的顾客并不多,他们俩在挑选果蔬肉类时就有导购员注意到他们。几位女生凑在一起,悄悄观察着他们,时不时捂着嘴笑得脸上微微红晕。   陆和锦纠结着怎么挑选新鲜食材,挑出几个之后递给宋忱,然后就被宋忱笑着打发走了。   他只好站在一边等待,心里腹诽挑菜又不能挑出朵花来,一边却又止不住的斜眼去瞧宋忱。   等了一会儿,实在索然无味。他漫无目的的梭巡着商场,忽的目光一顿,停在了饮品类区域。   他觑了眼还在思考接下来买什么的宋忱,见对方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便几步踱到对面去。   那里正好是小声讨论着的其中一位女生导购员负责的区域,陆和锦看着满目琳琅的饮品,一段时间没来这里居然多了这么多他没见过的饮料。   他扫过一排排货架,徘徊在各类商品之间。   随后,他停下脚步,准备抬手拿下一瓶果汁瞧瞧,就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女声。   那位女性导购员早就观察到他的犹豫不决,于是小碎步快步跟了过来:“先生,你是想买哪种饮品呢?”   陆和锦顿了顿,问:“你们这有没有不伤胃……”滞了滞,“又不是很甜的饮料?”   导购员立马压不住嘴角的笑容:“是对方不喜欢甜的吗?”   他“嗯”了一声,随即又莫名觉得奇怪的有些不好意思,撇过了头状似在继续挑选。   “有的。”她带领他往一边的货架走去,“这边都是纯果肉榨汁,没有添加剂,很健康,而且甜味自然。”   导购员见他开始认真的看了起来,便笑问:“请问那位喜欢橙汁吗?这款不错的。”   陆和锦便挑了那一款她推荐的,刚转身欲走,就听见她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感谢购买,祝您和男朋友购物愉快。”   “……”他乍一听到这个词,心脏陡然一跳,当即就要开口,但转念又想到对方不过是一名导购,他没有必要解释。于是导购员们就瞧见他僵硬着四肢回到宋忱身边。   宋忱一开始就注意到他的动向,只不过没有去干涉。现下等他回来,宋忱正准备问问他的口味,可一抬头他就先看到了对方几乎烧红的脖颈和鲜红欲滴的耳垂。   “……”他把话咽了咽,“你怎么了?”   “……啊?”他的嗓音让陆和锦吓了一跳,低头就能跟他对视上,慌忙又错开眼,“没……没事。”   他强行镇静,避开对方的目光:“你……食材都买好了?”   “嗯。”宋忱对他去逛一趟商场回来就变得古怪的反应略微感到奇怪,不过没有追究,“走吧。”   “……嗯。”陆和锦深吸一口气,勉强收拾好心情,再次跟上他。   吃的他们俩都不怎么挑,很快就选好了。宋忱瞧着满了半的购物车,正准备去收银台付款,可陆和锦带着他七拐八拐,愣是不往出口去。   宋忱跟着他绕过好几个区块也没见得他有消费的欲望,不由得问:“陆队,你是还打算买什么吗?”   “没。”他如今心态已经恢复平常,不紧不慢的走着,余光里注意着身侧的人,“……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想多逛逛。”   宋忱点点头,正走着,他就感觉到周围光泽亮了几度。转头去看,原来是这块区域的商品泛着金属光亮。   而就在他停步的这几秒里就有导购员注意到他们。他前脚刚抬,导购员后脚就喊住了他:“——先生,你不看一下吗?这些都是健身器材,各种类型和型号都有,居家的款型也有。”   宋忱本来要拒绝,奈何这名导购员过分热情,兴致勃勃的向他介绍起了旁边一台跑步机:“……这台是进口……材质都是上乘的,不用担心磨损度过高,我们支持六年保修……”   陆和锦自顾自的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转身就看见他束手无策的听着另一个人滔滔不绝的推销。他倒是头一回见宋忱这幅模样,看热闹似的在原地观望了一段时间,直到宋忱看见他,他才推着车过去。   导购员眼睛一亮:“先生,这款健身器材热销中,要来看看吗?”   “不了。”他瞥过那台跑步机,“我一般去的是健身房,不需要。”   他仍然不死心,继续尝试着推荐:“这不一样的,自己家置备一台更加方便不是吗?”   陆和锦不咸不淡的反问他:“那我在健身房充的年VIP不就浪费了?”   导购员:“……”   他最后标准微笑着又送离了他们。   宋忱走在陆和锦身边,目光不自觉的往他身上落。   这么一看,倒是不难看出他经常去健身房锻炼。   肩背线条流畅,上附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既不单薄也不显得过于强悍。   他不自觉间跟着陆和锦一直走,待看到不远处的收银台,他才反应过来:“不逛了?”   陆和锦回头看他一眼:“你不饿?”   这么一提,他还真的生出了一股饥饿感。晚饭他没吃,审完曾致后他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前不久才睡醒。   他上前几步:“我来付款……”   陆和锦从货架上又随手拿了两排牛奶放进购物车,等着收银员清算。   闻言,他转向宋忱:“我倒是乐意,但这里我办了卡,钱会从里面划。下次吧。”   宋忱只好作罢:“那有机会你来庭阳省,我请客。”   陆和锦抬眸瞧他一眼,唇角微扬:“宋支,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不接受反悔。”   他点头:“我说的。”   “好,那我就等着那天了。”   ……   回到家,时间已经很晚了。   陆和锦一进门就翻箱倒柜的找出围裙,买来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用过,崭新得很。   宋忱在厨房里收拾食材,切好后先一盘盘盛好,一面留意着客厅的动静。   陆和锦给他送来围裙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厨房里看着他动作。   “陆队,”宋忱清楚他在想什么,“麻烦你把洋葱切一下。”   果不其然,得到任务后陆和锦肉眼可见的高兴了一点,挽起袖子就准备动手。   厨房不小,容纳下他们两个绰绰有余。   宋忱忙着处理食材,最初吩咐完陆和锦后就没怎么留意对方。等到他收拾得差不多,想起来陆和锦的时候,对方好像已经有一会儿没吭声了。   他调头想观察观察,不料看到面前景象之后愣了足足一分钟。   陆和锦确实是在切洋葱,但切到一半眼睛不适,下意识抬手抹了把,结果直接被熏得泪流不止。   宋忱哭笑不得,反应过来后制止住对方:“你还用手揉?”   他看着陆和锦红艳艳的眼睛,“你先出去,别切了,交给我就好了。”   陆和锦“嘶”了一声,躲过他欲图顺走自己的刀的手,侧开身:“我又没说我不行,别动,我来就行。”   “你确定?”   他“嗯”了声。   宋忱转而瞧了眼他的劳动成果,安静了一下,昧着良心夸了句:“嗯,不错。”   陆和锦果然很受用,又迅速继续。   待他切完一盘洋葱,宋忱终于名正言顺的让他离开了厨房。   厨房正对着客厅,陆和锦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厨房里有条不紊进行着的人。   他望着系着围裙的那个身影,无意识的微微眯了下眸子,心底莫名有种怪异的饱胀的充实感。   明明他向来不喜欢接触与厨房有关的东西,但今天莫名挪不开眼。   不过,他想到什么,眼底情绪淡了淡,趴在桌上扭头望着厨房,犹如自然而然的问出口,又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宋支,你和贺连泽吵架了?”   宋忱面上看不出异样:“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笑笑没说话,但心里明明白白。   如果今晚宋忱没有跟贺连泽产生“矛盾”,他跟不跟自己走就不一定了。   “是因为徐媛媛?”他一针见血。   余光里,宋忱的身形微滞,但恢复得极为迅速。   宋忱将菜装盘:“你吃得了咸口的吗?”   陆和锦的眼睛跟着他走:“因为她是你父母朋友的女儿?”   不知道对方触碰到哪个敏感词,这回他彻底熄了声。   宋忱不再转移话题,侧身直视着陆和锦,眉头不自觉蹙起:“陆队,你一定要问这些吗?”   “我……”陆和锦喉头一紧,清楚对面这人被惹恼了,可他还是不想就这样略过这件事,问他为什么,他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是直觉他一定要问。   他就是想……了解他。   此刻他被宋忱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心里烦躁不已。没有人破冰,两个人僵持不下。   宋忱也意识到那一刹自己语气不太好,叹了口气,正准备主动打破僵局,却听沉默已久的陆和锦蓦然出声:   “……我是哪里人之前就告诉过你了……我之所以会选择到青怀市做警察,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家世代书香门第,本来我外公希望我母亲继续延续,可我父母却从了商,他就指望着我能够靠得上。但我哪能遂了他的愿,我对念书没兴趣,只喜欢刑侦。他不支持,又处处打压我,我就直接跑到这儿来做刑警了。”   “巧的是,这里的局长我外公又认识。托他的福,张局管我管的特别严,背地里没少向我外公打小报告。”   “你之前说我不像是会照顾人的说的也没错,我们一家一直都有保姆,自然不需要我再去照顾别人,到了青怀市最多也是我照顾我自己。”   “这些就是我的真实情况,里面没有一句假话。”   宋忱愣怔住。   他略微犹疑:“你说这些是要……?”   然而陆和锦的回答令他再次愣了愣: “——因为我也想了解你的真实情况。”   他一哑。   “我……”宋忱对上他毫无顾忌的视线,“……我跟你说过的也都是真的。”   陆和锦:“但我想知道的是关于你的。”   宋忱默然。   不知道为什么,陆和锦显然对这件事异常执着。不像平时可以随意带过,他真切的感受到这次陆和锦是认真的。   但他,也的确是不愿意开口的。   他默了默,虚扶上额头:“陆队……我好像有点醉了……”   不等他表演,陆和锦就直截了当的拆穿:“我刚给你倒的是奶。”   他一挑眉:“你醉奶?”   宋忱:“……”   他缓缓收回了手,“……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他在桌上摆好饭菜,“先吃饭。”   陆和锦绷紧了下巴。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父母和你的事,你父母、父母朋友跟你的事。”   宋忱敛着眸子,将最后一碟放置好,闻言,启唇后淡淡道:“我是个孤儿。”   他猛地定住,犹如被劈了一道,僵在了座位上。   宋忱神情平静:“我父母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   说完,他面色无异,听了他这两句话的陆和锦却变了脸色。   “抱歉……”他艰难的从喉中挤出这两个字,嗓音艰涩,语气复杂,眉心深深的蹙起,一想到之前他说过的话就懊悔不已,“我不知道……我,我不该逼你的。”   宋忱看着他紧绷的脸,安抚的一笑:“没关系。”   陆和锦喉头一动,更加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宋忱,对方虽然从头到尾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他直觉他的情绪不对。陆和锦察觉到这一点,但没有再当面拆穿。   “说起我父母朋友,”反倒是宋忱自然的提起这些敏感话题,只是略微停顿片刻便问,“徐媛媛的案子最终结果出来了吗?”   这才是他一直关心,但未曾出口问的。   “……曾致的作案手法和过程整理好了。”陆和锦道,“曾致来到青怀市,在长岩街遇上徐媛媛,对她产生了病态恋慕。徐铭成夫妇曾送过徐媛媛一个挂坠做生日礼物,徐媛媛很珍惜,每天都不离身。曾致就是在这样物品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正好蒋理明夫妇可怜他,教他修理,抱着接近徐媛媛的心理,他成为了蒋理明的徒弟。”   “通过摄像头,曾致发现了徐媛媛一直被陈烨骚扰的事实,心中起了杀意。在放假的那一天早晨,他趁着教室里只剩下陈烨一个人,尾随他进入洗手间。因为他修理工的身份,再加上蒋理明跟学生比较亲近,学生大多数都知道他是蒋理明身边的一个徒弟。陈烨也是,根本没有对他设防,于是他将陈烨按在洗手池中溺毙。”   “至于那把扳手,在郑柏偷拿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并且还清楚了他把扳手藏在了哪里。于是当陈烨反抗时,他用扳手砸伤了对方后脑勺。用完以后,他将其带走,清洗完血迹后扔进废品站,再顺势让蒋理明捡回来。”   “而在这之后,他再次通过摄像头发现徐媛媛被温欣带去了游戏馆,并且被刻意单独留在了杂物间。遂他尾随进入游戏馆,潜入工作人员的换衣间,扮成NPC的模样,迷晕徐媛媛后在监控底下明目张胆的带走了她。”   说完,室内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宋忱缓缓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48章 结案   手机“嗡嗡”的振个不停。   终于,一只手探过来一划,接听了电话。   陆和锦的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肉眼可见的不耐烦:“……喂?”   手机那头没人应答。   他等了等,意识到不对劲,拿起手机看了看,随即眼睛微微一眯。   这手机……不是他的。   他这才突然记起来,昨晚他嫌再收拾一间房间出来太麻烦,于是跟宋忱睡在了一间。   他下意识往枕边看去,顿了顿,然后呼出一口气,往床头一靠,勉强消减了一些被吵醒的火气:“……我,陆和锦。”   那边缓缓找回了声音:“陆、陆、陆、陆队……?”   陆和锦皱了皱眉,手机那头就换了一个人:“老宋呢,他手机怎么在你这?”   他视线往旁边挪了点:“睡着呢。”   “睡、睡着?——你们怎么,不是,你们在哪?”   陆和锦把手机拿远了些:“吵什……”   枕侧突然有了些动静,他扭头一看,发现宋忱已经醒了过来,睁眼望着天花板有些迷茫。   他附身凑近:“宋支……?”   “嗯……”宋忱目光向他移去,大脑有些昏沉,“是亭柳吗?”他慢慢坐起身,接过手机,一手揉着太阳穴,“怎么了?”   谢亭柳做了个深呼吸,暂且不提别的:“……案子就要结了,张局也过来了,你不来吗?”   “……来。”他与陆和锦相视一秒,“我们现在就过去。”   挂断电话后,谢亭柳的脸色没好看到哪去。   她把手机还给许湘,眉尖蹙着:“他们俩一直这样吗?”   “啊……?”许湘刚从接听电话的人是陆和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闻言又是一脸茫然,“哪样啊?”   她凝着脸,没答。   “昨晚到陆和锦家住宿的有哪些人?”   “应该没别人吧……昨天就只有宋支和陆队……”   “只有他们两个?”谢亭柳眉头夹得更紧了。   他们俩处处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站在她身边的许湘不明白她的想法,只是觑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阴沉。   她禁不住出声:“这……他们睡一起应该也正常吧……”   谢亭柳直扼住命门:“你们陆队平时乐意跟别人一起睡吗?”   许湘一愣。随即她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愕。   这点她居然忘了。   陆和锦可是连别人盖过他毛毯都会嫌弃的人啊!   单是拿她的表情变化谢亭柳就清楚了答案。   她目视前方,抱臂立于公安局门前,指尖毫无规律的轻点着拍数。   ……奇怪。   *   天上行云万里,大好的一个晴天。   自曾致说出那席话后,化验组就对他的排泄物进行了采集化验,结果竟真的验出来其中确实含有徐媛媛的组织残留。尽管含量微乎其微。   而经过后期交代,证实了陈烨的死也出自他手。   刑侦队和特案组早之前就做了心理准备,等到案子被彻底证实,他们依旧控制不住心头上泛起的彻骨恶寒与愤怒。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徐媛媛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辜者与受害者。   这两个案件张钦格外的重视,如今结案了他也到场。局子里的气氛收到案子的影响分外沉重,连一贯生龙活虎的许湘也恹恹的。   他稍稍作了一席话鼓舞士气,看到他们低迷的模样,他没有再提及特案组离开的日子,只是打着“促进互相了解”的旗帜,让陆和锦带大家去案史馆转转。   为此他特意把陆和锦叫出来一趟,让他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   案史馆里记录着历来破案成功的例型,只要陆和锦花点心思就不难让特案组注意到他的才干,那么他成功加入特案组的几率将大大提升。   然而陆和锦听着他的话,虽然不像当初那场误会发生之后那样直接拒绝,但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在这里远远比不上特案组。”张钦最后语重心长的劝告,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你不是也想证明自己吗?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啊……你好好想想吧。”   身后办公室门关闭,他独自伫立在原地,无言良久。   ……   案史馆在三楼,是一个独立而宽阔的空间。陆和锦在前面领着,偶尔出声介绍某个版块。   宋忱一一浏览过这些案例,没注意到跟前多出的一对高跟鞋尖。再抬头时,倒是不免惊讶一瞬:“……亭柳?”   这几天谢亭柳都不用插手案件,自然不再披着白大褂到处晃。   只是她一瞧见宋忱就免不了想起早上的事:“你昨晚去哪鬼混了,今早都没功夫接电话?”   他无奈:“我去的是陆队家里,没跟连泽他们住酒店。”   “那你和陆和锦关系不错啊。”她余光留意着宋忱,“都拜把子的兄弟了,睡一张床上睡习惯了?”   宋忱没想太多,解释:“房间本来是够的,但不好麻烦陆队再收拾一遍,就挤在一间。聊着聊着觉得困了,倒在床上沾着枕头就睡了。”   问话的期间宋忱的表情没有异样,述说时也十分平常。谢亭柳经此一问,心放下来不少。   就怕宋忱被陆和锦教会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们跟着大家走走停停,随着一个个案件的深入,韩奕突然“唉”了一声,一杵林瑞,“你们陆队带你们成功破获了这么多案子?查案手法还挺完美的……”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其他人自然全部听到了他的话。   张钦不紧不慢的走在他们旁边,依旧是平日里那副表情,只是眼睛向陆和锦瞟去。   林瑞就要滔滔不绝的向韩奕详细述说,然而陆和锦在短暂的停顿后并未作出任何描述,也没有多费时间特意让特案组在此停留。   他能够注意到霎时间张钦对他反应的表情变化,但他照旧维持原样,脚步一迈,到了另一处。   宋忱一边留意着不脱离队伍,一边四处观望。恰好一面墙上密密粘有的东西吸引住了他。   白墙上一块正方形的木质方框框在了一处角落,并不是很起眼,但上面却粘有许多与案史馆格格不入的形状不一的纸片。   他不自觉停在白墙前,抬手捋直有些泛黄起皱的纸条。   “希望成为神探,破解所有大案……”   上面是连墨水颜色都淡了很多的字迹。   宋忱念出来后,愣了一瞬,又看向另一张。   “希望少一点罪犯,多一点好人。”   ——我要做最出色的人民警察。   ——不要再有人犯罪了,让社会宁静一点吧。   ——希望恶意消失。   他一张张看过去,直到遇上一行熟悉的字迹。   “维护正义,捍卫和平。”   他停住,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看到之后嘴角牵起的笑。   正好张钦让大家转转,他也不算掉队。   他还欲接着看下去,一侧就有一抹身影靠近他的视野。   陆和锦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堵墙,旋即表情一言难尽:“你怎么在看这个?”   宋忱笑笑:“这是心愿墙?”   “嗯。”他略一点头,“都是张局的主意,要求每个人进公安局工作都要写一张。”   宋忱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引向他:“那你写了什么?”   “……”他一卡顿,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我没写。”   “没写?”   陆和锦应了声:“那东西幼稚的很,我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写?”   宋忱点点头,接而转头继续看这几乎占去了半面墙壁的纸条。   见状,陆和锦不由得问:“你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嗯。”他承认,一面展平纸张,“阅读这个等于阅读每个人的初心。”说不准其中哪一位就写有与他当年进入特案组一样的初衷。   陆和锦没有反驳,时而关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发现他渐渐望着同一处,不动了。   宋忱指尖摁上墙面上的一张纸:“……这是谁写的?”   他望去一眼。纸张上的字他居然真的认识,因受潮而微微晕开些墨色的字迹依稀可辨得当初的用心严谨。   “让有罪的人伏法,向无辜的人赎罪。”   陆和锦默念一遍,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了?”   宋忱凝视着那张纸条,半晌,摇摇头:“……很少见到执念这么强烈的人了。”   他退开一步,不再看心愿墙,转而转向陆和锦:“刚才你怎么不介绍你牵头破下的案子?”   陆和锦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好说的……”   宋忱看着他的眼睛:“你还是不愿意进入特案组?”   他一顿,随即撇下了视线。   宋忱没有很意外:“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扭过头来,注视对方须臾,又挪开,再脱口而出的话语轻佻又不在意,“我在青怀市待得好好的,上头还有能帮衬我一把的人,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话落,宋忱在静默之后微微叹息:“陆队……虽然不清楚你不愿意加入特案组的真实原因,但我还是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时你能告诉我。”   他停顿片刻,说出的话却怪异的不相关,“……希望你在这边万事顺遂。”   闻言,陆和锦心里莫名一揪。心底的异样情绪稍纵即逝,他连那东西的尾巴都抓不住,只是瞬间从心里冒出了个头,然后一忽儿一钻,又溜没了影。   自此两个人都不曾开口。   宋忱看着案史馆内的陈设,而陆和锦余光笼罩着他。   他们再从案史馆里出来时,太阳已经悬在了头顶正中央。   韩奕打了个呵欠,不经意瞟见了打完电话回来的谢亭柳。   “老宋。”她走到宋忱身边,扫过他的脸色,“刚才徐铭成夫妇联系了我。”   宋忱安静片刻,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他们说……在你离开青怀市之前,他们还想跟你见一面。”   大概猜到他会是这种沉默的反应,谢亭柳劝道:“他们其实……其实对徐媛媛的案件有清醒的认知,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不然……我们见见?” 第49章 离开   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落地窗前的卡座上坐着一对夫妻。   应侍生再次撤走了这桌客人桌上放凉了的咖啡,离开前托着托盘瞄过他们,不禁生出些疑惑。   这对夫妻已经在同一个地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消费也不交谈,看他们疲惫的神情,也猜不准是不是在等人。   正想着,店里又走进来一位客人。   他娴熟的迎上去,那人推开玻璃门,正好向他迎面走来。看到那人的脸,他不由得一愣神。这会儿功夫,那人已朝他略一点头,径直往店内走去。   他视线情不自禁的追随对方而去,发现他停在落地窗前,在那对夫妻面前坐了下来。 他觉得奇怪,又多看了几眼,直到听见同伴的呼唤才匆匆走开。   宋忱看着面前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的夫妇,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之前谢亭柳向他转达了他们的意思后他最终也答应了,于是徐铭成夫妇便约他在这里见面。   方才他一进门,瞧见他们的身影,几乎认不出来。几天而已,却像是熬去了好几个年头。   孟雅兰从他出现起就注意到了他,她望着他刚张开口,胸口便一阵酸楚,鼻尖一酸,只得湿润着眼睛低下头,哽咽了一句“没事”。   徐铭成两鬓生白,眉尖烙有深深的倦苦。他轻轻顺着妻子后背,低问着寻常话:“……你们,是要回庭阳省了吗?”   宋忱“嗯”了一声。   “这几天……事太多了,我们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聊聊你就要走了。”   “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徐铭成喉头苦涩:“……宋忱。谢法医告诉我们了,这件事不能怪警方,你也不用自责。”   他缓了缓,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没了那么多的顾虑,能够重提旧事,“……你这次离开,应该也没有时间再回来。我和雅兰终究是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   孟雅兰也轻声应着。   “宋忱。”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仿佛将蒙盖在心头已久的灰尘吹尽,“我们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们。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这些话在我们心里已经憋得够久了。……这次得知你来到了青怀市,我们本来对你答应和我们见面没抱太大希望,你怨我们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们做的不对,对不起你的父母,更对不起你……”   宋忱眼睫微颤,敛下了眸子,默然。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父母与徐铭成夫妇从来都很要好,自他出生起,就一直有一位“孟阿姨”和“徐叔叔”陪在身边——直到他们家出事以后。   一场大火,带走了他身边的一切。他的家,他的父母,包括同楼层的众多无辜生命。   那天房间里有很多人,他醒来之后就被人轻轻推到那些人跟前。众人都是他没见过的,他望着他们,唯独能感受出来的是那些人对他眼神的闪避。   他茫然的在人群中寻找,最后终于在其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选好了吗?”旁边有人这样问他。   他不清楚这句话蕴含的意思,只不过下意识朝那两个熟悉的人靠近。但只是迈出了半步,那两个人却退缩了。   他们隐匿在众人之间,臂弯里抱着个婴孩,往后退进人群。碰上他迷茫的视线后,眼睛里含着他看不懂的感情,连忙又挪开了。   那一瞬他感受得到,他们和其他陌生人是一样的,不愿意也不敢接触他。   那之后,他真正被送入了孤儿院。   ……   徐铭成继续道:“……那时候你的直系亲属都不在了,警方希望你能够得到抚养,可跟你有些血缘关系的人都不愿意。虽然我们清楚我们的选择不对,但我们那时候刚刚拥有了第一个孩子,真的太害怕了……”   那时候他们的女儿才刚出生不久,他们有太多的顾虑与担忧。   那场大火灾他们比谁都清楚,不是意外,是报复。领养了宋忱,就意味着可能会被犯罪组织盯上、报复,他们赌不起。   “……我明白。”宋忱放下水杯,望着水面微微漾起的波纹,一圈一圈,最终没入杯壁,成为平整的一块,如同镜面般清晰,“或许我小时候不懂,但现在我很清楚,你们没有义务抚养我,孤儿院也不算是个坏去处。不用愧疚,你们没有对不起我。”   多年郁结在心头的阴霾缓缓散开,徐铭成夫妇彼此倚靠着,红了眼眶。   ……   离开咖啡馆时,天色已近昏暗。   街边的泊车位上停着一辆车。宋忱从咖啡馆出来,在台阶上站住。   眼前的街道盏盏灯次第亮起,由近及远铺出,灿若星河。看的次数多了,他也能辨识出青怀市街道的不同。这里的长街不比庭阳省街道两侧楼房的鳞次栉比,却盈满了蒸腾的热闹。   天边逐渐擦黑时,他感觉到停在他肩侧的人。   他再次望了眼青怀市的夜景,然后同身边的人说:“……走吧。”   贺连泽问:“其实明天再走也不迟……不跟他们告别吗?”   “已经道过一次别了。”宋忱摇摇头,喟叹一声,向那辆车走去,“走吧,回庭阳了。”   贺连泽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几秒之后,抬步跟上。   就见路灯下两道人影逐渐拉长、渐渐淡去。   *   在宋忱去见徐铭成夫妇的期间,陆和锦被张钦叫去了办公室。   他走在后面,刚替对方把门掩上,就听张钦语气重重的喊了他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他在办公桌前站定,依旧以平直的声线回答:“我说过我不会去特案组。”   “你……!”张钦这回真的被气得说不出话,好半天,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压下火气,“陆和锦,你考虑考虑现实好不好?我知道你脾气倔,但这是关乎你人生的大事,——难不成你真就乐意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做警察?”   回答他的是沉重的沉默。   他凝视着陆和锦,内心五味杂陈,终究是气不过。   他从陆和锦进入公安局起就关注着他,自然清楚他的志向从来都不是这儿。他从来都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真的甘愿停留在此。   半晌,张钦叹息:“……我知道,你不走是有这里的原因。这里是小地方,警源是差了点,秩序也乱了点。但我不会连一个能代替你任职带领大家的刑警也找不到。……至于你的队员,他们有他们的发展空间,他们难道不希望你好?你好歹为自己考虑一下,这地方我来了就来了,反正我的一辈子也没剩多少了。我守在这里就好,你应该去属于你的地方瞧瞧。”   雄鹰本就是属于天空的,何必为野径绊住脚。   他们这把老骨头,就是为了托起放飞雄鹰,坚守后方而存在的啊。   张钦叹了口气:“你不用往自己肩上揽太多责任,青怀市还有我……再不济,你们队里不是还有季钰吗?他也能撑起一片天的。”   陆和锦沉默了很久,直到他说出这句话后,他才终于动了动。   季钰……吗?   或许其他的都有可能,唯独关于季钰的这一点,他可以确信。   尤其是当初季钰亲口说过的。   他和季钰大概有着莫名的缘分,同时进入公安局,同时加入刑侦队,又同时成为队长的候选人。也是因为这种缘分,他比其他人更早与季钰结识,然后成为朋友。   季钰的才能他自然知晓,所以当初候选结果明显偏向季钰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但那天吃完饭,季钰突然跟他提起队长候选的事情。   他仍然记得季钰说出那席话时的神情:“……陆和锦,我不会做队长的。”   他感到莫名:“为什么?”   “一呢,我没有领导才能,比不过你。”季钰说,“二……”   “二呢?”   “嗯。”他没解释,只是又转向他,“想不想比一比?——我们两个人决定谁当队长。”   “怎么个比法?”   “简单。最原始、最自然的。”   拳击馆的场地很大。   其实季钰从来都不单薄,且身高与陆和锦不相上下。近身肉搏,他们打得酣畅淋漓,一种原始的快感犹如脱缰野马从胸口奔腾而出。之后,他们无所顾忌的躺倒在地上。   季钰把一瓶水递给他:“我输了。”   他笑了声,揩去汗:“放水了?”   “没……”他也笑得胸膛微微震动,呼出口气,“——好久没这么痛快的打过架了。”   陆和锦应和一声,又转头看他:“你真不做队长?”   “真不做。”他回道,“只能看你耍威风了。”   陆和锦从鼻间哼出声笑。   安静了会儿,他忽然听见季钰叫他的名字。   “以后你当了刑侦队队长,可一定要带着大家多破几个案子……维护正义,捍卫和平,你看,离你的梦想不远了。”   对方的话来的很突然,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多在意。陆和锦一点头,笑道:“那肯定。”   思及至此,陆和锦沉默了很久。   现在再回想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久远。   那之后,他任职了刑侦队队长,而季钰成为了他的队员。外界谣传很多,不过他都没当回事儿。   可那晚以后,他清楚的感知到季钰变了,与自己逐渐疏离。外界提及他们的“矛盾”,都以为他们是因为队长候选产生的分歧。只有陆和锦明白,季钰是故意疏远他的。   他从来都不懂季钰这个举动,所以从一开始他心里就窝着一团火,久久未散。   他曾质问过对方,然而得不到回答。于是渐渐的,两个人渐行渐远,成了如今再普通不过的队友关系。他不去提,甚至不会有人记得曾经两个人关系如此亲密。   张钦也不再说他,放他出了办公室。   外面的星星已经零星的出现了几颗,忽明忽暗的悬在夜色里。   看到他回来,许湘小跑着过来:“陆队……你看到宋支了吗?”   他心头一紧,仿佛意识到什么。   “……我们在局子里没找到宋支,特案组的其他人也不见了。”她小声道,情绪低落。   李希原也说:“特案组的两辆车也开走了。”   “……”陆和锦喉结滚了滚,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许湘难过的重复:“不是说好明天再走吗?……怎么今天就离开了,都来不及告别……”   告别……   陆和锦一愣神,蓦然想起在案史馆中宋忱对他说的显得突兀的话。   原来在那个时候起他就在跟自己道别了。   特案组的不告而别让每个人心里都空落落的,为特案组准备的办公室也不再有光源亮起。   陆和锦一呼一吸间掖下这个事实,停顿了会儿,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   他拿起文件夹一敲许湘的脑袋:“……走了,我们该去结案了。”   她怔了一秒,然后几步跟上他:“这就结案了吗……?”   “嗯,结了。”   “那徐媛媛……”   他们穿梭在走廊上,避开屋檐就可以瞧见月亮。   闻言,陆和锦和他们都在半途停下。须臾,他又抬步向前。   “……好心助人,反受其害。”   许湘涩然。   又是一起无辜者受害案件。这种案件无法证明作案者到底心怀多大的恶意,却避免不了每一个人都是无辜被牵涉的事实。   只不过终究是人心叵测,善恶难分。 第50章 冬阳   开车一昼夜,再到庭阳省时,已经凌晨了。   公安厅里有人值夜班。   本来正无聊的昏昏欲睡,视野里却朦朦胧胧的多出五个黑影。他一激灵,立刻就清醒了。   “宋、宋队,贺副队,你们回来啦?”   宋忱颔首冲他回了个招呼。   因为各自有事需要处理,特案组一行人在大厅里各自散去,该歇息的歇息。   而宋忱一路来到行政领导办公组,果然,丁主任的那间办公室的门缝底下透着光。   他轻轻敲响三声,一道沙哑了些的嗓音便传了出来:“进。”   办公室又响起几声咳嗽,堪堪克制住。   宋忱进去就看到挑着灯刚放下笔的丁渠深。   后者只是掀起眼皮掠过他一眼便继续自己的事情:“回来了?”   他应了声,走近到檀木桌前,将一份纸质报告递放至丁渠深面前:“礼佛村的案件我们已经查明,多耽搁了几天是因为青怀市市一中突发了另一个案件。”   “丁主任。”   宋忱叫他,他却头也不抬,眼睛也没往报告上落。   见状,宋忱心知自己是做了什么他不认同的事情,默默回想了一番,自省一遍后,说:“处理宗卷案的时候我们过于心急,未经思考就轻易接受了‘线索’,差点酿成大祸。是我领导失误,我知道错了。”   丁渠深声音不辨喜怒:“反省过了?”   宋忱:“嗯。”   他停笔,“那反省之后,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犯得更大的错误吗?”   他握拳咳嗽一声,嗓子更哑了,但一双眼睛却分外清明的盯向面朝他垂头站着的人,斥责:“你领的队,干刑侦这么久,依旧陷入了凶手的圈套——郭富向你陈述案件时,你竟然把这么明显的线索漏掉了——他交待说十年前残害村民在外务工的子女的人是他,你就这样相信了,连证据都没有去取——如果你去查了,还至于一错再错吗?”   他的语气很重,声音也沉,听得宋忱犹如兜头浇了一瓢冷水,手脚都凉了凉。   是啊,这么明显的破绽他竟然也没有去调查。人手,精力,时间不够之类的解释都显得苍白,只会成为借口。   “……行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丁渠深见他一言不发,拿起报告略略翻阅,“市一中那个案子我听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期间他干咳了好一阵,暖色的灯光也掩饰不住他发白的发茬。   宋忱沉默了一会儿:“当时查案确实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后来就明白了。”   他没做出反应,但却有一种让他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我那时候对于曾致为什么偏偏留下那张偷拍的照片百思不得其解,试着找出了偷拍者所在的方位,发现那正是徐媛媛的座位。”   丁渠深脸上毫无波澜,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这两个案件有你怀疑的地方?”   宋忱犹豫片刻。   怀疑的地方他自然有很多,比如袁江滚落下山的原因,袁江自首的原因,以及,徐媛媛的“死”。   他都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接受良好,反而疑虑重重。并且他还追查着一个犯罪组织。   不过面对丁渠深时,他最终摇了摇头。   半个月不见,他发现丁渠深又消瘦了很多。原本就鲜有血色的脸又凹陷下去,如同薄纸一样敷在骨架上,风一吹就能散架似的。   但只凭那双清醒有力的眼睛就能透露出他的倔强,任谁劝也不听,依旧长伫在公安厅里。   宋忱问:“医院复查怎么样?”   丁渠深话术照旧:“还能活一段时间。没其他事就走吧,我有事忙。”   宋忱从办公室出来后,离开公安厅前值班的警察再次同他打了个招呼。   四五点了。   庭阳省的天边翻起了鱼肚白,不过裹着一层雾,灰蒙蒙的。   离太阳升起大抵还要一段时间,宋忱趁着这段时间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公寓里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东西整整齐齐,摆放得井然有序。   卧室窗帘本就是拉拢上的,他不用再关上,于是宋忱和衣一躺,陷入了被褥里。疲惫感袭来,就这么不知不觉中,他沉沉睡去。 此时外界天光已亮。   他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沉。大概是突然松懈下来的原因,宋忱悠悠转醒时摸过手机一看,竟然都到了下午六点,他几乎把一天都睡过去了。   而手机上堆积了许多信息,大部分是刑侦队那边发来的,关心他们的返程。   他一一回复了过去,指尖在一个好友列表头像上微微一停。   陆和锦没有消息。   宋忱考虑了须臾,正准备主动发言一下,可刚触碰上,手机屏幕就蓦地一黑——关机了。   见状,他只好先给手机充上电。   这一觉睡得着实太长,他撑床坐起,却忽的发现自己身侧团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紧挨在他颈边,绒绒的一团热源。   他的动静自然将这东西惊醒,随即抬头冲他“咪咪”叫了几声,似有不满。   宋忱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乳白色的小奶猫。   他伸手挠了挠它下巴:“怎么又跑过来了,你家主人呢?”   他回想了一下,自家阳台确实没关紧门,而这片房区的阳台之间离得又极近,它大概是趁着这空隙溜进来的。况且它也经常干这种事。   奶猫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舒服的小奶音,惬意的任他摸着眯起了眼,不理他的话。   他睡了这么久,这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应该待了挺久。它主人到现在似乎还没有发现。   宋忱一手摸着它,一边等着手机能够开机后,拨通了程冬阳的电话。   果然,他等了足有两分钟对方才接通。   “你家的猫又跑到我这儿来了。”宋忱道。   程冬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沙哑,仿佛刚睡醒:“……哦,你回来了。”   话落之后就没了声。   宋忱不得不提醒:“跟人打电话的时候不要边打边睡。”   程冬阳:“哦。”   那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应该是程冬阳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了,“你吃饭了吗?”   他也掀起被子起身,奶猫在他床上又赖了赖窝,又亦步亦趋的跟上了他。   宋忱打开冰箱,里面的蔬果早在他动身前往青怀市时就清空了,说:“还没有,正准备做。你那边有食材吗?”   程冬阳对于这个倒挺实诚:“没有。”   “那你这半个月吃的什么?”   “外卖。”   “……”他揉揉眉心,宛如看到陆和锦出现在他面前,无奈道,“那你继续过来吃吧。”   “嗯。”那边道,“我正在过来的路上。”   他们俩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距离得近。   宋忱买完菜回来,程冬阳已经待在他家里玩了挺久的猫了。   见他回来,程冬阳抬头喊了他一声“哥”。   他应道:“草莓的猫粮还有吗,我多买了点回来。”   程冬阳接过,点点头。   草莓是他给这只猫取的名字。一个月前他突然有了养宠物的念头,这只猫就是当时宋忱抱回来送给他的。   或许因为一开始草莓接触的人是宋忱,所以比起程冬阳它更加黏宋忱。   草莓片刻不离宋忱的跟他进了厨房,然后前爪忽的一下腾空,被宋忱抱了起来放到程冬阳膝上。   程冬阳单手拢住了它踢蹬的爪子,它才逐渐安分下来。   宋忱偶尔回头瞧,就看到他垂眼逗着他的猫。   半个月不见,程冬阳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五官也长开了许多,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面孔已经透出股成熟的俊逸了。只不过依旧沉闷,又懒洋洋的。   他估摸着,程冬阳应该还能再长,要是再长高点,就要跟陆和锦差不多高了。   旋即他又失笑,他怎么就想到陆和锦身上去了。   这一顿饭吃完,草莓也结束了它的用餐,慢条斯理的用舌头清理着毛发,然后就寻到客厅趴到宋忱膝头了。   说来也奇怪,一般猫科动物都孤高得很,不轻易向人示好,主动亲近人更是难得。   然而这只小奶猫却完全不同,平时最爱的事就是打盹——   特别是团在宋忱身上打盹。就连它的主人都没有这种待遇。   程冬阳似乎习惯了这种习惯,坐在宋忱身边遥控着电视。   宋忱摸着猫:“最近学校课程安排得紧吗?”   他看着电视,目不转睛:“还好。”   宋忱自言自语:“也是,大学应该轻松了不少。”想了想,他又问,“你功课做完了吗?”   犹如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程冬阳居然主动关心:“这半个月在青怀市怎么样?”   “还不错。”他仍然想问刚才的问题,“你的……”   程冬阳扯过话头:“案件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冬阳,你的……”   “你有遇到什么人吗?”   “……有。冬阳……”   “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宋忱明白了他的意图,答完就截断了他的话,“他叫陆和锦,青怀市刑侦队队长,长得很帅——冬阳,所以你到底做完功课了没有?”   程冬阳沉默了。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先去把功课做了。”   程冬阳:“不急。”   他提醒完程冬阳,清楚他自己有计划,就不再催了。   只不过他之前匆匆撂下的话反而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程冬阳一边看电视,一边说:“很年轻的那个?”   宋忱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谁,点点头,又迟疑了会儿:“确实比你大不了多少,年少有为也是名副其实。你认识他?”   他目不斜视:“不认识。听说过。”   几秒后宋忱意识到不对劲:“他再怎么有名也不会传到你们学校里去吧?”   “听韩奕和纪宁说的。”程冬阳说,“这半个月他们打电话回来说的最多的就是‘陆和锦’。”   “……”他几乎都能猜到他们抱怨的内容了,“他们怎么说?”   “说他又凶又不知道好歹。”程冬阳总结道,末了扫了他一眼,“还说你老是依着他,像被鬼迷了心窍。”   宋忱:“……”   他勉强揪出一个可以反驳的点:“说的过了。”   程冬阳没应,不停地切换电视频道。晚间的新闻时间早就过了,他找了找,没找到想看的,于是准备搜索重播。   客厅很安静,他把声音调至适中的音量,收看新闻。   宋忱没再出声打扰,轻轻捏了捏奶猫粉扑扑的小爪子,将正在酣睡的猫吵醒了来,惹得它微微抬头冲他“咪”声警告。   主持人字正腔圆,以令人舒适的声音进行播报。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的晚风拂窗穿堂,也没有将铿锵有力的声音吹散。   “……夏日炎炎,各地气温逐步升高,下个月就到了六月。在六月二十八日,我国贸川省客宜市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城市灯光秀……”   宋忱琢磨了一下,贸川省离他们并不算远。   程冬阳的眼睛依旧盯着屏幕。   宋忱:“想去?”   他看了眼猫,扭回头去:“不用。”   宋忱:“猫可以找人帮忙照看。灯光秀得持续两到三天,我们二十七号就可以准备去贸川了。”   “——前提是你把功课做了。”   “……”程冬阳面无表情,“哦。” 第51章 人头喷泉案(一)   六月底,日头都晒得毒了些。   宋忱为去贸川省客宜市早早做好了打算,提前将月末的工作处理完,去找丁渠深批假的时候连丁渠深都有些意外。   由于他是首次请假,丁渠深倒算是宽容,给他批过:“请几天?”   宋忱:“五天。”   他一言不发了几分钟。   等到宋忱得到批准后准备出去的前一刻,他冷不丁说:“是跟程冬阳一起?”   宋忱心跳陡然快了一拍。闷闷的撞在胸膛:“……嗯。”   此刻丁渠深终于肯将视线完全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有阴沉之色,只不过尽数被压在眉宇间:“是他想去?”   宋忱没有看他:“我刚好……”   “宋忱。”丁渠深直呼他的名字,“道理我都跟你说过,你还是不明白?”   他缄默着。   “……就算你听不进去,也得听。”丁渠深无数次向他重复,“你得明白这件事跟你无关。这不是你父母的错,更不是你的错,你揽什么责?”   好半晌宋忱都伫立在原地,像是脚底生了根,扎进地里,被涌上来的泥土席卷,裹得感官麻木,难以动弹。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一声也不吭,同以往一样是这个反应与表现。   丁渠深见他如此,胸膛剧烈起伏,止不住又咳了几声。最后待情绪微微缓和下来,他也自己想通了。   这件事,旁人急不得,只能让宋忱自己想清楚才能有个终了。   于是他没让宋忱上前搀扶他,反而挥挥手叫他走了。   他扶住桌角站稳,瘦削的骨架叫人怀疑连衣服都会压得他撑不起来。   他背对着闭合的大门,深深地、长长的咳出声叹息。   *   听说宋忱和程冬阳要去贸川省,特案组的其他人羡慕的不得了,巴巴的望着他们。   程冬阳虽然还在上大学,但早也是特案组的一员,除了有时候去上课,其余大多数时间都跟着宋忱待在公安厅。   宋忱任韩奕用幽幽的眼神望着自己,交待了贺连泽几句把事物安排妥当后瞟过他:“想去?”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悠悠的叹了口气:“想去也去不了啊……”他冲宋忱和程冬阳挥了挥手,“玩得开心啊!”   纪宁抬起头来:“玩得开心。”   贺连泽也向他们示意的一点头。   他们一一应下,轻装上阵搭乘去贸川省客宜市的高铁。   这次没有选择自驾游,一是时间并不充裕,二是太累人。他们都只各自携带了一个背包,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暗。   宋忱来之前就安排好了住宿的酒店,就在灯光秀展示地点的附近。算是离得最近的酒店了。   这几天客宜市人源不断,大多数是奔着灯光秀而来,以至于周遭地带人流爆满。   灯光秀还没开始就如此拥挤,很难想象明天晚上人潮会得多汹涌。   宋忱和程冬阳订的是酒店最高一层的房间,阳台正朝以广场为中心辐射展开的灯光秀,属于视野最好的一间房。也正因观景甚佳,宋忱只订到了一间。   他们卸下装备,放松了一下乘车一天略微酸痛僵硬的肌肉,休息了一会儿后给贺连泽他们报了个平安后才有功夫打量酒店装潢。 简约大方,明亮整洁,确实不错。   阳台由客厅延伸出去,有很大一个空间,桌椅齐全。   宋忱走出去站到程冬阳身边,跟他一起望下去。底下是很大一个广场,中央修筑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喷泉,哗哗的一层一层涌出清水,最后没入池中。   广场周围高楼大厦,不是居住区,大多是综合体或写字楼,城市标志建筑物,造型别致华丽。   因为筹备开展灯光秀,这时候广场并未对外开放,空荡荡的一片。   即使现在还没有绚丽灯光投射,景致也煞是好看。   宋忱欣赏了会儿景色,注意力回到程冬阳身上:“我帮你拍张照纪念一下?”   程冬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尝试着去说动对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你不想有张照片留给以后回忆?”   闻言,程冬阳的脸往他这边稍微一侧,仿佛在考虑他说的话。   须臾,他决定道:“我帮你拍。我纪念。”   他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宋忱,无法,宋忱退了一步:“不如合影?”   他不应声。   几分钟后,特案组群聊内程冬阳报了个平安,并且附图一张:到了。   ——揄系正利M   群里韩奕第一个惊奇发声:“照片上的是宋队?”   程冬阳:嗯。   韩奕一句卧槽:还得是你啊冬阳,上一次宋忱拍照还是几年前入组合照呢!   纪宁实名评价:拍得很好。   韩奕:转发转发。   纪宁:楼下的广场是灯光秀的场地吗?   程冬阳:嗯。   贺连泽慢半拍的回应:好看。   单独一个词,不知道他夸得是人还是物。   后面他又补充:早点休息。   谢亭柳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了消息:看来公安厅排行榜上的警花要换人了。   宋忱无言以对。   其实谢亭柳不是特案组的成员,只是隶属省公安厅。不过他们队与她关系一向很好,就把她一起拉进了群聊中。   宋忱摁灭手机,往旁边看了眼:“太晚了,该睡觉了。”   程冬阳应了句,再瞧了他一眼才放下手机。   然后关灯,休息。   其实公安厅是有论坛的,平时闲时被大家用来聊天、放松。官方网站,正正规规。只不过一个晚上顶部都挂着 一张照片,显示是最热的帖子。   而等到宋忱发现这件事,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次日。   凡事都有个开场,更何况是如此盛大又隆重的城市灯光秀。   宋忱和程冬阳早早的就去了广场占场地,却发现这样做的不止他们俩个。   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攒动。仅仅是白天开幕式人流就如此庞大。他们几乎是和人肩抵着肩站着。   现在还是六月,气温绝不算低,他们挤了没多久就觉得手心额头满是汗。   尽管穿着短袖后背依旧湿了一大片,黏在身上难受得紧。   他们对视一眼,果断选择了返回酒店。 两个人轮流洗了个澡,重新换了一身衣服。从阳台看下去,下面的人只增不减。   路面太拥堵,客宜市出动了不少警力守在广场维护秩序。嘈杂的人音几乎要掀了天。   鉴于之前他们挤在人群中被搡来搡去的情况,宋忱和程冬阳决定等到晚上灯光秀正式开始、人群减少一些再下去。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一点。   这么迟了,广场上的人也没怎么少,但与最初相比,如今已经能够在广场穿行的情势好了太多。   伴随着音乐,周围景物被绚烂灯光映照的五彩斑斓。尤其是广场正中央矗立的喷泉,汩汩流动的泉水在灯光赤橙黄绿变幻着颜色,仙境一般梦幻。   宋忱和程冬阳不紧不慢的边走边看,和他们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广场上已经多了些空地摆些小摊贩,挑着五颜六色的灯笼吸引顾客。   宋忱看着一个布偶小熊弯腰把一个气球送给一个孩子,没看到前面的路,随即就被人拉了一把。   程冬阳拉着他避开推着个布偶朝他们迎面走来的布偶小猫。那布偶大概是人扮的,很是俏皮的向他们挥了挥手。   程冬阳拉着他接着往前走:“看路。人太多,小心被冲散。”   宋忱依言。   他们一路来到喷泉旁。这处似乎最受欢迎,里里外外围了几圈游客。   他们费了点功夫才挤入人群,在此期间人群不时发出赞叹之声,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   当他们两个终于找到个落脚点观景时,投向喷泉的灯光正好切换成了红色。   哗啦哗啦。   喷泉自上而下的涌出颜色鲜艳的泉水。   人群观赏了片刻。之中有个举着手机录像的人忽然“咦”了一声:“这是……”   宋忱站稳脚跟,正欲问程冬阳是否要拍照,猛然间却听到人群爆发出一阵尖锐惊恐的叫声。   围在喷泉边的人刹那间全部恐惧的逃开,前后人群相挤,互相推搡,呼救呐喊声震耳欲聋。   守在广场边的警队发现骚乱,立刻向这边赶来。   “都干什么?——停下来,别推,别挤!”   而宋忱明显感知到什么,本能的逆流穿过疯狂想要逃离这片区域的人群,心脏同被尖叫声刺痛的耳膜怦怦急跳,疾步冲到喷泉前。   尾随他之后的程冬阳在看到喷泉时也陡然停了下来,浑身一颤。   哗哗流淌的喷泉水哪里是被灯光映红了——分明是真的是在喷涌着红艳艳的血水!   而喷泉的顶端,一个圆睁着双目,面孔扭曲的头颅正正面着他们。   ——那是个圆滚滚的人头!   原先有多少人往这里挤,此时就有多少人往外面涌。人多混乱,盲目的外涌极易发生踩踏事故。   幸好周边警察出动迅速,即使并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恐吓到游客,也死守着秩序第一时间将人流拦住,避免出现奔动等不可遏止的情况,将人围在了广场内。   偌大一个广场犹如爆发了一场瘟疫,人流从中央霎时间退到了外围。被冲散的孩子哭喊着找父母,与家人朋友失散的成人高声呼唤,顷刻间兵荒马乱。   灯光还在照射闪耀,音乐也仍然播放,然而这场灯光秀注定无法再继续了。   喷泉前唯独站着两个人。   震惊之时,宋忱仍不忘观察。   外围人声凄厉惊惧,应该有警队把人拦住了,他不用再担心作案者趁着混乱逃走。   但是……   他嗅了嗅扑面而来的水汽,面色蓦地一凛。紧接着,他便上前几步,俯身就伸手探入喷泉池子里。   和着水,颜色并不深。   但怪异的是,这些水丝毫没有血腥味,反而同油漆一般混着股刺鼻气味。   程冬阳和他想的一样:“是颜料?”   他直起身,刚要点头,就听见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竟然有一队警察将他们包围住,钢木仓架起,呵道:“——别动,举起手来!” 第52章 人头喷泉案(二)   宋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面对这样一种境况。   大概绝大多数人对此都会做出同样的反应——他们两个同时把手举了起来。   由于宋忱刚才捧起过喷泉的水,手上沾染上不少颜色,乍一看如同满手鲜血,在不安宁的夜晚下显得更加瘆人。   警察非但没对他们的举动感到松懈,反而纷纷握紧了木仓,警惕得不行。   宋忱试图解释,准备将他们的证件拿出来:“其实……”   怎奈他们对他们俩个的一举一动尤为戒备,他刚把手放下来一点,木仓管就猛地离他们近了些:“不许动!”   他讪讪的收回手,心想看来只能拷上手铐被押去当地公安局走一遭才解释得清了。   如是想着,他最后用余光瞟过高耸的喷泉顶端。   能够确定的是,水不是真的血水,但人头,却是“货真价实”的。   *   后半夜宋忱和程冬阳是在客宜市公安局度过的。   等了许久,大门终于被推开。   贺连泽一身风尘仆仆,看到他们的时候仿佛松了一口气,把门敞开,道:“好了,走吧。”   宋忱颇为意外。他还以为他们得等到明天上午有人来将他们保释出去。   贺连泽替他们拿过东西:“我订的机票。”他不动声色的扫过他们狼狈的样子,“发生什么了?”   于是宋忱同他大致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重点放在喷泉上的人头:“……我刚刚试着打探过审问我们的警察这方面的消息,他们闭口不谈。在我们拿出证件后依旧不愿意透露任何信息。”   他略一沉吟:“案子发生在客宜市,当地机构自然会出动调查。不想我们插手,大概既有不想让坏事远扬,又有想展示自身能力的因素。”   “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回庭阳省吗?”   如今城市灯光秀铁定看不成了,但他们来到贸川省没待几天又回去,怎么想都有些可惜。   宋忱询问的转向程冬阳,想问问他是否有什么打算。   正好程冬阳生出一个想法:“——先睡觉。”   他抬头望望天,确实依旧黑沉,然后他又听程冬阳补充,“睡起来看他们查案。”   他们的确也是这样做的。   尽管广场周边被警戒线拦了起来,他们不能靠近,但他们订住的酒店却没有。   阳台便成了一个视野极佳的观察地。   酒店提供自助早餐,可能是昨晚骇人事件的发生,餐厅里的人很少,宋忱打包了三份出来。   路过大堂时就瞧见一长排人排着队线下办理退房,个个神色都溢着惊惶。   事情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恐怕除了他们没有人敢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他将三份早点带回房间。   他们的房间在第十层,不高不矮,望向广场中央大致能了解那里的人的所作所为,却无法看清他们的模样。   他们不能太明显,就只能在靠近阳台的桌边用餐,阳台窗帘半掩。   贺连泽问:“你们昨晚近距离观察了人头?”   程冬阳略略点头,观察得十分细致:“那颗头颅从脖颈中间断裂,面目狰狞,头皮没有毛发,是个女性。”   贺连泽有些惊讶:“没有头发?”   “嗯。”   广场上似乎有两个领队,分别聚在喷泉两侧,偶尔会有些交流。   宋忱觉得奇怪,掀起帘子多瞧了几眼,却发觉底下有一个人忽的抬起头望来,极其敏锐。   更多内容请搜索QQ频道:西图澜娅   他心头一跳,立即放下窗帘,居然微感心有余悸。   贺连泽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宋忱道:“被发现了,退房吧。”   再不退房,他们可能要再进一次公安局了。   程冬阳起身:“我去退。”   他点头,开始收拾他们的行李。   酒店大堂退房的人还排着长队。   程冬阳刚走过去等了没几分钟,就有一队身穿警服的人走进来。他脚步一转,又往回走了。   他的举动引起了那队人的注意,几个人想要叫住他。然而他不理不睬,置若罔闻的走进电梯。甚至有几个追到了电梯,他也只抬眸掠过他们,无动于衷的关上了电梯门。   程冬阳回到房间,宋忱和贺连泽正提起背包欲走。   他把门一关:“有人来了。”   “这么快?”宋忱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听他这么一说,只得把身份证明准备好。   果不其然,没几秒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你好,警察办案,请开一下门。”   声音很近,应该就在他们隔壁。   宋忱往门边走了几步,听见几道模模糊糊的对话:“这些人开门怎么都磨磨蹭蹭的?”   “好了,别抱怨了,完成任务要紧。”   “任务,任务又不是我们队长吩咐的……我们队长也是,干嘛要听那个人的安排,要不是看他长的帅……”   这是两个女生的声音。   “门开了。”那个略微淡定的女生道,“做事。”   宋忱往门后退了点。   看来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他考虑了一番,对程冬阳和贺连泽说道:“特案组证件先收起来,尽量不暴露我们的身份,不然庭阳省和贸川省公安厅有的闹。”   换做其他地方还好,唯独客宜市态度明显,不想让别省掺和案件。而他们作为“别省”的人,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借机挑起是非。   “——叩叩。”   门外传来响声,“警察办案,请开一下门。”   门打开的时候,房内的人都在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宋忱看见她们身上的警服,微微吃了一惊:“你们……”   带头的是他之前听见的对话的其中一个女性。   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余光扫视房里。   办公桌上摆着台电脑,椅子上的人一副居家办公的模样,听到她们的动静也只是看来了一眼。   房间里电视播放着某个频道,声音略微有些嘈杂,冲散了房内过于安静的气氛。沙发上坐着的人一错不错的看着电视。   而给她们开门的人站在门边,脸上面对警察突访的愕然不似作伪。   “打扰了。”她向宋忱道了一句,领着人出门。   宋忱在她们之后,正欲将门关上,却突然见她反手一抵,迅速转身折返。   她盯着程冬阳,问:“你刚才是不是去了大堂?”   程冬阳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见形势有变严峻的趋势,宋忱不动声色的将他挡了挡,对那名女警察说:“不好意思,他是我弟弟,有什么事问我吧。”   “他刚刚在大堂,怎么见了我们就跑?”   “昨晚发生的事情我们听说了,本来我是让他下去退房的,可是人太多;再者,我弟弟他怕生,可能见了你们就有些害怕。”   他给出的解释没有太大破绽。   女警察将信将疑,这时候却忽感胳膊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她身边的另一个女生小声道:“姝云……我觉得他们有问题。”   乔姝云肃然:“怎么了?”   那女生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吗?他们三个非常特别。”   “哪里特别?”   “那当然是——都特别帅!”   她扶额,喊那女生的名字:“夏孟,现在是工作时间!”   “哎呀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夏孟拿眼角偷觑宋忱,“他们三个人这么帅,住在同一个房间,各干各的事情,一点也没有交流的样子,难道不奇怪吗?”   这么一提,乔姝云倒有些怀疑了。   “你们……不是本地人?”   “嗯。”宋忱回答,“我们是来看灯光秀的。”   “昨晚你们去看了喷泉?”   “去是去了,不过人太多了,没看到什么。”   乔姝云还欲再问,突然有一名警察小跑过来,冲她低声道:“乔副队,另一个队的人在催了。”   宋忱站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夏孟也听到了他的话,不满的嘀咕:“听他的安排已经够给他面子了,他还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们一行人不再盘问,紧接着去下一个房间了。   宋忱关上门。   幸亏她们口中的“另一队的那个人”,他们才避过这一回。   人一走,贺连泽的视线就从电脑上挪开了:“查案的有两批人。”   他应了声:“听她们的语气,似乎另一队的人不是客宜市当地公安局的。”   而且,他内心琢磨,另一队的人好像令她们怨言颇多,意见也不合。这种情况,像极了当初特案组和刑侦队。   他们和陆和锦带领的刑侦队也是这般磨合过来的。   “总之,再待下去会惹更多的麻烦,先把房退了。”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他们拎上背包一道往一楼去。   一楼大堂依然排着队,不过久久未动。人群议论纷纷,不耐烦的出现了骚动。   一名酒店经理模样的人不停的向大家赔礼道歉,一边解释:“抱歉了各位,由于突发情况,我们酒店需要配合警方查案,可能无法为各位办理退房手续……请各位回房间吧,这几天食宿酒店免费提供,不收取费用,还请大家谅解,谢谢……”   酒店大门外守着几名警察,情况分明。   宋忱他们面面相觑,冒出同一个念头。   ——走不了了。   但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理念,他们只是不能离开客宜市而已,去酒店周边观察观察应该不成问题。   他们是这样问的经理,奈何经理也决定不了这些事,让他们自己去问问守在酒店门口的警察。   宋忱环视一周,原先“查房”的那队人马应该查完撤离了,而酒店门口那几名警察不动不言不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模样。   正四下寻找着,酒店里就走进来一个高个男生,嘴角带着笑,穿着便服,看起来还挺年轻。容易相处的样子。   但能够在这时刻自由进出酒店的,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宋忱向贺连泽和程冬阳嘱咐一句“我去问问他”,抬步迎向那人。   谁料不及他近身,那人瞧见他就眼睛一亮,主动地向他走来,颇为热情的跟他打了个招呼,问:“你有看到一队警察吗?都穿着警服,带头的是两个女生。”   他心想,他说的好像就是“查房”的那群人。   但他摇摇头:“没看见。”   那人状似很苦恼的叹了口气:“人都去哪了……闹脾气就闹脾气,为什么还把人拉黑名单?”   他余光瞥见宋忱,突然又反应过来:“唉,你过来是想问我什么吗?”   于是宋忱将他们的诉求告知了他一遍。   然而那人为难了一阵:“这个……现在恐怕不太行。但之后我会去问问其他人的意见的,得到了允许就通知你们。”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个主意,“你们是来客宜市旅游的吧,虽然不能让你们出去,但我可以帮你带客宜的土特产,亲自给你送到房间里去,怎么样?”   宋忱道了声谢,无意般问:“你也是警察?”   “是啊。”他道,“我是客宜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   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人,宋忱心下微讶。   据他所知,如此年轻就有如此成就的人,还传到庭阳为他们所知的有两个。   一个是陆和锦,另一个就是邵安久。   两个人都年纪轻轻,才华横溢,破案方面的能力天赋异禀,没几年就从“队员”做到了“队长”。   并且听说能力出色的这两个人都互相认识,旁人都说他们“深有交情”。虽然宋忱不确定这是否属实,但至少他们俩应该听说过彼此。   没想到……眼前这个自来熟,又大大咧咧的人是邵安久。   风格果然很不一样。   “对了,我叫邵安久,你叫什么名字?”邵安久道,“我们认识认识?”   宋忱便把名字报了出来。   意外的是对方听了之后顿了顿,抬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他:“宋忱,热忱的忱?”   见状,他面上毫无异样的现场改名:“不是,是城市的城。”   “哦,宋城啊……”邵安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忱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失望的味道,“我还以为……”   剩下的话是他在自言自语,嘟囔得很小声,宋忱没办法听清。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宋忱看了眼酒店外面:“你们是在查昨晚的案件吗?”   “是啊,”经他一说,他才记起正事,“嘶”了口气,连忙摆摆手跟他道别,“我忙去了,下次再见啊,拜拜~”   宋忱点头示意。   等到邵安久是身影匆匆忙忙的飘走,一旁的贺连泽和程冬阳才走到宋忱身边来。   “怎么样?”   “看来我们只能暂时在这里待着了。”宋忱估摸道,“不出三天,没有意外的话外面就可以离开了。”   实际比预想的要快。   被留住的第二天,就有人按耐不住的闹了事。   那人是带着一家老小来客宜市看灯光秀的。如今灯光秀没看成,反而被关在酒店进出不得。   况且他们大概都清楚了广场上发生了什么,酒店又离得这么近,他的父母和小孩整天担惊受怕。尤其是他的女儿才三四岁大,每天晚上都会哭闹不止,高烧不断,被喷泉吓得着实不轻。   一大清早酒店大堂就传来激愤的争执声,多数住户想围观又不敢,瞅着那吵闹的方向又走远了。   宋忱他们倒是度过了一段颇为悠闲的时光。   这边,他们刚去阳台晒了晒太阳,房间外面的走廊上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捣腾物品的声音。   宋忱开门一看,发现众多门户敞着门,不少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大包小包的拖着下楼了。   而一队警察正一户一户的向房里的游客致歉,并且传达他们可以离开的消息。   领队的那个人就是邵安久。他身后站着的则是那天“查房”的乔姝云和夏孟以及另外几名警察。   宋忱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他打招呼,对方就一眼瞄见了他。   随即邵安久便十分欣喜的走向他来,带着一队人马,朝他挥手招呼道:“唉,宋城,原来你在这儿啊!又见面了!”   这下宋忱没有了选择,只得在门边站定:“这是……可以走了?”   “对啊。”他一点头,“今早有群众跟我反映,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耽误了你们这么多时间,不好意思啊。”   这本是个好消息,可宋忱却微不可察的一蹙眉。   客宜市如此迅速的行动,将广场和酒店拦了起来,处理得雷厉风行,确实是极好的做法。   这种公众场合犯案,作案者极有可能就隐藏在现场的人群中。但如今客宜市刑侦队追查了三天,他们并没有听说酒店里有住客被查出具有嫌疑,这时候放大家走,无异于将凶手也放走了。   “你们不是在查案吗?”他问,“不查嫌疑人吗?”   邵安久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可奈何道:“外面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但现实不允许啊。不过……”   他还欲再说,却被人拐了一胳膊肘。   乔姝云制止住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人家不是问了吗……”   “他问你就说,他是谁,你们认识?”   “认识啊,他是我前天新认识的朋友……哎呀好了好了,不说不就好了,他们还在下面等着呢,外面得快点了。”   邵安久歉意的向宋忱笑了笑,“太忙了,不多说了。”   他把手机递出去,“留个联系方式,有机会再来客宜,我还没来得及送你土特产呢。”   他旁边的乔姝云和夏孟闻言都快把“你要点脸吧”写脸上了,一人拽住他一只胳膊直接把人拖走。   而邵安久仍然娴熟的挥了挥仅能动弹的小臂:“以后常联系啊——”   目睹完这个过程,宋忱甚至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只能庆幸,幸好他的队员不这样。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同样目睹完的贺连泽和程冬阳也在默默的想,幸好他们的队长不这样。   贺连泽道:“现在有什么打算?”   “回庭阳省。”宋忱道,“毕竟这个案子不归我们管。”   他们没有异议。   简单的收拾一番后,这次是真的能走了,没人再拦住他们。   由于他们并未开车到贸川客宜,他们只能预约了一辆车,带着行李上车,让司机把他们送去最近的一个高铁站。   酒店里陆陆续续有人退房离开,逐渐冷清下来。   邵安久此刻已经忙完,难得悠闲的搭在一个人的肩上,下巴冲门外提着背包上车的那人扬了扬:“呐,那就是我跟你说的人,长的好看吧?你猜他叫什么名字,宋城——城市的城,有缘吧?”   被他搭着的那个人望着那抹身影,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面无表情的把他的胳膊推开:“你被人骗了。”   “怎么可能!”邵安久满脸不可置信,并且对他的话表示痛心疾首,“你看看你,嫉妒我认识他就嫉妒,为什么挑拨离间,难道你想趁虚而入?还有没有一队之长的风范了……”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把邵安久的嘴缝上的冲动,说,“对,他没骗你,是你自己太聪明了。他确实叫宋忱,只不过‘忱’不是城市的城。”   邵安久:“……!”   他们这里发生的事宋忱毫不知情。   宋忱三人订的是下午一点左右的车票。   再过半个小时他们乘坐的那趟高铁就要到了,他们随着人流准备提前排队检票进站。   宋忱刚背着包站起身,就站住了脚,疑惑:“……有人叫我?”   程冬阳和贺连泽环顾一周:“有吗?”   但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也越发的清晰熟悉。   宋忱定睛望去,只见一个人挥舞着手冲他奔来,在他之后还远远甩着另外几个人。   跑到宋忱近前他就改了口叫“宋队长”,双手撑膝停在宋忱面前,气喘吁吁:“宋……宋队长……”   宋忱一行人不约而同停下来看着他。   他一个深呼吸平复了气息,直起身郑重的重新自我介绍道:“呼……宋队长,我叫邵安久,是贸川省客宜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   这时候刑侦队其他几名成员也赶了过来,同他站在一起。   宋忱只觉意外:“你们……有什么事吗?”   “久闻庭阳省特案组鼎鼎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邵安久张口就要拍马屁,不过拍到一半就有队员“咳”的一声警告,堪堪住了嘴,直奔正题,“其实……我们想请你们帮个忙。”   他意会的很快:“关于喷泉的案件?”   邵安久一脸“你果然料事如神”的表情:“对,就是这个。我们想请你们帮我们一起解决这个案子。”   宋忱、贺连泽和程冬阳对视一眼:“你们……不是不希望别省的人参与吗?”   “这……”他忸怩的羞涩一笑,“怪我平时太出色了,让局子里的人对我充满了自信,可这回我一个人确实不容易解决……”   宋忱被他的第一句话噎了噎,选择忽略过去:“不是还有另一队的人协助你们吗?”   “嗐。”邵安久道,“可不就是他推荐我来找你帮忙的嘛。特案组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我……”   又是一通吹捧。   他旁边的乔姝云和夏孟忍得面部异样抽动,才堪堪忍住没把他架走。   “总之,”得亏他最后还知道把话题扯回来,“你们再在客宜市待一阵吧,帮忙的事情我们局长应该跟庭阳省公安厅打了申请了。” 末了,他冲宋忱比了个爱心:“客宜人民需要你……”   贺连泽、程冬阳以及其他人:“……”   直到上了他们的车,程冬阳仍旧十足怀疑:“他真是刑侦队队长?”   宋忱点头,撇过前方哼着歌开车的人:“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   程冬阳自言自语:“难道能力出众的人都这样?”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程冬阳的话里还包括有陆和锦,解释:“陆和锦他……”   “我知道。”程冬阳根本不听他说完,“你的话不可信。”   “……”宋忱迷惑,“为什么?”   他目不斜视,镇静自若:“因为你已经被迷了心窍。”   宋忱:“……”   旁边的贺连泽本欲喝水,听到,呛了一口。   “……没事。”他面色不变,抬手抹去水渍,之后拧紧了瓶盖,目光没再动过。不知道在想什么。   邵安久把他们一路带到了公安局。他们的行李邵安久让他们不用管,叫人替他们把东西送去他为他们安排的住宿地,然后领着大家进了局子。   会议室很宽敞,桌面上依人数早早的放置好了咖啡,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苦香。   这种高调的风格,宋忱只觉怪异的熟悉。   这阵仗看的连邵安久都愣了下,低声问这是谁准备的。得到答案后他更是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显然更加迷茫了。   不过很快他就将注意带回到正事上来。   “来来来,不用拘束,都坐吧。”   邵安久安排他们坐好,宋忱旁边就是那个空着的位置。   “这次的人头喷泉案大家都有些了解吧?”他一边问一边将图片投映到会议室中央的大屏幕上,“那我来详细说说这三天我们的发现。”   邵安久俯身站在电脑前,握着鼠标一点,调出一张图放大至屏幕上:“这个……”   “——叩叩。”   蓦的,两声叩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门口的人将门带上,一面不显山不露水的扫视过室内几人,恰好捕捉到宋忱难掩诧异的神色。   “啊,你来啦,刚才去哪了?”邵安久催促道,“快去坐着,我的激情发言才开始呢。”   宋忱难以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挪开,惊愕的看着他一步不顿的径直向他走来。   然后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坐下来。   全程陆和锦都由着他看。   等到邵安久重新做了个开场白,他才缓缓反应过来:“……陆队?”   陆和锦稍稍侧过头来,“嗯”了一声。尾音上扬,连带着眉梢也挑了一挑。 第53章 人头喷泉案(三)   宋忱和陆和锦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联系过了。   也不是宋忱刻意,只不过自从最初想给陆和锦发消息结果手机关机后,他就开始处理待在青怀市时堆积起来的工作,一忙起来之后他就忘了还有这回事。而对方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以至于他都把这件事忽略了。   如今这么出乎意料的相遇,他是未曾想过的。   难怪熟悉感如此强烈,原来协助客宜查案的“另一队”就是陆和锦带领的刑侦队。   宋忱又看了身边那人几眼,暂且把心绪压下,专注于案件信息上。   邵安久调出的第一张图片是关于案发现场的,将喷泉的全景拍了下来。   邵安久一指喷泉顶端,上下比划了一下与底部的高度:“这座喷泉在广场中央,不过因为是很早之前修筑的,所以占地面积很小,高度也不高。喷泉顶部设计的是一个呈圆形的台面,那个人头就是被放在了那上面。”   他摁到下一张图片,那是属于对头颅的正面写照:“人头面部狰狞,头皮上的头发缺失,颈部断裂较为平整,是为利器所伤。并且经过法医检断,这名女性头颅的颈部被强酸浸泡过较长一段时间,所以才能被利器割断。她的死亡时间显然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   贺连泽提取到一个关键词:“头发缺失?”   “对。”邵安久放出另一张关于人头后脑勺部分的照片,头皮上结有乌黑的血痂,此外没有一根头发,“我们检查过,她的毛囊并未因病受损,所以说一开始她是有头发的,至于她为什么要剃成光头或者他人为什么把她剃成光头,我们还没想出来。”   说着,他向宋忱猝不及防的飞出一串彩虹屁,“但宋队长英明神武,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相信在他的带领下,这些问题迟早会被解决!”   这话打得宋忱措手不及,一噎,伸手去拿杯子。   但那杯咖啡却被人先一步拿走,他扭头看去,只见陆和锦调换了一番,将格格不入的那杯给了他。   他看了眼面前这杯果汁,又抬头看陆和锦。而后者若无其事的坐着,依旧是原先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案发之后,我们把之前围观喷泉的那批人拦了起来。”邵安久言归正传,“这种公共场合的作案者容易潜伏在人群里,我们逐一排查,发现人头和‘血水’出现的那一刻或在那之前,喷泉周围的人没有出现过异常举动——喷泉顶部高于人,要想把人头放上去至少得站上喷泉的池壁壁台,这种大幅度动作肯定会引人注目,但围观的人都没有看见过。”   他嘴角噙起笑,明显还有话要说,“——但是!经过这三天我们与陆队他们的完美侦查推理,以及缜密的思考,我们得出结论:人头早之前就被放上去了。”   程冬阳冷不丁问:“为什么?”   邵安久对他的出声感到惊奇:“唉?原来你能说话啊……”   “咳”的一声,下方乔姝云给了他一个警告。   他立即收音,笑:“啊,这个。案发那天晚上不是灯光秀吗?灯光唰唰乱射,五颜六色,容易让人的视觉迟钝。但过了十点之后,每次灯光变化前都会有七到八秒的空白档期,就是因为大家被彩灯晃得视觉迟钝,这七到八秒对大家来说几乎等于黑暗。所以人头很有可能就是在‘黑暗时期’被放到喷泉上的。”   “再说‘血水’,灯光照到喷泉上时正好是红光,大家不容易快速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而红色颜料和人头一样被放在喷泉上端,只不过是颜料融入了水中,自上而下把水染成了红色。等到红光变成其他颜色灯光照过来,大家才发现喷泉水颜色不对,然后才发现上方的人头。”   宋忱手心里握着那只杯子,刚放下来就听到他这一席话,不由得问:“七八秒钟或许能把人头放上喷泉,但来不及逃离现场。围观的人难道一个也没注意到?”   邵安久一记响亮的鼓掌:“问得好,不愧是宋队长!”   他抬手调出另一张图片,手一扬,示意他们看屏幕上的照片,“正是因为不能及时逃离现场,凶手才有可能隐匿在人群中;正是因为凶手的举动没有使大家留意,我们才能够推测出——凶手一定使用了某种方法让他的行为再夸张也没人怀疑。”   图片中的人群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了喷泉旁、站在人群中歪着头,张开双臂,做出一个令人捧腹的滑稽动作的布偶猫。   宋忱愕然。   再看程冬阳,他也是同样的表情,处于惊愕之中。   ——那只布偶猫,他们撞见过的。   他们的反应太大,惹得陆和锦转头看他。   他神情复杂,将那晚他们的经历说了出来。   众人听后纷纷凝起了脸色。尤其是宋忱,此刻头皮发麻。   假如那个布偶猫真是作案者,那么他和程冬阳无异于跟凶手擦肩而过。   而据他所知,当时布偶猫跟他们是往反方向走的,这也就说明了,人头被发现、人群动乱之时他就离开了广场。   凶手已经不在这里了。   “嘶……这就麻烦了。”邵安久眼睛咕噜一转,故伎重施,“那我们更得靠我们英明神武的宋队长了!”   他笑嘻嘻的望着宋忱,让宋忱脸上渐渐爬升起了热度。这一番夸赞谁听了都会不好意思,何况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吹捧。   宋忱脸皮薄,抿起唇说不出话了。   “目前我们还在寻找女性头颅的尸体。”陆和锦一开口就引走了其他人的注意,他转向宋忱,“宋支。晚上你们既然碰见了那个布偶猫,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的地方?”   宋忱仔细的回想一遍,正欲摇头,却猛然记起什么,与程冬阳几乎异口同声:“他还推着另一个布偶!”   他细细回忆:“……当时他推着一个花车,里面站着另一个布偶。我没看路,没有注意到那个布偶的状态。”   “——是这个布偶吗?”陆和锦把手机拿给他看,“这是季钰他们在广场旁边的综合体商场门口发现的。”   屏幕上的商场入口两侧各放着一个玩偶,不过左侧这个布偶看起来明显不同于右侧,材质的不同一眼就看得出来。右边的是实心的,而左边……   陆和锦道:“要去现场看看吗?”   宋忱自然答应,回头示意程冬阳一起前往综合体。   贺连泽抬步正欲跟上,谁知邵安久突然冒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意图明显:“宋队长去现场就够了,公安局里就留我们队孤零零的,案子处理不来。相信你作为宋队长英明神武的队员,会留下来帮助我们的吧?”   *   综合体门口。   季钰一行人围着那个布偶站着。   之前距离的远,他们仍然可以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如今站得这么近,那股腐烂的恶臭几乎扑鼻而来。布偶身上已经落满了苍蝇。   他们已经能够确定,那个头颅的尸体就在这个布偶内。   许湘捏着鼻子,说话时瓮声瓮气的,脸因为憋气涨得通红。   她实在忍不了似的往季钰身边靠了靠:“陆队还没带法医过来吗?”   季钰比她早进入刑侦队,面对这种状况神情依旧,显然将近习惯。他安抚道:“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他马上就到。”   她“唔唔嗯嗯”的回应,一脸痛不欲生的别过头去,尽量呼吸新鲜的空气。   然而这一别,却令她眼睛骤然一亮:“来了,他们来了!陆……唉?宋,宋——那是宋支?!”   许湘又惊又喜。   她这话一出口,同样引得其他几个人回头去瞧,然后果然在朝他们走来的人中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还真是……”李希原惊讶道,“他们怎么也来这儿了?”   林瑞也俱是高兴的一杵他,乐得说:“这下陆队终于可以少骂点人了!……”   这个月来他们真是有苦说不出。特案组走后,他们再遇上案子,特别是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每次出点差错都会被陆队骂的狗血淋头。对他们比以往更严格,搞得他们这段时间战战兢兢,业务能力都提高了好几倍。 此刻看到宋忱,他们如沐春风。   再见到刑侦队的人,宋忱自然高兴。只是面对他们激动中又捎带着些感动的眼神,诡异得居然叫人毛骨悚然。   陆和锦却像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一样继续往前走,停在布偶面前。   他们带来的法医行动迅速,刑侦队员配合着他将布偶放倒,辅助法医开始检析尸体。 由于是夏季,温度较高,而布偶又厚重,透气性差。   尸体一经剥离出来,便散发出一阵冲天恶臭,环绕在尸体周围的苍蝇更是多了好几倍,嗡嗡的盘旋在半空不肯离去。   幸好死亡天数不长,尸体腐败程度不是很高,法医验尸难度低了点。   宋忱大致扫视了一圈地上的尸体。   无头,仅有半截脖颈。身上仅穿有贴身衣裤,其余部位皮肤尽数裸露。很明显,这是具女性尸体。   在此期间,许湘不引人注目的、慢慢的挪到了他的身边。尽量压着喜悦与激动悄悄打招呼:“宋支!”   “嗯。”宋忱也回以一笑,视线划过刑侦队的几名成员,“你们……是客宜市公安局联系你们请求援助的吗?”   “没。”她一摇头,“我们……”   “——我们一早就来这儿了。”   陆和锦的声音陡然从身后飘过来,吓得许湘一哆嗦,立马闭嘴不敢吭声了。   陆和锦站到他们身边,一瞥她:“还不过去帮忙,闲得很?”   “哦……”她垂头丧气的一步三回头。   他没再管她,接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十三天前,青怀市出现了‘喷泉人头’。和这次案件一样,青怀市一个公园的喷泉上被放上了一个人头——不过是个假的模型。”   宋忱诧异:“青怀市也出现了?”   陆和锦点点头,继续:“八天前,客宜市也出现了假人头。三天前,人头喷泉案再现,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人头是真的。”   “所以我们很早就来客宜市查案了。”   他仍然觉得意外:“竟然早就发生了两次……”   “这三个人头确实有共同点,除了前两个是假的之外,三个人头头皮上都没有头发,并且都是女性。它们都被放在了喷泉上。”   宋忱肃然。   前两个相似点可以理解为是凶手的杀人取向,但后者明显具有特殊寓意。   喷泉多在公共场合,并且为人注意,很能吸引人群的注目。凶手为什么选择将人头放上喷泉?   他正思索着,忽然就听到程冬阳叫了他一声。   “哥。”程冬阳望着无头尸体的半截脖颈,“有勒痕。”   宋忱循着他的视线探去,果然发现了尸体上一圈乌紫发黑的痕迹。   “是的。”法医一边检查一边向他们说明,“这具尸体勒痕很重,她的头部脸色呈乌紫色,结膜里有斑状淤血,是受害人被勒住挣扎呼吸时,她的血管内静脉压力升高,压力使微血管破裂,最终形成出血点。确实是窒息而亡。”   陆和锦就伫在他们旁边,当然听清了程冬阳对宋忱的称呼,当即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他和宋忱长的不像,甚至比宋忱高出一些,只是看起来小了点,但是应该成年了。   陆和锦当初与他见过,清楚当年就是他和贺连泽、韩奕一道来青怀市找的自己。   但当时对方全程一声不吭,没抬头睁眼瞧过他,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在打量程冬阳的同时,程冬阳也在观察着他。   别的不提,他不得不承认,陆和锦确实有做“鬼”的资本。   他转而扭头看宋忱,后者正浮着笑点头回应陆和锦。   “……”程冬阳面无表情。   韩奕和纪宁的投诉果然是真的。   鬼迷心窍。 第54章 人头喷泉案(四)   现场检析一段时间后,宋忱一行人和法医将无头尸体送去了当地医院的解剖室。   解剖室是专门为公安局刑侦队人员设立的,他们过去时正好碰上同在医院的邵安久。   邵安久热情不减,挥挥手道:“查得怎么样了?”   陆和锦道:“没什么实质性进展。”   “好巧,我们这边也是。”他倒没有显露出失望之色,“我们只查出死者的身份——名字叫林燕燕,28岁。不是本地人,职业是美术老师。”   尸检结果至少得等三个小时之后才能完全出来。于是他们在医院空位上坐下,不时梳理案件信息,偶尔邵安久插科打诨,没少被他的队友瞪。   这会儿他又在说笑,就感觉身边坐下了个人来。   邵安久一看,原来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眯缝着眼睛,穿着一套病号服,是医院住院部的患者。   他说话时自有一套甜言蜜语,嘴皮子麻溜的跟她打了个招呼:“奶奶好啊!”   “嗯,好啊。”老太太侧了侧头,将耳朵对着他,“今年多大啦?”   “过年就满二十五了。”   “嚯,年轻着呢。怀了多久啦?”   “啊?”   “给宝宝想好名字了没有?”   “……嗯?”   “你怀孕期间难受吗?我们家那媳妇孕吐得厉害,可遭罪了……”   邵安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这里,他不禁瞪圆了眼睛,语无伦次,“我……我?我!不是,我怎么……”   周围的人有的憋不住,“噗”的一声笑岔了气。   尤其是他的队友,丝毫不给他面子,捧腹大笑,此起彼伏。   邵安久难得窘迫,对着那老太太难以置信的指指自己:“我?我是男的。奶奶,你认错人了!”   “啊?”老太太看不太清人,迷惑的抬头看他,又去看旁边的门牌,“这不是妇产科吗?”   果然,他们落座的那众多座椅正对着一个科室,门口清清楚楚的挂着张门牌——妇产科。   众人起了身,不再坐在这里,一边笑着,一边抛下邵安久离开了。   ——   三个小时后,尸检报告出炉。   令众人震惊的是,法医从尸体体内检测出乙醚成分,并且女性尸体有被侵犯过的痕迹。不过体内并没有精液残留,无法获取侵犯者相关线索。   迷奸、奸杀。   侵犯者和杀害她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众人脸色凝重。   要真是同一个人,将受害人奸杀后又将其头颅割下,置于喷泉顶端,那么这个作案手法已经不能用“恶劣”来形容了。   这种危险人物应当尽早发现、逮捕,然而这三天邵安久和陆和锦各自带队查现场、查尸体、查监控等等,均未能找出进一步的线索,将游客、住客拦住排查也几乎是在做无用功。   他们陷入了僵局,直到当天晚上一个电话打来。   来电联系人是韩奕。   电话一打来,韩奕就告诉了他们一个震惊四座的消息:庭阳省湛州市的中心公园的喷泉上也出现了血水和人头!   血水照旧是颜料混合而成,而人头是真的头颅,同样缺少了头发,同样是一名女性。   湛州市,正是庭阳省的省会,他们特案组公安厅所在的地区。   这凶手无异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当天夜晚,他们就商量好分两批人。除了邵安久,客宜市刑侦队的其他队员都留在本地,其余人当即驾车前往庭阳省。   此行一共有九人。   出发前邵安久硬是用“我们三个是队长,有事要商量”的说法打发走了想与他们同坐一辆车的许湘。   之后程冬阳也要上来,一开车门就见邵安久笑嘻嘻的对宋忱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客宜了,我还没来得及送你土特产呢!”   宋忱对他心心念念的土特产产生了一丝好奇:“下次吧。……什么特产?”   他冲宋忱一眨眼:“你猜?”   看到这辣眼睛的画面,程冬阳“嘭”的把门一关,果断换了另一辆车。   他们一路高速,累了便轮流开车,直到天边熹微,淡淡的金光镀上云边,他们才在服务区稍稍停车修整十分钟,十分钟过后,再次启程。   在修整的期间,只留宋忱待在了这辆车上。   一路上他断断续续的睡了一两个小时,倒不是很疲惫。再喝了口水后,他坐直了腰板,精神恢复了许多。   这时候邵安久第一个回来了。他没立马上车,因为宋忱那侧的车门开着,他便直接靠在了车框上,搭着手低头招呼宋忱:“宋队长~不下车玩玩?”   “不用了。”宋忱看他一脸笑意,迟疑了片刻,还是问,“我没有告诉你真名,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宋忱的?……还是你对我的名字有印象,你认识我?”   “哦,是陆和锦告诉我的。”邵安久停顿一会儿,然后四下环顾须臾,随即迅速钻进车里,挤到宋忱身边,同他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陆和锦跟我提过你。我还是头一回从他口里听到夸别人的话呢,哪能不对你留意一点?当时你说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人,结果你又用的假名,我以为只是同音了而已,跟陆和锦炫耀了好几天……后来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后,换他嘲笑了我好几天。”   他显得有些兴奋,凑近宋忱:“宋队长,说说。你跟他的事?”   宋忱略感困惑:“好像……没什么特殊的。”   “欸……”他不赞同,紧接着问他,“肯定不一样啊!——我去高铁站追你们的时候,陆和锦留在了公安局。那桌上的咖啡都是他准备的,以前他可从不做这种事。他被他爸妈宠坏了,在家里是少爷来着,性格极其糟糕的啊。要不是他从小就大方,我哪能忍得了跟他到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并没有对陆和锦表现过不满。   他的表现让宋忱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传闻:“……你和他认识,你也是富源市的人?”   邵安久惊奇:“他还告诉了你他户口地!他是不是还交待出他的家庭情况了?他对外都不提的……啧啧。”   宋忱楞了一下:“是这样吗?”   “对啊。”他道,“我也是和陆和锦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跟他家里人就没怎么和睦过。特别是他的外公,他那娇惯出来的性子让那老爷子看见他就想抡棍打死。怎么样,是不是想详细了解一下?”   邵安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他名片亮了出来:“扫我二维码,加个好友继续聊啊!”   宋忱猝不及防的被噎了一下,无奈。结果刚要拿出手机就错眼瞟见面前落下的阴影,不由得直直望向邵安久身后。   邵安久仿佛也感受到,一转头,就对上陆和锦意味不明的目光,惊得他一溜烟从车上下来,把陆和锦的位置腾出来,一面哈哈笑着搭上他肩头:“修整的挺快啊……那什么,我们差不多也要出发了。”   陆和锦似乎没有特殊反应:“你开车?”   “嗯,对啊。”他活动了一下自己肩膀,“刚刚跟英明神武的宋队长聊了会儿天,人都神清气爽了!不愧是宋队长!”   他打着哈哈坐上驾驶位。   三辆车终于驶入了庭阳省湛州市。   这时刻,韩奕和纪宁应该还在中心公园侦查现场。他们便长驱直入,直接把车开到了公园旁的泊车位。   周围都被醒目的警戒线拦了起来,守在黄线两侧的警察原本要紧急拦下他们,一看到宋忱,立即退开,颔首示意后主动将警戒线缩短一截让他们进入。   宋忱走在前面,一进公园就开始寻找喷泉。发现它就在距离入口不远处,被石子路和矮小的灌木丛环绕住。   此刻从喷泉汩汩流出的不再是“血水”,颜料已经耗尽,水源有恢复了正常颜色。   不过喷泉顶部的头颅醒目无比,视觉刺激时刻提醒着他们这里曾发生了一起多么惨绝人寰的凶案。   “宋队!”韩奕一眼望见他,疾步靠近,却在下一秒注意到他身边的另一队人,跨出去的步伐都迈斜了一步。   但正事要紧,他即刻正色,对宋忱说:“我们是昨天晚上十一点接到的报警电话。报案者是一对情侣,晚上吃完宵夜到中心公园散步消食,就看见喷泉顶部有个圆滚滚的黑影。那名男子打开手机电筒一照,发现是一个人头。他们就吓得报了警。”   他随着宋忱往喷泉边走,“根据青怀市、客宜市公安局的消息,犯案的是同一个人。”   宋忱在人头正前方站定,抬头正好与它怒睁的双目对上。   纪宁依然立在此处,听到身边的动静,没动,举起相机拍摄下头颅的正面。   “我们把喷泉、公园都检查了一遍,但这个地带没有安装特定的监控,没有任何电子数据线索。”韩奕说着,朝向他们走来的丁渠深致意,“——丁主任。”   “嗯。”丁渠深示意的微微点头,负手而立,同样观察着喷泉。   刑侦队的人互相讶异的望了望彼此。能被称作“主任”的,在公安厅恐怕身居要职。连坐镇公安厅的上级都亲自来到现场,可见这案子得到了省里多大的重视。   然而,之后让他们更惊讶的是,“丁主任”居然就是宋忱口中的师父!   “你怎么来了?”宋忱几步踱到丁渠深身边,抬手虚虚扶住他,“这里风大,医生说……”   “这是发生在自家门口的案子。”他沉着脸,“作案都作到自家门口来了,讲出去让人笑话吗?”   他又道:“昨晚发生的案子。虽然我们已经尽量封锁住了消息,但还是有不少风声走露。最近人心惶惶,我还要安抚群众,你们既然一起合作查案,就尽快把凶手查出来,绳之以法。”   丁渠深抵拳咳嗽两声,推开了宋忱的手,扫视过他旁边的这群人。   陆和锦依旧,他的刑侦队成员拘束的对丁渠深笑了笑。   邵安久则爽朗一笑,冲他挥手致意:“丁主任!”   无奈遭到他的无视,径直从邵安久身边掠了过去。   邵安久倒不尴尬,摸摸后脑勺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淡去,憧憬又恍然的嘀咕:“原来这就是当初赫赫有名的副队长吗……”   虽然不认识邵安久,但韩奕依旧为他感到震惊,问宋忱:“他……心这么大的吗?”   宋忱便顺势向他们介绍了一下邵安久。凭借邵安久的交际能力,很快他就和特案组的人打成一片。   而置于喷泉顶端的人头最后被取了下来。   回公安厅的路上,宋忱才知道,人头的尸体昨晚就找到了——就被抛在喷泉旁边的灌木丛里。   尸体已经交由谢亭柳解剖了。 第55章 人头喷泉案(五)(二合一)   昨晚经过一宿的调查,纪宁终于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叶思涵,女,二十一岁,庭阳省湛州市人,就读于省内知名大学。   她遇害的消息已经通知了她的亲属,宋忱他们回到公安局时就看到厅内两眼红肿的遇害者父母。   他们大概早就宣泄过了崩溃的情绪,此刻都默默不语,默默拭泪。身边有一名女性警察陪着他们,适时出声安慰、开导。   鉴于客宜市那名女性林燕燕的生前遭遇,宋忱特意强调了让谢亭柳检查叶思涵是否有被侵犯过的痕迹。   从那对父母身边路过时,那位母亲正大受打击的喃喃自语。宋忱只听到了零星几个字眼。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按照韩奕描述,死者的尸体被草草丢掷在灌木中;联想到客宜市,林燕燕的尸体被塞在布偶,放在综合体门口。   两种抛尸手段极其轻率,警方寻找尸体毫不费力,凶手没有理由这样做——除非凶手抛尸时间并不充裕,或者,宋忱更倾向于后者——凶手根本不担心尸体会被警方发现。 再想到凶手“太岁头上动土”的行为,太过挑衅与明目张胆。   难道他对自己的作案手法如此自信?   宋忱心下一沉。   尽管中心公园内监控设置较少,可公园周边公路、建筑不少,凶手把尸体运到公园,如果是开车,路口摄像头不可能一点影像也捕捉不到。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出来。得到韩奕“正在调查”的回复后,他脚步当即一转,准备亲自去一趟。   陆和锦本就离他不远,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就势也往回走。   邵安久觉察他的意图,同样要跟上来,却听宋忱发话了:“邵队长,连泽,你们时刻关注客宜市传来的消息。”   他只好又站住,“哦”了一声。   中心公园占地很大,四通八达,许多街巷路口都能通向这里。由于现场有警察驻守,公园周围的街道分外冷清。   宋忱和陆和锦步行在街上。   调查监控的事他们不必操心,自有警察负责。重回公园一趟,宋忱主要的目的就是沿路勘察,企图找寻凶手可能遗留的线索。   通往公园的有一条大道,四条小路。他们逐一走了一遍,暂时未发现异常。   宋忱走的时间越长,眉头拧得越紧。案件发生了“四起”,他们关于凶手的线索却少得可怜。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遭受毒手的人会是谁。 思及至此,他再次快走了几步,一回头,陆和锦竟然被他甩下,落了一两米远。   而对方停在路边,正神色不虞的盯着手机。   察觉到他的视线,陆和锦道:“我先接个电话。”   他点点头,往路边站了点,准备等等陆和锦。   陆和锦似乎从接听电话起脸色就不太好看,宋忱不便过多注目,转过头去瞧另一边。 然而这一瞧,却叫他的目光无法挪动了。   不远处有一个小孩,手里牵着个红色的气球,蹦蹦跳跳的。   他回头去看陆和锦,对方仍然阴沉着脸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于是宋忱便先独自向那孩子走去。   他微微蹲下问那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长呢?”   小孩冲他“嘿嘿”笑着,格外开心的模样。   宋忱道:“气球是哪来的啊?”   小男孩终于开口了,笑着手掌抓了抓:“猫猫!”   “猫?”他猛地警觉,又看了看随风乱晃的鲜红气球,宛如想到什么,语气不觉间急促起来,“他在哪?”   男孩转身,指向路的尽头,然后抬头又笑着望了望他。   宋忱内心的不安急剧膨胀,尤其是在男孩指明方向后,他心里“咯噔”一声骤然沉坠。   他匆忙拉住小男孩,告诉他:“你别乱跑,去找旁边那位哥哥,听到了吗?”然后来不及多想就朝那个方向拔腿追了过去。   他跑得极快,离弦的箭一样,犹如是只要他慢了一步,凶手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般。   最初跟上对方时他边跑边拨通公安厅电话,打算将消息通知给警方,配合围堵凶手。   可路的尽头是另一条胡同,两侧的“握手楼”将巷子空间压缩得极其狭窄,是旧城区地带。车辆根本进不来。   如果他通知完消息等待附近的警察赶来,时间可就又得过去很久了。最后还是得他紧紧跟上。   宋忱一路疾跑,每当他好不容易望见那抹黄色的身影,那影子便往巷子里一扎,又不见了踪影。但宋忱穷追不舍,穿过数条巷子,一个出其不意就会撞上不知摆在何处的木架。   越追他就越发明显的感受到身体的滞后,呼出的气息越来越不均匀,胸膛起伏愈加剧烈。肌肉细胞燃烧一时过度,带来肌肉撕扯的胀痛感使得脚步如有千钧沉重。   但那身影跑得极迅速,并且耐力极好,宋忱到如今弯弯绕绕,追出已将近几千米,前方的影子依旧迷迷糊糊,时而闪现。居然总是赶不上。   风灌得嗓子火辣辣的疼。他一咬牙,硬生生把喉间漫上的那股铁锈味往下一咽。   前方那抹身影越来越近了。他的体力也已经到达了临界值。眼见得他们之间只相距着一手臂的距离,他将心脏猛地一提,憋着口气一个箭步就要将对方擒住。   谁料对方霎时间快速越到公路上,下一秒汽车便呼啸而过——宋忱只是慢了一息,就这样被拦在了路口。   待到那辆车驶过,宋忱再往前面看去,已然不见那人的身影。对面的街道空空如也。 他的手脚俱是凉了一凉。   本来追逐带着全身都燃烧起来的热度还在愈演愈烈,可他内心却如同沉入寒潭,冰凉无比。   此刻停了下来,他才后知后觉骤然进行的这番剧烈运动使他光是看着眼前景物都满是时而炸亮的星点,头脑眩晕,耳边嗡鸣不止,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撑在旁边冰冷的墙壁上,他手一抹,身上满是汗,可在奔跑中又被风吹干了。   他愣愣的在路口站了几分钟。   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对面的街巷道道有岔路,道道相连接,现在追上去根本来不及了。   宋忱深呼吸几次,猝然呛出一口气,鼻尖酸涩得生理盐水止不住的分泌,模糊了眼前画面。   不过他抹了把眼睛,双手微微颤抖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尽量找准聚焦对准街道拍摄,照片依旧有些模糊。   但当他检查照片时,看清了对面巷口立有的一块宣传牌。不禁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画家‘辛之卡’的巡回画展于六月二十九日至七月三日在庭阳省湛州市开展……”   今天早上在公安厅,他好像也从死者母亲口中听到了“画展”这个词。   宋忱收回手机,缓了缓,站直身体转身慢慢往回走。   来时他只顾着追击凶手,丝毫未曾留意到周围事物。以至于他如今缓慢穿梭在各个胡同里,完全迷失了方向。   旧城区路况复杂,窄街深巷众多,如同迷宫一样。   宋忱拖着步子,走走停停,不时看看周遭环境,又不时低头用手机核对路线。   等到依照导航走到一堵墙面前时,他顿了会儿,最后锁眉叹了口气,重新把手机放了回去。   他所剩下的体力不多,仍旧没有完全缓过来,状态异常,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可脚底却又重若千斤。急需要得到休息与调整。   他站在原地,缓慢蹲下,脑子里依然嗡嗡作响,耳膜鼓噪得生疼。过了一段时间,他竟直接席地坐下,背靠上墙面,缺氧的感觉一直存在,他实在有些难以支撑,闭上眼重重的呼吸,企图将状态调整过来。   恰在此时,手机陡然震动起来。   一经接通,陆和锦的声音便直直传了出来,听筒仿佛有风刮着似的略微呼呼的响:“——你现在在哪?”   宋忱睁开眼,环视四周:“在一个巷子里……应该快要到公园了。”   对面的呼吸声也呼哧呼哧的响:“定位,你站在原地别动,把定位发给我。”   宋忱没精力想太多,依言照做。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反正他只觉前所未有的身心疲惫,倚着墙。朦朦胧胧的想,应该过去一段时间了。   他双手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刚直起腰,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这边的方位快速靠近。   宋忱侧目望去,发现原来是陆和锦,便牵起唇角勉强的笑了一下:“……陆队。”   陆和锦一来就发现他坐在巷子里,唇色无血,整个人蔫蔫的没有生气,登时心中窝火,随即疾步走近他:“你一个人,几千米远,你说来就来?”   原来他一口气跑出这么远一段距离。难怪这回这么的累。   宋忱如是想。   还是太久没锻炼了,身体机能都锈了。   陆和锦还欲再说,低眸瞧见他的模样,硬是憋回了气:“……站得起来吗?”   宋忱点点头,起身,刚踏出去一步,短暂休息后的双腿却突然一软,差点栽了个跟头。幸好陆和锦及时伸手捞了他一把。   陆和锦的神情难辨喜怒:“这叫能走?”   “我再,休息一下就……”他吐了口气,匀了匀,“就能走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在他的视野中,陆和锦却是蹲下了身,扭头冲他道:“上来。我背你。”   语气依旧不好,凶巴巴的,又恶狠狠的。   宋忱以为他是为难,便拒绝了:“不用管我……”   谁知陆和锦全然不顾他的想法,重申了一遍:“我说我背你。”   他安静了片刻。   这之后,便成了陆和锦背着他在巷子里走。   宋忱累狠了,就伏在他背上,思绪混乱,偶然想到什么,就开口缓缓问一句:“陆队……你怎么过来的?”   陆和锦腔调照旧:“开车。”   开车啊。   宋忱迷糊的想,居然不曾怀疑。   走了会儿,他问:“你累吗?”   陆和锦道:“我体质好着呢。”   “但你身上都是汗。”   青筋也明显鼓出。   “安静。睡你的觉。”   宋忱不再出声。   陆和锦走得很稳当,他什么也不必担心,视线一点点变淡变暗,居然昏昏欲睡。   *   公安厅里,关于叶思涵的尸检报告作了出来。   死亡时间至少有二十六个小时,往前一推,就是昨天上午九点左右遇害的。   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死者身体并不存在被侵犯的痕迹。   这点相似点,没有了。   那么凶手为什么选择对她痛下杀手?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两名受害人还有其他的共同点,只是他们忽略了?   邵安久“嘶”了一声,似是觉得这案子太伤脑筋,转而去怂恿韩奕:“宋队长和陆和锦刚刚不是回来了吗?他们说去问死者父母一个问题,你不想去旁听?”   韩奕很有自知之明,反倒反过来问他:“宋队不也让你关心注意客宜那边的消息吗,还没点风吹草动?”   “有是有,那不得等他们俩过来我说才有意义吗。”他语罢,随眼一扫,“哎,说曹操曹操就到!”   邵安久笑脸迎了上去:“宋队长!问的怎么样?”   宋忱肯定的一点头:“问出来了,是有效信息。”   “受害者叶思涵生前确实去过辛之卡的画展,就在六月二十九日,前天。”   邵安久道:“那就好办了——他的画展在六月二十三日在客宜市也开展过,林燕燕在六月二十五日去看过。”   “——所以,两名受害者都去过辛之卡的画展。”   听到这个名字,许湘突然有了反应,肉眼可见的兴奋:“辛之卡啊?他是最近很出名的一个画家,画作梦幻绚烂,很受女性欢迎呢!”   “这个画展……”季钰蓦的反应过来,“在青怀市也举办过。”   “那这之中存在的问题可就太明显了,”李希原说,“画展到过的这三个地方都发生了或真或假的人头喷泉案。这画展要么本身有问题,要么对于凶手来说有什么意思。”   “——等等,这画展举办过的地方都发生了案子,那这不也说明了凶手也跟画展一样辗转在这些城市,地点这么同步,凶手岂不是很有可能就是画展里的人?”   李希原后知后觉。   众人激动讨论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试探的介入进来。   “那什么……虽然我也很想赞同你们的想法,但我还是得说明一句。”邵安久道,“画展确实在客宜市举办过,但它举办的时长有五天,从六月二十三日到二十七日。林燕燕是二十五号去的画展,可是案件发生是在二十九号,这一天画展早就举办完离开客宜市了。所以……”   所以假使这凶手是画展中的人,那么当天他就已经不在案发地了,怎么能在那天把林燕燕杀害、然后晚上放上喷泉?他们的这个推理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此话一出,大家重归寂静。   林瑞似是不死心:“那林燕燕什么时候遇害的?”   “有几天了,但具体时间暂时确定不了,我们那边还在查验……”邵安久难得的有些心虚,保证道,“费时是费时了点,但保管精准。”   他仿佛明白自己这席话把大家的线索掐断了,连忙转移话题,扯到了宋忱身上:“宋队长,你是怎么注意到画展这个线索的?”   谁知宋忱一开口就震惊了众人。   “我今天早上看到了嫌疑人。”   “——什么?!”   大家异口同声,一个个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圆。这些字拆分开他们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就不懂意思了?   韩奕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宋、宋队,你你你,你说什么?是我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就是那只布偶猫。”他陈述道,“和我在客宜市看到的一模一样。他今天早上在中心公园出现了,跑的很快。而且很熟悉旧城区的地形、路况,我每次差一点就要追上他就会被他甩掉,最后还是被他逃走了。我只在他消失的地方看到了关于辛之卡画展的宣传牌。我拍下来了,发到了群里,你们可以看一看。”   几个人当即打开了手机。   纪宁难以置信:“凶手竟然敢直接在案发现场现身?”   这也令宋忱费解:“这点我不清楚。当时我是和陆队在中心公园的一条小路上,几乎没设么人敢靠近这片区域,但我却在那条路上看到了一个小孩。”   “一个小孩?”   那里发生了凶案,正常人都不会往那去,居然还有小孩子单独出现。   他点点头:“我觉得奇怪,问他话他也不怎么回答。但他手上牵着一个红色气球,我下意识想到了灯光秀上派送气球的布偶,就问了他气球哪里来的,于是他给我指了方向。”   他的话大家都注意的听着,可陆和锦在听到“小男孩”时脸色就不太对劲。等到宋忱说完,他才问:“在我们一起走的那条路上?”   宋忱:“嗯。”   他忽的就此沉默了须臾。之后他再开口说的话竟让众人背后发毛。   陆和锦说:“我没有看到过你说的那个小孩。”   宋忱愕然:“怎么会?”   他离开前还特意嘱咐了那个小男孩去找陆和锦的。   “或许一开始是我没有注意到,可我打完电话后确实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他停顿片刻,扫过宋忱一眼,“包括你也不见了。”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莫名出现又消失的小男孩都叫人觉得诡异。   许湘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说宋队长回来的时候怎么累成那样,原来是追凶手去了。”邵安久出声冲散了些惊悸的氛围,“不愧是宋队长!”   韩奕听得耳朵起茧子:“你夸人能不能换着几句来?一点诚意也没有。”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活跃了点。   “——所以那孩子去公园做什么?”贺连泽猝然问道,“不提别的,他的目的性很强,动机应该并不单纯。”   许湘:“可他才几岁啊。”   贺连泽:“小孩更容易受到教唆。”   邵安久及时反应:“哦——你怀疑凶手重现公园的目的?”   贺连泽不言。   他自顾自道:“也是……按照宋队长的描述,凶手仍然穿着那套玩偶服。公园是警方重点关注地区,他竟然敢大摇大摆的现身——不对,宋队长是通过小孩的指引找到他的,他至少掩饰了一下。假设小孩是他教唆的,那凶手故意让宋队长发现他,然后他逃他追,他们……呸呸呸。”   他觑了眼陆和锦神色,才接着说:“凶手到底怀着什么目的吸引宋队长去追他,调虎离山?”   陆和锦一语将他否定:“没有。当时我在公园,没有任何事发生。”   “那他想干什么?”李希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原因,“吸引走宋支又不是为了调虎离山,莫非……”   程冬阳接下了他卡在喉咙里的后半句话,清晰有力:“——他盯上了宋队。”   众人面色齐刷刷一变。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邵安久,拉起宋忱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快要绕着他转了个圈:“宋队长,你没什么大碍吧?应该没被装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器吧?要是被安上了个摄像头,你的清白可就保不住了!”   “……”宋忱收回手臂,“放心,我没事。”   他转向大家,如实道:“我觉得凶手的目的不在于我。”   他顿了一顿,忽略掉陆和锦强烈的视线,“他对旧城区非常熟悉,有很多机会可以把我早早甩掉。但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每次在我快要跟丢时突然现身一下,更像是有意引导我去某个地方。假如他的目的在于我,他大可以在旧城区利用地形对我动手了。”   不得不承认,宋忱的话不无道理。可每个人此刻都切实感受到迟来的心悸。   如果最初凶手真是想对宋忱动手,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喷泉上的人头可能就不止盛着女性的头颅了。   纪宁缓了缓心绪,说:“出现在公园的小孩我会着手去查,那里有监控,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查明。”   季钰也道:“关于凶手熟悉老城区这点,我可以去查。”   宋忱“嗯”了一声。   众人各自散去的时候,陆和锦与他擦肩而过,脚步不自觉放慢了几拍,随即又常速掠过。   邵安久疾行几步追来与他同行,眼角瞥瞥站在原地的宋忱,和陆和锦玩笑道:“哟,怎么不去找宋队长?”   陆和锦不搭理他,无情的扫落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不变。   “怎么不说话,被特案组的人影响了?”他很清楚陆和锦的脾气,“一个人又在生哪门子气呢,谁惹你了?”   陆和锦蓦的止了步,像是受够了他那张嘴:“我是不是说过希望某人的嘴自觉闭上,不然我就替他缝上?”   “……”邵安久强笑了一下,“嗐……干嘛对某人敌意这么大,耐心点,耐心点啊。某人一定整改。”   陆和锦拔腿又走。   他倒没被落下,安静了一会儿又死性不改:“哎,陆和锦,我还是不明白,你和宋队长一起去的公园,怎么他一个人追缉凶手去了,你呢?”   说完,余光里的人影登时一顿。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要改口,却冷不丁听陆和锦说,声线略低:“我在接电话……没发现他不见了。”   邵安久正色:“你外公给你打的电话?”   他没否认,但邵安久光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心情并不好。   陆和锦说:“我们家有个亲戚,买了块地在湛州市,最近租出去了几天。就是辛之卡画展举办的地儿。叶思涵,那名女性死者的父母,揪着他们女儿去看了个画展就死亡的点在找我那亲戚的麻烦。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得知我在查这个案子,于是打电话过来让我帮忙处理一下这件事。”   “……我外公正好也给我打了电话,还没放弃。”   “……”邵安久终于明白他这么烦躁的原因了,原来两个人同时都找上了他,“不是,”他想不通,“死者父母要找也得找办画展的人的麻烦吧,找你亲戚做什么?”   “找过了。”他道,“听说他们雇人强行拆了半边画展,被人送进了公安局,拘留了几个小时,出来后就去找我那亲戚的麻烦了。”   邵安久瞠目结舌。   没等他惊讶几分钟,后面就遥遥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他杵了杵陆和锦:“呀,宋队长来了,来找你的?”   陆和锦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示,腿却是不再迈动了。   眼见得宋忱追了上来,邵安久冲陆和锦揶揄一句“欲擒故纵玩的挺溜啊”,再瞧了瞧他们俩,识趣的一转身调头离开了。   “……陆队”,宋忱停在陆和锦面前,“刚刚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陆和锦:“有吗?”   “我刚才……”他瞧见对方的神情,把话一咽,“——你生气了?”   陆和锦本欲一句“没有”强行搪塞,可话到口中却一转,问:“如果我生气了你会怎样?”   宋忱乍一听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和锦转身前进几步,步步逼近他,阴影将他完全笼罩:“——我说,如果我生气了你会怎样?”   宋忱撞上他的目光,话一卡:“我……”   “……我只是接了个电话。”陆和锦仿佛眉心疼的厉害,眉头深蹙着,“我只是接了个电话你人就不见了,如果今天那个凶手的目的就是你,你怎么办?”   宋忱望着他的神情,愣了愣:“……陆队?”   他盯着宋忱,须臾,最终深深呼出了口气,不知为何像是终究泄了气一般,轻轻靠在宋忱跟前,低垂着眼眸,头也垂着,让宋忱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又低又轻,缓缓:   “……以后我不分心了,你也别丢下我行动,好不好……嗯?”   ——宛如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冷不防的,宋忱脑中兀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第56章 人头喷泉案(六)   季钰和纪宁去的是同一片区域。   纪宁一查才发现,凶手挑的露面地点大多数都刻意避开了摄像头,或者是位于监控死角,经验老到。但纪宁不厌其烦的重复搜索、定位、观看,最终终于找出了几段有效视频。   但经过对比,他马上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犯罪嫌疑人,那个布偶猫出现在公园小路上的时间最早是在今天早晨九点十七分,可小孩出现的时间却是十点钟,迟了将近四十三分钟,并且这个时候的小孩,手上是牵着气球的。   他略微思索一番,将监控视频范围调整至整个旧城区。电子数据庞杂如海,也只有他有耐心一点点的查找过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将近落日西沉时分,竟然真的让纪宁查到了关于小孩的准确影像。   他不禁凑近了几分电脑屏幕,把进度条重新拉回至小男孩身影出现的时段。   视频中,男孩清早从家里出来,本来蹲在家门口玩玩具车,但在九点四十四分的时候,他突然往巷子里看去。笑了几分钟后,他果断放弃了小卡车向巷子里小跑过去。   纪宁推断,布偶猫此时可能就在巷中引诱。   山喅~息~督~迦2   小孩再出现在摄像头前时已经换了条街道,手上牵着个飘忽不定的红色笑脸气球。站在公园的小路边。   时间再到十点十五分,宋忱与陆和锦齐齐从路的另一边走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宋忱描述的一致。   只不过在宋忱飞奔离开后,那个小男孩也牵着气球走了,没有任何停留,以至于陆和锦打完电话后没能看到他的身影。   监控视频一出,事情就有迹可循了。   纪宁当即动身前往录像里小孩的住址。   待到暮色四合,八方暗沉,旧城区比外街更早的挑亮了灯。有一户开灯,陆陆续续连成了一片。   纪宁查完回来,恰巧碰到了“收工”的季钰。俩人未经过事先约定就会了面,纪宁瞧见季钰的时候,对方还在路边抽着烟。乍一眼望去,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却收敛得很好。   纪宁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查完了?”   季钰见到来人,不慌不忙的捻灭了烟头,淡笑着冲他点了一下头:“对。但没有能用的信息。”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被你看出来了?”季钰,“其实更多的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踱到垃圾箱旁边,将烟扔入,却听到纪宁一句“有时候麻烦说出来可以一起解决”,动作停顿了几秒,随即转身回去:“怎么这么说?”   纪宁直白道:“看得出来,你很少把真实情绪表露在脸上,很少跟队友合作,但有些问题协作更容易解决。”   听了这话,他待在原地安静了须臾,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纪宁看了眼时间:“六点了,天黑了,我们得早点回去。”   他应下,“烟没了,可能得先去买包烟。”说着,季钰抬步向街头店口靠近。   纪宁在他之后,过去时他已经在结账了。   可他们等了半天也不见老板出来,只能暂时在柜台前等待。   店铺里十分明亮,货架上的货物商品码的整整齐齐。   季钰指尖抵着香烟,随眼扫视一圈,却兀的看清了一个人。那人来的比他们早,购物篮中放入了杂乱的烟酒零食。   对方走到最外边的一排货架时,显然同样发现了他。   他收回了视线,表情倒未改变,反而是那人来到柜台边,排在了他后面。   本来双方都没有什么动静,但那人打量完季钰,终于看向季钰身边的人,才突然发觉异样之处。   “哟,这不是季钰吗?”   背后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   季钰没有回头,松开了那包烟。但纪宁却疑惑地循声向声源,紧接着愣了几秒。   “……贺晨?”   身后之人可不正是贺连泽的表弟,贺晨。自从他被青怀市公安局辞退后,就没怎么听说过他的消息,没想到他也来到了庭阳省。   贺晨并未把注意力分散给纪宁。   见季钰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他拖长了调子嘲讽:“之前在刑侦队装的不是挺好吗,风头把陆和锦都压了过去。怎么,如今陆和锦当了队长,眼里容不下你,你就来巴结特案组的人了?”   纪宁下意识转向季钰。   可后者面色不变,置若罔闻,甚至低头对纪宁说了一句:“再等两分钟,老板没来我们就走。”   这幅不痛不痒的模样落入贺晨眼里可就另有一番被忽视的蹩脚味道。自己倒像是个跳梁小丑,顿时心中积火:“你还在这装什么孤高?你不是和陆和锦是好兄弟吗,陆和锦不是说他比不过你吗?怎么刑侦界就听说过陆和锦和邵安久,没听说过季钰这号人?”   “——哦,是不是陆和锦权势大,而你只不过是个孤儿。他上位以后看不惯你,终于不再和你称兄道弟,把你挤兑出去了?哈哈……”   “——贺晨!”纪宁出声呵斥。   出乎意料的是,季钰依旧没有恼羞成怒的反应,只是直直望向他:“贺晨,你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我什么样?”他怒极反笑,嗓音随之变得恶狠狠,怒目瞪向季钰,“我妒才、小人心肠?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一个人顶着坍塌的墙壁几十分钟,多厉害啊——可他们有说被压在墙下的学生吗?听说有一个女生左腿直接被压断——截肢了——”   季钰的目光陡然一凝。   贺晨仍然不休不止,甚至更为激动开怀:“她现在在上大学了吗?还是放弃学业待在家里了?她现在还是很感激你救了她的命吧?”   纪宁察觉到季钰的情绪瞬间有了变化,连忙喝止贺晨,可他却毫不听劝:“……不会吧?你不会以她们的救命恩人自居吧?哈哈哈……多好笑啊——那女生至今恐怕都不知道吧,如果你再多撑十分钟,她的腿就断不了——是她一直感激的救命恩人主动塌下了肩膀,卸走了力气!那时候她一定惨叫得很痛苦吧!啊?!”   闻言,纪宁的脸微微一白。   接下来的情势他好像无法控制了。   *   宋忱是在九点钟接到了纪宁的电话。   待他赶到派出所,陆和锦、季钰和纪宁已经出来了,站在台阶上。   宋忱一眼望见了季钰此刻的模样,额头、脸颊上凝着变暗的血块,头发略显凌乱,衣服上也染上酒渍黄黄红红的一片。   颇为狼狈。可神情依旧冷静。   “贺副队和贺晨还在里面。”纪宁对他说,又扫过一旁明显不悦的陆和锦与无动于衷的季钰,“……陆队来的匆忙,没开车。季钰身上需要清洗,宋队,你载他们一程?”   宋忱没多问,“嗯”了一声,领他们上车。而纪宁重新返回派出所。   车上,他道:“我家不远,去我家?”   季钰:“嗯,麻烦宋支了。”   宋忱开着车,只能通过后视镜观察一下对方:“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吗?”   他额头上的伤口结了血痂,看起来触目惊心。但他只说:“伤口不严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已经处理好了。”   这期间陆和锦未曾开口,也没有任何反应。   宋忱沉默片刻,问:“是贺晨动的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问出口的时候就清楚了。肯定是贺晨先动的手,不然季钰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派出所放出来了。   果然,季钰点了点头。   宋忱的公寓在一片小区之中,位于第九楼。   宋忱带他们进入屋中,程冬阳和他的猫也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目不斜视,并未对季钰的模样表示出惊奇。   “你先去洗澡。”宋忱说,“换洗的衣服可以穿……”   “——我去买。”陆和锦许久未出声,开口后没等他们作出反应,转身就走了。   没过多久,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宋忱忽略掉从他进门起就绕在他腿边打转的草莓,和程冬阳商量:“我这儿只有两个房间,今晚让一个人去楼下你的房间里睡?”   程冬阳:“他们不住酒店?”   “今晚情况不对。”   “哦。”   他这么应了一句,算是答应了。静了会儿,他补充:“让陆和锦去楼下。”   尽管宋忱对这个要求略感疑惑,但仍是应下了。   于是程冬阳领上草莓,关掉电视先回了楼下。   浴室里的水声逐渐减弱。   宋忱想着陆和锦应该没这么快,索性找出套宽大很多的衣服暂时给季钰用着,不合身等陆和锦回来也可以换。   如是想着,他走到浴室门口,准备将衣服递进去。但当他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敲门,淋浴间的门便自内向外打开了。   一开门,就是蒸蒸的水汽,白茫茫的朦胧一片。   可他依然看清了雾气中的人裸露的皮肤,随即不自觉的一愣。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几秒内,公寓大门传来关门声,陆和锦买好衣服回来了。   一转入拐角,就看到眼前这幕景象。   还是他冷不防一声惊醒了宋忱。   他径直越过宋忱,不偏不倚挡在他面前,把东西递给了季钰:“衣服买好了。”   也不清楚此时他脸上什么神色,反正季钰接过衣服道了声谢。可陆和锦依旧杵在他跟前,没动。   陆和锦面不改色:“你不该进去换衣服?”   “……”他又折返回浴室更换。   宋忱脑海中还浮现着方才他瞧见的一幕,似乎是想确认心中的想法,他甚至往门边挪去一步,视线直往浴室内探去。但他终究未能如愿,因为他下一秒就被陆和锦一把拉走了。   陆和锦直将他拉到客厅才停下,随即转身面对宋忱:“没想到啊宋支,原来你喜欢看这种?”   宋忱也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不妥,可想到自己看到的,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刚刚,季钰肩膀那块的疤……   他的沉默宛如默认,陆和锦等了会儿,没得到他的反驳,脸上缓缓升起异样的神色。   宋忱真喜欢这种的?   他面色越来越复杂,想到最后他莫名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了瞧。   嗯,有料。   他这番行动落在宋忱余光底下,再联想到方才他问自己的话,宋忱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一开口:“你,不……”   这会儿功夫,季钰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   宋忱不好再说,咽下了原话,只能先转而告诉他们:“今晚你们暂时在我和冬阳这儿住下。冬阳的房间在七楼,楼下的……”   他将程冬阳的房间道明,末了向陆和锦,“陆队,今晚你去程冬阳房间休息?”   陆和锦点头答应。 第57章 人头喷泉案(七)   房间里就剩下了宋忱和季钰。   季钰额头已经用一片纱布贴上了,看样子的确没有大碍。   宋忱向他大致询问了一下,然后各自回到房间。   凌晨一点左右,宋忱模模糊糊醒来,准备去厨房接杯水解渴。   可客厅阳台的灯竟然亮着。   “……季钰?”   他走上前去。   这个点了,季钰还没睡?   阳台上的人冲他笑了笑:“你也没睡?”   “刚醒。”宋忱在他腾出的位置上坐下,“现在睡不着了。”   季钰淡淡的目光回到窗外的夜幕里,眸底深色,似有怀念的望着外面景色。闲聊似的,问:“宋支……还没机会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做警察?”   宋忱指尖一动,随即浅笑:“大概……因为我父亲是警察。”   “那你父亲应该很优秀,能成为你的目标和追求。”   “……嗯。”   季钰递给他一听饮料,眼睛没看宋忱,犹如忽然间想起一件值得谈论的话题:“那你知道上苑小区的一场火灾吗?就是发生在庭阳省湛州市,不过时间过去很久了,听说过的人很少。”   闻言,宋忱身形顿时一滞,缓缓转头看向他。   他似无所觉,继续道:“听说大火烧的是十八楼,高楼层,没什么人生还。火灾起因并不简单,好像……是人为放火。可惜了,火在半夜燃烧起来,火险报警器被毁坏,那一层的居民大多葬身了火海。”   他每说出一句话,宋忱心中就一颤。等他说完,宋忱已经抿紧了唇,低下头神情晦涩的望着手里的饮料瓶罐。   半晌,他才状似平常的回答:“……听说过。”   季钰笑问:“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宋忱愣了愣,猛然抬眸看他。   是啊,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况且传播度并不高,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刹那间,他想到季钰从浴室出来,他在他左肩到锁骨的那一片看到的伤痕。那疤痕他再清楚不过了,明明白白的,是烧伤。   他的心脏猝然间沉到了水底,丝丝的沁入剔骨凉意。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季钰却笑了,解释:“我不是从那场火灾里出来的。知道这个,是因为我小时候爱玩火,我爷爷就拿着这个故事来吓唬我。可我最后还是被火烧着了一次。从那以后我就对火有了畏惧之心。”   被攥紧的心脏瞬时间又被松开,宋忱心跳速度缓缓恢复,对此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季钰看出他的紧绷,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话题:“宋支,陆队有告诉你我的事吗?”   他记忆犹新:“……嗯,说过。”   “他们是不是都很敬佩我孤身护住了四名学生?”   “嗯。”   “呵。”季钰莫名嗤笑一声,自嘲道,“我哪里是护住了她们,分明是害了她们。”   乍一听,宋忱颇为讶异:“什么……?”   “我当时顶着断墙,支起三角结构才避免了我们直接被填埋。”回忆起那段记忆,他不自觉握紧了掌心,易拉罐都有些微微变形,“……但有个女生的腿就是因为我才……在我撑了撑了二十分钟后,我终于撑不下去了,趴倒了。……那个女生的左腿就这样被碾压住,直到十几分钟后支援到来。”   那时候的惨叫声刺得他耳膜疼的发颤。   他听到女生在求助、在哀嚎,可他仍然倒着,后背是一片脊梁被生生压断般的剧痛,他撑了二十几分钟,左臂从一开始就因为阻挡墙壁坍塌而被冲击得骨节错位,在强撑的这段时间,断裂的小臂骨头穿刺皮肉出露,那钻心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血肉模糊,他眼里浸入了不知道是血还是汗的液体,灼烧起来。   他的确站不起来了。   可谁又能告诉他,在他选择倒下放弃的那十分钟,支援就会来到。   他们都说他是英雄,独自撑了将近半个小时。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塌下肩膀的那十分钟里,一个女生的一生被他毁了。   左腿高位截肢。她躺在医院的那一年,与她理想的大学擦肩而过。   宋忱抬起的安慰他的手顿在了半空。   “……其实贺晨说的没错。”季钰笑了一下,只不过笑得很是难看,转头对上宋忱的眼睛,“宋支,总有理由可以让我不用内疚。把责任推给作案者,或者迟来的警队,或者做出错误判断的贺晨——但直接元凶最终都是我。……宋支,是不是?”   这个时候,宋忱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脑中一阵隐隐尖锐刺痛,却不是因为季钰的经历,而是他想到了他自己。   当年那场火灾的发生,是纵火者的错。可是要不是他,那一层的人不会受到牵连。他的父亲是一个靶子,他是替报复者瞄准靶心的帮凶。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些无辜的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错在我……”季钰说,宋忱的呼吸却逐渐发颤,“我怎么偿还她?偿还不了……”   宋忱疼的眉眼都皱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偿还,可道理谁都懂。他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赎不清罪。   季钰叹了口气:“……罪是赎不完的。”   万籁俱寂。   *   不知道贺连泽是不是在公安厅待了一整晚。早晨一行人过去的时候他早就在办公室里了。   几个人气色俱是不太好,要么眼下青黑,要么脸色虚白,让邵安久觉得自己与大家格格不入:“你们昨晚……夜生活挺丰富啊?”   他昨晚睡得早,一进酒店就往床上一躺,不理世事,并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   韩奕觑了眼季钰,把邵安久拉到一边简单的告知了几句。   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贺连泽已经泡好了一杯咖啡,出声说:“贺晨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算是对季钰有了个交代。   这个结果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虽说贺晨是贺连泽的表弟,但贺连泽为他出面收拾了许多烂摊子,该尽的情谊早就尽了,如今贺连泽对他没剩多少感情,对这件事本就可以置之不理。昨晚去了一趟派出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   他留意了一下季钰。   按照对方的实力,明明不应该会被贺晨打伤。   只是几秒钟,贺连泽又收回目光。   反正贺晨如今与他没有关系,他在派出所多反省几天也与他无关。   琐事忙完,纪宁没被小插曲影响,将他查到的信息陈述了出来:“我调了监控,查出了宋队说的那个小男孩的所在,就住在旧城区里。我去查了,那小孩确实是被诱导了。有一个人唆使他把他带去了小路上,并且承诺把气球送给他。”   林瑞激动道:“诱导他的是那个布偶猫吗?”   “对。”他肃然,“不过那小孩说的是‘猫猫不会说话,会画画’。那个人不时口头唆使,是画了画。”   “画画?”   宋忱一下子就联想到画展。可正是因为以画的形式,这更令人起疑。   明明口述更不容易留下把柄,那个犯罪嫌疑人为什么却采取更有端倪的方式?   看来辛之卡的画展,他们必须得亲自去一趟。   邵安久瞧了瞧他们这边的情势,似乎并不需要他,于是目光一转,落到了旁边一直锁眉盯着手机的陆和锦身上。   陆和锦本来在细细查看着宋忱拍摄下来的路口的照片,背后却有一个黑影缓步靠近。   他一个不注意,手机就被人突然抽走,邵安久的声音随即在他身后响起。   “哎呀,还在琢磨线索啊。”邵安久看了他一眼,指尖在他手机屏幕上一划,“线索急不来的,别干上火了。瞧瞧……哎,这不是宋队长吗?——等等,你别抢啊!”   他回身躲过陆和锦,眼睛不离屏幕。   上面的照片很明显,正是宋忱和程冬阳初到客宜市拍的一张照片。   陆和锦是真的沉了脸:“还给我。”   “哈哈,不逗你了。”邵安久干笑两声,依言准备递还手机,却在陆和锦伸手接过的前一秒骤然顿住了。随即他眉头筱然一皱,猛地收回手,两指放大了那张图片,口吻兀的一沉:“……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陆和锦本来阴沉着,循着看去。可待他看清他放大的照片时,同样刹那间僵滞住了表情。   无他,照片中楼下那个黑魆魆的模糊影像,正像是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他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六月二十七号的一张照片。照片从宋忱他们住宿的酒店阳台向广场拍下,在阳台上宋忱的身后、底下就可以看到漆黑的广场。   而广场中央的喷泉上,不难辨识出立着一个圆滚滚的黑影,模糊的一团。可他们经历过人头喷泉案,此刻怎么会猜不出那是什么?   他们心下俱是一凉。   他们发现人头是在灯光秀当晚,六月二十八日。   人头怎么可能会二十七日就出现了?   这个消息告诉众人后,惊骇之色纷纷。说是脊背发凉也不为过。   “宋队长。”邵安久语气迫切,“当时你们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没有。”宋忱凝着脸色,“我们当天十一点以后才到的客宜市,拍照时大概到了十二点,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包括拍照时他们也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将“人头喷泉”拍了下来。   程冬阳作为拍摄者,一样丝毫未曾发现。   细想之下,竟令人毛骨悚然。 第58章 人头喷泉案(八)   此时此刻,关于林燕燕的死亡时间判定显得尤为重要。   邵安久立即向驻守在客宜的乔姝云和夏孟询问了情况,结论给这个疑团一锤定了音。   “林燕燕的死亡时间将近166个小时,往前推五天。她是在六月二十七号下午一点左右遇害的。”   换言之,死者于二十七号死亡,人头于二十号夜晚出现,他们却是在二十八号发现的,并且下意识把发现时间作为了人头首次出现的时间。   而在二十号,辛之卡的画展还并未离开客宜市。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颤了一颤。   这个画展,他们是非去不可了。   “根据受害者的共同点,目前画展是最大的怀疑目标。”宋忱如是道。   开着警车大张旗鼓的去调查是不可能的,恐怕不等他们警车开到,画展中的相关线索就会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留给他们最好最保险的办法是“微服私访”。   宋忱:“今天是七月二日,画展会展示到三号,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其实‘引蛇出洞’是最有效的办法。”贺连泽将这一点道破,明说了,“我们最好遣出一名女性观看画展。”   众人噤声。   数道打量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向同一个方向。   许湘一个激灵,瞬间看向贺连泽:“你……是说我吗?”   他没有回答。   可答案明显,他们不可能让普通民众参与这么冒险的行动。而如今这两个队伍里,女性只有唯一一位,那就是许湘。   宋忱的目光也落向了她,不过显然有些犹豫。   选择权在她。   许湘咽了口唾沫,面色微微发白。   喷泉上人头的惨状她历历在目,亲身涉险最差的结局就在眼前。一旦处理不及时,那两位死者的模样就是她的下场。   说不害怕是假的。   “也没必要用这么危险的办法……”李希原试图改变大家的想法,“这是下策,我们不能拿她的命开玩笑。”   韩奕虽然认同贺连泽说的话,但若是真的要赌上许湘,他也无法眼睁睁的接受。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众人间的气氛很凝重,各自都不曾开口。   良久,许湘深吸入一口气,强行镇定道:“……我去。”   “什么?!”李希原不可思议,瞪圆双目质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凶手的凶残你没看到吗,你瞎去凑什么热闹!”   她脸上仍是雪白的一片,可到底做出了抉择,坚持道:“贺副队说的是对的,我也明白后果,但,但我是警察啊,这是我的责任。”   见她怎么劝都不听,李希原气的“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   恰在此时,陆和锦兀的表态:“你不行,你去了也没用。既没有洞察力,又缺乏应对变通能力,你去了就是打草惊蛇。”   “我……”许湘难以置信,“我,我,我有——”   陆和锦无动于衷:“你没有这个能力。”   宋忱扫过陆和锦,没有挑明对方的心思。   “谁去都一样,还不如用一个靠谱点的方法。”他径直忽略掉仍在极力辩解的许湘,说,“再——”   “——都在这呢。”   一道熟悉的女声蓦地响起。   宋忱回头,微讶:“……亭柳?”   谢亭柳到他们跟前才停下,胳膊上挽着一件白大褂,一向披散的头发此刻高高的扎起,显然刚刚忙完的模样。   “我刚过来就听到你们在讨论。”她道,“怎么,把我忘了,我不也是个女的?”   闻言,宋忱脱口而出一句“不行”:“这个行动太冒险,我们已经决定换一种方式了。”   “放心。要是论起我的反应力和洞察力,我可不比你们差。”谢亭柳直接了当,“再说,今天明天是画展举办的最后两天,你们难道不急着在这之前尽快找到线索?这个案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此话一出,倒是无人能反驳。   “放心。”她又劝道,“我遇事有把握。要是真出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你们赶来就行了。”   许是气氛太沉重,谢亭柳笑看宋忱,口吻玩笑似的:“老宋,我的命可交给你了。你可别让我香消玉殒了。”   “……”宋忱深吸一口气,“你去的话有个条件。戴上耳麦,还有针孔摄像头。你得保证我们随时能了解你那边的情况。”   “耳麦太明显了,摄像头可以。我就戴在胸前,不摘下来。”   “好。”   除了选好“鱼饵”,他们的办法还需要完善。   “我们派出两支人。”宋忱冷静道,“我是被犯罪嫌疑人引导发现画展的,对方怀有什么目的我们也说不准。所以我认为分两支人探查是最合理的。我去了,很大可能犯罪嫌疑人就会注意到我,把重心放在我的身上,这时候另一支人就能获得更好的调查机会。明面上,我跟亭柳一起当鱼饵,暗下里,你们深入调查。”   大家最后都接受了这个提议。   协议一经达成,各人就立刻动身。   路过许湘时,谢亭柳短暂的逗留片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勇气可嘉,再接再厉。”   一行人逐渐远去。   准备好后,众人按照计划前后去往画展。   此行宋忱安排有数名警察乔装混入画展人群,等候指令。而特案组和在刑侦队最后只决定让三个人进入画展,宋忱、陆和锦与谢亭柳,其余人中除邵安久、贺连泽、许湘、李希原留在公安厅随时注意监控情况之外,大部都悄悄守在画展举办地附近。   画展展厅在一楼,坐落于一个较为繁华的地带,道路四通八达,周边植物郁郁葱葱,绿叶红花相衬,环境清幽宜人。   不多时,人行道上就远远走来一对年轻情侣。   女性一方长发微卷,一袭长裙摇曳,胳膊亲昵的挽着身边比她高出许多的男性,信步走来。   她唇角带笑,至少画展的保安人员认为她是在笑。实则不然,谢亭柳只是在借着笑同宋忱悄声低语。   “难得穿这么好看,结果还是在查案子。”   宋忱面色不变:“待会儿进去后记得挽紧我的胳膊。”   “知道的,搂着呢。”她余光不留痕迹的瞥过后方,“陆和锦进去了?”   “嗯,在我们之前。十分钟前。”说到这,他的声音低了低,“……来了。”   展厅门口,一名保安拦住了他们。   “我们是来看画展的。”宋忱往里扫过一眼,“这里是辛之卡画展的举办地吗?我女朋友很喜欢辛之卡,陪她来看一看。”   正在此时,谢亭柳不满的插入打断了保安的话:“给不给人进去的啊?票也给你检了,太阳这么大,我好不容易保养好的皮肤,到时候紫外线过敏你负责吗……”   宋忱忙低头安抚她几句。   大概保安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看到处于热恋期、如胶似漆压马路的小情侣。他面孔一绿,抽搐着脸部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一脱离他的视野,谢亭柳就收回了那副做作的姿态,目光四下打量:“这画展……还挺大的。”   的确,展厅面积较大,即使廊道蜿蜒环绕,两侧摆放、挂有色彩绚丽的画作,也不会让人觉得狭窄。   虽然是白昼,画展内部仍然灯光明亮。   宋忱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展厅里尽数用遮光窗帘挡住了玻璃窗,外面的光线无法透入进来。正因如此,陈列的画作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更为鲜丽。   宋忱和谢亭柳漫步于长廊上,周边观画者不时为某一幅画驻足,参观画展的人数不少,并且大多数是年轻女性。偶有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确认过眼神,是公安厅的人。   谢亭柳极其自然的在一幅画前停下:“看到陆和锦了吗?”   “没有……”宋忱不动声色的览过一众人,目光突然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收回,“……看到了。十点钟方向,展厅正中央。……他也看见我们了。”   “哦。”她自然而然的挽紧了些他,头也轻轻的往他肩侧靠,示意他瞧他们面前这幅画作,“这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宋忱的眼睛循上她的视线。   辛之卡擅长油彩绘画,用色多明丽,色块鲜艳。   宋忱不难从那幅奇幻绚烂的画幕中看出一抹女性的身影,只有一个窈窕的背影,抬头望着灿烂星河,如瀑长发披肩,令人遐想无限。   再另外看几幅,偶尔也能从中瞧见相似的曼妙身姿。   不过都是背影。   “……头发。”宋忱缓缓开口,“辛之卡好像很偏爱这种取景。”   “那你觉得我今天这身怎么样,”谢亭柳随手一撩头发,尽数揽到背后,“能吸引那个犯罪嫌疑人吗?”   他抿直了唇线:“挽紧我。”   她笑了声,不远处的人群却忽然沸腾起来。不少人都往展厅中央涌去,层层叠叠,依稀能看见中央搭建的一小块比地面高出几阶的台面,上面站立着一个人。   人群正是因为他而躁动——画家辛之卡本人。   他们对视一眼,随着人流而去。   台上的人正在讲话,一身黑衣礼服儒雅考究。他拥有众多粉丝的原因除了他的画作,也有他长相也不赖的因素。才貌双全,可谓直击年轻女性的芳心。   “感谢大家前来观赏我的画展,很荣幸我能够在这里遇见大家。” 辛之卡道,“从六月初开始,我的画展就走过了许多地方。我知道有很多粉丝陪我走过很多城市,一直支持着我。对此,我十分感激……”   他说的话是普通的感谢粉丝的话语,再正常不过。   宋忱更多的开始留意周围人员,扫视间,恰好与另一个人对上眼神。   陆和锦站在旁边的一众人之间,等到他的视线后微微抬了抬手。   宋忱看得清楚,他的手上抓着一张深蓝色的纸券。   而谢亭柳一直望着台上的人,不曾注意到其他。她细细的观察辛之卡的服饰、举止,尽量印刻在脑海中。然而她刚记完,甫一抬头,却正正撞上对方的目光。   霎时间,她心中一悸。   “老宋……” 她下意识轻轻一拽他的衣袖。   奈何另一道女声掩住了她的。   “先生,” 那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手里握着一沓深蓝色纸券,仰起脸引走了宋忱的注意,音量较小,“这是画展专门的纸券,下次你们再来,拿着这张票可以不用排队,直接能进来……”   话音刚落,“啪嚓”一声,周围骤然暗下。   眼前一片漆黑。   刹那间,展厅里嘈杂惊惶不止。人群中有人惊慌失措,盲目奔走,猛然冲散了宋忱和谢亭柳。   宋忱一惊,几乎是立时就再次一把攥紧了谢亭柳,牢牢握住她的胳膊,沉下嗓音:“抓紧我!……”   身边惊叫声、质问声纷纷,展厅前所未有的混乱,盈满了恐惧惊慌。   待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他才勉强能够辨识出周遭事物。   展厅里举办的是画展,断不可能是意外停电。而且黑暗之中,最容易浑水摸鱼。   宋忱当即就做了决定。   “——我们去电闸处看看。” 第59章 人头喷泉案(九)   他们俩在人流中穿行。   灯灭后自有工作人员出面疏散人群,引导他们从紧急通道离开,宋忱不需要担心。   借着夜间的视物能力,他拉着谢亭柳一路往水电房去。   越往里走,嘈杂人声就越微弱。   他知道他们这是离人群越来越远了。   而人声一弱,身旁的环境就显得安静起来。   宋忱握着谢亭柳的手未曾放松,一路疾行。身后的人似乎跟不上他的步伐,拉开的距离慢慢变远。宋忱这才幡然记起,谢亭柳穿着不便,他走得太快了。   于是当他适当的放慢些了脚步时,另一个发现使他身形都僵了一瞬。   谢亭柳此行穿的是高跟鞋,但他拉着的人走路一声不响。   他背后瞬间渗出了冷汗。   ……假如她不是谢亭柳,只要是正常人被这样突然拉走,都会惊讶与反抗,可他牵着的人自被他拉住起就未曾出声。   ——他拉的人是谁?   宋忱深深呼吸一次,本来将要松开的手再次将身后那人攥紧了,只往前进。如同没有察觉异样:“前面就是电闸了,我们去看看电路有没有受损。”   那人不应声。   越是如此,宋忱越是警惕。   随着进入水电房,他蓦的停下来,然后自然而然放开手去检查电闸。与此同时,他余光注意到被他误抓的人在他松手之后与他站的远了点,紧紧贴着墙根。   他抬手打开电闸。   果然,电闸总开关被故意关下,这才造成了这场断电事故。   他一边留意着背后,一边打开开关。   “啪嚓”一声轻响,电路接通,光线登时明亮。尽管宋忱早有预备,也被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眼睛一眯。   他立刻转头去看,入目的是一张惊恐的面孔,全身抖得像个筛子,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眼镜底下露出的一双眼看着他,惊疑不定。   这人他几分钟前见过,是那个给他递纸券的女生。   宋忱意外:“你……”   可话不及出口,就被一声惊雷似的呵斥打断: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循声回头,来的人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辛之卡虽然仍旧穿着那身礼服,却被人流搡得凌乱,平时考究的形象也不管不顾了。他几步冲进来,瞪大的双目中仿佛点了簇火,直喷宋忱:“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关电闸!为什么要扰乱我的画展!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宋忱明白他此刻是误会了自己,解释:“灯不是我灭的,我只是过来打开电闸。”   他显然不信,又去看旁边的人。   这一看,使他的疑心更重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女生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一点,摇摇头,战战兢兢的去望宋忱。   “刚才停电我看不清,误把她当做我朋友带过来了。”宋忱道。   辛之卡来回扫视他们:“真的……?”   女生小鸡啄米似的忙点头。   见状,他气无处撒的恨恨长叹一声,然后敛去方才的恼火模样,原地踱了几圈,才平复了语气,“……刚刚是我太急了,没考虑周全,冲你们发了脾气,不好意思。”   随即他又看向宋忱:“那你来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宋忱如实道:“没有。”   “我迟早要抓到那些人……”辛之卡咬牙切齿。好好的一场画展被人恶意中断,无法顺利开展,他眼神里难免透露着失望与愤怒。   宋忱试探着:“之前画展也遇到过这种事?”   “没有,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明目张胆。”他发现宋忱不是搞鬼的人后态度好转了许多,“手段居然如此恶劣,这些黑粉真是一个比一个张狂……”   “黑粉?”   “嗯,针对性这么强,大概率就是他们干的。”辛之卡低声骂了一句。   宋忱览过他不悦的神色,联系上当前的状况。画展是不能再继续了,他和谢亭柳被冲散,但谢亭柳身上戴有针孔摄像头,公安厅能够随时了解她那边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意外。而陆和锦……他也不用担心。   他暗自变动了计划,状似十分失望:“那今天的画展就结束了?”   辛之卡虽愤恨却无可奈何:“人群都疏散了,只能这样了。”他听出宋忱语气中难掩的低落,“你……是来看画展的?”   “是。”宋忱惋惜道,“我一直很喜欢你的作品,但总是没有机会亲自去看看。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却遇到这种事……”他无奈的叹息。   闻言,辛之卡的眼神似乎变了变,多打量了他几回:“你是专程来看画展的?”   他点头。   “……”辛之卡仔细瞧过他的脸,神情又变得莫名起来,姿态一改,朝他笑道,“我可以问一下你最喜欢我笔下的哪一幅画吗?”   宋忱早之前就熟悉过他的资料,这时候回答起来丝毫不忸怩:“《坠落海洋》。我很喜欢这幅画,可是我好像没有在画展上看到它……”   辛之卡莞尔:“其实这幅画我没有展出在这里。我把它挂在了家里。……你想去看吗?”   他惊喜道:“可以吗?”   辛之卡应允:“当然。”   然而在公安厅,监控屏幕前,留守的几个人却纷纷诧异。   这跟计划的完全不同。   李希原满脸意外:“宋支这是要干什么?”   就连邵安久也附近了些屏幕,锁眉观察着这些人的举动。   由于摄像头被宋忱安在了自己衬衫的第二个纽扣处,他们能看到的事物不包括宋忱本身。可依靠摄像角度,他们大致能推测出他的行动。   宋忱显然是跟着辛之卡一起,坐上了对方的车。   “啊啊啊啊啊!”不知道许湘看到了什么,竟然被吓得嚎了一嗓子,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他他,他居然摸了宋支的头——!”   “……操。”   大家的视线立即望了过去,正好目睹辛之卡微微摩挲着指尖,仿佛很满意的模样。   “变态吧这是……!”   关键是宋忱也没有躲。   贺连泽同样观看了全过程,宛如想起某个可能,他转而去看谢亭柳的那块屏幕。   她已经从画展来到了外面马路上,旁边停靠的几辆车以及伫立的人都是公安厅的人。陆和锦也出现在画面里,眼睛一直盯着画展出口处,如同在寻找什么。   而谢亭柳身边站着一个比她矮上很多的男生,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冲她着急慌张的比划着。用的是肢体语言,没见他开口说话。一边匆匆比划,他一边张开嘴指了指自己喉咙。   贺连泽了然。   原来他是个哑巴。   屏幕上,谢亭柳反应一会儿后就用手机与男生沟通起来。   隔着屏幕,他们无法得知男生跟她“说”了什么,只是当她读完手机上男生打的字,她的脸色倏的一变。   不出几秒,贺连泽就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贺连泽,你们现在知道老宋是什么情况吗?”   她的语气迫切,使得许湘他们不由得染上了几分紧张。   贺连泽时刻注意着宋忱,说:“他和辛之卡走了。……好像去到辛之卡家里了。”   许湘紧张兮兮的望着通话中的贺连泽:“怎、怎么了吗……?”   谁知电话那头谢亭柳的嗓音少见的慌张焦急:“出问题了!辛之卡就是那个嫌疑人——!”   众人一怔。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聚集在屏幕上。   辛之卡已然领着宋忱进入了一个客厅样式的房间。   “我们这边有警力,我马上和他们追上去,你们现在把老宋的定位发给我!”   出乎意料的是,公安厅这边出现了一道不同的声音。   “不行。”   谢亭柳简直怀疑她听错了,不可置信的问:“什么……?”   许湘和李希原也讶异的看向出声的邵安久。   “……不行。”邵安久眼睛未曾离开屏幕,再一次否定,声音冷静得出奇,“虽然换了人,但宋队长本质上是在引蛇出洞。如果贸然出警阻止,我们就会连一条线索也得不到。所有人按兵不动,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不得擅自出警干扰。”   “难道为了线索连宋忱的人身安全也不保证了吗?他是意外接替了我的任务!他本身是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的!”   谢亭柳又喊贺连泽,“你就这样干看着?那可是连环杀人犯嫌疑人,老宋他就一个人!”   贺连泽保持着沉默。半晌,他同样道:“就按邵安久说的做。”   “贺连泽——!”   他紧绷着脸,直截了当:“他说的没错。我们出警阻止就得不到线索,我们需要线索破案。最多……”他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屏幕里对宋忱显得异样亲近的辛之卡,“最多让警察埋伏在辛之卡家附近,不能轻举妄动。”   又过了许久,在双方俱是沉寂时,邵安久忽而出声抚慰:“放心……他会没事的。”   *   辛之卡的态度很异常。   这是宋忱一早就感受到的。   尤其是来到他家里之后。   辛之卡果真领着宋忱来到客厅廊道一侧,墙上挂有的几幅画中正好有一张就是宋忱说的《坠落海洋》。   这幅画的确奇幻美妙,画作上方是雾蓝的深海,仿佛有某种引力使其下陷,与它的名字相符合。   然而宋忱指尖一点画作下方剩余的三分之一的空白处:“这里是不是该有一个人?”   “你之前了解过这幅画?”辛之卡扫过他,似笑非笑,“对,最初我是画了一个坠落海洋的少女,但后来我用颜料把她遮盖住了。”   “为什么?”   “毕竟是大海啊……”他余光笼罩着身边赏画的人,视线一寸一寸瞄着他的发梢,如蛇舔舐般黏腻,指腹间仿佛依然残留着对方头发的柔软触感,“人一旦坠入进去,哪有不被飓浪吞噬的?”   “辛先生……”   “哈哈,其实辛之卡是我的笔名,我真名叫莫修远,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莫修远绕回到客厅沙发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宋忱,状似体贴道,“渴了吧,我新买的茶叶,试试?” 第60章 人头喷泉案(十)   众所周知,陌生人给的饮料是不能喝的。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犯罪嫌疑人。   盯着监控看的几个人都替宋忱捏了把汗,只祈祷宋忱能够察觉莫修远的异常,不要陷入对方的圈套。   眼见得宋忱接过了茶杯,许湘急得拿起手机:“不然……不然我还是发个消息提醒宋支,让他别喝?”   “……晚了。”邵安久凝视着屏幕上的人,莫修远全程直勾勾的望着宋忱,宋忱就算知道水有问题也不能拒绝,“他喝了。”   “——那怎么办,我们到时间出警了吧?”她又慌又急,“万一宋支真出事了怎么办,现在不去就不一定赶得上了!”   邵安久脸色凝重,口中依然是那个词:“……等等,再看一看情况,等嫌疑人再露出一些马脚。”   “哎呀……!”她气得踱来踱去,只得继续守在监控前,“难道真要等他对宋支实施犯罪才行吗?”   邵安久未答。   “已经有警察守在辛之卡家附近了。”贺连泽目不转睛,“……来得及的。”   许湘无法。   几分钟后,李希原注意到监控屏幕上的画面晃了晃。   戴着摄像头的人似乎意识模糊起来,重心不稳,紧接着画面便天旋地转。   贺连泽猛的攥起了拳。   “宋支晕倒了!”许湘惊喊,忙去催邵安久和贺连泽,“快去救人啊,茶真的有问题,真的该通知出警了!贺副队……”   可她得到的还是一句“再等等”。   她咬碎一口银牙,转身就走:“你们不去——我去!”   “站住!”   贺连泽呵止住她,“身为警察第一件事就是服从上级的安排,我没让你去!”   许湘都快急哭了:“可是……”   “相信宋忱,也相信警方。”他盯着屏幕上向宋忱靠近的人影,紧紧握住拳头,“我们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   坐在沙发上的人终于晕了过去。   莫修远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伸手把宋忱扶正,再次细细的端详他,面上愉悦的情绪明显。随后,他心情大好的哼着歌,漫步走到卧室里取出一盒物品,放到茶几上。自己则半跪在宋忱身前,抬手固定好他的头部,慢慢从铁盒中摸出一块锃亮的刀片。   他倒不急,慢条斯理的做着一切准备,另一只手却对昏迷的人的头发爱不释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发梢,然后手掌微微往上一压,露出了宋忱的额头以及发根。   莫修远瞄了眼他闭合的双目,抬手靠近。不过他的刀片还来不及贴上宋忱的头皮,门铃就猝然长响一阵。   他一顿,立刻收了东西匆匆到大门猫眼处一看。   门外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陌生男人,身着深色正装。   他没见过他。   恰在此时,莫修远的电话响起。只要让宋忱一听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就能辨识出她就是当时那个戴着眼镜的女生。   “莫、莫先生,画展用地那边的人刚刚打电话来了,说是、说是关于湛州这里的租地他们派了一个人来和你详谈……”   莫修远不耐:“租价不是谈好了吗?”   “不、不知道,他说好像是有其他事需要谈……”   他挂断电话,又瞧了眼外面站着的人,气的低声骂了句“怎么偏偏是现在”,折返回客厅,快速考虑之下最后不得不把宋忱扶进了自己卧室。紧接着他将房间门“咔哒”一声锁上,理了理衣襟便若无其事的来到玄关处,打开了门。   这次派来与他商谈的人他没有印象,问:“你是……?”   “我姓陆。”门口的人出示了他的名片,“尹先生他还在富源市,不方便过来,让我代理过来找你。”   陆和锦不动声色的瞟过屋内景象:“方便进去说吗?”   “好,请进。”他们在沙发上落座,莫修远问,“陆先生,尹先生让你过来是为了租地的租价吗?”   “不全是,”他余光留意着四方,“前段时间是不是有夫妻大闹了画展?”   莫修远宛如清楚了他此行的目的,说:“是他们无理取闹,应该是精神受到了什么刺激。你放心,我已经解决了,跟我没有关系,租地也不会被影响,让尹先生不用担心……”   他一句话将责任推脱的干净,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他并没有让陆和锦久留的意向。   在他们谈话间,卧室里久久没有动静。   可要是换做许湘他们,定然会察觉到其中异样——监控画面蓦地晃了一下。   房间外的人声继续,宋忱眼睫一动,兀的掀开了眼。   果然,他没听错,后来的人就是陆和锦。   宋忱从床上坐起身,捋了把额前碎发,视线定定的落在床头的铁盒子上。   他从一开始就对莫修远有所戒备,茶水并未真的喝下。他从头到尾都是伪装昏迷,自然明白莫修远的企图。   铁盒子里是清一色的刀片等锐利器物,他事先从中取出一片留作证据,随即下床先将房间观察了一番。   房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他动作十分小心,避免发出声响引来莫修远的注意。   这一看,倒是让他发现卧室内还隐藏着一扇门,就在内侧墙壁的角落。门把手磨损度较高,但未积灰,说明被经常使用。   宋忱仔仔细细探查出不会造成噪音后,握上门把手轻轻往下一压——门居然可以打开。   这扇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楼道,感应灯感应到他的存在,自动为他点亮了便于通行的明灯。   宋忱向楼道底下望去,心里似乎做出抉择。他拿出手机编辑消息让陆和锦再争取一些时间,便抬步踏入这个隐秘的空间。   楼梯大抵有三十多个台阶,他一直走到尽头,眼前才陡然宽阔亮堂起来。然而在他看清眼前之景的那一刹,宋忱周身血液都为之一凉,冻结在血管中。顿时被钉在了原地。   而另一边,陆和锦收到了消息后,面不改色的挑起一个话题。可不知道是否是他与莫修远的谈话时间太长,对方显然失去了耐心,话语里三番两次的透露出送客的意思。   他佯装未曾听懂,毫不识趣的继续:“……那你下一个举办画展的城市是哪里?”   “我目前还没有透露的打算。”莫修远草草回答,终于明确的下达了逐客令,“陆先生,既然关于租地的相关事宜我们已经谈完了,我也要去处理私事了。我就不送你了,慢走。”   他站起身,态度分明,这时陆和锦再挽留也无济于事了。   可宋忱还没有回消息。   陆和锦坐着没动:“莫先生……”   “不好意思。”他径直打断,“我是真的有事要忙,我们下次再谈。”说着,他转身往房间里走,旋即猝不及防的被陆和锦一拽。   他狐疑的回头:“你拉我做什么?还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吗?”   陆和锦攥着他的胳膊没松手:“我刚想起来,还有件事忘了问你。”   “什么?”   “——那个哑巴,是你的人吗?”   莫修远神情一变,甩开他的手就走,只仓皇的留下一句“关你什么事”。但陆和锦远比他想象的难缠,当对方再次阻拦他靠近卧室时,他犹如猛地反应过来,当即挣脱掉陆和锦就奔向房间。奈何陆和锦早就料想到他下一步的动作,顷刻间就反剪住他的胳膊往柜子上一压,撞得书柜上的物件“啪”的砸落一地。   莫修远的额头肉眼可见的迅速红肿起来一块,他恼怒的吼道:“你干什么?!”   不等他挣扎,房屋大门就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队警装人员立即冲进客厅,齐刷刷的包围住他。   与此同时,他的卧室门也从里向外的打开。他眼睁睁的看着本该昏迷不醒的宋忱此刻完好无损的走出来。一时间他的惊愕竟然胜过了惊恐。   宋忱冲余下的几名警察点点头:“卧室里面有个地下室,你们把现场封锁起来。”之后,他将先前藏起来的刀片从袖口取出,交给守着的警察保存证据。   他们得令,在莫修远怒睁的双目逼视下直入房间。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要告你们!”莫修远气得两眼通红,拼命挣动,却被陆和锦死死扣住,“——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陆和锦随便他无能狂怒,等他吼完便又将他转交给一旁的警察控制。   做完这些,他走到宋忱面前:“你怎么样?”   “没事。”宋忱摇一摇头,目光短暂的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陆和锦不答反问:“你找到线索了?”   “……在他的地下室。”他顺着他的话道,“地下室除了摆了很多画作之外,墙上还挂了很多头发。”   是真的头发,长短不一。当时他乍一看见,还以为是钉了十几颗人头在墙上。   “和我们想的一样。”宋忱道,“他对头发‘情有独钟’。”   不知道这句话踩到了陆和锦哪根神经,宋忱只见对方抱臂一站,冷哼:“那是。毕竟是宋队长亲身试验过的。”   宋忱:“……你知道了?”   他“呵”的笑了声,没说话。   “我那是特殊情况,”宋忱试图解释,“迫不得已……”   陆和锦神情依旧,不知道接没接受他的理由,只是瞥过旁边后知后觉惊惶起来的莫修远:“走了,先回公安厅。”   ——   特案组和刑侦队其他人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他们了。   宋忱一进门,几束目光就齐齐朝他探来,确认他没事才纷纷放下心来。   谢亭柳松了口气:“你差点就要变成一具光头男尸了。”   宋忱一笑:“陆队不是来了吗?”说着,他转向陆和锦,却看到对方绕到了方桌对面,跟他隔出了一段距离。   他的性子大家都知道,打趣的心思少了不少。   贺连泽率先问道:“在画展里,灯灭之后你们就被冲散了?”   宋忱“嗯”了一声:“我拉错了人,那个人是莫修远的助理。”   “我是被人拉着往外跑了。”谢亭柳说,“起初我还以为是老宋,结果是一个男孩子。他一直拉着我冲到画展外才停了下来。”   “就是他告诉我辛之卡是那个嫌疑人。” 第61章 人头喷泉案(十一)   那个哑巴男孩,叫做于晗,比同龄人瘦弱一些,看着只有十二岁,实际已经十四五岁上下了。   他是一个孤儿,两年前离开孤儿院跟着莫修远做事。   展厅灯光骤然熄灭后他拉着谢亭柳逃出,并紧急的通过打字告诉她一些惊天秘密。   原来莫修远举办巡回画展以来,一直借着画展的名头在画展中寻找下手的目标。不过他锁定“猎物”的标准极其怪异,比起姣好的容貌和婀娜的身姿,他更加偏爱浓密乌亮的头发。   与恋发癖无异。   而今日电闸总电源是于晗关掉的,目的是制造混乱将被莫修远盯上的谢亭柳带走。   “这些是他告诉你的?”宋忱不解,“他为什么会向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   谢亭柳说:“他知道我在公安厅工作。”   他一愣,顿时想起某种可能。   “对。”谢亭柳冲他点点头,肯定了他的念头,“于晗所在的孤儿院就是湛州市的祥念孤儿院。”   宋忱讶异。   她接着道:“这些年我有时间就会回去看望那里面的孩子,虽然我对于晗没有什么印象,但他‘说’他记得我。”   恐怕这也是他反抗莫修远带她逃走的原因。   宋忱沉默片刻,问:“把于晗带回来了?”   “带了。”   “那好,于晗和莫修远是案件的重要相关人员,我们分别进行审讯。”   “莫修远那边我去审。”贺连泽出声道,“他认识你,你去审他可能会激起他的其他反应。”   宋忱应下:“那我去审于晗。”   韩奕和纪宁也分别协助他们审讯。   鉴于于晗无法说话不便于交流的情况,他们特地为他备好了纸笔。于晗也不作狡辩与反抗,有问必答。   “你一直跟着莫修远做事?”宋忱问。   他点头。   “那么据你所知,莫修远是从什么时候起进行这类犯罪活动的?”   于晗低头写字,把纸递给他看。   ——“两个月前他举办巡回画展就开始了。”   宋忱眉头一蹙。   居然这么早就存在了?   他们连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他看了眼白纸黑字,又抬眸注视对方,接下来的话直击要害:“——你参与了他的犯罪活动吗?”   于晗的眸子深黑,四肢干瘪,眼神是不同于同龄人的沉寂。那是看过了人性丑恶的模样。   ……   宋忱和纪宁从审讯室出来,正好路过了几名厅中女警。   “宋队长,问完啦?”   “嗯。”   “辛苦你了,记得多休息一会儿啊。”   她们胳膊都夹着几份资料,笑着同他说话,同时也朝纪宁扬了扬手打招呼。   陆和锦本来就守在门口,目睹她们走远后视线才回落向宋忱,嘴皮子动了动,又闭上了。   宋忱察觉他的异样:“怎么不说话?”   他喉头一动:“……话都被她们说完了,不知道说什么。”   宋忱莞尔。   他手里拿的是整理出来的于晗的相关回答内容,而他经此一审,也在于晗身上发现了一处不容忽视的问题。此刻他需要将于晗的回答与莫修远的相比,查看是否有出入。   到了会议室,他就详细的复述了一遍从于晗“口中”得出的信息给大家。   莫修远有恋发癖是于晗跟随他生活三个星期后才发现的。   或许是因为于晗是个十四岁的孤儿,还是个哑巴,对他完全造成不了威胁,所以莫修远也没想在他面前遮掩,甚至逐渐的正大光明的要求他代替自己去做一些碍于他身份不好完成的事——比如收集头发。   最初他收集的都是假发,不过都是由真人的发丝编成;可他一直不曾满足。直到两个月前,他突然准备举办画展。   画展每次到一个城市举办,莫修远就会观察参加画展的人,寻找合适的目标下手。而他每次锁定目标后,为了避免留下证据,都会强制要求于晗代他去送信给那个目标。   信上写着莫修远对猎物的邀请,邀请那人去他下榻的地方一叙,理由冠冕堂皇,况且来看他画展的多半是他的粉丝。   并且他要求那人来时带上那封邀请函,等到猎物落入圈套便将信焚毁,不留丝毫物证。   在这个过程中于晗逐渐意识到莫修远的真正企图,可他无法违抗主宰着他生活的莫修远。   这期间于晗试过在送信时想尽办法提醒对方,可是粉丝的理智早在收到偶像来信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   何况他自身的缺陷令对方难以理解她要传达的意思。他也曾试图故意丢掉信件谎称已经送达,结果被莫修远锁在极其狭小的房间内不供饮食三四天。   如同宋忱他们冒出来的头一个想法一般,于晗自然产生过报警的念头。   不过正是这一次行动,使人性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揭开。他彻底看清了那暴露在十四岁少年面前的丑恶嘴脸。   在一次画展结束后,莫修远再次吩咐他去送信。   本来已经将近麻木的于晗在看清打开的门后的面孔时陡然一震。   原来莫修远这回盯上的目标是她,那个当他还留在孤儿院时就时常来看望孤儿,带来喜悦的女生。   或许她不曾注意到他,但他清楚的记得每一个来过孤儿院的人。   那一刻他内心的惶恐与绝望几乎是无可比拟的,一旦信件递出,她就会经历以前那些人相同的遭遇。   女生疑惑的看着于晗苍白的脸与乌紫的嘴唇,望着他霎时间急迫地颤着手猛地拆开信。   她“欸”的一声要去阻止,却见他又把皱出褶的信件窣窣的慌张抚平,努力的递到她眼前。   不等她看清,他又“哗啦”一下扯走信,拼命的揉成团摔到地上,顿时抱头蹲在纸团前,喉咙里发出的是一阵“呜呜”的绝望的混沌的音节。   女生跟着他蹲下一看,看见他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地面,无比痛苦。   于晗对上她关心却不解的目光,捂着喉咙呜呜啊啊的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急得哭着使劲蹬了蹬脚,指着自己喉咙边哭边看向女生。   那女生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缓缓意识到他无法说话后打算把手机递给他,然而他更急地冲她摇头,胳膊挥舞着“啊啊”比划。她连忙又将自己口袋摸索一番,从中摸出了一支铅笔。   于晗接过笔,捡起皱巴巴的信纸重新展平,迫切的想写出那两个字,可女生却先一步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是、是辛先生写给我的吗?”她充满惊喜,突然站起身来,语气激动,“我存了他的联系方式,我、我现在就联系他!”   于晗一怔,忙伸出手妄图拽住她,但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偶像,一转身就进了屋里。他眼睁睁的瞧见大门先一步紧紧关闭,只能无助的“啊啊”喊着,喉间都弥漫出一股铁锈味,疯狂的砰砰拍打着门,想唤回女生的注意。   过了一会儿,门突然一开。他脸上刚刚浮起一阵喜悦,还来不及消退,就看见了门后的人此刻瞧他的眼神。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却让他感觉如此的陌生。他的一切表情都凝固了。   “辛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他听见女生对电话那头嘀咕,看他的眼神多了紧张与惊疑,“要找人把他带走吗,还是送进精神病院看看?……”   于晗的心一沉,全身瞬间凉透了。   他伸手仍然想阻止女生步入莫修远的圈套,她却忽的“啊”了一声连忙往后退,避之不及的退入房间,对他防备又畏惧。   他“呜呜”几声,依旧试图上前。但当他一靠近大门,她就吓得一把把门关上,连门缝夹住了他的胳膊也顾之不及,听见他痛苦的混沌音节更是只觉恐慌与骇人。   于晗泪水汹涌而下,另一只手抓着那张纸痛得拍门,门反而夹得更紧了。   房内的那个人始终未曾松手。   当天晚上他就再次被锁进了那个黑暗的房间。莫修远手里拿着那张信,展开后就往他脸上使力拍了拍,冷哼:“难怪最近学写字学这么勤——原来是要通风报信?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哑巴,又没有证据,能做得了什么?”   那张皱得不能再皱的纸上,分明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报警”。   大概是于晗此次的反抗行为引起了莫修远的警惕,他给于晗的教训格外的重。一向没动过手的人在那晚动起粗来毫不手软,直到最后于晗只能够蜷缩在一团,声息一声比一声弱时他才堪堪停手。   末了,莫修远瞥了他一眼,恶意十足的在他面前蹲下身,拿着那张纸贴到他眼前晃了晃,摁开打火机:“我要烧信了——你猜这意味着什么?”   他哈哈大笑,把烧到一半的纸“呼”的扬到地上的人身上,冷眼旁观着对方因火焰燎烧到头发疯狂扑打、无声悲嚎的模样,道:“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   ……   会议室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贺连泽才道:“在监控室,于晗会用手机打字,也会写字。”   “应该是他后来偷学了。”宋忱如是回答。   他没有异议,默了会儿,向众人道出审问莫修远得出的信息:“莫修远交代的和于晗的大致不差。但是有一点,莫修远并不知道有两个受害者被杀害了。”   “他说他只剃除了她们的头发,并没有杀人。”   并且根据莫修远的陈述,事后他都可以用钱解决的麻烦,根本没有必要行凶。 第62章 人头喷泉案(十二)   “他没杀人?”林瑞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我们看到的那两具尸体是什么?”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贺连泽道,“莫修远还提出了一个他没有行凶的证明——每次他取走别人的头发之后都是由于晗把她们送走,他让我们去找于晗证实。”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宋忱,而后者在他们的视线中缓缓点头。   “于晗交代过,莫修远的确会安排他做这种事。”   那这就奇怪了。   既然莫修远并未将受害者杀害,那么林燕燕和叶思涵这两位受害人为什么会死亡,并且死状如此惨烈?   林瑞显然依旧不相信莫修远的说辞:“那他还交代了什么,总不能光剪了别人的头发吧?”   “还有一点,”一同审讯的韩奕默默开口,表情复杂,“他说他没有必要也没有胆量杀人,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一时见色起意侵犯了林燕燕。”   宋忱沉吟片刻:“他说明了他的作案时间吗?”   贺连泽:“说了。在客宜市时,6月27日早晨九点他约了林燕燕见面,下午一点他就让于晗把她送回了家。在湛州市,他6月30日早晨十点约了叶思涵见面,也在下午一点让于晗送走了她。”   “一点?”邵安久突然惊奇道,“可是根据我们那边的消息,林燕燕的死亡时间大致就在6月27日左右,叶思涵也是在30日一点左右遇害被杀,两个人都是被勒死。”   他转向陆和锦,“是吧,陆队?”   “那照这么说莫修远根本没有不在场证明啊。”林瑞一拍大腿,“得,这回他又要怎么解释?总不可能都推给那个小哑巴说人是他杀的吧?”   众人的神情微妙起来。   在这个案件节点里于晗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   假使是莫修远杀了人,于晗把人送回去时难道分毫没有察觉到吗?假使莫修远没有杀人,那么于晗送她们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李希原猜测:“或许是于晗发现了不对劲,但他没有说出来?”   许湘眼睛一亮:“有道理!毕竟莫修远都那样胁迫过他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一道声音在此刻响起,显得十分突兀。陆和锦扫过他们俩,“两名死者的头颅都被割了下来,并且两人脖颈处都有被强酸腐蚀软化的痕迹。要想达到这个效果起码要四个小时,这也就说明,两名受害人在一点左右被勒死后,凶手依旧守在她们身边,一直到五点左右才割下她们的头颅,然后等到晚上把人头放上了喷泉。”   “邵安久。”他喊道,“你们的队员不是已经查明6月27日夜晚人头出现在广场但没有人察觉的原因了吗?”   “啊,对的。”邵安久回应,“6月27日是灯光秀的前一天,那时候游客已经来满了,为了保持神秘感和新鲜感,那天晚上工作人员悄悄给广场做了最后的装饰。根据设计安排,当时他们摸黑在广场喷泉周围系了氢气球,恰好遮住了人头;第二天早上虽然有开幕式,但并未准许游客进入广场,并且由于前几次青怀市和客宜市出现过假的人头喷泉,客宜市公安局特意在灯光秀在这几天安排了警察驻守在广场周围。因为只顾着周边,所以没有人发现、注意到人头。直到6月28日晚上灯光秀开展,十点钟以后气球才被放飞,那之后大家才发现。”   “按凶手的作案手法看,人头出现的那段时期会伴随着‘血水’。但我们拿湛州市和客宜市的做了对比,发现客宜喷泉水里的颜料分子含量高于湛州市的。我们可以推知,凶手在6月27日晚上就准备好了‘人头喷泉’,但他没想到的是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人头。所以在6月28日晚上,凶手不得不再次现身,重新放置了一些颜料,制作‘血水’。”   “哈。”说到这,邵安久不禁笑了声,“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我们的疏忽才导致凶手露了马脚。”   “凶手二十八号时还在客宜市,但画展已经离开。”季钰接完他的话。   所以六月二十八日这一天,画展里有谁不在?   “连泽,”宋忱立即决定道,“你和韩奕审过莫修远,你们继续问他六月二十八日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湛州市的人员。亭柳,就麻烦你去和于晗多交流一下。至于其他人,” 他顿了顿,“我们去查于晗送叶思涵离开后出现的情况。——邵队。”   “哎,在呢。”邵安久嬉皮笑脸,“我也让乔姝云和夏孟她们去查林燕燕二十七号到家后的情况了。”   他点点头:“好。那我们出发。”   *   叶思涵是湛州市人,在本地读大学。但她独自在校外租了一间公寓,没有住在学校宿舍。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女生。六月二十七日这天,你们有看到她家里来了什么人吗?”   “二十七号啊……”叶思涵公寓对面的邻居回忆着,“——不对啊,那天她不在家啊。”   “不在家?”李希原诧异。   “我记得那天下午她父母还来找过她,拿着备份钥匙打开门,结果她根本不在家。”   李希原追问:“那你记得她父母来找她的时候是几点吗?”   “具体的不清楚,但那段时间我刚哄完孩子午睡,应该差不多是两三点吧……”   信息大概只有这么多,李希原向邻家道了谢后走回在廊道等待的一群人里,简洁明了道:“二十七号那天下午叶思涵没有回家。”   “不对啊。”许湘费解,“莫修远不是说一点多钟他就让于晗把人送回来了吗?所以送没送,到底他们俩个谁在说谎?”   “虽然这些不知道,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叶思涵父母肯定在那个时候察觉到了不对劲,不然他们也不会突然来找她。”季钰转头看向宋忱,“宋支,需要我去查清楚情况吗?”   刚经历了丧女之痛,此时叶思涵父母的情绪一定有很大的波动。相比于其他人,季钰冷静温和,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把许湘也带上。” 宋忱说,“叶思涵父母对你们抵触情绪可能会少一些。”   季钰应下。   等他们离开以后,陆和锦点了点现在人数,问:“宋支,你们特案组是不是还少了一个人?”   宋忱解释:“冬阳他今天要回学校上学。”   闻言,陆和锦微微挑起了眉。   原来他还是个大学生。   “宋支,祥念孤儿院离市中心近吗?”他又问。   “不算近。它在旧城区那边。”   “那那里面的孩子可以出来吗?”   “一般是不行,除非有孤儿院阿姨或者来探望的人带着,亦或是到了上学年龄才可以频繁出入。”   “那那些孤儿对外界不是接触很少?”   “……”宋忱默了默,看向陆和锦,“陆队,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陆和锦终于开口,“把你引去老城区那边的那个‘布偶猫’对老城区很熟悉。他明明随时都可以甩掉你,但他却一直让你跟到一幅对辛之卡画展的宣传牌前才脱身;他诱导小男孩时也没有发出声音说话,而是用画画来传达意思。难道对于这些疑点你就没有怀疑的人吗?”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我们还无法确定于晗对老城区是否熟悉。”   “那我们就去祥念孤儿院确认。”陆和锦斩钉截铁。   “……等等。”即使邵安久不愿意打断他们俩的对话,但他听到这也不得不示意他们看一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可是大晚上,要去也得准备充分后明天再去吧?”   他这一提醒,大家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们走出公寓,到先前的泊车位,忽然却察觉到一个问题。他们来时开了两辆车,如今其中一辆已经被季钰和许湘开走。剩下的那辆车限载四人,可他们一共有六人。   邵安久的视线往李希原和林瑞身上瞟:“我觉得车顶挺宽敞的……”   李希原当即回道:“车底更宽敞,更适合你的体质。”   “……多大点事儿。”林瑞识破他们的险恶居心,拿出手机,“再叫一辆车来不就行了?”   “哎,还是你聪明。”邵安久佩服道。   他们在那边小打小闹,宋忱这边岁月静好。   “陆队,你们下榻的酒店在哪?”   “没酒店住。”   “公安厅没有安排吗?抱歉,我现在重新给你们……”   “不用,我睡不惯酒店的床。”   “……?”宋忱拿着手机,脸上浮现出几缕迷惑。   他以前怎么没听说过陆和锦还有这种毛病?   陆和锦自顾自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在你家留宿几晚。”   “我家……不对。”宋忱差点被他绕进去,“这跟你住我家有什么关系?”   他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我都让你在我家睡过了,为什么我不能睡你家?有地方可住,我还住酒店,浪费资源。”   宋忱竟无言以对。   这时候还是纪宁咳了一声:“……我还在这。”   陆和锦瞥过他,不再大放厥词。   “——欸,”林瑞突然喊道,“韩奕说他在这附近,他来接我们。”   有车载人,自然是好的。   再过了几分钟,韩奕果然驶着一辆白色轿车进入他们的视野。   他摇下车窗:“纪宁,宋队,上车!”   宋忱回头看见陆和锦同邵安久他们坐上一辆车,问:“陆队,你不去我家了?”   “开玩笑的。”他头也不回,摆摆手,“我住酒店去了。”   韩奕坐在车里,没听见他们说的话。等他们系好安全带后,他重新发动汽车,边说:“宋队,你家近点,我先送你回去?”   宋忱应了声。   “你和连泽问完莫修远了?”   “嗯。他一听说还有其他嫌疑人,别提有多积极的给我们报名字了。六月二十八日那天还真有几个人没有跟他一起离开。一个是画展的策划人,岑天白,一个是莫修远的助理,封灵,还有一个是莫修远吩咐多留一天的于晗。 ”   “我刚才就是专程来找岑天白和封灵的。但岑天白刚好不在家,只能等明天让让他们来公安厅一趟了。”   纪宁问:“莫修远为什么让于晗多留一天?”   他冷哼一声:“还不是他侵犯了林燕燕,做贼心虚,所以让于晗留下来替他盯一盯林燕燕。”   一路上,他们有问有答,不知不觉就到了地点。   “——好了,宋队,到了。”车缓缓停下,韩奕眼尖,“咦”了一声直直望向前方,“……那是那个老人家?”   宋忱循着一看,果真望见小区门口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探头探脑的往小区里面瞧。绕着大门徘徊,不时推开试图扶他的人,口里念念有词:“我孙子呢,你们不是我孙子上班了吗?我给他带了他最爱吃的小笼包……我孙子呢,我来接他来了……”   目送宋忱下车,朝那老人走去,纪宁不解的蹙了蹙眉:“那是谁?”   “他是尚善福利院里一个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爷子。”韩奕手里握着方向盘,“他记性不好,就只记得他的孙子。因为他总要找孙子,所以频繁从福利院里跑出来。上次宋队从青怀市回来刚好碰上他,把他带回了公安厅让人来领,福利院的人这才找回了他。”   “那他……刚刚是又出走了?”   “差不多吧。他现在闹着出院都是来找宋队的。嘿,好像从那一次之后他就认定宋队是他孙子了,天天要来找他。这老爷子有趣的很,也是得亏宋队心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跟他说明了老爷子的情况后请求他帮忙,宋队就答应了。这老爷不就等于免费捡了一个又帅又优秀的孙子了吗?”   纪宁了然。   宋忱是孤儿,如今遇上一位同样孤零零的老人,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对方。   不过,纪宁考虑到一点:“所以那位老人是真的有一个孙子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福利院的人说他儿子儿媳都不在世了,好像确实只剩下一个孙儿在。但我估计他这个孙子也是个心狠的,毕竟从没有来看过老爷子。哎,好了,不说了。”韩奕扭过头来看他,笑嘻嘻的,“吃不吃宵夜?”   “明天还要查案。”   “又不影响……”   “我习惯早睡。只要不忙,最迟十一点入睡。”   “哎,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死板?”   “……” 第63章 人头喷泉案(十三)   次日一早,特案组和刑侦队就分了一批人去祥念孤儿院。   祥念孤儿院很早之前就建立了,位于旧街区的怀南路上。这片区域年代久远、未经发展,如今已经少人居住,冷清寂寥。   宋忱一行人来到一座建筑前,铁栅门上挂着一块铁制的门匾:祥念孤儿院。   门匾上几处角落早已锈迹斑斑。   而孤儿院周围除它以外没有其他建筑,乍一看去,整个孤儿院都有些荒凉颓败。   宋忱在生锈的门牌前伫足,多观望了须臾。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谢亭柳,她瞧见他的神态,道:“拨款和捐的钱早就交给她们了。文姨她们暂时不打算装修外面,先给孩子们的房间、食堂翻修了一遍,剩下的钱也都准备着以便孩子们需要。这里的生活条件好了很多。”   他点点头,没说话。   看他这一反常态的表现,邵安久略感困惑的碰了碰陆和锦:“欸,宋队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到这里就不太提得起兴致的样子?”   陆和锦看了他一眼:“这里是孤儿院。”   他“嗯”了一声:“对啊,我知道。”   陆和锦收回视线,视野里只容下前方那个人的背影:“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邵安久一时无言。   没过多久,院里就走出一位四五十岁的妇女,瞧见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喜笑颜开,一路小跑着过来为他们开门。   陆和锦听见谢亭柳叫了她一声“文姨”。他随即转头去看宋忱,只见宋忱面色仿佛无异,也低声道:“文姨。”   文春迎愣了愣,视线落到宋忱脸上,缓缓升起的是一副尤为惊讶惊喜却又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你是……忱忱?一晃眼没见居然都长这么大了……是忱忱吧,你是忱忱吧?”   见宋忱点头,她不禁握紧了他的手,赶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他几遍,眼睛不由自主红了一圈,几乎喜极而泣:“这么高、这么大了……好、好……”   “文姨,”谢亭柳道,“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欸,好。看我这记性,都忘记请你们进来坐了。”她抹了抹眼角,笑着连脸上的皱纹都掩饰不住,“来,先进来吧,孩子们刚刚吃完早饭,现在跟人玩得不亦乐乎呢。院长也在房间,你们是要找她吧?待会儿她应该就下来了。”   宋忱一行人一面走,一面环视孤儿院。的确,内部要比外面看起来好多了。   路过一个草坪时,宋忱瞧见上面的儿童滑梯。   之前是没有的。   文春迎正好说道:“这些年来这看望、资助小孩子的人越来越多,孤儿院里收到了不少的捐款、赠物,现在的孤儿院比以前完善了许多……”   说着,宋忱他们注意到一个孩子颠颠的奔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文、文妈妈!”   还不及他们膝盖高。   “哎,宣宣!”文春迎笑着将他抱了起来,转向宋忱他们,“来,宣宣,叫哥哥姐姐,他们来看你啦。”   孩子两手揪着她的衣襟,怯生生的露出两只眼睛瞧这四个陌生人。但不一会儿他就认出了谢亭柳,蚊子呐呐的喊她。   “宣宣,你带哥哥姐姐去找大家。”文春迎放下他,轻轻一推将他推到他们面前。她直起身来跟宋忱他们交待,“我去叫院长。”   谢亭柳和宋忱熟悉这里,自然不需要小孩带路。   那个叫“宣宣”的三岁小男孩跟着他们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突然“吭哧”一下扑倒在地,然后下一秒陆和锦就勾着他衣领一提,把他提了起来。   他愣愣的看着提起他的人,看他即将要走远,连忙又一脚深一脚浅的跟了上去。   邵安久久久留意着那个小孩,忍不住说:“真的不用管他吗?”   “不用。”   出乎意料的是,这句话是谢亭柳说的。   “他的腿天生残疾,会自己熟悉的,不用特殊照顾。就像对待正常小孩一样对待他就好了。”   邵安久后知后觉。   这里是孤儿院,身体上或心理上有瑕疵的孩子不在少数,宣宣不过是其中一个。他们小时候可以有好心人体贴,长大后就不一定了。   远远地,他们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欢笑的声音。只见在一块空地上,一群年龄不等的孩子团团围着一个人,脸上或是惊奇或是欢喜,统一的是他们此刻都齐刷刷的望着中心那人,盯着他十指灵活的用气球扎出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动物。   “好了,这是小鹿。”那人问,“是谁说想要小鹿的?”   “我!”孩子堆当中立即有一个小女孩高高举起手,十分期待,“哥哥哥哥,是我,我想要小鹿!”   “每个人只能要一个。”被她唤作“哥哥”的人说,“柚柚,你不是喜欢兔子吗?”   毛柚柚嘿嘿笑了笑,接过那只黄色气球小鹿:“我、我也喜欢小鹿!”   “还有,”那人纠正她,“你该叫我叔叔。”   “叔叔好老的,你又不老,就叫哥哥。”   她冲他扮了个鬼脸,调头就准备逃跑,结果却一头撞上一个结实的物体。   邵安久“哎哟”一声,先一步扶住了小女孩:“……小妹妹,你跑得挺猛啊。”   他身边还站着宋忱、陆和锦与谢亭柳,他们三个人俱是看着扎气球的那名男性,神情各异。   陆和锦隐约记得这人:“心理……医生?”   听见有人叫自己,他微微抬了抬头,手上动作稍顿。   谢亭柳也明显蹙起了眉头。   “……许先生?”宋忱迟疑道。   孩子堆里,许昭华扶正了些眼镜,随后分发出手中的气球,让孩子们各自去玩。站起身来,笑了笑:“这么巧?”   该是很巧,他们在青怀市徐媛媛那件案子时交涉过,谁曾想在庭阳省湛州市又碰上了。   之前那一面后宋忱预感他们还会再见,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这时候文春迎也过来了,见他们遇上,她热情的向宋忱他们介绍:“哎呦忘了说了。这是昭华,他一直在资助孤儿院,常常来看孩子们,人有才华又有爱心,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们认识认识?”   双方都莫名沉默了一下。还是许昭华对她说:“文姨,我下午还有事,就先走了。”   “欸,好,我送你。”   在文春迎之后,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人缓缓走近了宋忱一行人。   “亭柳。”她喊道,“你们找我?”   邵安久撇头小声问宋忱:“宋队长,她难道是……?”   宋忱:“阮秋,阮院长。”   “哦……”他一副明了的模样,当即冲阮秋扬起一个笑脸,“阮院长你好,外面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阮秋显然知道谢亭柳的工作职业,又看来的人有四个,内心大概明白应该不是简单的事,于是环顾了一下周围嬉戏打闹的孩子们,同宋忱他们说:“我们进屋再说吧。”   毛柚柚从撞到人起就便一直注意着这几个奇怪的人,眼见得宣宣一颠一颠的又要跟上陆和锦,她连忙伸手把他拖住。她是个八岁的女孩子,轻而易举的拦住了宣宣:“你怎么老是跟在那人屁股后面跑?他给你糖吃了吗?”   他两眼望着她说话,不知道听没听懂,他摇了摇头。   毛柚柚便教导他:“别人给你糖吃,你千万别跟他走。而且他还没给你糖吃,你更加不能跟他走啊!”   宣宣瞧了瞧她,只顾着自己,又迈开腿吭哧吭哧的跟上去。   “——不行!”她再次拉住他,抬手亮出了气球小鹿,“看,小鹿!你不是最喜欢小鹿吗?送给你!”   宣宣抱住了气球:“小,鹿……”   毛柚柚高兴地一点头:“对!”   然后宣宣抱着气球又去追陆和锦了。   只剩下毛柚柚小小的一张脸上透露出些许茫然。   *   阮秋让宋忱一行人坐在椅子上休息,逐一给他们倒了杯水,试探的问:“是……我们孤儿院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宋忱打消了她的顾虑。阮秋一听,眉宇间的隐隐忧虑即时消散了一些。   “那你们来找我是……?”   “阮姨。”谢亭柳出声稍稍安抚住她的心,“你记得院里有一个叫于晗的孩子吗?”   “于晗……”阮秋轻轻念叨这个名字,“记得的。他在孤儿院里生活挺久了。虽然不能说话,但这孩子非常懂事,常常给我们帮忙。两年前他才离开了这里,是……他怎么了吗?”   “他是几岁出的孤儿院?”陆和锦问,“两年前他不正是上学的年纪吗……他上过学吗?”   她大致明白他的意思,解释说:“他嗓子不能说话,十岁父母双亡,被送到了这里。十岁也该是懂事的年纪了,而且于晗也比同龄人更成熟一点,知道他待在孤儿院要感谢我们的照顾,所以就算我们没有要求过他,他也会主动做点事为孤儿院减轻负担。”   “但这孩子也很倔。”她叹了口气,“我们考虑过他上学的问题,打算把他送去特殊学校念书,可他不乐意,他要和其他人一样上正常的学校。我们只能依着他,后来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于晗他不能说话,在学校受到了排挤戏弄,他最初什么都没告诉我们,知道之后某天学校打电话来让我们去学校一趟,我们才得知那一次是于晗被人欺负,防抗了回去跟人打了架,被老师发现了。在我们被叫去学校那一回后,他就不怎么喜欢去上学了。这以后,也就是两年前,他决定跟一个画师走了,我们怎么劝也不听,自己谋生去了……”   宋忱沉默了一会儿:“那他在孤儿院期间,是否会经常出入孤儿院?”   “会的。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他会主动去赚钱,就是卖一些花,或者我们做的小物件。”阮秋陈述着,语速徐徐,让人听着很舒服,“有时候我们出去卖东西,他也会跟着。”   “那你们,去过老城区吗?”   说到关键之处,几个人同时异常专注起来。   “老城区吗?”她想了想,“我们一般卖手工艺品都是去的那里,老城区离这里算是比较近的地方,那里的人也很体谅我们……”   四个人当即了然。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们就没必要再久待下去,于是站起身和阮秋道别。   阮秋也没有挽留,只是当宋忱要转身离去时,她唤了他一声,犹豫了一瞬:“最近……怎么样了?听亭柳说你工作很忙,再忙也是要注意身体的啊。”   宋忱顿住脚步。   “我知道你很忙,虽然这几年没回来过,但你每次都让亭柳代你来看望我们,我们都明白你的心意。”她说,“亭柳也会跟我们说你最近的情况……放心吧,你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我们这边一直都很好。”   闻言,他神情微微一动,看向了走在前方的谢亭柳。而余光里,陆和锦的神色叫人看不真切,低头一脚踢开了路边的小石子。   而后陆和锦就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他快走两步,那孩子就磕磕绊绊的迈开大步;放慢行速,对方也亦步亦趋。   他停下来,回身面对他:“你跟着我做什么?我没有糖。”像是以为孩子会听不明白,他还特意给对方展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明白了?回去吧。”   孰料宣宣把气球小鹿递给了他。   陆和锦没收:“我不需要。”   旁边的邵安久看得好笑:“人家乐意送你,你就拿着吧,别粉碎了一颗童心。”   陆和锦乜了他一眼,转而同小孩道:“我收下气球,你别跟着我,明白吗?”   宣宣点点头。   陆和锦接过气球便要走。   可身后那小孩又蹬蹬跟上来。   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阮秋笑着抱起了宣宣,对陆和锦说:“不好意思,你们先走吧。可能孩子太喜欢你了。”   宋忱看到他手中的小鹿,缓缓莞尔一笑:“陆队,收了礼物可是要回来看他们的。”   陆和锦低头瞧了瞧:“我不认路。”又偏头看他,眼神莫名闪亮了一霎,“你带我来?”   他被陆和锦注视着,半晌,宋忱状似无奈的笑应:   “……好。” 第64章 人头喷泉案(十四)   宋忱一行人从祥念孤儿院回来后,径直往会议室走去。   他们去的时候是早晨,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正午。而此时会议室内只坐着零零散散几个人。   据贺连泽发来的消息,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岑天白和封灵来到了公安厅,如今依旧在审讯中。   至于他们从孤儿院院长阮秋口中获得的信息,现下几乎可以认定于晗就是穿着布偶猫服的嫌疑人。   这个结果自然是残忍的。难道于晗果真因为经受过莫修远过多的折磨和压迫,所以采取了这种极端的手段报复?   可如果说报复,又与事实不太符合。于晗杀的是被莫修远祸害的两名女性,并不能对莫修远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并且假设于晗实则是想嫁祸给莫修远杀人的罪名,但他接受审问以来都未曾有过指向性的言辞。又假设于晗只是想让莫修远的罪行暴露,那他完全没有必要做出杀害两名受害女性的偏激举动。   似乎关于于晗的每条线索都存在或多或少的蹊跷。   于是当纪宁问宋忱是否要进审讯室与贺连泽同审时,宋忱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在他进去没多久,今天本该有课程安排的程冬阳背着书包出现了。   纪宁看着他一身打扮,是要去上课不错 ,便问:“又逃课了?”   程冬阳这回倒是回答了:“主任让我来的。”   他说的“主任”,自然是丁渠深。   纪宁略感意外,丁主任似乎并没有跟他们说有什么要紧事项需要处理。   程冬阳仿佛读懂了他的表情,出声:“我不知道原因。”   他点点头,没再问。   另一边,宋忱一进审讯室就看到了里面的三名“嫌疑人”。他示意贺连泽和韩奕继续,不用管他。   室内,有两张面孔算得上是他熟悉的。   一个是于晗,另一个就是在画展中遇到的那名女生,扎着马尾戴着眼镜,有些单薄瘦弱,显得年龄较小。   但宋忱看过她的资料,知道她其实早就满了二十六,三个月前成了莫修远的助理。   仅有的一个宋忱不认识的人就是岑天白,同样是个清秀的小年轻,从大学毕业不久,略有一番自己的天地,是莫修远举办画展的策划人。   宋忱来时,贺连泽正问到一处关键:“在六月二十八日,你们为什么没有跟大家一起走?”   于晗的情况他们了解,是莫修远要求他多留一天。另外两个人则互相相视,犹如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先是那女生,封灵开的口:“那几天我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了一天。迟了一天才来了湛州。”她声音同她这个一样,都是文文弱弱、轻声细语的。   “我?”岑天白飞快的扫了眼封灵,说,“她身体不舒服,我是留下来陪她的。”说完,他的脸上慢慢蒸出了一抹红晕,补充,“她、她一个女生,我总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吧。”   贺连泽抬眸:“那二十七号呢?二十七号你们是请了假,你们也都待在一起?”   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你们二十七号待在哪里,都做了什么?”   “我们订了酒店,都在酒店房间里面。”岑天白后面小小声道,“做了什么……她不舒服,我就坐在沙发上守着她……”   封灵附和的点头。   韩奕便向他确认:“一整天都在酒店,哪也没去,也没见什么人,什么都没干?”   “还能干什么……”岑天白嘟嘟囔囔,“我就早上去酒店一楼给她打了一份早餐,中午点了一个外卖,见了个外卖小哥,然后吃完饭午休打了个盹,醒来后有点了个外卖,然后又吃,吃完以后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喂她吃药,然后又看电视,然后睡觉,然后就到了第二天……”   他能够详细到如此,韩奕也不好再挑剔:“好了好了,行了,不用说了。”他跟贺连泽交换了一个眼神,重心转移到于晗身上。   “于晗,六月二十八日这天,你一直在盯守着林燕燕?”   另一张桌前坐着的干瘦男孩无声点了点头。   宋忱目光一动。   韩奕又问:“你确定?你如实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于晗握起了笔,沙沙写了几个字:我确定。   揄系正利X   “那二十七号那天下午你把林燕燕送回了家吗?”   他点头。   韩奕望着他,有几秒不再不再吭声。   昨晚他们就都收到了客宜市那边的调查消息,林燕燕在六月二十七日下午也是不在家的。   他深吸了口气,接着问:“既然二十八号你在盯着她,那你有发现她的动向吗?”   于晗又写:她一直在家里,没有出来。   韩奕浏览过他的回答,把纸张递给了贺连泽看,脸色已然隐隐发沉。   他们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于晗从头到尾没说过实话。   林燕燕在二十七号下午一点左右就被杀害了,于晗二十八号怎么可能还能够盯守着她?   即使如此,他并未戳穿对方,只整理了一下今日审讯得到的信息,说:“好了,今天就到这。”   宋忱最后看了于晗一眼,后者坐在椅子上,因天热而穿上的短袖在他身上格外的空荡,越发显得于晗瘦削。此刻对方深黑的眸子垂着,望着桌面微微出神。   不知道宋忱想到什么,他抿直了唇线,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宋队,宋队!”   不等他走出几步远,后面就追来了韩奕。   他跟在宋忱身边:“你发的消息我们都看到了,目前看来于晗一直在说谎。”   “——但是,不对啊。”韩奕费解,“你们查出来了,于晗是布偶猫嫌疑人。那他一定知道林燕燕和叶思涵什么时候死亡的——毕竟人很有可能是他杀的。可他刚刚的话我们一听就能听出来不对劲,他明明清楚林燕燕二十八号已经死亡,为什么还要说她在家?这不是自己说谎来坑自己吗!他是生怕我们发现不了他的端倪?”   这同样是宋忱在思考的。   看来现在仍然有许多真相沉在水面之下。他们想要了解清楚,只能继续查下去。   他们重回到会议室。   会议室是他们专门用来集合、整理案件信息,推理案件、进行侦破交流的空间,一般只有特案组、刑侦队在用。   可是今天,宋忱却在室内看见了丁渠深。   他兀的停步。   丁渠深身边立着一个人。   察觉到他们俩人的到来,丁渠深侧目探来:“人到齐了吗?”   回答的是纪宁:“还有贺副队没来。”   室内氛围因为他而分外严肃,一行人站在里边大气也不敢出。这回就算是邵安久,也罕见的低着头不吭声,而他旁边站着的陆和锦,更是肉眼可见的面色沉沉。   宋忱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陆和锦一言不发。   等了会儿,宋忱才听邵安久小声说:“被训了。”他眼角瞟了瞟陆和锦,“……他被我连累了。”   被谁训了,不言而喻。   宋忱抬头看了看负手而立的丁渠深,刚要收回视线,就与他身侧那人目光相遇。   对方聊表友好的笑了笑,金丝边眼镜微微反射出一缕光弧。   宋忱神情复杂,缓缓回以一笑。   丁渠深再等了等,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来齐,他才开始正式讲话:“今天让你们都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们说。”   大家已有预感的瞄向他身边的人。   “这个案子性质恶劣,影响非常不好。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需要你们尽可能快的侦破它。”他说,随着身子稍稍侧向一边,“这是许昭华,许先生,犯罪心理学教授,你们这次案件的协助者。案件上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向他请教。”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了丁渠深的介绍时,众人依旧免不了吃了一惊。   位于话题中心,许昭华却是气定神闲,淡淡的冲大家一笑:“有幸跟大家合作。接下来这三天,请多指教了。”   宋忱捕捉到重点:“三天?”   丁渠深扫了过来,说:“这个案子我希望你们在三天内解决。”   李希原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三天?”   丁渠深乜过他,毫不松口:“就是三天。完成不了,可以换人。”   他一哽,咬咬牙,还是接受了这个任务。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丁渠深口吻依旧,“过程你们自己把握,我只要结果。”   室内众人皆默然。   待到他走以后,其他人或多或少收到了刚才气氛的影响,压力渐大。   宋忱注意力转放到目前紧要的人身上——许昭华拉出一张椅子,识趣的问大家:“我坐在这儿?”   他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疾不徐的开了口:“既然时间紧迫,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讨论案件?”   大家面面相觑,陆续拉开椅子坐下了。   “来之前我了解过案件。”许昭华说,“人头喷泉案?”   “嗯。”宋忱应道,“我们审过了于晗,岑天白和封灵,又得到了一些新信息。”   他把总结出来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于晗古怪的说谎行为使得大家更为困惑了。   “许教授,”宋忱转向许昭华,“你怎么看?”   能被丁渠深看中请来协助的人肯定不平常,再回想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显露出来的洞察力,或许真的能够成为他们查案的一大助力。   然而许昭华的回答与问题无关:“四次人头喷泉案,前两次是假人头,后两次是真的?”   宋忱虽然一时不清楚他的用意,但还是回应了:“是的。”   他抛出了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啧,我们就是不明白这点。”林瑞被案件的怪异之处折磨的烦躁,“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许昭华:“凶手前两次制造假的人头喷泉案,一定会提高警方的警惕。这并不能对他接下来的作案产生有利影响,那么他是为了什么?”   “他……是故意吸引警方注意?”纪宁沉吟。   他不置可否,继续循循善诱:“他引起你们的注意,能做什么?”   韩奕蓦地想到了于晗,说:“难道是想让警方注意到画展,揪出莫修远?”   “假如我是凶手。”许昭华笑了笑,眼神却异样犀利,掩在镜框之下,“我前两次制造假象,一是吸引注意,二是提醒警察。很可惜,警方不能根据假案查到我想让他们查到的人身上,所以,我又进行了下一个案子,这次是真的。”   会议桌上放有两杯水,他伸手将两个杯子摆在一列,“客宜和湛州,以及前一个地点青怀市,画展都去过。我如果是凶手,我也会选择把人头放在喷泉上。”   “因为这样惊恐了群众,能引起社会舆论迅速发酵和公安部门的重点关注。这样一来,我想暴露的人很快就会被警方查到,社会对他的包容度也会降到最低。成功的话,我甚至可以误导警方认为他是凶手;就算不成功,他最终也会身败名裂,即使几年、几十年后出了狱,他依旧也会因为人头喷泉、恋发癖而为人知闻、憎恨。——他这一生,会因为我为他制造的案件毁得面目全非,永远翻不了身。”   良久,会议室内落针可闻。这席话自从说出来后几乎令人寒毛倒立。风一吹,大家才后知后觉背后都微微渗出了一层冷汗。   说出这一切的许昭华仍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可自始至终,宋忱都未曾在他眼底看到过真切的笑意。 第65章 人头喷泉案(十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会议室里终于发出了一道声音。   “刚刚……”邵安久干笑两声,“是你的犯罪心理的推理?”   许昭华神态自若:“是的。”   “厉害、厉害……”他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毛毛的。真心夸赞道,“那这么说,凶手是于晗无疑了。”   “这个我还无法确定。”许昭华说,“我能确定的是,凶手一定是莫修远身边的人。”   “不过……”他忽然补充道,“如果让我在你们审讯嫌疑人时在一旁观看,我应该可以判断出嫌疑人的心理。”   韩奕面上一喜。   他们正为于晗无法说话而苦恼,如今竟然来了这么一个宝贝。   他忙去瞧宋忱和贺连泽,只见对方的神情也略微松动。他们答应下来:“就麻烦你了。”   许昭华笑容淡淡的:“不用客气,我本来就要协助你们查案。”   不过,即时到了现在,李希原仍然忍不住问:“你不是在青怀市开心理诊所吗?”   他微笑:“我更喜欢去到不同的城市。”   “那你学的不是犯罪心理学吗,怎么做起了心理医生?”   “个人兴趣。”   李希原无法反驳。   “那我们现在再修整一下,也让于晗休息一下,待会儿就进审讯室进行二轮审讯。”   众人纷纷应好。   “哥。”程冬阳往门口看了眼,回过头来,“亭姐来了。”   会议室外果真站着个身披大白褂的人影。   及至宋忱走到近前,谢亭柳才慢悠悠的开口:“怎么样,临时的新队友?”   “你听说了?”宋忱也不惊讶,“要进去打个招呼吗?”   她一脸抗拒,表情就已经表示了拒绝:“我可不稀罕。”   宋忱想起她当初说的“跟他交流还不如跟尸体打交道”,无奈的笑了笑:“……亭柳,孤儿院的事,谢谢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顺口一提的事。”谢亭柳垂下的余光觑着他,“……虽然你没回去,但一直匿名捐款,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他点点头,虽然笑容黯淡了点:“孤儿院缺什么你跟我说,下次再去,我带过去。”   闻言,她一顿,半秒之后缓缓抬头,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轻声道:“……老宋。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很多?”   “……是因为陆和锦吗?”   宋忱愣了愣:“有吗?”   她无言,此后低声叹道:“你总是感觉不到的。”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在这几秒内,宋忱仿佛在她脸上察觉到了一抹落寞,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声,就见谢亭柳忽然又爽朗一笑,打断了他的思绪:“——说偏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正事。”   “老宋,”她表情严肃起来,“还记得我说在画展的时候灯灭之后于晗把我拉走了吗?”   他回应:“记得。”   谢亭柳眉头皱起:“今天我才反应过来一件事。灯是于晗灭的,他是怎么在黑暗里迅速找到我把我拉走的?”   “你留意到断电之前我们身边发票的那个女生了吗?”她提醒道,“老宋,注意点她。”   如果她记得不错,当时那女生手中的票在黑暗里散发着淡淡荧光。   宋忱猛然被点醒:“你是说,封灵有可能辅助过于晗?”   她耸耸肩:“这不是我的工作,你自己查吧。”   赶在他再度开口之前,她制止住他:“——打住,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她摆摆手,调头迈走,“我走了,没事别打扰我睡美容觉。”   宋忱失笑,目送那抹白色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拐角。   谢亭柳的话及时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若是依她所言,封灵分发的纸券是让于晗快速定位谢亭柳的关键,那么封灵就不可能再把荧光票发给无关的人。   可他隐隐记得,那时陆和锦手上也有一张。   思及至此,宋忱折回会议室中。因为是不怎么严肃的修整时间,室内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没过多关注他。   他便径直移了张椅子到陆和锦旁边。   陆和锦本来在漫不经心的翻看着一本册子,突然发觉椅身被另一张座椅轻轻刮碰了一下。再抬眸时,眼前就落下了宋忱的侧颜。他愣怔一瞬,下一刻宋忱便已正面向了他。   他为翻页而抬起的手都连同呼吸都微微停滞了一霎。   宋忱唤回他神思:“陆队……陆队?”   陆和锦:“嗯,嗯?”   “陆队,”他问,“画展上你拿的那张蓝色纸券还在吗?”   意识到他找自己是因为这件事,陆和锦兴致明显减弱了不少,翻了页书:“还在。怎么了?”   宋忱未察觉他的异样:“当时那张纸券你是怎么得来的?”   他神色寡淡:“我看封灵手上拿着一把,就主动过去问她要了一张,她磨蹭了好半天才给我。我还以为有多稀罕,结果就是票上抹了点荧光粉,能亮一亮而已。”   宋忱明了。   紧接着几秒,陆和锦一言不发。再过了几分钟,他合上册子站起身,走了。   宋忱觉得奇怪,对方好似有些不对劲,但他却说不上来何处古怪,唯有垂落的目光瞧清了桌上那本书册的封面。   那是他们公安厅的宣传册。   正好邵安久就在不远处,他喊了声“邵队”,对方就立马兴高采烈的靠过来,一拉椅子就在原本陆和锦的座位上坐下,笑眯眯的凑近宋忱:“宋队长,想起我啦,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任务要吩咐我?”   到底宋忱还是有点应付不来他的似火热情,稍微往后靠了靠,一边道:“不是……我是想问问,之前在会议室你们是和丁主任起了冲突?”   “哦……”他也不失望,“冲突倒没起。陆和锦生气归生气,但丁主任是你师父,他不会顶撞他的。要不然就照丁主任那表情,我们俩多半就要被绑去喂鱼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宋忱心口略略一烫,眼里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陆和锦拧眉受气的模样仿佛就呈现在了他面前。   邵安久在这坐得舒适了,手搭上扶手倚上椅背,还欲再说,眼角就瞥见一个黑点越靠越近。还不等他屁股坐热,椅子就被人踢了一脚。说话那人脸上不辨喜怒:“起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陆和锦又回来了。   邵安久不情愿的让出位置,咕哝:“起来就起来,那么凶干嘛?我又没抢你老婆……酸蔫你算了。”   他抱怨得小声,宋忱听不到,反而是他又收到了陆和锦的一记眼刀。   “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他从他们之间退出去,摆一摆手,“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   陆和锦便坐回原位,宋忱的身边。虽然不交流,但他坐得稳稳当当,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也不曾把位置白白的留给别人。   然而邵安久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他不得不再次靠近他们这边。   面对陆和锦的冷眼,他事先跟他打了个招呼:“这回是正事。”   “宋队长,”他说,“之前我让姝云她们去查了岑天白和封灵说的他们住宿的酒店,刚刚得到消息,他们之间有人说谎了。”   “她们查了那个酒店的监控记录,发现在六月二十七日和二十八日,封灵都有离开酒店的记录,而且离开的时间是在二十七号的正午十二点左右,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才回来,然后当天晚上九点又离开了酒店;二十八号晚上九点她同样出去了一趟。跟受害者林燕燕的死亡时间与人头喷泉出现时间完全吻合。”   一语言毕,众人大惊。   韩奕结巴了一下:“那、那其实封灵才是最有问题的人?”   末了邵安久叹息一声:“没想到啊,看着是个柔柔弱弱的女生……”   “看来计划有变。”宋忱沉吟,“连泽、韩奕,你们继续负责莫修远。封灵是他的助理,可能也清楚他的活动。可能的话,从他口中打探出封灵离开酒店去往的地点。”   “邵队,纪宁。岑天白得单独审问,你们负责他。”他视线挪动,“至于于晗和封灵,陆队,你方便跟我一起吗?”   陆和锦终于微不可察的挑起了唇角:“应该吧。”   韩奕久违的牙痒痒了:“陆大队长,您能别这么欠吗?”   他却宛如事不关己:“我考虑考虑。”   韩奕都气笑了:“行,您老人家可得考虑仔细。”   尽管他们仍会时不时的拌嘴,但已经全然不是最初那副针锋相对的情况,多半是揶揄玩笑。   交待得差不多了,程冬阳最后也被遣回去上课,唯独剩下了许昭华。   “许教授,我们审问于晗和封灵时,就麻烦你在一旁观察了。”   许昭华没有异议,不过他提出了一点:“你们不用称呼我为教授,这样会显得我很老。”   “哈哈哈,许教授你还挺富有幽默细胞的。”邵安久,“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困扰。”   “都会有的。”许昭华好脾气似的回答,“比方说陆队长,他最近不也在为感情而烦扰吗?”   他没有看陆和锦,道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也与原来的相差不大,却令陆和锦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危险,霎时间全身血液都往头皮一冲,凉得发麻。   他几乎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刹就死死的盯向了对方,许昭华却如浑然不觉。   即便是刑侦队里的人,许湘、季钰、李希原和林瑞闻言也诧异不已,不约而同向他望去。   许湘问得小心翼翼:“老大,你是准备给我们找嫂子啦?”   不料下一秒就被李希原捂住了嘴。   李希原尽量保持嘴型不变,小声告诉她:“你看陆队那表情,像是顺利的样子吗,你还敢提?”   许湘及时反应过来。也对,许昭华说的是“为感情烦扰”,既然都烦扰了,那何谈顺利?   只不过她没料到的是,陆和锦发话了:“这你就猜错了,我哪来这种烦恼?”   许昭华只笑不语。   这看得陆和锦脸色渐沉,刚要开口质问他,这个插曲就被对方一笑带过。   早之前他们就清楚,许昭华是个极其优秀的心理学家,洞察人心的能力十分出色,敏锐到让人难以放下戒心。   可是这次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陆和锦逐渐在意起来。   为感情烦扰。   他怎么会?   可他又不自觉的扫过旁边的宋忱。   心情莫名微妙。 第66章 人头喷泉案(十六)   最后这件事就此揭过,大家也都识趣的不再提及。   再去审讯时,封灵和于晗就分别坐在宋忱和陆和锦面前。   审讯室里共有五人,其中许昭华就位于他们二人后方的右侧。审讯伊始,他也不挪去丝毫注意,依旧慢条斯理的翻阅着厅中藏书。   在封灵好奇的看向角落多出来的一个陌生人之前,宋忱喊住了她。   “封灵,你确定二十七日与二十八日你都未曾出入过酒店吗?”   她一顿,慢慢低下了头,好似不敢正视面前的警察:“……确定。”   声音轻轻的。   “是吗?”陆和锦早有预料,“可是我们调查过你们所在的酒店的监控,发现你在这两天都有过出行记录——这你怎么解释?”   他把截取出来的几张图片陈列在审讯桌上,指尖点了点其中一张,上面印着封灵清晰的正脸:“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的出行,——是心里有鬼?”   封灵明显的瑟缩了一下,慌张起来:“我、我出去没做什么,只、只是和朋友见面……”   陆和锦语气不减:“和朋友见面得背着岑天白?什么朋友这么见不得光,你情郎?”   “不、不是!”她又窘又羞,“我和岑天白……我和他不是情侣关系……”她越说声音越小。   “哦。”他不为所动,“但这和我问你的有什么关系?”   封灵一噎,通红着脸,抿上唇不说话了。   见状,宋忱适时清咳一声,接过了陆和锦的问话:“封灵,你这几次从酒店离开是去了哪里?”   “……”她埋着头,一副圆框眼镜使她看起来更小了,“我……我没去哪里……”   “我们是在查案。”陆和锦强调,“你觉得你这样的回答能让我们不怀疑你的清白吗?”   封灵就讷讷的重复着一句话:“我就是去见了一个朋友……朋友……”   “你说谎也得编圆吧?那你说你朋友是谁,几点钟跟你约在了哪里见面,你们干了什么,下次我好找你朋友问一问。”   “我、我……”她都快被他这样咄咄逼人的问法问哭了,但的确圆不了谎,明白自己洗不清嫌疑了,她的眼睛迅速红了一圈。   “……咳。”宋忱不得不又咳了声嗽,问,“你清楚莫修远在做的事情吗?”   她蓦地愣住,下意识瞄向旁边的于晗。被宋忱他们察觉后又立刻收回视线,周身都透出一股心虚与紧张:“什、什么事?”   “不用害怕。”他安抚道,“如今莫修远已经招供出了他所作所为,我们只需要你再陈述一遍,跟他的相比较,核实内容而已。他是无法报复你的。”   陆和锦注意到,在宋忱说完这席话后封灵双眼短暂的亮了一亮,可很快就再次黯淡下去。如果说先前她是还有些纠结,那么此刻她便是下定决心了。   她摇头,手里不自觉攥紧自己衣角:“我不知道……”   只是她没看到,坐在角落的那个人掩在镜片底下的犀利眼睛眯了眯,眼尾飞快的掠过了她。   “好。”一计不成,宋忱就再施一计,“那画展那次你拿在手里的纸券是怎么回事?”   封灵听不懂似的:“什、什么怎么回事?”   “于晗。”他唤一边的人,“你来说。”   于晗依言握笔写字。   不久,他就将事情原委都具体陈述了一遍。   与宋忱他们之前推测的一致。封灵确实帮助了于晗快速定位了谢亭柳。   不料封灵瞧见,却异常惊恐的转向于晗,望着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于晗递了张纸给她,上面白纸黑字,清晰不已:你放心,他们都是好人。   她面色复杂,好半天,她“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这以后,她的态度缓和不少。   宋忱继续问于晗:“二十七和二十八号你见过她吗?”   于晗写了两个字:没有。   他换了个问题:“还记得你最后送过信的那两个人吗?林燕燕和叶思涵,她们都在跟莫修远见过面的那天下午被杀害了。你觉得凶手会是莫修远吗?”   于晗垂眸,时间好似过去了很久,他摇了摇头。   “那——人是你杀得吗?”   如此直白的一句话,他浑身都颤了一颤,捏紧了座椅扶手。   “——是吗?”   宋忱紧紧注视着他,不肯漏过他身上任何一处反常点,再问了一遍:“于晗,说实话,人是不是你杀的?”   他慢慢的拿起了笔。   这是两条人命,任谁搭上一条命案都得惊惧一场,况且他终究只有十四岁,落笔时笔尖都是抖的。   “于晗,你想清楚了。这次的回答关乎着你的未来。”在他动笔前宋忱如是告知。   陆和锦显然关注着于晗,待他把纸给宋忱时,他就自然的倚过去同看。只是白纸上的字醒目无比。   他眉毛一拧,当即就冲于晗说:“人是不是你杀的?你真要认?”   于晗自始至终都是安静的。   宋忱拿着纸张,他视线一滑,看到了除了那个回答之外的一句话。在这页纸的末尾。   ——“我本来就没有未来。”   耳旁是陆和锦不甘心的追问:“那你说说你什么时候杀的人,怎么杀的人,杀了她们之后又做了什么?”   于晗答得分毫不差,与案件吻合。   他一哽,独独空剩室内一片沉寂。   ……   他们从审讯室出来,走廊上迎面走来的是贺连泽和邵安久他们。他们也是刚才审问完,正好碰上了。   于晗和封灵显然是大家最关心的嫌疑人。面对他们询问的眼神,宋忱回复得言简意赅:“于晗承认凶手是他。”   韩奕:“那封灵呢?”   “他说案发那两天他都没碰见过她。”   这个回答让众人犯了难。   “那我来说说我们俩问出来的吧。”邵安久和纪宁站在一起,“岑天白确定他在那两天都一直守在酒店房间,也确定封灵在卧室里休养。但我和纪宁还是一眼发现了古怪的地方。”   “岑天白原先没有午睡的习惯,但那两天他都格外的噬睡,一个下午睡过去了五个小时,而且晚上也睡得很早,九点左右他就困了。——所以我们怀疑,其实是封灵给他下了什么助眠的药。”   宋忱若有所思。   “我和韩奕问过了莫修远。”贺连泽随他其后,说,“他说那两天封灵确实因为身体不适向他请了假,他只知道她住在酒店里,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等等。”纪宁突然发问,“莫修远没有住在酒店?”   “嗯。”他应,“他每次举办画展都会让助理提前给他租好独栋洋楼,湛州除外,他在湛州有房。”   “所以封灵清楚他背后的勾当吗?”   “我们问了莫修远,他并没有在她面前光明正大的表现过自的癖好。但他说,他似乎能感受到封灵知道了他的恋发癖。”   “嘁,就他还感受?”韩奕对他唾弃不已,“他就是巴不得多拖一个下水。”   宋忱也由此察觉到了一件事:“莫修远知道有人想害他?”   贺连泽“嗯”了一声:“除了于晗,不论是岑天白还是封灵和他都不存在冲突,他们表面上也就没有杀人动机。”   “岑天白可以排除,他不知道莫修远利用画展做出的事。”邵安久补充,“他跟着莫修远做事,这原因嘛,一是为了赚钱,二是……小伙子嘛,毕竟年轻。三个月前看见人家封灵小姑娘,一见倾心,死心塌地跟着人家走了……”   “……”韩奕一言难尽,“审问嫌疑人,你审问人家的感情经历做什么?”   他不赞同的“诶”了一声,振振有词:“这也不失为一条线索啊。你想想,封灵是什么时候成为莫修远助理的?”   “三个月前。”他伸出三根手指,在韩奕面前又晃了晃,“一样是三个月前诶,不如你再想想,莫修远的画展是什么时候开始举办的?”   说到此处,韩奕猛然一顿,已然了解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两、两个月前……”   “对了。”邵安久收回手,两只胳膊枕在脑后,一边慢悠悠的走,“所以说,世界上这么会有这么巧妙的事情?”他扭过头去,“——你说是吧,宋队长?”   只不过他这随随便便一问,就立即感受到背后凉嗖嗖的视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醋成精了不成……”   而被他“诋毁”的人紧走了两步,自然而然的踱到宋忱身边,面不改色的挤开了邵安久,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和宋忱继续讨论:“我觉得于晗不是真正的凶手。或者,凶手不止他一人,他还有帮凶。”   宋忱:“你觉得?”   陆和锦:“直觉。”   他摇了摇头:“我们得有证据。”   “那就找。反正我们还有两天时间。”陆和锦倒是想得开,“林燕燕那边没有线索就找叶思涵这边的线索,除非凶手做事滴水不漏,不然总会有发现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宋忱叹了口气,“上回季钰和许湘去找叶思涵父母,没有任何进展。她的父母只是知道她喜欢辛之卡这个画家,并且那天从学校逃课去看了画展,气急去找她而已。”   不过,审完这么久了,他们倒还没有听许昭华发表过只言片语。   回头一看,对方正跟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见众人都停下来望自己,许昭华也随之驻足:“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邵安久到底还是邵安久,吹捧人的话信手拈来:“许昭华先生,我们讨论没有头绪,现在你就是希望之光——不然你说说你的发现?”   他慢条斯理的走到队伍前面:“我没有发现……”   “——不过。”   韩奕的一句追问在听到他下半句的时候又咽回肚子里。   许昭华道:“我觉得你们最好多派几个人盯着那个助理。”   至于原因,他暂时没有说,留下一句“剩下的我还需要继续观察”就离开了。   韩奕:“他、他会不会有点太不负责了?”   “……算了。”宋忱深深望了眼他的背影,“审讯告一段落,我们也该休息一下了。”   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 第67章 人头喷泉案(十七)   次日一早,公安厅里就看见了特案组和刑侦队的身影。   他们一个个忙进忙出,到处搜罗、整理着资料,要么在查封灵的个人信息,要么就在查于晗与她的关系。   毕竟如果他们认定于晗不是凶手,那么他一定有为真凶替罪的原因。   不过事实到底未能遂了他们的愿,他们一直忙活到了下午,只得到一个士气大跌的结果——于晗和封灵是一同到莫修远手底下做事才认识的彼此,关系普通,并且在此之前他们未曾有过交集。   如此他们对于晗和封灵之间存在特殊感情,于晗才自愿一己担责的推论无法成立了。   韩奕瘫回了椅子上,仰天长啸:“谁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啊?”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自然有人想到了许昭华,紧接着所有人意识到一点——从早晨到现在他都没来过公安厅。   “什么啊,他就是这么协助我们的吗?”林瑞把资料一推就撑起身,“我去打电话问问。”   “唉,老林,别了吧。”韩奕喊住他,“人家确实没有义务一定要帮我们把案查透。”   “季哥,季哥呢?”他不爽,转去叫季钰和陆和锦,“陆队?”   可两个人没一个应他,都各自有心事一般安静着。   林瑞自讨没趣,只得再坐了回去,刷拉刷拉的翻着资料。   正翻着,他肩头就被人轻拍了一下。李希原和许湘俩人手里握着几页纸质档案,悄悄地凑到了他桌边来:“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啊?”   林瑞没兴趣跟他们鬼鬼祟祟的讨论:“我怎么知道?”   “呀,你小声点!”许湘冲他“嘘”了几声,随即挤眉弄眼道,“说不定陆队在想我们未来嫂子呢!”   “小丫头片子,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呢,我们陆队是那样的人吗?”李希原卷起纸往她脑袋上一敲,故作高深莫测,“我觉得——他是在为不能跟心上人见面而苦恼。干我们这一行的,约会时间少得可怜,也难怪陆队为感情烦扰了。”   许湘恍然大悟:“原来如——啊!”   她捂着头愤愤转身:“谁打我?”   他们身后,陆和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面向了他们,坐在位置上不慌不忙的抛了抛手中揉成团的废纸:“你们再说大声点?”   她气势一虚,忙举起资料和李希原凑到一块,装作一心一意的分析案子:“嗯对对对……我也认为是这样,来,我们再看看下面这点……”   但陆和锦分明没有转回去,只是上下扫视他们一番:“还有,我说了我没有为什么感情烦恼。”   许湘失望:“哦……”   之后她抱着资料小声向他请示,蔫蔫的:“陆队……我接着去查案了。”   陆和锦头也没抬:“嗯。”   于是宋忱一进来就看到她走远的落寞背影。   他忍俊不禁:“她是怎么了?”   陆和锦心不在焉的捏造了一个理由:“可能是她查不出线索失望了。”   说起线索,宋忱记起正事,四下里张望寻找某个人影。   “——宋支。”季钰踱步过来。   他点一点头:“你找我是要问我什么问题?”   “确实有个问题要问,”季钰说,“昨天我看了你们的审讯过程,想到一件事。宋支,你和程冬阳在灯光秀上看到了一个布偶猫,后来你去老城区也看到了一个布偶猫。之前我没有怀疑过这点,但现在我在想,这两个布偶猫有没有可能不是同一个人装扮的?”   原来他安静这么久是在考虑这个:“这两个布偶猫的目的不同,前者是制造人头喷泉,后者是吸引警方注意画展。宋支,又或许有没有可能是其中一个人清楚了另一个人的作案过程、手法,并没有告发对方,反而还利用了这个案件?”   这个推论成立的前提是装扮成布偶猫的人有两位,而且能够辨别这一点的只有两个布偶都见过的宋忱。   然而宋忱皱了皱眉:“在灯光秀上碰到的那一个……我好像对他的身高、体形没有印象。”   人都套在布偶中,体形自然不可察,身高是唯一的辨识点。可当时宋忱并未注意到出现的布偶猫,还是程冬阳拉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跟玩偶撞上。   ……对了,还有程冬阳。   意识到这点,宋忱立即准备拨号给程冬阳。   巧的是,程冬阳也给他打来了电话。   “哥,布偶猫有问题。”对方开头就是这句话。   他神色一紧:“怎么回事?”   “高。灯光秀的布偶猫比于晗高。”   “就算于晗戴上布偶头套也没有那么高吗?”   程冬阳很确定:“嗯。”   “那你估计他有多高?”宋忱不厌其烦的一句一句问他,问出其中详细信息,“没关系,说说看。”   “在你的肩膀左右。”   这是穿上了布偶猫服装达到的高度,宋忱的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布偶头套应该另外有三四厘米高,除去这些影响值,那么——   “就跟封灵的身高很接近了。”季钰与他异口同声。   除此之外,封灵高一米六三厘米,于晗因为发育不良,如今只有一米五四,身高差距确实明显。而现下他们早已确定老城区出现的布偶猫是于晗,那么在此之前灯光秀上那个靠近宋忱肩膀高度的布偶猫,就有非常大的几率不是他。   那么,那个最初隐藏在布偶服下的人,会是封灵吗?   宋忱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激动:“……你是怎么想到这件事上的?”   “我没想到。”程冬阳和他们一样,一开始压根未曾思考过这一个因素,“不过刚刚许昭华找了找,问了我,我就注意到了。”   “找你?”他略感意外,“你不是在学校吗?”   “嗯。”电话那头应道,“他来学校了。不知道干什么。”   宋忱后知后觉。   难怪一个上午不见人影,原来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还去问了程冬阳。   宋忱记起昨晚许昭华最后提醒他们的一句,心里忖度着。   或许对方还清楚更多他们没触及到的信息。   沉思完这些,宋忱果断做出了决定:“韩奕,打电话给许昭华。”   *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重新站在了审讯室门口。   许昭华状似听不懂宋忱的意思:“宋警官,你们确定让我来问嫌疑人?”   宋忱确信的点头:“我们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他笑了笑:“可是我只是个犯罪心理学教授,可能不懂审问人的规矩。”   宋忱:“没关系,我和陆队会在里面辅佐你。”   话既如此,多说无益。许昭华进门前忽的回头冲他一笑,告知他们:“——宋警官,这是你们说的。后果可要自负。 ”   宋忱眼皮一跳,直觉不妙,可对方留下这句话便已跨入了审讯室。   情况既然已经这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和陆和锦相视一秒,紧随其后进入其中。   谁料之后许昭华的所作所为,居然真的不负他进门前说的那句提醒。   “于先生。”许昭华与其他所有人的问话的风格都迥异,整个人好整以暇的注视着面前的人,给对视者一种对方一直在温和微笑的错觉,“今年你是十四岁。 ”   于晗面露疑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那么,你确实很惨。”   于晗脸色一变。   连堪堪落座的宋忱和陆和锦都在他话落的一瞬间向他投以视线。   “十岁就父母双亡,进入孤儿院,之后就读当地一所普通学校。”许昭华叙述的口吻不紧不慢,仿佛他不是在揭一个人的伤疤,而是在同对方亲近的交心,“我猜于先生一定很懂事吧?认为自己在学校惹了麻烦连累了院长阿姨们,不想再麻烦她们,所以拒绝了去上学。”   他谈吐自然温和,慢条斯理:“两年前你跟辛之卡走了快,结果终于在你首次步入社会时,你却目睹了人性丑恶的一面。这一面是辛之卡让你看到的,你也经历了一些悲惨的遭遇——那么,难道你仍然相信人性吗?”   这个反问抛出,未待于晗从失神中反应过来,旁听的陆和锦与宋忱就坐不住了。   陆和锦刚要站起身制止许昭华,就被宋忱按下来。他压低声音冲宋忱呵道:“你听听他在说什么——他要扭曲一个孩子的观念吗?”   许昭华此举无异在他们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宋忱太阳穴突突的跳,摁着他的手愈发用力:“……再看看。”   其实有一处于晗身上存在的问题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于晗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正是由于他不符合年龄的经历,使他的观念已然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改变。   他隐隐能感觉到,在于晗身上有一处是出了错的。而这一点,没有人会比心理学上的人更能察觉。   许昭华利用于晗发生“畸变”的观念准备做什么?   宋忱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   于晗在听到他的话后情绪显然有了剧烈的变化,他咽了咽唾沫,脸颊发僵。   “——你有没有想过,”许昭华猝不及防的接着往下说,“你替封灵顶罪,而封灵正好只是想利用你呢?”   室内的三个人同时一怔。   于晗立即要拿出纸和笔,许昭华却分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你只是认为她虽然杀了人,但是让辛之卡被抓,让以后没有人再遭受辛之卡的毒手,你认为她做的并不全错而已。可你有没有想到,一个杀人凶手为什么要留下一个目击证人做活口,为什么偏偏对你没有恶意?——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只是一个假象吗?”   他双目注视着于晗,让他惊惶的眼神无处可逃,一边依旧不疾不徐的说:“她只是想利用你,从一开始你看到她杀人的过程就是。如果她真的不想利用你,早该在你被带入公安厅接受审问的时候就过来自首。就算迟一些,你与她被同时审问时她就会替你澄清,再不济也不会对你替罪的行为无动于衷。可根据我的观察,”许昭华微微一笑,“她似乎并没有阻止你这么做。”   “啪嗒”一声,谁的笔摔在了地上。   那张平铺在桌面的白纸此刻被眼泪汹涌的泅湿。无声的人连哭泣都无法撕心裂肺。   许昭华到最后也是面色平静:“于晗。被逼迫、欺骗了这么多次,你难道还要继续被坏人利用吗?人心可畏,我说你可悲,就是悲在这里。”   他徐徐抽出一张纸,并将笔重新放到于晗手边,轻声温语:“于晗……把利用你的坏人的罪行——写下来。” 第68章 人头喷泉案(十八)   宋忱和陆和锦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发生的。   许昭华字字珠玑,彻底击溃了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进而主导了他的心理。   宋忱曾经读到过这类方法,这是属于心理学上的一种手段。无关肉体,直接从精神上入手。实施者从始至终都是主导者,先对那个人的意志进行瓦解,再有目的性、针对性的暗示诱导那人的思维与心理。   犹如向一个机器输入特定的指令,许昭华在做的,与之无异。   使之细思极恐。   宋忱不自觉出了身冷汗,从审讯室出来,走在长廊上被风一吹,才后知后觉一阵寒意。   不论如何,尽管最终他们确实获得了他们想要的“真相”,但这种做法隐含的不良影响极大,难免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在离开审讯室之后,他立刻联系了纪宁,希望其后对于晗的一些心理辅导能够进行调整。   特案组和刑侦队剩下的人同样在监控室看完了这个过程,与宋忱他们会合时,其中有不少人目光复杂又谨慎的瞄向许昭华。   别的不提,他的能力是大家见识过的了。即使无法博得好的印象,但对他的敬畏一时从心底抹除不了。   可谓又佩服又心有余悸,只能敬而远之。   案件真相一浮出水面,贺连泽就领着人去找封灵了。   此刻韩奕还存在着一些困惑的地方,不能不向许昭华请教:“那个,许先生,你是怎么知道封灵是真凶的?”   许昭华依旧同之前一样彬彬有礼的,宛如有问必答:“我只有七成把握,算不上确定。而且,”他微微一笑,“不是你们查出来这条线索的吗?我只不过在你们调查的基础上对封灵这个人进行了一些心理分析而已。”   韩奕刨根究底:“分析出什么了吗?”   “当然。”他没急着说,“你是想知道我分析的结果吗?”   韩奕连连点头。   许昭华:“那你——”   “——韩奕。”   宋忱忽然一声打断了他们俩,随即便看向觉着有趣微笑着的人,说:“许……昭华先生,他只是单纯对案件感兴趣,你没必要心理诱导他。”   听了他这话,韩奕这才倏地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惨白惨白。他刚才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一不小心就会掉入对方的陷阱中,可他却毫无所察。   果然是犯罪心理学教授。   “好了,那我就直接说了。”被识破了许昭华也不显芥蒂,“昨晚我观察了封灵受审的表现。可以确定的是,一,她的紧张是假装的。”   “她回答的时候两只手都揪住了衣角,一般这种情况可以判定为紧张、焦虑,说明这时候负面情绪正主导着她。”   李希原奇怪道:“你不是说她是装的吗?”   “不用急,我还没有说完。”他接着道,“做出这种判定的前提是——动作的发出者的行为属于下意识或无意识行为,然而不巧的是,封灵最初说话时并没有这种动作,至于后来又出现了,我只能说她是刻意的。”   “二,她的形象经过了刻意变化。”许昭华说,“人们通常会被第一印象影响,她就是利用了这点误导你们对她的认知。”   “据我观察,她戴有一副眼镜。但她在受审时情绪激动,刺激泪腺分泌生理盐水后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抬手去擦。”   听到这,许湘有些费解:“流眼泪、擦眼泪不是很正常吗?”   许昭华付之一笑:“不戴眼镜的人自然不了解。”他微微侧向宋忱,“你说是吧,宋警官?”   宋忱心下微讶。   他没有在许昭华面前戴过那副平光镜,他怎么会清楚自己了解这些?   即便是林瑞再怎么忍也按捺不住性子了,催促许昭华:“你继续说下去啊,说一半就停怎么行?”   话落,陆和锦觑了他一眼,并未制止。   “常常戴眼镜的人,擦眼泪都会先把眼镜取下来,可她没有。”许昭华已然不急也不恼,“更重要的是,她抬手擦眼泪的时候似乎忘了自己戴着眼镜,直接碰到了镜片。”   许湘:“万一……万一她刚配完眼镜不久,还没形成习惯呢?”   “她什么时候配了眼镜你们不是最清楚吗?”他莞尔,说出的话却令众人再次惊了一惊,“资料上她的证件照,我猜,应该也戴着同一副眼镜吧。”   她听后,脸色一白,猝然想起了在办公室她查阅的关于封灵的文件资料。和他描述的完全一致。   就算封灵是新配了副眼镜,可资料上的证件照也是早年拍摄的。这……怎么可能?   许湘略微失神的喃喃:“难道……难道其实她的身份资料也是……”   许昭华接下她的话:“——假的。”   林瑞虎躯一震:“她怎么做的了假?我们也查过,她——”   “不还意思。”许昭华说出的锐利伤人的话与他的表情极其不符,“这不应该是你们该查的事吗?”   他一噎,无从反驳。   许昭华回过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韩奕和许湘脸上依旧雪白雪白的,而李希原他们也摇了摇头。   “既然没我的事了,我也就该走了。”他冲宋忱微微一颔首,“宋警官,有幸再会。”   他毕竟不是公安厅的人,他的去留宋忱也无权干涉。   可他的能力和表现让宋忱放不下心来。   许昭华的能力出色是毋庸置疑的,短短两天就推置出如此准确的信息。宋忱查案多年,自然明白一个道理。   越是聪明,越是危险。况且许昭华还是把锃亮的利刃,却唯独不掩饰他的锋利,让所有人都感到威胁,对他避之不及。   这样的人,若是放任他在外,就始终是一个危险系数;若是把他拽入他们的行列,则可以大放异彩。   宋忱脚步一顿,下一秒当即追了上去:“许昭华先生——”   许昭华停在了门口,回身看他。   “许先生。你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公安厅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意外的是,许昭华一句话打消了所有的可能性:“我不愿意。”   宋忱话未说完,愣了愣:“……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不用考虑。我不习惯被束缚、限制,如果我真的加入了你们,还能够随心所欲的去到不同的城市吗?”他笑了笑,说的宋忱哑口无言。   见他态度不曾动摇,宋忱只好退了一步:“即使这样,我们也是朋友。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可以来公安厅,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尽力。”   不料许昭华直言道:“宋警官,不好意思。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而且——”他兀的一个转折,回眸扫过大厅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特案组和刑侦队的一众人,“难道你的队友们就不怕我吗?”   他话语一塞,堵在喉咙里一时无法开口。   见状,许昭华笑了笑,不再发一言,从他面前直直掠过了。   望着门口独自伫立的那个人,韩奕默了默,问:“我们队长……是被拒绝了?”   纪宁同样注视着那抹身影:“……应该是的。”   他不得不感慨:“第二个了……”   这糟糕的发言让听众陆和锦眉头狠狠一皱,偏偏韩奕思及至此还兴致勃勃的面向他:“陆队,此情此景,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情啊?”   他扭头瞥向韩奕,竟真的答道:“有。”   韩奕眼睛一亮:“什么,说说?”   陆和锦:“异样的觉得你欠揍。”   韩奕:“……”   正在这时,邵安久及时出现在他俩中间,双臂一展各搭在了他们肩上。他左看了看韩奕,右瞧了瞧陆和锦,说:“案件报告是不是得开始整理了?”   陆和锦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倒是韩奕眼神瞬间警惕起来:“这么正常?——你要干什么?”   他故作的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笑嘻嘻的勾着韩奕的肩膀带走他:“来来来,报告我一个人做不完,好兄弟就是要共患难……”   之后便传来韩奕上当后一串国粹。   他们走后,只剩下陆和锦一个人。   他重新望向不远处那人,从对方向许昭华追去时他心情就异常不爽。   当初宋忱也是这样询问他是否要加入特案组的。   ……   如今案子情况已明了,案件的整体内容他们都大致掌握了,其中重要的信息于晗已经写明,他们只需要带来封灵,再整理一番即可。   案件最初并没有于晗的参与。   在三个月前,封灵成了莫修远的助理。无意或有意中她提到了巡回画展,引起了莫修远的兴趣。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大操大办,并利用画展物色猎物。   除了于晗,封灵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从青怀市举办的画展开始,她就制造了两起假的人头喷泉,直到灯光秀前一天,她发现了这回莫修远不仅对女性下手,甚至更严重的是竟然还侵犯了对方。   而莫修远取得了头发后有一个习惯,他会直接离开实施犯罪的房间,把后事交给于晗处理,自己则去书房,一进去就待好几个小时。   封灵就是在这段时间进行的作案。   受害者此时依旧受到迷药影响,意识涣散。为了避免她发出声音引来莫修远,封灵选择将布带的一头牢牢绑在床头,另一头则握在手中,借力将受害者活活勒死,然后再用强酸软化尸体颈部。这一犯罪过程不是发生在别处,正是在莫修远暂时居住的小洋楼里某个空置的房间内。   同时,封灵并未特意避开于晗,反而让他目睹了这一切。   “我是在救她们。” 她如是向于晗灌输此类思想,“她们虽然死了,但可以避免更多的人受到莫修远的伤害。”   于是此后于晗对她的行为一直表现得麻木。不帮助也不阻止。   封灵一点钟左右勒死了受害者,等到下午五点割断了尸体头颅。她有自己的汽车,搬运尸体较为轻易。   夜间九点以后,她开车来到了广场。这时候的人仍有许多,她身穿布偶服,手上推着另一身布偶服包裹的尸体及人头,成功混迹在人群中。并且由于布偶也属于第二天灯光秀包含的一个内容,她得以准许进入广场。   再加上此刻其他布置场景的人员尚未来到,有警察守着游客无法进入,她几乎是不受任何干扰的借着茫茫黑暗完成了人头喷泉。   封灵本预想的是在当天晚上就被人发现人头喷泉,可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于是她不得不多留了一天,直到灯光秀当晚再将“血水”重演一遍,引起恐慌。   而关于另一位死者叶思涵,也是她按照同样的手法杀害、制作成人头喷泉的。   但封灵为什么存在引导莫修远萌生倚靠画展收集头发的嫌疑,又为什么在后来又要杀人制造人头喷泉案,难道仅仅是为了扳倒莫修远?那么她为什么要伪造自己的身份信息?   种种疑团她们无从得知,只能待凶手亲口解释。   可夜半一则消息的传来,将她们打得措手不及。   ——封灵不见了。 第69章 组织   “呼——”邵安久伸了个懒腰,长长的舒了口气,“案件报告终于完成了——”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但刑侦队的人仍都留在公安厅。   他斜倚着身子,支着下巴去瞧被电脑屏幕光亮映亮了整张脸的陆和锦,对方似乎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会儿零点一到我就把报告给丁主任发过去,他说的三天内结案,保证准时准点还高质量。”   陆和锦没理他。   办公室有小椅轮,邵安久悠闲地旋转了几圈,然后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忙一蹬椅子滑到陆和锦桌边,悄悄问:“哎,你怎么没去找宋队长和他待在一块啊?怎么了这是。”   陆和锦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话里不对劲的地方:“他没时间,他们特案组都开会去了。”   “开会?”他一脸迷惑,“谁这么无聊大半夜集合人开会?”   这回陆和锦居然舍得扭头看他了:“你说呢?”   邵安久:“丁主任?”   陆和锦:“公安厅厅长——段正松。”   *   特案组收到会议通知的时候,贺连泽距离告诉他们封灵“失踪”的消息才过了不久。   在这紧急关头,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异常,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每个人都捏了把汗,不知道这场会议的召开是福还是祸。   会议室长桌左右两侧都落座了几个人,韩奕一一瞄过,顿时更没底了——在座的几乎都是她们公安厅的上级领导。   平时这些人忙的脚不沾地,他们根本见不了他们几面,遑论会面交谈了。   他的心跳紧了几拍,不禁再去窥视确认。可这一番,他却看到了坐在长桌中央首位的那个人。   对方桌前放着一瓷杯茶水,杯口热腾腾的冒着白汽。那人拿起瓷杯,将到嘴边时停下,轻轻的吹了口气,才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然后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殊不知韩奕内心早就因他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一只手抽搐似的连连捣着纪宁,小声嚷道:“厅长厅长——厅长!”   纪宁:“我看得见。”   待他们一行人坐好,端坐在首位的人仍然没有发话的意思,依旧无事一般托着瓷杯轻轻吹凉茶水。   见状,宋忱主动开口:“段厅长,丁主任,封灵……失踪了。”   段正松毫无意外,继续啜饮茶水。反而是丁渠深说道:“这个点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特案组成员心下俱是一惊。   这件案子的凶手如此特殊,竟然惊动了厅内高层?   丁渠深望向宋忱:“你们派人监视她了吗?”   宋忱答:“派了,而且还多派了几个。”   按理说有多名警察监视,封灵不会有任何逃跑的机会。一旦出现这个苗头,暗中蛰伏的警察就会立刻制止,把她带回公安厅。   所以直至此刻他们都仍然不能相信她的消失。   而丁渠深视线全落在了他的身上:“所以,这说明什么?”   他心头一紧,呼吸不觉滞缓了很多:“……说明她早有预料,已有谋划。”   “哼。”丁渠深凝视着他,“宋忱,你心里有猜测不是吗。之前你不是还满心怀疑,颇有自己的打算,怎么,现在没人拦你,你怎么反倒不敢说出口了?”   他指尖一蜷,仿佛烫到了一般连下颔线也不自觉绷紧了许多,紧张得心尖颤了颤。   丁主任知道。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状态很奇怪,他身边的韩奕等人明显也注意到他的异常。大家既奇怪又小心翼翼,私下眼神来往,却无人知晓现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刹那间,宋忱脑中思绪纷杂混乱,争先恐后的占据他的大脑。   如果……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   他呼吸一点点变烫。   那么,那个组织……   “——好了老丁,别训小宋了。”一直不曾开口的段正松突然出声,眼睛没有看他们任何人,把瓷杯一放,终于抬头。   “这次把你们聚起来,主要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重要的消息。”   宋忱攥紧的手心又缓慢松开,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他们即将要说的话。   他眼尾一扫,将宋忱的反应尽数览入眼底。不过面上依旧八风不动,将几份宗卷案推到他们面前:“还记得你们去青怀市查的那个案件吗?”   特案组的人除了宋忱,都半是迟疑的接过资料:“……记得。”   “其实我们一直有件事没跟你们说。”   韩奕等人紧张的咽了咽唾沫,就听段正松继续说,“社会上存在着一个群体。他们不是恐怖分子,但罪行累累。这个群体自己组织了起来,通俗来讲,是一个犯罪组织。这个组织非常庞大,而且盘根错节,每天都会吸纳新成员。十年前我们就打击过他们一次,却没能捣毁其总部。如今十年过去,恐怕他们又恢复壮大了不少。”   他展示的案件资料都与犯罪组织的成员相关。   就像印证所有人的担忧似的,他们果然在那些资料中找到了上苑小区的那起纵火案。   众人骇然之际,不由得将担心的目光投向宋忱。   谁都清楚,这个纵火案是宋忱心里的一个疙瘩。   这时,段正松同样说道:“宋忱的父亲宋怀宣就是当年打击犯罪组织的其中一名主力刑警。那场纵火案是犯罪组织里的一个成员对他施行的报复。”   “这十年来,渠深一直致力于重新找出犯罪组织。”“喀”的一声,瓷杯被他搁在桌上,他目视宋忱,“直到今天,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他的话犹如千斤磐石,砰的一下猛地向特案组当头砸来,叫人头晕目眩,昏昏沉沉。   这话说完,位于众人担心旋涡中心的宋忱反而蓦地松开掌心,喉咙咽了咽,将涌上嗓子眼的情绪一并咽下去。   贺连泽注意着他的表情,此刻面对段正松等人,神情僵硬:“为什么……现在才说?”   丁渠深神色未变:“因为现在那个组织才露出马脚。”   “可是……他们救封灵,”他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平稳的声线代大家说出口,“封灵为什么作案,她的作案动机不充分……”   丁渠深:“你们要知道,犯罪组织里杀人没有理由的人太多了,他们毫无人性可言。不要拿看待正常人的目光看待他们,他们纯粹是一群疯子。一群危害社会的疯子,就不要指望他们给出你们行动的理由。”   特案组的人听了,要一个个沉寂的可怕。   贺连泽陷入沉默。好一会儿,他忽的转向宋忱,问:“你很早就知道了?”   丁渠深向宋忱扫去,望着他的表情,替他回答了:“他确实早就知道了。他不仅知道,而且一直暗地里调查,不然一开始也不会去青怀市合作查案,现在也不会不敢把他对人头喷泉案的猜测说出口。”   宋忱抿紧了唇。   果然。丁主任什么都知道。   特案组众人诧异的眼神,犹豫地看向他。   “青怀市礼佛村十年前就发生了佛像杀人案,十年后再次出现。在此期间,我们就怀疑当年凶手的消失很有可能与犯罪组织有关,甚至他可能就是犯罪组织的成员。所以当这凶案再次发生,他第一个主动请缨合作。”   程冬阳唇瓣微微动了动,喉结一滚,最后默默转回去了。   “剩下的关于人头喷泉案,就得宋忱自己说了。”丁渠深掠过宋忱,面色冷硬,“毕竟谁也不知道他私下追查这个犯罪组织到底到哪种程度了。”   闻言,他们稍稍垂头,也没再用包含复杂情绪的目光偷瞄宋忱了。   宋忱的过去他们大概都清楚,他们对宋忱怀有心事的情况心照不宣。因为他们帮不上忙,所以只能尽可能的让宋忱少烦心一点,生活得轻松一点。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但实际上,谁又不想能真正给宋忱提供一点帮助呢。   “跟你们说这些呢,是因为我和老丁他们都担心你们年轻一届被那个组织盯上。”末了,段正松解释,“如果没有,那是最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交给我们这一辈去解决就够了。再搭上你们的一辈子,不值当,我们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以前我们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不行了。人头喷泉案明显是冲着你们来的,再不告诉你们实情,可能等你们遇到了危险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所以,你们从今天起就注意起来。这种毒瘤,既然他自己出现了,我们就没有放过他的必要。”   最后他挥挥手解散众人:“……好了,今天就这样了。封灵的事你们就不用追查了,我们会另派一支队伍负责。散会吧。”   骤然得知了这么个惊天消息,特案组所有人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将信息消化。   韩奕觉得至今他浑身还是僵硬冰凉的,小声轻唤:“宋队……”   他未能得到回复。   其他几个人也俱是静默的。   半晌,他才听纪宁说了句:“段厅和丁主任都走了。”   纪宁余光笼罩着宋忱,最终移开,对宋忱说:“太晚了,我们回去睡觉了。”   宋忱:“嗯。”   几个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临走前,贺连泽回头望了眼伫立在原地的那个人影。对方被一片阴影笼罩着,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在他脚步停顿的那一时间,纪宁伸手将他轻轻一拦,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蹙了蹙眉,可终究只是深深再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宋忱余光里那个人依旧未动。他叹了口气:“……你不跟他们一起回去吗?”   程冬阳跟着他一起站在这儿:“你还没回。”   “你先回家吧,明天还要上课。”   “我可以请假。”   “……我还有事要处理。”宋忱只得说,“我一个人处理。”   他态度坚决,程冬阳也违抗不了他。   等到终于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宋忱身体才陡然一塌,靠在墙上。他累极了一样,胳膊挡在脸上,顺着墙面缓缓、缓缓滑下,久久没有其他反应。   夜很深,走廊很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宋忱的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安静了这么久,宋忱才把手机拿出来接通。   对方是一道陌生的嗓音,他安静的听对方说着,过了几秒,他听到对方的某句话后,双眼微微一睁,随后又后知后觉的恢复。   ——袁江已经处以死刑。   这个结果是必然的,不过。   他缓了缓,问:“你们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袁江是青怀市的人,在青怀市作案、被捕,他死亡的消息一般会直接通知青怀市公安局。   紧接着对方的回答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袁江处以死刑之前有段时期一直说要见你。我们以为他和其他被判刑的人一样只是心有怨恨,没事惹事,就没怎么把他的话当真。不过他死后,我们整理他生前住的房间,在他的私人物品里发现了一页纸,上面写的东西跟你相关。”   宋忱惊讶不已:“跟我……?”   “是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而且被涂黑了。下面应该还有字,不过被撕掉了,不知道是什么。我们合理怀疑是对你的怨恨,不过安全起见还是特意来告知你一声。”   他点点头:“……知道了,麻烦你们了。”   对方再解释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宋忱收起手机,蹲在墙角默了默。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袁江的事也只是稍微扰乱了他的思绪。不过还好,毕竟他的大脑早就混乱不堪了。   至于是怨恨还是诅咒,他也不在意的。   听完这些话,他只觉奇怪。   袁江被捕后他并没有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恶意,或许有,只是不明显。但要求与自己见面、纸上涂黑自己的名字,针对性很强。且不知道原因。   一切都显得怪异。   他摇了摇头,重新阖上了双眸。   ……或许是他想多了。   恶意有时候不需要原因。 第70章 收尾   七月,湛州市已经热得如同一个大蒸笼了。   走在街上被太阳炙烤着,白光晃晃,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日头底下,几个黑乎乎的头顶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强烈的光线中,没一会儿额头就满是热汗。   “我说——来湛州市这么久,我头一回体验到湛州‘七月老虎’的厉害。”   林瑞不停地拿手给自己扇风,虽然没有什么效果,但好过什么都不做,“这儿都没点能遮阳的树,”他视线一挪,落到铁栅门前站着的几个人影上,不禁由衷叹道,“宋支果然是地道的湛州人,这么大热天还穿着衬衫,扣子还扣到最顶上——换我我得直接窒息而死。”   祥念孤儿院的铁栅门前,几个人的交谈声陆陆续续的飘来。   “于晗这是自己要求回这里一趟的?”李希原一早就被叫过来陪送,还未弄明白如今状况。   “那不然?”林瑞应道,“他当初就是从这儿出来的,现在也得回这儿告别。……但也真够受的,真凶跑了,留下个‘帮凶’。”   许湘倒一如既往的关心着宋忱:“这么早来,宋支可以吗……他脸上都有黑眼圈了,昨晚好像很晚才睡的样子。”   “不至于吧。”林瑞往自己脸上一指,“喏,我不也有?”   李希原觑他一眼,跟她说:“不用管他。他皮糙肉厚的,能跟人家队长比吗。”   “你瞅瞅你瞅瞅。”他马上拉来季钰替自己主持公道,“有他们这样恶意贬低人的吗?”   季钰很是隐晦的打量过他,不说话了。   林瑞:“不是,你们都什么表情?几个意思啊你们……”   他们离得比较远,偶尔玩笑影响不了铁大门前的人。   阮秋同宋忱他们聊过话后,又跟于晗交流,之后又转身回了院中。不多时,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就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毛柚柚今天特意叫文姨和阮姨给自己梳了两个小辫子,此刻瞧见门外的人,踏跶几步就轻快的跑了过来,头发两个小尾巴似的一甩一甩:“——于晗哥哥!”   见到她,于晗同样扬起笑容,冲她点点头。   “于晗哥哥——你终于回来看我们了,你不知道,我们大家可想你了!”她围在他身边就兴奋的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似乎早已习惯了于晗无法回应的聊天,还贴心的代替他说出了内心想法,“你是不是也很想我们?文妈妈说要是非常想一个人的话,晚上做梦就能梦见他。可我一次都没梦见你,我是不是不够想你?”   于晗摇摇头,又点点头。   宋忱注意到,此时此刻于晗才算真正的鲜活起来。他的脸上漾着笑,头一回显现出孩子的童真与稚气。   “你是不是也觉得其实我也有很努力的在想你?”毛柚柚欣喜道,两只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的,“你说你下次回来看我们的时候可以买好多好吃的,我还在想你带我们买糖吃,好多好多漂亮的糖,我们还买冰淇淋,买蛋糕好不好?”   她掰着指头数着想吃的东西。   于晗说不了话,就看着她说话。只是看见她眉飞色舞,他最初还笑着,后来眸中光彩却又一点点黯淡下来。   意外的是,宋忱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笑着解释:“这次不行。于晗哥哥这次来见你们来得太急了。等下一次他回来,他一定会兑现他的诺言的。”   他眸光颤了颤,诧异的望向宋忱。   “这样嘛……”毛柚柚略微失望,但很快又活跃起来,“那你下次来记得给我买蝴蝶结哦——很漂亮的那种,粉扑扑的……”说到最后她满足的自顾自“嘿嘿”傻笑起来。   一旁的陆和锦低头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   于晗一一无声的应下她的话。   “你们是要走了吗?”她问。   于晗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啊?”小孩子的自觉简直令所有人都意外,她满脸疑惑,“于晗哥哥,你是坏人吗?”   宋忱愣了一愣,留意着于晗的情绪波动,笑着反问她:“你觉得呢?”   “——当然不是啊!”她两腮气得一鼓一鼓的,“他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人!”   他莞尔:“那就是了。”他对女孩子说,“跟哥哥说声再见吧。”   毛柚柚果真摇了摇手:“哥哥再见——”   这一次于晗却没有任何反应,仅仅转过身慢慢的跟着陆和锦走,直到远到连女孩子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他才又蓦地停下来。   宋忱低头去看时,他的脸颊上早已泪痕斑斑,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他抬起胳膊在空中比划两下,宋忱便伸出手去。   于晗在他张开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我也是坏人吗?   他仰起头哭着望着宋忱。   宋忱回得很肯定:“不是。”   男孩的眼泪瞬时“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很用力的点点头,却抑制不住眼泪。   “于晗。”他摁在男生肩头,仿佛有一股坚定的力量在流淌到对方身上,“造成这一切的是莫修远,是封灵,你本身是干净的,只是走过的路太泥泞了。”   陆和锦彼时就伫立在他身边,闻言,所有的视线都停留在这一刻如此严肃的人身上。如同磁吸一般,无法挪动分毫。   “——但是于晗,这个世界并非你想得那么腌臜。你看到的只是亟待抹除、清理的旧道,在这条是非道路之外,依旧长存的才是世界的原貌。世界很大,人间不够完美,这就是我们警察存在的理由。”   “于晗,你也是阳光下的公民,你负责的事哪怕一生也不要改变——向阳生长。”   哪怕黑暗,心要盛光。   这是宋忱真正希望他做的。   让李希原带走于晗之后,他静立着目视着车辆驶离的方向。   这几分钟的宋忱格外的安静,安静到陆和锦都不忍心去打扰他。   许久,他终于低声唤了声:“宋支……”   宋忱缓缓摇摇头:“没事……”他声音很轻,“……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关于……?”   “——一场火灾。”   陆和锦视线倏然一顿。   “我的父亲也是一名刑警。”他眸光淡淡的,作为陈述者仿佛已经将这席话嚼得糜烂,“我,父亲,母亲,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在湛州上苑小区里。父亲他从事这种工作,每次都很忙。我从小就没多少时间是跟他一起度过的。不过一次中秋,父亲终于放假准备回家跟我们团聚。”   似乎联想到什么,陆和锦猛然抬眼。   “嗯,”他静静道,“他回来的那晚就发生了大火,很多人都死了。”   陆和锦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宋忱呼出一口气,倾诉出口后竟有些云淡风轻:“不过这事过去很久了,当年的纵火犯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其实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宋忱垂下眼眸。   余光下那处沉默的身影却一动,突然毫无预兆的朝他走来。   他一愣,对对方猝不及防的举动手足无措:“你,你怎么了……?”   陆和锦收拢臂弯,将他抱的更紧了:“没怎么。”他低头,下巴刚好抵在宋忱肩头,语气淡淡的,“就让你抱一下。”   他怔了怔。   不一会儿,宋忱莞尔:“你在安慰我吗?”   “没有。”他鼻尖与宋忱脖颈若即若离,敛下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   “……就只是让你抱一下。”   *   公安厅里一如既往的热闹。   尤其是休息室,里面的人吵吵嚷嚷,一声高盖过一声。   “哈哈——中招了吧!”韩奕大笑,昂首挺胸俨然一副胜利者姿态。   谁料下一秒他就遭到了一团废纸的袭击。   许湘从沙发边探出个头:“兵不厌诈!”   “干得漂亮!”邵安久有她配合,当即抓起纸团瞄准韩奕,誓要一雪前耻。   参加这场“内斗” 的还有李希原和林瑞,只有贺连泽、纪宁和季钰一派正常,不参加也不制止。   “嘿!”韩奕本来站在门边,见状赶紧一闪身蹦开躲过一劫。   不幸的是,纸团不偏不倚,正好落向门口出现的人的额头上,然后咕噜落在地上。   宋忱在门外定住了。   玩游戏的人也都僵住了。   唯独靠在门边站着的人缓缓弯腰捡起那团废纸,举起来,问:“谁扔的?”   几个人低头不语,私底下却疯狂的进行眼神交流。   见邵安久连连眨了好几次眼林瑞仍然无法理解,韩奕干脆一把给他搡了出去,紧接着在林瑞疑惑的目光里,其他人一同向他竖了个大拇指。   他原本一脸茫然,待到转头与陆和锦的视线相对,他“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瞬间反应过来,语无伦次:“风风风风风——是窗没关!我说风怎么这么大呢,原来是窗户忘记关了……”   他马不停蹄的跑去关窗。   其他人也作鸟兽状四散。   宋忱看着他们这几个人,拿书的拿书,看资料的看资料,发现他们相处的似乎越来越融洽了。   不过,他另外记起了一件事:“陆队,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青怀市?”   闻言,陆和锦动作定了定,随后状似无异,说:“原计划是后天……但张局说有急事,大概明天就得走了。”   他颇为意外:“这么快?”   “怎么,”陆和锦回过头来,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舍不得?”   宋忱无奈,笑应,顺势接上很久之前的话题:“陆队,你还是不愿意加入我们吗?”   出乎意料的是,他这次并未直接回绝。陆和锦注视了他一会儿,旋即转身:“——我考虑考虑。”   宋忱一喜:“你……”   “我没说一定答应。”他申明,强调,“就看在你的面子上,考虑一下。”   “好。”宋忱莞尔,“我等着你的答复。”   “……”陆和锦安静须臾,忽然发问,“宋支,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   宋忱:“什么?”   “……”他仿佛叹了口气,“算了……”陆和锦抬起头来,话锋一转,“你难道不准备请我吃饭了?”   宋忱后知后觉。   他之前承诺过待陆和锦来庭阳省,他就请他一顿饭。   如今正是个机会。 第71章 昭华   “那你今晚有时间吗?”宋忱问,“不如今晚我请……”   “什么?——”沙发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一个人。许湘顾不得被发现,直接站了起来,惊喜道,“宋支要请我们吃饭?”   她这一声引起了另一群悄悄听动静的人的激动反应。   林瑞喊着“爽快”,李希原问着聚餐地点,邵安久高呼“宋队长英明神武”,就连宁静的三人组也纷纷投来视线。   陆和锦的脸瞬间一黑,当即就想提开许湘,再警告那痴心妄想的一干人等一句“关你们什么事”。奈何见大家都十分高兴,宋忱居然真的改变了主意,征询他的意见:“一起怎么样?”   陆和锦:“……”   众望所归,他否决不了。   许湘乐坏了,兴高采烈的跟大家讨论聚餐地点。   韩奕原来在收拾物品,迫不及待的想加入他们,手上的动作加快了点,却一回身碰掉了桌角的一本书。   “诶?”他疑惑的声音响起。   这本书没有盖章,不是他们公安厅的藏书。可他略翻了翻内容,又不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会看的。   于是他拿着书递到了宋忱面前:“宋队,这是你的吗?”   书的封面是纯黑色,三个字的书名居中,明晃晃——《资本论》。   宋忱都不用接过来:“不是我的。”   “那这是谁的?”韩奕举起让大家都瞧了瞧,没有人认领。   “奇了怪了……”他嘀咕着,顺手翻开第一页,“谁这么闲情逸致在公安厅研究这个?”   说起“闲”,林瑞倒是想起一个人。   宋忱同样记起:“许昭华在公安厅时好像看过一本书。”不过当时他以为对方看的是厅中藏书,就没过多在意。   “嘶……说不定真是他的。”韩奕打开一页书给他们看,那页纸上的空白处用黑色水性笔写下了一行批注。   “只有躺在坑里的人才不会掉进坑里。”   “——黑格尔。”   “这书他还要不要的了?”他喊纪宁,“你打电话问问?”   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人接通。   纪宁简洁的告知了对方这本书的遗落,然后向众人转述道:“他说他现在不方便,让我们暂为保管,以后再来取走。”   “——既然他不方便,”宋忱忽的出声,思维跳跃得飞快,“那我给他送过去。”   大家诧异,尤其是陆和锦,他不解且不满道:“你赶过去就是为了给他送本书?等会儿聚餐,你不去了?”   “你们先去,不用等我,我会赶回来的。”他接过精装的书籍,显然是不会轻易放弃想法了 。见陆和锦脸色变差,他再强调了一遍,“放心,我会赶回来的。”   等到他走后,特案组里悠悠叹息一声,拍了拍陆和锦肩头,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揶揄:“唉……我们队长就是爱才如命,人家刘备三顾茅庐,我们队长呢,不三请贤才是不会罢休的——陆队长,想必之前你也深有体会吧?”   这番话俨然给他浇了盆冷水。   陆和锦攥紧了指节。   ……原来他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   羽屣正力2   许昭华任教的大学是湛州大学。   湛州有两所知名大学,一所是程冬阳就读的湛州警大,一所就是湛州大学。   许昭华的身份资料宋忱早之前就看过了:许昭华生在湛州,亲生父母没有信息记录,养父母只记载了两个名字。他从高中起就十分优秀,品学兼优,是老师眼里的独苗苗,一路一帆风顺的次次夺得魁首,进入湛州大学,毕业于湛州大学,最后又回到湛州大学工作。   他的人生履历几乎从来是光辉,没有一次败笔。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许昭华却样样出类拔萃,十全十美——如果不算上他的性格的话。   在历任教过他的教师评语中,许昭华唯有一点不足。   他太“孤僻”了。   用来形容他的“孤僻”与常义不同,许昭华倒从来没有拒绝过接近别人,可是他身边的人往往对他避之不及。可能是太优秀又太锋利,他又从不掩饰锋芒,到最后他却成了被排挤在外的那一个。没有老师看到他身边出现另外一个人,终是独来独往。   宋忱第一次来湛州大学,说明来因后门卫这才给他放行。不过他并不认识校园四通八达的道路,凭着门卫对教师办公大楼的方向描述,他堪堪找到这栋建筑。   将近暑假,大学里学生有说有笑,脸上笑容灿烂的从宋忱身边路过,不时侧目注视站在教学楼下的人。   教学楼里走出两个学生,本来在互相交谈,看到宋忱后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男生便停了下来:“请问你是要找人吗?”   宋忱点头:“我找许昭华教授,你们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吗?”   闻言,原本主动示好的学生脸色变了变,两两相视一眼后又较为隐晦的打量宋忱,顷刻间口吻就变了:“你找他?你确定?”   他似无所觉:“确定,我找的就是他。他的办公室……”   “——六楼第三间。”不及他说完那男生就回复道,随即古怪的扫过他就跟身边的朋友匆匆从宋忱身边走开,还低声嘀咕了几句,宋忱只听到了一声“奇了怪了”飘过耳畔。   他神色如常,循着楼梯去找603室。   六楼在这栋教学楼是顶层,宋忱走入长廊才发现这层楼并不是所有教师的办公室所在,603室格外的容易辨认——因为除了这一间外,其他教师都是实验室——都是空的。   难怪越往上走学生越少。   宋忱把书拿到明面上来,抬步走近唯一的一间办公室。可刚到门口,他就察觉到异常。   门没关紧,微微敞着一条小臂粗的门缝。他不由得顿住脚步,下一秒一道愠怒的中年男人的嗓音蓦地炸响在室内:“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学校不支持这个项目研究,你还浪费什么资源在它上面?!”   宋忱心里猛然跳了跳,果然在安静不久后听到了许昭华的声音。   “我做过了长期研究准备。”他的话显然与对方的不搭边,“早些天发生在青怀市、客宜、湛州的人头喷泉案的调查我也进行了主动参与,将我的研究投入了实践。实践证明这项项目研究确实可行,它针对犯罪嫌疑人的……”   通过门缝,宋忱看到他似乎拿了一沓资料给对方看。然而还不及递到对方眼前,就被一掌扫开,纸页“刷啦啦”散落得到处都是。   紧接着又是那人气愤的咆哮,隔着门板也震得宋忱耳膜生疼:“许昭华!——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说话?这项项目只有你一个人想研究,我们根本不支持,这就不是正常人会做的研究!除了你没人赞同,无论你觉得它有多有用都是在浪费学校的资源,你偏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吗?你浪费也就算了还想拉学校一起?我再说一遍,我们不认可你的研究,有本事自己向上面申请,不然别再那这项目说事,都给我销毁了!”   他似乎气急,说着不禁停下来喘了喘,后悔:“早知道你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当初我就不该不忍心把你留在了学校教书,你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行吗?非要琢磨你那心理学……”   说到这里,许昭华终于抬头,看向了他。   那人猝不及防对上他没有镜片遮挡,深如寒潭的一双眼睛,话语一卡,霎时间一阵冷颤,一时噤了声。   待他反应过来后,他无比嫌恶又慌张的呵斥:“看我做什么,连我的心理你也想揣摩了?哪个正常人跟你一样!”   话落,那人匆匆摔门而出。   宋忱往旁边站了些,那人怒气冲冲的离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把目光投向办公室,里面却是久久没有动静。   门被关上了,他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可短短几分钟内他彻底了解了许昭华在这里的实际境况。   宋忱紧了紧手中的书,堪堪压下心头的堵塞之感,皱起了眉头,抬手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   许昭华语气未变,依旧是平静得仿佛不受干扰的模样。   宋忱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收拾撒的满地的纸页,低头半蹲在地上,没有第一时间看来人。   他将被扫落的研究资料重新捡起,但刚伸手过去就另有一只胳膊探来,替他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纸张。   宋忱拂了拂纸上沾的灰,把它递回到许昭华手上。   后者显然有些意外他的到来,不过讶异之情转瞬即逝。他拿过办公桌上的眼镜戴上,脸上毫无异色,仍与无事发生一般:“宋警官?”   “我是来送这本书物归原主的。”宋忱没有把书直接给他,而是放在了他的桌上,犹如才注意到许昭华捧着的资料,问:“这些是什么?”   “一本书而已,宋警官不用这么麻烦。”许昭华避之不谈,“如果我有时间会自己去把它拿回来的。”   宋忱默了默:“这些都是你的研究成果?”   他一顿,半晌,看向宋忱:“……你都看到了?”   不需要宋忱的回答,他已然得知了答案,自顾自的整理好资料,一切都表现得过分平静正常,甚至让宋忱察觉不了分毫的情绪波动。许昭华终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算成果,不过是一些废纸。”   宋忱:“废纸?”   他“嗯”了声,理齐纸页,头也不抬:“不被人认可就没有价值。”   宋忱眉头一锁:“难道这不是你的心血吗?”   可紧接着许昭华的话叫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宋警官,难不成你是在同情我?”   宋忱一噎,说:“没有,我只是……”   “你的表情是这样说的。”许昭华伸手点了点自己眉心,“你从进门起就皱着眉,难道不是?”   他一句话卡在了喉中。   “一个事业有成的人看到弱者被淘汰升起同情心是正常现象,旁观者有资格同情别人——虽然我不需要怜悯。”许昭华口吻平静,“但宋警官,旁观者旁观就好,这是我的私事,我自认为我没有追究你偷听的责任已经不错了,我跟你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他微微颔首:“谢谢你送书来,我想你可以走了。”   “……”宋忱无言片刻,“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的确把你当朋友。”   许昭华指尖无意识一蜷,随即转身背对他,低头收拾东西,仿若毫不在意。   宋忱再次无法瞧见他的神情,只听他问:“还不走吗?”   逐客令下达,宋忱没有理由再待下去。   办公室里沉寂了许久,宋忱最终在临走前往桌上默默放下自己的名片,然后调头离开。   大门关上,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后,桌边伫立的人终于动弹一下,眼帘微垂,指腹轻轻触上那张名片。   终究挪开了视线。 第72章 醉酒   晚饭聚餐接近尾声了,宋忱还没有来。   这次同来的还有谢亭柳,饭桌上热热闹闹,推杯换盏,不过她瞥过陆和锦坐着的方向。对方今晚的酒好像喝的格外的多。   不一会儿陆和锦就站起身,身形没有最初那么稳,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就离开了包厢。她也随之收回目光。   又过了一段时间,宋忱终于到场,不过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晚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他道了声抱歉,目光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却未能看到。   许湘立即拉他坐下:“宋支,你终于来了……”   宋忱余光览过桌上三三两两的空酒瓶,问:“怎么连你也喝酒了?”   “我开心,我好开心能见到宋支……”她傻笑一声,忽而又皱起眉一脸难过道,“呜呜呜……为什么我们明天就要走,明明说好了是大后天的,见不到宋支了……”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消鉴定,是醉了不错。   谈起明日的行程,刑侦队其他人多少也有点失落。   “哎呀,明天的事明天说,今天我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邵安久介入,脸上红熏熏,明显也是不太清醒了。他到了杯酒递给宋忱:“宋队长,来,我敬你!”   见状,谢亭柳和贺连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迟疑的张了张口。见宋忱主动接过,他们只好又把话咽了下去。   宋忱跟他碰杯,一饮而尽。   然而唯一一个没怎么沾酒的李希原察觉到谢亭柳和贺连泽的异样,猝然想起,于是附过身到邵安久身边,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让宋支喝酒了?他胃不好,会胃痛的。”   “胃痛?”邵安久彼时才反应过来,不过脑子依旧有些晕,“那他喝了酒……”   季钰就坐在他们旁边,听到了这席话后向宋忱望去一眼,而后缓缓收回了目光。   这场聚餐醉趴下不少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沾了点酒,只得打车回去。   帮忙扶着几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上车后,宋忱才猝然意识到不对劲。   陆和锦去哪了?   他环顾四周一圈,街上没有。   “——宋支。”一声呼唤拖住了他的步伐。季钰微微喘着气追上来,将一袋东西放到了宋忱手上,解释:“……你胃不好,喝了酒会不舒服。我去药店买了些胃药,你应该能用得上。”   不等宋忱拒绝,他就撤开了手,边往出租车边走边说:“我先送他们回酒店,再见。”   “……再见。”   宋忱目送出租车一辆一辆驶离,之后拿出手机拨号给陆和锦。   一拨通,他就问:“陆队,你是先回去了吗?”   那边许久都没有声音,惹得他不禁有些不确定:“陆队……?”   “陆队,你在哪?”   “……陆和锦?”   他一连问了几声,终于在他叫出对方的名字后陆和锦有了回应,模模糊糊的传来一声“嗯”,带着疑问的腔调。   宋忱兀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对方就问:“你是谁?”   宋忱无奈:“我是宋忱,你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   陆和锦半天没有回应。   他正欲又喊陆和锦几次,就听到手机那头清晰的导航声音。   “……”宋忱问,“你在做什么?”   “嘘……”他说,“我在导航你。”   宋忱啼笑皆非,劝阻他:“你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找你是一样的。”   “不一样。”陆和锦异样固执,“我在的地方很小很黑……”   于是按照他泄露出的描述,宋忱成功在餐厅的洗手间找到了他。   被带走的时候陆和锦还算安静,任由宋忱牵着他走。宋忱正觉得他这次醉酒意外的乖巧,回头一看,却发现他垂着眸子正一瞬不瞬的静静望着自己。   他一愣:“……怎么了?”   陆和锦一眨不眨:“你是谁?”   宋忱失笑,指了指自己:“我?”   他依然执拗的问:“你是谁?”   “宋忱。”宋忱无奈,但仍旧不厌其烦的重复道,“我是宋忱,你要记好。”   他说这句话本来没有什么目的,并不指望喝醉了的陆和锦真的能记住,不再问出“你是谁”。可是陆和锦总是超出他的意料。   他听见对方真的“嗯”了一声,然后他的手就被陆和锦扣住。   陆和锦指节嵌入宋忱指缝,握得很紧。他低头看了看他们十指相扣的手,说:“这样就记住了。”   宋忱愣怔一瞬,旋即无可奈何般苦笑:“陆队……”   陆和锦盯着他,配合的微微歪头:“嗯?”   “……”他叹了口气,“没事……我们走吧。”   直到坐上了出租车后座,陆和锦还是这样抓着他的手。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大叔,或许夜晚出来接送客人接触的多了,他只瞥了眼他们相握的手,表情甚至都没变过。   天气太热,宋忱也试图把手抽出来过,可每一回都被陆和锦一握,不仅重新握紧了,而且还要面对对方幽幽的目光。   在第三次抽出手失败后,陆和锦忽的把他的手松开了。恰好出租车拐了个弯,陆和锦倾斜着往右边一倒,压在了宋忱肩头上。   宋忱下意识往后微微倾直了身体:“陆队……?”   “嗯……”肩头那人没有撤开,反而侧了侧头,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扫过宋忱脖颈,带起一阵颤栗。他有些疑惑的抬眼望他,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   宋忱喉结上下一动,腰板僵直的准备扶陆和锦起来。后者却在他肩上一蹭,把脸埋了进去,因此说话时瓮声瓮气的。   “宋支……你说话不算数……”   宋忱茫然了一下:“……什么?”   “你之前明明答应的是请我一个人吃饭……就我们两个一起……”陆和锦自顾自的讲,一开始还有囫囵模糊,后来慢慢清晰,“你说了会来也没来……”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还得宋忱侧耳去听才把他剩下的咕哝听清楚:“为什么那两个月你不给我发消息,都给许湘发了…… ”   宋忱闻言,愣怔一瞬。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出租车司机一路丝毫不受他们影响,把他们送到陆和锦下榻的酒店。   宋忱他们下车后,陆和锦再次自然而然的牵上了他的手。   像是为了验证似的,他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陆和锦看了看他们握着的手:“……宋忱。”   宋忱莞尔,带着他一直把他送到了酒店房间里。   一路上陆和锦未曾松手,默默地看着前面的人。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惹得旁人不禁都稍稍伫足偷瞧他们。   其中有一对女生目视他们,兴奋的跟同伴说:“哇,他男朋友好乖……”   陆和锦就走在前面一点,听闻扭头看了看她们。   宋忱拿着陆和锦给他的房卡刷开了门,一边吩咐他:“等会儿你去洗个澡,洗完澡再上床睡觉。”   他走到客厅停下,发现陆和锦也跟他停住了。   陆和锦的神情跟平时一样,根本无法看出他喝醉了。   有了上次对方醉酒的经验,宋忱清楚他独自也能应付过来,便不打算留下。他准备把陆和锦的情况告知给他的队友一声,又吩咐陆和锦一句“早点休息”之后就向门口走去。   然而他刚刚走到门边,就发觉室内陆和锦没有动静。正欲探查情况,却转身就撞上身后的人。陆和锦就算喝醉了盘底也很扎实,没有被动摇,反而在宋忱一头扎进他怀里时一收手,把头埋进了对方颈间。   他嗓音仍然有些醉后的喑哑,声音低低的:“……去哪?”   宋忱立即僵住了,一动不动。   “你都不陪我。”他蹭了蹭脑袋,微硬的发丝挠在宋忱颈上痒痒的。他低声投诉,“男朋友一点都不负责……”   这三个字震惊得宋忱都忘了纠正姿势:“你说什么?”   “男朋友。”陆和锦重复,“她们都说我是你男朋友。”   “谁说的?”   “她们……”   宋忱从他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后知后觉这顶多就是酒后胡言,他还一时间认真了。   于是他打算安抚好他后就让他尽快歇下。孰料他才刚一有动作,陆和锦就不由分说的收紧了胳膊。   对方施力时控制不住力道,宋忱“嘶”了一声要推开,一挣扎,陆和锦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就使他一踉跄,两人双双往后一倒跌在了玄关柜上。好巧不巧,玄关柜上正好摆放着一个玻璃花瓶,“啪”的一下摔得稀碎,水也溅得到处。   他们都没收着力,宋忱这一磕,腰上直接青了一片。衣服也被淋得湿了一半。   他疼得蹙紧了眉,只好先伸手拍了拍身上的人:“……还不起来?”   不知道陆和锦是否听进去了他的话,闻言直起身,退后几步让他站起来。   他刚重新站稳,身前的人蓦地又向他靠近。他有了前车之鉴,当即略微警惕:“怎么了?”   陆和锦神情不变,默默走近几步,伸出手。   宋忱下意识往前一抓,拢住他的手:“……陆和锦!”   名字一喊,陆和锦立马站定不动了。   宋忱稍稍呼出口气,刚要松懈下来,下一秒,腰上直接一寒。   宋忱:“……!!!”   他几乎是立刻就把自己衣服拽下来,紧紧捂住衣摆,同时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你做什么?”   跟前的人没说话,只低着头,垂眸捏着他衣角。就当宋忱以为他又要有动作时,陆和锦却慢慢收回了手,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宋忱一顿。   喝醉的陆和锦以为他听不明白,又点了点自己腰部;“疼……对不起。”   “……”宋忱话一卡,望着他,最后只能笑了笑,“好了,我没事。”   陆和锦又道:“你衣服湿了。”   宋忱不甚在意,试图把衣服拧干了些:“我回去换一身就好。”   他站在他面前没动。   宋忱:“?”   不过他顺着对方的指向,看到了酒店房间的浴室。   他明了:“你想让我洗了再走?”   陆和锦面容舒缓了一些,显然宋忱是猜对了。   宋忱:“但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我有。”他说的理所当然,“你穿我的。”   宋忱倒没再拒绝,只是去洗澡前再次嘱咐他:“你安静的在床上坐着,别乱跑。无聊就看电视,知道吗?”   陆和锦应了他一声。   等到他进入浴室,关上门后,陆和锦依然按他说的待着。   不过只剩他一人的房间着实安静,他待了没几分钟就从床上起来,巡视一圈,最后把目标定在桌上的电脑前。   无聊就看电视。   他听从的点开电脑上最近的一个视频,静静坐着观看。   今晚陆和锦的状态不太对劲,宋忱不敢放他一个人久待,迅速洗了个澡后披上对方给他的衣服,稍微擦了擦头发就出来,唤了他一声:“陆队?”   陆和锦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他稍稍松了口气,循声往里走。   陆和锦仍然待在房间里没出去,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脑。   他这状态应该是好了不少,宋忱只无意掠过电脑屏幕上白花花的画面,没有上心,只提醒对方:“陆队,你现在可以去……”   他的话被猝然响起的旖旎呻吟声中断了。   他双眼微微一睁,扭头去瞧陆和锦。   那道古怪的声音确实是从对方盯着看的电脑里发出来的。   声音不似其他视频,他没听错的话这传来的明明是两名男性的嗓音。   宋忱心中一跳,当即快步过去。这一瞧,确实证实了他的猜测。   而陆和锦显然对他挡住自己的举动略感困惑。   他看着陆和锦不解的表情,只庆幸陆和锦不记得喝醉后的事情,不然明日一早对方酒醒得多么的崩溃。   “……陆队。”他牵扯出一个笑容,“这个你清醒之后再看,现在去洗澡,然后睡觉吧。”   陆和锦坐在椅子上,仰头观察他表情:“你不喜欢?”   视频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出来。   “……”宋忱,“没说不喜欢……”   “那你跟我一起看?”他拉过宋忱,带他看向晃眼的屏幕。   宋忱耳垂已经隐隐沁红,硬着头皮道:“陆队,下次……”   “宋支,你看。”他指了指屏幕这时候的画面,“这样做那个人很高兴。”又抬眸询问宋忱,“你也一样吗?”   听到这话时宋忱整个人已经完全僵住了。   迎着陆和锦求知的眼神,他就算清楚对方是喝醉后失态,但仍旧不能控制的耳朵红得滴血,还要强行解释:“……这个不能问我。”   他试图关掉电脑,“陆队,下次再看,你该去洗澡了。”   陆和锦没有阻止他这样做,只是屏幕熄灭后,室内安静的气氛更加令人尴尬了。   更何况陆和锦居然还在追问:“那你喜欢我怎么做?”   宋忱:“……”   陆和锦继续:“这是我学习用的,你不说我怎么……”   “……陆队!”宋忱深吸一口气,闭眼劝道,“……先去洗澡。”   陆和锦抓住他挡在自己嘴前的手心,缓缓道:“不洗澡我也可以做。”   宋忱:“……”   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应对了:“……我不可以。”   陆和锦定定的看了他好几秒,之后突然站起身,拿起衣服就进了浴室。   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宋忱终于得以喘息,实在无法应付这时候的陆和锦,趁着对方洗澡的空档,他发了个消息给季钰让他关注关注陆和锦后便离开了酒店。   出了酒店,愣愣的走在街上。被晚风一吹,他才惊觉自己脸上温度滚烫。   他不禁一低头,把脸埋入掌心。   ……真是要命。 第73章 假死脱身法(一)   宋忱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他草草洗漱完后,这才静下心来,有时间看不久前别人发给他的消息。   前一条是季钰回复他的“好”,后一条的联系人显示是“工作人员”。他略略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个联系人是他为了方便与福利院那边联系才加上的。   工作人员发来消息,告诉他最近几天老爷子又开始不安,一直念叨着找他了。他们担心又发生老人出走走丢的情况,才让宋忱多留意留意。   宋忱回复完后,长舒一口气,往后躺在床上。   胃部隐隐有些不适,不过并不严重。他今天这一天实在累狠了,身体和心理都是,所以没太关注。   关了灯,四周漆黑一片。他闭着眼,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可下一秒他又睁开,有些懊恼的遮住脸。   太草率了。   他不该这样直接丢下陆和锦仓皇离开的。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明天就是刑侦队离开的日子。他清了清脑海,既然陆和锦醉后不记事,那他也不必总想着。   得早点睡,明天他还要去送送他们。   如是想着,他重新闭上眼睛。   不过这一夜显然没他想的那么好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喝了酒的原因,凌晨时胃部疼痛越发明显,他已经熟悉处理这类事项,只用吃点药就能缓解。好在分别前季钰给他买了胃药,他服下后再次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   次日一早,他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拿出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到了十点。   他一惊,当即就要起身,蓦地站起来后头晕眼花了一阵,并且不知怎地胃痛仍在持续。   宋忱紧蹙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一边走去开门。   来找他的是程冬阳,今天周末,他正好没有课,当初就约定一起送别刑侦队的人。   刑侦队打算的是下午一点出发,他是见宋忱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所以下楼来找他。   看到宋忱这副模样,他立马就发现了:“胃疼?”   “嗯。”宋忱揉了揉额角,“刑侦队他们收拾好了?”   程冬阳应了一声,看他脸色算不上好,略微担忧:“要去医院吗?”   “不用,吃点药就行了。”他说,“我收拾一下就跟你一起过去。”   程冬阳跟他进入房内,默默等待他进卧室整理。一段时间过后,不等宋忱穿戴好出门,放在桌上的手机先一步响铃了。   程冬阳把手机送到他手上,接通后,一个较为陌生的嗓音传了出来。   “宋先生,很抱歉突然打扰你,但是现在我们有急事要说。”   一听到对方焦急的腔调,宋忱就暂时搁置下正在进行的动作,问:“发生什么了?”   “昨晚我们发了消息给您,那时候我们就在担心老先生出走。但是今天我们查房的时候发现他还是不见了,请问他在你那里吗?”   “没有,他不在这里。”   “他没去找您?那他能去哪里,如果又发生一次他走失的情况,我们很难保证他不会发生意外啊!”   宋忱语气严肃了一些:“你先别急,让其他人去找过了吗?”   “让了,可现在还没有消息……”   “他一个人,而且你们已经增强了安保措施,他应该走不了太远。我现在去福利院看看。”   那边连忙应好,表示感谢。   宋忱挂断电话后本想讲这件事告知程冬阳,可对方一直站在他身边,已然将全程听完。   程冬阳瞧见他的神态就明白他的打算,提醒:“哥,你的身体。”   “没关系,没什么大问题。”宋忱在他面前站定了一会儿,决定,“你去刑侦队那边,我先去一趟福利院确认一下,之后再自己过去。”   他沉默的点点头。   随即宋忱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福利院离他们公寓有些距离,年代也有些久远。不过近几年重新翻修了一番,同时扩建了几栋建筑,如今看起来十分崭新。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老爷子住着的那栋,进入大堂。大堂里几名工作人员早已在等候,见到他后便迅速领着他往楼上走。他们边走上四楼边说明具体情况:“我们今天上午七点查房时老爷子明明还在,可八点再查一次时他却不见了。也没人看到他去哪了。”   宋忱头还有些晕,胃也有点疼,不过可以还没严重到能影响他办正事,大致可以忽略过去。他问:“昨天他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   “有,他一直念叨着找他孙子,所以今早看他不在,我们就以为他又跑去找你了。”   来之前宋忱也有这个怀疑,所以他在自己公寓附近先寻找了一遍,却没有老人的踪迹。   上午这段时间来福利院的人较少,不过也有些慈善家或志愿者看望老人。宋忱进大堂没怎么看到人影,上楼这一路虽然也有人走动,但他们行色匆匆,没怎么注意。到四楼时,探望的人更少了些。宋忱快步往前走着,无意与一位女性擦肩而过。   那女生长发披肩,他只隐约瞧见了一个背影从眼角掠过。下一刻,他蓦地停下步伐,转而回头去看。但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上。   跟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不明所以:“怎么了宋先生?”   “……没事。”他回过头,顿了顿后收回思绪,朝工作人员微一颔首,“我们走吧。”   然而没走几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就出现在他面前。   “——季钰?”   伫立在走廊角落的人看到他同样诧异。   宋忱:“你们不是在准备回青怀市吗?”   “……我已经收拾好了,还剩一点空闲时间,就过来了。”季钰扫过他以及他身边的几名工作人员,“宋支,你也是来探望他们的吗?”   “是因为其他事情。”宋忱不做过多解释,“有一位老人走丢了,我们得把他找回来。”   他明了。   宋忱:“既然你在这,我就先跟你说一声。可能下午我得晚一点才去送你们,我得先找回那位老人。”   闻言,季钰看了眼时间。   他们空余的时间不多了,于是道:“如果你实在忙不过来可以不用专程来送我们,没关系。”   宋忱没说话,但略点了一点头。   临走前,季钰忽的叫住他:“……早点回去。”   他一愣,有些不解之处隐隐浮上心头,可眼前急事要紧,他并未多想便“嗯”了一声:“你也早点过去吧,他们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季钰目送他越来越远的身影,静默几秒之后再次出声:“——宋支。”   宋忱稍稍停步,疑惑的回头。   “……记得吃胃药。”   他笑了笑,点头:“好。”   季钰无言。复又看他走远。   *   这一上午宋忱都在寻找出走的老人。但在福利院里一无所获。   又见宋忱状态实在不好,他们只能劝说他让宋忱暂且暂停继续帮忙,让他回家好好休息。   回家前宋忱就确认过时间,这时候他再去已经赶不上送别了。他独自回到家,准备拨通刑侦队的电话亲自告知他们一声。   但当他指尖即将触碰上联系人陆和锦的名字时,却又不禁停顿,最后翻到邵安久的电话。   “喂,宋队长?”   邵安久响起的声音透露着一丝诧异。   他略感奇怪,不过没有立即追究:“嗯。”   胃部疼痛越发清晰严重,他忙了这一上午,大脑本就有些昏沉。   此刻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仍旧不见好转。不过他随意一扫,瞄见桌上的胃药。顿了片刻,随即起身。   电话那头显然不止有邵安久一人,模模糊糊穿插着另一个人的嗓音,只是在他出声后就没了声音。   “宋队长,你确定是给我打电话,不是打错了?”   他倒了杯水,拿出一剂药,反问:“你不是邵安久?”   “……”邵安久,“我是。”   他有些微汗:“宋队长,你是准备打给我电话让我把电话转接给另一个人吗?”   “?”宋忱疑惑,“我就是打给你的。”   对方终于死心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声线更加紧张了。   宋忱喝完药坐回沙发,紧皱着眉揉了揉,声音低了点:“……我不能去给陆队他们送行了,你替我跟他们说声抱歉。”   邵安久紧张兮兮的:“你考不考虑亲自跟他们说?”   “……”他无言顷刻,说,“你代我传达吧。”   邵安久“嘶”了一声还欲再说,宋忱就听见电话那头一道声音。很近,就仿佛响在耳畔。   ——“走吧。”   他浑身一震,猝然支起身。   那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低沉了些,也更冷了点。   那是陆和锦的声音。   而邵安久还在捂着手机抢救:“宋队长,他们真的马上要走了,你真不打算说点什么?”   他喉头一塞,胸口微微涨涩,居然让他几乎分不清这到底是胃痛带来的身体不适还是什么了。   半晌,他道:“……再见。”   此话一出,邵安久简直恨铁不成钢,“啧”了声就要说话,结果不知为何下一刻电话就中断了。   宋忱看着显示被挂断的通话记录,抿紧了唇。这一状况不仅让他头开始隐隐疼了起来,而且胃部灼烧的痛感愈发明显强烈。   他深吸一口气,清空大脑等待药效起作用,强制转移自己注意。   他倒是有点摸不准自身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只是昨晚喝了杯酒而已,反应竟然如此强烈。明明之前从未有过。   大概是药物逐渐见效同时带来的副作用,他头脑越发昏沉,呼出的气息不觉间也渐渐烫起来。   身体愈渐沉重,全身仿佛都在下坠,缓慢的沉入底部。   越坠越深,越坠越深。   在完全阖上眼的前一刻,他脑中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他离家前把胃药放在桌上了吗? 第74章 假死脱身法(二)   宋忱陷入了一个很沉重的梦中。   周遭是同一种颜色,是化不开的浓稠漆黑。他陷入其中,那些黑暗犹如泥沼,缠住他躯干,四肢,仍然不曾停歇,往上勒住脖颈,口鼻,双眼。   窒息感如潮涌一般席卷而来。   “——!!!”   肺部猛一口气吸入稀薄空气,他终于被惊得艰难地醒了过来。   一醒来,他才发觉自家门铃一直不间断的响着。   宋忱深深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尚未平复,但先一步动起来撑起身往门边走去开门。   屏幕上显示摁门铃的人他很熟悉,正是他与福利院工作人员找了一上午的老爷子。   他脑子里刚升起的其他念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再次被排斥了出去,重新一空,转而接纳现如今眼前事物。   老爷子居然又找上了他。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心。   宋忱打开门,一开口才猝然发觉自己嗓音哑的不像话。   不过不等他反应,老爷子就一步跨上来,紧紧抓住他的手,急迫的念道:“……钥匙,钥匙……钥匙!”   “钥匙?”老者的双手粗糙,皮肤皲皱,闻言宋忱下意识往他手上看去,果然只看到他手腕上的一圈红痕,没看到挂在上面的一把钥匙。   宋忱问:“钥匙丢了吗?”   他唔唔喃喃的说话:“丢……丢了,钥匙……”   宋忱早听工作人员解释过,老爷子阿尔兹海默症,除了他孙子之外,一直记得的就只有一把原来家中的钥匙。因为怕把钥匙弄丢,工作人员还特意用线给钥匙串上,戴在老人手上。   所以即便他如今依然是晕乎乎的,但注意力全放在了老者身上。   “钥匙在哪丢的……你刚刚去了哪里?”   老人吱唔了好久,说不清内容,只是重复着“下面”两个字。   宋忱首先安抚老爷子,让他冷静下来:“我去找,马上就可以找到的。你等我一下。”   老者算是听懂了他这句话:“这……等你,我在这等你,你去找……钥匙,我要钥匙……”   他让老人待在家里后,又马上跟福利院联系上,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找到了老爷子。   做完这一切,他抬手扶上额头,刚刚关注力在其他地方,以至于一时没察觉自己头昏脑涨,四肢提不起力气。不像感冒……但他现在得先去替老人找钥匙了。   老人的行动轨迹还比较好认,他来公寓一直都会重复当初自己带他来时走的路线。   宋忱循着路线边走边找,还好一路上行人不多,被人捡走的几率下降了一点。不过他只是俯身探查了几次,后来再直起身时的那一霎他眼前暗了暗,有刹那的黑暗。   幸而旁边有人注意着他的奇怪举动,所以在他摔倒的前一刻扶了他一把,被吓得不轻。   这情况只持续了几秒,宋忱站稳后对那人道了声谢,终于重新注意上自身的异样。   很古怪,看来得去医院一趟。   好在他不多时就在小路旁的灌木丛中找到了那把钥匙,用红线串着,但显然受到磨损断裂了。   他稍稍松了口气,捡起钥匙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回走。   视野里事物颜色莫名渐渐变淡变黯,光晕更是一点点占据了他瞳孔视物内,忽而闪过一小片星点。   宋忱反应过来时骤然伸手攥住楼梯栏杆,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了身形,没有直接从楼梯上栽下去。   钥匙被他紧紧抓在手心,背后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直至此刻在他心惊肉跳中他才发觉,自己居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大脑的昏沉根本与他自身精神无关。   可才察觉没几秒,一声爆鸣就倏地刺透他脑海,接着整栋楼的住户都躁动起来。   鸣声尖锐刺耳,反复爆鸣,住户没反应几秒就奔动起来,惊慌失措的大喊相告:“是火警报警——着火了!着火了!”   “报警啊!报警了吗!”   “——从楼梯走!——从楼梯下去,别坐电梯了!”   紧接着陆续有人闯进楼梯间,往楼下狂奔。   有一位抱着女儿的父亲慌忙跑出,匆忙中撞上宋忱肩膀,宋忱立马就往旁边歪了过去。那位父亲慌张道歉,但根本不敢停留,更加紧紧抱住孩子奔出去。   宋忱扶住栏杆,巨大的嘈杂声中他听见火警报警仍在尖鸣,在混乱失措的人声里混沌的捕捉到一个数字。   那是他公寓所在的楼层。   ——着火了。   延迟这么久脑中终于形成了这个念头,他猛地呛咳一声,肺部充气排斥剧烈起伏,伸手拨开人群就竭力往上爬。   不仅是逆流,而且莫名的身体状态,让他仿佛置身于低压环境里,脏器与肉体重重挤压,压迫得心脏搏动速度愈发快,每一声都砸响在耳膜旁一般,血泵飙速加快,全身血液都犹如往头部涌去,大脑钝痛昏沉,四肢也灌了铅般沉重。   “嗬……嗬嗬……”   缺氧的窒息感让他只能用嘴呼吸,喉咙里不可控制的发出破风琴似的的残响。   他得赶上去……   耳畔声音越来越模糊,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让他不要上楼,但他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海里残存一个想法支撑着他迈动双腿。   “轰——!!!”   整栋楼似乎都震动了一瞬间。   宋忱身体一倾,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仅剩的一个念头随着沉下的思维沉寂湮没。   ……老人还在他家里。   ……   ……   ……   *   “嘀嘀——嘀——”   “都让开,把人推进去!”   “氧气机,除颤仪!上除颤仪!”   “心跳停止,360J……患者无反应,增伏……”   “嘀——”   抢救室大门轰然关闭,隔绝了焦急人声。   室外是一片沉静。   门外站着几个人,丁渠深便在其中。   不多时,另外一群人就狂奔而来。   “——丁主任!”韩奕猛地在他跟前停下,顾不上不匀的呼吸大喊,“怎么回事?宋队呢,宋队呢?”   丁渠深掠过止步在他面前的特案组成员,眼色沉沉,头一回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你说的宋忱出事了,到底怎么了?”贺连泽紧紧绷着声线,脖颈迸出青筋,宛如下一刻开口就会崩断,强硬的阻挡在他身前,“宋忱怎么样了?”   他们一行原本在为刑侦队送行,中途丁渠深紧急给他们打了电话。电话里他同样没说明白,只告诉他们宋忱所在的公寓失火爆炸,宋忱当时在那栋建筑中,受到重创。   失火爆炸,这四个字一出来就惊得众人钉在了原地,待到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奔在来的路上了。   但此时丁渠深沉默的态度显然给了他们闷头一棒。   韩奕声音已经细细颤抖起来:“宋队他……他没事吧?失火爆炸……宋队他不在爆炸现场,应该不会受太严重的伤的……爆炸伤害是有范围限制的……”   丁渠深仍然保持沉默。   “丁主任,你说话啊?”   他们之后,又响起刺耳的脚步声。最初急促不已,可当要靠近他们时反而缓慢下来。   贺连泽等人回头,愣怔:“亭柳……”   谢亭柳是刚刚从隔壁病房出来的。她同丁渠深他们一起来到的医院,那时候医院里正忙着处理火灾伤员。伤员不多,而且伤势也不严重。   直到宋忱全身烧伤的被推进手术室。   那时候他被众多医生护士推着进入,人影重重遮挡下她仍旧看到了对方身体,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幸免。焦黑,红褐色的大片大片伤痕遍布,触目惊心。哪怕她只看到了一眼,也不敢再确认。   她也不敢承认,伤成那样子的人,很少活得下来。   谢亭柳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小,越渐缓慢,最后在特案组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蹲下了身,低头掩住了面容。   一阵寒意散在众人之间。   走廊上断断续续响起对方隐忍的呜咽,哪怕如今他们没看到宋忱,却也如同清楚了所有情况。   “怎么可能……”韩奕喃喃,“不可能的……”   他当即转向丁渠深,“丁主任,你说说话啊,你解释一下……解释一下宋队他没事,肯定是我们想错了……”   段正松就坐在丁渠深身边,已然沉默的听着他们的话听了很久。一直到现在他才兀的起身,鲜少严肃到径直打断了他们:“好了。”   他没将视线直接投向即将泫然欲泣的众人身上,背着手侧过身,看不到他低沉哀寂的表情,“你们,……尽早替他收拾一下衣服。”   “等会儿他出来,别掀布,……不好看。”   这句话出口,终于将大家的心理击溃。   贺连泽猛然怔住,头一回不能理解这些字组合起来底下透露出的意思。   程冬阳和纪宁面色空白,茫然的听着韩奕的哭腔。   丁渠深始终未曾抬头,那道单薄的身影矗立在手术室门前,一动不动。不过他余光里逐渐多出了道阴影,却发现是贺连泽生生挪步过来。   “……他还在抢救,不一定会死……”   他一步步靠近抢救室大门,“还没有结果,现在医疗科技这么好,可以抢救回来的……”   “贺连泽!”段正松拦住他伸去开门的手,览过他们的神情,最终撇过眼,语气沉沉,深有疲倦与哀恸,字眼一个个从他嘴里蹦出来,“就不能给他最后的体面和尊严吗?”   犹如晴天霹雳,几人浑身一颤抖。   沉默的空气令人窒息。   贺连泽一字一顿:“……什么意思?”   “在送他来医院的路上,”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宋忱就已经停止呼吸了。”   走廊安静得可怕。   一直亮着的抢救室灯牌宛如象征着什么,在一片死寂中猝然暗下。 第75章 假死脱身法(三)   五个小时后。   因为之前他们在医院时的过激举动,特案组的人就被强制调令回到公安厅,在会议室内待着。谁也不被允许外出。   四个人就这样坐在会议室内,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像是被抽干力气的木偶,僵硬麻木的垂头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直到晚上23点后,亲自着手处理宋忱后事的丁渠深才回来。   会议室大门不轻不重的响了一声,丁渠深进来就看见众人如此模样,历经此事后一直灰暗面色的瘦削脸庞上肌肉动了动,最后捏紧了拳心,走进来。   四个人都没有动静。   他深吸口气,嗓音已经沙哑:“……这场失火有问题。”   丁渠深不等几人对此事的反应,继续道:“火源自宋忱的公寓,爆炸也发生在他的公寓里。火警报警器没有损坏,但这场火灾和爆炸太相似了。”   犹如想到什么,他们终于罕见的有了反应。   “十年前的那场火灾。”他自顾自,“太相似了,况且都集中在宋忱他们身上。”   十年前,大火发生让一层楼的人都几乎丧命;十年后,失火爆炸害死了当初“最后”一位幸存者。   明晃晃的不对劲。   “而且除了宋忱之外,火灾和爆炸发生时公寓里还有一个人在。”他声音极重极沉,“那位死者尸体被焚毁,我们怀疑这场火灾有问题,封锁了现场,现在只有法医被派去了检查。”   “这件事我们肯定会彻查到底,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丁渠深缓缓转身,瞧见他们后顿了顿,“……我会给你们放假,你们视情况而定。不强求你们在这段时间内恢复。”   他就说到这里,这次来会议室他不是来安慰众人,也不要求他们给出什么回应。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而又严重,是他们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接受。   ——他也是。   临走前,他默了片刻,留下一句话:“……追悼会在后天。”   语罢,他抬步离开。   *   这时候公寓失火爆炸的事情已经传播开来了,公安厅大部分人都知晓了这件事。   忽闻噩耗,大家都震惊得不可置信。   丁渠深走在路上,第一次觉得公安厅的走廊安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他紧绷着脸,不知不觉走得越来越快,最后脚上绊住某个物体,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墙,直至此刻他才终于停下来。   一片死寂中,他拿出手机,艰难的吐息过后拨通了一则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他道:“陆和锦。”   ……   *   岚尚公寓。   五楼。   502。   失火发生地,周围被大火焚烧得焦黑,剩下难以分辨的残渣框架。   现场只有一具残骸,大火发生时就在公寓房间里,被活活焚烧致死。   经过法医提取化验最终对比得出遗骸的身份,就是福利院内一位老人。   丁渠深在法医之后,一早就来到了现场。   入目一片狼藉。   “丁主任,您先在外面等候一段时间,公寓失火爆炸后空气中仍可能存在一些有害物质,我们需要先检测鉴定,清理一下。”一名刑警如是道。   火灾过后的现场异常难处理,不仅罪证可能被一起焚烧殆尽,而且还特定的专业人员清理后才能进行有效勘察。   虽然昨天公安厅就指派了一些刑警过来调查,但是还是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完毕。   丁渠深没有固执,依言退出房间。   上午8:30分,502公寓还在进行有害物质检测与清理,10点,刑警开始了对房间的勘测与搜查,终于,在一名刑警掀起一块烧的只剩一半的支架时,检测仪器红灯微亮,“嘀”的微弱响起一声。   “有问题。”   几个人同时快步赶过去。   “仪器有反应,这里。”   他们小心的聚拢起一点灰尘一般的物质,几乎肉眼都察觉不了。   “收集好,拿回去检验。”   除此之外,他们在这之后都没有明显发现。   丁渠深一直跟进他们的进度,守在一边。等到被收集好的物质呈出来,他主动接过,带着东西就赶去了化验部门。   路过特案组办公室时,他毫不意外的在里面看见了本该放假中的特案组队员。只是他脚步停顿一刹,就继续径往前方去。   待他再出来时,他敏锐的察觉到公安厅里略微的异常。   不远处隐隐传来动静。   丁渠深当即加快了脚步。走到特案组办公室门口时,他果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里面的氛围很凝滞,特案组的人不吭声,刑侦队的人却焦急不已,其中那位女生急得几乎哭出来。   而总是跟在搜查身边的那个队长也脸色阴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   被他们质问的贺连泽等人依旧默不作声。   这几个人是他叫来的,他自然要负责。不过在他们认清这个事实之前,他做不了什么。   在特案组与刑侦队彻底吵起来之前,丁渠深及时出现介入,中止了他们借此发泄的行为。   火灾事件的结果刑侦队自然也是知道的,否则也不可能他昨天一通电话他们几人此刻就折返了回来。   “丁主任……”正抽噎着的女生瞧见他,泪流不止,呜呜咽咽的喊他,“丁主任……”   陆和锦也看了过来,只是整个人都紧紧绷着,拳头捏得死紧。   “……好了。”丁渠深开口,话是对着特案组的人说的,“是我叫他们来的。”   贺连泽等人咬紧了牙。   他微微侧头,这回面对刑侦队的人,说:“我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宋忱跟你们合作过几次,我知道你们交情不浅。这次来,明天就是他的追悼会,……你们也参加吧。”   直到现在韩奕还是听不得关于死亡的字眼,无法相信宋忱的死讯。听到那三个字,他猛然扭过了头去。   刑侦队一行人也猝然怔在了原地。   半晌,丁渠深听见刑侦队此次以来唯一一句发言:“追悼会……这么快吗……”   他视线一顿,随即向出声的人扫去。   在这几人中,季钰还算保持着一点理智问:“就这么确定了,难道不再查了吗?”   “查,会查下去的。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丁渠深确定道,但接下来的话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追悼会要早点开,……他是被失火爆炸波及,尸体……很难保持。”   季钰缄默。   好一会儿,他才说:“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会尽力。”   丁渠深没回答,但致意的微微颔首。   收回目光时,他瞥过异常的陆和锦。   对方自来到这里后就没听他说过话,整个人如同一张紧绷的弦,反应在所有人里都显得平静得过分,没人清楚他在想什么。   丁渠深最后示意:“明天早点来,如果要带花就带栀子。……他比较喜欢。”   许湘不可抑止的痛哭出声。   这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有人来安抚他了,连一见她哭的陆和锦也没有嘴硬心软的嫌弃制止她。   她泪眼模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得知宋忱死讯的那个晚上,也不记得自己站在参加追悼的一众黑压压的人群中,看见骨灰盒被呈出来,再送去墓园的情景时自己的表现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当刻有宋忱字样的墓碑出现在眼前时内心的沉痛无以复加。   偏偏是众人最不相信会死的人逝世了。   在特案组上前送花时,她和陆和锦站在人群最后,远远地看着墓碑逐渐被白色鲜活的花束包围。   待到天色黑沉,墓园里的人几乎全部散去,许湘终于低了低头,轻轻一拽身旁静立的陆和锦,嗓音沙哑:“……陆队,我们该走了。”   身边的人微微一动,环视一周,才发现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稍稍有了反应,不自觉往前走动两步。下一秒,他的衣角就被人拉住了。   许湘染上一点哭腔:“陆队……”   “……”陆和锦嘴唇动了动,复又闭上,再开口时声线平直,“你先回去吧。”   “陆队……”   他不为所动,淡淡看了她一眼。   直到四周重归寂静,这里最终只有他一个人后,陆和锦望着墓碑上贴有的宋忱的照片,指尖一动,拂了拂上面沾染的灰烬,随之蹲下身,将怀里的一束栀子放到对方墓前,再抬头正与照片里的人双眸对上。   他忽的轻笑一声,指腹间是遗照冰凉的触感,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想到第一次送你花,居然是为了祭奠你……”   他重新站起身,黑色的服装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站在墓前,不多时,夜色里“呲”的燃起一小簇火苗,摇曳在半空中。陆和锦收回打火机,指尖多出了一支烟。   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碰过这东西了,自从他最初因为好奇与尝鲜尝试学过后,他就没再吸过烟。   这东西又苦又涩,又容易呛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到上瘾。   此刻再试,却只觉头脑越发清醒。   红色火星浮在夜幕中一明一暗,陆和锦最后一边忍着呛意一边缄默的盯着墓碑吸完第三支烟后,静立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抬手将烟头掐灭。   之后转身离去。   ……   ……   ……   “检验报告出来了,丁主任。”   一份纸质报告递交到丁渠深手上。   已经是深夜。   丁渠深拆开看见内容后,呼吸一沉,果然验证了他的猜想。   次日一早,他就召集了特案组和刑侦队众人。反正特案组得到假期后依旧是待在办公室里,他不如借着此事稍微引开他们的注意。   文件被他放在了会议室桌上。   “这是昨晚检测出来的报告。”他道,“第一份,他们在宋忱家中检测到及其微弱的硝化纤维残留物,有89%的概率是它引起的这场失火与爆炸。硝化纤维暴露在空气中会自燃,同时遇到明火或高热极其容易燃烧爆炸。”   “第二份是法医从宋……死者体内检析出来的。他体内残存几种药物,其中西米替汀与氨茶碱类成分具有相互作用。西米替汀主要用来治疗胃部,但氨茶碱类正好与其相反,服用会对胃产生极大刺激,并且与西米替汀同时服用后会造成氨茶碱中毒,出现头晕、头疼、心脏异常等情况。”   “宋忱服用胃药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可能连这两种药物不能同时服用的情况都不知道。所以,这及其可能是凶手实施的犯罪手法。”   话落,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这说明,实施犯罪的人有极大的概率是他们身边的人。 第76章 假死脱身法(四)   即使听过见过这么多案件,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比他们听见这个线索时更加震惊与难以置信。   丁渠深不像他们因为此事而震颤,直截了当的将众人心中所想但又无法说出口的想法说出来:“或许你们之间就有害了宋忱的人。”   “怎么可能!”韩奕失声否认,陷入混乱,“我们跟宋队待在一起这么久,我们之间怎么会有想害他的……”说到此处,他忽的一卡顿,旋即猝然扭头盯向刑侦队众人。   不只是他,刑侦队的人能感觉到特案组其他的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他们身上。   即使仍然惊愕,但刑侦队中李希原他们也及时否认了:“没有,我们不可能这么做!”   “……”一直缄默的陆和锦在此刻也开口了,转向丁渠深,“你一开始就在怀疑我们?”   他不置可否。   但他最初让他们返回湛州市的时机与如今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我们相处了这么久,”许湘磕绊地急忙解释,“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害宋支……”   贺连泽缓缓抬起了头。   陆和锦依然面对着丁渠深:“我们没有要害他的动机。”   恰在这时,一道男声介入,彻底将局面推向了白热化:“可以查。”   刑侦队的人骤然一怔。   他们缓缓转头看向说出这话的贺连泽。   后者坐在座位上,从来停在地面上的目光抬了起来:“如果你们没有做,自然就查不到你们身上。”   清者自清。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但这席话落在他们之间却挑衅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林瑞咬了咬牙:“你们不相信我们?”   “证据就在这里,这是最合理的怀疑。”贺连泽语气生冷僵硬,仿佛注意只放在了破案上面,“到时候查出来自然会还你们一个清白。”   气氛凝滞,自从这个怀疑被特案组的人说出来并承认后,他们两队之间的平衡天秤就被打破了。信任在天秤两侧岌岌可危。   许湘噤声,想说的话也不敢在此刻吐诉出来。   “那两种药物是混合在一起的,成分含量也几乎一致。”贺连泽翻阅完桌上的资料,“他前天除了去找过许昭华,就只有来过聚餐。桌上的饭菜我们都先吃过,没有混合药物。”   “暂时排除许昭华的话,就只有季钰买给他的一盒胃药。”   被提到的季钰本人眸光微微一动。   “我们合理怀疑,胃药里混合了氨茶碱类药物。”   说到此处,程冬阳也有了反应:“前天……哥有胃疼。”他去找过宋忱,当时宋忱便表现出不适,脸色苍白。而他也告诉过自己,他吃过了胃药。   除非在此期间宋忱又另外服用了混有氨茶碱类的东西,否则极大概率跟胃药有关。   “……”   季钰沉默一瞬:“我确实给宋支买了胃药。”   特案组众人眼神一凛。   “但我只是买了胃药后交给宋支,并不清楚其中是否混合了氨茶碱类。”他还算沉静,说,“而且我是看到宋支喝了酒后才去买的,在此之前我不可能提前预知到这些,然后对胃药动手脚。”   丁渠深出声:“你是在哪个药店买的?”   季钰回答:“就在聚餐地点旁的明升药店。”   对他一系列盘问下来,他们并未发现其中有何异常。而刑侦队的人也安静的看完这一过程。   在贺连泽问完,话语停下来之时,没想到陆和锦却兀的开口:“难道你们只怀疑我们刑侦队,不怀疑自己的队友吗?”   话落,室内寂静几分。   陆和锦扫过他们:“我也有理由怀疑是你们谋划害死了宋忱。”   韩奕等人额角青筋一跳,当即激烈反应:“你什么意思?!”   “除了我们队季钰,宋忱遇害当天不是还有人与他会面了吗?”他冷硬的腔调令特案组众人更加难接受,“程冬阳,他不是去见了宋忱吗?他和宋忱关系亲密,而且还知道宋忱家的密码,随时可以潜入他家里。难道他的嫌疑不比我们大吗?”   丁渠深视线淡淡掠过程冬阳。   “他有嫌疑,但他不会这么做。”纪宁道。   “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你们相信他吗?”陆和锦冷不丁,“我们也不会这样做,但你们依旧怀疑我们。所以说到底就是因为你们不信任我们?”   “你……”韩奕一字出口,却无法辩驳。   “——他确实有更大的嫌疑。”   一句话出口,惹得特案组众人愕然,纷纷看向丁渠深。   而程冬阳没有动静。   丁渠深:“他存在动机。”   “丁主任……”   “十年前那场火灾。”他忽视掉妄图介入的韩奕等人,清晰的将事件道出,“或许你们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但一定没人知道所有。”   “……宋忱父亲和我是同事,是一名优秀的刑警。他查出了许多关于犯罪组织的信息,侦破了很多案件,从而抓到了组织中不少犯罪人员。”他声线平缓沧桑,“一次中秋,他终于有时间回去陪伴家人团圆。那时候宋忱还只有十岁。在他父亲回去的那一天,宋忱独自在上苑小区里。那时候就有一个人靠近了他,从他口中确认他们是亲人,住在此处,并且今晚就回来。于是就有了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烧死了很多人,破坏了很多人的家庭。而程冬阳,就是当时存活下来的一个孩子。”   众人瞳孔微微一缩。   “程冬阳的祖父母在那场大火中死亡,但那天他父母不在,因此逃过一劫。”丁渠深继续,“自那之后,他就产生了心理阴影,一度患有自闭症与幽闭恐惧症。”   难怪。   陆和锦出神。   难怪宋忱虽然跟程冬阳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仍然对他好的如同亲人。   历经这场事故,他心底该有多愧疚?   陆和锦内心蓦地抽痛一刹,意识到后又立即将情绪压下心头,眉头却不禁紧紧一皱。   “如果有人恨宋忱,那么只可能是恨他当初无意引导了这场灾难。”丁渠深,“即使这只是一个泄恨的牵强借口。”   季钰指尖无意识蜷了蜷。   程冬阳没动,只是在丁渠深说完之后,默默道:“我不恨他。”   谁都没有说话。   程冬阳最后也垂下了眼眸。   会议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还是贺连泽无法忍受独处才来的分秒,只能用案件填充麻木自己的思绪。他站起身:“我去查许昭华。”   “等等。”丁渠深猝然叫住他,“他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们在这个案子上不需要做什么。”   他扫视室内众人,明说了:“我没有立场,也不信任你们任何一个。我会怀疑你们所有人,所以,你们先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再说。”   这话直白不已,闻言大家气息都顿了顿,保持着沉默。   丁渠深眼神撇过陆和锦:“邵安久呢?”   刑侦队返回这么久,特案组的人居然一直没察觉到这个人的消失。   “他回客宜市了。”陆和锦清楚他的怀疑,“我们回青怀市的当天他也回去了。”   他便不再言语了。   “我现在也不准备在这待下去了。”措不及防一句话,让大家同时愣了愣。   陆和锦接着道,直视一直在操控局势的丁渠深,“你怀疑你的,我随你查。但我不会待在这里。”   这种情况下的偏执定然没有益处,许湘等人脸色变了变,看向他:“陆队……!”   奈何陆和锦一旦下了决定就不再轻易改变,他几乎无视了丁渠深刹那间沉下去的表情,自顾自:“你们是去是留我不管,但我一定要走。”   说完,他便转身抬步离开。   “陆和锦!”身后传来丁渠深愠怒的声音,“你无视上级的要求,就算你回青怀市,我也会直接下达让你停职的命令!”   他“嗤”了一声,不作停留。   “你随意。既然我被停职了,难得一个假期,我会好好利用回老家一趟探亲的。”   “陆和锦你……!”   众人只见他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丝毫没有犹豫,跨出了会议室大门。   一直走出公安厅后,他回头远远的望了一眼,这之后再迈向前的步伐迅速了很多,脸上恼火不屑的神色也瞬时沉下去。疾步行走,转入另一个街道后拨通了对面的电话。   话语简短,语气强硬。   “告诉我,地点。”   “……”   对面沉默片刻,怀疑:“这么快?”   “别说废话,快把地点告诉我!”   “知道了,你别急。”电话那头的人说,“就在你家里呢。”   陆和锦停顿一息:“……我外公家?”   “嗯哼。”邵安久笑嘻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咬了咬牙,但现在不是追究对方为什么偏偏选择他外公家的时候,只道,“你给我等着。”   “等着呢等着呢,我可是等着你感谢我呢。”   邵安久如今倒也是有底气跟他这样说话了。   陆和锦咽下这口气,重新疾步走动起来,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你在那边也注意点,不要惹到不该有的麻烦。”   “放心,这么紧张干嘛,我不会影响到他的。这么快就开始担心他为他着想了?”   陆和锦没反驳,只是末了,道:“我马上回去。”   不知道邵安久又对他打趣了什么,最后他挂断电话,但心底明显稍微松了口气。   ……幸好。 第77章 假死脱身法(五)   从庭阳省湛州市到昌京省富源市,陆和锦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到达富源市时,已经是深夜。   他孤身站在一座别院外,迟疑了须臾。   这是他外公的居所,一座复古庭院。因为一代一代的传承,院落占地面积只增不减。但当初他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不过他没犹豫多久就下了决心,随即推门而入。   跟他预料的一样,院内无人,他站在原地望了望另一头,确认已经熄灯后径直走向邵安久告诉他安置的房间。   门扉响动一声,惊醒了屋内守着的人。   邵安久瞌睡一下被赶跑了,当即起身看向门口。   待他看清来人,他松了口气,小声道:“大半夜的还以为是谁呢,这么快来了……”   陆和锦不多言语,进来后便直奔主题:“宋忱呢?”   “在里屋。”他指了指屋内卧室,“还没醒。”   陆和锦点点头,绕过他直接走进深处。   他脸上的神情邵安久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阻拦,但邵安久还是稍微喊停了一会儿他:“他还没恢复,你可别对他做点其他的啊。”   他没说话,最后身影没入房间。   邵安久也就是顺便提醒一嘴,其实不担心他的所作所为,说完便自觉的往门框上一靠,替他把风。   卧室只点亮着一小盏夜灯。昏黄的光晕将床上躺着的人的脸微微映亮,打下一小片阴影。   陆和锦疾步到床边时慢下来,最后定在了床前。他望着那张熟悉又苍白的面孔,呼吸紧了紧,沉默的俯身,等到指尖触上那截脖颈,才终于确认一般松懈下来,缓缓坐在了床边。   屋内光线不明亮,其实无法将一切捕捉到眼中。但陆和锦光是览入宋忱平稳呼吸着的面容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稍稍呼出口气,握住对方手腕,一边感受着他规律跳动着的脉搏,一边垂头抵上宋忱冰凉的指节,一直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刹那获得了最轻松的时刻。   “宋支……”他低声道。   幸好你没事。   外屋的邵安久第五次查看时间,陆和锦仍然没有从卧室里出来。他再瞧了瞧屋外隐隐亮起的天光,“啧”了一声,亲自转入房间准备提醒。   陆和锦就坐在床边,看到他进来也没有反应。   “你外公就快起床了。”他喊了陆和锦一声,“你没关系吗?”   陆和锦没动静。手依然握着宋忱的,好不容易将对方手心捂热了。   “好了,我不说别的,你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和丁主任计划成功了?”   半晌,陆和锦“嗯”了声,眼睛不离床上的人:“计划进行的很顺利,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待在富源市。”   “你就不怕你外公了?”   “……”   陆和锦终于抬眸用正眼瞧他:“你很闲?”   他哈哈笑道:“放心,你挨打的时候我不会插手的。”   陆和锦目光重新落回宋忱脸上,话题一转,问出了他一直在意的问题:“宋支他怎么还没醒?”   “放心,他现在没有大碍,氨茶碱中毒已经清好了。”邵安久,“这只是后遗症,会昏迷的久一点,到时候醒来就好了。”   他不再吭声。   就在屋内就此安静下来的时候,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响。   陆和锦眼皮一跳,果不其然,一个板直的身影逐渐出现在房间里。   邵安久本欲挺身而出替陆和锦拦个一两分钟,斜眼却瞟见对方手里拄着的拐杖,当即一闭嘴,没看见似的默默转过了身,背对他们。   “笃、笃。”   拐杖敲响地面的声音近了几步。   陆和锦松开了手,但没有回头。   老者穿着简练,不远不近就停在距离陆和锦和宋忱几步之外的地方:“还没醒吗?”   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邵安久连忙回答:“快了快了……最迟今晚就能醒。”   老人没看到陆和锦似的,只对着他说话:“今天还需要请医生过来确认吗?”   “不、不用,”他脑门沁汗,不说陆和锦,他自己也着实不敢面对这么个严肃板正的长辈,“就等着他醒过来就可以了……”   “好。”闻寅点头,“辛苦你再照看他。”   “不辛苦不辛苦。”邵安久看他没动静,眼角觑了觑明明就坐在床边的陆和锦,试探,“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道:“嗯。记得等会儿清一下屋里的苍蝇蚊虫,别什么东西都让他进来。”   邵安久:“……”   他在他们之间斡旋不了,明白他的话外之意,悄悄瞅了眼陆和锦。后者至今没对闻寅的话做出反应。   爷孙俩人互把对方当空气,他被夹在空气里感到缺氧窒息。   “回来也挺好的……毕竟是一家……”他试图缓和气氛。   “哼。”只听闻寅重重拄了一下拐杖,清脆的一声,“也不知道当初说死也不会进家门的人是谁,我也早说过,他那时候不回来,现在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邵安久咽了咽唾沫,扭头去瞧陆和锦。   在闻寅说出这话后,陆和锦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反应。不过他站起身,转向了他们:“你们有话出去说,在这里很吵。”   果不其然,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老爷子气到了。   “你知道这是谁家吗,你有资格跟我说这话?”闻寅瞪视,“我让你进来看一次是可怜你,你既然这么想就给我出去,现在就给我出去!”   “我不走。”他正面跟闻寅对上,“放心,等宋支什么时候离开我就走。”   “这你决定得了吗?”闻寅,“留不留我说的算,难不成你是要强闯民宅?”   字里行间火药味十足,两人一旦正面对上就没有什么时候能平静和谐的度过。   陆和锦:“是,我交房租,一天多少钱?”   “你……!”   邵安久眼瞅见闻寅举起了拐杖就要往陆和锦身上招呼过去,连忙伸手阻拦:“使不得使不得,我还要留他一起照顾宋队长呢,把他腿打断了最后还得我照顾他,多不划算啊!”   于是闻寅硬生生被他拦了下来。   陆和锦也侧过了身。   闻寅胸膛剧烈起伏几秒,余光扫过床上的宋忱以及陆和锦的神情,心里冒出了另一个想法,慢慢平静下来。   最终他莫名松了口:“好,我给你租。但你住哪由我说的算。”   陆和锦:“随便你。”   “哼。”他最后重重拄了下拐杖,转身离开。   他走后,邵安久“嘶”着凉气转向陆和锦:“你说你跟老爷子拗什么脾气,你明知道他最看不惯你这副德性,你还故意跟他对着来。”   “……”陆和锦没吭声,重新坐回宋忱身边。   见状,他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在这里守着吧,我得回去看看我爸妈,好不容易回富源市一趟。”   陆和锦:“嗯。”   这一天他都待在屋内,很少出去走动,所以也没再碰上闻寅,没有再闹矛盾。   不知不觉天色再次暗沉下去,陆和锦再次用毛巾替宋忱擦干额头渗出的虚汗后,床上的人似乎终于有了点动静。   他收回毛巾时,一错眼就注意到宋忱微颤的眼睫,眼皮底下眼瞳也不自觉动了动。   他动作一停,当即俯下身紧紧望着对方,低声呼唤:“宋支……?”   床上的人指尖微微一蜷。   陆和锦随即握住他掌心,“宋支?”   宋忱感觉自己在梦中浮沉了好久。   梦里一片黑暗,没有人物也没有场景。直到如今突然映入一丝光亮,随之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嗓音。   “——宋支!”   “!”   他一惊,手上一紧,睁开眼就是略微刺眼的灯光,不过几秒,等到视野清晰以后他才看清眼前的人。可他刚一转眼就感到一阵晕眩。   陆和锦脸上的紧张明显一松:“没事,慢慢来,突然醒过来有些晕是正常的。”   宋忱缓了缓,视线却无意识观察起周围环境。   他记得……他是在楼梯间。   当时好像发生了火灾,一次炸响震动后他就晕了过去。   但是……这是哪?   陆和锦仿佛能听见他心声似的,解释:“我们现在是在昌京省富源市,我老家这边。”   “……嗯?”他意外的出声,声带却像是被火燎过一样沙哑疼痛。   不待他再开口,一杯温水就被递到他面前,杯壁在他略微起皮的嘴唇上贴了贴:“先喝水。”   他接过,不过四下仍在打量。视线无意撞上陆和锦的时,却发现对方一直注视着自己。他眼睫一颤,垂下了目光。   不过没有不自在几息,他的大脑就将所有事情载入进来。回忆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便撑起了身:“失火了……我家里还有一个人,他怎么样?”   陆和锦要说的话顿了顿,这时候的沉默就是答案。   “你直接告诉我。”宋忱道,“我可以接受。”   “……”他默了默,说,“失火爆炸发生在你的公寓里,这次伤员很少,死者一人。那名老人被爆炸波及而亡了。”   宋忱心脏陡然一跳,瞬时沉入了湖底。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阵钝痛,生锈的铁剪绞着一样。他嗓音依旧嘶哑,还是强迫着冷静道:“……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吗?”   即使他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手指却紧紧一蜷,陷进了被褥里。陆和锦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沉默须臾后,他还是决定道:“现在你还没好,等你完全恢复我再告诉你。”   “……不用考虑我,我没事。”他沙哑道,“有人给我下了药,他们应该本来想杀死我的,但老人意外来了。”   他意外的沉静,情绪几乎没有明显波动,“应该是胃药的问题,我上午去了一趟福利院,回来后药的位置变了。”   陆和锦打断他:“宋支,好了……”   “……我一共吃了两次这副药,没有显著效果,但出现了其他症状。”他仍然自顾自继续,“头晕,头疼,胃痛,心脏律动过快,血压降低……”   “——好了!”陆和锦呵道。   他一顿。   陆和锦伸手握住他肩膀,垂下头,气息匀了匀:“宋支……好了,先别想了。我们先休息……”   “……”   宋忱陷入了沉默。   “这里是我外公家,不用担心。”他道,“什么都别想,之后我会把所有都告诉你。”   宋忱敛眸。   陆和锦抓起他双手,一只只掰开,拿毛巾擦了擦他手心:“现在还想睡觉吗?”   他垂眸盯着陆和锦动作,一言不发。   “困吗?”陆和锦擦完没有直接放开手,稍稍拢在掌中,“还是饿了?”   “……”   宋忱默了会儿,终于发声:“……先去吃饭吧。”   “好。”陆和锦起身,“你慢慢收拾,我去告诉他们一声。”   他点点头。下一秒他就见陆和锦快步出门,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对方走的迅速,生怕回来了见不到他似的。 第78章 假死脱身法(六)   宋忱还记得当初陆和锦跟他说过,也听过邵安久跟他解释。   陆和锦家在富源市,是书香世家,但跟外公这边的亲人相处并不和睦。   他独自在房间里等着,掀开被子先下了床。   这些建筑都是复古样式,结构也是仿照古代庭院建造,从房间里书架上堆叠得满满当当却又井然有序的书籍上可以看出,陆和锦外公他们确实热爱读书。   不过等他观察完四周,陆和锦仍然不见得回来。   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亲自出门去查看。   此时早已夜深,院落里意外的空荡,他一路走来竟然连一个人也没见到。   好在即使他初来乍到分不清厨房和其他房间,但没再多走几步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不过除了陆和锦之外,那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宋忱听见那边传来模糊的对话声,缓慢走近。   只见陆和锦对面站着一位年长者,头发多数生白,衣着干净讲究,虽然年纪较长但精神矍铄,光看外貌也能看出严肃与板正。   陆和锦似乎在跟他争论着什么,他走近一听,才知道他们在为晚饭而争吵。   闻寅显然是不想让陆和锦如意,直说这个时候家里阿姨早就做完晚饭用完餐了,让他需要自己去做去。   而陆和锦想着尽快让宋忱吃上饭,面对他的要求格外气恼。   他正准备撇开闻寅独自进入厨房时,却察觉到了宋忱的存在。   “宋支?”他转身,“你怎么来了?你先在房间里等等,我马上就好。”   这句话说出来,立刻吸引了闻寅的注意。他扭头看向醒来的人,问陆和锦:“你是为他准备的饭菜?”   陆和锦没答,朝宋忱又道:“你去坐着休息一下。”   “没关系,我自己来。”宋忱跟他向厨房内走,“我会做饭。”   他还记得陆和锦是不喜欢厨房,也不会做菜的。   没料到的是,陆和锦还没拦他,一直在旁边观察他们的老爷子就先开口了:“没事,让他去做。你刚醒,跟我进屋待着。”   这回陆和锦倒是罕见的没有反驳。   待陆和锦进入厨房后,宋忱视线转向伫立着打量他的闻寅。   闻寅没像表面一样严格,侧了侧身:“先进来吧。”   他们一同进入屋内。   来的路上宋忱留意了一下,这里应该就是庭院的中央部分,既然没多少人在,那极大概率就是眼前这位老者居住使用的。   他跟着闻寅在桌前坐下。   厨房与这里只隔了一扇门,木门微掩,可以稍稍看见里面动作迟钝僵硬的人。   宋忱看了一会儿便把目光收了回来,再转头时发现闻寅仍然在观察着自己。他顿了顿,道:“您好,我是庭阳省特案组队长宋忱,因为一些意外借住在您家,打扰您了。”   闻寅点点头,打量的眼神虽然没有恶意,但仍然不曾收回。半晌,他再次略略颔首:“你叫宋忱?”   宋忱应道:“嗯。”   闻寅:“你也从事刑侦工作?”   宋忱:“是的。”   “今年多大,应该比陆和锦大一些吧?”   “嗯,比他大五岁。”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明了,“你是湛州市人?”   “是。”   “……”   闻寅若有所思,没再继续对宋忱进行“盘问”。   宋忱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都一一正常回答完。   恰在此时,厨房那边传来“呲啦”一声较大的动静。立刻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门缝处透出一缕缕油烟,一看就不对劲。   闻寅对陆和锦的态度比宋忱想的好一些,只听他从鼻腔哼出一声:“德性一点没变……”   宋忱试图进去看一看具体情况,但他并不在意:“不用管他,我们先吃我们的。”   宋忱:“我们……?”   他明明记得之前在屋外时闻寅还说晚餐已经吃过了。   正迷惑时,他就见一位中年女性盛着几碟菜摆放上桌了。她笑容和蔼可亲,洋溢在脸上:“闻老先生听说你晚上就能醒,特意吩咐我晚点做饭。你们快吃吧。”   两份碗筷摆上桌,宋忱到现在仍对这状况有些不明白。他看了看那位阿姨,不自觉又去看还在冒着滚滚白烟的厨房。   “哎呦,没事的,老先生是故意的。”阿姨不掩笑意,“故意折腾他呢。他们就是这样的,你快吃吧,这些都挺补身子的,多吃点。”   闻寅没有阻止她解释,算是默许的自顾自拿起碗筷用餐。   阿姨特意为宋忱又盛了一碗汤:“趁热喝。”   宋忱接过,道谢。   两人吃着,厨房里依旧呲啦呲啦的响起油炸一样的响动,烟飘出来多了,就见闻寅摆一摆手:“去把门关了,别熏到我们。”   于是阿姨出去时顺手便将厨房门带上了。   桌前就只剩下宋忱与闻寅两人。   吃饭时闻寅也在关注着宋忱,越看脸色越好,面上稍显满意。   就在此时,厨房门突然打开了。   陆和锦最后只端着一碗面走出来。   宋忱他们抬头一看,就发现他站定在了厨房门口。   陆和锦望着桌上菜色齐全的饭菜,显然他们已经吃了一半的模样,大脑反映了一下当下这个情况,然后目光缓慢的挪到了正慢条斯理用餐的闻寅身上。   他把手上的面磕的一下放到桌上:“你不是说没人做饭了吗?”   “没人做饭的是你,”闻寅依旧不紧不慢的吃着,正眼没给他,“我们小宋刚醒,自然要早点吃饭。”   陆和锦胸膛起伏两下:“你耍我?”   “是吗?”   “……”   “陆队,”宋忱感知到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及时打断,“辛苦了。你也先坐下来吃饭吧。”   陆和锦磨了磨后槽牙,没跟闻寅一般见识,依言坐在宋忱身边。   谁料桌上不仅没有摆他的碗筷,而且闻寅倒主动来招惹他了:“这里没他的位置,坐得离小宋那么近做什么?”   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刚要抬头跟他杠上,手边就推来一碗汤。   宋忱将那碗鸡汤递给他:“喝汤。”   他便瞪了闻寅一眼,接过碗。   “那碗面是做给我的吗?”宋忱问。   陆和锦脸上微微一僵,迟疑片刻才点点头,眼睛余光却悄悄注意着他的神情。   可汤一口还没喝到,那边老者就扫了眼他刚做出来的面,“哼”了一声:“小宋刚醒就给他做这么点东西,身体能恢复得好吗?”   他递面碗的手一顿。   “做出来这东西能吃?”闻寅夹了一筷子菜到宋忱碗里,“别吃那个了,别好不容易醒的又被毒晕进医院。”   陆和锦:“……”   “……”宋忱没料到他们之间相处是这样火药味十足的,“没关系,我试试。”   --轝C熙C彖C对C读C嘉C   说着他就要伸手端过,可还没碰上陆和锦就把他的手一拦,居然说:“……确实。你先别吃这个了。”   陆和锦把面碗往自己面前一拢,“我吃就好了。”   闻言,闻寅诧异的抬眸望了他一眼。   宋忱顿了顿:“……那你下次做给我吃?”   听见这话陆和锦肉眼可见的高兴了一点,嘴角翘了翘:“行。”   “……”   闻寅掠过他们,之后放下筷子。陆和锦一点反应也没有,宋忱便道:“闻老先生,您吃好了?”   “哼。”他拄着拐杖站起身,瞥过桌上因为宋忱一点不受他影响的人,“桌上有脏东西,我吃不下。”   宋忱下意识去瞧陆和锦的神情,可后者面色如常,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给他指了指:“宋支,这道菜不错,你试试。”   见状,闻寅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   宋忱收回视线后落向陆和锦,张了张唇,意识到什么又闭上,点点头:“嗯。”   陆和锦早就察觉到他的目光,即使他不问也主动解释了一句:“不用在意他,他看不惯我很多年了。”   “……”他咽下陆和锦给他夹的菜,终究忍不住问出口了,“你和你外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   “不是。”   他动作一停,转向陆和锦。   “平时不这样。”陆和锦边说边又给他盛了碗汤,“看到他的拐杖了吗。他身体硬朗,不好奇他为什么还要拄着根拐杖吗?”   宋忱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下头。但是他还是婉拒了,“我不喝汤了……”   陆和锦:“那是他方便来打我的。”   此话一出,听得宋忱微微一睁眸子。   “……他经常这样?”他不由得问。   陆和锦点点头:“他打人很疼。所以,不能把汤喝了吗?”   他一愣:“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陆和锦:“有。你喝了汤我就不疼了。”   宋忱一噎。   陆和锦说话时的语气和看他的眼神让他心头不自觉一跳,隐隐感知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没再拒绝,只是略微不自然的撇开了视线:“陆队,你……突然怎么了?”   “没怎么。”陆和锦一派正常,“只是察觉到一件事。”   “什么事?”   他摇摇头:“等你恢复一点再告诉你。”   这倒是让宋忱好奇起来了:“没关系,你现在说也可以。”   他注视着宋忱:“你确定?”   “……”不知为何,宋忱眼皮一跳,似乎对他接下来可能说出来的话感到不妙,偏开了头,“那之后再说吧。”   陆和锦安静了一会儿:“宋支,你还记得我喝醉那晚做了什么吗?”   提及这个话题,宋忱就不可控制的回想起那晚的经历。   “……记得,怎么了?”   得到这个回答,他只应了一声,就没了后续。   宋忱疑惑的向他看去,却见他再次拿起了汤匙。   他再问的话与之毫不相干:“宋支,你有过敏的东西吗?”   “没有……”   “那你有不吃的东西吗,或者是葱姜蒜之类的?”   “我都可以接受。”   宋忱问:“陆队,你是要做什么?”   他没告诉宋忱,只是又替他夹了菜:“先吃饭,晚上天凉,吃完早点回房休息。”   宋忱默默转回了头。   不是错觉,自他醒来之后,陆和锦似乎就变得好奇怪。 第79章 假死脱身法(七)   深夜,宋忱回房休息,孰料陆和锦也跟了进来。   他以为对方落下了什么东西,便坐在床边等待。但是一直等到陆和锦从柜子里抱出被褥毛毯,在他床边地面铺好,最后马上躺上去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陆队,你……你睡在这?”   “嗯。”陆和锦自然而然的躺下,宛如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我没地方住,宋支,你不会嫌弃我吧?”   宋忱一时不明白:“这不是你外公家吗?”   难道没有他的房间吗?   “是。”陆和锦,“但是他让我住到杂物间去,还让我交房租。我不去。”   “……”他点点头,“陆队,你好好休息。”   因为就在床边,宋忱一转身就能看到,为了避免陆和锦感到不适,他睡下后自觉的翻身转向另一侧。   屋内熄灯,只留有一小盏橘黄色夜灯微微亮着。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昏睡的时间太长了,还是他是思绪太混乱,宋忱闭眼良久没能睡着,并且脑海里不可控制的回想着火灾当天的事情。当时他的头脑不算清晰,记不清所有的细节,但是他清楚的记着在他家中等待他的老人。   失火爆炸本该针对的是他。   这次失火爆炸是如何引起的,难道和十年前的一样?但是这次火灾报警器没有被损坏。桌上的胃药有问题,他离家前并没有把药放到桌面上。所以有人在他去福利院后潜入了他家里,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动了胃药。公寓门口他安装了摄像头,那人会被拍摄下来吗,还是摄像头早已被他销毁,或是被大火一同焚毁了?特案组其他人知道这个线索吗?   或者……那位福利院的老人的尸骨最后被如何处理了呢?   他呼吸一紧,不自觉紧紧捏住了穿着红绳的那把钥匙,紧得指尖充血涨红。   老人没有亲人,没有完整的记忆。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会收拾好他的骨灰埋进地底吗,还是……尸骨已经消散在大火里了?   清楚自己该保持冷静和能够保持冷静是两码事,宋忱明知道现在不该感情用事,可大脑却不受控制。   这次大火,再一次,他给无辜者带来了灾难。   宋忱只觉胸口被千斤磐石生生压住一般呼吸困难,刚重新将钥匙握进掌心,另一只手就忽然被拉了拉。   身后,床边传来陆和锦的声音:“宋支……”   他指尖一蜷,下意识缩回,就再次被紧紧握住。   “宋支,你转过来。”   陆和锦牵着他手,“面向我。”   “……”   宋忱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我睡了。”   陆和锦短暂的安静片刻。   宋忱稍稍松懈,下一秒,就感觉身边一沉,眼前一黑,落下一只手捂住他双眼。身后明显是温热的体温,陆和锦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呼吸似乎近到跟他后颈几乎没有距离。   如果问宋忱是否对这个姿势熟悉,那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陆和锦喝醉那晚。   “那就不转过来。”陆和锦的声音离得异常近,就贴在耳边,显得又轻又低。   他全身僵住,一动不动了。   陆和锦似乎对他的反应挺满意,捂着宋忱双眼的手没松。可宋忱却陡然感觉到后颈猝然贴上一小块温热。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他连呼吸都忘了,神经霎时间绷紧得蹿出火花,噼里啪啦的炸响闪烁,大脑一片空白。   “……本来不打算这时候说的,但是宋支你太喜欢胡思乱想了。”他的声音慢慢响起,带着后颈那处皮肤不时摩擦着,“想了想,还不如让你想不了这些。”   宋忱茫然着,竟然对这个他不可能想到会有的姿势忘了反抗。   “我喜欢你宋支。”   宋忱大脑嗡嗡作响。   “我喜欢你。”   “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这点的,但是现在必须告诉你。”陆和锦说,这个姿势下他几乎是把宋忱圈在了怀里,“不用很快回复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只用考虑这一个问题。”   宋忱一滞。   后颈上的温热消失,转而代之的是陆和锦将头埋进了他脖颈间。   “我很有钱,你喜欢的身材我也有。虽然现在暂时被停职了,但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所以我还没有失业。”他微凉的鼻尖亲昵的贴了贴宋忱喉结,宋忱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一偏头,却被他牢牢锁在怀里。眼皮上温热的手心也紧了紧,不给他睁眼的机会。   他睫毛不自觉颤了颤,划过陆和锦掌心。后者呼吸随之放轻了许多:“宋支,别动,很痒。”   宋忱明显连眼皮都不再掀起,尽管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但是肢体先一步有了反应。他手一抬,企图拨开陆和锦,然而对方毫不收敛。反倒将他双手也同时握住,还有心情跟他道了声“晚安”。   反应了这么久宋忱终于稍微消化了一点陆和锦这些话,手上刚准备挣开他的钳制,就忽的听他道:“宋支,如果你不想睡觉我还可以跟你再说说我喜欢你这件事。从前因开始,我给你提供线索,你慢慢求证找到证据,证明我真的喜欢上了你。或者我再向你推荐一下自己,我告诉你我的银……”   “好了……!”宋忱呼吸微微乱了乱,没再挣扎,低声,“睡觉吧,……晚安。”   陆和锦果真安静下来。   宋忱心绪紊乱,复杂得说不清自己是何感受,仍然略微茫然的注视着昏暗的前方。   一片寂静中,背后贴着的体温显得格外明显。   陆和锦最后低声道:“宋支,别想其他的。剩下的交给我,要是你控制不住胡思乱想,那就想我。”   末了,他添了一句,“我很乐意。”   “陆队。”宋忱阖上眼眸,“现在……我可以告你猥亵罪。”   他微微一顿,随即扬起了唇角:“那我要让警局里所有人都知道我猥亵的是谁。”   “……”宋忱呼吸逐渐恢复,轻浅了起来,“睡吧。”   ……   闻寅一直有早起的习惯。   他安排给陆和锦的杂物间陆和锦果然没有去住,不用想就知道昨晚他赖在了哪里歇息。   他懒得去看,拄着拐杖踱步到客厅,一早就看见厨房里忙碌的人影。   这个时候正是做好早饭差不多盛上桌的时间,闻寅便也没觉得奇怪,走到桌边坐好。结果一扭头,却看到家政在他之后走进来,跟他问了声好后进入厨房。   他最初颔首回应,等了一会儿,他才蓦地反应过来。   家政不在,那刚刚厨房里的是谁?   想到某种可能,闻寅顿时心中着恼,当即起身就往厨房走。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宋忱才刚醒不久,就这样对待他。   他手中隐隐已经握不住拐杖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往某个东西身上招呼过去。   可他刚刚走到厨房门口,就突然听见熟悉的一道声音。   宋忱走进屋内,边向他问好:“闻老先生。”   闻寅立即停在原地。   “……”他看了看宋忱,又不觉看向厨房,“你……”   恰在此时,厨房大门忽的一开,陆和锦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宋支,你醒了?”陆和锦径直略过闻寅,走到宋忱身边坐下。   “哎呦,都起了啊。”阿姨把早餐呈上来,“都快吃吧,刚巧早饭都做好了。”   闻寅沉默的观察着陆和锦,随即绕到宋忱另一边坐着。   宋忱夹在他们之间,动作微微滞了滞。尤其是在昨晚陆和锦说出那番话的情况下,他茫然了一晚,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该如何面对陆和锦。   虽然对方说不急着要回答,但他现在只要一看到陆和锦脑子里就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对方说出的话。   然而陆和锦却依旧自然,亲密起来让宋忱丝毫找不到违和感。   他给宋忱碗里添了些粥。宋忱刚察觉就发现闻寅朝他瞥来一眼,他一停,转而也给闻寅添了些。   闻寅稍微满意一点,就见陆和锦向自己看来。他“哼”了一声:“看什么,我又不会给你添饭。”   “……”陆和锦收回目光,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宋忱以为他们之间就此结束后,他就猝然感觉刚刚垂下的手被人轻轻一拉。他身体一僵,缓缓转头看向陆和锦。   后者牵着他指尖,不轻不重一捏。   宋忱虽然僵硬着,但还是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陆和锦神情依旧,手上却再次一捏,“心血来潮就想试一下偷情的感觉。”   猝不及防一句话让宋忱差点把刚喝进嘴的水喷出去。   他呛咳几声,一把将手收回,一脸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看着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的人。   他们这动静明显吸引了闻寅的注意,他眉头微微一皱,对着陆和锦:“你又做什么?”   陆和锦拿起碗筷:“没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闻寅:“……”   拐杖被噔了一下,“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就这德性能做刑警?出门在外这几年什么都没长进,你做刑警能好到哪去!”   话落,宋忱注意到陆和锦脸上神色淡了淡,唇角逐渐平直。   他蓦地想起当初邵安久跟他说的话。陆和锦跟他外公相处并不和睦,他自身的脾气就不讨长辈喜欢。所以其实闻寅也不支持陆和锦从事刑警这一行业吗?   他感受到屋内渐渐流动缓慢的氛围,及时出声引出了新的话题:“……我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我们什么时候去见见邵安久?”   陆和锦注意被拉回,略微讶异:“你怎么知道他也在这?”   “……早上不小心看到了他发给你的消息。”他解释,“联系一下我出现在富源市,就猜出来他应该也在这里。”   而且上次谈话里他自己也交待了,他跟陆和锦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不难猜出他的老家也是富源市这处。   至于今天早上那条消息,完全是因为陆和锦晨起进了淋浴间,手机就放在床头。他一睁眼就看见了。   陆和锦大致清楚他心里想的什么,不太情愿带他一起去邵安久家:“……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这里休息。”   “不行,我也要去。”宋忱难得坚持,“或者我一个人去找他。”   目前从他醒来后,看陆和锦的态度,对方明显不会轻易告诉他如今湛州市那边的情况。他不可能真就按照他说的静静待着,把一切事情交给特案组和刑侦队处理。而且此刻他再回想起陆和锦昨晚说的话,才从中捕捉到重点。   “停职”,“计划”。   这两个字眼显然蕴藏着重要分量。   事关这件案件,他不可能让步,将自己放置在外。   陆和锦陷入沉默。   “陆队。”宋忱再次道,“我跟你一起去。”   “……”宋忱头一回如此执拗,他显然奈何不了,终究只能点头答应,“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宋忱:“什么?”   可不等他开口,另一边的闻寅就来了句:“趁火打劫。”   陆和锦:“……”   他转头一瞪:“吃你的早饭。”   闻寅从鼻腔哼出一声:“小宋,他这人不靠谱,别被他骗了。”   宋忱再次强制转回陆和锦注意:“……什么要求?”   闻言,闻寅“呵”了声,站起来:“也就只有你愿意顺着他这狗脾气了。”他不再多待,说完就离开了。   这倒是方便了陆和锦开口。如今没了旁人在场,陆和锦不用顾虑其他:“宋支。我带你一起去找邵安久,你得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   宋忱敏锐的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无条件……?”   “嗯。”他道,“不会很过分的。”   昨晚陆和锦的表现让他很难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宋忱默了默:“我可以直接跟邵安久联系。”   “不会。”陆和锦早就料想到他会这么说,“我跟他说过。他不敢把住址告诉你的。”   这样有备无患的准备让宋忱更加难以相信陆和锦想让他答应做的事情了,他注视了陆和锦一会儿:“你想做什么?”   陆和锦嘴角翘了翘:“之后会告诉你的。” 第80章 假死脱身法(八)   邵安久家与陆和锦外公家相距并不远。   出门前,陆和锦突然叫住他,宋忱一停,头顶就被戴上一顶鸭舌帽。   他一愣,抬头看陆和锦,刚想问就见陆和锦也拿着一顶帽子往头上一扣。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和锦伸手替他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宋忱没料到他这个举动,被帽檐几乎遮去半张脸,动作也在他呼吸靠近过来时僵住了:“这是做什么……?”   他嘴角一翘:“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的脸。”   宋忱一噎,虽然清楚他只是玩笑,但依旧不可避免的心头一跳,下意识退后一步:“……好了,走吧。”   他们俩人跟邵安久约好后便直接去往了邵安久家中。   邵安久家与陆和锦外公住处风格完全不一样。处于繁华地带,独栋别墅带一个小花园。   宋忱他们刚一进院子,眼前就倏地快速闪过一道白色残影,伴随着“汪汪”几声叫唤,一只白色萨摩耶径直冲向了进来的两个人。   它身后传来邵安久无奈的嘶吼:“雪糕——你给我回来!”   陆和锦眼疾手快,赶在它撞在宋忱腿上之前一把拉过他。而他们身后就是关上的围栏,白色萨摩耶刹不住脚,结果一头撞上,“嗷呜”一声停下了。   “雪糕,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邵安久气喘吁吁的追上,立马给他戴上项圈,做完这些后才终于长舒一口气,直起身,注意到宋忱与陆和锦。   “宋队长,这么快就恢复了?”他惊喜道,得到宋忱微微颔首后才看向陆和锦,立即就被他们俩的打扮噎住了,“不是,来一趟我家而已,有必要穿情侣装吗?”   “情侣装?”宋忱讶异一秒,随即低头瞧了瞧他与陆和锦的穿搭。   他因为一醒来就到了陆和锦外公家,所以并没有自身衣物,这些天一直都是借陆和锦的衣服穿。但出门前他明明看见陆和锦不是现在这个打扮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和锦面上隐隐透露出满意。   不过他清楚宋忱心理接受限度,所以并未让邵安久再多说几句,直接进入正题:“不是说有事情讨论吗?”   “哦,对的对的,我记起来了。”邵安久牵上萨摩耶,带着他们先进家门,“我爸妈今天不在家,本来说打算带着雪糕去剃毛的,但是你们来了,这事就往后推一推吧。”   别墅空间很大,一共三层,他领着俩人在客厅沙发上先坐下休息。   不过宋忱刚一坐下,牵狗绳就突然被递到了自己手上。   “冰箱里有水果,厨房也有饮料,宋队长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拿。”   邵安久笑嘻嘻:“雪糕就麻烦宋队长了,因为雪糕它不愿意剃毛,正在闹脾气,可能得麻烦你多照看一下。”   他眉尖微微一蹙,略微疑惑的看向他们两个,果然就见陆和锦与邵安久不约而同走向二楼书房。   陆和锦上楼前忽的想起什么,还回身特意提醒:“宋支,别吃冰箱里的东西,太凉了。”   宋忱牵着雪糕,微微收拢了一些牵引绳。   果然,陆和锦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将事情告诉他。   腿上忽然痒了痒,他一低头,发现是雪糕正蜷在他脚边,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气,显然在他们来之前它就跟邵安久追逐了不短的时间。   他伸手挠了挠它下巴,毛茸茸的触感十分温暖。如今正夏,怪不得雪糕被拉去剃毛散热。   “怎么这么不情愿?”宋忱摸了一会儿,“要喝水吗?”   白色萨摩耶立刻欢快的摇了摇尾巴。尾巴向上卷曲,拍打在腿上麻麻的。   “你等一会儿。”他记着邵安久说过饮料都在厨房,便将牵引绳系在了茶桌桌腿上,站起身进入厨房。   厨房确实摆着许多不同的饮料,宋忱接完一盆水后,眼尾一斜,就看见了流理台上放着的一盒牛奶。   他视线往上面落了落,随即抬眸往楼上瞧了一眼。   几分钟后,二楼书房房门外多了一个人。   书房内,邵安久与陆和锦两人还在交谈。   “……所以那边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丁主任他们派了人去调查许昭华,排除了他的嫌疑。”邵安久道,“不过也是因为被审问了,许昭华得知了宋队长‘死亡’的消息。奇怪的是,明明最初宋队长亲自邀请他加入特案组他都没有答应,在确认了宋队长的‘死亡’后就忽然变了态度。许昭华主动要求参与调查失火案,一反常态,一直待在公安厅里步步紧跟线索。”   “感觉……感觉他也很愤怒……”他自言自语。   陆和锦眉头一锁:“他这是为什么?”   “不清楚,不过陆队。”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湛……”   “叩叩——”   恰在此时,一道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陆和锦与邵安久双双一停,随即陆和锦便转身去给人开门。   门外果然是宋忱。   陆和锦:“宋支,怎么了?”   宋忱手上拿着两杯牛奶:“刚刚倒多了,所以送上来给你们。”   听到他这话,房内的邵安久就立马高高兴兴的挤过来,伸手就要取走一杯:“谢谢宋队长,刚好渴了,宋队长果然贴心!”   谁料他手还没碰上杯子,就被中途拦截拍到了一边。陆和锦不声不响的把他挤到一边,第一个接过宋忱送来的牛奶。   邵安久:“……”   邵安久最后接过。   宋忱道:“你们喝完把杯子给我,我正好带下去洗干净。”   “不用啊宋队长,”闻言,邵安久连忙道,“厨房有……”   “——不用。”陆和锦却在此时截断道,“杯子给我就好了,我下去洗。”   他眼睛一睁:“陆……你……”   不等邵安久把卡壳的话完整说出来,陆和锦就先行一步拿过宋忱手中的杯子,几步下楼。   见状,邵安久反应了好一会脑子才转过来刚刚陆和锦是做了什么,明显对他的小心思看不上眼,“嘁”了一声:“幼稚……”   话音刚落,他转眼就瞧见宋忱向他看来。   他一顿,随即赶紧解释:“我没……”   “邵队。”宋忱却径直道,“你们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   邵安久一滞,然后笑着打哈哈:“宋队长你在说什么,不可能不告诉你的。陆和锦,陆和锦过段时间肯定说。”   “五分钟时间。”他说的直白又明确,“雪糕在下面可以缠住陆和锦。五分钟内,把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给我听。”   邵安久:“……”   说实话,这么久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宋忱这个语气和表情,显然是严肃又认真的。   他犹豫了片刻,考虑着事情轻重。   “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件事,而且我是当事人,说不定可以为你们提供有用线索和信息。”   这句话说出来,他果真动摇了。   宋忱注视着他:“告诉我吧,我不会和陆队说的。”   “……这是你说的。”邵安久开口,“如果陆和锦知道后宋队长你必须拦着他,不然遭殃的是我。”   此时此刻宋忱也不追究那么多了,点点头:“好。”   “那我就说了。”他道,又挠了挠头,“可能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细节我就发消息给你。”   “……岚尚公寓失火爆炸那天,你不是给我打了电话吗?因为你和陆和锦的事,我挂断电话后就去公寓找了你。等我到达的时候发现已经失火了,因为担心你还在公寓里,所以一口气冲上去,却发现你倒在楼梯间。”   “当时你的状况不太好,缺氧和心脏速度异常的反应尤其明显。我顾不得其他,先带着你下楼,之后又连忙联系上了丁主任。这时候消防队已经在救火了,丁主任也已经得到了失火爆炸的消息。得知你没事后他立即作出决定,将计就计,让你假死。”   宋忱呼吸停滞一秒,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难怪出门陆和锦会给他戴上帽子。   “等到火熄灭后,丁主任他们首先上楼。公寓里有一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他把尸体抬上担架,送去了医院。”   然后上演了一出宋忱被失火爆炸波及进入抢救,最后抢救无效死亡的戏码。   不过在这场戏里,在场的只有丁主任和段局长是知道剧本的。   宋忱缓缓呼吸:“……特案组他们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邵安久说,“目前只有我,陆队,丁主任和段局长知道这个计划。”   “陆队本来也不应该知道的,但是你急需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居所。丁主任最后决定让我把你带回富源市,住在陆和锦外公家里。所以这才告知了他。”   这席话蕴含的信息量巨大,宋忱沉默的消化了好一会儿。但楼下已经传来了一两声雪糕的叫声,他猝然一回神,匆匆问:“计划是什么?具体的。”   邵安久张了张口,然而楼梯上已经响起陆和锦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也逐渐清晰了。   他一收声,低声道:“有时间发消息解释……”   宋忱敛眸,没作特殊反应。   陆和锦再上楼时衣服显然凌乱了一点,一上来就质问邵安久:“你家的萨摩耶是怎么被你养成这副德性的,你回来没几天就把它也带坏了?”   “谁说的?”他不承认,“它是被我妈养成这样的,本来就很黏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诋毁我,幸好我名声在外,宋队长明白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不然在他心里我的印象就毁了。”   “……”陆和锦盯着他,“他心里才没有你。再乱说话就把嘴缝上。”   “嘁。”邵安久正面对付不过他便灵机一动,转向宋忱,“宋队长,你还不知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吧?你去看看他电脑,那里面的视频全都是……”   “邵安久!”   即使被打断,宋忱也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句话瞬间将他带回了陆和锦喝醉那晚,记忆重点定格在那时候的电脑视频上。   这时候邵安久尤嫌不够乱的附在他耳边悄声:“……那些可是有不少都是我给他的呢!”   “——姓邵的!”   陆和锦猛地一把拉过宋忱,恼羞成怒的瞪向他,“你是不是嫌活太久了?”   邵安久看着他明晃晃的守卫姿势,给自己的嘴巴手动上了个拉链:“你们继续,我下去抓雪糕剃毛去了。”   “……”   刚刚他爆出的一个信息让陆和锦几乎炸毛,此刻仍然没能平静下来。   宋忱胳膊被他攥着,对方不自觉就使了力,攥得他隐隐作痛。   没想到陆和锦力气这么大。   但宋忱那天晚上其实就有感觉到,毕竟他最初试图挣扎过,但陆和锦纹丝不动。   让陆和锦缓了一会儿,见他脸上的薄红渐渐褪去,宋忱才出声提醒:“……陆队,可以放手了吗?”   他回头,这才发现自己抓得太紧,当即松手。   退开两步,他才问:“没事吧……?”   “没关系。”宋忱摇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陆和锦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在他开口问之前主动道,“……但是刚刚邵队跟我说了一件事。”   闻言,陆和锦眉心一紧:“什么?”   宋忱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笑意浮现:“他说——你怕鬼。”   他原本揪在一起的眉毛一顿,迷惑一瞬:“……什么?”   “他告诉我你小时候怕黑,也怕鬼。”宋忱笑道,“所以房间里一般都会有夜灯。”   陆和锦一口气噎住,半晌:“……我?”   宋忱点头:“嗯。”   “怎么可能?”他气急反笑,“他又在胡编乱造什么?我就算是小时候,也不会怕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   宋忱莞尔:“是吗?”   他微微一顿,坚持:“……肯定的。”   “可惜了。”宋忱点点头,表示了解,“本来我觉得这样子的陆队很可爱。”   “……”   陆和锦停住,转头看他:“什么?”   他微笑着表示:“是的,这样一看,陆队你小时候确实很可爱。”   他往楼下走去,“走吧,该回去了。”   陆和锦定在原地愣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随即迅速跟上他的步伐。   宋忱走在前面,就听到从身后小声传来的断断续续一两句话。   “……我小时候确实……”   “确实怕过这些……”   他不禁莞尔。 第81章 假死脱身法(九)   回到外公住处后,宋忱和陆和锦一进院子大门就看到了凉亭里休憩的闻寅。   他们刚跨步进来,闻寅就突然出声了:“小宋。”   宋忱走到他身边:“怎么了闻老先生?”   “午饭吃了吗?”他坐在藤椅上,木桌上放着一本书册。   “还没有。”   “那正好,饭才刚做,等会儿就好了。”他把另一张凳子上的书拿走,腾到桌面。   宋忱领会他的意思,顺从的坐下。   奇怪的是被落在凉亭外的陆和锦对此竟然没表示出什么,只是走近几步,对宋忱道:“宋支,我先去厨房那边看看。”   “嗯。”宋忱点点头,已经习惯了查案中陆和锦对他实时的报告,丝毫没有觉得奇怪。不过他以为闻寅让他来是为了跟他说些什么,结果在叫他坐下后就重新拿起了先前搁置的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他摸不准老爷子的心思,便也没有主动开口。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在凉亭底下读了将近半本书,就在宋忱准备继续翻看下一页内容时,身边突然响动一声。闻寅站起身:“走吧,饭差不多做好了。”   “嗯。”   待到他们到来,餐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几道家常菜。正巧陆和锦也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瞧见宋忱便兴致高了点:“宋支。”   他依旧落座在宋忱身边,同时把那碗汤往宋忱这边挪了挪,一脸期待的等着宋忱喝第一口汤。   闻寅坐下后,把桌上的菜全部扫视一遍,眉毛皱了皱,却没说话。   家政阿姨还在旁边,见他神情如此,便靠近悄声告密:“闻老先生,这里面有几道菜可是陆先生做的呢。还不错吧?您尝尝。”   证实了这件事情,他却不见得有多高兴:“又不是给我做的……他们俩尝尝就够了。”   宋忱在陆和锦的注视下缓缓喝下半碗,依照陆和锦此刻的神情与汤的味道,他大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这是你做的?”   被一语道破,陆和锦却没有承认:“不是。”   宋忱疑惑:“不是?”   “嗯。”他收回视线。“我做的比这个好喝多了,下次我做了再给你试试。”   谎话宋忱几乎是瞬间就识破了,然而并未点明,笑了笑应下:“好。”   他们这边的小动作闻寅显然都捕捉到了眼里,沉默的自顾自吃完。   他的异常宋忱没多久就注意到了,当即问:“闻老先……”   可不等他开口,闻寅便放下了碗筷:“我吃完了,你们继续。”   他走后,宋忱不禁问:“闻老先生今天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有吗?”陆和锦从闻寅走远的背影上收回目光,面对他时眉梢一挑,“今天他没拄拐杖?”   “……”他摇摇头,“算了,先吃饭吧。”   ……   今天上午宋忱跟陆和锦去了邵安久家中一趟,得知那些信息后,又与邵安久做了约定,手机消息联系。   因此饭后宋忱便回到了房中,对陆和锦说是午睡。   这回陆和锦倒是没有跟过来。   关上房门后,他首先联系上邵安久。   手机另一头的人似乎比较清闲,开了几句玩笑才步入正题。   接上上午他们在书房说的计划,邵安久还有一个目前最重要的点没告知他。   “陆队长,上午告诉你的,你现在应该已经有了猜测了。”他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大概因为另一头房间的空荡,声音显得有些远,“这次失火爆炸确实跟刑侦队或者特案组的成员有关。目前有两个人我们最为怀疑,程冬阳,和季钰。”   尽管早有猜测,但这两个名字从他口中冒出来时,宋忱心底仍然不可抑止的颤了颤。   他呼吸紧了紧,听对方说:“宋队长,我们说好了的,我告诉你事实,你尽量想一想线索信息。”   “……”宋忱握着手机的指尖泛冷,稍稍闭了闭眼,开始过滤掉其他无用的情绪回想当时发生的事。   “……我聚餐那晚喝了一杯酒,季钰买了胃药给我。回到公寓后睡到半夜胃疼了起来,起床第一次服用了胃药。”   “第二天早上我一直睡到十点才起,冬阳来到了我家。之后我接到电话去了一趟福利院,在那里碰见了季钰。再回到公寓,就是在跟你打电话的时候吃了第二次胃药。那个时候胃药应该就被人动过了。服用完后就陷入了昏睡,直到老人找来。之后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   邵安久注意到一点:“当时季钰也在福利院?”   宋忱:“嗯。”   “程冬阳知道你公寓的密码?”   “嗯。”   邵安久沉默了一会儿:“宋队长,你认为谁的怀疑更大?”   宋忱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不清楚。”   “好。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他道,“陆队在这里待了一阵子后就要再次回到湛州市,彻底展开计划。但这个计划你被完全排除在了外面。”   他顿了顿,“其实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丁主任坚持排除你,明明你在其中发挥着关键作用。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会推行下去。陆队回去的时候应该就是案件查到关键的时候,他和其他刑侦队的人一样会以被怀疑的身份回去,揭开作案者最后的面纱。”   宋忱听完,大概清楚丁渠深排除他的原因。他的父母就是因为火灾,这个犯罪组织而死,丁主任十年前来不及救下他的双亲,十年后便一意孤行的妄图保护他。   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沉重情绪,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陆和锦回去后,我还是被留在富源市吗?”   *   庭院中央修筑着一个小池塘。紧靠着池塘的是一个石桌,陆和锦小时候最喜欢待的地方。   陆和锦一路走来,他离家这几年,他外公这处宝贝地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默默观察着四周,一边前进,果然在石桌边看见了喂鱼的闻寅。   小池塘里养了几条锦鲤,顺着闻寅丢下的鱼饲料挤作一团。   闻寅明明早就察觉到他的靠近,但是仍然默不作声。   “外公。”还是陆和锦主动出声叫他,他才有了点动静。   陆和锦也走到池塘边,看了眼池中争食的鱼,又看了眼他手中零碎的一些饲料,“喂鱼也这么小气。”   闻寅一下子有了反应,说:“你懂什么?我要是喂多了这些锦鲤就得撑死了。”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站到他身边:“怎么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闻寅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   “宋忱。”陆和锦停顿一瞬,随即又转头看向他,添了句,“你未来孙媳妇。”   他看着闻寅,后者喂鱼的动作不明显的顿了顿,紧接着恢复,若无其事。闻寅“哼”了声:“总是比你好的。”   “那当然。”他笑了笑,“也不看是谁看上的人。”   “嘁,就知道往你脸上贴金。人家接不接受你还不一定呢。”闻寅一边往池塘里扔饲料,一边说,“他答应你了?”   “……还没。——不过马上了。”   他摇摇头:“这可说不准。”   陆和锦不准备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多掰扯,话锋一转:“五天后我要回湛州市。”   他眼尾余光一动。   “宋忱他现在不安全,我会把他留在这里。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帮我看住他了。”   “……哼。”闻寅听完,没拒绝也没答应,“这个时候竟然会说麻烦这两个字了。”   他笑了声,“好了,说完了,我先回去了。”他摆摆手,“您老注意身体,别到时候拐杖都打不疼我了,那我可要带着你孙媳妇把屋瓦也掀了。”   闻寅气道:“你带得回来再说吧!”   陆和锦没答,慢悠悠往房间走。   不过还来不及推开门,他就在门外听到了宋忱的声音。   他脚步倏地一顿,停住了。   屋内,宋忱跟邵安久说完最后一件事情,已经完全了解了关于这次火灾的计划。跟他道了声再见后最终挂断电话。   他在门上倚靠了这么久,终于直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信息量庞大,挤在一起在他脑中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   头疼得很。   可他刚躺下去没几分钟,不等他多想几秒,房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宋忱一睁眼就看见床边站了个人,正是陆和锦。   他身体比心理快一步给他让出了位置,等到反应过来时,身边已经躺下了个人来。   陆和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还不忘伸了伸胳膊:“宋支,有点挤,你再靠近一点。”   宋忱无言。   他倒是不觉得靠近一点就不挤了。   他不动声色往里挪了点,背对着陆和锦。但是刚一翻身他就冷不丁回想起那晚陆和锦从身后抱住他的感觉,身体一僵,又翻回来,正面躺着了。   这次陆和锦没再挤过来,他们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宋忱闭着眼睡了会儿,但身旁一团火热让他根本无法轻易入睡。等了等,他开口了:“陆队……你能往外挪一下吗?有点热。”   话落,几分钟里身边的人都没有反应。   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睁开眼:“陆队?”   “我不会挪的。”陆和锦躺着,“你都出轨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   “出……出轨?”   这两字惊得宋忱说话都磕绊了一下,“不是,我没有出轨……不对,我哪里有轨了?”   “嗯,现在你还开始嫌弃糟糠之妻了。”他一翻身,面向宋忱,“有了新欢,连我的身份你也不愿意承认了。”   “不对,陆队,你到底在说什么?”宋忱根本看不出他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你刚刚背着我跟别人通电话了。”陆和锦道。   闻言,他一口气噎在胸间出也不是入也不是,竟然气笑了:“……你是指这个?”   陆和锦:“不然其实你还跟其他新欢打过电话?”   “……陆队。”宋忱道,“我刚刚是在跟邵安久通话。”   陆和锦闭着眼,没动静,但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   “你又跟他说了什么?”   “我想问他这次失火的事情。”   话一出口,陆和锦立即睁开了眼。   “——不过他怎么也不愿意开口。”宋忱看着他,“你跟他为什么都不说?”   得知这个结果后他内心稍稍松了口气,“……我都说了别多想。”   “只想你?”   猝不及防一句话让陆和锦愣了愣,随即目光转向了宋忱。   “真的什么都不能告诉我?”宋忱说,“不告诉我或许我会想的更多。”   他沉默了几秒:“所以我告诉你想我就够了……”   “这段时间就用来考虑给我的答复吧。”   宋忱没有回答,不过安静一段时间后,他低声道:“什么时候带我看一下院子吧,我想先了解你住过的地方。”   听见这句话,陆和锦方才因为他没有回应而黯淡离开些的眼神蓦地亮了亮:“宋支,你说什么?”   他果断闭上眼睛:“没有,没说什么。”   “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陆和锦嗓音含笑,“我带你去了解。”   宋忱没睁眼,但默许的态度已经让陆和锦很高兴了。他重新在宋忱身边躺下,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宋忱阖着眼,眼睫却颤了颤。 第82章 假死脱身法(十)   第二天陆和锦就实现了这个承诺,带着宋忱把这个院子都转了一圈,偶尔谈论起他儿时在此的趣事。   不过谈起儿时,他就不禁想到宋忱小时候。   宋忱是在祥念孤儿院长大的,那么他在那里是怎么生活的?   谢亭柳也是孤儿,宋忱曾跟他说过,他们初中就认识了。他十岁去的孤儿院,那么他们几乎是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   也难怪假死计划里谢亭柳如此崩溃。   他们走着,宋忱仔细观察着庭院结构,忽的被一处吸引了。他看向院子鲜少有残缺的瓦块的围墙,顿住:“那里怎么了?”   “那里?”陆和锦循着看去,发现后不觉唇角一勾:“那是我小时候逃出去玩的‘通道’。”   “走那里?”他略微意外。   庭院修筑的外围墙都非常光滑平整,高度也让人难以攀爬,除非围墙另一边有人接应,否则就算爬上去也难以下去。   陆和锦一挑眉:“这么感兴趣?”   他目光一顿,随即解释:“只是有点好奇你年纪那么小的时候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陆和锦一听,当即不准备卖关子了,“其实那个围墙外面有一颗树,正好可以踩着翻下去。我小时候就是踩在那棵树的枝干上下去的。”   宋忱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到这里整个院子差不多就逛完了。   陆和锦停下来问他:“宋支,你还有想做的吗?”   宋忱:“没有了。”   话落,他就察觉到陆和锦眼神有了变化,但当他想改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和锦望着他:“既然你想做的都没了,那就轮到我了?”   宋忱顿时想到当初他跟着陆和锦去见邵安久答应他的要求。   “……”宋忱不由得警惕起几分,“你想做什么?”   他没有明说,只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宋忱:“什么要求?”   “——陪着我。”陆和锦说,“今天一天,不论我去哪都得陪着我。怎么样,这要求不过分吧?”   无法否认的是,他说的确实没错。这比宋忱猜想的他可能会提出的要求正常简单了许多。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你想去哪?”   陆和锦依旧没直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带着宋忱出门了。   来的路上宋忱千想万想,万万没想到陆和锦带他来的会是这种地方。   虽然是白天,酒吧里仍然人数不少。   宋忱看着里面推杯换盏谈笑生风的男男女女,在门口定住了。几秒后他扭头去看陆和锦,难以置信:“你想来的地方是这里?”   陆和锦一点头,把卡递给吧台里的人,在对方问出一句“邵先生”前堵住了对方的嘴:“不用酒,拿点果汁。”   调酒师点点头,微笑:“好的,您稍等。”   他们俩自从一进来就收到了许多人注目,尽管宋忱出门前就带好了口罩,但在这些人的目光下依然感觉被洞穿似的针扎一般。   “随便坐,这里挺干净的。”陆和锦找了个卡座跟宋忱坐下,在宋忱站起身之前重新将他按下,“宋支,你可是答应过我要陪着我的。”   “……”   宋忱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根本没有玩乐的心思,接过对方替他点的果汁后也没有喝几口,坐立难安。尤其是在陆和锦中途忽然起身离开时,他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你去哪?”   “我去给你拿点果盘。”他余光瞥过宋忱拉住他的手,心情不错,“你先自己坐一会儿。”   宋忱独自坐在卡座里,查案这么多回倒是没有一回进过酒吧,做什么都不太对劲。不过他一向镇静,即使如此面上仍旧看不出任何紧张情绪。   因此即使戴着口罩,他独特的气质依然吸引了较多数人的目光。   不一会儿原本陆和锦就的位置就被突然走来的人占领了。那也是位男性,精英打扮,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装穿着让宋忱都怀疑了一瞬场合。   那人递来一杯酒:“喝酒吗?”   宋忱很快反应过来,回绝了:“谢谢,不用。”   然而那人被拒绝后也不离开,反而顺势坐下来:“刚刚跟你一起进来的是你的同伴吧?”   宋忱暂时不清楚他想说什么,便微微一点头:“嗯。”   “看来你们之间有嫌隙呢。”他示意宋忱去看吧台那处,那里正是陆和锦所在的地方,不过如今他身边却多了几位女性。而一向以不被搭讪几句就会把人气走而闻名的陆和锦此刻在跟她们交谈中却意外的笑起来,跟那些人似乎挺亲近。   然而宋忱看过去时,视线却先顿在了吧台旁眼神四顾靠近台面的人身上。   吧台台面上放着一张卡,他隐约眼熟,好像就是陆和锦进来时递出去的。   “他就顾着自己玩,都不带你。”那名正装男士还在说,“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是很过分吗?”   果然,宋忱听到这话后显然有了反应,忽然站了起来。   他愣了愣,讶异于宋忱行动的果决,当即也跟着起身:“你一个人去吗?我跟你一起……”   可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却已经迅速走出去了。   陆和锦略略说完几句话后,打算把果盘端回去给宋忱,就见原本一直待在卡座上的人直直朝他这边走来。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男人,眼神挑衅的望了望他。   见状,他脸色一凝,表情冷了点。   当宋忱靠近他时,他正准备一把拉住对方,却见宋忱径直掠过了他,脚步飞快,一步跨到吧台边,伸手就按住了抓住那张卡的人的手,转头直视偷卡的男性:“你做什么?”   吧台里调酒师这才陡然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连忙出声:“他要偷卡!”   被当面逮住,那人瞬间甩开宋忱,抓起卡就直往酒吧外跑。他跑得极快,可调酒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戴着口罩的人也在刹那间冲了出去。不等小偷跑出酒吧,就直接反手一个擒拿,长腿一扫,“嘭”的一声,那人便猛地倒在地上。   目睹此景的人无一不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   陆和锦反应得最快,在宋忱压制住那人后就立刻赶上前去,替他钳住了那人。   宋忱拿回小偷抢去的那张卡,没有马上结束搜查,反而提醒了一下其他酒吧内群众:“你们检查一下自己是否有什么物品钱财丢失,这位对酒吧很熟悉,应该不止偷窃过一次。”   话落,众人立即反应过来,纷纷翻开包包口袋检查自己钱财情况,果然,又有几人惊慌失措道:“我项链丢了!”   “戒指……”   “我的卡也没了!”   “……”   闻言,宋忱转向被陆和锦制住的偷窃者:“东西呢?”   那人不甘也不服气:“多管什么闲事,你以为你是谁!”   他既没生气也没理会对方,只自顾自拨打了当地警局电话,道:“接下来的话你跟警察说就好了。”   一系列安排下来,这人最后被警察带走,同样被带去提供证词的还有那几名丢了东西的人。   宋忱解决完这件事,稍微松懈下一点。抬手准备将卡还给陆和锦,却瞧见了上面刻印的明明是邵安久的名字。   他动作微顿,陆和锦同样也注意到,咳了一声接过,眼神撇向别处:“那什么……其实是邵安久介绍我来这的……他说利于培养感情。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话在喉中一卡,没再追问,微微往旁边一侧。   这却让他再看见了最初那名来向他搭讪的男性。   那人刚刚同样为他利落的身手惊了一惊,再面对他时收敛了不少。   陆和锦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那人,原本还因为卡主人身份被识破而微微热起来的脸霎时间一冷,面无表情的盯着对方。   “宋支,”他出声,然后拉上宋忱,“我们走了。”   宋忱没有反抗,跟随他出来,问:“你不玩了?”   陆和锦眼角瞥过他,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本来也不是为了玩……”   宋忱:“还要去哪里吗?”   陆和锦脚步稍稍一顿,到车边时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顶帽子给他严严实实戴上。特意压低了帽檐,才终于开口,但回复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刚刚你‘见义勇为’,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你吗?”   他抬高帽檐的动作一停,“什么……?”   陆和锦却不回答了,转过身:“等会儿去吃个饭,然后再去游乐园。”   宋忱听见这个计划,就差不多明白了:“又是邵安久给你建议的?”   “……”他放下手机,“这次是我选的地方。”   宋忱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上车,宋忱系好安全带,余光望着陆和锦开车。   一路上俩人都没怎么说话。   宋忱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心里觉得不对劲,自己似乎一直在在意方才在酒吧里陆和锦与那几位女生聊了什么,能让他意外高兴。   不出意料,陆和锦果然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等他挪开就问了:“宋支,怎么了?”   他默了默,终究觉得不问自己会一直好奇,便真的开口了:“……在酒吧里,你和那些女生说了什么?”   闻言,陆和锦显然有些意外,随即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你想知道?”   宋忱没看他:“只是好奇。”   他笑了声,道:“她们问我和你的关系。”   宋忱几乎立时就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的话,当即改口:“好了陆队,我明白了。”   但陆和锦丝毫不停止:“……她们还祝我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亲耳听到这话,他脑子里猛地一炸,立刻转头看向陆和锦:“陆队,你又乱说我们的关系!”不过不等陆和锦再开口说些有的没的,他又马上把眼一闭,深呼吸一次,“……不用解释了,最后一次机会,我既往不咎。”   陆和锦余光注意着他,眼里笑意弥漫。 第83章 假死脱身法(十一)   去餐厅吃完饭后,宋忱就顺着陆和锦的规划跟他去了游乐园。最后体验完这些游乐园里的项目后,天已经黑了。   大概是宋忱还有些中毒后的后遗症,嗜睡了一些,又因为今天酒吧的事费了些体力。陆和锦开车回家途中他就已经睡着了。   陆和锦看了看邵安久给他的那份攻略图上最末尾要做的一件事,再看了看熟睡的宋忱,最终方向盘一转,还是去了预定好的地方。   这时候酒店人数正多,幸好他早就订了房间。   下车前,宋忱仍然没有睡醒的迹象。陆和锦俯身帮他解开安全带后,看他呼吸不匀,又揭开了他的口罩:“宋支?”   宋忱眉头皱了皱,但是还没睁眼。   “宋支,你再不起我就抱你上去了。”他如是道。   说完,他就伸手要去抄宋忱膝弯,结果宋忱一听到这句话后立即清醒,倏地坐了起来。   眼前灯光明亮,略微刺眼。他眯了眯眼,然后环视一周,发现这里是酒店,愣了一下:“……我们不回去吗?”   “不回,我要体验完全套的。”陆和锦道,随即拿出房卡,“走吧,我们先上楼。”   宋忱看了眼他手中的房卡,以及上楼后刷开的房间门,站在门口等了会儿。   见他还不进来,陆和锦略微迷惑的转身:“怎么不进来?”   宋忱一顿,讶异:“我们……一间房?”   他理所当然的点了下头:“不然呢?我们不是睡过这么多次吗。”   宋忱一噎,以前是以前,以前只是没有多余房间或者不想花费功夫才同住一间,但如今显然不必如此啊。况且,如今还是在陆和锦对他说出了那样一番话后。   可陆和锦根本不给他多说的机会,进入房间后就解开衬衫纽扣,边走向淋浴间边脱下衣服:“宋支,我先去洗澡。”   “……”宋忱在门口站着,最终进来了。   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坐在床边,莫名联想起陆和锦喝醉那晚发生的事,当即全身僵直,想了想,最后还是先叫客房服务送来一床被褥,带到了沙发上铺上。   潜意识让他感觉清醒的时候等会儿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他闭上眼睛,决定先一步入睡,以此面对一切未知。   于是陆和锦洗完穿着浴袍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客厅沙发上睡熟了的宋忱。   见状,陆和锦眉梢一挑就走近到他身边,刚准备恶趣味的叫醒对方,就瞧见了宋忱眼下微微青黑。   他一顿,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再垂下来时替他拉了拉滑下沙发的被子。   “还真是不会躲人……”   明明要避他如洪水猛兽,可做出的行动却总是不自觉给了他可趁之机。   他凝视着对方安静的睡颜,呼吸清浅,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眉尖下意识蹙了起来。   陆和锦指尖触上他眉心,却忽然听见他低声喃喃一声。   他微微一停,俯身靠近了一点。   只听见宋忱又梦呓一句。   听清楚他的话,陆和锦神情一僵,视线立时冷了冷,在他脸上停留几秒,然后生硬的开口叫醒了他。   宋忱睡得断断续续,睁开眼后仍有些迷茫。睡眼朦胧的望着陆和锦,嗓音微哑:“怎么了……?”   陆和锦脸色不似之前好看,但转瞬即逝,宋忱乍一看以为只是自己看错了。   “我的要求还没提完。”   闻言,宋忱本来还有些昏沉的脑子陡然清醒了。他道:“不是说完了吗?”   “我说了吗?”陆和锦道,“我只是说了要求,但是还没说完要求。”   “……”他无言顷刻,“那这是最后一个。”   陆和锦点头:“好。”   宋忱看向他,问:“这次要求是什么?”   他冷不丁道:“宋支,叫我的名字。”   宋忱愣了愣:“这是什么……”   “我还没说完。”他继续,“在我旁边叫一百遍我的名字。”   宋忱惊诧:“一百遍?”   “嗯。我记数。”陆和锦站起身,“宋支,而且要在我身边喊。我去床上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给宋忱消化的机会。   宋忱眼疾手快,立马拉住了他衣服:“陆……”   陆和锦刚刚洗完澡出来,只穿了一件浴袍。他话还没说完,带子一拉,浴袍就随之散开,露出前面大片皮肤。   宋忱话一卡,看到这个状况整个人都懵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立刻收回手,礼貌的偏开头:“……抱歉陆队,我不是故意的。”   幸好陆和锦关键处还穿了一条短裤,否则真的是赤裸裸一片了。   陆和锦立在原地顿了顿,没立即拢上浴袍,几秒过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反而转过来面对他。   他以为陆和锦是有什么话说,结果一回眼就看到这副模样,眼皮一跳,当即又撇开头去:“陆队……你衣服需要整理一下。”   陆和锦低头瞧了瞧:“是吗,有吗?”   “我都穿的好好的,宋支你再检查一下?”   “……”宋忱没回头,知道他这是和自己过不去了,便道,“不用检查,你就这么穿着吧。”   闻言,他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他弯腰靠近了一点:“宋支,……你生气了?”   宋忱眼神一直望着一个方向,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没有。”   他在宋忱面前停了会儿,然后自己系好了浴袍,道:“我穿好了。”   宋忱“嗯”了一声。但视线依旧没挪过来。   “……”陆和锦再次强调一遍,“宋支,我好了。”   宋忱:“嗯。”   陆和锦:“……”   他走到宋忱目光面前,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宋忱说了声“好了,快去睡觉吧,今天很累了”。   他默了默,往卧室走了两步后猝然想起什么,挑眉转回来:“宋支,你还没完成要求。”   宋忱:“……”   他视线更加往旁边移了点:“太晚了,先休息吧。”   “可以。”陆和锦往墙上一靠,示意他上床,“我们一起。”   “……”他闭了闭眼,认命,“陆和锦。”   站在一边的人神色一顿,直起身。   “怎么了?”   宋忱看了他一眼:“我在叫你的名字。”   他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旋即笑了声,不辨喜怒,情绪莫名:“继续。”   但接下来宋忱的操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见宋忱打开手机,把刚才的录音点开。   立即播放出他有些失真的声音。   “陆和锦。”   宋忱还在一边说明:“陆队,录好了,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   陆和锦笑容滞了一下:“……宋支,这个不算。”   “怎么不算?你只是要求我叫一百遍你的名字,又没说一定是我亲口叫,录音当然也可以。”他说,“至于在你身边……你可以把它放在你枕边循环一夜,直到手机关机。”   “……”陆和锦,“宋支,你认真的吗?”   宋忱:“不是你说的吗?”   他关掉循环播放的录音,重新收回手机,算是与陆和锦将这一页揭过了。   “好了,现在真的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他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被褥,虽然酒店沙发既小又窄,但他凑合一晚还是可以的。   正准备躺回去,他就听陆和锦叫住了他:“宋支,你去床上睡。”   他看了眼那里仅有的一张大床,沉默一秒:“不用。”   陆和锦:“那你是要和我一起睡沙发?”   “……”   宋忱望着他,这次安静了良久。   再开口时,他神色收敛平静了很多。   “陆队,我认真考虑过你当初说的那番话。”   此话一出,本来还带着一丝笑的陆和锦脸色缓缓淡下去,扭头看着他说话。   “这几天我也思考过,但最终我还是觉得我们更适合作为同事,而不是恋人。”宋忱没有对上他的视线,深呼吸一口气,垂眸将在心中整理好的话一次性说清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喜欢我,可能这只是一时之间的兴起。”   虽然这几天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一直在考虑。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说明时间,直到现在。他感觉自己如果再不明说就是对陆和锦的不负责任了。   “你还很年轻,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我们合作查案一直待在一起,在激素的影响下让你误以为对我有好感。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觉得你对我可能确实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我们之间不存在生理冲动。不用再花费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了,等你明白这段感情后你就会后悔的。”   他稍微抬起头,接着道,“所以,这些是我在这个时候能告诉你的……”   不过话还来不及说完,他就瞪大眼睛停住了。他望着忽然冷不防靠近的陆和锦,不知为何身体应警似的一激灵:“……怎么了?”   陆和锦没说话,他淋浴出来时的头发还是湿的,刘海垂下遮住了他黑沉的双眸,走近的每一步都重得仿佛踩在宋忱心上。   待宋忱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时心底猛地一跳,立即站起身要走,下一秒,肩膀就骤然一沉,被重重压下跌坐回去。   他趔趄着被按回沙发上,身体根本直不起来,半匍匐着只能抬起头看陆和锦。   此刻对方的状态明显不好,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丝毫没有腾轻的意思,呼吸粗重,热气就喷洒在他耳边,让他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队,”宋忱心中砰砰紧跳着,脑海里滑过无数面对这种情况该采取的应对措施,可没有一个是这个时候用得上的。   他妄图开口让陆和锦冷静一些,但当手掌被突然攥起伸向一个地方时,他头皮几乎都炸了开来。   几乎是瞬间他就要反弹起来,却再次被压得严严实实动弹不了。   “宋支……”压在他身上的人呼吸沉重,手心底下微微跳动着的东西滚烫不已,宋忱此时脑子“嗡”的一声,运转不了。   陆和锦嗓音格外低哑,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的喜欢不接受污蔑。你说我只是激素,一时兴起,没有生理冲动?”   他脱口一句脏话,沉得发狠,“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忍的吗?要是知道你是用这种方式来判断我的喜欢,我还用得着这么藏着憋着吗?”   宋忱大脑至今仍未反应过来,手腕被攥得生疼。   “你睡觉的时候我想干你,你吃饭的时候我想干你,你说话的时候我也想干你,我无时无刻不想把你扒光丢到床上。”   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那些我存在电脑里的视频都是我用来学习的,上次在酒店你不是也看到了吗,那种姿势,我当时就想跟你试一次。里面每个姿势我都想跟你做一遍。甚至现在我都想把你按在沙发上狠狠干你,就这样你还说我没有生理冲动,嗯?”   滚烫的热气喷在宋忱脸上,联合上陆和锦咬牙切齿的这一席话,宋忱大脑发懵,怔怔不知何云。   半晌,还是陆和锦主动松开了他,缓缓呼吸片刻后,抽出茶几上纸盒几张纸巾,替他把手掌粗糙擦拭一遍。在宋忱还在愣神的时候,他说:“现在你该知道我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了吧?宋支。”   宋忱心跳仍然是最初那样快,浑身血液上涌。大脑嗡嗡作响。   陆和锦把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站起身:“我现在去洗澡。宋支,你要是觉得恶心,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你。我只在富源市待五天,这几天躲着我也行。但是,这之后你再避开我,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宋忱身体一僵。   “之后,就算你躲再远,被我看到,……我也会把你拽回来。” 第84章 假死脱身法(十二)   那一晚上,宋忱不记得自己抓着外套是怎样逃出酒店的。一颗心猛烈的跳动着,震得胸腔发颤,每一口呼吸都是抖的。   陆和锦重新进了浴室,他打车从酒店离开,但无处可去,最终又回到了他外公家。   印象中陆和锦从未说过如此恶劣的话,也从未表现出过如此令人心悸的态度,因此宋忱很难不去想象他说出的那一番话的真实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陆和锦离开富源市后,他们再次见面,那时发生的事就难以想象了。   这几天他都待在庭院里,不知道是不是陆和锦这段时间也不想见他,他想着避开对方,可对方连家都不怎么回。大概是陆和锦暂住在了邵安久家里。   这倒是给了宋忱一丝喘息的机会,但又不得不警惕之后会发生的事。   闻寅依旧与之前一样,宛如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异常似的,毫不过问,态度与最初无异。   思虑满满几天,到了陆和锦离开这里的日子。   陆和锦依然没有人影,不过通过邵安久,宋忱不难得知他现在已经去了机场。   邵安久虽然不清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很忧心。   不过现在对宋忱来说更加重要的事不是这个。   他问:“湛州市那边怎么样了?”   邵安久沉默须臾,道:“宋队长,你想听实话还是官方一点的话?”   宋忱毫不犹豫:“实话。”   “那好。”他便放心直接说明,“虽然我们现在表面上在查特案组和刑侦队所有人,并且程冬阳和季钰我们一并着重怀疑,但实际上季钰才是我们最警惕的对象。”   这个答案并没有超出宋忱的预料,但他心脏还是不禁紧了一秒。   “……查到什么证据没有?”   意外的是,邵安久说几乎是没有实质证据:“我们目前只能确定,胃药被动手脚的那段时间季钰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引起火灾的是硝化纤维素,我们查不到它的来源。”   宋忱道:“也就是说,我们没有证据?”   邵安久“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你们查了他的身份背景吗?”   如果说要害他,那么要么与那个犯罪组织有关,要么与十年前那场火灾有关。   提到这个,邵安久却罕见的安静了好一会儿:“查了……的确有关。”   宋忱心里“咯噔”一下。   “季钰……他的确与孤儿无异。他们一家都死在了火灾里,只剩下他和他爷爷。但是他爷爷本来年纪就比较年迈,再加上受到火灾和妻子儿女同时去世的打击刺激,导致身体变差,后来不幸患上阿尔兹海默症。”   这个病症名字一出来,宋忱呼吸蓦地一滞。   阿尔兹海默症。   爷爷。   孙子。   他脑海中轮杂交替,各种相关线索在这一瞬间涌上大脑,充斥得头脑发胀,胸膛剧烈起伏却无法正常呼吸。   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么巧。   老爷子要找的人……   “因为他爷爷无法正常抚养当时年仅六岁的季钰,所以被迫分开。而他爷爷也被送进了福利院。这些年来,他们都没见过面。”邵安久的声音与之前一样,但在此刻宋忱的耳中听来却如同铁锥,猛然凿在他心脏上,呲啦一下破开一个大洞,刺赖赖的灌入寒风,冻得四肢百骸一片阴寒。   “——是,死在这场失火爆炸中的老人,就是季钰的爷爷。”   “嘭”的一声,理智炸开,宋忱彻底被钉在了原地。周边一片死寂。   “但是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证明季钰是这场谋害案的凶手,更是要通过他找出犯罪组织的线索。”他只停顿一刹就继续说明,“所以我们前不久才放出这个消息给季钰。”   只有说到这里时,双方才都同时沉默几刻。   季钰企图害死宋忱,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他设计的这场火灾,生生害死了自己唯一一个亲人。   得知这个消息的这个人,到底会有多崩溃?   宋忱静默很长一段时间后,沙哑着声音开口:“……这个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许昭华。”   听到这个名字,他想着果然如此,一边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怎么参与调查的?”   “听说你的死讯之后,他就主动来帮忙了。”邵安久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你被人害死这件事反应很大,情绪明显激动了很多,甚至跟其他人一样一直守在公安厅彻夜调查。”   “……”宋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但他现在不想去了解。只是问:“你们接下来准备对季钰进行什么样的调查?”   可这回邵安久却没再顺着他的话题往下,反而话锋一转,明显引开了话题:“宋队长,你最初遇到季钰之后,到现在,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宋忱哪里是他可以模糊过去的,闻言便径直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   电话那头有较长时间的寂静,这段时间内,他们只能听到彼此通过手机传来的不一致的呼吸声。   半晌,邵安久终究妥协了:“……我们在告知他那个消息后,季钰闭门不出到现在,无视了所有人的消息和电话,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我们担心他崩溃自尽,在强行破开房间闯入的前一两天,发现他突然打了一个电话。”   “那通电话是陌生号码,并且不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而电话那边的所在地点不是湛州市。我们当时查到的就是这些。”   “所以……”宋忱深深呼吸,“是丁主任告诉你们,不能放过这条线索,因为他很有可能跟犯罪组织有关联?”   邵安久:“是。”   宋忱咬紧了牙关,居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   电话那头的人犹如察觉到他此刻的状态,没有继续追问线索,一反常态的等待他主动开口。   “……有。”   宋忱最后说。   邵安久一愣,连忙问:“什么?”   “有奇怪的地方。”   宋忱完全闭上了双眼,缓缓呼吸,“当初……我们去青怀市查案,我,陆和锦,和季钰,曾被困在礼佛村一段时间。”   “那几天里,有一个晚上,窗外多出了一件淋湿的雨衣。但是当时我们之中没有人使用过它,那间屋子的主人在这之前也收拾好了这些东西,并没有拿出来过。”   怀疑的想法一旦产生,就有无数个不合理的地方接连冒出。   那天的季钰一反常态,在他和陆和锦都被惊雷惊醒,造出那个动静的情况下,季钰一直睡着没有苏醒。   被大雨冲垮的土坟,村长夫人那个坟墓明显比其他的明显很多,坍塌的地方也多了很多。那口棺材的棺钉也在他们挖掘出来之前就松动了,而大雨和短暂的下葬时间根本不能造成这种状况。   甚至去坟地查线索,也是季钰提议的。   雨夜。   雨衣。   坍塌得比其他明显的坟墓,松动的棺钉。   那晚累的睡得很沉的季钰。   一系列奇怪的点瞬时间串联起来,让他们当初查到线索时的激动显得像个笑话,让他们对此的忽视差点一脚深渊。   除此之外,一直以来的怀疑点还有那时候袁江逃亡那晚的“失足”,他的自首。   如果这一切都与季钰有关,又能联系上犯罪组织,那么袁江在狱中多次说要找自己,本子上写自己的名字,看似散发的恶意,会不会都与之相关?   他会不会是想向他传达什么线索?   还有那晚季钰在他家中跟他谈及的十年前的火灾,是否也是在探查着些什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季钰为什么会提前知晓棺材里的问题,为什么知晓袁江的问题?   可若是他果真与犯罪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是隐藏在警队里的间谍,他成为刑警的这些年里却一直协助破案,还会为了救下学生硬抗。   他决定实施谋害时,是否有过动摇与犹豫?   ……他究竟在想什么?   宋忱脑中想法混乱,庞杂的思绪让头部近乎抽痛起来。   “……宋队长。”在这个时候,邵安久的声音暂时阻止了他越来越混杂的思想,“季钰跟陆队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这句话说出口,宋忱听在耳里,思绪顿时清空一霎。   “我不知道你跟陆和锦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作为他的朋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他说,“陆和锦很多时候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虽然看不出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但就算他们俩真的没有多少交流了,可季钰也是刑侦队的队员。”   他的意思宋忱大概明白,没有开口。   再开口时宋忱应了一声,只是转移了重心:“如果我说我这几天也要去查线索,你会阻止吗?”   那边安静片刻,显然陷入了纠结。   “我只需要你引开陆和锦他们的视线,不让他们第一时间就发现我不见了的事情。”   那边还是沉默。   “而且我是当事人,掌握很多你们不知道的线索,不让我去查,很多信息你们根本接触不到。我不会以身涉险,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长久的无声后,宋忱终于听见对方吐了口气答应了:“……好,我豁出去帮你打掩护。宋队长,你做这些事我没有不赞成,但是前提是保护好你自己。不然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他当然应下:“好。”   通话这么长时间,他终于安排好这一切。稍稍放松了一点绷紧的神经。   ——予M溪M笃M伽M   所有都处理好了,现在就只剩下蒙过闻寅的眼睛。   如果他没猜错,陆和锦应该也拜托了他外公看住自己。 第85章 假死脱身法(十三)   由于自己已经被宣告“死亡”,宋忱在这个行动中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尤其不能让人认出自己。   而闻寅比想象中的将他看得更加紧。在略微试探过他的态度后,宋忱果断选择让邵安久拖住对方,自己则通过一开始就打探出来的“方式”翻墙而出。   宋忱倒是不怀疑邵安久的口舌能力,应该可以将闻老爷子劝住,拉入他们这个“阵营”。   离开陆和锦外公家后,他径直坐上了提前安排好的长途车。   他首先与邵安久约好要去的地方是青怀市,目的是拿到当时那个警察打电话来跟他说的袁江死前留下的笔记。   不管这笔记究竟记录着什么,它或多或少会留有相关的线索。   他和邵安久一早就商量好。为了不让宋忱的身份暴露,邵安久在他到达之前就打了通电话告知那边的警察,说明他们需要袁江最后留下的那份笔记,并且派了一名助手过去拿取,也就是宋忱扮演的角色。   还好直到宋忱拿到笔记后,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在这个过程中,邵安久给他发来最新消息。季钰终于出门了。   陆和锦返回公安厅的那天就闯进了他房间,众人都不知道他们俩个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陆和锦离开房间后,第二天季钰就跨出了大门。   宋忱默默了解完,记下这些消息后,又一一将其信息记录删除。   不过他指尖终究在一则两天前的消息上停滞片刻。   联系人是贺连泽。   两天前他突然给他的手机发来一条短信。当时查看到时他心脏突突猛跳一阵。   不知道对方秉持着哪种念想,发来的消息竟然是——   “宋队,你没死对不对?”   最初收到信息时他吓了一跳,以为陆和锦他们的计划哪里出了漏洞,让贺连泽察觉到了实情。但是他问了邵安久,通过他那边的探查和确认,贺连泽并没有抓到任何证据和线索。这只可能是对方不愿相信事实的自欺欺人。   但宋忱却隐隐感觉贺连泽不是会这样做的人,但由于没有其他证明,他也无法证实他的真实想法。只能不了了之,将这条消息滞留在对话框里。   关上手机后,他闭眼靠上车座靠背。   长途车行驶较稳,拿到笔记后他毫不停留,径直又奔往湛州市。   湛州正是他假死脱身的地方。到了那里肯定要比现在乃至之前都要警惕和小心万分。   他得在身份暴露之前找到尽可能多的犯罪组织的线索。   除此之外……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脑海里再次冒出的画面抹去。   他还得避开陆和锦。   到达湛州市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司机瞅见他闭着眼睛,以为他熟睡了,刚准备开口提醒他到达目的地了,可车刚停稳不久,宋忱就睁开了眼睛。   他推开车门将车费付清,孤身站在街道边,望着仍旧有灯光亮着的长街,心头莫名一动。   如今已是夏末,夜间的风穿扫在公路上,正是穿着短袖就非常舒适的时候。   宋忱没有在马路上逗留多久,就背着一个黑色轻便的背包有目的性的往街道深处走去。   其实他也可以在邵安久的帮助下入住酒店,但这到底是个隐患,他便没有采纳。   不过在富源市时陆和锦带他去酒吧,只用出示别人黑卡就可以轻松进入的细节被他留意到,最终宋忱决定暂时待在鱼龙混杂的酒吧内。   凌晨,正是酒吧客流最盛的时间段。   宋忱进去时酒吧里面的人玩得正欢,五彩缤纷的灯光随着音乐节奏四处散射,昏暗的环境让人一眼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庞。   宋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进入酒吧后,他直接到吧台把邵安久的卡递出去给对方检查。   那人对这个有印象,要的是一间包厢,说是有好朋友来这里一起聚一下,包厢一直开到有人说退为止。   来酒吧尽兴,醉生梦死的人不少,他见怪不怪,把卡还回去后就把他带去包厢。   宋忱离开富源市前是找了一件陆和锦的比较日常的衣服换上,此刻又背着包,乍一看不像是常驻此地的人。所以那人也顺口问道:“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这个模糊真实身份的机会宋忱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便顺势回答:“嗯,我是外地来的。因为同学说在这里,我就顺道过来跟他聚一聚。”   那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替他拉开包厢门后,又告诉他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叫应侍生服务。吩咐完这些,他才转身离开,包厢里终于只剩下宋忱一个人。   包厢里是最初的默认模式,宋忱进来后检查了一下四周是否存在摄像头,查看完后才把背包放了下来,第一时间将包厢内灯光调成外面客人喜欢的模式。最后发了个消息给邵安久告知对方他已经安全抵达。   做完这一切后,他终于坐了下来,拉开了背包拉链。   里面简单的装着一些生活必需品,既是为了满足宋忱的需要,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翻动中,一把串着红绳的钥匙露了出来。   宋忱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垂下眸继续寻找。   一本笔记本被放在了最底下,被各种物件压着。   那是袁江留下的东西。   宋忱拿出来后第一次将其翻开。   笔记本是很普通的一本,页数不多,很薄,封面也只是平凡的纯色。   他略显小心的打开,没翻几页,就发现了异常。   ——笔记明显有被别人翻动过的痕迹,警方做事不可能这么毛躁粗糙。   想到什么,他内心一突,连忙又翻了几页,翻到当初那位警察说的袁江写下他名字的那一段。   可是却一片空白。   不祥的念头此刻在他心中无限放大,他再次匆匆翻了几页,依旧没有任何笔迹。   而这种不安和怀疑在他发现书页撕痕时达到顶峰。   那一页明显还留有泅透纸背的墨迹,甚至沾染到第二页纸上。   现在就只剩下隐隐沾着磨痕的页面,其余的皆是不翼而飞。   得知这个信息后宋忱心脏怦怦直跳,意识到后便十万火急立即联系上了邵安久。   心中念想无限滋生,抽条发枝充斥他大脑。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一切都有迹可循的话,那么青怀市警局中已经不知不觉混入了犯罪组织的人。   但这个线索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他如今发现的一个最差的猜测。   并且,不仅仅只是警察才能接触到这本笔迹——同在监狱里的人也能。   他心下一惊,在电话接通后马上告诉邵安久:“去查曾致!他是青怀市当初高中女生案的凶手,你去查一查他!”   邵安久一愣,紧接着听到他接下来的解释后才终于渐渐晃过神来,并没有多疑和犹豫,立刻就配合着做出了行动。   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可能引人注目的调动人手,只能自己出动前往青怀市调查。   在此期间,他也充分了解了一下关键调查人物的信息。   曾致,高中女生案的幕后凶手。   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青怀市,流浪在街头。因为心理变态盯上了对他散发善意的高中女生,在她身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最后绑架了她,将她残忍拆吃入腹。   不过这个案子在调查出来后宋忱就存有怀疑,但是因为当时徐媛媛的死亡冲击太大,导致他们都没有在意到。   关于曾致的动机,他杀害徐媛媛的原因,虽然都能用一个“心理变态”来解释,可他留在手机里的照片证据,摄像头底下故意露出的挑衅笑容与眼神,这一切都方便了他们警方查案,他们甚至是顺着他抛出的这些线索进行调查下去的。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过。   假如这些都是他设计好的怎么办。   宋忱放下手机,坐在长座上,太阳穴隐隐发痛。   趁这个时候,他梳理了一下如今他掌握的信息所能推测出来的情况。   他去青怀市查案时,一共发生了三起案件。   第一个礼佛村惨案,他们调查得刚刚结束没多久,这个案件的凶手就成了第二个案子的受害者。   第二个佛像杀人案,这个案件十年前就发生过,再次重现,他们顺着疑似季钰“给出”的信息查出了真凶。而真凶逃跑的当晚却恰巧因为路滑从山上滚了下去。如果他们那天没有找到他,那么他就会死在深山里。而凶手清醒后,直接选择了自首。   如果不是路滑,不是他想开了自觉自首,而是被迫宁愿选择自首……如果他就是为了躲避什么人呢?   第三个高中女生案,它就发生在第二个案子之后不久,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离开青怀市。这个案件他们一路顺藤摸瓜,比起其他案子,查案的时候简单了很多,破案也迅速无比。   既然如此,那他能不能大胆猜测一下。假如……假如曾致实际上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入监狱呢?   而另一个,第四个人头喷泉案,宋忱至今都未怀疑过,但联想上这一切后不得不将其放在一起进行怀疑与纠察。直至这么一想,他才骤然发觉其实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的。   人头喷泉一开始就出现在青怀市,然后是客宜市,又到了湛州市。他们最初只想着是辛之卡举办的画展恰好安排在这些地方,可现在联系一下,这些却显得异常不已。   再加上出逃中的“封灵”,是她策划的画展。   那么这些地点难道没有可能是她计划好的吗?   这样的话……   思及至此,宋忱一个寒颤,突然惊悸的睁开眼。   如果这一切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犯罪组织,或许一早就出现了。甚至从他们去到青怀市,等到第二个案件发生,它才真正的露出了触须,将这些案子连贯在了一起。   这些案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们这些人困在里面尽情的观看欣赏。   或许看到兴头上,它还会从深处伸出触手,不甚在意的挥手轻轻一拨,却调动了他们警方所有的精力与最终的导向。   ……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宋忱一身冷汗,心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第86章 假死脱身法(十四)   这是之前宋忱万万想不到的。   他以为十年前犯罪组织被重伤后,如今会缩起来躲在阴沟某处角落里,结果对方却胆大到一早就现身,早就盯上了他们。   他自以为自己追查着组织残躯,却未曾料想到其实自己才是一直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宋忱深深呼吸好几次,最后长吐出一口气,弯腰把头埋在手心里。因为俯身的姿势,他与自己心脏的距离贴的很近,耳边就是急促细密鼓点般的心跳声,怦怦怦地震得耳膜鼓噪。   但就算如此,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就此罢手。既然让他发现了这个重大信息,那么他一定要追查下去。   一声嘲讽似的轻笑从他唇边溢出,他肩头随之细细颤了颤,再抬起头时眸光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定。   昏暗的环境底下,他眸光闪烁。   既然双方都发现了彼此,那么不到结局,谁都无法确定最后控制局势的是谁。   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酒吧包厢隔音效果不好,他能够清晰的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有节奏的音乐声,以及众人尽情的欢笑声。   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下,宋忱重新将那本已经无用的笔记本放入背包,拉好拉链。   刚刚做好这些,包厢门却忽的被叩响。   门外响起陌生男人的声音:“先生您好,您点的餐。”   宋忱一顿,随机低头看了眼手机,刚好看到邵安久乱中穿插发来的一条信息。这是他点的。否则宋忱进入包厢后只待在里面什么也不订,难免惹人怀疑。   确认过后他才放下心来,道了声“请进”。   送餐的是一名男性侍应生,得到回复后便打开了门。宋忱不知道邵安久订了多少酒食,反正侍应生是推着餐车进来的。   侍应生穿着酒吧里统一的工作服装,餐车比人先入内。可餐车才只刚刚推进了一半,尚且还有一部分在门外,宋忱就突然听到一声不小的动静。不等侍应生反应过来,另一名男性便猝然朝这个包厢内冲进来,猛地扑倒了卡在门缝里的餐车,上面盛菜的盘子和酒瓶等东西尽数被摔到地上,“哗啦”“啪嚓”地碎了一地。   侍应生被眼前这景象吓了一跳,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而扑上来的这个人口中仍然喊着“酒,喝酒”,两眼朦胧了还挣扎着蹒跚撑起来,貌似还想进包厢。   宋忱显然也被这个情况惊了一惊,如今他本就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敏感,在那人摔倒之前他就把背包往身后放了放。   不过几秒酒吧走廊上就追来两名侍应生,见状,忙对宋忱说着抱歉,一边忙不迭把摔在地上的人架了起来:“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喝醉了,走错了包厢,我们现在就把他带走……”   他们这么说着,原本给宋忱送餐的那位侍应生也后知后觉,迅速将餐车扶起,解释会重新给他送一份,并且叫了人来打扫这一地狼藉。   宋忱点点头,没有追究。   被架起来的醉汉还在念念有词,嗓音粗粝了许多,但莫名让宋忱觉得有些耳熟。   直到他被人拖着,颇为不爽的搡开了身边的人,喊:“拽什么拽,我贺晨是你想拽就拽的?!”   这个名字落入耳中,宋忱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陡然垂下头的同时眼角向门口扫去,余光瞧清了耍酒疯的人。   就是贺晨。   他心头猛跳一下,但想到贺晨明显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不一定能在这个状态下认出自己,他才稍微抬起了头。不过万事须得谨慎,宋忱并没有松懈多少。   走廊上贺晨的声音还在继续,似乎与扶他的侍应生产生了不愉快,一直囔囔着叫酒吧老板来,他要与对方当面投诉。吵闹声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后来才终于逐渐消失在不远处。   宋忱察觉到什么,不过没有亲自去门外查看,只是等到先前那位酒吧工作人员重新送餐过来时,他才状似好奇的问:“……刚才那个人是这里的常客吗?”   见宋忱主动与自己搭话,这名侍应生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答了:“是的,最近他经常来这里自己喝酒,很晚才走。我看见他很多次了。”如同突然明白过来宋忱在担心什么,他又补充,“他喝醉了就那样子,刚才是因为他的包厢跟您的很近,他认错了才那样的,先生您不用在意……”   宋忱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试探:“他在127?”   侍应生愣了愣后点头:“是的。”   目送他推着餐车的身影走出门,隔绝在包厢外,宋忱脸上表情才明显起来。   难怪。   他方才就是听见贺晨的声音在他隔壁的隔壁消失了。   他是125,那么对方最有可能就是在127。   确定这一点后,宋忱心里稍微有了些底。   不过他最后一次见贺晨还是之前季钰与他互殴被带派出所的时候,那之后他就没听说过对方的消息了。如今对方为何常常出入酒吧买醉,颓废至此,他也无从得知。   但此时他的注意力不应该重点放在贺晨这个“插曲”身上,宋忱目光转向由应侍生摆放好的酒食上。   这些东西都是邵安久点的,他扫了一圈,因为胃病,其中他能吃的东西不超过四样。其余的都浪费了。   他没有挑,适时吃点食物保持体力。就在此时,邵安久的消息也凑巧发来。   第一句话他仍旧是不怎么正经的,语气活跃:宋队长,凭借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劝住了闻老爷子了!怎么样,这就是实力!   宋忱看过,紧接着是下一条。   邵安久:虽然闻老爷子没有到支持我们的地步,但陆和锦再打电话向他确认你的踪迹时,他答应不会告诉陆和锦。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复了他毫不相干的话语:现在到哪了?   这条消息发过去,隔着屏幕他都能感受到邵安久说出这句话时的“怨气”。   邵安久:宋队长还真是一点不关心我,就问我正事。难道平时对陆队也是这样吗?   宋忱视线在陆和锦这个三个字上凝滞一刻,随即迅速挪开。   宋忱:正事要紧。   邵安久:好好好,我已经在去青怀市的路上了,估计还有两个小时就能到,你放心我这边吧。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邵安久的回答,得到结果后便熄了屏,放下了手机。   现在是凌晨。   休息一会儿后,他就要重新开始计划了。   *   当时陆和锦回到湛州市后,得知季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消息后,当天便破门而入。   这之后大家就在公安厅重新见到了季钰的身影。   相较于之前,季钰的身形显然消瘦了许多,脸上没有血色,眼底深深青黑一片,虽然还是会礼貌的微笑,可众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变化。   季钰如今身上温和谦逊的气质明显改变,凌厉的攻击性强了许多。即使他没有对公安厅众人显露。   刑侦队等人被丁渠深安排住在居民楼一栋公寓里。   配合公安厅其他人调查了几个小时后,季钰微一颔首,算是对特案组和刑侦队众人打过招呼,告知大家他先行回公寓后,便直接离开。   身后刑侦队和特案组队员的视线在他身后,随着他走远也逐渐消失。   独自回到公寓后,季钰把门反锁上。   公寓里暂时还没有被安装上摄像头,他不用为了避开公安厅的人的视线寻找死角。   他走进书房,从口袋拿出手机后将其摁亮,一直没有息屏,没过几分钟它就猝然熄灭。他从昨天就故意没有给手机充电,等到如今手机因为没电关机后,目光平静得诡异,熟练拆开手机壳,取出电话卡,把那张卡放到了桌面一边。然后再给手机充上电。   紧接着他又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放着的第三本书,翻开到某一页,取出夹在其中另一张电话卡。重新放入低电量的手机里。   这张卡没有被人锁定。   一串他烂记于心的电话号码被拨出去。   季钰靠在书桌上,如果此刻有人看见,那么第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紧绷着甚至肌肉都微微颤动的姿态,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机,浑身的反应都在阐释他此时的愤怒和绝望。下颔上的肌肉似乎都因咬紧了牙龈而崩出,仿佛下一秒就要再也抑制不了的咆哮出来。   可他垂下的另一只手却死命扣着桌角,桌面“呲啦”的被生生刮出几道深痕,才让季钰在听到电话那头传出的声音后硬是忍住了怒吼出来的冲动。   电话那头是一道耳熟不已的嗓音,带着点低沉沙哑,中年男性的声音,其中隐隐流动着电子杂音。   一拨通,季钰就听见对方直接说:“怎么了?我不想听废话。”   “你……”季钰这头是压抑至极的低声嘶吼,“我问是不是你把我爷爷带到宋忱家里的!”   那边语气依旧:“还在问这个?”   “——我爷爷一直在你们手里!”季钰道,脖颈上连青筋也尽数崩出,“……你明知道我一直在找他,但是你们从不告诉我,这次你们帮助我制造火灾爆炸,明明说好了会让我和爷爷见面,却故意把我爷爷也送去了那里,你们想怎样?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上次我就说过,这些废话你可以不用再问。”中年男性声音平静无波,对于他的质问无动于衷,“如果你还是说这些,那么恕我挂断电话了。”   因为过激情绪,季钰呼吸粗喘着,双目猩红。他一度想不管不顾大吼出来,但这些只是无用之功,对于他找到电话那头的人——让他害死自己爷爷的那个人,根本无济于事。他不能感情用事,他明知道现在自己无法与对方对抗。他在明,那人在暗,他必须像以前一样蛰伏起来,最后扑上去把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些人撕碎。   那人不是设计了自己么,那么那人能否察觉他的计划呢?   两者设局,孰胜孰败,他不死,结果不出。   “——等等。”季钰在电话挂断之前蓦地开口,因为过分的沉抑和强压,他的嗓音喑哑的几乎听不出原声,“……我这次打给你不是为了这个。”   那头的人一顿:“什么?”   “……现在公安厅的人都在怀疑我了。”他道,“你们必须负责,不能就这样放着我不管。”   那人如同听到了笑话一般:“那是你的事。”   不等他说完,季钰再次拖长了低沉的腔调径直插入:“我手里有你们的线索。”   他话语一停。   “知道你们设计了我之后,我本来想着要爆出这些信息让你们付出代价,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嘶哑着继续,“但是不行……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就算我告诉警方这些线索,他们也找不到你们,我无法依靠他们报仇抓到你们……”   那人似乎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要加入你们。”在那人听来,季钰已经被折磨得精神崩溃失常了,“——我必须加入你们。现在他们都怀疑我,迟早我会被查出来。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我需要你们的庇护——你之前不是一直在诱导我加入吗?如今我已经变得跟你们这种人一样了!”   “那是之前。”电话那头的人说,毫不留情,“你也知道你现在没有丝毫没有利用价值,庇护你反而还会给自己找来一身腥。而且,不也是你说,我们设计了你,让你害死了你爷爷,让他被大火烧死——可能先被炸死了也说不定。你难道不恨我们吗?”   这些话让季钰抓在五指中的书桌桌角都要捏断,指头攥得发白,在他理智被刺激崩断的前一秒,他最终说出口,每个音节用力得颤抖:“我当然恨……”   “但是我不能被抓,我只能投靠你们……这是我还清醒的时候做出的最理智的选择。”   听到这句话,那人终于稍显愉悦的放松了口吻,虽然依然低沉乍听听不出情绪。他道:“好。”   季钰心口猛一颤,刺激得发疼。   他听着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们需要你向我们投靠的证明。”那人这样说着,   “——比如,杀了贺晨作为献礼。” 第87章 假死脱身法(十五)   在酒吧小憩一段时间后,宋忱稍微恢复了些精神。休息的这期间,他一直绷紧神经,未曾熟睡,保持着有人开门就能醒来的状态。   包厢外一直有喧闹的人声,直到越来越接近七八点,天色完全亮起来的时候,酒吧里才逐渐清静下几分。   宋忱没有擅动,从昨天那名侍应生口中得知,贺晨一般傍晚四五点来到酒吧,然后待到凌晨,他什么时候醒酒就什么时候离开。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挑选出最不容易与对方碰上的时间出包厢。然而事情的发生往往不按他的计划进行,他刚刚走出门,不远处就也随后传来包厢门关上的声音。   宋忱心头猝然一跳,瞬间低头侧过身,假装整理着背包。   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贺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对方拿着手机,从出来到走廊上起就和电话那头的人的通着话,语气很不好。   路过宋忱时脚步停都没停,直往外走。   宋忱从他毫不遮掩的大声音量中听到了几段话,大概是对方让电话那头的人今晚来酒吧喝酒见面。   他对此没有太在意,等到贺晨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终于转回了身。   其实今天本来他是没有行动的,他准备稍微休息和打探一天后再考虑采取方式——这是他对邵安久说的。不过这显然是为了敷衍邵安久的。他如今时间一刻千金,尤其是那个组织的行踪暴露出来后。   他打算去福利院。   宋忱背着的背包如今只是一种身份的掩饰,他假死前经常出入福利院,这次再过去,其实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但是他在先前小憩的时候突然记起来被他忽略掉的一个微小记忆。   岚尚公寓失火爆炸当天,他去福利院时,在四楼时遇见了一位长发披肩的女生。   因为只是擦肩而过,并且那人只在他余光里一晃而过,所以他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可他半梦半醒之时,脑海里各种想法稍微放空了一些,罕见的回想起了一点细碎无关的画面。   那名女生从四楼下来,身影莫名的熟悉,而那天季钰“恰巧”也在那家福利院,并“恰巧”的也在四楼。   此时想起来,季钰为什么会去福利院?他之前以为是去看望里面的老人。可那位老爷子的房间也在四楼。   假如季钰真的是去探望他们,就算当时老爷子不在房间,但房间门牌、福利院名单上都登记着他的名字,季钰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就是他爷爷?如果发现了,季钰跟他遇见时就不可能是那种表现,也不会在得知火灾死者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他爷爷。   那么他是去做什么的?   宋忱脑中再次浮现出那名女生的背影。   纤细,正常身高,卷发披肩,带着隐隐约约的香水味。   这一切都跟他记忆中有嫌疑的女性都对不上,直到他想到许昭华当时对封灵的评价——善于伪装。   封灵利用了他们的第一印象。   封灵恰好逃走了。   封灵有极大的概率是犯罪组织的人。   几个叠加在一起,一个猜测几乎呼之欲出。   宋忱打车去了福利院,车上,他垂下的眸底情绪晦涩不明。   他没有确定的证据,所以更加需要去探查一番。   他要去证实一个猜想。   宋忱特意选在中午时分去的福利院。正午是用餐时间,里面的工作人员忙于照顾人们,无暇注意到他。   宋忱依旧戴着口罩,在进入大堂后,一转弯就拐入了洗手间里。   不多时,就从洗手间里走出了一个穿着工作制服,戴着防护口罩的工作人员。   这套衣服是他在富源市提前准备的,一直放在背包里,就是为了这个时刻。   他一路畅通无阻的走上四楼,径直走向老人生前居住的房间。   那间房暂时还空置着,没有人住进去。   福利院里安装有监控,但实用性不大,按照犯罪组织那些人的警惕性,就算真的是她也不会让监控留下她的踪迹。   但有一点她没料到,老爷子的房间里面也有针孔摄像头。   那是老爷子第三次走丢后,宋忱亲自建议在他房内放置的。平时一直开着,但一般他们不会去调看里面老爷子的私人行动,除非老人又不见了。   宋忱疾步行走,打开了房间门。   打开门后,里面已经隐隐有扑鼻而来的灰尘味了。   房中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简单的床,桌,椅,柜。他脚步不停,直接走到柜子前停下,朝柜子旁边的墙面伸出手,拨开挂在上面的壁画,从里侧摸出了一个隐藏的摄像头。   针孔摄像头微弱的亮了一秒,证实它还在运转。   宋忱刚刚握住它,就突然听见房间外的走廊上响起其他人的声音。   “……都检查完了吧?”   “嗯,都在吃午饭呢,都挺好的。”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果然,在靠近这间房的时候他们骤然停下来。   “……哎,这房间门怎么开了?”   “什么情况……”   随着他们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工作人员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   不过待他们看到房间里的状况后,都纷纷松了口气。   里面就只有一个防护人员,弯腰应该在检查着房内物品。   “请问你是来给房间消毒的吗?”他们问。   宋忱直起身,转身面向他们,应了一声:“嗯。”   “只有你一个人啊?”他们环视一周,也没看到他手上有任何消毒工具,便问,“怎么没见你拿工具?”   “工具在楼下,我先上来检查需不需要消毒。”宋忱镇静解释,“我跟同伴是分开进行工作的,提高效率。”   “哦,原来如此。”那两个工作人员恍然大悟,之后笑着说,“麻烦你们了,房间消毒工作不好做呢。”   宋忱也点头示意。   而工作人员没有久待,说清楚后就离开了。   望着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谈笑声也随之飘远,宋忱这才重新拿出刚刚放到口袋里的针孔摄像头,在手心里握紧后,再次环顾房间一圈,深吸一口气后,抬腿迈步出去。   再次收拾完换回来衣服回到酒吧时,已经接近傍晚。   他没有逗留,径直进入包厢。   针孔摄像头内有储存卡,他取出来后,便立即开始查看其中的监控画面。   时间选择在他去福利院找老者的那一天。   画面一直倒退,倒退,直到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待到宋忱看清画面上的人的真容时,他顿时愣住了,紧接着迅速锁定这一幕。   那天上午七点,一位女性走进了老人的房间。衣着和打扮与宋忱眼角一瞥瞥见的一模一样。   而这个人,就是“封灵”。   她进入房间后,笑着跟老人稍稍交谈几句后,就步入了正题:“我知道你孙子在哪里,你不是要去找吗?我带你去吧。”   在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后,宋忱就知道,老人一定跟她走了。果不其然,监控后半部分,老爷子正是跟她出门了。   他们出了房间后,针孔摄像头就无法拍摄到了。宋忱合上电脑,指尖搭在电脑机壳上微微泛着凉意。   他猜得没错。   他那天碰见的人就是封灵。而老爷子之所以那时候突然失踪,也是因为封灵。   可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老人被她带走,在明知道他的公寓会发生火灾爆炸的情况下,她仍旧把老人送了过来。   这一举动直接害死了老者,难道他们不考虑作为他们“同伙”的季钰,得知这件事后会有的情绪吗?他们既然敢这样做,宋忱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们不担心季钰,也就是说,季钰手上根本没有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消息。   犯罪组织连同季钰一起算计了。   他心里寒意更甚,胸膛缓缓起伏一二才稍稍压下那瞬间重新沸腾起来的情绪。   他不能被感情左右。   证实了这个猜想,宋忱终于做完他擅自的所有行动。   手机屏幕亮起,他垂眸瞧了一眼,现在已经六点了。   邵安久订餐的时间也是六点,所以一般这个时候侍应生就即将过来了。   他将调查用的物品收拾好重新装到背包里,放好后,包厢门就被叩响了两声,随即一辆熟悉的餐车被推了进来。   侍应生还是最初那个人,大概是这几次送餐来都只看到了宋忱一人,以及订了这么久的酒吧包厢,他把酒食摆放好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先生,就你一个人吗?”   他似乎记得这间包厢是说订来会面聚餐娱乐用的。   宋忱早就预料到会被这样提问,面色不变的说出了准备好的答案:“不是,还有我朋友,只是我比较清闲,所以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他只有晚上有时间,你们恰好错过了而已,所以看起来就我一个人。”   闻言,侍应生一怔。他在酒吧工作这么久,也常常出入一些风月场所,所以当他听到这句话,在他脑中就蓦地变了一层意思。旋即看向宋忱的眼神也略微变了变,复杂了起来。   原来他是被养在了这里。   他口中的“朋友”极大可能就是他相好的,而且还有很大几率就是一个渣男。脚踩两只船,被家里那位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后为了不被发现,甚至连酒店都不敢去开,只能把这位藏在酒吧,等到晚上再混出来幽会。   宋忱不知道他脑补的东西,却察觉到了他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复杂中居然带上了一丝怜悯,惋惜和无可奈何。   他不需要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只确定他相信自己的话后就可以了。他点点头,再次跟侍应生道谢后,视线跟随他一起走到门边。   不过打开门后,宋忱无意中却从微敞的门缝里瞥见了两抹身影。有点熟悉。   但当他想细看的时候大门却又关上了。   他收回目光,脑海里不由得回想了一下。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那两个人里,一个是贺晨,另一个……似乎是季钰? 第88章 蒙娜丽莎案(一)   季钰这个名字一冒出脑海,宋忱脑中就拉响了警钟。下一刻他就给邵安久发了消息,询问他是否知道季钰跟贺晨出现在酒吧的原因,可对方的回答竟然比他还惊讶。邵安久根本就没有接到季钰行动的消息,不知道他今天居然还出门见了贺晨。   这件事一想就有蹊跷,邵安久和宋忱都认为酒吧不能再继续呆下去,迅速转移了阵地。   宋忱拉上口罩后又背上背包,径直离开了此地。   虽然宋忱也想探查一番季钰行动的目的,但现在避开他才是明智的选择。   他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邵安久,相信公安厅那边会有所行动。   不过现在离开了酒吧,再另寻藏身之所就有些麻烦了。酒店是不会去的,邵安久思来想去,正因为此事头疼,就忽的记起了一件事:“宋队长,闻老爷子好像在湛州也买了套房。”   宋忱立时理解了他的意思,刚要出声就听他继续自顾自说:“……那套房还没人住过,安保措施也很好,如果是你的话……老爷子应该不会不答应……”   宋忱没听清他后半句嘟囔的话,问:“什么?”   “没事,这事你就别担心了。”他在电话那头信誓旦旦,“交给我了,你先暂时避一下风头,我跟闻老爷子谈一谈。”   不等宋忱回复,他就顾着自己激动的挂断了电话。   “嘟”的一声,留下一片已挂断的页面跟宋忱面面相对。   宋忱:“……”   他收回手机,扫了一圈周围。还好湛州市他很熟悉,等待的这段时间他就凭借记忆找了一处人比较多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咖啡厅落脚。   而邵安久那边顺利得出乎了他的意料,只是半个小时过后,他就发来一个地址,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备注“房门密码”。   他看到套房地址后,愣了一愣,随即不由自主的计算了一下按自己的工资在这片地段买这样一套房需要的时间。在心里得出一个数字后,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消息,情绪更加复杂了。   买不起,算了。   而令他最在意的一点还是陆和锦是否知道这个住处。   对此邵安久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他不知道。”   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点头:“……好。”   *   季钰独自来到酒吧与贺晨见面的消息确实及时告知了公安厅调查的众人,但他们并没有打草惊蛇的想法,只是加强了对季钰的戒备心理。   不过当丁渠深发现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人是远在富源市的邵安久后,他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可正事要紧,他没想太多。   季钰的行踪丁渠深大致掌握得了,在收到邵安久发来的消息后,他就盯上了季钰进入酒吧的时间。下午五点五十五进入,一直到将近七点半时才离开。而他离开的时候,贺晨并没有出来送行。   他们俩之前还因为互殴进入过派出所,再按照贺晨的性子,丁渠深并不认为这两个人能平平静静的在包厢里聊这么久。   他打算等到季钰稍微挪开对酒吧里贺晨的注意后,再派人找上贺晨进行询问。   于是直到第二天傍晚五点,陆和锦才收到丁渠深的临时委任,前往酒吧。   这个酒吧开张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当地还比较有名,他记得很久之前邵安久似乎还来这里玩过。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陆和锦此行没有穿警服,进入热闹的酒吧后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证明,让里面的工作人员带他去贺晨的包厢。   确认他的警察身份后,侍应生慌慌张张的点头应下,带着他一路往127走,内心还非常忐忑:“警察同志,我们酒吧正常经营,没有窝藏罪犯啊,也没有进行不正当交易,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   陆和锦点点头:“知道了。”   他们没走几步就到了127包厢门口,侍应生上前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回应后回头朝他解释:“……可能酒还没醒。”   陆和锦捕捉到他的用词:“他今天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侍应生摇摇头,“不是不是,他昨晚压根没走,就待在包厢里,没准醉得厉害了。”   说着,他又敲响了包厢门,这次还特地高声提醒了一下:“贺先生,贺先生?我们有事找你,先进来了?”   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侍应生咕哝了一句“奇怪”,正准备询问陆和锦要不直接开门进去。可他刚一转身,就见原本站在身边的警察突然几步上前,二话不说推门而入。酒吧包厢门比一般的门要厚重许多,也没有设计门扉能够自由停靠,只能让人用手撑着才能保持打开的状态。   所以陆和锦一推开门,手还扶在门上,就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望着室内的景象,一双眼睛在此刻圆睁。   跟在他后面的侍应生个子没他高,不能透过他看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他为什么杵在门口不进去,歪头往包厢里面看去。   这一看,陆和锦没来得及阻止。于是下一秒酒吧走廊上就炸响了尖叫。侍应生连滚带爬的退出房间,一边惊恐的大吼大叫,一边抖成筛子指着室内,涕泗横流:“鬼!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虽说酒吧内环境嘈杂,但他这一嗓子嘶吼还是招来了其他人注意。   在人越聚越多之前,陆和锦终于反应过来,松手让门重重合上,然后迅速拨通了公安厅电话:“……死人了。”   之后赶在丁渠深派人来支援之前,他找来酒吧老板,让他组织客人暂时留在酒吧里,保持安静,不再靠近这一片地带。   这样以后,他才深吸一口气,站在127包厢门口,再次推开大门。   酒吧包厢内一般都有沙发长座,匚型设计,有一段正好正对着包厢大门。   所以陆和锦推开门后,就直接看见了一具上半身坐的僵直,框在画框后,圆睁双目咧嘴大笑着尸体。   尸体面部上的嘴唇开裂到一个不正常的弧度,几乎裂至耳根。鲜红的口红涂抹在上面,给人的冲击非同一般。而眼部的瞳孔上翻,只剩下眼白,更可怖的是,他眼皮居然被用订书针直接订在眼部上方,造成大睁着双眼的情况。   陆和锦暂时没有工具,观察完尸体本身的情况后转而查看起了同样钉在尸体身上的画框。   画框很大,将贺晨尸体上半身全部“框”住。它底部被放在尸体双腿上,左右两个框条钉在尸体两条胳膊上,就像是尸体主动用手拿着画框。而尸体背靠沙发,几乎呈直角地与沙发背贴合。   包厢里光线暗沉,以至于最初那个应侍生一眼看进来,还以为看到了冲他大笑的鬼怪。   除此之外,陆和锦敏锐地察觉到画框内侧微微露出一角的白色纸条。   他俯身,动作轻翼地伸手抽出。上面写着一行字迹——作品:《蒙娜丽莎》。   而纸条的背面则用鲜红的颜色涂抹出一个英文单词:gift。   ——十五分钟后,特案组和刑侦队其他人一齐赶到了酒吧。   丁渠深和谢亭柳也在其中。   陆和锦瞧见一起过来的谢亭柳,略微讶异了一瞬,但对方直接掠过了他,走到尸体面前。   乍一看到尸体,他们都被惊地顿了一下。这之后神情变得严肃不已。   丁渠深注意到陆和锦手上的纸条,后者便出声解释:“这是我在画框内侧找到的。”他把纸条正反面都让他们看了看,说,“那个英文单词是用口红画出来的。跟尸体嘴唇上的应该是一样的。”   他们一行人望着纸条上的内容,面色十分凝重。   贺连泽检查过后问:“这上面的字迹好像不一样。”   正面和背面上分明是两种不同的字。黑字明显清隽刚劲许多,而红字却像是随笔一画,如同一男一女造出的“杰作”。   而很快谢亭柳的现场检查也出来了。   “尸体的窒息反应很明显。”谢亭柳静静说明,“他的眼部结膜上出现了明显的斑状淤血,是挣扎呼吸时压力过大导致的微血管破裂。他的脸部和口部出现了淤青,口腔内部以及舌头也出现了擦伤,不出意外的话是因为有人用物品捂住了死者口鼻。”   “——因此暂时判断死者死因是窒息。”   “就是说凶手让死者窒息而亡后又用这些东西将他的尸体摆弄成了现在这幅样子?”韩奕追问。   她应道:“是的,不过确切的还需要进一步剖查。”   这是继人头喷泉案后再一次对他们的赤裸裸的挑衅。   恶劣的性质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犯罪组织。   只是丁渠深在沉吟片刻后,道:“谢法医,尸检就交给你了。特案组的人,你们各自寻找线索,尤其找到凶手使用的作案工具。至于刑侦队,你们。”他看向紧抿着唇的刑侦队众人,“贺晨是你们以前的队长,如果有人想退出这场调查,可以说。”   刑侦队每个人脸上表情都难看至极。即使贺晨身为队长并不受人敬仰,可他们也作为队友相处了不少日子,合作调查过不少案件,如今乍一见到他的尸体,他们终究免不了难以接受。   而特案组的也有人默默将目光挪向了如今的“临时队长”贺连泽身上。   贺晨是他的表弟,这件事他们谁都知道。   怎么说都是沾有点血缘关系的亲人,贺晨发生这种事,虽然贺连泽没表现出来,但恐怕他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丁渠深自然也清楚这点,继而转向贺连泽:“你要查吗?”   贺连泽没有说话,只是不曾犹豫的点头应下。   而后丁渠深又扫过刑侦队众人,视线在掠过季钰时不动声色的停顿一刹,见也没有人提出退出,他便直截了当的安排了:“好。既然这样,你们各自分工调查。”   陆和锦一点时间都不耽误,接着便道:“那我去查监控。”   丁渠深没有阻止。 第89章 蒙娜丽莎案(二)   有了陆和锦第一个行动后,刑侦队和特案组其他人也猝然反应过来,连忙紧跟着进行调查。   先前被引来的酒吧老板还在,战战兢兢地等在包厢外。陆和锦看见他后便让人带他去查监控。老板也不推辞,忙不迭点头应好领着人往外走。   等到陆和锦终于看到监控录像时才发现,酒吧灯光实在太暗太花,比其他地方难以辨认了数倍。并且包厢里为了保护客人隐私都没有安装上摄像头,只有酒吧公共空间才设置有这东西。   他一边询问老板最近贺晨来酒吧的时间,一边选择调看的监控日期。   监控他查看过这么多次,这次难查了点其实也算不上事。   酒吧老板一个大忙人,平时都不怎么管酒吧事物,乐得清闲,又怎么会记得住客人的来店时间。于是为了弥补,他及时又叫来了侍应生。   侍应生是最开始带着陆和锦去找人的那个,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一点秘密也不敢留。   不过当陆和锦问到是否注意到酒吧里有可疑的客人后,他稍微停顿一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身在125包厢的宋忱。陆和锦捕捉到他瞬间的犹豫,目光利箭一样射来:“你看到过?”   他一个激灵,连忙摇头。   见状,陆和锦又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到监控屏幕上。   上面显示着最近贺晨出入酒吧的身影,一般情况下贺晨大多数时间来到酒吧后不会去包厢,而是独自坐在卡座里喝闷酒。旁人最初对他还有点好奇,可他来的次数多了,周围的人也逐渐意识到他只是个买醉的酒鬼,上来搭讪的人就少了很多,后来几乎都没有人靠近了。   陆和锦看着屏幕上形单影只买醉的人,考虑到之前靠近他的人,似乎也没有具有嫌疑的。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贺晨的行动很重复单一,酒吧里其他客人都相差不大。监控画面很糊,几乎看不清人脸,他只能聚精会神的去观察死者生前的行为。这时候他无意瞟见酒吧里又进来的一个客人,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又看了眼当时时间。   高糊像素下,屏幕上的人跟行走的马赛克差不多。   不过他在看到刚刚进来的那个人身上背着个包,贺晨没过多久又摔进他包厢的画面时,问:“这人是常客吗?”   侍应生大概猜到了他问的是谁,想到宋忱最初来到时的模样,摇摇头:“不是。”   陆和锦暂时没有继续往下问,只是接下来的监控画面他们又有几次看到了贺晨与那人的“同框”。   他明显被吸引了点注意:“他在酒吧待了挺久?”   侍应生显然明白了他的怀疑,可先前宋忱对他说的那一番话让他可清楚对方的境况了,不知不觉迟疑了一下。   酒吧老板没有能回答得上的,便立即唤了声侍应生,低呵:“有什么还不快和警察同志交代?难不成真有什么嫌疑?”   陆和锦探究的目光也随之探来。   “不是不是。”他赶忙摇头,说起宋忱的事也磕绊了一下,“他不是常客,是暂时被养在这里的……情人。”   闻言,陆和锦眉梢一挑,略微疑惑又不似疑惑的“嗯”了一声。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他大概率是被养着的情人不错,人家正宫找上门来了,他只能被那个渣男藏在这躲了几天。”   其中事情陆和锦大致明了,注意力没在太过放在那人身上。   静下来后,监控再次播放。而这一次,他们看到了昨天傍晚贺晨跟季钰会面的画面。   其实看出那个人是季钰陆和锦还需要几分钟时间的,可上面他穿的衣服和今天季钰的一模一样,根本没有换。陆和锦这才迅速认出来此人是谁。   看到他们会面,然后一起走进包厢的画面,他脸上神情凝得冰冷。   他眼角注意着上面显示的时间。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半。   季钰终于从包厢出来,而他身后不见贺晨的身影。   他独自离开了酒吧。   酒吧老板和侍应生守在陆和锦身边两侧,小心觑见他此刻的神色,小心翼翼问:“是找到嫌疑人了吗……?”   他唇部抿得很紧,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屏幕。在季钰之后,便再没有人进入包厢了。   他脸色一度变得难看。   这个情况下看,季钰暂时是目前最大并且唯一一个嫌疑人。   他深吸口气,不甘心的再次把进度条重新拖回去。   情况依旧。   身边两人感受到他的不对劲,试探的问:“警……警察同志?”   因为之前季钰因为衣着被他迅速辨认出来的方式,陆和锦下意识多注意了下监控里有可能有嫌疑的人的服饰。   多回放了几遍后,他仍然没察看到想要的,在逐渐接受季钰是作案嫌疑人的信息的时候,他呼吸沉了沉。身边两人不敢打扰他,见他终于准备接受并且关掉监控画面,他们都微微松了口气,正欲带他回去,就突然又见他手猛地一顿,随即骤然抬头指着监控上一个人影,问:“他是谁?”   侍应生凑近看了看,略感奇怪的出声:“这就是之前那个情人啊。”   “情,人?”不知为何,他听出面前这位警察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愣了愣,以为对方不相信他,忙证明道:“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他亲口跟我说的!”   “他告诉你他是别人的情人了?”陆和锦反问,侍应生被他盯地不自觉吞咽一口唾沫,紧张不已,“他这么说的?”   这一连问下来,侍应生也不敢轻易回复自己的脑补消息了:“……没,没说——但他的意思肯定是这样……”   说完,他就听到陆和锦“哼”了一声,冷笑,低低道了句“好啊”。他绷紧了身体,却后知后觉对方说的不是自己,那警察的目光还钉在屏幕上那个人身上。   监控被他拖回最初那人背着包进来的那一刻,侍应生也一同看着,但越发感知到他身上似乎有一股强压下来的暴风雨。前夕风平浪静。   陆和锦视线不曾转移。   他几乎已经认出来背包的那个人是谁了。   第一次进店,黑衣服。   第二日出店,白衣服。   第三日出店,黑衣服。   陆和锦凝视着屏幕上看不清人脸的画面,平静地甚至笑了声。   这三件,无一例外,都是他的衣服。   如果不是宋忱,那还真是巧啊。   他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静许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是如何骇浪翻涌的。   还好最初来查监控的是他。   陆和锦向酒吧老板示意:“这段录像我取走了。”   他们忙不迭点头。   走到丁渠深他们面前的前一刻,他脚步在原地微微一顿。   最后再抬起头后,谁都不会知道他在监控里刚刚看到了谁。   *   繁华地带里的一片小区,大平层。   宋忱在这里住过一晚后渐渐熟悉起来。   这里是民宅,不会吸引太多人注意,安保措施也很有力,但进进出出他得最大可能地避开其他人,到底还是不太方便的。   好在他这几天并不需要很多外出的调查活动。他   此刻,宋忱就在卧室里。卧室床上被他草草放了一堆信息卡,上面都是他的字迹,写着他的猜想和推测,以及目前得到的大致信息。   本来这些事他可以去书房做的,但他终究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擅用这间房子。更何况邵安久说这间房还没有人住过,当初闻寅也就是在网上看过这里的环境和专修后的情况,没有亲自来过。   不过在空置的这段时间里,闻寅一直雇家政打扫着房间,保持干净,随时都可以住进去。   在宋忱借助进来后,家政就被辞退了。   目前没有人能打扰到他。   如是想着,宋忱再次埋头写下一张信息卡,将它跟先前那一张组合在一起。   至于酒吧贺晨死亡的案件他还不知道。而本该知晓这件事的邵安久在陆和锦的阻止下,被滞后了消息。   当宋忱再次捋顺脑中的信息后,看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   他晚饭忘了吃。不过不要紧,他并没有在意,准备先去洗个澡,清空一下大脑。   进入浴室前,他取下手上戴着的红绳钥匙,轻轻放在了床头。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尤其不安,屋外一有什么动静都会下意识望去,静静倾听。待察觉到是邻居或者串门的人后,他又缓缓落下一颗心转回头来。   还是过于敏感紧张了。   宋忱安慰自己,不能太紧绷精神下去,否则精神高度紧张下一碰到什么事情他就宛如惊弓之鸟了。   得不偿失。   宋忱照旧要穿的是陆和锦的衣服。   现在这个风头下,他不可能再明目张胆的去挑选服装。   虽然房里有定时换洗的干净浴袍,他还是没有去动,将就的反复利用当初在富源市抓的那几套。   陆和锦的衣服比他自己的宽大很多,宋忱洗漱时他带进浴室的裤子不慎被溅上了水,湿了一片。于是最后他只穿着一件上衣就出来了,拿着裤子准备晾干。   夏末的空气带着一丝丝凉意,在房间里温度却刚刚好,宋忱一个人不会计较那么多,何况是睡前。   他没有再另挑出一件裤子套上,而是穿着拖鞋先去客厅盛了杯水。   喝水时,他恍惚间仿佛听见门锁咔嚓响了一瞬。   宋忱瞬间向门边望了过去,可门锁好好的,没有丝毫被碰触的痕迹。   保险起见,他还是走到门边,再给它上了道锁。   做好这些,他终于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随即端着水杯转身,进入客房。   裤子就被他用衣架晾在客房房间里,窗帘拉着,光线被严严实实的拢在房间里。   宋忱上床前看见几乎洒满床的信息卡,俯身收拾起来。   除了客房他开着灯,外面的客厅他都已经灭灯了。   而客房门也关着。   但收拾到一半,他再次听到了门锁响动的声音。   这次他离的虽然远,但听得却更清楚了。   这根本不是他的错觉!   他心脏猛地一跳,高高悬在了嗓子眼。   这个时间点开锁进入别人房间的还能有谁?况且这间房也就邵安久和闻寅知晓,熟人根本找不到。那么半夜摸进来的是谁?   虽说近年来入室偷盗的消息少了很多,但面对这样一个平时不住人但豪华的房子,宋忱根本不知道这些偷盗者是怎样想的。   万一真给他碰上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锁再次响动了一下。   像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的动静很细微,很缓慢。   若不是宋忱在此期间慢慢从客卧出来,靠近到门边,他都不可能会注意到。   他手持球棒站在门后,心脏怦怦跳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往猫眼瞧去。   下一秒,大门被拍了拍,宋忱一愣,就听见一个小孩脆生生的声音:“哥哥,你睡着了吗?”   他从猫眼望去只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那好像是邻居家的孩子。   那小女孩蹦蹦跳跳的,“哥哥,哥哥,你家里有蜡烛吗?我妈妈让我来跟你借蜡烛!”   听到这话,宋忱明显放松下来,把球棒暂时放在门边,打开了门。   小女孩看到门打开,虽然搞不明白他家里怎么关着灯,但还是开开心心又问:“哥哥,你有蜡烛吗?”   “蜡烛吗?”宋忱没把门开多大,只是微微敞开了点,“你先等等我去找一下。”   女孩高高兴兴的应好。   宋忱回身去客厅储物柜,蹲下身翻找了一下。他记得他之前看到过蜡烛,所以不过一两分钟他就找到了,拿起来后就准备把东西交给那小孩。   可站起身后,他却蓦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住进来后这两天,根本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出去过,那个小女孩是怎么知道家里是一个“哥哥”的?   宋忱猛然一惊,迈开步子一把就要拉上门,可下一秒,门缝却被人陡然一堵。   门外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走廊上的感应灯也熄灭下来。家里和门外都黑漆漆的一片,心跳声放大无数倍,宋忱根本来不及看清迅速蹿进来的人是谁,就被猛地从身后抱住,双手完全被禁锢住,手上刚刚抓起的球棒再次被人强硬的夺去,扔在了脚边。   “哗啦”一下,随着大门关闭的声音,几根蜡烛也全都撒在了房间冰凉的瓷砖上。   宋忱被捂住嘴抵在了门上。 第90章 蒙娜丽莎案(三)   现下这个情况宋忱说不害怕是假的,心中大骇的同时第一时间停止了在“偷盗者”看来是反抗的行为,也暂时没有吱声。   耳边的呼吸声很重,滚滚热气喷洒在脸侧,带来一阵痒意。   他大脑快速思考,这个姿态和反应,不像是入室盗窃的。然而除了入室盗窃还会有谁大半夜的想进入这套房子?   下一秒,“偷盗者”的动作吓得宋忱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差点惊呼出一声。   那人的手不知不觉游移下去,摸到他的腿时一愣,随即又重重摸了一把。声音也猝然贴在他耳边响起,有些刻意压低的沉重和粗哑,腔调平时大不相同,恶狠狠又饶有兴趣:“宋队长……没穿裤子啊。”   宋忱浑身一震。这个称呼让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邵安久的身影,但旋即又彻底抹除。这个语气,这个嗓音,明明是陆和锦无误。   然而陆和锦丝毫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一只手紧箍着他,一只手停留在没有衣物遮挡的皮肤上,腰腹紧贴着他背脊。   他嘴上没有了束缚,立刻扭头朝后看去:“陆和锦……?”   后面的人低低应了一声,不等宋忱松懈紧接着又道:“没想到啊,英明神武的宋队长私底下竟然这样。穿着我的衣服光着腿,大半夜在这晃呢?”   宋忱深呼吸一次:“你……”   可谁料他话还没说完,陆和锦就埋头在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沐浴露……你洗完澡了?”   他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先是想到邵安久当初跟他保证的谁都不知道这里,而后又想起陆和锦在酒店时对他扔下的那句话。显然不是玩笑话。   宋忱心跳突突,喉结不着痕迹的上下滚动一二,咽下一口口水,脑海里已经在迅速的想着对策了。   “……陆队。”他问,“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思来想去,他还是对这个问题最疑惑。   邵安久和他已经是统一战线的人了,而闻寅也不是会出尔反尔透露消息的人,那么陆和锦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踪迹的?   还是他不知不觉在酒吧里暴露了?   陆和锦没有第一时间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隔着单薄的衬衫,他明显的感知到衣料地下透着温热柔软的皮肤,不自觉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嗓音低哑:“宋支……你这些天都穿着我的衣服?”   虽然是疑问句,但宋忱听到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他脑中灵光一现,恍然发觉:“是酒吧监控?”   难道陆和锦是察觉到他们相同的衣服了?   待到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宋忱蹙起了眉,他从在富源市起就一直穿着陆和锦的衣服,带走的也是他的,以至于习惯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是个破绽。   大意了。   他正出神的想着,身后的人就像是不满他分散开来的注意力,猛地紧了紧胳膊,宋忱猝不及防就被箍住腹部,下一秒,横亘在他腰间的胳膊使力,他的脚就离开了地面几厘米。他几乎是下意识往身后唯一的依靠上一靠,双手往后翻转抓住了陆和锦胳膊。   陆和锦居然就这样直截将他抱起,脚步稳稳的往卧室走去。   正当宋忱终于从极度的诧异中晃过神来,开始挣扎的时候,陆和锦就突然颠了颠怀里的人,警告:“宋支,你再动就是故意燎火了。”   闻言,宋忱浑身一僵,一时间动弹不得。   陆和锦一路走向唯一亮着灯的客卧,打开门,扫了眼稍显凌乱的床褥,然后伸出一只脚,直接踩上了床铺。挺软,弹性不错。一经确认,他就蓦地松开手,让怀里的人顺着重力猛然摔到床上。   宋忱被扔的懵了一下,直到罪魁祸首再次俯身低头下来靠近到他眼前,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紧紧皱起了眉:“陆和锦,你做什么?”   陆和锦曲着一条腿,又用力踩了踩,那一块的床褥便陷下去几分。   他仍然穿着进门前一双鞋,毫不顾忌的模样让宋忱脸色更加难看了。   “宋支,我是不是说过什么?”他的阴影也笼罩在宋忱身形上方,跟他的主人一模一样,说出的话却听得宋忱面部表情都僵滞了一下,“你是没把我的话当真,还是不信我敢这么做?”   当时陆和锦的状态宋忱历历在目,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认真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现在……   陆和锦压下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近到宋忱忍无可忍的距离前一刻,他却忽的停住了。旋即宋忱便听见他问:“宋支,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他一顿,略微不解的看向对方。   然后就听陆和锦继续笑着说道:“这可是我的婚房,宋支。你既然住进来了,那我可就当你承认了。”   “轰隆”一声,这句话径直将宋忱大脑烧干了。   婚房?   婚房!   他突然回想起邵安久说的,这套房子是闻寅买的,但是从来都还没有人进来住过。他最初也疑惑,但只是以为这是他们有钱人喜欢买房的爱好,没想到,这竟然是闻寅买给陆和锦的婚房?!   陆和锦看着宋忱顿时定住的身体和睁大的眼睛,心情好了不少:“让你独守婚房这么久,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今晚我回来了,那我们就去主卧睡吧。”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含着明显的意思,宋忱愣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的手又圈起他腰腹准备捞他起来。他当即往旁边一侧,伸手制止了陆和锦,脸上表情虽然僵硬但却强行冷静了下来:“陆队,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婚房。”他气息微不可察的稍稍颤着,“如果打扰到你了,我今晚就搬出去。不好意思。”   “搬出去?”陆和锦却笑了笑,被他拉住的手就势撑在了他颈侧,目光却毫不掩饰目的的往下,别有深意的扫了一圈他稍显防御姿势而微微曲起的双腿,“大晚上你丢下回来的男朋友去哪?”   此话一出,宋忱果然连眉心都拧在了一起,声含薄怒:“陆队……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上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陆和锦明白他不喜欢自己胡乱编排他们的关系,但这次他却不想顺从了,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躺在床上,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宋支,我是不是也说过,老实待在富源市,别来掺和这件事?我是不是还说过,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不会放开你?”   宋忱明显感知到眼前的人身上气势越发压抑沉重,语气不善。   他皱眉望着对方,在他以为对方会突然发作的时候,陆和锦却又忽然收回了手,直起身。   而之前他穿鞋踩在床上的那一块却印上了不小的脏污痕迹。   陆和锦瞥了眼那块印记,又看向宋忱,语气还挺无辜:“不好意思宋支,我没注意,把你的床弄脏了,只能委屈你去主卧跟我挤一挤了。”   宋忱:“……”   他到现在算是完全清楚了他的意思,他要的是结果而已,无论过程怎么样,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他才肯罢休。况且,今晚陆和锦的状态也和那晚酒店时一样,不对劲。不知道是因为他没有接受安排冒险来了湛州市,还是纯粹因为陆和锦又一次看见了他。   陆和锦见他沉默,也不催他,只是站在床边等着。   几分钟过后,宋忱终于坐起身,从床上下来:“主卧还没有收拾,床单要换新的。”   陆和锦张口答应:“没关系,我铺。”   宋忱便不再说话了,他转而走到窗台边,取下晾衣架上挂着的一条裤子,刚准备穿上,身边就伸来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反正一会儿要睡觉,就这样穿吧。”   他顿了顿,依言将裤子放了回去。   这顺从的态度让陆和锦都愣了愣,旋即看向他:“……宋支?”   宋忱只是一开始对光着腿感到有些难堪,但时间一点点下来,反而让他完全冷静,不怎么在意起来。裸睡都有,不穿裤子也不算怪事。   只是,他目光沉沉的望向陆和锦,问出方才的疑惑:“邵安久告诉你我在这的?”   陆和锦带着他往主卧走,心情甚好的点头:“嗯。”   宋忱又问:“刚刚那个小女孩是你让她来的?”   陆和锦应道:“嗯。”   宋忱深吸一口气:“那你知道我来湛州市是为了什么吗?”   握着他手腕的掌心一紧,陆和锦走在前面,缓缓回头,在黑暗中,嘴角扯出了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宋支,你这么问我,是准备好接受我的处理了吗?”   现在是宋忱擅自打破了陆和锦与丁渠深他们的计划,陆和锦本就有权力处理。然而宋忱看着他的神情,心头沉了沉:“陆队,我有必须参与调查的理由。”   陆和锦转过头去,“我知道,所以我替你查。”   宋忱怎么可能答应:“如果我一定要亲自去呢?”   他们俩人已经走进了卧室,陆和锦刚刚打开了房间灯光,明亮光线戳刺到眼睛的那一刹宋忱下意识闭上了眼,却骤然听陆和锦道:“我来的路上想过处理方法。这套房子确实不错,虽然比不过在富源市安全,但待在这里也不会太糟。”   宋忱瞬间清楚他的意思,震惊之余心悸不已:“……你要囚禁我?”   因为被拉着,他才没有成功退后。陆和锦听到他的话,再看到他警惕的神情,嘴角勾了一下:“宋支,你想得不错,但我可不能因为贪恋美色就知法犯法,落个束缚人身自由的罪名,到时候你一个人在外面我见都见不到,这就得不偿失了。”   宋忱:“……” 第91章 蒙娜丽莎案(四)   陆和锦手脚麻利的铺好床铺,掀开被子就示意宋忱上床。   宋忱站在一旁冷静这么久,也想到了今晚这事的异常。   按理来说,陆和锦怎么回去调查酒吧的监控呢?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躺好后,身边床褥一陷,陆和锦也随之躺了下来。   房间灯光已经暗下,宋忱视线在陆和锦身上停留一会儿,又收了回去。   如果他问陆和锦,对方一定不会回答。   如是想着,他翻身准备转到另一边,这个时候,腰间却不知不觉盘上了一条胳膊。   他顿了顿,道:“陆队,你的手。”   陆和锦贴在他后面,竟也是跟着他翻身拥住了他:“嗯,它老实呆着呢。”   宋忱:“……”   他深呼吸一次,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声音缓缓:“陆队,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流氓呢?”   陆和锦毫不逊色,不甘示弱地又搂紧了对方:“宋支,之前我也不知道你这么诱人啊。”   “……”宋忱无言以对,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问,“酒吧发生什么事了?”   身边的人动了动,宋忱似有所觉,扭过头去,就对上陆和锦亮着的眸子。   陆和锦:“想套我话?”   “……”他不置可否,“有关贺晨和季钰?”   陆和锦一顿,随后又想到当时宋忱在酒吧确实与贺晨他们碰见过,便抹去了一个疑惑,但没有应声。   宋忱等了等,没等到回复,便又一翻身,直接与他面面相对:“出什么事了?”   不等陆和锦转移话题,他又道:“你现在不告诉我,我之后也能通过别人知道。”   陆和锦视线下落,停在他脸上:“……宋支,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宋忱:“你也不差。”   陆和锦:“……”   他思考几番,最后还是交代出来,免得对方为此还以身冒险去调查:“贺晨被杀害了,就在那个酒吧包厢里。”   宋忱怔了怔,但反应的很快:“季钰有嫌疑?”   他看了眼宋忱:“你看见了?”   “我离开酒吧那晚看见了季钰跟贺晨见面。”宋忱道,“根据你找到这来的时间推断,你们发现贺晨死亡应该没多久,就是今天的事。那么昨晚跟贺晨会面的季钰就有很大的嫌疑了。”   陆和锦毫不为他的精准推断惊讶,反而说:“那你推断得出,你其实也具有嫌疑吗?”   宋忱滞住,回想一遍,自己出现和消失的时间确实也有令人怀疑的地方。他本身就行事鬼祟,目的就是不让别人注意到他,这反倒让他更加具有嫌疑。于是听到陆和锦这句话后,宋忱明显沉默了。半晌,他问:“我影响到你们现在查案了?”   周遭黑暗,陆和锦望着他垂下的眼睫,明明应该看不太清晰的,可对方的神情却好似更加生动一般浮现在他眼前。依据现在情况来说,宋忱的出现并没有给他们带来阻碍,但他一想到宋忱要独自坚持去调查犯罪组织,他心中就郁郁不得,不希望对方冒险。   他是被组织盯上的人,已经陷入过死亡中一次了,每每陆和锦想起得知他死亡的消息的那一刻,他心脏就好像被无形中巨掌攥紧,心跳都仿佛不再存在,想要呼吸都无法得偿所愿。   他确实是不想再让宋忱陷入危机的。   他和丁渠深他们设计这个计划就是为了替宋忱解决这件事。   宋忱不知道他心中思绪,只是感觉腰间的手掌松了紧,紧了又松,最后箍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伸手落在那截胳膊上,力气没用太多,但可以让对方感受到推拒。陆和锦这才反应过来松懈了一些力道。   宋忱仍旧在看着他,陆和锦垂着的眼里将他完全拢入了进去。不过最终他还是实话实说了:“没有影响……我已经安排好了。”   宋忱清楚他替自己善后了,虽然没明说,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谢什么?”一到案件之外的事情,陆和锦又显得有些轻佻了。他嘴角微勾,说出的话让宋忱愣了好一会儿:“被养在酒吧的小情人,现在躲到我的婚房里来了?”   宋忱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我可是问了侍应生的,”他笑道,“有个老板的情人被藏在酒吧125包厢里。”   宋忱琢磨了几分钟,才意识到这个流言是当初侍应生从他口中听到然后曲解的。当即反驳:“那是他们误会。”   “误会?”陆和锦缓缓说,“说的也对,毕竟人在我这里,怎么可能还给被人当情人?你说对吧宋支。”   他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宋忱看了心里乱了一拍,又不想听这些胡言乱语,便直接一低头,隔绝了他:“困了。”   “困了?”陆和锦见好就收,隔着被子在他额头处轻吻了下,声音低下来,“晚安。”   宋忱只感觉蒙在面上的被子与他相距十分近,只是既然对方没有再多的动静,他就也不再挣动。   不知不觉,他居然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再睁眼,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宋忱缓缓撑起身坐起,下意识环顾四周一圈。要不是他现在睡在主卧,他都要怀疑昨晚只是他的一个梦而已。   正在发散思维时,主卧里的浴室门就忽的“咔哒”一声,一个只穿着条裤子的人就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看到床上刚醒的人,陆和锦动作一顿,笑了一下:“起了?”   宋忱看他越走越近,大有弯腰往他脸上亲一口的架势,连忙从床上下来,跟他刚好擦身而过。浴室里还由里到外透着股凉意,宋忱没想到他大清早起来就这么大火气,察觉到身后跟上来的人,他还是停留了一下:“早上洗冷水不好。”   “知道。”陆和锦身上还带着一股湿冷的水汽,长臂一伸就捞住了他腰身,脑袋往他那边一歪,凑在他耳边笑道,“谁让我看得到吃不着?”   他头发还是湿的,几缕被毛巾擦得翘起来,贴过来的时候就大剌剌的挠在他脸上,又凉又湿。   宋忱明显还是拒绝他动手动脚的,伸手就推开了他,现如今已经对他越发大胆不避讳的行为和语言习惯了。他没看陆和锦,径直走到客卧,自己原先睡的房间,拿起已经晾干的裤子套上。待他穿戴整齐,他转身一看,果然,陆和锦又倚着门站在门口看他了。   他神情不变:“还不去查案吗?”   “案子暂时交给其他人了,查的差不多,我在不在不是很重要。”陆和锦抱臂站立,“再说,看着你这个任务更加重要。”   宋忱没有反驳,直到两人坐到餐桌上准备吃早餐时,他才问:“不能告诉我这个案子的细节吗?”   他作为贺晨死前姑且算得上有接触的人,或许会知道一些别人不清楚的线索。   陆和锦抬头看他一眼,又滑向他手中那碗没动多少的粥上:“先喝粥,吃完我就说。”   说实话,这几天宋忱都没怎么准点吃饭,如今突然吃上早餐,而且还是陆和锦亲手做的,宋忱没怎么犹豫,直接喝完了。   吃完,陆和锦没有第一时间跟他聊案件,反而起身一副贤惠模样开始洗碗。   宋忱跟在他后面,大约明白他这些行动的含义,但还是不由自主想去接过这些活。   结果陆和锦侧身一躲,“宋支,你去休息,我们入住婚房第一天,当然要我做这些。”   宋忱:“……”   他终于清楚对方脑子里真正的想法了。   他便不再纠结,坐到厨房外后,目光望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莫名觉得这场景与之前他们在青怀市的倒过来了。   他没有搭理别的,仍然只对案件上心:“陆队,贺晨怎么死的?”   厨房里身影依旧,唯独声音不轻不淡的飘出来:“尸检报告马上出来,初步检断是窒息。”   因为要活动,他身上没有带着手机,随手放在了餐桌上。   恰好在他们谈话时,桌上手机突然收到一则消息,震动了一下。   陆和锦视线挪都没挪,直接道:“报告来了,宋支,你看看?”   宋忱正好也坐在桌边,自然早就发现了消息。不过他拿起手机后,还是问了一下:“密码是多少?”   陆和锦笑了声:“我们初见的那一天。”   宋忱:“……”   他指尖一顿,抬头看向厨房里的人。对方心情似乎不错,只是透过背影都能看出他的高涨兴致。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需要密码解锁的屏幕,再次抬眸瞧了瞧陆和锦,半晌,道:“……我不记得了。”   厨房里的人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宋忱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望着陆和锦有些不知所措。   察觉到对方情绪低落下来,他立马在脑海里飞快思索。他和韩奕他们去青怀市调查礼佛村惨案,他记得大致时间。但具体和刑侦队什么时候见面的?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类问题,只能皱眉仔细回想。青怀市,礼佛村,清明节……   正在他似乎有些头绪时,陆和锦却突然出声道:“宋支,我记得。”   宋忱思绪一顿,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我以为你至少也会记得。”陆和锦的嗓音低了许多,“我到现在也一直想着,要是初见那天我成熟点就好了。”   就不会再跟宋忱斗气,嘲讽对方,或许他们早就能成为很亲密的朋友了。甚至……他们或许还会比现在更进一步。   宋忱听着他低落的声音,心中一动:“……抱歉。”   “没事,这怎么能怪你。”他笑了笑,“我直接告诉你密码,你先看尸检报告吧。”   宋忱听到这话心里不是一番滋味,思来想去,他还是开口了:“……是我记不得了,现在我记住了,你以后有什么可以直接跟我提。”   厨房里的身影还是在远处定立,宋忱看着没有发现异常。   “想要什么都可以跟你提?”   宋忱点点头:“嗯。”   殊不知,背对着他的人却在他给出答复后翘起了嘴角,哪里还有低落的情绪。   陆和锦眉梢挑起,他早知道宋忱不记得那天的时间了。 第92章 蒙娜丽莎案(五)   手机解锁,尸检报告紧接着被宋忱点开。   他一目十行的将报告看完,对里面检测呈现出来的结果感到一丝意外。   陆和锦此刻也洗完了碗,走出来看到他的脸色,问:“怎么了?”   宋忱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了他。屏幕还亮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黑字。   按照陆和锦之前说的,死者贺晨身上的窒息反应很明显,以至于他们一开始就是依照窒息作为死亡原因来调查的。然而今天这份报告一出来,立马推翻了之前的推测。   贺晨是酒精中毒而亡。   乍一听,就令人联想起这些天他往酒吧里钻的行为,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自作自受”。   但报告上明显强调了,谢亭柳在死者舌根处发现了针孔。再结合尸体解剖化验的体内酒精含量,直接得出是有人为贺晨注射了酒精,导致他酒精中毒。   至于死者表面上如此明显的窒息痕迹,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掩饰他被注射酒精的作案手法。   凶手注射的地方极为隐蔽,谢亭柳也是将尸体进行深入剖析时才发现的。   用窒息掩饰酒精注射。   ——凶手在拖延时间?   这是宋忱和陆和锦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死者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陆和锦缓缓念道,随即抬眸向宋忱看去,唇瓣掀了掀,“……跟季钰的时间有重合部分。”   宋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没有顺势深入,只问:“丁主任他们怀疑他吗?”   他略微停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有酒吧监控,他是目前最具嫌疑的对象。”   所以到现在,不仅他们这几个计划里的人在怀疑季钰,其他调查案件的队员也同样不得不将季钰列为了怀疑对象。   何况宋忱“死亡”的失火爆炸案还没有调查清楚。   程冬阳如今还在上学,而季钰也待在队伍里,看似相安无事,但其中旋涡已经不是原来那样清晰可见了。   想要他们这些人像以前那样清澈信任,如今算是不可能的了。   失火爆炸案,早就将他们之间的信任拖拉地摇摇欲坠。   宋忱沉默片刻,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的轻点着:“不像……”   陆和锦没有直接挑明:“什么不像?”   “不像是季钰做的。”他沉吟,“这个时间段,他不可能再擅动去杀害贺晨,而且他们俩人的纠纷并不至于让季钰动杀念。”   季钰杀害贺晨的动机不大。   他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在明知所有人都怀疑他的时候再做出这种事,又明目张胆的留下监控作为作案的“证据”,除非他是要鱼死网破。可他与贺晨的恩怨并不至于他与对方玉石俱焚。   陆和锦没否认,静静地坐在原处注视着深思的宋忱。   手机的一阵震动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向宋忱看了眼,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便没有避开他,原地接了电话。   宋忱刚刚也瞥见了,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是丁渠深。他和陆和锦的计划显然还存在一些信息是宋忱没有了解到的,所以他没有动,待在这里状似出神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虽然陆和锦没有避开他,但也没有开免提。即使他们俩隔得不算远,但宋忱还是不能清晰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只能依据陆和锦的回答来揣测他们的通话内容。   “嗯嗯”应下几声,陆和锦也从眼角撇见宋忱偷听的模样。   他顿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的站起身。   宋忱正全神贯注的听着他们对话,脸庞下意识往他站着的方向侧了侧。待瞧见他嘴角噙着的笑,宋忱这才发觉自己被他耍了,但还是面不改色的转过了头,更加光明正大的偷听。   不一会儿,电话就被挂断了。   陆和锦收回手机,一边往宋忱身上望去,眉梢挑起:“怎么样宋支,听到什么没有?”   宋忱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又起玩心了,没搭理,思考了一下刚刚捕捉到的一点信息,问:“丁主任让你去查案?”   “嗯,时间差不多了。”他笑容淡下去一些,余光瞟着宋忱神情,“这么希望我走?”   宋忱依旧没答,问:“他知道我现在在这里吗?”   “暂时还不知道。”陆和锦看了他一眼,“我还没告诉他。”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悬起了心。说实话,这个案件他也是想调查的,可他现在的“死者”身份,根本不能让他顺心去做这件事。   假死,诈出的线索多,对他自身的束缚也多。   陆和锦显然清楚他心中想着什么,只说:“宋支,你安心在这里待着就好。”   宋忱抿紧了唇,等到陆和锦跟他擦肩而过,走到大门门边时,他才猝然开口:“你明知道我不会。”   陆和锦脚步一停,转过身,入目的就是他绷紧的侧脸。宋忱没有回身正面他,但情绪分明。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计划不是该进入尾声了吗?”   陆和锦心头一动。   宋忱依然保持着原先那副模样:“你应该昨天就知道了,你们的计划邵安久早就告诉我了。我知道你们想查犯罪组织,这个计划也是为了多找出一些信息。但如今酒吧这个案件一出来,季钰已经陷入了更大的漩涡里。这次表面窒息实际酒精中毒,很有可能就是组织放弃了他,用这种手段让他完全暴露在警方的目光下,他们再趁着拖延的这段时间逃走。”   他说的条理清晰,正是与不久前丁渠深打电话来时与陆和锦商量的一样。   陆和锦一愣,眸光闪了闪。   他微不可察的摩挲了一下指尖,“……计划还能进行。”   “——但无法达到最初的期望。”宋忱毫不口软,径直剖白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卡在中间,既然不能达到原来的计划结尾,那为什么不顺势而为,把现在的计划发展调整发挥到最大的价值?”   见他沉默不语,宋忱略微察觉到他松动的情绪,继续缓缓补充:“我不可能再这样被保护起来。我们得找到犯罪组织,把他们绳之以法才能得到最好的保护不是吗?”   室内安静好一段时间。   良久,只听“咔哒”一声,陆和锦终于松开了门把手。   *   公安厅里,众人神情警惕又严肃。   负责审问季钰的是纪宁和韩奕。贺连泽鲜少没有主动参与审讯,反而站在讯问监控屏幕前。   丁渠深也在这个不算宽敞的室内。   他眼神有意无意留意着身边站着半晌没有动静的贺连泽,一边听着季钰关于审问的回答。   纪宁的声音不冷不淡的响起:“前天晚上五点二十七,你跟贺晨见了面?”   “嗯。”季钰回答的时候没有拖延,应了声。   他们没有怀疑他能在这种事上耍招式,因为许昭华也安静的坐在审讯室内,镜框底下的一双眼睛似有若无的望着季钰。   在调查案件的事情上,纪宁毫无旧情可念,完全公事公办的模样:“为什么突然和他见面?”   季钰:“他打电话邀请我的。”   纪宁笔尖一顿,抬头:“他打电话让你来酒吧见面的?”   “嗯。”他如是道,对上特案组他们的目光时眼神丝毫没有波动,“那天早上十点,他打电话约我傍晚五点左右在酒吧见面。不过他没有说是为了什么,我五点来到酒吧,跟他进入包厢后,他开了几瓶酒让我喝。我没有拒绝,跟他喝了几杯后,他才说明了见面的意图。”   韩奕不疑有他:“什么?”   季钰说:“关于上次斗殴进入派出所的事。”   他们身形顿了顿,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与此关系牵扯最大的贺连泽。   屏幕外的人也同样,在这一瞬间都将注意或多或少挪到了一直沉默无言的人身上。   贺连泽静静望着屏幕,很久后,才拿出静音后的手机,在上面看到几百条消息根本没有意外,只是对丁渠深稍稍颔首:“我出去接个电话。”   丁渠深默许了。   许湘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贺副队……他真的没事吗?”   蒙娜丽莎案发生以后,她才从特案组口中得知,死者贺晨确实与贺连泽具有血缘关系。不过贺晨的母亲是贺连泽的小姨,他们之间是表兄弟。就算他们关系疏远,可自宋忱死亡后贺连泽精神就大不如从前,现如今再发生这个案子,他们对贺连泽的状态都忧心不已。   这里面只有丁渠深和宋忱是清楚知晓贺连泽与死者家庭的真实关系的,所以丁渠深并未像他们那样过度担心,只是说:“让他自己缓缓就好了。”   如今会让贺连泽伤害更深的关键不是贺连泽,而是贺晨的母亲。   许湘只了解表面,听了他的一句安抚,虽然还是担心,但无可奈何,还是点点头继续观察监控屏幕了。   季钰的回答很正常,既没有特意为自己洗去嫌疑,也没有听之任之让自己的清白受损。   纪宁和韩奕审问他几个小时后,丝毫没有得到什么关键性信息,只能暂时作罢。   离开审讯室之前,许昭华忽的站起身,走到桌边,对纪宁道:“我想看一下回复记录。”   现在许昭华协助他们查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也将近习惯,闻言,纪宁只稍微迟疑一秒就将刚刚整理出来的笔记交给了他。   许昭华仍然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只是现今的眸子里的戏谑与不在意已然消失。他的认真的态度放在最初查案的时候让纪宁他们怀疑自己看错了好久,到现在才适应过来。   宋忱的死让他们改变了许多,他们自然也有几分理解许昭华。   只是还是有些意外而已。毕竟宋忱生前邀请他加入特案组,对方还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的。   许昭华垂眸浏览这些记录,在旁人看来神情都是冷淡严肃的。   而在季钰被带着离开审讯室,与他错过的那一刹,许昭华突然出声了:“季先生。”   季钰停住脚步,应声回头。   许昭华仍旧原来那副表情,只是在与他对上目光时猝然再次锐利,嘴角勾起的熟悉的弧度让季钰心脏莫名一跳。   许昭华没问别的,直白道:“是你杀了贺晨吗?”   审讯室内外闻言俱是一静。   话音落下几秒后,季钰缓缓摇头。   “不是我。” 第93章 蒙娜丽莎案(六)   季钰还是被送回了公寓。   目前他最具嫌疑,所以不能再参与蒙娜丽莎案的调查。   而送他走后,纪宁一行人却回头看向了许昭华。   后者在他们的视线底下略微一摇头:“没有异样,一切正常。”   季钰的回答不是假话。   刑侦队和特案组的人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悬起了心,总之再次皱紧了眉头。   “前天陆队发现的纸条上有两个人的字迹。”纪宁还是忍不住再翻出来说一遍,“经过对比,其中黑色字迹部分与季钰的笔迹相似率很高,极有可能是季钰的字迹。”   “这个我们知道,但是越是这样明显不是证明猫腻越多吗?”林瑞性子依旧比较急,机关枪似的嗒嗒说了一通,“谁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留下线索?就算是季钰,也不可能直接留下他的字迹,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去抓他吗?”   这一点李希原也十分赞同:“或许这不是他的字迹,而是有人模仿的。”   他思考道:“就像谢医查出来的一样,凶手用窒息的死法掩盖酒精中毒的死法,酒精中毒一定会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凶手是想拖延时间,这张纸条或许也是一样,用模仿出来的季钰的字迹来模糊我们的视线,扔出这个烟雾弹,再次拖延我们的时间。”   “拖延时间……”韩奕不由得咂舌,从得知这个消息起他就在思索凶手这么做的原因,一般来说拖延时间就是为了争取逃跑的时间,而这次这么高调且与人头喷泉案相似的挑衅意思的案件,极有可能就是犯罪组织再次出现的“杰作”。   而据他们所知,目前他们知道的与季钰有关且跟他们稍微有牵扯关系的,只有一个人。   韩奕喃喃:“会不会是封灵……”   听到这个名字,丁渠深脸色一沉。刚刚收到的陆和锦的消息,就是宋忱告诉他们在失火爆炸案发生的那一天早上,宋忱在福利院碰到了一个女生,正是封灵。   当初人头喷泉案不仅没有抓到真凶让她跑了,而且现在甚至她根本没有离开湛州市,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再次做出这种事情。   说不恼不急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他们在得知凶手拖延时间的消息后紧急派出去的一队警力能否成功拦截封灵这个人。   “确实很有可能。”纪宁道,“而且我们之前得知她的身份是伪造的时候,再次调查了有关她的信息。虽然信息被抹去了很多,但基础的都被查出来了。”   关于这点,还是许昭华查到的。   他是湛州大学的教授,接触到大学学生信息。   某次意外,正巧发现了几年前大学学生信息,有一张就是封灵的照片。   “也是恰巧,我看到了她的照片,但是上面显示的姓名是叫佟桐。我怀疑不可能这么巧合,存在一模一样的长相,所以进行了深入调查。”许昭华简单说明道,“我查找了学生信息,发现她曾经是湛州大学的学生,美术专业,29岁。”   “湛州大学……”丁渠深眸光一动。还真是巧,他们居然跟湛州大学有这么多的牵扯。   而且是美术专业,之前的画展和这次的蒙娜丽莎案就有的解释了。   “还有口红……”许湘出声,发现尸体当晚她看到纸条上的红色英文大字后,她就猜出材质了,那不是颜料,而是女生用的口红,“纸条上的英文是用口红写出来的。”   可是韩奕沉默一会儿,还是犹犹豫豫的发声了:“陆队他调查的监控,没有在监控中发现还有其他人进出127号包厢。”   他们也怀疑过侍应生,监控里显示在季钰离开酒吧后就有一位侍应生进入过包厢,但是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之后再没有人进去,而贺晨也没有出来过。毕竟还有曾致扮演NPC的作案手法在前,他们不敢随意放过那个侍应生,但一番盘问下来,只能证明昨晚进去包厢的人就是他,而他进去后只看到了贺晨一个人。   “不要想太复杂。”丁渠深突然说道,扫视众人一圈,“这个案件远比我们想的简单。”   从蒙娜丽莎案的本质出发,暂且不论凶手是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gift”,这个案件是他“送给”他们或者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的“礼物”。留下字条就是在暴露自己的身份,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查出来。所以或许这个案件的作案手法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难,反而会比之前所有的都简单。   手法不是凶手在意的,他制造这个案件是为了什么?   牵扯上季钰,无非是让他们季钰更加暴露在他们眼下,扰乱军心。   “我已经将监控交给侦技科的检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查出来,有人动了监控,抹去了对凶手的记录。”他沉着道,“凶手能这么大胆,说明我们这次还是无法抓到他。我们不能因此动摇。”   他的目光让刑侦队和特案组他们这些天一连阴霾下的不曾振作的精神震荡了一番:“犯罪组织是想先从精神上瓦解我们,动摇我们的决心,这是绝不允许的。无论之前或是接下来,案件牵扯到谁,与谁有关,都不能因为交情放松或者被打击,不能动摇,你们懂吗?”   “明白!”   “我们是不可能让这个组织再嚣张下去的,十年前拔除过一次,我们就能再拔除第二次。”丁渠深虽然身体单薄,但此刻声音却让人觉得铿锵有力。   既然打乱了原本计划,那么他们也该见势收尾了。   他没有再多说,上次他跟陆和锦联系已经商量好了。   按照答应陆和锦的,给一天让他自己处理事情,今天也该来了。   不过除了陆和锦,刚刚贺连泽出去后到现在好像都没有回来。   许湘也注意到这件事,刚疑惑的“咦”了一声,大家就猝然听见会议室外远远传来的一阵喧闹声。   隐隐还有妇女的哭喊叫骂。   他们一惊,对视一眼,随即似乎都感觉到一件事,纷纷匆匆起身赶往大厅。   公安厅大厅围了几名警察试图维持秩序,叫喊中心是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消失了十几分钟的贺连泽。   叫骂的人是贺晨的母亲,他们都看过资料,自然都认得出来。   现在这位妇女哭喊着,被两名女警使劲拦着才没有冲到贺连泽面前抓打他,可依旧距离得很近,指着他鼻子大哭大叫。   “贺晨怎么会死!肯定都是你害的,连你表弟都护不住!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们一家都去死,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好歹我们养了你这么久,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贺晨死了……他死了!你就这个反应这个态度!都怪你!!!”   贺连泽就伫立在原地,定定的望着涕泗横流着尖叫的女人。他的神情很淡,可就是这样面无表情让女人更加变本加厉,心中恨意和怒意喷涌而出。   丁渠深他们一行人一来就看到面前这个场景,他当即低声一呵:“这是在干什么!”   旁边的警察见他来,犹如看到了主心骨,连忙道:“我们拦不住这位受害人家属,她刚刚闯入公安厅指名道姓把贺副队叫了出来,然后就这样了。”   从她一进来到现在,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就吼了贺连泽多久。   这段时间贺连泽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地回望着她。   “受害者家属情绪过于激动,先把人安抚住带去休息室。”丁渠深显然是知道贺连泽与贺晨家人之间的事情的,所以没有犹豫就吩咐了警察。同时喊了贺连泽一声:“过来。”   女人还在尖叫辱骂,贺连泽听到呼唤后深深的再看了一眼她,然后转身走到了丁渠深身边。   丁渠深什么都没问他,只是道:“下次你不用出面。让其他警察见她就好了。”   他略略颔首,算是应下了。   特案组和刑侦队其他人只了解到贺连泽与他表弟贺晨没有什么情分,但不知道他们家人之间竟然会闹成这样,便也不敢多言,担心说错一句再惹当事人伤心。   贺连泽站在丁渠深身边,顿了会儿,说:“她只来找了我这一次。”   丁渠深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抬眼瞟过他:“这牵扯的是你的私事,你想自己处理也可以。”   他没有做声。   那位闹事的女性最后被警察带着去了休息室,但一路上依旧不断地骂着贺连泽。   而今天发生的这些贺连泽早就预料到了,但也没有做出应对,只是让她发泄出来。   其他人多多少少也察觉出来了,他的反应明显不对劲,不过碍于关系,他们不能随便上去就问人家私事。   等到大厅人群散开,他们的视野才宽敞起来。于是一眼就看见了公安厅门口站着的陆和锦,不知道对方已经在门口看了多久了。   “陆队!”经历上次陆和锦被丁渠深暂时停职离开湛州市后,许湘每一次再看见他心里都不禁泛起小小的激动。   陆和锦扫过她,点点头,一边走近一边问:“刚刚是章若?”   章若就是贺晨母亲的名字。   他们点头应下。   “没想到啊,”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他率先转头跟贺连泽笑了声,“你挺……窝囊的?”   贺连泽脸色黑了黑。   “陆队……”许湘讷讷,不明白他一来就开始挑火的行为,但又实在好奇他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劝。   然而贺连泽在沉下表情之后,再看向陆和锦的时候突然问:“你怎么知道?”   陆和锦自然清楚,好笑:“我查了资料,又根据刚刚章若的反应和你的反应猜出来的。看来还真猜对了?”   果不其然,贺连泽听后就绷紧了下颔线。   一行人看看陆和锦又瞧瞧贺连泽,都不约而同选择噤声。   丁渠深作为中间人直接分开了他们俩,道:“都这么闲就去查案。”   陆和锦哼了一声,只是跟贺连泽擦肩而过的时候略微停顿一秒,声音低得只能贺连泽听见。   “你又不欠他们的。”   他一顿,又定在了原处。   而陆和锦已经扬长而去了。   其他人斟酌不请,最后只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便紧随着去调查了。   贺连泽定在大厅一段时间,垂下了眼眸。   是啊,他早不欠贺晨他们一家的了。 第94章 蒙娜丽莎案(七)   贺连泽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   他母亲放弃了房产换来了他的抚养权。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记事了,他和母亲从家里搬出来后无处可去。母亲只能带着他找上了他的小姨,在她那里借住了一段时间。   贺连泽透过门缝,经常可以看见小姨叉腰气急的说话,一直在怪母亲为什么坚持离婚。她一直觉得如果他们没离婚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而母亲则坐在床边低着头沉默不语。等到小姨终于离开房间,看见守在门外的他,哼了一声,直接走了。贺连泽没管她,嗒嗒跑到母亲身边,才发现妈妈红着眼睛,抱着他笑了笑。   那天晚上,他听得很清楚,妈妈搂住他,低声问:“妈妈去外面挣钱养你,好不好?”   他不是很懂,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妈妈就更加抱紧了他,哽咽了一下:“妈妈一个人也能坚持下去的……不会放弃你的。”   于是母亲选择了出国工作,把贺连泽托付给小姨,每月将生活费打给小姨,让贺连泽在国内良好的环境里成长。   但是贺连泽能够感受到,其实小姨并不喜欢他,只保证他最低的生活用度就不再关注他了。这样倒还好,贺连泽最初还乐于没人约束他,只是后来他越来越大,成绩越来越优异,开始经常拿奖回家,却发现小姨对他的敌视态度越来越明显。   小姨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孩子,他们俩一开始还会一起玩闹,可后来每次小姨一看见他们在一起,就会尖着嗓子拉开表弟,阴阳怪气的说他们不配跟这么优秀的人玩。贺连泽不知道她又对表弟灌输了什么思想,那个主动接触他的表弟也逐渐厌恶起了他,在一次小姨拿他跟表弟对比时,表弟终于忍无可忍的发怒了,当晚就砸了贺连泽房间里所有东西,让他滚出去。   那晚他蹲在路边借别人的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惊讶之余笑着问他和小姨怎么样,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他还是听出了对方的疲惫。他那席哭诉就这样吞回了肚子里,沉默着撒了谎。   他想,既然妈妈那么劳累了,他不想再增添她的负担,他被小姨她们这么对待没什么,只要他寄宿就好了。   上了初中之后,他就开始一直寄宿学校,很少回到小姨家。   等到他读上大学,进入公安厅后,小姨一家对他的态度就忽的有了转变。小姨主动找上了他,第一次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她们好不容易抚养他长大,他需要知恩图报,让他多帮衬他的表弟。后来很多次贺晨闹事,他作为“表哥”都出面解决了。   而上次贺晨跟季钰发生矛盾,他是最后一次“报恩”了。那次之后,他就拒绝了他们家所有的请求。   在他心里,就算有情分,那情分也已经还完了。   贺连泽深吸口气,后背靠在沙发背倚上,在一片寂静中又缓缓呼出。   不知不觉又回想到了过去,但如今重要的与此无关。   ……宋忱。   他的手机就这样亮着屏幕放在桌面上,屏幕显示界面是与宋忱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前一段时间他发给对方的信息上。   宋忱死亡后,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后就察觉到了不对。悼念会太急促了,当初在医院段厅长和丁渠深的态度也是,他被拦着没能再见一面宋忱。这些都很怪异,尤其是陆和锦的反应。   太平淡了一点。   不对劲。   贺连泽揉了揉额角,眼帘垂下,落下一片莫测的阴影。   *   果不其然,侦技科在检查酒吧监控一遍后就发现了异常,监控确实被人动过,并且失去的那段监控无法恢复。   侦技科的人急的焦头烂额,特案组这边的人就再次出动去往酒吧进行再一次的案发现场搜查。   127号包厢她们早之前就搜查过一遍,通过窒息元素找到了包厢里捂住人口鼻的抱枕。   根据推测,在季钰走后,贺晨待在包厢里继续喝酒,已经醉的昏昏沉沉。这时候包厢门被凶手打开,拿出酒精注射器,在贺晨烂泥一般的醉态中直接从他舌根注射进去。死者受到刺激,立马挣扎起来,但奈何人已经醉的大脑昏沉,挣扎开来后早就注射完毕了。   注射完酒精后凶手并没有径直离开现场,反而沉静的坐下来,等到酒精中毒反应开始明显起来后,凶手再起身,拿起包厢里就有的抱枕盖在了死者面部,堵住死者口鼻令其不能呼吸。死者在双重影响下无法挣开对方,最后死亡。   而他死亡后,凶手才真正露出真面目。   纪宁她们检查现场的同时自然检查了死者身上的画框,这种画框材质轻盈,并且可以组装拆卸,便于携带。恐怕凶手就是带着这种可拆卸的画框进入,在死者死后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框钉。   做完一切,凶手再施施然离开。   手法果真是粗暴简单。   而陆和锦再来调查的第一时间就问了丁渠深是否追查了凶手可能的逃跑路线,这一点是目前最重要的部分,丁渠深自然派了人去,可是跟他们最坏的打算一样,他们派出去的人只在一个车站的垃圾桶内找到了一个女士挎包,里面装着注射器以及其他化妆品。而凶手早就逃了。   陆和锦把这些消息告诉了宋忱,宋忱在沉默一段时间后,果断拨号给了邵安久。   邵安久被他叫去青怀市调查曾致,查清袁江被撕掉的笔记的事情。   这件事显然暂时没有进展。邵安久接到宋忱的电话后第一反应就是求饶解释:“宋队长,不是我主动告诉陆和锦,是他自己查到了你去了湛州市,然后逼我说出你的地址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把你供出来的!”   宋忱早已消化了这个事实,好在目前陆和锦还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处理方法,他也没怎么计较:“曾致你见过了吗?”   牵扯上正事,邵安久语气稍稍沉了沉,道:“见是见了……但没有查出有用信息。”   宋忱:“他表现的很正常?”   邵安久:“不是,他表现的太变态了。”他有苦难言,“变态得说的所有话都不能相信。”   “……”宋忱着实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安静了片刻,问,“那边警察说什么了吗?”   “警察说这笔记被他们找到后就收起来了,中间没有给别人碰过。”他道。   “不可能,当时袁江死后有警察打电话告诉我笔记上写了我的名字,还有其他被涂抹的地方。但现在笔记上什么也没有了。”宋忱眉头紧锁,“确实有人动了。”   邵安久叹了口气:“这条线索真的太难查了,笔记本被警察收起来了,但是也放在大牢里,没有得到重视。期间虽然没有特别显眼的人被注意到,但一个人动动手段拿到笔记,那么无论是把页数烧了还是吃了都可以做到‘毁尸灭迹’,根本查不清楚。”   他说的是事实,宋忱不能不接受。他等了会儿,没有听到宋忱的回答,便问:“宋队长,这条线索你是想放弃了吗?”   意外的是,宋忱没有应下:“不会。这条线索就是线索,不用查了。”   邵安久一下子没听懂,“什么?”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了,我之前的推测没错。”宋忱道。   如今曾致的表现和线索调查的中断无一不侧面印证了这个事实。   虽然他们无法再沿着查下去,但这反而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邵安久大概清楚了他的意思,默了默,说:“这些信息要是告诉丁主任,他可能就知道你在湛州市了。”   “没关系,他也差不多猜到了。”宋忱,“他们也在收网了。”   邵安久琢磨了一会儿:“我回去湛州市?”   “不用,先在青怀市继续待着吧。”宋忱没说要他留在那里干什么,但邵安久听后还是答应了要求。   既然他们开始收网了,那么宋忱也该出面了。   *   与此同时,季钰被送回公寓后,依旧按照最初的方式重新联系上了那个人。   蒙娜丽莎案跟他牵扯极大,他不可能傻到看不出,那个所谓的“礼物”是冲着他来的。   前脚让他杀了贺晨作为正式加入组织的敲门砖,后脚就亲自派人害了他,把这个罪名往他身上推。   “你们还是想让警方抓了我?”如今季钰已经彻底看清了,这个组织根本就没有相信他一开始说的投靠的话。   “怎么会。”那道声音依旧带着滋滋的似有若无的电流声,“我们组织很欢迎你。”   “那这个凶案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你们在让我越发暴露在警方眼前吗?”   “我们是担心你完成不了任务,所以特意派人帮了你。”那声音说,“如果不是我们帮了你,恐怕你根本不会动手吧?”   季钰咬紧了牙关,没有吭声。   确实,他说中了。   虽然他抱着计划对冲的心态主动联系上了对方,但面对杀了贺晨来让自己计划更加成功的方法,他还是无法做到。   “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他脸色黑沉,“难道你们帮了我就会相信我了吗?”   电话那头回答的很干脆:“不会。”   季钰冷嗤:“那你们是想让我被抓?”   “也不会。”   声音道,“我们要亲手摧毁一切可能暴露我们的事物。”   所以他们不可能会把季钰交给警察处理的。   只是一瞬,季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合时宜的笑了声:“你们现在还有精力来处理我吗?”   那头显然听出了他嘲讽的意味,没有反驳,只是别有深意的说了句:“你会知道的。”   电话挂断后,季钰放下了手机。   窗户是打开的,楼层不高,从窗台望去,下面是一个往外延伸了一些的露天台面,再往下,才是地面。   晚间夜风一吹,季钰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濡湿一片。   眼睫垂下,出神的望着散乱的书桌。   没关系。   都不重要,只要他的计划还在继续就够了。 第95章 蒙娜丽莎案(八)   蒙娜丽莎案暂告完结,公安厅的人却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尤其是特案组和刑侦队,他们都心知肚明,目前这两个案件的凶手都没有成功抓获,反而让其逃跑了。   因为刑侦队在湛州市逗留了这么久,青怀市那边的公安局张局长也特意找了个不怎么打扰的时间打电话给陆和锦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并没有直接叫他们回来。毕竟上级的命令还在这,刑侦队中的人还存有嫌疑。   陆和锦模糊回答了张钦几句问题后,应付完对方,终于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眼时间,傍晚了,也该准备回去了。这么想着他就站起了身,可还没迈出一步,办公室门就忽的被敲响两下。他身形一顿,拧起了眉:“进。”   谁这个时候来找他,耽误他回家。   办公室门应声打开,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人居然是许昭华。   陆和锦自觉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跟他谈,更不清楚他的来意,只能稍微站住,望着他动作。   许昭华比起之前显然稍显沉静了些,不过身上利刺依旧。   “陆队长。”他走到办公桌前时识趣的停住,目光一错不错迎上他的目光,“有点事情想跟陆队长聊聊。”   此刻单独来找他,又是这样一副姿态,陆和锦明显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略显敷衍的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扫向忽然亮起一瞬的手机屏幕,在许昭华看过来的那一刻又随手息屏:“什么事?”   许昭华倒是面色如常,在他的视线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才抬眸看向陆和锦,道:“我想了解失火爆炸案更加详细的信息。”   陆和锦不由得将他从头扫视一遍:“为什么?”   “我这段时间留在公安局本来就是为了这个。”他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说明的很明确,“我想查害死宋忱的凶手。”   陆和锦神情不变,但心里却拧紧了一点。   许昭华不是公安局的人,虽然至今为止帮助了他们调查两个案子,并且颇有成效,但他终究没有正式进入公安厅,说到底只是一个大学教授,所以一开始犯罪组织的事情他们就没有告知对方,失火爆炸案涉及犯罪组织,许昭华自然不清楚其中详细信息。   他也是那晚迫不得已丁渠深告诉他的,他没有权利决定告不告诉许昭华。   他微微锁起了眉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偏偏对这件事这么执着?”   “难不成你是要给宋忱报仇?”他想到什么,有些费解和讽刺,“但之前宋忱邀你加入特案组你不是不答应吗?”   当时他明明在公安厅门口说他跟他们不是朋友。   许昭华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只是从他的态度里得知:“这个案子确实有我不知道的信息?”   “……”陆和锦瞥他一眼,重新站起来,连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也一起拿起来了,边整理边跟他说,头一回如此一板一眼的,“抱歉,你不是该了解的人。”   他没动,只是稍微扭了下头,偏向一句话功夫已经走到门边的人,眼里情绪莫名:“你难道不想查出凶手吗?”   陆和锦稍稍一顿,可是并没有回答,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单向玻璃门缓缓自动闭合,许昭华看的很清楚,刚才那一秒陆和锦面上不受控制流露出来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眉毛皱了起来。   陆和锦没有管办公室里坐着的人,本来现在就是他的私人时间。况且,他又拿出了手机,把刚刚碍于许昭华在场没能看完的消息翻出来。宋忱的消息,在问他今晚什么时候回去。   看到这条信息,他方才被许昭华打扰的不虞情绪一扫而空,心情空前不错。   这两天他都是住的婚房那边,也不担心别人怀疑,毕竟这套房本来就是他的。他向上面申请就是在公寓里住不惯。别人对他的“少爷脾气”见怪不怪,根本没有怀疑他金屋藏娇。   而宋忱在确认他不会离开后,虽然嘴上还是对他算不上欢迎,但每天晚饭还是会多做一份,有他的份。   陆和锦笑意浮上脸庞。   被他问行程,感觉还不错。   宋忱不清楚他心里想着什么,这几天陆和锦来这里来的频繁,似乎有了在这里常驻的倾向,他除了每天多做一个人饭之外,倒是方便从陆和锦身上了解如今公安厅的信息。   不过陆和锦没让他把门锁密码告诉他,也没有要求录入指纹。宋忱不太明白却没有多问,只是照做就好了。所以当大门再次被敲响的时候,他从厨房出来透过猫眼望了眼,然后打开门。   门外果然是陆和锦,看见他后脸上立即扬起了一抹笑:“宋支……”   他晃了晃手上的纸盒:“甜点。”   宋忱伸手接过,等他换鞋进来后一起走到桌前,把甜点放到上面,听着身后跟上来的人说:“宋支,给你买的,你打开看看?”   陆和锦继续道:“按理说我还得给你买一束花的,但是担心太引人注目,这段时期紧张,之后一定给你补上。”   闻言,宋忱动作微不可察的停顿片刻,没有立马拆开包装,神情依旧:“不用了,谢谢。”   陆和锦显然不会听他的,自说自话,丝毫没有被影响:“你有没有觉得现在我们很像一对夫夫?”   宋忱眼皮不禁一跳,就听他接着说:“老公下班回家,你开门迎接?”   “……”宋忱没有给他眼神,不然对方会更加猖狂,“你怎么不说我是被藏起来的情人了?”   “那也行。”陆和锦毫无羞耻可言,自然的不行的接过话题,“我从酒吧截胡回家的小情人?”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让宋忱走向厨房的步伐都僵了一下。陆和锦显然看出来了,嘴角翘得很高,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背影。   宋忱深吸口气,自从对方那晚准备“不要脸”后脸皮就越来越厚了。他对此的处理办法就是不理睬,已经能够脸不红心不跳的重新准备晚饭了。   不过不给他独处几秒,陆和锦就又跟了上来,两手一伸就拿过了他手上正在清洗的蔬菜:“我来吧。”   他退开两步,看着陆和锦低头忙活,又有点无可奈何了:“陆队……”   “我手艺不错了。”陆和锦没停,偏头瞧见他,以为他不信,再次强调,“真的。我练熟了。”   宋忱看着他逐渐浮起的表情,清楚他是非跟他抢厨房不可了,于是不再劝他,退到一边适时出声指导。   后面他就发现陆和锦居然真的不需要帮忙了。他微微讶异一瞬,随即就想起当初在富源市对方经常跟做饭阿姨出入厨房的事。他稍微顿了顿,提起来的却是另一件事情:“陆队,你在公安厅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陆和锦越来越有条不紊,现在甚至可以抽出身来聊天了:“什么异样?我没有发现。”   宋忱道:“特案组呢?”   陆和锦眉梢一挑,微微侧目过来:“你想问贺连泽?”   猝不及防被点破,宋忱惊了一惊,不自觉蹙起了眉:“发生什么了?”   没有异常状况陆和锦怎么会这么快就联想到贺连泽?   见猜对了,陆和锦丝毫没有高兴,又把身体转了过去,用背部对着宋忱,声音不咸不淡:“没什么,宋支,你想问关于他的事就直接问。”   俩人单独相处了这么久,他居然忘了贺连泽已经跟宋忱配合了这么多年,宋忱想了解贺连泽的事也是正常的。   不过即使是这么想,可他也不是很能接受,表情说变就变,此时已经冷了下来。   贺连泽……   当初他甚至胆大包天的偷摸了宋忱。   然而宋忱接下来说的话超出了他的预料,与他刚刚想象的截然不同。   宋忱:“贺连泽他有没有向你试探?”   他一愣,有些真切的迷惑:“……什么?”   “早几天我就在想了。”宋忱拿出手机给他看,“他向我发过消息,他不是会轻易这么说话的人,我怀疑他察觉了怪异的地方,开始怀疑我的假死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早之前贺连泽发给他的那句话。   “应该没有。”陆和锦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贺连泽的行为,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至少他没有表露出来。”   但他还来不及高兴宋忱没像他想的那样问出问题,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打开手机一看,来电联系人就是贺连泽。   对方的声音很淡:“我在你家楼下。”   陆和锦:“……”   宋忱:“……”   陆和锦磨了磨后槽牙:“你来干什么?”   贺连泽如同没听见他呛人的语气,声线依旧平稳:“我来看你。”   “……”   陆和锦面孔都要扭曲一下。谁会信他这套说辞?   他挂断电话后转头看向沉默的宋忱,语气复杂:“……他好像确实察觉到什么了。”   宋忱默了默,入籍也算不上多吃惊了,只是问:“你准备怎么应付?”   “我先下去把他赶走。”他想也不想,“他来到这多半是尾随我来的。”他骂了声,“变态。”   宋忱:“……”   他闻言安静了一会儿,用一种让陆和锦怀疑自身的眼神望着他。   陆和锦:“……怎么了?”   “……没事。”他考虑几秒后说,“他跟你来这多半说明他已经怀疑你的行动了,可能他甚至认为我没死的话就在这里。你下去让他离开就别加深他的疑心了。”   陆和锦显然也后知后觉思考到这一点,他对于贺连泽跟来的行为很不满,不过现在听到宋忱的话,他们俩才是同一阵营的感觉一时间明显无比,让他心里都舒坦了许多。   他点点头:“知道了。”   出门前,宋忱最后沉吟道:“陆队,如果他已经猜到了,那么让他也清楚计划的可能性大吗?”   陆和锦嘴角扬起的弧度一滞,僵硬的回头再看了一眼宋忱,发现他说的是认真的后笑容一秒就收了起来。   之后回应宋忱的是不小的关门声。   宋忱:“……” 第96章 蒙娜丽莎案(九)   贺连泽会跟到这来陆和锦是从未料想到的。   关键是计划都到最后一步了,他也有私心,不想让贺连泽也知道假死的消息。   这片区域管控很严,贺连泽不是这里的房主,保安第一时间都不会放任他进来,所以他只能在小区外等待。   陆和锦自然明白这点,不太担心他看到了宋忱。   如同电话里说的那样,贺连泽果然站在小区外等着他。   他不紧不慢的靠近,疑惑是真的疑惑:“你来这干什么?”   贺连泽穿的一身便装,不像是来找他谈公事的。   看到他下来之后,贺连泽收回望向小区里楼房上的目光,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顿了几秒后才问:“他还好吗?”   陆和锦身形微不可察的一滞,旋即迅速恢复,面色如常:“你说谁?”   贺连泽并不理会他隐隐敌意的眼神,直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跟你来这里是我不对。但是我想确认他是否安好。”   闻言,陆和锦笑了:“贺副队,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是我的房子,我住在这里而已。还是说这个小区里有你追求的人?需要我帮你去探望一下吗?”   “……放心,你们的计划并没有破绽,只有我察觉到了。”他道,又扫了眼陆和锦穿在身上来不及脱掉的围裙,神情微动,“如果他很好的话我就离开了。”   话说到这份上,陆和锦不可能还不明白,再装傻就过了。   他们默默注视对方片刻,还是陆和锦率先嗤了声撇开头。   可贺连泽却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那天你在办公室门外看到了?”   陆和锦不明白他现在竟然敢在他面前提这件事,当即就拧起了眉,却听他继续道。   “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也知道你的。”他目光很平静,在确认宋忱果然无碍后陡然松了一口气,神态却波澜不惊。他上前几步,在靠近陆和锦的时候说,“所以是你太明显了。”   陆和锦眼神一凛,贺连泽已经退了开来,刚刚对方给出的警告仿佛都是错觉。   “我不会破坏你们的计划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显然是很懂策划要害的,“如果他有用的到人的地方,可以找我。”   说完,贺连泽面不改色的朝陆和锦身上挂着的围裙再看了眼。陆和锦以为他要开口嘲讽自己,可他却示意的微微颔首,调头离开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围裙,再看向贺连泽的背影时有些莫名其妙。   贺连泽提出让宋忱“使用”他这点,即使陆和锦心底不爽,但最后还是告诉了宋忱贺连泽说的这些话。   宋忱听后出神深思了一会儿,这让陆和锦更加不满了,还是宋忱敲了他额头一下才让他消停下来。   宋忱也没思考多久,话题跨越度很大:“季钰公寓里安装了摄像头吗?”   陆和锦一愣,宋忱敏锐的察觉到他淡了些的神情。不过他面上不显:“暂时还没有。”他转向宋忱,“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忱心下暗道果然如此,却问:“为什么?”   “……他也是刑侦队一员,对摄像头之类的很敏感。”陆和锦情绪波动不明显,如实回答他,“而且我们现在只有推测,没有证据,不能安装监控。”   他点点头,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陆和锦早就清楚了他的目的,很了解他想干什么,又强调了一遍:“他很敏锐。”   “我知道。”宋忱指尖轻敲了敲,最终还是抬眸,“我想潜入他的公寓。”   陆和锦握着水杯的手一紧,他就知道宋忱会这样说,他都如此明确的警告了对方依旧不收回这个想法。   他给出了回复:“我不同意。”   宋忱毫不惊诧他的反应,语气显然公事公办:“现在是计划收尾的最后一步,我很合适这样做。”   陆和锦:“我会找其他人,还有比你更合适的。”   “陆队,我们谈的是正事,你不要掺杂私人感情。”宋忱蹙起了眉头,“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之前我们也说好了,计划的最后一步由我参与,况且如今邵安久把消息告诉了丁主任,相信他也清楚了我的加入。”   因此丁渠深此时都还没有出手阻拦,那么就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的参与了。   他知道自己很执着。明明陆和锦也知道。   偏偏陆和锦就是不松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宋支,我也可以。”   宋忱的目光挪了过去,安静了几秒没吭声,问:“你确定你能?”   他沉默了。   宋忱明白他心里想着什么,而且不提他担心自己,季钰还是他的队友,甚至还是最初的好友。就算陆和锦再强硬,也不能亲眼目睹队友背叛的行为。知道背叛和目睹背叛是不一样的。   他跟着陆和锦一起沉默了一段时间,又出声道:“不用担心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有我要做的事。”   “……”陆和锦默然,再抬起头的时候没再拒绝,双眼直视宋忱,“我陪你。”   让宋忱孤身一人潜入季钰公寓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还要时刻关注着,并且为了保证能够及时阻止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还需要另外一支队伍随时出动。   宋忱一愣,随即不由得失笑:“我等你们及时出手。”   陆和锦罕见的没有趁机打蛇顺棍上,真的敛了敛眸,认真道:“我会及时的。”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眼神落到手上戴着的红绳钥匙上。   陆和锦自然也注意到:“宋支,要我带你去看一看他吗?”   那位老人死后骨灰被葬在了公墓一处很好的地方。   然而宋忱没有接受,只说:“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再说。”他也早就动过去看望老人的想法,他那么想念自己的唯一的孙子,肯定很害怕孤单。可宋忱现在还没有解决完,他还要查出证据锤实老人的孙子。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去见他。   ……   潜入季钰公寓虽然听起来十分不容易,但实际上很简单。最难的是潜入之后还不被发现。   好在早之前丁渠深就已经盯上了季钰,给他安排的公寓房间有一处连季钰本人都不知道的藏身最佳地点。他入住的公寓一室一厅,卧室房间衣柜旁边有一张近人高的试衣镜,贴在墙壁上。其实这面镜子不仅是双面镜,而且它后面还是凿空的空间,可以容纳两个人在里面藏身。镜外的人看不见内部画面,但镜内的人可以清楚瞧见镜外事物。可这只是最后手段。   因为宋忱潜入的目的不是监视,而是找到一些犯罪组织的线索或者案件的证据。只需要一小段时间就好。   待到季钰出门前往公安厅,届时宋忱便趁机潜入,再进行查看。陆和锦则时刻关注他的消息动静。   这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如果除了季钰在去公安厅的路上突然返回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季钰出其不意的回到了公寓。宋忱当时只潜入书房一两分钟,听到大门动静后当机立断进入卧室试衣镜后。   “咔哒”一声,公寓大门果然被打开了。季钰还穿着正装,明显是要去公安厅配合调查的。   宋忱藏身的空间不小,他听着脚步声从玄关走到书房。应该是对方落下什么东西没带走了。   如是想着,他一边观察了一下这个藏身之处。   空间看起来是封闭的,但做这个藏身之处的人似乎考虑到生存的基本条件,宋忱待在里面这么长时间并没有感觉到呼吸困难,那么这里空气还是顺畅的。   他思维活跃,同时猛地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了。   脚步声好像是进入书房后消失的。   他不禁闭眼回想了一下,他刚才潜入书房后没有随便触碰其中摆设,没有留下马脚,季钰应该没有发现不同之处。   他的脚步声消失了有两分钟。   宋忱虽然透过镜子可以看见外面事物,但也只限这个卧室内部,无法查看隔壁书房发生的事情。   不过不等他担心第二次,脚步声就再次响起了。只是这次脚步声靠近的却是卧室的方向。   宋忱噤声,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看向从卧室门口进来的人影。   是季钰没错。   试衣镜在房门斜对面,他可以看到季钰眼神丝毫没往镜面上落的走进。   季钰进入卧室后径直脱下了外套,随即走向了衣柜。   宋忱目睹全程,神经紧绷,望着对方打开衣柜后伸手挑选了几秒衣服,换上了另一件外套。如今季节已然逐渐步入秋季,天气转凉。季钰目视前方双手扣着衣扣。   他动作不算迅速,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宋忱稍稍松懈,可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又忽的发现季钰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一惊,身体下意识要往后一躲,可转念回想起这个空间的特殊之处,便勉强按捺下这股本能反应,原地不动盯着对方逐步靠近,最后停在距离镜面十几厘米的地方。   季钰没有做多余动作,仿佛来到试衣镜前真的只是看一圈服饰是否合身合礼。   宋忱也看着他扣上最顶上的那颗扣子,又整理了一下衣领,表情没有变化。做完这些后,季钰终于结束整理,转身出了卧室。   宋忱没发现他有察觉的表现,静静等待着对方出门,可脚步声在离开房间后停在了客厅,紧接着他就模模糊糊听到了季钰的声音。对方应该是在打电话,他听见季钰应了声,说了一句今天不去公安厅,猝然猜到了接下来的时间他的处境。   今天季钰居然拒绝了去公安厅,那么他就要在公寓里待一天一夜,自己也得在镜后待一天一夜。   他缓缓呼吸了一下,没有考虑多久就接受了目前这个事实。 第97章 蒙娜丽莎案(十)   就如宋忱想的一样,今天一天季钰都没有出过门,一直待在公寓里。   期间他接了几个电话,解释过后还是没有去公安厅。   宋忱也就随之留在了镜子后面的空间里。   他怀疑过季钰是不是察觉到了一些怪异之处,但季钰给他的反应却又不像如此。   为了避免被发现,宋忱的手机一直保持着静音状态,陆和锦给他发了几条消息,确保他没事后不再让人催季钰。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季钰的怀疑心理。   宋忱待在空间里没怎么变过姿势,空间不算狭窄,只是他盯梢时盯惯了,不会随便动作,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动静吸引嫌疑人注意。   一整天下来,季钰没怎么进过房间,大多数时间是在客厅和书房。宋忱既然已经暂时无法离开这里,便静下心来尽可能多的打探情况。但对方这一天都没有异样行为。   直到晚上入睡,宋忱都没有发现他的怪异举动。   卧室灯光暗下,季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宋忱看了眼手机时间,晚上十一点左右。而陆和锦又发来了几条消息确认他的情况,同时告知了他明天新的安排。   他们还是会让季钰来公安厅一趟,不过这次是强制性的,季钰一定会离开公寓。而宋忱只用趁机调查就好了,不管调查结果怎么样,陆和锦都要求他及时从公寓出来。   宋忱没在这时候跟他执拗,干脆回复了好。   可是季钰今天突然返回并且待在家的行动着实让他有些狐疑,但关键时刻不给他多想的机会,他就抽出神思主要关注上明天的行动。   跟陆和锦说的一样,第二天一早季钰就被叫去了公安厅。起床后他依旧走到试衣镜前穿戴整理几分钟,然后真的出了门。宋忱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   整个公寓寂静了好了一会儿后,宋忱还是没有擅自从空间出去。再因为昨天季钰突然的折返,他更是等到手机接收到陆和锦发来的季钰已经到达公安厅的消息后才跨出镜后。   房间空荡荡的,宋忱没有犹豫直接走向了书房。   他昨天注意过,季钰待在公寓里进入书房的次数最多。   书房摆设还是跟他昨天一进来看到的一样,没有被动过。   他脚步不停,走到书桌前扫过桌面上摆放着的东西。几本书,一个观赏性盆栽,还有纸笔台灯,似乎没有留下季钰的生活痕迹。   宋忱大致扫视一遍记下这些物品的摆放状态和位置后才抬手翻动这些东西,书页夹层,没有,盆栽底部,没有,他俯下身,打开了书桌抽屉。抽屉没有上锁,里面随意放着两三本看过的书。宋忱翻了一下,书页有被频繁翻阅的痕迹,微微翘起来一些,还有主人阅读时留下的书签。这些宋忱都仔细检查了一番,但依旧没有任何线索。他又往下翻了翻,书籍底下就只有一叠宣纸,应该是公寓原先主人的东西。   书桌没有异常,他转而查探起了书房四壁。书房装修风格跟房间大致风格一样,都非常简约。书房里只有一个书柜,书桌,没有其他家具。不过书柜确实很大,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壁。而墙面上空白的地方则用几幅字画装点起来。   他一一排查,甚至连字画都掀起来观察过背面,可还是一无所获。   宋忱不由得眉头皱起,将字画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他还打算再检查一次,但手机上陆和锦的消息已经再次发来了。   季钰离开公安厅了,回来的方向就是公寓这边。   宋忱看了眼书房,又低头瞧了瞧两分钟前陆和锦的消息。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回复,陆和锦的消息一连几条又发了过来。   消息框里频频的消息让宋忱脱离了思考,他抬眸,输入了一条消息问陆和锦。   宋忱:如果季钰发现我没死会怎么样?   手机另一头,陆和锦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脑子轰得一声,立刻明白了他突然的打算,顾不上开始抽痛的额角当即发消息给宋忱,禁止他做计划以外的事情。   幸好这次宋忱只是问问,有些想法而已,很快他就在自己的消息轰炸下回复好。   他不禁松了口气,但是心还是没完全放下来,咬牙考虑了几秒,终究腾地站起身跟旁边的李希原说了声后就赶往季钰公寓。   李希原被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弄得都愣了下,费解的挠了挠脖子,重新低头作报告。   宋忱待在书房没考虑多久,依照目前这种搜查却一无所获的状态来看,季钰足够心细,他们至今未能找出一两条线索马脚。拉锯战打响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再拖下去不现实。时间花费的越多越长,犯罪组织以及季钰能做出的反应就越多越严密。   况且计划已经到了最后这步,他必须让季钰露出破绽。   而应对措施也算破绽。   *   公寓门锁响了响,大门随之被推开,季钰也走了进来。   他进门后首先环视一圈屋内,没有发现明显不对劲的地方后才迈入其中。   他去公安厅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回来也是两手空空,低头换了鞋后先走到厨房接了杯水喝下。   他习惯性的注意周遭动静,并没有声响。他也旋即放松下来,稍微扯松了领带,往书房走去。   书房还是老样子,他把外套随手挂到椅背上,翻开桌面上的书扫了眼。   想到什么,他又拉开了抽屉。   可不等他接着往下翻,目光一动,他就看见了他故意放着的几本书下压着一个东西。   比较明显,红色的刺眼。   他下一秒就抽出了那根红绳,放到眼前观察了一下。没想到这不是一根普通的红绳,上面还串着一个小吊坠和一把钥匙,看起来像是有人把它戴在手上的东西。   抽屉里凭空出现了这种物品,季钰脸色不变,把钥匙放在手心摸了摸,待他彻底看清钥匙时,他身体猛地一震。双眼都陡然睁大了。   这把钥匙他熟悉的不行,但是怎么会在这?   季钰一把攥住钥匙就开始环视书房,明明一切正常。   他后槽牙显然咬紧,连下颔线都崩出了弧线。季钰本来下意识迈出去一只脚,但是大脑在运转几秒后就再次收了回来。这不是被落下的,是人故意留下给他看的。即使知道如此,但他胸膛还是抑制不住的剧烈起伏着,仿佛承受不住一般后退一步靠在了书桌上。   他没有收减力道,撞上去的时候书桌就吱呀一声响,往旁边倾斜了些角度。   再站起身时钥匙已经被他收进了衣服里,犹如下定了决心。   火势一开始不大,季钰就站在书房窗边,窗户是打开的,他听到火烧起来几分钟后就传来的消防车声音,脸上却似乎挂着隐隐的笑容。   他的计划正式开始了。   他最后往卧室方向投去一眼,然后翻窗而出。   ……   陆和锦刚刚抵达居民楼时就看到了冒烟的公寓,立即拨打了消防电话。他几步冲上楼,用备份钥匙打开公寓大门后闯了进去,屋内大火还没有完全燃烧起来,只是浓烟滚滚。他来不及想就吼了一声:“宋忱!”   他一头扎进浓烟里,往公寓深处跑去。但没跑几步,他就睁着一双被烟熏得止不住流泪的眼睛望见了书房里影影绰绰的身形,跟宋忱极为相似。   宋忱低头翻着书桌,刚扯出一本书胳膊就忽的被强硬的拉住,攥得他生疼,如同被钳子钳住似的。   一转头,果然发现是陆和锦。   陆和锦此刻怒气已经达到了顶点:“你在干什么!宋忱!!!”   宋忱却冷静得不似平时,被他钳制住一只手,另一只胳膊就继续翻刚刚翻动的书籍。可是即使火势再小陆和锦也不可能给他再耽误的时间,果断拉着他就要冲出去。   宋忱就算挣扎也撼动不了他,跟他说:“季钰跳窗了。”   他在那之后进入的书房,才发现书房窗外并不是直接看到地面,还有窗台和可以缓冲的小平台,季钰完全可以借助这些跳窗逃跑。   然而陆和锦这时候明显管不了这么多,他一心就想着把宋忱带出去,直接将他一截,两只手都扯了过来,拽着就要逃。   那本书本来还在宋忱手上,如今宋忱手一挪走,书就被甩飞到地面,“啪”的一声散落开,一个微小的东西也随之摔到地上。   看到那个东西,宋忱眼睛一亮:“陆队,是电话卡!”   陆和锦循声望去,大火已经越烧越盛,他本来只想带着宋忱先离开,但是看见他这么执着,咬着牙一把将他扛起,又直接上手抓起地上那块小卡,一秒也不耽误直接冲出房间。   居民楼居民早就被他们疏散了,消防员也迅速到来。陆和锦一直把宋忱扛下楼才把他放了下来,然后脱下外套就往他脑袋上一罩。他一只手紧握着SIM卡,一只手掌隔着衣服按压住宋忱头顶,把他脑袋都压下去了几分。   他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宋忱即使不看他的表情也能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愤怒。   “我不是让你别擅自动手吗?!”   宋忱被遮住视线,但还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   除了陆和锦以及其他声音之外,一些熟悉的嗓音也随即响了起来。   “陆队……!”   刑侦队和特案组的人也将季钰看得很紧,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   幸好消防员来的异常及时,火还来不及烧多大就被扑灭了。   他们一来就看到了滚滚浓烟,而陆和锦他们刚刚从楼上下来,就站在离楼底不远的地方,不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他们一行人视线落到两人身上的时候声音都僵住了。   宋忱仍然镇静,没有让陆和锦松开他的脑袋,只是问:“SIM卡拿下来了吗?”   陆和锦语气是说不出的怒气,他松开手心让他看,里面是完好无损的电话卡。   他显然也看到了赶来的一行人,但并没有多说,外套依然罩在宋忱头上,把他完完全全挡住了。在他们眼里看来,那是一副将宋忱护在怀里的姿态。   陆和锦抬起头,朝僵在原地的那些人看去,恼怒还没有消去,凌厉压抑的眼神将他们一扫就让人不寒而栗。   许湘睁大眼睛望着几乎抱在一起的那两人,哆嗦了一下,扭头的时候脖子还是僵硬的,被陆和锦那一眼看得寒噤眼睛却死死不肯挪开:“我……我好像看到了宋支……” 第98章 蒙娜丽莎案(十一)   “宋……支……?”   许湘喃喃。   其他人也早就被楼下那抹熟悉的身影吸引,只是都不敢确认,眼睛猛然睁大,齐齐望着同一个方向。   其实就算他们没看到那个身影,只望见陆和锦对那人的姿态时,也能猜到那人是谁的。可是他们不敢,都不敢往那个方向想。毕竟在他们眼里,宋忱是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的。如今乍一瞧见,心脏都堵在了嗓子眼,迟迟无法出声。   宋忱被陆和锦的外套遮挡住,抬头的时候外套稍稍滑落了一些,他可以清楚看见陆和锦的神情了。他明显也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没想着再瞒着他们,只不过陆和锦如今状态仍然不对劲,他只好轻声喊了他一声:“陆队……?”   陆和锦应声低下头,垂下的眼眸底下翻滚着深色浓墨一般的痕迹。他顿了一下,道:“计划正常进行着的。”   他有依照计划行事,并且完成了计划结尾,只是在其中穿插了一点他自己的想法和私心。   陆和锦没说话。   但不远处那一行人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已经稍微缓过神来了,瞳孔紧缩着望向他们这边。甚至韩奕已然颤抖着声线问出声了:“……宋队,是你吗……?”   宋忱一时没吭声,只是抬眸注视着陆和锦。   好一会儿,陆和锦终于压下眼底浓色,强硬的撇开了头,吐出的字很冷淡:“你说吧。”   宋忱“嗯”了声,伸手掀开头上的外套,而陆和锦早就站远了点,于是他没有还给陆和锦,而是顺势披在了自己身上。他随之扭头转向韩奕众人:“是我。”   很平常的两个字,却如同千斤压垮了特案组和刑侦队这些天来强撑起来的脊梁。在看清宋忱模样的那一瞬,韩奕当即瞳孔骤缩,随即陡然冲了过去。其他人也与他差不多,霎时间大家都围到了宋忱身边。   韩奕他们至今依旧有些无法相信,摸着自己的脸碰到了一手湿冷,简直又哭又笑:“宋队……宋队……真的是你……”   他们亲身演示了一次笑起来比哭的还难看,不过宋忱没有笑话他们,只是应着他们点头,道:“嗯,是我,我在。”   韩奕哇的一声就栽进了宋忱怀里,双臂扒着他肩膀死死不放,哭嚎:“宋队!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会死的,你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呜呜呜呜呜……”   贺连泽早之前就有了答案,所以这次亲眼瞧见宋忱时并没有太过意外。   而许湘居然不是第一个冲进宋忱怀里的人,一反常态的只站在离宋忱几步远的地方,悄悄抹泪喜极而泣的望着他们。   她看了围着宋忱的一群人很久,才微微偏开了脑袋。余光却瞧见了独自伫立在外围的陆和锦,对方面无表情,可她就是察觉到此刻他心情差到了极点。   比他黑脸还可怕。   许湘停止了又哭又笑的表情,再次转头看向被包围着的宋忱,心里那种感觉越发强烈,连带着眼睛眨了眨,一时间忘了说话。   而宋忱很快就暂时安抚住了他们,又投身进了正事。   在场的这些人只有陆和锦清楚计划,他吩咐韩奕他们几句话后就走到了陆和锦身边。对方周围气压很低,但竟然没有发脾气。宋忱自知理亏,可眼前还是正事要紧,没时间顾及其他。   “陆队,我把那把钥匙还给了季钰。”   那是季钰爷爷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是十年前火灾还没有发生时他们一家的家门钥匙。季钰怎么可能不认得。   陆和锦自然明白他的潜意思,眼刀扫了过来:“宋支,你刺激他,得到了你想要的了吗?”   语气很冲,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两队刚碰面时的状态。宋忱默了默,说:“他逃跑了,证明他知道我们这些天在查他跟犯罪组织的消息,也侧面证明了他就是失火爆炸案的作案人。他逃走的时候没有带走其他东西,说明这间公寓里确实没有他想要藏匿的线索。而我们找到的那张电话卡可能就是唯一一个可能有用的消息了。”   陆和锦冷嗤一声,没有看他:“所以呢?你就是想证明这些?”说着,他终于扭头肯看着宋忱了,只是两眼愤怒,“这不是我们早就清楚的吗?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做出的事就是这个?宋支,我以为你查案能力很了不得的,结果就这样?嗯?”   其他人离得不远,模模糊糊听清了他们之间的一些对话。只需要只言片语,再联想起宋忱死亡的虚假消息,他们心中自然就形成了隐约一点推测。听见陆和锦这么呛人的话,韩奕他们立时就锁着眉上前了几步:“陆和锦,你说什么呢!”   宋忱“死亡”的这段时间,其实两队人相交更加近了很多,特案组的人也默默承认了陆和锦的办案能力,自觉的喊他陆队了。如今连名带姓一起叫出来,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可宋忱没让他们再过来,回头对他们说了句:“不要过来。”   这是他的问题,他自己解决。   陆和锦没动,一声不吭,也没再看宋忱了,就这样抱臂立在原地。   这个状态下的陆和锦明显是听不进去任何解释的。   “陆队。”宋忱想了想,往他身边走了几步,脚尖几乎与对方贴在了一起。他抬头望着陆和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先别生气。”   闻言,陆和锦转过了头来,可是皮笑肉不笑:“宋支,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道,“我们都是睡过一张床,一起住婚房的同居关系了,你不想认我了吗?”   这句话一出来,陆和锦大脑显然宕机了几秒,随后他慢慢低下了头,眼神复杂的凝视着宋忱,显然没料到会从宋忱口中听到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他用仅剩的脑容量认真分析了一下,然后拧起了眉毛,得出了一个恰当的结论:“……你对我用美人计?”   不说宋忱突然肯承认这些,而且他现在身上还披着刚刚他脱下来的外套,宛如全身都包裹在他的气息之中,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可是却令人更加挪不开眼了。陆和锦合理怀疑这就是宋忱的目的。   宋忱对他的反应静默了一瞬,之后叹了口气,点点头:“对,我在用美人计。你先别气了,我知道这次是我做的不对,没有下次了。”   陆和锦依旧拧着眉,盯着宋忱。安静这么久吐出的几个字却是:“我不信。”   “……”宋忱顿了会儿,如实道,“我在那串钥匙上挂上了一个吊坠,里面装有GPS追踪定位器。”   所以无论季钰逃到哪里,他都可以知道。并且很有可能这次季钰逃跑,逃去的是犯罪组织聚集地。   陆和锦愣了一下,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他也没问难道季钰不会中途丢下钥匙,因为他清楚季钰的性格,况且那还是他爷爷唯一的遗物。季钰是不会放下的。   “如果钥匙被丢下了,那么就说明他中途或许是遭遇了犯罪组织其他人毒手。”   说到底,无论钥匙丢不丢,他们都会得到一个重大线索。   听完这些,陆和锦沉默了很长时间,即使心里已经接受了宋忱的解释,但还是不能对宋忱冒险的行为释怀。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宋忱,然后迈步走开了。   宋忱依然在原地,只是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心。   他解释完了,但陆和锦还是没能接受。   他旁边一开始就注意着他们这边动静的特案组等人同样察觉到了他们俩人的情况,刚刚消化了一下最初两人的对话,韩奕他们也理解了陆和锦的心理。毕竟宋忱的做法是真的冒险,他是他们的队长,他们也有些难受。谁会想亲眼目睹重要的人的冒险呢?   况且……   贺连泽收回了望向陆和锦的目光。   况且还是他爱的人。   韩奕挣扎了片刻,走到宋忱身边安慰:“他应该自己消化一下就好了,这事也怨不了你。”毕竟谁叫宋忱虽然冒险,可获取了重要信息呢。   宋忱应了声,目光偏过去的时候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假死的这些天公安厅有异动吗?”   “没有……”他摇摇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就是许昭华他也主动参与了查案。之前他还对我们爱答不理的。”   这消息宋忱早就听说了,对此也没说什么,只是略一颔首:“知道了,回公安厅后我会去找他。”   他站着没动,楼上的火本来就没怎么烧着,而且陆和锦早有准备,消防车快速到来,居民也早就被疏散走了,所以没几分钟火势就灭了。   只剩空气中烧焦的烟尘气息。   宋忱垂眸思考着问题,却注意到身边的韩奕好几次往自己身上瞟来的视线。他没再视若无睹,转过身:“怎么了?”   “……啊,那个,宋队。就是,”韩奕反倒被吓了一跳,吞吞吐吐,犹豫好久才问出口,“就是……,或许你跟陆队伪装了身份?”   他们刚刚在旁边,当然也听到了宋忱惊人的一句同居的关系。   他一愣,空气沉默了几分钟。就当韩奕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准备打哈哈掩饰过去的时候,就见宋忱忽然垂下了一点眼皮,似乎思考了一下,道:“没有伪装,是真的。”   韩奕:“……” 第99章 蒙娜丽莎案(十二)   虽然韩奕问是这么问,但最后不敢提的还是他。   如今丁渠深他们的计划已经结尾,宋忱假死的消息就没必要再隐瞒,宋忱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众人。   惊喜之外他们不乏淡淡的“怨恨”,责怪陆和锦他们竟然什么都不告诉他们,将他们蒙在鼓里。这段时间他们可是真的为宋忱的死亡而伤心欲绝了。   即便是这样埋怨,可到底他们还是欣喜最盛。回公安厅的路上都兴致昂扬,除了陆和锦外其他人气氛堪称喜气洋洋。   丁渠深早已知晓宋忱的所作所为,他清楚宋忱的性子,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该批评的还是批评,惩罚他做一万字的检讨反省自己擅自行动的危害。   陆和锦在一边依旧一言不发。   宋忱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得知消息的谢亭柳此时也跑了过来。他远远的就瞧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马尾绑的很高,脸色苍白。   亲眼目睹和从别人口中听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此刻谢亭柳看见宋忱,脑中维持的平静刹那间就崩溃了。宋忱刚站稳,一道人影就冲了过来,随即肩膀就蓦地一疼。谢亭柳收回手,两眼还是控制不住的发红。她望着吃痛蹙眉的宋忱,半弯半沉的嘴角终于一撇,骂道:“好你个老宋……一声不吭让我们这么多人为你伤心,你真是好样的……”   宋忱捂着肩膀无奈的笑了笑:“抱歉,不会了。”   她似哭非笑,红着眼又骂着捶了他一下。宋忱看出了她内心的悲喜交加,余光望见她绑的漂亮的长发,主动扯开了话题:“你会绑头发了?”   “谁不会。”她又骂了他一声,“我以前只是懒得绑而已。”   直到如今,宋忱没事的消息才彻底传遍了公安厅。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特案组重新会合,除了刑侦队之外,所有人都聚齐了。   季钰的事到现在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难受是肯定的,毕竟是他们合作查案的队友。人都是有感情的。   不过目前最让宋忱感到奇怪的是“不合群”的许昭华,他完全没料到他居然对自己如此上心,听说他死亡的消息后还第一时间赶来了公安厅帮助查案。这份人情宋忱还是记住了的,他早也决定亲自去见一见对方,再跟许昭华交谈一次。   经过这一遭,他觉得对方应该会答应加入特案组了。   他向纪宁打听到因为许昭华常常在公安厅通宵追查,所以也拥有了一个暂时的办公室,就在陆和锦办公室旁边。   不过等他过去时,办公室里早已经空了。   宋忱没在办公室找到人,环视了一圈,瞧见隔壁办公室有人影,便过去问了问。这一问,他才知道,就在刚刚许昭华听到他假死其实安然无恙的消息后就离开了。   宋忱一愣。   但随后他仔细想了想,这确实是许昭华的作风,他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现在追上去对方应该也不会松口承认,那就再等几天好了。   宋忱向提供消息的那人道谢,今天这么多事情一起袭来,到现在他才有时间放空一下大脑。然而就在这一瞬,他终于想起了被他放任的陆和锦了。   并且他在离开丁渠深办公室后好像就没再看见过对方的身影了。不等他多想,韩奕终于寻找到他,兴奋的邀请:“宋队!为了庆祝你回归,我们今晚去聚餐怎么样?”   宋忱刚抬起眼眸,就看见他激动的掏出手机让他看,“纪宁连餐厅位置都选好了!”   他眼眸一扫,瞧见他身后跟着的刑侦队众人,顿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   “耶!”韩奕高兴的差点跳起来,搂上身边的李希原就晃了晃,“聚餐,聚餐!太棒了!”   餐厅确实已经由纪宁订好了,不过这次不是包厢,一大桌人聚在一起在餐厅落地窗旁,旁边还有其他桌位。   不过胜在视野好,从玻璃窗望出去就是一条横跨湛州的大江,夜景非常好看,不少人来这里打卡。   宋忱自然也知道,这次聚餐虽然名义上打的是为了庆祝他的回归,实际上也是为了吸引刑侦队几人的注意,让他们从季钰的事情上稍微挪开视线。   即使陆和锦依然没接受宋忱的解释,但他还是一同来了。   大圆桌,一桌人坐下,刚好满满当当,少一人不多,多一人就挤了。   宋忱先被韩奕压着落座的,但是走在他后面的陆和锦一反常态,绕开了他身边的位置,坐到了他斜对面,隔开了起码两个座位。   陆和锦刚坐下,身边就接着落座了另外一个人,贺连泽。他心里“啧”了一声,想着早知道贺连泽也坐这他就不选这了。   谢亭柳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自然也来参加了聚餐。她没挑位置,可瞧见陆和锦这么生硬明显的避开宋忱的行为,她还是没忍住挑了下眉,觉得稀奇。   他们好歹查案相处了这么久,再加上他回来后想了想在青怀市时陆和锦和宋忱之间的氛围,她还是回味过来了一些的。   目光从陆和锦身上滑到宋忱身上,她眼睛一转,当即就往宋忱身边一坐,笑着看了过去:“老宋,等会儿记得帮我夹菜,你知道我爱吃什么。”说着,她还抬手挽了一下发鬓,言笑晏晏。   许湘紧随其后,在韩奕要坐到另一边位置时连忙伸手推了一下,自己先一步坐下去。韩奕挠了挠头,望着被两个女生包围的宋忱,有些奇怪,但是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走到旁边坐下了。   谢亭柳离得近,看到了许湘着急忙慌的动作。两人视线一对,眼眸立即亮了亮,都笑而不语。   见状,宋忱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他身后就是落地窗,这个位置似乎观赏夜景并不算好?他不明白俩人为什么抢着坐这。   这情景林瑞看得都有些羡慕了,有些欠揍的往自己座位旁边的陆和锦身上“小锤锤捶了他一下”,学着谢亭柳加上撒娇的语气:“陆队~人家也夹不到菜了啦。你可要帮人家夹菜哦~”   陆和锦放下水杯,玻璃杯磕在桌上,干脆的响了一声。   林瑞陡然一惊,眼睛一眨就收回了手,坐的板正不已。   可为时已晚,陆和锦已经转过了头。   他只觉自己被一道视线死死的盯住了,全身发寒,忍不住瑟瑟发抖。   韩奕他们好不容易瞧见他这副怂样,没有帮他开脱,反而很不仗义的笑了起来。   陆和锦移开目光,他当然听到了谢亭柳说的那话,心里难受现在更加不爽了。可目光在半空中无意识往宋忱的方向投去,却撞上了谢亭柳的。   她与他对视后似乎也不惊讶,甚至还颇为挑衅的勾唇一笑,往宋忱身边更加倾斜了一下。   他视线一顿,当即能喷出火来。   但谢亭柳已经不再看他了,转而去喊宋忱:“老宋,我要吃虾,那一只大的,顺便帮我剥壳?”   更加让陆和锦恼火的是,另一边的许湘也凑上了热闹,在谢亭柳的示意下一直给宋忱倒饮料,暗搓搓占他便宜。   此情此景,陆和锦只感觉自己脑袋上绿的发光。他正欲一拍筷子站起身,旁边的贺连泽就突然往他碗里放了一只虾,眼睛也不抬:“虾。”   他眼皮一跳,扭头看贺连泽。他有理由怀疑对方是在借着食物骂他。   贺连泽神情依旧,仿佛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不由得深呼吸几次,最后还是撇开了头不去看宋忱他们,自顾自吃饭。   眼不见心不烦。   但宋忱他们那边的声音却仍旧听得清清楚楚。时不时就传来一些欢笑声。他在心里简直气得发笑。好好好,宋忱明知道自己生气了还选择无视他,给他织绿帽子。他真是要炸了。   就在这时,他们那边谢亭柳又忽的提起了:“老宋,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你查了这么多起案子,有没有觉得身边哪个人让你满意的?”   宋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今晚如此热情,还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假死,所以有问必答。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与他棋逢对手一般的陆和锦,他也下意识望了过去,然而只看见对方冷漠的头顶——他低着头吃饭,根本没看他。   意识到陆和锦仍然在生气,他想着对方现在应该还不喜欢自己再提及他,于是重想了一下,肯定道:“连泽。”   被叫到名字的贺连泽抬眸,对宋忱微微笑了一下:“你也是。”   他其实很佩服宋忱。   谢亭柳听到答案,忽然冲宋忱勾了勾唇。   宋忱不清楚她怎么一时间笑的这么诡异,但是坐在他旁边的许湘可是清楚瞧见了。刚刚那一刻陆和锦猝然抬起了头,注视向这边的眼神堪称恐怖。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小心翼翼的挪得稍微离宋忱远了点。   这一顿除了陆和锦之外所有人吃的都欢声笑语,谢亭柳让宋忱夹菜也只是说说而已,宋忱也清楚她的性格,也只是应下但没有行动。可是偏偏她吃着吃着还会突然笑一声,他被她那奇怪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你们是想坐一起?”   他可以给两位女生让座的,没必要非得夹着他。   谢亭柳摇了摇头,又忍不住笑了笑,侧头朝他贴近了些,道:“老宋,你今晚有点遭罪。”   宋忱有些莫名,仔细观察了一下她:“你喝醉了?”   她摇摇食指,又凑近了点,下巴微微一抬:“我没喝酒,但是他可能会醉。”   顺着她的话,宋忱一路看过去,就瞧见了一杯酒一杯酒往肚里灌的陆和锦。   “……”他默了默,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此时谢亭柳也忽的离远了点他,笑道:“谁让你假死呢,我可是会记仇的……”   宋忱没听懂她的话,眼神复杂的再次看了看她:“喝醉了就别逞强了。”   谢亭柳嗤笑一声,摇摇头,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同情。   宋忱,就只是在查案的时候脑子转得快而已。从小到大他接受到的感情少得可怜,他对这些根本一无所知。   迟钝得要命。 第100章 亲密   一场聚餐结束,大家这次都没怎么碰酒,能够自行回家。不过散场的时候宋忱还没站起来,旁边谢亭柳就扔了个包给他,她随手绑起了头发:“老宋,跟我来一下。”   她有意无意瞥过还在桌边的陆和锦,没多说,“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就在门口帮我拿着包。”   宋忱顿了顿:“我在这也……”   谢亭柳没给他机会继续说:“跟我来就对了。”   她一般不会提这种强制性要求,宋忱便也没多问,“嗯”了声后跟了上去。   他以为对方至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与他说,结果谢亭柳还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他在洗手间外等着她出来后,她之际诶拿过他手上的包扭头就走,根本没有谈事的意思。   对此他甚至还愣了一下。   现在这时候大家差不多都离开了,宋忱便原路折返回去。出乎意料的是,桌上还趴着一个人。   ——陆和锦。   他脚步一停,随即不由得加快了几步:“陆队,你怎么还没走?”   陆和锦趴在桌上,面对他的问话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   宋忱回想起用餐时对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行为,大概有了答案。他俯身准备搀起陆和锦,可谁知他只是刚弯下了一点腰,趴着的人突然就有了举动。   他的手被人一把攥住,力气不加收敛,紧的宋忱手腕生疼。他蹙起眉头,看向猝然起身拉着他往外走的陆和锦,快步跟上对方的步伐,一边问:“陆队,你怎么了?”   陆和锦没应声也没停步,一直半强迫的拽着宋忱上了一辆的士,他给了司机一个地名,就是陆和锦与宋忱之间所谓的婚房。   他的一系列举动显然不像是喝醉的人能做的出来的,宋忱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的点,抿紧了唇,目光转向静坐在他身边,虽然冷着脸目视前方但五指仍然紧紧攥着他的人。   宋忱安静了片刻,识趣的没有这时候挣扎出声让对方更加恼火。   陆和锦在生气。   这一点是肯定的,毕竟上午那事出来,对方就没有表示接受他的解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时候的陆和锦好像比那时候更加生气。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陆和锦拉着他就径直往楼上去,打开门后一把就将宋忱推进了屋里。   宋忱还没从陆和锦居然知道房门密码的事情中反应过来,转过身,他就再次被抵在了门上。   谁都没来得及开灯,宋忱后背撞上冰凉厚实的大门上时下意识皱了下眉。离得近了,他就闻到了陆和锦身上明显的酒味。   “陆队,”他只张开了口,正准备摸索着去开一下灯,下一秒,他就猛地瞪大了双眼。   压在他身上的人低下了头,他确切的感受到了张口的那一瞬间有东西钻进了他的口腔,又湿,又热,又软。陆和锦身上的酒味不仅闻到了,更加尝到了。   当宋忱意识到陆和锦在亲自己时,他瞳孔一缩,脑袋反应过来就要往旁边一偏,刹那间却又有一只手极其强势的钳住了他的下巴,将他固定在了远处。而陆和锦不仅仅停留于此,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侵略的气息,仿佛燎原之火,身体先一步作出行动,膝盖挤入宋忱两腿之间,掌控着这次的走势。   宋忱先是挣扎,然而被牢牢控制。待他发现自己是蚍蜉撼树的时候,浓郁的酒气已经弥漫开来了,熏得人昏昏欲醉。但宋忱还留存着一丝理智,他在对方稍微离开一点距离让他换气时斩钉截铁的咬紧牙关,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陆和锦与他离的很近,鼻梁还靠在一起,似有若无的轻蹭像极了情人般的亲昵。陆和锦垂眸啄了一下宋忱亮晶晶红艳艳的嘴唇,半是强迫半是诱哄的意味:“宋支……张开嘴。”   身下的人没动,不过下颔线绷得很紧。   陆和锦到这时候才没有着急,他已经完全钳制住了宋忱,不管对方配不配合他都会达成自己的目的。只是主动的显然更加能让他愉悦。   他低声呢喃:“宋支……宋忱……我好喜欢你……”他的鼻息很乱,气息滚烫,不似正常,“你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下我呢……”   就这样磨蹭缠人了很久,身下的人才终于微微张开了口。   陆和锦当即急不可耐,在那一刹就低下了头去。   宋忱只是在抿唇不语的那几秒察觉到现在的陆和锦就是醉后的反应,感受着对方炽热的气息和感情,心底也宛如一起烧了起来,心跳如雷。舌头被吮得啧啧有声,舌根发麻,陆和锦就算醉了也异常懂得珍惜这次机会,能用的几乎都用上了,牙齿不轻不重的咬着宋忱唇瓣。   俩人仿佛无所顾忌的向对方传达着温度,宋忱渐渐被热气蒸的睁不开眼,眼皮又湿又热,亲久了连腿都站不稳,只能被陆和锦用腿抵住。一切都显得模糊了,远去了,他在对方一声声的告白中沉沦。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最后陆和锦松开了宋忱。   宋忱瘫软得像一摊泥,陷在云里,意识都有点朦胧。他听到陆和锦靠在他身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宋支……我到底哪点比不上贺连泽?”   他一愣,而陆和锦已经醉了过去。   *   宿醉的后果很严重,陆和锦一觉醒来的时候真的头疼欲裂。   他紧紧拧着眉,可他刚刚撑起身,搭在他身上的被子就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他一丝不挂的肉体。   他一顿,随即立马扭头看向枕边,于是就看见了睡在他身边的宋忱。   陆和锦脑子一懵,宛如信息过载,僵在了原地。   宋忱睡得不沉,陆和锦起来后就惊醒了他。他跟着坐起身,掀开被子就穿上拖鞋,脸上神色跟平时一样淡淡的,依然依照平常顺序起床穿戴。   不过身后陆和锦的视线过于强烈,他自顾自的穿好衣服后才转身面向对方:“怎么了?”   陆和锦仍然有些不敢置信,目光从自己赤裸的身上又挪到宋忱穿戴整齐的身上,卡顿:“我……你……不是……”   “没事。”宋忱看他表情就知道陆和锦在想什么,“我们昨晚只是单纯的睡了一觉,没做其他事情。”   陆和锦依旧不相信:“我们都……这样躺在一起了……”   他平静的解释:“陆队,我们只是亲了,其他的做不了。按照常理,喝醉的人很难勃起。所以放心,我们确实没做什么。”   然而陆和锦的关注清奇:“不可能,我就算喝醉了也行!”   “……”宋忱认真看了他一下,没有看出他对接吻做出意外的反应,隐约猜到些什么,“陆队。”   陆和锦心跳莫名快了点:“嗯?”   宋忱:“你记得喝醉之后的事情对吗?”   陆和锦记得醉酒后发生的事一切才通顺起来。早之前陆和锦在酒店做出的行为让他之后提起就会炸,现在也对昨晚发生事丝毫没有意外,陆和锦肯定记得。   “……”陆和锦默了默,眼神游移,“……嗯。”   “原来如此……”宋忱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卧室。   陆和锦额角青筋一跳:“你去做什么?”   宋忱:“时间到了,该去公安厅了。”   闻言,他愣在了床上。等他缓缓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后,陆和锦心窝子积的火几乎一瞬间又要冒出来。   他们都亲了!亲了!   宋忱这是什么反应?想当什么都没发生吗?   怎么可能?   于是在宋忱话音落下的几秒种后,他立马起身套上衣服,又快步追了出去。   两人一起来的公安厅。   厅里其他人要比他们先来,谢亭柳也在。   宋忱经过昨晚那一遭才明白聚餐时她话里的意思,此刻看见她也只是多停留了一下视线,没有多说。   但谢亭柳的变化还是很显著的,她差不多齐腰的长发被剪短了,成了宋忱最初建议她剪的短发,刚好只齐平下巴。   她瞧见宋忱后倒是又笑了笑,视线滑过他微肿的嘴唇然后敛下了眸子,似有笑意。   陆和锦就跟在宋忱后面,终于追进室内喊了他一声“宋支”想让他停下,可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在,听见这一声后就都扭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陆和锦语音一顿,眉心皱的死紧,但最终还没说话了。   宋忱对他那一声的回应也只是微微颔了颔首,然后转身投入正事:“GPS追踪到哪了?”   这一板块他昨天告知了丁渠深后就交给了纪宁,李希原和贺连泽来处理,如今经过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季钰该停下来了。   而GPS追踪定位器显示也确实停住了,就停在了湛州市边界处。   李希原把结果告诉了宋忱,神情稍显凝重:“停下了,但是已经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跟季钰也做了这么久的队友,至少还是有些了解对方的。如果真的是季钰,他不可能在还没确保安全的时候在距离“危险”这么近的地方停留这么久。   纪宁也在沉吟后得到答案:“犯罪组织找上他了。”   宋忱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情况出现,所以并不诧异。他只是又问:“出警去调查了吗?”   这回是贺连泽回答的:“我们派出了警察追踪,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他点点头,安静下来。   其实他们都还是紧张的。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季钰背叛了他们,甚至“杀害”了宋忱这些事情是板上钉钉的。而如今他被犯罪组织找上,或许能逃出生天,但他们对他最终也得断了情分。罪与恶他们是分得清的,从来不会将犯罪与交情掺杂在一起。   他们只是……   只是悲伤而已。   那是他们曾经的队友啊。   宋忱看得出他们的心情,适时的不去打扰,再向韩奕问话时声音稍微放轻了些:“冬阳怎么样了?”   他自从回来之后还没看见过他呢。   说起这个,韩奕也正想问:“他昨天放学回家后听说你回归的消息,立马就冲进了你的房间里。但是他说等了一夜也没见你回来,让我问问你怎么了。”   宋忱默了默,开口:“他怎么不发消息给我?”   他挤眉弄眼:“宋队,‘近乡情怯’的道理你知道吧,我想他就是。”   闻言,宋忱笑了笑:“明白了,我会主动问问他的。”   不过,韩奕觉得有些奇怪:“宋队,你的嘴怎么了,是被辣到了吗?可昨晚你也没吃辣的啊……”   他笑容微微一滞,没回答。随后他就感受到身后紧紧跟随的一道幽幽目光。   陆和锦望着他的背影,气愤的小声嘀咕:“始乱终弃,用完就丢,拔屌无情,渣男。”   宋忱:“……” 第101章 关系   宋忱不知道陆和锦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这样想他。   他再看了眼对方,发现陆和锦仍然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的方向。那神情堪称委屈,看得宋忱不由得回想了一下自己是否真的做了什么造成了他的错觉。不过这些还是得下班后说的,现在是办案时间,公私分明。   只是这时候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昨天他就发消息问了许昭华,询问他是否有时间跟他会面,直到现在对方才有了回复。   许昭华:好。   宋忱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竟然答应下来了,于是又道:你有方便的地点吗?   许昭华:都可以的。   但是在这个消息之后,他又发来了一处地点。   许昭华:【位置服务】   许昭华: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想去这里。   宋忱自然没有意见,答应了下来。他们见面的时间定在明天下午。   他回着消息,没注意到身后的陆和锦眼神更加变了变,如有实质的凝望着他。   他一僵,回头就瞧见陆和锦绷紧的脸。   看来这是有话必须得跟他说了。宋忱其实也不想把事情拖久的,见状更是坚定了这个念头。他走到陆和锦身边时道了声:“陆队,麻烦你跟我来一下。”   会议室其他人注意到这个情况,以为陆和锦又做了什么事让俩人闹开了矛盾,都不约而同的低头做着自己的工作,眼观鼻鼻观心。   陆和锦紧跟上宋忱,跟着他一路走进对方的办公室。   宋忱的办公室收拾的很整齐,物件摆放也恰到好处,几盆绿色盆栽更加丰沛了室内生气,风格倒是跟它的主人一样。   宋忱走到办公桌前才停下,转身看向陆和锦时才发现对方已经跟了进来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他没想太多,静下来才注视向陆和锦,问:“怎么了?”   陆和锦眉毛一直揪在一起,这时候听到他的问话拧的更加紧了。他定定的盯着宋忱:“宋支,昨天是我不对。”   听见他认错,宋忱还是有点意外的。他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可是他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宋忱怔住了。   “可是宋支,我们亲都亲了,我都碰了你了,你怎么能装作无事发生?你是想让我把昨天的事情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到?我好不容易跟你亲密一次,结果你若无其事,你不乐意,不接受我,没关系,但是我想负责,我不可能和你一样。”   宋忱察觉到他激动起来的情绪,似乎听出了他表达的意思,先是一懵,然后连忙截停他:“不对,陆队,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把昨晚的事情当做无事发生?”   陆和锦望着他,眼睛微微红了一圈,连下颔线都是绷紧的。他反问:“你今天一天的行动不是都在表示这个意思吗?”   宋忱自起床起就没正眼瞧过他,直接离开家来到了公安厅,这段时间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你想传达给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宋忱:“……”   他扶额,略微失语了一秒。   等陆和锦说完这些,他终于默默叹了口气:“但是这些不都是我平常的作风吗?”他确实得赶来公安厅,不然他们就都要迟到了。而且他也着急查案。   陆和锦一噎,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如此。   “而且,我不跟你说话,也没怎么看你的原因是……”他顿了一下,眼眸看了看陆和锦,又垂下,“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昨晚他们才借酒亲过,今早他一起来就看见陆和锦,这让他怎么能好意思。   陆和锦略微疑惑:“做什么?”   “……我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该做些什么。”宋忱见他实在不理解,就缓缓解释,“而且现在是上班时间,犯罪组织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我们还得追踪季钰的下落……这些本职工作太多了,我得集中注意力处理它们,必须公私分明,所以在这里我只能跟以前一样对待你,不会因为恋人关系就对你特殊……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些,我还在考虑……”   宋忱独自说了很多,然而陆和锦只听见了前一句大脑就宕机了。他愣愣的望着还在说话的宋忱,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可是还是忍不住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心潮澎湃,激动得脑内嗡鸣,耳膜鼓噪。   他直勾勾的盯着宋忱:“……你说什么……?”   宋忱见他直愣愣的模样,有些罕见,但还是重复道:“我还在考虑……”   “不对,第一句。”他打断,语气隐隐激动,“我想听你说刚刚第一句话。”   “我说我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该做些什么。”宋忱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复述了一遍。   陆和锦:“所以你是说我们在一起了……?”   “嗯。”他感到怪异,待看清陆和锦此时的表情,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我昨晚不是……你不知道?”   陆和锦紧紧注视着他,气息不匀但是尽力调整着:“我不知道……你再告诉我一遍。”   “……”宋忱抿紧了唇,说,“你昨晚让我……张嘴,我都同意了。……我还以为你知道。”他顿了顿,“抱歉,你昨晚喝醉了,确实应该记得不太清,是我没跟你说清。”   陆和锦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他几步,两人已经几乎抵到了办公桌上。   他低下了头,一双眸子比任何时候都要闪烁,低声缓缓道:“宋支,我确实记不太清了……你能不能帮我再回忆一下?”   宋忱直至后腰抵上桌沿,才感受到对方此时此刻灼热的呼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他隐隐明白了陆和锦的意图,微微蹙了蹙眉:“这里是我办公的地方……”   谁料话落陆和锦却猝然低头,将脸埋在了自己肩颈里,肩膀一颤一颤的,传出的笑声又低又瓮声瓮气。   陆和锦闷声笑了几声,再抬头时果然收到了宋忱费解的目光。他嘴角高高翘着,满声笑意:“没事,宋支,我没事。我就是很高兴,我很高兴。”   宋忱沉默了片刻,没有出声。   只是陆和锦压在他身上,眼神晦涩的扫过他的嘴唇,哑声问:“宋支,那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了对吗?”他继续道,“我想行使男朋友的权利。”   “我想吻你。”   话一出口,不等宋忱回复他就低下了头,宋忱再次真切的感受到对方嘴唇的温热和柔软。   不像昨晚喝醉酒之后的莽撞,这回陆和锦有意识而且很欣喜愉悦,胸腔里的激动和兴奋几乎要爆出来,这些喜悦的情绪顺着他体内气息一起向上交换,成为了从宋忱唇缝里溢出来的一两声喘息。   宋忱一直被迫吞咽着,喉结上上下下的滚动,昨晚昏昏沉沉下陷至柔软云絮中一般的感觉再次浮现,陆和锦似乎对他的腿软有了预料,长腿直接顶进他双腿之间,卡住了他向下滑去的趋势。   “陆……”   宋忱躲了一下才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就又被陆和锦扣着后脑勺压了回去。   陆和锦一边颤着眼睫一边低声安慰:“没事……没事,我就亲一下……”   宋忱感觉掐在腰上的手掌更紧了,陆和锦宛如要嵌入他的身体一般一直坚持不懈的挤入他两腿,身体贴的严丝合缝,仿佛肌肤的每一处都贴合在了一起。又热,又让人大脑昏沉,忍不住就此沉沦,越陷越深。   最后还是宋忱呼吸不过来了陆和锦才终于松开了他。   室内,两个人的呼吸都粗重凌乱。宋忱呼吸了几口空气疏通心肺,眼尾都沁出了几分红意。   陆和锦缓着气息,又忍不住抬手扶上他额角,指腹在他眼尾处摩挲了一下,又轻轻按了按。   宋忱这次清楚的感觉到两腿间的异物感,绷直了唇线,没看:“……陆队,你冷静一下,等会儿我们还得出去。”   “不行。”陆和锦声音喑哑得厉害,在他耳边笑了声,“一时半会我消不下去。”   宋忱唇线更加紧绷了,“那你在这里缓缓,我先出去了。”   但是陆和锦努力了这么久,直到如今才终于得偿所愿肯定是不肯这么一会儿就善罢甘休的。他的腿不收,宋忱就不能乱动。他低头,故意让滚烫的呼吸在宋忱脸上滚了滚,又贴上宋忱升起热度的脖颈,道:“宋支……你陪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我怎么……”   宋忱刚准备反驳,结果垂眸错眼就瞧见了陆和锦伸手解腰带,当即眼皮一跳,懂了对方想做的事。   “陆队,你想自己解决就解决吧,让我先出去。”   “不行。”陆和锦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拉链已经在说话间拉开了,他吐息都是滚烫的,“没你不行……”   “……”   就在陆和锦将要继续下去之际,办公室门就忽的被敲响了。   门外响起贺连泽的声音。   “宋队,刚刚派出去的警察找到GPS追踪定位器了。”   正事。   宋忱会优先哪个不言而喻。   于是两分钟后,宋忱打开了门。   贺连泽进入汇报情况,但是走进办公室后却一眼看见了坐在宋忱办公桌后椅子上,盖着件外套的陆和锦。   对方脸色奇差,望着他的目光似乎能将他烧穿。   贺连泽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转向宋忱:“GPS追踪定位器没有被单独拆卸下来,还是跟钥匙一起串在一根红线上。警察是在湛州市临近边界与隔壁省交界的边缘发现钥匙的,但是除了钥匙以外我们没找到其他物品。”   “钥匙被扔下了?”宋忱眼神一变。   如同他们之前的推测,季钰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犯罪组织出手了。   “看来季钰跟犯罪组织真的有关系。”他沉默了一会儿,错眼又瞟见办公桌后的陆和锦,又沉默了几秒,然后起身对贺连泽道,“……我们出去再说。”   角落里的陆和锦:“……”   宋忱和贺连泽回到会议室,里面其他人还在,只是少了谢亭柳的身影。   宋忱有些奇怪,顺势问了一声:“亭柳呢?”   他记得刚刚还在这儿跟他们一起讨论的。   “亭柳姐啊。”这个许湘清楚,刚刚谢亭柳跟她交待了的,“她接了个电话,说要去孤儿院看望一下孩子们,就先走了。”   宋忱点点头,这才回头跟贺连泽继续方才的话题。   “现在警方都在注意附近可疑人物,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贺连泽道。   但是话虽这么说,结果他们各自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之前喷泉人头案就很明显了,他们不能及时调查到找到逃跑的凶手,甚至还让同一个凶手作案两次。   宋忱没多说,静默了片刻,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 第102章 祭奠   这几天公安厅下班都异常的准时。   宋忱整理完今天的信息,白天里已经跟程冬阳发过消息联系上了。他正准备回自己公寓,办公室门就忽然被打开了。进来的人果然是陆和锦。   看他收拾东西,陆和锦便自觉的停在一边没有上前打扰,但是根本掩饰不住心里的欣喜和激动,问:“宋支,我们今晚吃什么?”   宋忱自顾自忙着:“还没想好。”   “今天我下厨。”他喜气洋洋,一天下来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今天是我们第一天恋爱日,值得庆祝和纪念,我晚上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来一次烛光晚餐怎么样?”   不料宋忱听见他这话后动作顿了顿,抬首看他,似有疑惑:“今晚吗?我可能去不了你那。”   “我那?”陆和锦这才注意到他的用词,意识到什么之后脸色一变,“宋支,你难道不住我们的婚房吗?”   “……”他视线停顿了一霎,“我回家住。”   如今他假死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家也都知道了真实原因,他自然就不用再为了掩人耳目住在陆和锦的房子里了。   “可是,”陆和锦噎了一下,“你家不是被烧了吗?”   宋忱头也不抬:“我可以住冬阳那里。”   而且他已经和程冬阳约好了。   陆和锦不死心,追着他一路出去:“宋支,你住哪都是住,我们的婚房不是更加方便吗?而且我们现在都是这种关系了,住在一起也是天经地义!”   宋忱脚步不停,只是略微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想和我同居?”   陆和锦声音止住一瞬,随即立即跟上:“是!”   他还真的考虑了一下:“会不会太快了?而且那是你的婚房,我们现在还只是恋人关系,可能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跟我确定关系之后我就默认只有你有一个人了。”陆和锦道,“而且之前我们不是已经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了吗,不会不习惯的。”   “那不一样。之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如今已经变了,当然要换个思维考虑。陆队,谢谢你的诚邀,但是我今天还是要回上苑小区一趟,不用担心了。”   话已至此,陆和锦是在无法劝动对方,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他们俩人一起走到车前,见陆和锦有些低落,宋忱问:“你能陪我去看一下老爷子吗?”   他们之前说好去福利院再祭拜一次老人的,只是那时候还不合适,如今正好有机会。陆和锦自然不会拒绝,坐上驾驶位后就载着宋忱忘福利院去。   天已经黑下来了,福利院里人影稀疏,大多数都被带回房间休息了。较大的空地上只有陆和锦好宋忱两个人的身影。   宋忱轻车熟路,没有工作人员的带领也照样带着陆和锦找到了老人原先的房间。不过他们没有上去,就只是停在了草坪上。   那上面有不少健身和游乐设施,一棵古树盘根错节,浓荫蔽日。粗壮的枝干上被系了一架秋千,在晚风的拂动下微微晃荡。   宋忱走上草坪,最后站在了秋千前。   陆和锦路上注意着他的神情,虽然还是跟平时一样没有太大波动,可他还是能感受到宋忱的哀伤。   他罕见的没有开口插嘴,只默默的跟在宋忱身边。   宋忱这次来看老人没有带任何东西,站在秋千前后就安静了好几分钟。   在夜色中,他终于低声开口:“……老人生前最喜欢待在这。”   老爷子很孤独,他每次回想就想起自己的孙子。而他的孙子从没出现过,所以每次想他,老爷子都会坐在秋千上,一待就是一天。   那是宋忱最初来到福利院时看见的景象。   后来老爷子遇上了他,把他认成了自己的孙子。想念时就会偷跑出去找他,陪在他身边一下午后就又被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带回去。   好多次都是这样循环往复,宋忱几乎都记清了他来时的路线。   陆和锦默了默,上前两步揽住了他肩头。   慀语   宋忱没有拍开他的手,仍然低头瞧着随风晃悠的秋千,嘴巴张了张,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和锦就在他身边,第一时间察觉到他脸色突变,气息不匀起来。他立马扶上宋忱双肩,紧张道:“宋支,你怎么了?宋支?”   宋忱脸上有一刹那的空白。茫然惊诧哀恸一闪而过,最后宋忱愣怔在了原地。   失火爆炸那天,老爷子找上了他。让他去找那串钥匙。   他在花坛里面找到了。   可是他居然忘了,花坛那条路,老人以前从没走过。   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后,宋忱大脑抽痛,骤然之间嗡鸣不止。   陆和锦不清楚他想到了什么,只是光看表情就知道他痛苦不堪。   但他叫唤好几声名字宋忱都没有反应,最终陆和锦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两条胳膊紧紧圈着挣动起来的宋忱,低声安慰:“好了,好了……宋忱,没事了,老爷子在天上看着呢,你可别在他面前丢了脸,他可是占了你便宜认你做了孙子的……”   怀里的人渐渐减小了挣扎的力道,完全不动了,靠在他肩上。   “我真傻……”他听见怀里人嘶哑的声音说着,“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老人只是听到了佟桐他们打算烧死他的计划,故意找来把他引开的啊。   陆和锦依旧紧紧抱着对方,等到他感受到肩膀上濡湿的一块痕迹后,蓦地沉默下来。   然后一股怒火就倏地从心底烧了起来。   犯罪组织这些丧尽天良的人,造下这么多孽,又害的宋忱如此难过!   上次宋忱公寓失火爆炸后他心里就一直存在一个念头了,他要变强,变的更加成熟,他要有能力保护宋忱。   他不能再眼睁睁宋忱陷入恶人的陷阱却无能为力了。   他甚至痛恨当时设么也没察觉到的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能力不够,又怎么会只顾着心里的哪一点郁闷,连上车时想的也是对宋忱对待他的平淡反应的闷气。   他要有能力。去守护想要保护的人。   怀里的人最后没有无声消沉多久,他只是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他要追查犯罪组织,揪出他们,让他们得到惩罚。   宋忱从陆和锦身上起来后,再次对着秋千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往回走。   他察觉到陆和锦时不时探来的目光,似乎在悄悄确认他是否无事。   “我没事,陆队。”他直接说明了,那几分钟过后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仿佛那几分钟只是陆和锦的错觉。可是肩上那块布料的凉意还在,陆和锦没有相信宋忱嘴上说的,但是也没有追问。这件事宋忱终究是要独自消化的。   “我送你回上苑小区。”陆和锦道。   宋忱没拒绝,点头应下。   时隔这么久再次回到以前的公寓,宋忱看着上苑小区里熟悉的陈设,敛了敛眸,让陆和锦送到就快点回家。   陆和锦降下着车窗,笑着看向车外站着的宋忱:“宋支,明天早上需要我来接你去公安厅吗?”   宋忱望着他的笑脸:“不用,我自己开车就好了。”   陆和锦也没放弃,继续:“那下午呢,你要到我家玩一会儿吗?”   这回宋忱沉默了一下,就在陆和锦以为自己有机会的时候,就听他道:“恐怕不行,明天下午我跟许昭华约好了见面。”   陆和锦笑容一滞,逐渐转化为了皮笑肉不笑:“……宋支,你拒绝了和我的约会,结果去跟别人约会?”   他这歪理听得宋忱忍不住纠正:“我不是跟他约会。”   陆和锦:“我不信,你跟他约在了哪见面?”   宋忱:“电影院。”   陆和锦:“……”   他眼皮猛地跳了起来:“这还说不是约会?!”   眼见陆和锦就要下车夺过他的手机找许昭华理论,宋忱连忙解释:“陆队,不是约会。地点是许教授定的,他只是想去看一场电影,而我正好想跟他见一面,所以就直接约在了电影院。”   陆和锦眉头紧皱:“真的?就这样?”   宋忱点头保证:“是这样。”   他顶着陆和锦怀疑的目光数秒后,对方才终于放松了警惕,只是末了还强调:“宋支,现在你已经有我了,所以别在外面再沾花惹草了。”   这话怎么听宋忱都觉得被这么说的人是个渣男,他其实还想纠正陆和锦几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还有,”陆和锦想到个更加重要的,“就算在公安厅也不行,你离谢亭柳和许湘贺连泽远点,否则后果很严重。”   “……”这点宋忱倒是真的要申明了,“我对她们没有另外的意思。”   “我知道。”陆和锦心想他们可不一定,尤其是贺连泽,“我只是不想年纪轻轻就戴上这么多顶绿帽子。”   宋忱:“……”   他无话可说,最终答应。   闹完这一出,陆和锦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离开前还笑得不要钱似的朝他挥手再见。   宋忱目送那辆车远去,刚刚被对方挑动起来的心绪在周围安静下来后又渐渐沉淀,欢笑逐渐收敛。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迈步踏上被烧毁一户公寓的那栋楼。   *   虽然昨晚这么解释过了,但宋忱还是能感受到陆和锦还没对他要去见许昭华放松。   宋忱提前做完今天的工作,腾出下午几个小时的时间专门去见许昭华。   许昭华当初来的令人惊讶,走的也让人意外。谁都没有想到他会为了宋忱主动积极参与调查,感谢之意宋忱还是要表达的。况且他还想着可以再更加了解一下这个人。   他们约好在电影院见面,并且许昭华早就买好了两张票,只等宋忱来就行了。   宋忱到时,他已经站在电影院里几分钟了。见宋忱到了,他将手中的一张票递给了宋忱。   宋忱则习惯性的打量了他一遍。   还是跟原来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气质让人难以捉摸,金丝边眼镜底下的一双眼睛却又是毫不掩饰的锐利,只在他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沁入了丝丝温度。   他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人一起看电影,真是荣幸。”   宋忱也笑了笑:“我也是。” 第103章 孤儿空棺案(一)   别的话许昭华没有多说,正好电影也快开始了,他们俩便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电影是许昭华选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选的是一部刑侦片。   俩人落座后还有许多人陆续进场,宋忱看了眼时间,正准备开口交谈就听许昭华主动道:“我想看这部电影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现在居然能在电影院看一次,而且还是和同样从事刑侦行业的宋队长一起看,真是意外的惊喜。”   宋忱便忍住了开头见山的话术,应了声后打算还是陪他看完这场电影再聊其他的。   又过了几分钟,电影院里灯光暗下,代表着电影即将开播。   两个人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宋忱静下心来观赏电影,说实话,这也是他第一次跟人一起看电影,这种体验确实新鲜。   这部电影讲述的比较简单,针对刑警破案的过程,他是内行人,自然都看得懂。只是看到一半的时候,旁边便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倒是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宋队,你觉得这电影里的男主角怎么样?”   宋忱没料到他会中途问自己,但他瞧了眼电影现在正在播放的内容,说:“最初他的查案方式有些自负和武断,不过随着查案的过程逐渐成长了起来,现在确实是不错的一名刑警。”   说到一半,他却忽然顿了顿。这段描述倒是让他想起了现实生活中的另一个人。他好像很久之前也用相似的话描述过对方一遍。   许昭华听在耳中,唇角微勾,“我觉得宋队的描述像陆队。”   宋忱默了默,看了他一眼,略微疑惑他的所说所为,又扭回头继续看着电影里的画面。   自此许昭华也没轻易说话,跟他一起看完了整场电影后,俩人同样齐齐走出电影院。   这下宋忱终于有机会与他交谈了,时间尚早,他们就找了个咖啡馆休息。   环境清幽,适合谈话。   宋忱莫名感觉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这次来找他的目的,但还是问了出来:“许先生,我听说在我假死之后你主动参与了公安厅帮助调查?”   许昭华主动帮他倒了杯咖啡,递到他面前,才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接着道,看向神情依旧的许昭华,可是来不及出声对方就先说出了他的想法。   “——是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许昭华面无异色,喝完一口咖啡后将杯子放回了桌上,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帮忙就帮忙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丝毫没有其他因素影响到他。   宋忱听他这话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莞尔:“谢谢。”   他依旧古井无波一般:“谢我什么,我不需要。如果宋队你是来感谢我的话,没有这个必要。我不是为了你才帮忙的。”   宋忱还是笑着:“我知道,但还是要感谢你。”他说,“谢谢你关心我。”   闻言,许昭华表情没有变化,依然自顾自喝咖啡。   但是喝到第三口的时候,俩人的安静气氛就被打破了。他没有看宋忱,眼神仍然停留在咖啡杯上,问:“宋队,刚刚看的那场电影你还记得吗?”   宋忱:“记得。”   “那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电影最后的凶手你觉得怎么样?”   宋忱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一了一下才道:“他作案手法残忍血腥,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最后被抓住是罪有应得。”   许昭华显然已经料到了他的回答,便继续问:“那如果这个凶手的心理不是最初就是这样残暴危险的呢?”   宋忱顿了顿。   “如果这名凶手其实是经历了别人想不到的惨痛才变成这样的呢?……那么他变成这样,不应该是社会上的人的错吗?”   这一刻宋忱终于将目光牢牢落在了面前这人的身上。对面的人问出的话似乎自己觉得没多大影响,眼里隐隐有与他谈论的笑意。宋忱之前看得出他的假笑,但是这会儿却分辨不出真假了。   他没喝咖啡,因为许昭华的话指尖开始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杯沿,静静道:“这也不能成为他祸害其他无辜的人的借口。”   话音落下,咖啡馆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听到他的回答的许昭华终于哼笑一声,金丝边眼镜底下的一双眼眸此刻微微弯起,感到有趣:“宋队长,不用紧张,我只是跟你探讨一下电影里的剧情,没有别的意思。”   一颗缓缓加快加重搏动速度和力度的心脏逐渐降下,宋忱没觉得他问出这话有什么异样,可是心底就是莫名不安。   而许昭华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笑意更浓了,调笑了一下:“不会吧宋队长,你难道要因为我的问题动摇内心?”   宋忱抿紧了唇,坚定的摇了摇头。   见状,许昭华才笑了笑:“这才对。宋队,不要为我的话感到动摇,我只是想探讨一下人心。如果你因为这个问题而动摇了内心,我就成罪人了。”   “我知道了。”宋忱点头,暂且安抚下紧张起来的心跳。正松懈下来不过一秒,便又听对方问道。   “宋队,你说让一个人崩溃得用什么方法最快见效?”许昭华,“像电影里的凶手一样,杀了主角身边亲近的人?”   直到这句话出口,宋忱内心隐隐的不安和慌张最终实质化出现一样。他绷紧了唇线,呼吸虽然刻意调整过,但是还是能感受到略微粗重了许多。   许昭华没再多说,微微一笑:“小心。”   ……   宋忱心里很慌乱。自从他开始查案以来,从来没有出现像现在这样这种慌张不安的感觉,就好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心头,沉重艰难,压得人呼吸不安。   他跟许昭华在咖啡馆交流了最后那一句后,就道别各自分开了来。   他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即使过去了十几分钟,他的心跳依然怦怦不停。他忍不住去想许昭华的问题,又联想他们一起看的电影,确实是看完电影后能提出来的问题,不异常。可是宋忱就是觉得心慌乱如麻,喉头紧涩,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手机在进电影院的时候被他调成了振动模式。此时却不知道它震动了多久宋忱才恍然发觉,拿起手机接通。   电话被接通,宋忱的状态仍然有些出神滞涩。只是拨打的人是公安厅里的贺连泽,他便尽量集中注意去听。   “宋队。”贺连泽先是喊了他一声,才说,声音有些奇怪,“刚刚公安厅接到了孤儿院的报案电话,说院里空地上出现了很多……棺材。”   宋忱心头一跳,终于掀起了眼皮,冥冥之中他似有所感一般:“……什么孤儿院?”   贺连泽:“……祥念。”   “轰——”的一声,宋忱感觉自己脑中宛如被轰炸了一样,脑袋尖锐的疼了起来,不知不觉呼吸急促。他很难不联想到今天许昭华的话,他心底就是存在着一个感觉,很危险,很悲痛,仿若一揭开就是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疼的人呼吸停滞。   这一瞬间,所有最糟糕的想法都滋生了出来,许昭华的嗓音和问话重复的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空谷中的回音一般,头脑混乱。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说:“陆和锦已经带了人去检查,还没有得到消息,应该不会有事的。”   然而宋忱回答时候的声线比他想象的还要滞涩颤抖。   “公安厅还有谁不在?”   宋忱想到公安厅,猛然之间又想起了昨天留言说去孤儿院一趟的谢亭柳,“亭柳呢……她呢?她回来了没有?”   他的语气很急促,听的人不自觉也染上了几分紧张。   连泽道:“还没有。”   今天一天谢亭柳都没有在公安厅露面,但这也是常态。毕竟她是一位很优秀的法医,而且并不是仅仅为他们这支队伍服务,有调动或者自己有安排都有可能,所以众人就都没有太在意。   可是刺客被宋忱这样着急的语气提起,他却又察觉到一丝不对,不由得也隐隐担忧起来。但打电话的人已经很慌了,他不能再自乱阵脚加大宋忱的压力。   “她经常这样,可能昨天去了孤儿院回家里休息了。或许她也在孤儿院,正好配合陆和锦一起调查。”   但听到这话的宋忱并不因此放松,心头的紧张慌乱更加严重。   电话里不再有回应,贺连泽低头看了眼手机,才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愣了愣,随即皱紧了眉头叫上身边的韩奕等人一起赶往祥念孤儿院。   祥念孤儿院位于老城区附近,他们先前去过一次,自然对这条路有点印象。今天给宋忱打了通电话,宋忱的反应明显很奇怪,贺连泽从没见过他如此紧张慌乱的模样,仅从声音里就能够听出来。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跟宋忱有关,贺连泽眸光沉了沉,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陆和锦的号码。   那边不知道是静音没听见还是已经忙了起来,总之这通电话没有拨通。   他们在这几个人现在是纪宁在开车,韩奕和贺连泽都坐在汽车后座。韩奕清楚的瞥到他黑沉的脸色,又想起刚刚他在会议室紧急叫他们跟上的行为,直觉不对劲。他抿了抿唇,正欲出声询问,就见一边拨通不成功的人再次拨打了一个电话,联系人名字他瞟见了一眼,是谢亭柳。   只是不一会儿他就看见贺连泽放下了手机,神情更加阴沉了。   “贺副队……”他不禁开口,只觉得这次如果自己再不问出口就可能错过了什么及其重大的事情,“亭柳姐没接电话吗?”   贺连泽语气沉沉的“嗯”了一声。   他也如同当时贺连泽听见宋忱紧张的语气时一样的反应,妄图减轻一下沉重的气氛,道:“嗐,这也正常。现在都傍晚了,亭柳姐这时候肯定在吃饭。她吃饭的时候最不情愿接别人电话了。”   贺连泽没说话。   韩奕等了会儿,只收获了一车的沉默氛围。他正讪讪转回头,打算就这样让自己的话落在空气里,就听他哑着嗓子开口道:   ——“但是提示音显示她手机关机了。” 第104章 孤儿空棺案(二)   话落的这一刻谁都没有再说话,纪宁虽然没有参与发言,但是听见贺连泽的话还是默默加快了车速。   陆和锦带领的刑侦队一行人在他们之前到祥念孤儿院。   孤儿院报案人是上次他们见过一面的文姨文春迎,她说今天一早起来准备叫孩子们起床洗漱吃早饭的时候,刚踏出房门,就看见平时孩子们玩乐的空地草坪上摆满了棺材。   说是摆满,其实有些夸张,因为本来草坪的面积并不是很大,而且棺材体积比较大,零零散散的摆放在空地上,给人造成了很大的视觉冲击。   陆和锦没有接到贺连泽他们的电话,所以不知道上次如今的状态和他们担心的事情。他只接受了来查看的任务,于是带着许湘等人进入了孤儿院。   祥念孤儿院的文姨和阮秋阮院长都在门口等着他们,一大早上出了这种诡异吓人的事情,她们俩人为了防止孩子们也瞧见,便早就让孩子待在了屋里。经过这些年来的装修完善,现在屋内容积不小,也有比较大的空间供他们玩闹。   “陆警官……”阮秋面容紧张,文姨跟在她后面领着陆和锦一行人往后院草坪空地上走。自从她们早上发现这些棺材后就害怕得不行,没有再踏进后院半步。   陆和锦注意到她们俩领路路过孩子们在的房子后稍微停顿了一下,道:“现在公安厅派了警察过来调查,暂时没事了,你们其中一个人不去照顾一下小孩?”   她们早已有这个心思,只是过于担心棺材的事才没有行动。如今听他这样一说,文姨连忙站出来道:“哎,好好,那我去看看孩子们。”   阮秋也点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他们看着文姨的背影匆匆忙忙的进入屋内,继续跟上阮秋的步伐。途中,林瑞忍不住先行插嘴:“哎,阮院长,你们是早上什么时候发现棺材的?真的是棺材啊,里面是尸体?这不会是来恐吓的吧?”   阮秋脸色依旧有些惊吓之后的苍白,她解释:“是春迎先发现的。她早上七点起的床,应该是在七点左右发现的。当时她发现以后就叫了我来,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凑近去看,就直接报警了。”   “哦,还没看棺材啊。”林瑞恍然大悟,“没事,我们专业的,你们别太担心,我们肯定会查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   只不过说完,他又拐弯抹角的加上一句话,“你们最近没跟什么人闹矛盾吧?”   一听这话阮秋就理解了他的怀疑,给人住的地方的空地上摆上棺材,怎么看都是一件缺德事,动机很有可能就是报复性恐吓。   她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们住得远,跟人交流少,闹不起矛盾的。”   这下他倒是不清楚了,有些费解的“哦”了一声:“这样啊……”   他们一行人走进后院,草坪一进院门就看得到,更何况早之前陆和锦还被上宋忱带着来过一次,虽然同样也是为了查案,但他还是记下了孤儿院的情况的。   跟他记忆里的不同,这次他们一进来不仅看见了草坪,更加看见了草坪上摆放着的黑漆漆的棺材。   一眼望去,棺材确实不少。   “我的天……”李希原都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直至此刻他们仍旧没有意识到紧迫的状况,他数了数,“二,四,六,八……十!居然有十口棺材!”   许湘见状也不禁咽了咽唾沫,喃喃:“不会吧……”   因为电话里提及过,陆和锦倒没有很惊讶。他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最靠近院门的一口棺材边,不自觉皱了皱鼻子。   ……他好像问到了一丝血腥味。   这点即使没有得到确定,可他还是提起了警惕,告诫后边跟着的三个人:“都别掉以轻心,有点奇怪。”   林瑞光看只看出棺材的制作工艺似乎不错,色泽虽然有些暗沉但还是瞧得出精细,此外他再看不出别的,便提议:“陆队,要不我们把这些棺材打开看一下吧,检查一下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过其实他刚刚已经情不自禁拿手敲了两下附近棺材的棺盖,咚咚两声,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应该是空的。   陆和锦没有拒绝这个提议,跟旁边的李希原对视一眼,同时抬手搭在了棺盖上。   而许湘则回头看了眼站在草坪外显得有几分焦灼的等待着的阮秋,建议:“阮院长,我们准备检查一下棺材里面,你不用在这里等我们的。”   阮秋闻言点了点头,苍白着脸先一步退出了院内。   瞥见站远了很多的人影,陆和锦与李希原这才终于发力。意外的是,棺盖并没有多费力就被他们打开了,对于两个人合力来说竟然还显得有些轻巧。   “轰”的一声滑响,最外面的这扣棺材被掀开了棺盖。几个人不约而同齐齐朝棺材里看去,但是看到其中景象后又不禁同时愣了愣。   林瑞最先移开脑袋:“嗐,我就说嘛,这棺材里就没东西,肯定是有人恶意吓唬大家。”   “先别急着下结论,还有几口棺材呢。”陆和锦没看他,继续走向另一口棺材,这次先抬手敲了敲棺盖,然后递给了李希原一个眼神,“开这个试试。”   几个人缓缓将草坪上十口棺材都一一打开,只是他们仅仅开了一半,再探头进去看时,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剧烈一变。   陆和锦和李希原负责开棺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许湘瞧见他们几乎扭曲的脸,知道他们可能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事物,便壮着胆子随后看去。只是这一看,她的冷汗都如雨流下。   众人僵直了半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这……她不是……不是早就被吃……了吗……”   她的嗓音越来越慢,尤其是在察觉到棺材里躺着的人胸膛微弱的起伏后。   这一刻大家才都猛地反应过来,大喊:“是徐媛媛!她还没死,快叫救护车!”   然而陆和锦维持着打开棺盖的动作半天,确认这个信息后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猝然皱起了眉毛,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太古怪了,太诡异了。   本来作为第二个案件中被凶手曾致绑架杀害吞吃入腹的高中女生怎么会出现在这?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刑侦队其他人慌忙将棺材中人抱出来,再次测量鼻息脉搏之类粗糙查看状态,拨打急救电话后就在焦急等待,但他直觉还有更重大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他僵着脖颈缓慢的转向草坪上摆放着的最后一个棺材。   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从一开始靠近这里就闻到了。   围在昏厥的徐媛媛身边的李希原注意到陆和锦的表现,猝然之间同样意识到一件事,睁大眼睛僵硬的站起了身。他跟上陆和锦,在帮他一起抬起棺盖的时候不知不觉手都有点抖。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直觉。   他觉得他会后悔掀开这口棺材。   但是陆和锦显然不会给他犹豫的时间,心底再乱他们也必须要确认这件事。   所以当最后这口棺材彻底打开,浓烈的血腥味最终扑鼻而入之时,站在棺材两侧的人即使内心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准备,可是都瞪大了双眼,瞳孔骤然一缩,变成极小的一点,仿佛看清的那一瞬间连瞳孔都在颤抖。   “轰”的一声,棺材盖砸在了地面,陆和锦仍旧抬着手,根本没意识到姿势的改变。   许湘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以为他们出了意外,赶忙让林瑞照顾好徐媛媛,自己则匆匆跑向他们俩。但是不等她开口问仍旧呆滞在原地的陆和锦他们,她就先一步看见了棺材里躺着的人。   “啊——!!!”   陡然之间她爆发出一阵尖叫,大脑反应过来的第一秒就猛然扑向了棺材,不知不觉眼泪汹涌而出,“谢医谢医,亭柳姐!”   血腥味很浓郁,她哭叫着呕吐出来,但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去劝慰她。   没有人怀疑棺材里的人的死亡。   里面的人是以一种很安详的姿势躺着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可是两眼却是直直瞪着的,几枚粗长的钉子的分别深深钉在了她额头,锁骨,和膝盖上。   血渍不需要擦除,因为整个棺材里几乎都沾满了血液,更何况棺底,更是汇集满了谢亭柳不断流出的血,如今已经干涸凝固成深黑的一片了。   死者,竟是消失两天的谢亭柳。   *   宋忱在半路就意识到诡异的地方,他的心很慌,当即就调头往老城区方向的祥念孤儿院走。   大脑混乱,心底不安,他居然一时都忘了还有打车前往的这个选择,直直朝孤儿院走去,走到半路又猛地跑了起来。   没人能感受到此刻他心底的不安是怎样的,体内每个细胞都极速分泌一般,连迈开的脚步都被激素影响得僵直难以迈动。   宋忱也给谢亭柳打过电话,对方无法接通,显示关机,但他还是重复的拨打,手机屏幕一直亮着,上面总是显示着谢亭柳的名字,暗下之后他又会重新点亮,再次拨号。   他一边跑一边机械似的重复这些动作,只是等他跑到将近老城区的时候,给谢亭柳拨打过去的电话依旧没有人接通自动挂断,屏幕上的名字在那一刹暗了下去。   可这次不等他再次重复,另一通电话就打给了他。   他不自觉停了下来,愣愣的望着手机,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听电话。   他只是愣愣的想,名字暗下去了。   来电联系人是陆和锦。   陆和锦是今天祥念孤儿院草坪棺材事件的调查人。   谢亭柳的电话无法拨通。   冥冥之中,宋忱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一个答案。只是他不敢去想。   陆和锦的这个电话,却是直接让他的胆怯撕开了口子,让他不得不直视了那个想法。   “——谢法医,……遇害了。” 第105章 孤儿空棺案(三)   谢亭柳遇害死亡。   这则消息已经报告了上去。如今特案组和刑侦队的人都聚在了孤儿院后院里,窒息般的沉默在宋忱找过来的那一瞬流动了一刹。   “宋支……”   许湘嗫嚅着下意识想向他靠近寻求安慰,却在出声的那一刻直接站住了脚,愣愣的望着那抹身影走近那口血气弥漫的棺材。   棺盖自从被陆和锦他们打开后,就没再关上。一靠近就能看清里面的惨状。   贺连泽得知消息的那一霎心头就一震,悲伤之外心头浮现更多的是对宋忱的忧心。   特案组的人都知道,宋忱和谢亭柳都是孤儿,同在祥念孤儿院长大,对彼此来说都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他们相处了十几年,现下谢亭柳的死亡对宋忱来说就是当头一棒。他们不能有太多时间去悲伤缅怀,他们需要调查清楚案件,查清真相。因而无论对于公安厅来说还是贺连泽自身来说,此时宋忱的状态比起其他更加重要。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宋忱扶上那口装着谢亭柳尸体的棺材后,从上至下将棺材内的情景扫视了一遍,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他们预料的悲痛哀伤都没有出现。   宋忱没有崩溃,反而表面看起来情绪正常得没有异样,甚至连行动的发言都丝毫未曾受到影响一般。   宋忱稍稍扭过头,眼角瞥向身后数人,问:“你们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大家一愣。   今天早上是陆和锦领队进行调查的,他便直接走到了宋忱身边:“我们查看过了……除了这两口棺材外,其他棺材里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沾染上任何物质。”   他顿了顿,“另一口棺材里装着的是徐媛媛,她没有死,现在已经被林瑞护送去了医院接受治疗。”   宋忱神情不变,闻言只是微微抬了抬头:“尸检呢?”   陆和锦猝然一怔:“什么?”   旁边听见他们对话的韩奕都震惊了,大过了翻涌的悲伤。因为难以置信,他的声调都破了音:“宋队?!”   他们早就到达这里了,但是一直没让法医过来检尸。一是他们不是她的亲人,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二是他们都清楚谢亭柳对宋忱而言的重要性,谁也不想在悲痛之下让宋忱承受更大的绝望。或许这是宋忱唯一的私心,他们不会选择打破。   但是此刻宋忱的话让他们都惊诧得忘了呼吸。韩奕眼睛里还蓄着泪:“宋队,这是亭柳姐的尸体!”   “是,我知道。但是这跟是谁的尸体有关系吗?”宋忱语气没有起伏,眼睛一眨不眨,道,“她是被人害死的,我们要查出真相。尸检是找到死因及其他线索的关键一步,当然要尸检。”   韩奕一哑,红肿着眼睛望着他。   他继续道:“让公安厅另派一名法医过来进行尸检,尽快过来。”   见他显然下了决心,犹豫都不曾犹豫,贺连泽第一个应声:“好。”   其他人望着他仍然愣愣出神,之前他们担心宋忱痛不欲生,所以希望他能够得到抚慰坚定下去。可如今看见宋忱如他们所祈祷的那样坚定后,他们却又怀疑起他的不对劲来。   趁着这空档,陆和锦上前靠近宋忱。宋忱余光里也察觉到他的身影,直接道:“陆队,你们查出来这些棺材的由来了吗?”   他微微一顿:“快了。”   于是他就见宋忱沉默了须臾,随即转身抬步便离开了后院。仿佛能够察觉到身后的陆和锦,他道:“别跟过来。”   陆和锦便自此站定,但是眉头死死皱起,紧盯着对方拐了个弯,直到走进文姨和阮秋所在的房屋里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把注意力放了回来。   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而且更加能发现宋忱的异常。   他这时候情绪波动不大,就是异样。   不过目前看来他并没有太过让人担心的地方,陆和锦也就先将重心倒在了查案上。   早上他们开棺发现这些后,他就第一时间进行了调查。   草坪上一共十口棺材,孤儿院里的文姨和阮秋毫不知情,像是凭空出现在空地上似的。这么多棺材,搬运的最佳时间极有可能就是在半夜,然而他问了文姨她们,她们并没有在昨夜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甚至孤儿院上了锁的大门都完好无损。   那么他暂时只能从另一个方面想,假如棺材不是从外面搬运进来的。   那么这些诡异的事物又藏在了孤儿院哪个地方?如果真是如此,孤儿院里的文姨和阮秋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发现。   凶手作案不可能来无影去无踪的。   显然贺连泽也想到了这一点:“陆队,孤儿院是否有地方存在奇怪的痕迹?”   “这点我查过了。”陆和锦看了他一眼,如今查案最为重要,关键时刻什么恩怨都要排在最后,“文姨也带着我们检查过遍,孤儿院里所有房间都没有疑似棺材留下的痕迹。”   这样一来,棺材的来处就让人琢磨不清了。   “都查过……”   贺连泽低声自言自语,一边环视一圈周围,“这个孤儿院,外面看起来老旧,但是里面设施齐全。   看来经费还是够的,不过场地也不算大,如果真要藏下十口棺材,这些房间确实没有能做到毫无刮擦痕迹且不被发现。”   况且孤儿院里孩子很多,他们玩闹的时候总会喜欢到处乱跑,恐怕这孤儿院上下都被他们跑遍了,不可能有房间藏着棺材没人发现。   那么现在就剩下了一点——   “会不会是在孩子们去不了的地方?”   他和陆和锦同时出声,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陆和锦还记得,当初人头喷泉案时他跟宋忱来过一趟这里。   当时他就听见文姨向他们介绍说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进行慈善事业,捐款资助祥念孤儿院。   闻言,纪宁微微停顿,下意识往孤儿院房屋扫去,开口:“孤儿院近年来收到了不少人资助,重修并且新建了很多地方。”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似的,他们视线直直往前院望去,就看见了还处于建造后期的食堂。   它紧靠着孤儿院众人休息的房子,不引人注意的建筑外形和颜色,以及因为施工原因零零散散的遮挡物,让他们不能直接看清内部的构造。   众人心下一凛,让李希原和韩奕守在草坪棺材周围便径直往食堂走去。   果然,他们在食堂内部发现了一间与隔壁房屋紧紧挨在一起的房间。还在建造中,这间房间只是初具雏形,类似毛胚房,更加没有通电。   他们一走进去后就是黑洞洞的一片。即使是上午,阳光充足的时候。   看到这里,陆和锦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没跟着贺连泽一起打开照明设施开始检查房间里的痕迹,步履匆匆的走出食堂。   巧的是,他一出去就在门口碰见了文春迎,不等她打听他们如今查案的进度,他就先一步出声问道:“你还记得捐款资助你们新建食堂的人吗?”   他的语气隐隐急迫,文姨怕耽误了事,连忙全部交待出来:“记得记得,这些年来很多人都在资助我们。这栋食堂不是一个人资助的,几个人捐款,我们才建成了。不过里面做这种慈善最多的就是小许了,他为我们孤儿院付出了很多……”   陆和锦在听见她话里的“小许”这个称呼后,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人的影像。   不是他怀疑,只是这种隐隐约约的联系不得不让他关注上许昭华这个人。   只是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思绪又陡然一顿。让文姨不解的是,刚刚还低头想事情的年轻人突然之间就抬起头紧紧盯着她,问:“宋忱呢?”   她被吓了一跳,脸色更加苍白了一点:“忱忱,忱忱他刚刚找我说完话后就走了呀……他没去找你们吗?”   陆和锦死死咬着牙关,问:“他问了什么?是不是跟我一样的问题?”   他语速很快,文姨又心惊胆战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好像真是……他问了我之后就走了,他,他是去做什么了?”   “操!”   陆和锦罕见的再次把控不住自己爆了句粗口,眼神刹那间凌厉无比。他没回答文姨的话,得到回复后就确定了这件事,于是拔腿就追。   操!   他早就知道宋忱状态不对,冷静得异常。   他也早就能够体会到谢亭柳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宋忱十岁的时候就亲眼目睹失去了那么多生命中宝贵的人,事,物,如今再一次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正常人怎么可能那样冷静?   他一度以为是因为宋忱过于理智,理性,可是现如今回忆起来,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当初徐媛媛的“死”都让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现在何况是近乎家人被折磨致死?   他骂了好几句,遍遍都是在骂自己。   如今他可以确定宋忱是去找许昭华了,可他不知道许昭华在哪。   他从没这样慌过,他担心宋忱在这样极致平静下的疯狂里真正失去理智,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更别提现在凶手还没有完全确定。   他按上手机屏幕联系人电话的手都是抖的,幸好苍天有眼,他拨打公安厅的第一个电话就得到了许昭华如今的位置信息。   ——就在公安厅里。那时候暂时腾出来给许昭华使用的办公室内。   十几分钟过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公安厅门口。   一个人影风风火火从车上下来,几乎是一路跑着进入。直到来到许昭华办公室门前,他的呼吸都还是急促紊乱的。   他真的很慌,尤其是一路上听说没有人看见宋忱的身影时。   他紧紧盯着门把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抬起手。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手心竟然满是黏腻的冷汗。   “咔哒” 一声轻响,却在幽静的环境里显得明显无比。   待陆和锦看清室内景象时,他几乎倒吸一口冷气。   ——办公室里没开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仰躺着倒在座椅上。胸膛平坦,似乎已然没有了呼吸。   脑子里似乎炸雷一声响,将他整个人劈在了原地。   他不敢置信,眼睛死死瞪大瞪着座位上许昭华的“尸体”,眼里布满血丝,身体不得动弹。但是因为某种必须,他逼着自己一步步靠近,可心里的防线却近乎崩溃。   宋忱,宋忱居然……   “呼——”   就在此时,躺在座位上的“尸体”却忽然呼出了一口气,听见他的动静,继而微微抬起头向门口看来。许昭华脸上没戴眼镜,眯着眼透过黑色的空气看清站着的人的面孔后,又仿佛失去了兴致一般倒了回去。   而陆和锦猛然一愣,随即大跨步上前,一伸手就死死揪住了许昭华的衣领,哑声:“宋忱呢?他去哪了?!”   他相信宋忱一定来找过许昭华。看对方现在的样子,可能宋忱还被他戏耍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陆和锦就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人,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我问你宋忱去哪了?!”   许昭华似乎被他近距离的大吼震到了耳朵,嘴角微微一勾,还是跟之前一样的不冷不热:“他来找过我。裤子里别着一把匕首。”   陆和锦呼吸一滞。   “——但是。”说到这里,他却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回答了陆和锦提的问题,“就在几分钟前他离开了这里,我想,他应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话落,揪着他的人猛地甩下了他,夺门而出。   而他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视线望着那个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转而落到了地上黑暗里的一处角落。   那里躺着他摔碎的眼镜。   陆和锦心脏狂跳,当他听到许昭华那声“匕首”起,他神经就高度紧张起来,犹如紧绷着的一根弦,扯得他脑袋锐痛,却又实在害怕。   办公室依旧没开灯。   打开门的时候,他敏锐的感觉到里面有人。   即使眼睛在黑暗中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一个蜷在一起的黑影,缩在最深处的角落里。   打开的门再次关上。   贴在墙角的黑影缓缓抬起了头,看到的那一瞬间,陆和锦死死绷着的神经骤然断裂。   他猩红着眼盯着坐在墙角靠着的人,瞧见了他手上握着的匕首。   那一刹,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完了。   宋忱没有出声,仅仅静静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人影。   陆和锦身上弥漫出来的气息很陌生,他一路走来,越走越快,最后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抢过了宋忱自己手中的刀。   宋忱本来也没用力,只是虚虚的握着。在匕首“当啷”一声甩远了摔在地上之后,身前的人一把抱住了他。   “宋支……宋忱……”陆和锦的声线似乎是咬碎牙齿才吐出来的痛苦和崩溃,他紧紧抱着丝毫不作反应没有动作的宋忱,第一次出现了隐隐的哭腔,几乎是吼着,“我知道你难过你痛苦,但是又不是一切都完了!你的理智呢,你不是说要查清真相吗?你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以为你杀人了!我代你入狱判死刑的心都有了,你知道我到底怎么想的吗!就算你不想活了,但你他妈能不能想想我?!”   宋忱默默的坐着,任他抱着。   这一刻,仿佛散乱了时间,拉长了分秒,哭声与沉默淬进了空气,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 第106章 孤儿空棺案(四)   长久的静默中,宋忱终于动了动嘴唇,轻声道:“……抱歉。”   陆和锦没吭声,依旧紧紧抱着他。   他垂下眼帘,继续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抱着他的人不理,身体却陡然一震。   “……但是仅限于我知道。我没有证据。”他仍旧愣愣的说,“我早该知道他的异常的。但是现在我没有证据证明凶手是他,他却拿准了我这一点,肆无忌惮的将死亡的信息透露给了我。”   他低下头,低声问:“陆队,我说我知道了凶手是谁,你信吗?”   陆和锦更加箍紧了双臂,将人牢牢锁在了怀里。嗓音嘶哑,“嗯”了一声。   然而宋忱并没有得到安慰,又道:“可是你们不能信……我没有足够的证据给你们,你们无法相信。”   谁知道当他得知上次他约许昭华见面,对方心里大的是这个算盘时的心态呢?   “他明明知道我会怀疑他,他却故意透露信息……他想让我崩溃,让我明明心里清楚凶手是谁但是因为没有证据而失去理智亲手杀了他。”他说,感情甚至有些荒凉麻木了,“他是犯罪组织的人。”   陆和锦呼吸一颤,将头埋进了宋忱肩颈。   呼出的热气拉回了宋忱一点理智,他声音也哑了哑,说:“我没事……陆队,幸好我在动手之前想明白了这些。你说得对,我还没查清真相,没有找到证据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还没让亭柳受的折磨让他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陆和锦的背,“起来吧陆队,我要去查案了。”   他躲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已经想清楚了,既然许昭华一开始就是这个计划,那么他不能如了对方的意。即使他杀了许昭华为谢亭柳报了仇,可是在正案上谢亭柳一案的凶手却无法烙上许昭华的名字,反而许昭华还会成为新的一位受害人。   他是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所以他在闯入他的办公室,紧紧握着手里那把匕首时最终又调头跑了出来。   他想,如果是亭柳,她也只会想要一个真相。   *   孤儿空棺案恶劣影响很大。   尤其是它还牵扯上了公安厅一位优秀的法医,还有属于青怀市第二个案件的受害人。   徐媛媛在被发现后就送去了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治疗,如今已经有些恢复。宋忱他们申请了很久的谈话,终于在这一天得到了同意。   医院里,消毒水味很重,入目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白色。   徐媛媛的父母也早就接到了公安厅这边的通知,徐铭成夫妇连夜赶来了医院陪护徐媛媛,夫妻俩又惊又喜,双双熬红了眼睛。   宋忱他们敲门时,徐铭成夫妇还在病房里陪护着那名显得消瘦了许多的女生。   看到公安厅那边来人,而且来的还是宋忱他们,徐铭成夫妇抵触心理减少了不少,比起其他家属已经足够配合警方了。看着他们从病房里出去,带上房门,宋忱望着病床上微微睁开眼睛无神望向前方的女生,忽然出声:“徐媛媛。”   听到自己的名字,女生视线忽的一动,缓缓抬眸看向病房里多出来的几个人。   她的视线一路往上,首先看到的就是宋忱。   黑色的裤子,白色的衣服,这是宋忱为了不刺激徐媛媛特意换的便装。再往上,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刹那间,徐媛媛的瞳孔颤动。   然而病房里宋忱等人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见她抬起了头,便接着问:“徐媛媛同学,你别紧张,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他们问的亲切,又或许是这个问题简单,床上的女生在听完后就渐渐张开了口,缓慢答道:“现在……妈妈告诉了我,现在过去了很久,已经是秋天了……”   听到这话,身为警察的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高中女生案他们没能查清最后的真相,居然让受害人被绑架至今,他们甚至还为受害人划上了死亡的符号。   韩奕咬紧了牙,垂下了头去。   “是的,过去了很久。”宋忱面上神情似乎没有变过,“那你知道这段时间你在哪吗?”   徐媛媛两眼有些无神,瞳孔黯淡,静静的凝视着他很久,才消化完他的话,回答:“我在一个地方……我不知道……很黑,很安静……好亮啊……”   她的话语无伦次,听起来有些矛盾。公安厅众人不禁有些急切的蹙起了眉,但是没出声干扰对方。   “好。”宋忱似乎没发现她话里的矛盾似的,继续,“你知道是谁带走了你吗?”   徐媛媛轻轻摇了摇头:“好亮……我看不清。”   宋忱也没坚持,“你知道你为什么在棺材里吗?”   “棺材……”她情不自禁抿紧了唇,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本来如蚊子呐呐的声音如今多了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抖,苍白的嘴唇都开始发颤,“他抓了一个女生,他抓了一个女生!”   她害怕的模样显然是目睹了恐怖血腥的场面,很有可能她就是目睹谢亭柳死亡现场的目击证人。   众人呼吸微微一屏,看着宋忱俯下身去,接着问:“……谁?”   这一回,徐媛媛听着他的声音仰起头直直望向他,双唇颤抖,倒映着宋忱的瞳孔骤然一缩,尖叫着就往后躲:“是你!!!——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宋忱!!!”   病房里陡然一静。   宋忱身形钉在了原地。   而守在病房外的徐铭成夫妇听到女儿的刺耳尖叫后猛地闯了进来,赶到床边。孟雅兰搂着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徐媛媛泪流不止:“媛媛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妈妈在这……”   徐铭成也站在床边,满脸难受又警惕的望着众人,显然是因为刚刚女儿的过激反应对公安厅的人减少了好感。   刑侦队和特案组一行人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因为徐媛媛最后那句话投向了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她的回答可能能够说是被刺激到了,可是她最后还叫了宋忱的名字。   他们是不可能相信,但别人不一定。证人证词,对目前没有丝毫线索的情况来说是唯一的证据。   死一般的寂静下,前方的人终于动了。   迎着徐铭成夫妇戒备的眼神和身后队友纠结的目光,宋忱脸庞僵硬着转身。   他明白了,许昭华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将线索突破口送到他手上。他早该知道,徐媛媛的存活并且“清晰”记忆本身就不正常。许昭华是想让他走投无路,又怎么好心的会拱手让出一条道呢?   “宋队……”   “宋支……”   大家视线齐刷刷随着宋忱的行动转移。   陆和锦抬脚追了出去,紧紧跟在宋忱身边:“宋支,徐媛媛的话当不了真,肯定因为受到刺激大脑混乱,我相信你。”   宋忱没说话,只问了一个问题:“医院给出了她大脑混乱证言不受保护的证明吗?”   陆和锦就一愣,眼神停了一下。   没有。   这说明徐媛媛大脑是正常的,思维也是正常的,她的证言证词具有可信度,所以他们才会马不停蹄的赶来医院对她进行调查。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清晰“证词”却将他们的队长推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陆和锦脚步停滞一步后,再次加快几步完全站到了宋忱面前,宋忱被迫停下,跟跟前的人抬眸对视。   陆和锦谋色很深,如今更是藏着一口他看不清颜色的枯潭。   他问:“是他吗?他干的?”   宋忱那天把所有事都向他倾诉了一遍,当然清楚他指的是谁。   随后追出来的众人看见他们对峙一般的情景,看出了他们身边气氛的凝滞,都纷纷在原地顿了顿,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韩奕本欲去调和一下,可他刚刚迈出腿就被旁边的贺连泽伸手一拦:“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不好插手。先回公安厅跟丁主任报告这件事,看他做的定夺。”   现如今徐媛媛的证词他们已经提取了,所以不可能不提交给上级。这意味着针对宋忱的那番话也要交给上级进行定夺。   是丁渠深还好,如果是其他上级听到这番证词,或许宋忱就无法作为特案组队长再参与谢亭柳一案进行调查。因为一番话就成为一个犯罪嫌疑人是真的可能存在的情况。   而在陆和锦这边,宋忱并没有正面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陆队,你相信我?”   陆和锦:“嗯。”   “我没有证据。”宋忱却道,“我信你信我,但你无法相信我。因为你相信的是我这个人,但是案件的相信是证据。我没有让你们足够相信我的证据。”   说着,他低下头,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如今他已经可以确认,许昭华就是犯罪组织里的人。他虐杀了谢亭柳,如同当初他们一起看完电影后他的提问一样。   除此之外,和他想的一样,从他带领特案组前往青怀市查探的第一个案件起,之后发生的所有案件都有关联。每一个案件,都妄图诱导他的思维,破坏他的认知,最后妄想拉他坠入许昭华为他挖下的深渊。   因为他的说辞,陆和锦明显卡住了话语,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宋忱抬头看他,问:“陆队,如果我无法再参与调查,麻烦你一定坚持为亭柳的案件查下去。”   他需要陆和锦,需要其他众人。   既然许昭华连他参与调查案件的权力也要剥夺,那么他便依靠上陆和锦众人。总有会坚定站在他这一边的人,与他站在统一战线。   此时此刻,他也相信陆和锦。 第107章 孤儿空棺案(五)   最终陆和锦做出了回答。   宋忱莞尔,如今这件事的答案对于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效用,就算他落在了许昭华的陷阱当中,他也不再惊惧无休止的下坠。   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的是,徐媛媛的证词在提交给丁渠深之后,上级下达了命令——将宋忱停职,暂时剥夺他特案组队长以及公安厅刑警的职权。   这意味着宋忱成为了一个“普通人”,根本不能再接触到孤儿空棺案的线索信息,无法再配合共同调查案件。   除了宋忱外,刑侦队和特案组众人都怒不可遏,甚至无法理解丁渠深的做法。   他明明知道宋忱与谢亭柳之间的情谊,甚至比他们更了解他们之间的羁绊,可如今他却要因为“相信”一个人或许会出错的“目击证人”的证词将宋忱列入杀害谢亭柳的嫌疑人之中。所有人都不相信且难以置信他居然会做出这种命令。   可宋忱却异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个停职令,脸上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陆和锦在众人之中,即使心里隐约清楚了一点,但看向宋忱苍白的脸,他心中依旧不可避免的刺痛一瞬。   最后宋忱还是暂时告别了公安厅众人,在韩奕等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送别中缓缓走出公安厅。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久久站立在原地的众人,以及众人之中的同样望着他的陆和锦。   他眼神停留片刻,随即抬步向前。   ……   宋忱回到了上苑小区。   如今作为普通人,他不能再接触案件,可原先自己的公寓在那次火灾爆炸后还在重修中,只能住到了程冬阳家里。   而程冬阳也一直在进行学业学习,尤其是在宋忱假死一案后,很少再去到公安厅进行调查,重新投身回到学校学习。   为了方便学习,他更是选择了寄宿。所以这间公寓就空了下来,上次程冬阳回来见过宋忱后就让他住在了这里,而他本来也很少回家。   家里的草莓小猫在他寄宿的这段时间暂时送给了邻居喂养,宋忱回来后,他再次把草莓接了回来,交给了宋忱。   成为普通人的第一天,宋忱也从邻居家中接回了草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没有熟悉的人陪伴,草莓小猫瘦了许多,皮毛也没之前那么油光滑亮了。不过比起以前,宋忱觉得它又长大了不少,现在不再是一只小奶猫了。   回到熟悉的领地,草莓兴致都高了不少。翘起尾巴开始梭巡公寓,一圈又一圈的让领地再次沾染上它的气味。   宋忱没有阻止。进入家里后,他就打开了灯,给草莓倒了些猫粮放在食盆里后就进入了卧室。   程冬阳的这间公寓和他的户型一样,同样是两室一厅。   程冬阳一般不怎么回公寓了,但是有时候还是会返回。   宋忱进入卧室,直接走到了床边,一俯身,就从枕头底下找出了一小叠薄薄的纸片。   看来程冬阳今天已经回来过了。   宋忱没出声,动作也没有停滞的取出纸张,坐在床上开始一张一张的翻阅。   纸张上的信息很简单,跟他吩咐程冬阳调查收集的一样,是关于许昭华的个人身份资料。   许昭华确实是孤儿,并且让宋忱意外的是,他也是在祥念孤儿院长大的。但是当时孤儿院的院长和阿姨不是现在这两位,他更是听说之前的祥念孤儿院的院长和阿姨出现了虐待儿童的倾向,所以被捕撤职,重新换了新的院长。   而关于许昭华在孤儿院里的事情少得可怜,只是记载了一些他被收养退养的情况。很奇怪,当时许昭华的智力在所有孤儿中是被公认的最好,每次有人来收养他都是第一个选择。   但是很可疑的是,每次他被收养长则几个月,短则一两个星期。他就再次被退回了孤儿院。   因为频繁的退养情况,后来许昭华几乎没人领养。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孤儿院终于来了一对老夫妻,彻底将他领养走了,没有再退回他来。   而许昭华就在这对夫妻的抚养下长大成人,获得了一系列成就。   宋忱继续往下翻去,发现这对夫妻是自己的独子意外死亡,而他们又丧失了生育能力,这才领养的许昭华。   通过上面的信息收集,他们对待许昭华似乎确实很不错,而且前几年这对夫妻中的男性老者与世长辞,就剩下了老婆婆一个人。但老婆婆身体也不太行了,特别是在老人去世之后常常生病,住在病房里。   而他看程冬阳调查的信息,这对夫妻似乎早已立下了遗嘱,将他们死后的所有财产都给了许昭华。   信息到此结束。   宋忱看完这些,心绪稍微起伏了一下,不过片刻他又重新沉下气来,将手上的纸张放回了枕头底下。   他回想起从第一个案件到现在的所有的值得怀疑的信息以及线索,终于动了心思。   礼佛村。   作为一切事情的开始,相信也是许昭华和犯罪组织计谋展开的地点。   但他反应不能过于迅速,否则容易引起许昭华的怀疑。   因而被停职之后的这些天,宋忱都没有再与公安厅众人联系,甚至连陆和锦也没再见过面。   这倒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如今宋忱已被停职,陆和锦作为刑侦队队长既然介入其中调查孤儿空棺案,并且一心想要替宋忱揪出幕后黑手找到证据,那么他肩负的压力远比众人想象的要大,忙碌得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再联系宋忱。   宋忱则如同回归了普通日常,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下楼到周边散步,或者偶尔去福利院看望一下老人。   直到手机上终于传来陆和锦的消息,他才终止了这场掩饰。   陆和锦的消息很简短明了:牵制住了。   宋忱等了这么久,在得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就对接下来的安排进行了行动诠释——他要回到青怀市,礼佛村。   这个打算早就规划在了脑海里,就等待着施行。他就依照着先前的规划,乘车一夜来到青怀市。   然而他并没有直接前往礼佛村,下了车后,他看了眼手机时间,正好是早晨七点。   街头各种早点店铺已经开门,宋忱沿路走去,推门进入其中一家门店。   青怀市的早点比较简单,他选择吃的是当初跟陆和锦一起吃过的面。   像他这么早来的客人不多,老板听到他的点餐后就帮他做了一份,几分钟就盛上了桌。   桌上的面碗冒着热腾腾的热气,宋忱仿佛没有注意到店铺里老板娘对他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垂眸自顾自吃着。   只是热气弥漫,再散开时,他的桌前却落座下两个人。   一个人在外仍然显得吊儿郎当,另一个则依旧高大,不过沉稳了许多。   宋忱一抬头,就看见他们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   “宋支……”   高大的人难掩激动,耐不住开口叫他。   他点点头,转而看向另一边的邵安久。   而邵安久虽然视线没有挪开,眼神里却难免幽幽:“宋队长,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你也停职,我也停职。”   早在他没有得到客宜市公安局上级领导的指令后擅自行动并且停留在青怀市这么久,那边就已经默认他停职了。现下他的处境正好与宋忱相同。   这回宋忱倒是理了他插科打诨的话,看到他们,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说:“放心,之后我会如实向客宜市那边禀报的,不会让你丢了工作。”   邵安久不再吭声,但是转头看了看仍然炯炯有神盯着宋忱的崔浩,有些咂舌:“没想到啊……我之前听他说他很仰慕你,我还以为只是简单的恭维客套而已,结果居然是真的?”   崔浩,就是当初他们来到礼佛村调查第一个案件时遇到的一位警察。   那时候他还只是普通的一名刑警,但上次陆和锦带领刑侦队离开青怀市来到湛州市帮助公安厅调查案件时就提拔了他,时至今日,崔浩的名字在公安局也成为了一个经常被提及的勉励话题,跟随处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案件。   “宋支。”时隔这么久再次看见宋忱,崔浩还是有点羞赧,不由得挠了挠头,“我还以为我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瞧着他这模样和反应,邵安久放在听从宋忱的吩咐与他进行接触交流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沉下脸能吓到小孩夜啼不止的警察居然还有这一面。   他面色复杂,很难不去多想。为了自家兄弟头顶不是一片绿云,他出声提醒:“宋队长……虽然我知道你很优秀,吸引了不少异性同性,但是你要知道,你家还有一个醋坛缸子,一不小心就酸了。”   崔浩不知道宋忱与陆和锦之间的关系,而邵安久也只是从他们的相处的消息以及陆和锦那边模棱两可透露出的炫耀滋味才猜出来的,所以听到这话后,崔浩一头雾水。   宋忱自然知道他担心的是没边的事,只道了句:“你多想了。”   确实,邵安久再看了眼崔浩和宋忱,没有发现应该会有的复杂气息,稍微替陆和锦松了口气。   “好了。”说了这么久有的没的,宋忱如今最注重的就是这次的行动,“我们聊聊正事。”   “去礼佛村的车我早备好了。”邵安久道,“反正我现在和你就是一个‘无业游民’,工作上不顺心,去以前闻名遐迩的老村落逛一逛散散心。”   宋忱看向崔浩。   崔浩连忙坐直了身子,脸上神情郑重道:“今天公安局批假,我有了假期,跟你们一起去礼佛村旅游。”   听完这套说辞,宋忱面不改色,而邵安久面露满意之色。   宋忱一本正经总结道:“好,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去礼佛村一日游。” 第108章 孤儿空棺案(六)   礼佛村对于宋忱和崔浩来说都不算陌生。   而邵安久在得到宋忱的吩咐后就立即着手了解了这个地方,并且把之前发生在这里的礼佛村惨案和佛像杀人案都查看了一遍。对礼佛村的人事谈不上完全不熟悉。   和宋忱他们想的一样,外面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着,但礼佛村却依旧跟他们初次来时一样。   村子里发生了这几起案件,本来年轻人口就少,大多数都是中老年人。   如今人烟肉眼可见的减少了很多,依照这个进展,可能再有几年,住在这里不肯挪动的老人去世后,这个原先闻名附近一段时间的村落就要完全湮灭在时间洪流中了。   宋忱他们三人进入礼佛村,没有引起村里的人的注意。   即使是白天,他们也没怎么在礼佛村当中看到什么路上行走或田地里劳作的人影。   宋忱他们从一贯彻来此地旅游散心的目的,率先沿路走到田大头家中。   他家里大门依然是习惯性关上的,宋忱敲了门后等了好几分钟,里面才响起他不情不愿的声音:“谁啊?”   宋忱他们就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声音传了进去:“是我,宋忱。我们又来了。”   下一秒,里面叮呤哐啷一阵,随即大门被猛地打开。田大头的身影冒了出来,一脸惊讶,语气里却有点隐秘的欢喜:“你们咋又来了?”   “嗯,不过这次来不是为了查案。”宋忱道,“放心。”   田大头见真是记忆力熟悉的面孔,没多说,直接将他们迎了进去。   庭院里搬来了几张小板凳,田大头安排他们坐下,忙前忙后一阵后才反应过来宋忱的话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情不自禁咧得更大了一点,嘴上却说:“咋,你们想我啦?还知道来看我,我可一点都没想起你们。你不说我还忘了呢!”   他伸长脖颈又往他们身后瞧了瞧:“哎,那个特招人嫌的呢,他怎么没来?”   宋忱清楚他指的是谁,自从最开始陆和锦与田大头见面后俩人就一直不怎么友好交流,大多数都是怼来怼去。一来二去,田大头倒还习惯了他的这种语气。   不过这次来意不一样,宋忱跟他大致解释了一遍,田大头才知道他们这是工作不顺来他这里散心了。   得到这个结果,他感觉自己那番沾沾自喜都吃了亏,一下子重新垮下脸,“噢”了一声。他抬眼再瞧了瞧宋忱他们的脸色,发现确实不如之前那么美妙,于是又硬邦邦开口:“那有啥好难过的,工作而已,没了大不了再来嘛!丧着脸干啥?晦气!”   闻言,宋忱笑了一下:“知道了。”   他们此行表面是如此,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先是聊完这些熨帖话,他再慢慢开了口:“我们好久没来过这里了,都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查完案离开后礼佛村发生了什么异样吗?”   “异样?”田大头不解,“有什么异样?不一样吗?”   宋忱点点头,垂下的眼眸里若有所思。   一旁的邵安久这么久终于有机会插上话:“叔,你一直待在这儿啊,没想过搬走?毕竟这里发生了好几个凶案。”   田大头对此却十分嗤之以鼻:“我年纪都这么大了,能搬到哪去?这里就算是土匪窝也是我的家,就是一些不懂事又怕事的年轻人往外搬,我可没他们那么小胆儿!”   他“哦哦”两声,佩服道:“厉害田叔!”   赞扬和吹捧并不被推崇,但有的时候用对了的确更让人心头舒服。现如今田大头不外如是,对邵安久的话十分受用:“那是!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胆子大!”   邵安久继续点头,啧啧称奇。   其中,宋忱的声音穿插在里面:“这么多人搬走……那原先郭富村长旁边邻居那家呢,也搬走了吗?”   他的本意就是为了多打探这里的消息,便与身边的崔浩一件一件的商量,开头就问出了他们最在意的一点。   让他们意外的是,他们提出的这第一个问题就迎来了如此大的收获。   “什么邻居?你在说啥?”田大头看向宋忱,满脸的莫名其妙,“村长他们那哪有什么邻居,那块地十几年前还有人在,现在早走了!房子都荒废了。”   这个答案实在令人振奋,宋忱精神一振,接着试探:“也就是说……那里房子里根本没有人住?从来没有回来过人吗?”   “家里老的都走了,他们年轻人不稀罕这里,回来干啥子?”他不以为意,“早没人了!那里就村长他们一家还在,其他都是空的!”   他话音落下,就察觉到面前这三个人的神情俱是一变。   邵安久就算没有参与佛像杀人案,但是通过从崔浩口中了解到的细节,他也清楚一点——当初宋忱他们能够快速融通诸多线索精准定位到凶手的真实身份,离不开村长的邻居——一位中年妇女的消息。   可是如今田大头却说村长根本没有邻居,那那个女人又是谁,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在那里,并且提供了他们这么关键的信息?   “蹭”的一下,宋忱忽然站起了身,旁边的崔浩见状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眼见得眼前视线被两个人影严严实实遮挡住,田大头不满的抱怨:“你们干啥子,站起来吓谁啊?”   宋忱深呼吸了一次,随即调整好呼吸,朝他微微致意:“不好意思……我们想起来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完,先去处理了。打扰你了。”   这句话说完,三个人就都转身离开了院子。   田大头望着他们的背影还有些愣愣的,最后瞧不见了才转过头挠了挠:“啥事啊这叫。”他想法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他就放下了这事,只是有些失神的喃喃:“才来这么一会儿,还没多聊聊呢……”   宋忱他们三人一路往村长郭富那边的方向赶去。   在宋忱的记忆里,那个告知他们不少信息的妇女就住在离村长家最近的一个院子里。可是如基尼再跑过去一看,却只看到了落了很多灰的大门和大门上别着的大锁。   显然一副久无人烟的模样。   宋忱唇线绷直成了一条直线,望着这个发现,别人都看不出此刻他是因为得到了新的线索而高兴还是为了当初这么早就被犯罪组织深入而难受。   看了一会儿,崔浩已经上前检查大锁完毕:“宋支,这把锁坏了,放了很久。但是一般来说没人去动的话锁会一直保持坏之前的样子,这把却一看就是坏的。应该是在坏了之后被人动过,所以现在是这个样子。”   这无异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宋忱“嗯”了一声,眸中深色,开始回想当初的古怪之处。   那时候他与陆和锦调查袁家的事情,想查处袁江这个名字的身份,终于在村长邻居家中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这时候想来,那时候就埋下的怀疑的种子才终于长了出来。   他在妇女家中与她交流时就注意到了,她脸上皮肤虽然有些黑,但依旧细腻光滑,不像是经常在田地里抛头露面劳作的妇女,也不像是村中负责在家里忙前忙后的状态。   他那时只以为是家里人珍惜她,或者是皮肤保养得当,但如今看来,这些不痛不痒的猜测却显得立脚不足,归根到底还是他那时候根本没有望着上面怀疑,并没有深究。   思及至此,宋忱抿紧了唇。   邵安久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如今觑见察觉到似乎不太美好,便开口吸引了大家注意:“她会不会也是犯罪组织里的人?”   “……应该是。”宋忱缓了缓神思,犯罪组织一开始就渗透到了他们查案的过程中。不过他一直关注着犯罪组织,大致明白其实这个组织在十年前就受到了重创,虽然十年过后,可也不会增加太多人。就目前他所知的曾致,许昭华,佟桐,或许还有季钰,这几个人,对于几乎完全被拔根而起的犯罪组织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多且重要的角色了。不出意料的话,许昭华就是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后的幕后操手。   所以如今礼佛村里一位给他们提供消息的人,专门再另外派出一个成员来就显得十分没有必要了。   他更加怀疑,其实这个妇女并不是陌生人,而是异常善于伪装的佟桐。   毕竟当初她就成功伪装了“封灵”,甚至跟许昭华一起骗过了他们。   如今将这些事情重新捋一遍,宋忱真是发现恐怖至极。   仿佛他们走的每一步身后都有犯罪组织的身影,许昭华一步一步的推拉着他们,早已全然渗透了他们之中,他却将对方当做一个还能够加入大家的人,妄图将其揽入警方,为国效力。不曾想到,对方已然把控住了他们所有人。   宋忱沉吟许久,崔浩和邵安久都没有贸然打扰。   崔浩等待着宋忱重新收拢思绪后才出声问出现在最令人深思的话题:“宋支,邵队长,为什么当初犯罪组织要派人来给我们提供这些信息,这不是不利于凶手吗?”   这个问题邵安久明显也在暗自琢磨,而且来之前不止了解过佛像杀人案的凶手的一点信息,毕竟他身上藏着太多谜团,就连笔记上都写下了妄图传达给宋忱的消息,又被曾致摧毁。   “凶手袁江在十年前就进行了一次佛像杀人案,十年后又进行了一次对吧?”   崔浩点点头,看向回答的邵安久。宋忱同样也望了过去。   他继续说:“那么同样的,十年前第一次佛像杀人案发生的时候,犯罪组织还没有被完全捣毁,所以还是有许多精力的对吧?”   “那么作为一个犯罪组织,欲图壮大自己,既然碰上了一个杀了这么多人并且成功从警方手底下脱身的作案者,那么他会怎么做?”   崔浩猝然福至心灵:“他会想吸纳袁江!可是很有可能袁江并不答应,他只想所谓的‘复仇’而已。然而这个时候的犯罪组织最终被警方清剿,所以袁江没有了束缚。可是近年来,犯罪组织再次出现,并且再次盯上了他。”   “对,没错。”邵安久接话道,“这个组织我们目前一致认为是由许昭华掌权,那么按照许昭华的性格,他看中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放手的。再联系上犯罪组织派人来给警方提供了消息,这就说明他给了袁江选择,要么归顺他们,要么他们就将他暴露出去。”   “明面上袁江答应了,可许昭华心里清清楚楚,他只是被迫答应的。所以,他其实根本就不想让知道这个组织的袁江存活下来。”   “——因此他派了人来提供消息,而季钰也似有若无的引导着破案关键方向。”   说到最后,宋忱脸色稍微沉了下来:“……所以最后袁江那晚得知计划败露,其实是真的想逃跑的。可是途中遇见了犯罪组织的人。”   袁江不是因为雨天山上路滑不小心摔下来的,而是有人推了他下山。   难怪当初他被抓后直接选择了自首,连犹豫都没有。原来那个时候的他就知道自己就算逃走了也是死路一条,进入狱中反而能少受一点痛苦,多活一段时间。   宋忱不由得又想到那天他们听完袁江的自首后起身准备离开的场景。   那时袁江望着他的方向,笑着说了一句,原来警察这么好当啊。   当初谁都以为这是他对他们的嘲讽,可现在想来,宋忱身后其实就站着季钰。   或许那时候他就在暗示也在讽刺。   他们警方已经渗入了季钰这样的人。 第109章 孤儿空棺案(七)   礼佛村他们不能久待,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而他们发现的这个线索也不能让犯罪组织察觉到。   于是当天晚上之前,三个人离开了这个地方,只来得及跟田大头道了声别就走了。   除了崔浩之外,其他两个人也不能直接进入青怀市公安局,正好宋忱他们也没这个打算。邵安久直接在青怀市帮宋忱和自己都在酒店订了一个房间,散心姿态做足,丝毫不亏欠自己。   在告别了崔浩之后,宋忱进入了酒店休息。   当晚,却再次发生了一件令人瞳孔一缩的事情。   宋忱洗漱完,脑子里还思考着今天一天在礼佛村的发现,一边走到床边。他的手机习惯性的放在床头,坐下去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亮起的屏幕上突然多出来的一条消息。   消息附件是一个需要下载的视频,而发送消息的号码却是陌生号码。   他心头不由得突突跳了两下,直觉不妙,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这是许昭华发来的再次来刺激或者诱导他的。就像是犯罪组织把控了季钰的爷爷,抓住了人心“软弱”的一部分,将对方牢牢握在了掌心。即使到现在他们仍然不清楚季钰究竟是不是犯罪组织中的一员,又是否参与了犯罪组织的恶行,为组织效力。   可是当宋忱换用电脑将匿名发来的视频下载观看时,他才明白这一切都不重要。   宋忱从没想到许昭华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到这个地步。   视频里出现的只有一个人——季钰。   如若仅仅如此,宋忱还能够接受,可是视频中从头到尾播放的都是将季钰折磨虐杀的过程。   手段很残忍,画面血腥。   没想到再次见到季钰,竟然是通过这种方式。   进度条一点点被读取,视频不长,但也有两分钟。录下这个视频的人只录入了一部分,但是宋忱只看折磨季钰的那个人的手法就明白,季钰一定会死——那手段阴毒凶狠,完全没有留情。   一分半钟的视频在凝固的空气中艰难流淌,终于戛然而止。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默然笼罩在这个房间之中。   宋忱静静的盯着已经黑下来的视频,眼睛分毫不离电脑屏幕。这是一张看上去根本察觉不到异样与内心情绪波动的脸,唯独此刻他死死捏紧的拳头暴露了主人的心绪。   周围一片死寂,最终,视频在黑下来几秒后,一行血色字幕倏地呈现。   ——GIFT。   刹那间,宋忱几乎目眦尽裂。   Gift。   跟蒙娜丽莎案一模一样的留言,赤条条的刺激着他的每一个感官。   即使他心中清清楚楚这是许昭华为了激怒自己的手段,可看到这里终究还是有一刻想直接找到他跟他进行了结。   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许昭华盯上了他。   他不择手段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仓绝人寰的事情,可到头来却只一次又一次的刺激自己。   不等宋忱再想下去,酒店房间的门铃霎时间就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了呼吸,才起身为来人开门。   跟他预料的一样,摁门铃的人是就在隔壁的邵安久。   可能是陆和锦吩咐了他一些什么,这时候的邵安久看起来难得的有些焦急与担忧,看到宋忱开门后第一时间没有进入,而是上上下下将宋忱扫视一遍,直到真切的确认了他没有哪里受伤或者存在另外奇怪的地方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心,勉强笑了一下:“怎么这么迟才来开门……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宋忱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在默默的等待他进门并且关闭大门后,跟着他走到先前自己看视屏的电脑桌前,他才蓦地出声:“公安厅那边是不是也收到了这个视频?”   冷不丁听到这话,邵安久下意识瞪大了双眼,猛地看向宋忱。   半晌,他注视着宋忱缓缓道:“宋队长,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最重要的是查清真相,在这个过程中不能被情感左右。”   “我知道。”宋忱的反应很正常,也很赞同他这句话。当初,及至现在他都是这样想的。他必须将这句话时刻烙印在心底,不断提醒自己才能维持着如今这幅模样。每一步都很艰难,可是每一步都有迈出去的意义。   宋忱唇线紧紧绷直,解释:“我只是为了查案,没有其他的念头。你们实在担心,可以在我身上放置一个针孔摄像头,我没有意见。”   闻言,连邵安久都梗了一下,面目有一秒的扭曲:“……我们还没变态到这个程度……他也只是担心你而已。”   宋忱点头应了一声:“我明白。所以我现在没有时间想其他的,我得掌握关于许昭华,关于犯罪组织的线索信息,越多越好——所以,湛州市公安厅那边是不是也收到了同样的视频?”   “……”他安静了片刻,观察了宋忱几秒后才实话实说,“嗯。不过只有刑侦队和特案组的人收到了。崔浩也是,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也同样收到了这个视频,刚刚崔浩还联系上了我,陆和锦就打电话来了。他得知我和崔浩也收到了这份视频后就完全确定你也收到了,让我和崔浩都别在你面前提起。我这么晚闯过来,也是他指使的。”   他默了默,道,“……他怕你做傻事。”   宋忱安静了下来。   邵安久以为他因为自己这番话又陷入了内疚和悲伤之中,可他完全没想到,这种感情只在宋忱心中滋生了不到一秒,就被宋忱重新极力扼杀,连同之前那些不甘愤怒与绝望一起死死埋进心底,成为一片焦黑的土地。   宋忱分析了其中关键,道:“看来他的目的就是让我看见。”然后激怒他。让他再次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   比如,冒出的同归于尽的念头。   可惜,宋忱现如今已经彻底识破了他的恶劣手法。不会再明知是陷阱也会上当。   这份视频不仅刑侦队和特案组都接收到,而且在他身边的崔浩和邵安久也同样收到,这一点就是明晃晃的刻意。   恐怕许昭华从陆和锦那一方中抽出身来再次调查了他最近的行踪,发现目前他身边就是这两个人。   秉持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视频送到他眼前的想法,他身边的这两个人自然也接收到了这个视频。   邵安久明显在宋忱沉默的这段时间也想通了其中关窍,一句脏话正欲骂出口,就见宋忱突然拉开电脑桌前的椅子坐下,再次打开了电脑。   他不由得噎了一下,时刻关注着宋忱的反应,将粗口咽了回去,只在心里先骂了许昭华一声,然后问宋忱:“宋队长……你做什么?”   宋忱目的性很强,重新打开了他已经下载好的只有一分半钟的视频,道:“看视频。”   他的行为很明了,邵安久自然知道他是要看视频。可他想不通为什么宋忱还要自己去找罪受:“陆和锦那边已经在分析视频了……其实你不需要再看一遍,我观察能力也很强,或者我代你调查。”   宋忱没说话,显然,行动诠释了他的决定。   他当然明白陆和锦会帮自己,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自己查一次。他还很清楚的记得,季钰曾和陆和锦是朋友,也是队友。陆和锦看到这个视频后会怎么想呢?第一反应居然还是在担心自己,通知邵安久看顾好自己。   他痛苦,别人又何尝不是。他们在一起是分担,不是负担。   这个视频,他肯定要追查到底。   视频回放了好几遍,邵安久都在旁边看着,跟他一起查看。   视频光线基调很昏暗,只能隐约看见季钰身后的白色墙壁和旁边一盆沾上一些血迹的绿植。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双细白的手,联系上熟悉的留言,折磨他的人就是佟桐无疑。   入境的这些都很简单大众,无法提取出更有用的信息。   看到第七遍的时候,邵安久接到了陆和锦那边的一条信息,说:“他们查过了,那个号码追查下去发现是一个空号。”   这个结果就在宋忱的预料之中,他丝毫没有意外,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视频播放。   邵安久不放心,再次看了他一眼:“宋队长,这么干看也不是办法。我们连季钰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太清楚,这件事交给刑侦队他们先处理,我们可以先从其他方面入手……”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一直分析着视频的人忽然停顿了一下。邵安久以为自己终于说动了宋忱,心中一喜,连忙就要再接再厉,结果宋忱却扭过头看向他:“季钰是什么样的人?”   邵安久愣了一下,“啊”的一声。   宋忱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不是为了等待他给出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自言自语:“季钰是个怎样的人……”   他忽的想到那天季钰看到他留下的钥匙逃跑,点燃了那间公寓。   季钰是为了给自己的逃跑打掩护,争取更多逃离的时间。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季钰他是这种亡命之徒吗?季钰很聪明,丝毫不逊色陆和锦,综合上犯罪组织和公安厅这两边的消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是许昭华一手操纵,让他间接害死的?   许昭华最擅长蛊惑人心,诱导出人心最脆弱软弱的一面,他不相信到这个时候季钰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被他诱导了。   那么季钰怎么可能还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即使他不了解季钰,可他也是听说过季钰的事迹的。   他选择了不突出,或许是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他计划着要报复自己,知道他会有与自己同归于尽的这一天。   所以他不愿意让自己身上担上太多的责任,他怕放不下。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明知道犯罪组织故意让自己害死了唯一的亲人,还要不择手段投靠犯罪组织的人。   所以换一个角度去想他纵火逃跑这件事,另一个念头猝然浮现在宋忱脑海中。   ——纵火,烧毁了季钰暂住的公寓,即使被及时赶来的消防车救了火,可公寓还是被烧过一次的名义。   假如其实他是为了瞒过犯罪组织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宋忱浑身就猛地一震。   犯罪组织肯定也不再相信季钰,通过如今这个视频,他们甚至残忍杀害了他。   那么他们会放心季钰留下过生活痕迹的地方吗?他们难道不会担心季钰暴露他们吗?   ——所以季钰火烧房间,同样也打消了犯罪组织的警惕。   ——所以,季钰生活过的房间里,一定还留有关于犯罪组织的线索。 第110章 孤儿空棺案(八)   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宋忱就决定再次回到湛州市季钰暂住的那栋居民楼中。   他没有当晚连夜赶回,只是跟邵安久商量过后才决定由他一个人去那间公寓。而邵安久依旧留在青怀市跟崔浩一起留守后方。   表面上他们都显得不急不躁,许昭华现如今已经被陆和锦牵制着抽不开身,根本无法一直注意到身为已经被停职成为普通人的宋忱。因此他不担心自己的行程会再被挖出来。   青怀市与湛州市相隔不算远,坐车一夜就能到达。   宋忱抵达后目标明确,直奔居民楼大楼。   但是不等他上楼,他就先看见了守在楼梯口的一个熟悉人影。   宋忱不禁一顿:“……陆队?”   楼梯口的身形动了一下,转过了身看向他。   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宋忱发现他果然就是陆和锦。霎时他就想清楚了其中门道:“邵队长告诉了你我要做什么?”   陆和锦不置可否,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没有怎么动。   宋忱便抬步上前:“公安厅那边……”   只是他刚走到阴影的交接处,站定不动的身影却猛地伸手将他一搂,抱在了怀里。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不过没有将他推开。   “……公安厅那边不用担心被他察觉我来见了你。”陆和锦犹如上瘾一般埋在他颈肩深吸一口,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如同毒瘾得到了缓解,说,“宋支,你瘦了。”   几天不见,就仿佛隔上了几个月,没见到他的时候陆和锦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如今两只胳膊成功搂住宋忱,却恍然发觉对方的骨骼更加明显了,抱紧了都有些硌手。他捏了捏宋忱腰间的肉,“得吃多点,抱起来没手感了。”   宋忱没理会他的这些题外话,给他抱够了几分钟后稍稍推开了他,径直切入主题:“你做了什么?”   能够在短时间内完全绊住许昭华的脚,也是需要一些功夫的。   “宋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你对我的态度就这么冷淡,只顾着别的?”陆和锦状似懊恼半是幽怨的看他一眼,“我可是天天在想你呢。”   宋忱顿了顿,抬起眼眸仔细看了一番他如今的脸色,认真道:“我也很想你。”   他以为经历了这件事,他的心思就会全部歇掉,成了一门心思扑在调查真相上。可他没想到,当他偶尔出神发愣间回神过来,都会惊觉自己在想着陆和锦。想着对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看到这个线索时内心是否会像他一样难受,想他会不会因为某些事情也被绊住脚……   即使很琐碎很微小,但实际上他还是想过的。   陆和锦直接怔在了原地。宋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是他没有料想到的,这么直白又热烈的回应让他的心尖都烫了一下。他喉结一滚,声音当即就沉下来些许,奈何他这次悄悄来见宋忱是有正事在身,便微微挪开了视线,解释:“……宋支,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季钰的书房里找到的那张电话卡吗?侦技科调查过了,那张电话卡很新,上面的记录也只显示季钰住在这间公寓的时候拨打过同一个电话号码几次。很有可能就是他用来联系犯罪组织的。”   说到这里宋忱就大概明白了他的办法:“你们查出了号码与许昭华相关,审讯了他?”   “嗯,贺连泽和纪宁审讯,我得出来见你。”陆和锦缓缓道。   宋忱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只是他还有一点没想通:“陆队,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陆和锦深深望了他一眼,按捺下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心底的雀跃,说:“我跟你一起调查线索。”   宋忱一愣:“一起?”   “嗯。”他点头,并且给出了合理的理由,“这回你需要调查的很有可能是季钰隐藏在公寓里的一些线索信息。作为队友,我比你更了解他的生活习惯。”   宋忱无言以对。   的确,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可是他还是察觉的出来陆和锦来这里的目的还有另外一个:“你担心我再做冒险的事?”   陆和锦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快猜出来,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看着你。”   他不再多说,也没有质疑,只微微颔首示意陆和锦跟上自己。   他们两个一路走上曾经提供给季钰居住的公寓。   上次季钰逃离前纵火,消防车及时赶到,所以火势并不大,房间里并没有被烧毁严重。只是肉眼可见的视线所触的地方都染上了一层焦黑痕迹,留下了被火舌燎过的迹象。   公寓里家具还算完整,这间公寓自从季钰逃跑后就被公安厅暂时接手了,没有动这里的任何东西,作为现场被保护了起来。不过时间一久,就暂时被搁置了。   上回宋忱就是在书房中找到了那张电话卡。   当时他翻找过书房好几遍,都没有找到任何信息。陆和锦是知道这点的,但是宋忱这次再来,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质疑。   季钰纵火的起始房间就是书房,因而书房的烧毁程度最重。但这都是肉眼看见的焦黑痕迹吓人,如果真要说起来,书房中的家具墙壁等都没有成为实质的报废家具。或许焚烧痕迹严重,可内里结构还是完整的。   宋忱来过这里,对这里尤其是书房的地形很熟悉。他跟陆和锦走入其中后,就径直来到了书桌前。   这个家具也是他在季钰纵火前就查找过的重点区域。如今他依旧在冥冥之中似有所感。   陆和锦同样停在了看起来焚烧得最严重的区域面前,视线在书桌残缺的部分停留一瞬。而后看向宋忱:“宋支,书房确实是他最有可能隐藏信息的地方。”   宋忱点点头,俯身下去尝试伸手打开书桌抽屉。   他以为书桌被烧成这样,里面的结构也会一并毁坏。结果一拉,抽屉还真的被他拉开了。   里面依然只躺着孤零零的一两本书,宋忱曾经翻找过,里面什么也没有。   陆和锦也跟上前凑近看到这幅景象,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眉,似乎想到什么,又狐疑的转向书桌边角。   宋忱已经伸手拿出了原先只草草翻找过一遍的书籍,重新从第一页开始浏览起来。   陆和锦注意到他的举动,喊了他一声:“宋支?”   宋忱应了声,说:“我在看季钰做的标注。”   这几本书既然出现在了书桌上,并且是从书架上到了书桌抽屉之中,那就说明季钰一定碰过这几本书。   有时候书籍上的作为自己理解或有感悟的标注也能透露出一些线索。   抽屉里两本书,两本书上面都出现了季钰的笔迹。   虽说他的标注都无关痛痒,甚至异常正常,宋忱就是感觉其中一定藏着很大的信息。   可是当陆和锦听到宋忱这话后,当即就安静了一秒。再开口时,他嗓音有些古怪,说:“……据我所知,他没有边读书边做标注的习惯。”   此话一出,捧着书的宋忱明显愣住了。   他回头时目光与陆和锦的在半空相遇,俩人眼底都不约而同燃起了一丝莫名的火簇。   宋忱压下心底激涌的情绪,把书平整的放在了书桌上,从第一页出现的标注开始跟陆和锦一起阅读。   第一页,出现了标注。下一个标注出现的页数就成了二十七页。   宋忱一页一页翻看过去,总结了标注出现的页码。   第一页,二十七页,五十六页,六十三页,九十九页……   这些页码乍一看起来丝毫没有规律,然而陆和锦似有所感的拿出了抽屉里另一本书,按照标注出现的页码翻了起来。   另一本的第一页开始,他们就看到上面的某些字眼或者被画了横线,或者被单独圈了起来。   他们视线跟随圆圈横线,居然在第一页连成了一句话。   “我失去了家人。”   宋忱与陆和锦浑身一震,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两个人指尖都颤了起来,继续按照页码往下翻。   “……我的爷爷也不见了,他们说要他没有能力抚养我。”   看到这里,两人终于可以确定,这两本书就是季钰留下来的最大的信息。   难怪……   陆和锦不由得再次看了眼烧焦的书桌边角。   这个书桌表层涂抹了防火的膜层,从外面燃烧到里面的结构以及放在里面的物品,起码需要半个小时。而季钰明知道他们这次有所防备与计划,故意这样做,才将信息从犯罪组织眼前隐藏了起来。   他们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所有话都看完一遍。   “……我成了一个孤儿。我明明有爷爷,所以我没有去孤儿院。我想去找我的爷爷,也思念的我的家人。我恨那场大火,明明该死的是那一家人,为什么要连累大家。我宁愿那家人死亡……我的知道这样的心理是不对的,我也不想这样想。巧合之中,我遇见了一个心理医生。”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记得他告诉我他是一名心理医生。我需要他,所以我向他倾诉这些疾病的想法。心理医生很耐心的开导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跟他联系成了我的日常,就这样过了几年,等我拥有了自己的独立思考的思维后,我才发现他并没有真正帮助到了我。他将我的怨恨埋在了心底,我日日浇灌让它长成了一株报复的植物。”   “那时候我不清楚原来有一个词语叫做诱导。可是等我了解后,我已经深陷泥潭走不出来了……我再次得到了爷爷的消息,可是是从心理医生的口中得知。他不再伪装,露出了原本的样貌。这时候的我已经成了一名刑警。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是我只剩下了我的爷爷。我以为就这样无关痛痒的跟心理医生联系着,通过耗着他的这段时间找出我的爷爷后就可以跟他一刀两断……我高估了自己,亲手养出的植物怎么会一日之间就消亡,当我在青怀市第一次亲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的家人都死去了,为什么你还完好的存活在这世上?报复的欲望终于壮大,在相处与试探中我最终做了决定。”   “真的很可笑,我自以为两全其美的计划在害死了我自己的爷爷后彻底破裂了。我终于明白他要的根本不是一颗埋伏在警方中的棋子,他的没有目的就是最大的目的。这次之后我才知道他一直盯上的是你。我根本没有深入过组织,根本不清楚内部消息。我从不是里面的一员。”   “我不甘崩溃,绝望之下我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我将将此彻底实行。如果你们看到了这段话,那就说明我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我或许已经死了,但是无所谓,我的死亡即是胜利。”   “我欠你们一声道歉。”   “再见,我将与我的家人团聚。” 第111章 孤儿空棺案(九)   这封“信”读完,花了宋忱和陆和锦六分钟。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宋忱率先打破寂静的气氛:“信息应该就这么多了,我们不能久待,先离开这里吧。”   陆和锦应了一声,拿上那两本书就转身离开。   俩人不约而同选择回到了“婚房”,将大门彻底关上后,宋忱便扭头看向陆和锦,而后者正好也在第一时间看向了他。   “视频你下载了吗?”宋忱冷不防道,而陆和锦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这样做,大概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思考了一段时间,这会儿依然作出决定,带着宋忱来到书房。   “这个视频需要下载才能观看,我们收到之后全部下载了。”陆和锦打开桌面上的电脑,拉开椅子让宋忱坐下。   宋忱刚准备开口,一抬头却感觉头顶笼罩上一层阴影。陆和锦直接从背后附身下来,两手穿过宋忱面前使用鼠标点开被加密过的视频。   属于陆和锦的气息随之笼罩而来。   “根据他在‘信’里给出的消息,不出意外,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死亡……但是信上说这说明他的计划顺利展开了,所以极有几率的是他死亡的讯号隐藏着更大的信息。”   宋忱默然,自然认同他所说的这一番推论。   他只是到现在心中仍旧有些波澜,看来连许昭华都没想到他会用一个死亡的结局换来计划的顺利进行。   视频再次打开,从头开始播放。   陆和锦说完这些后,明显注意到他未曾发言。   他没有低头瞧宋忱,可偏偏宋忱在回过神来时,感觉到右肩上落上一个略显沉重温热的事物。   陆和锦俯身将下巴搁在了他肩头,眼睛仍旧目视前方,望着视频中的一切画面,低声道了一句:“跟你没关系。”   宋忱愕然。   不过片刻,他就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事情,不禁莞尔,点了点头。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现如今他已经不再一味地将十年前火灾的发生的无辜人的死亡揽到自己身上了。刚刚的出神仅仅是因为季钰留下的信中描述的内容让他恍惚了一下。可是即便如此,陆和锦此刻的安慰却如同一股暖流,回暖了四肢百骸。   宋忱没有解释,只是回应的“嗯”了一声。   看了一遍陆和锦下载下来的视频,宋忱发现所有视频都是一样的。   不过等到陆和锦拖拽进度条再次回放的时候,宋忱眼神突然一顿,下一秒直接出声并且握在了陆和锦拿着鼠标的那只手上;“等等。”   陆和锦一停,依言停下。   “镜头里只出现了一只手,按照这个角度应该是佟桐一边拿着设备录像一边折磨季钰。”   他之前观察时没有留意到这点,“陆队,进度条后退到五秒的时候。”   第五秒,录像设备被人拿起,画面晃了两秒,然后重新稳定下来。可是这次等他们仔细看,才注意到投射在地面的影子。   视频拍摄的地方光线不足,显得昏暗。因而几乎与光线融为一色的影子就明显的不起眼了。   “人影……”陆和锦定睛一看,分辨出来,这人影肯定是佟桐。   “这儿。”宋忱伸手一点电脑屏幕上一个位置,正好是视频暂停后的一个画面的一处角落。   那是一盆沾上了一点血迹的绿植,就在季钰身边。   而在他们得到季钰留下的消息后,就明白能出现在季钰身边的一定不是无用的事物。   “上面印上了一点阴影。”宋忱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说,“盆栽盆面是白色的,阴影落在上面,注意到的话更方便察觉阴影的形态。”   跟他分析的一样,陆和锦仔细看向那株绿植,看到了隐藏在昏暗光线下的确切的影子。   除了几乎笼罩在季钰身上的人影之外,这处角落投映上的却是犹如挂坠一般的细长并且似乎在晃荡的影子。   霎时间,宋忱和陆和锦对视一眼。   沉默中的空气澎湃不已,汹涌着异样的情绪。   宋忱胸膛剧烈起伏一二,最后沉下气来,定定的望向陆和锦:“……陆队。”   这一瞬间,就算宋忱不说陆和锦也不会想不到,直接道:“我记得。”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高中女生案时他们一起去过的一个地方就是挂着一个相似的风铃。就在室内咨询室的门框顶部,偶尔会随着穿堂进来的风摇晃一二。   很明显,这就是季钰死亡的计划所要推动的。   谁都没想到,这居然就是灯下黑。   ——青怀市,许昭华的心理诊所。   *   时至此刻,他们俩人将这个陡然间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公安厅内正在与许昭华纠缠的刑侦队和特案组众人,但并没有打草惊蛇的调动其中的人员跟随自己去往青怀市。   现如今,被他留在青怀市的邵安久和崔浩显然成为了优先选择。   在他们确定的瞬间,邵安久就收到了来自宋忱的消息,吩咐他和崔浩守住曾经许昭华的心理诊所,盯紧一切异动。   的确,宋忱和陆和锦没有直接下达让他们动手抓捕的命令。   不出意料的话,此时心理诊所内的佟桐还会以为灯下黑,继续待在诊所里面。   他们警方寻找了这么久都没得到风声,想来她也不是轻易能揪住的角色。   宋忱他们又马不停蹄赶往青怀市,这一次,两人直奔青怀市公安局。   既然上面不能惊动,一是没时间解释,二是担心行动走露,那么这个关键时刻,挥出去的刀能砍多快就得多快,正所谓是快刀斩乱麻。   他们一到公安局,就立马调动其中的一支警队。即使有陆和锦出面,众人没有得到上级的消息仍然不敢轻易行动。于是宋忱从没想到自己当初接受青怀市公安局张钦局长的那份好意后还真的有用上的时候。   那本红本子一拿出来,就让他们此次的行动得到了强硬式的命令。由崔浩带头,一支警队迅速集结完毕。   “我们这次的行动无法透露更多信息,你们只需要坚决服从我的安排与命令。”宋忱道,“多的事后会告诉你们,现在,目标出环路心理诊所。里面蛰伏着一名在逃凶犯,必须一击抓捕。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和配合,希望各位能够齐心协力将其缉拿!”   他们的声音得到回应,铿锵有力:“是!”   邵安久在前,显然盯梢了一天一夜,得到了没有人出入心理诊所的结论。   这只警队被宋忱和陆和锦调令安排,守在了诊所周围,丝毫不给佟桐再次逃离的可能。   而邵安久跟上宋忱他们的步伐,直直走到了心理诊所门前。   根据邵安久的观察,既然佟桐不需要出入诊所,那么这就说明诊所内拥有充足的物资足够她生存。同样,这也说明了佟桐会在其中留意诊所外面,不论是哪个角度,如今他们三人走到诊所门前定然是能够被她看见的。之后他们所有的动作,当然也会被她瞧见。   宋忱面色不变,邵安久已经先一步用昨天配好的钥匙打开了诊所大门。   没有通知,早有准备。   藏匿在诊所之中的佟桐如果看到了这些行为,自然就应该明白他们此行早有把握。此时再逃,绝无机会。   三个人一路畅通无阻的深入心理诊所,跟他们初次来时一样,诊所内布置陈设还是像往常一般。咨询室处于最内部,打开一扇门就能进入。他们在这扇门前稍稍停顿片刻,随即陆和锦一伸手——   “吱呀”一声,略显老旧的门扇就被推开,带动门框顶部的风铃“叮铃”一声脆响。   开门的一瞬间,他们视线直直探去,因为正对着大门,刹那间他们就望见了室内姿势自然的坐在咨询椅上的女人。   虽然气质大变,但面前这个人就是当初以“封灵”这个初印象身份跟他们见面的佟桐。   看到他们,佟桐表情丝毫没有波动,陈然,她确实早在他们打开诊所大门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他们了。之后他们的所有行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跟宋忱他们想的一样,她没有逃。看见他们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平静与放松。   宋忱的脚步猛地停在了咨询室门槛内,视线直直注视着对方:“……佟桐。”   椅子上的卷发女性笑颜展露,语气依旧是自然的,说:“你们知道我的名字了啊。”   宋忱眉头紧锁,紧紧盯着面前的佟桐。   她似乎全然不为所惧,道:“好久不见。”   “佟桐,你知道我们来是做什么。”陆和锦道。   “我知道,你们是来抓我的,但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找来。”佟桐望着面前的三人,仿佛真的很疑惑,“你们不应该……这么快。”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视线骤然一顿,随即猝然脆生笑起来,“原来是他……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束手就擒。当初他妥协跟我走,我就知道不对劲。原来他打的是这个算盘啊。”   这番话透露出的信息很多,不过如今至关重要的不是这些,宋忱凝视着笑靥如花的佟桐,冷声问:“你发消息了吗?”   佟桐看向他,语气颇为天真烂漫:“什么啊?”   “发消息给许昭华。你不是会发消息跟他联系吗?刚刚把我们找到你的消息发给他了吗。”宋忱,“你可以发。”   闻言,她蓦地一愣,旋即唇边的笑意就降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们想过,你正在被通缉,而许昭华也被纠缠在孤儿院的案子里,两个人都备受关注,那么他是怎么知道你这边的事情,并且安排你做事的?”宋忱声线平稳,目光直视对方,“来的路上我们终于推测出了一个办法,即你们照常联系。平常你们就是定时联系,所以到现在你们的定时联系仍旧不会显得突兀惹人注意。”   她听后,没说对错,只是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给你机会向他发送消息。”邵安久道,“什么消息都可以,最好把你被我们逮捕了的消息告诉他,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这话,佟桐却忽的嗤笑一声:“我凭什么听你们的?”   “不听也简单,反正你已经被捕,如今没有机会再跟他进行定时联系了。许昭华察觉到这个异样自然就能推测出你遭遇的事情。”陆和锦冷不防补充道。   “你猜许昭华在察觉到这个消息后会怎么做?他恐怕还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吧,你觉得以他的性格会就此收手放弃吗?为了活命和完成目标,他依然会继续害人。”陆和锦,“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难道你还要把他推的越来越远吗?”   话落,室内一片寂静。 第112章 孤儿空棺案(十)   良久,佟桐的声音回归平静。她问:“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不想让他继续这样这下去?”   宋忱他们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不是吗?”   她陷入了沉默。   他们没有催她,让她静静的去思考。而邵安久和陆和锦在宋忱的示意下开始对心理诊所进行了现场调查——季钰的死亡地点就在这里。   佟桐显然余光里也能看见他们,在他们寻找一遍后,出声:“季钰的尸体还在这里。”   陆和锦猛然一顿,旋即扭头盯着她。   “我杀了他之后把他的尸体放在了那上面。”她下巴微微一抬,众人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紧闭的里间房门。佟桐继续说:“里面是一个小休息室,他的尸体就在床上。”   陆和锦与宋忱对视一眼,随后相信她的话撬开了房门。   一打开,封闭已久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尸臭。   陆和锦下颔线绷得死紧,率先走入房间。   --预曦正立Y   跟她交代的一样,他一进去就看见了一张很小的床,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人形的弧度。他一步步靠近,在终于看清里面就是藏着一个人的时候猛地掀开了被子。   ——赫然是已然永远闭上眼睛的季钰。   看到这幅景象,陆和锦的手迟迟停在了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下了被子重新盖上。他走出房间,深深的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宋忱和邵安久说:“……是他。”   只用瞧他的表情,宋忱就知道里面的状况。他神情也算不上好,如今至关重要的事迫切需要他们解决。于是他再次转向佟桐,沉声道:“你想好了吗?”   其实从他们一进入咨询室的时候他就隐隐感知到了对方的真正态度,他并不怀疑她此刻还在挣扎。   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她脸上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他在抓捕犯人时脸上偶尔看见的——一种解脱感。   这一点的出现更加证实了来的路上他和陆和锦的猜测。   佟桐听到他的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其他的话题:“我们被抓后会判处什么刑罚?”   宋忱沉默的注视着她。   她似乎明白了,笑了一笑:“痛吗?”   宋忱的眼神依旧,定定的映照在她的身上。他的瞳孔颜色不深,浅浅的褐色倒映出此刻扬着笑脸却无奈的自己。   见状,佟桐低垂下了眼眸,嘴角却依然噙着一抹笑意,轻声道:“我之前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你,现在我明白了。”   陆和锦眉头一皱,径直问:“你什么意思?”   她摇了摇头,说:“‘你是我们想摧毁的美好’。”说着,她仰起头,一眨不眨的望着宋忱,“听过吗?”   宋忱唇线紧绷,最后开口:“这不是你们作恶的理由。”   得到这个回复,佟桐笑出了声,一边笑着一边眼角沁出泪花,问:“你们会怎么对他啊?”   她的弦外之音这里的三人都听懂了,但是谁都没有在这个时候着急逼问。宋忱说:“我们对他怎么样取决于他对别人怎么样。”   许昭华害死了谢亭柳,诱导了无辜者,间接引起了这些案件,罪无可恕。   佟桐不再多说,在众人的视线下,她拿出了手机交给他们:“我跟他确实会定时联系。手机上存在很多我跟他的联系信息,足够你们采取用作物证。本来这种消息记录是必须要彻底清除的,但是我没有。”想到什么,她又低下头勾了勾唇角,“……他肯定会清理的,所以这些记录就只有我存有。”   宋忱他们没有对她留下这些“隐患”做出其他反应,也没有去追问原因。毕竟这些他们在来之前就差不多想过了。   邵安久结果手机,打开后的确发现了不同月份的两方交流信息。   从最早的有牵扯的礼佛村的佛像杀人案,到目前时间距离最近的杀害季钰并发送视频的信息,上面都保留了记录。   确定完这些,邵安久胸腔深深起伏了一下才缓缓落下,一颗心终于放回了原位,对宋忱和陆和锦笑道:“都在,可以提取。”   宋忱“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异常平静的佟桐,问:“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闻言,佟桐状似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出声:“我做这些是自愿的。”如同担心宋忱他们不理解,她又露出一个笑容,“我不知道其他人,但是我不是被许学长诱导或者逼迫做这些事的。我也跟他一样。”她顿了顿,“罪无可恕。”   三个人安静下来,片刻后,宋忱吩咐守在心理诊所外的人,道:“收网。”   *   之后在对佟桐的审问中,他们得知如今的犯罪组织其实已经名存实亡。   许昭华只是一个犯罪心理学教授,他没有刻意去收拢“人才”,目前这些案件的凶手虽然都与犯罪组织有关系,但大多数都是他们主动加入进来的。   如果说许昭华有招拢的话,可能就是存在诱导影响。   他不用亲自去做,自然有死心塌地的“队友”替他去做。   宋忱他们三个人处理完青怀市佟桐这边的事情,青怀市公安局也将季钰的尸体收容起来。虽然不知道后续处理方式,不过宋忱他们也不再多想了。庭阳省湛州市的队友们还在等待着他们的回来。   一切都在季钰的计划中推进,也在宋忱的计划里进行。   所以当许昭华在审讯室中再次看见宋忱的时候,他确实真实的愣了一下。   而宋忱面色不变,直直回望过去。   不知道想到什么,许昭华忽然微微一笑:“宋队长,如果我没听错消息的话,你不是应该被停职了吗?”   如今审讯室内没有其他人,完全就只剩下他和宋忱两人。   刑侦队和特案组其他成员此刻要么守在门外,要么就站在屏幕前观察他的表情与动作。   宋忱点了下头,说:“的确,我被停职了一段时间,不过这都要多亏了你的功劳,否则我也无法得到这几天时间到处‘散心’。”   许昭华笑了一下:“你开心就好。”   话虽如此,但两人如今的处境依然完全调反了过来。   许昭华经过这两天的不断提审与审讯,即使掩饰得很好,但是疲惫和长期的高度的神经紧绷留下的痕迹还是看得出来。而宋忱一行人通过调查依然发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虽然东奔西走,但最终仍然是制高的。   从他进门看到宋忱的时候许昭华其实心里就察觉到一丝异样的,经过这几句话时间的试探,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笑容不变:“宋队长是找到我‘作案’的证据了?”   谁料宋忱竟然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再次顿了一下,内心蓦地有一种失控的心悸感升起。只是奈于摄像头后的观察,他没有泄露一丝一毫:“那宋队长是为什么来?”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宋忱声音平静,缓缓说,“佟桐已经落网。”   此话一出,许昭华表情不变:“佟桐?你是说伪装成‘封灵’的那个女生?”   宋忱早知道他会这样说,没有戳穿,继续道:“她是在青怀市你的心理诊所内被发现的,并且在诊所里面,我们还发现了季钰的尸体。现在都被青怀市公安局接管了。”   “在她的手机里,我们发现了你和她的聊天信息——关于佛像杀人案,高中女生案,人头喷泉案,蒙娜丽莎案以及季钰的死亡。经过侦技科检验判断,上面的消息没有作假成分,物证确凿。 ”   闻言,许昭华眼底的笑意浅了许多,道:“宋队长,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是凶手诬陷给我的呢?”   宋忱没有理会,自顾自继续:“在我停职的这几天里,我还查到了你的身世,并且去探望了一下还在医院的你的养母。”   提到这个,面前一直保持着镇静平淡脸色的许昭华突然出现了至今最明显的一次脸色变化,金丝边眼镜底下的双眼陡然锐利起来:“你做了什么?”   “我不会威胁到无辜的人,我只是在探望伯母的过程中将你做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她。”他道,脸上的神情丝毫不变,“只是好像伯母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告诉她这些事后就离开了,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   监控室里的人清除的看到,屏幕上许昭华指尖一瞬间掐紧了底下的座椅,不过几秒之后就松了开来,仿佛无事发生:“……确实,我也不知道宋队长你居然会这样污蔑别人,而且还把谣言传到了我家里。不过还好,我并不介意。”   宋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如果是这样再好不过。”   他伸手拿出一封信,放在了审讯桌上,微微往许昭华身前一推。   微微发皱的信纸出现在许昭华视野之中,他垂眸扫了一眼,宋忱察觉到了他此刻的警惕,不过依然隐藏的很好,只是因为刚刚情绪不稳定才泄露了一丝。   “这是什么?”   宋忱没做过多解释,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他,开口:“我担心你接受不了,所以一开始没跟你说。昨天我已经得到了消息,伯母在医院里抢救无效,宣布过世。”   他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人,道,“这是遗书。”   许昭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声音发冷:“宋队长,这样诈我没用。”   他不语,仅仅示意许昭华自己去看。   那封信显然是他的养母亲手写下的。   “这封遗书是我那天离开医院前伯母交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许昭华的手指落在了信封上面,但是依然没有完全相信宋忱的话,没有打开:“宋队长,请问你现在是复职了?”   宋忱应了一声:“嗯。”   他脸上重新浮现原本的神情,这一刻他显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再次打算掌握主导权,引回话题:“你怎么确定你所谓的物证就是真的,难道不可能是凶手嫁祸?”   他道,“照你所说,叫做佟桐的那个女生就是人头喷泉案和蒙娜丽莎案以及杀害季钰的凶手,她把这个‘物证’交出来反而同时证明了她,既然如此,这个凶手为什么还会这样做,拖我下水?”   “你觉得呢。——她是什么样的人?”宋忱进入审讯室后到现在依然是这幅模样,语气不急不缓。   室外的人或许恍然间幻视,仿佛看到了许昭华当初迷惑嫌疑人审讯出结果的样子。   “你跟她认识这么多年,她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思你应该很清楚。所以你还认为这是背叛?”   不知不觉间,从来掌握在许昭华手中的主导权已经彻底落在了宋忱手里。   不过直到此刻,许昭华才真真切切的认识到,原来自己一进入审讯室就输了。   他终于猝然反应过来,宋忱‘停职’的那段时间究竟做了什么。   不论是如今宋忱掌握的主导权,诱导语气,还是拥有的证据信息,这些都足以打破他的计划。   到最后,他凝视着宋忱缓缓抬起了眼眸:“……你变了好多。” 第113章 正文完   直到此刻宋忱才终于亮出了正题:“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吗?”   从佟桐提供了消息记录起,天平就已经倾向了他们这边。   即使此时许昭华再挣扎,物证还在,他就无法反驳。   这一点许昭华自己也清清楚楚。   过了片刻,他的所有情绪再次被整理好,外壳依旧毫无缝隙似的,问:“宋队长,你知道谢法医是怎么死的吗?”   宋忱面色不变,抬起头与他对视,清晰道:“你不用激我,虽然在最初我听到她死亡的消息时有过跟你同归于尽的念头,不过现在对我不管用了。”   闻言,许昭华面上居然真的流露出一抹惋惜:“你当初为什么不那样做呢?我以为我的提示很明显了。”   这句话一出来,几乎就是变相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无论是宋忱还是监控里的人,无一不为其一震。   陆和锦看着屏幕上许昭华再次开始挑衅激将宋忱,妄图挑起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副景象,当即就要起身出去,却被邵安久拦住。邵安久身边的还有许湘,李希原和林瑞他们,都看着他默默的摇了下头。   “相信宋队长。”邵安久道。   特案组众人听到这话,但仍然不放心。可是他们打开门后,看到门前的人,都蓦地硬生生停住了脚步,站定在了原地。   屏幕上面许昭华与宋忱还在继续。   宋忱望着面前的人,认真回答:“因为不值得。同归于尽不仅不能让你的罪行得到揭示,不能给亭柳一个真相,而且还对不起其他在乎我和我在乎的人。”   许昭华倒是没料到他的这个回答,愣怔之后道:“所以你查到她是怎样死亡的了吗?”   宋忱没有回复他这个问题,将自己的话再重复了一遍:“物证已经有了,如果需要,佟桐也将会成为我们的人证,所以你还有辩词吗?”   这发言是铁了心把他牢牢扣在罪名上,许昭华也不傻,自然能看得出来,可是除了宋忱外,佟桐成为了他最大的意料之外。半晌,他盯着宋忱笑了一笑:“……宋队长,她连我都会背叛,你还能相信她的话吗?”   宋忱眉头蹙起,口上直直确定:“所以现在你是承认了你跟她的罪行了?”   “……”他唇上带笑,但是眼底坚冰一片,“我想问你,徐媛媛明明指认了你是凶手不是吗?”   他的视线陡然尖锐起来,宋忱被他盯着仍然无动于衷:“是,我确实因此被停职。”   许昭华眼神依旧,眸底颜色更加深沉了许多,不再是原先那般面无波澜:“你故意的?”   宋忱回望过去,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磕了几下审讯桌桌面,刚张了张唇准备开口,就在这时,审讯室大门就忽的被打开了。   “——当然是故意的。”   声音一出来,宋忱视线就猝然抬了起来,朝门口看去。   只见丁渠深推门而入,望着他们静静地开口。而刑侦队特案组众人此刻都站在了他的身后。   “如果不是故意,又怎么能够躲过你的注意,调查到季钰留下的信息,再悄无声息的抓到佟桐?”   等到这话真正从他口中说出来,许昭华才不得不确认了心中冒出的想法。   “季钰……”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这么快找到了佟桐的藏身之处,“原来是这样……我竟然把他忽略了,果然,曾经跟刑侦队队长齐名的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他说话时毫不避讳,在场的都知道他擅长诱导人心。此刻他提及这个,显然是看到了来的人里也有陆和锦。   然而恐怕要让他失望的是,陆和锦即使听他这样说了,也照样没有他想象中的反应。   陆和锦只是跟其他人一样,目光直直的看着他,眼神黑潭一般,鲜少流露出过激心绪起伏痕迹。   “你对心理学有这么深的造化,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心理暗示。”   门口的丁渠深静静开口,“徐媛媛被曾致绑架带走后,应该就藏在了你的心理诊所里吧?”   “你留她这么久,就是为了她指认宋忱是杀害谢亭柳的凶手的那一刻。但心理学上有一种心理暗示,在将人关在漆黑的狭小空间里,利用强光反复刺激人瞳孔,在他无法聚焦的期间,拿出一张照片向他反复灌输,只让他看见、听见与之相关的话与物,就可以刺激他大脑种下心理暗示。当照片中的事物真正出现在那人眼前时,他的大脑将先一步形成反应。”   他的嗓音不重,却积淀着岁月的沉稳,冷静的陈述时却似乎让人无法反驳。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把宋忱的照片每次放在徐媛媛眼前,种植下心理暗示的?”   许昭华仍旧是那副模样:“你有证据吗?”   他摇了摇头,“你的罪行早就得到了证明,现在对你来说多一个罪名少一个罪名又有什么意义。”丁渠深道,“毕竟我们心知肚明,这都是你做过的事。”   许昭华表面上笑着没有所动,但是宋忱看得出来,他的眼神越来越沉了。   “你想用这个方法让宋忱无法再参与到案件调查中来,宋忱本身就因为你杀害了身边至亲,那时候大脑是最冲动的时候。再加上无法亲手调查接触到案件信息,正常人都不可能忍受下来。你就在等待宋忱彻底失去理智崩溃的时刻。如你所愿,我让宋忱停职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跟你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宋忱停职,确实无法再接触到案件,但是也恰好躲开了你的注意。就算你再怎么关注,你也无法时时刻刻察觉到一个‘普通人’的行动,再者,公安厅这边的针对你的调查就已经足够让你脱不开身去注意到宋忱的所作所为。所以,停职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一种降低你警惕心,避开你目光的最好的办法。”   这席话说完,许昭华神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良久,他转向了宋忱,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你早就清楚了……”   宋忱默默的注视着他。   早在他冷静之后,回想到徐媛媛没有受到伤害活着被刑侦队找到的消息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许昭华所为,那么徐媛媛就不可能存活下来被他们发现。如今找到她,只能说明许昭华目的不在于此。思来想去,他想要针对的人很明显,就是他自己。那么徐媛媛可能就是许昭华用来击溃自己内心的一个棋子。   想到这里,宋忱早就做好了准备,对于徐媛媛在看见他之后说出那样一番话心底也没有震惊。   许昭华有自己的计划,他们也有。一切都在宋忱和丁渠深的将计就计之中。而季钰的计划更是将最大的胜利推到了他们面前。   如果季钰还在,看到如今的场景,或许会感叹一句——最后还是他赢了许昭华。   许昭华已然陷入困兽之争,这是既定的事实。   许昭华最后抬起依旧锐利却猩红了一丝的眼睛,哑声问:“……佟桐呢,她也在你们的计划里?”   佟桐的背叛是他从未预料到的。但是明明他或许心中早有预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去纠察。   “你之前就主动透露了,她曾经是湛州大学美术系的一名学生。而且当初喷泉人头案也是你计划好用她来让自己成功打入我们内部的吧。”宋忱道,“我们推算过,她比你晚一年进入湛州大学,她的家庭背景也很显眼,她有一个因猥亵儿童入狱的父亲。”   “她跟你在湛州大学相遇。我们确实没查到这之间的事情,可是能够推测出来这些年来她对你的态度与心思。她的想法不难猜,所以我们精准把握了她甘愿为你做事,但是也不愿意看你越走越远的挣扎心理。这种心理很复杂,我们总结不完美,但是我们确定,她有罪,她够傻,她爱你。”   审讯室落针可闻。   最终许昭华笑出一声,有些讽刺:“她爱我?或许吧。……只是为什么还要背叛?”   宋忱目光定定的,声线清晰:“也是因为她爱你。”   他却越发觉得可笑:“背叛我却说爱我?宋队长,你是觉得我可怜才这样说的吗?如果是这样,我再跟你说说电影里的凶手吧?”他笑了笑,“还记得那场电影吗?”   似乎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所预料,宋忱微微绷紧了神经。在场的其他人也不约而同提高了警惕。   “三十多年前,老城区有个还没有改造的孤儿院。”   “里面有个从小就被抛弃的婴儿,收容在那个孤儿院里。在他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时候,孤儿院里的阿姨给他上了人生中第一堂课。”   “阿姨教他怎样做好一个扒手,让他学会以这样的方式报答养育他的孤儿院。那时候他还小,但是他却知道偷窃不对。阿姨把他带到人流很多的街上,逼迫他去偷一个女人手上挎着的包里的钱。他被强逼着去了,但是因为内心不遵从和高度紧张,小孩果然被发现了。他被那个女人抓住手尖声喊着小偷的时候转头就想去找教唆他的阿姨求救,可是阿姨在他被发现之后就融入了斥责扒手的群众行列,跟其他人一起骂他不要脸。”   “后来小孩被带回了孤儿院,再次被阿姨教训了一顿,身上又多添了很多伤痕。终于,在小孩的朝思暮想里,有一对夫妻愿意收养他了。可是他不知道那对夫妻具有严重虐待儿童的倾向,一个月后小孩就自己跑回了孤儿院,企图找到院长得到帮助。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院长却露出了很和蔼的笑容,告诉他要在养父母家好好的容忍待下去。小孩被重新送养父母家后再次被教训了一顿。”   “那之后,他学会容忍,可是最后养父母还是对他不满意,退养了。而他被退回孤儿院之后遭到了阿姨和院长更加不加掩饰的虐待和不满,之后的二、三次收养都照旧不合新的养父母的意。就这样,他来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十六岁时这个孤儿院终于被关注到,查出来有虐待儿童的行为,将原先的阿姨和院长都撤职了,换成了新的。这个小孩也得到了另一对夫妻的收养。小孩已经学会了如何去完美的伪装自己,让养父母开心,而这对养父母也确实抚养他长到现在。”   “宋队长,电影你看过一遍,只是还不知道这个凶手背后的故事吧?”说完,他问宋忱。   宋忱等人望着他长久的没有开口。   “你要再猜一下,这个孤儿院为什么突然被注意到并且进行改革的吗?”   似有所感,宋忱下颔线收紧了许多。   “就在一个‘烈士’遗孤将要送入这个孤儿院的时候。公安厅终于注意到这个地方,把它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才查出来它的所有事情。”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许昭华目光变得很淡,“我不是因为这种事就对宋队长怀恨在心的人。只是我在宋队长加入公安厅后才注意到,原来你已经长成了这样的人了。”   开始在青怀市心理诊所的时候,在场的宋忱陆和锦以及邵安久三个人都听到了佟桐所说的“让人想摧毁的美好”这句话,此刻再见许昭华,隐隐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我们真的好不一样,可是我们明明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成了破案无数的特案组队长,而我始终在伪装自己。就像是光的阴暗面,我在阴暗的地方待久了,看不得光,哪怕透露下来一点点,我都想把它拽下来一起沉到泥潭里看看,到底谁和谁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宋忱沉默这么久,听他说完这些话后,眉心只是在最初的那几分钟皱起过,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出声道:“你是这样想的?”   许昭华明显观察到他的神情,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无非觉得我荒谬,不应该。就像我也不懂佟桐一样。”   这一刻他终于松懈下了身体,往后倚靠在了椅背上,眸光逐渐从众人的身上挪到了其他地方,聚焦微微发散,感慨一声:“好奇怪……”   最终许昭华还是不能懂得佟桐。   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只仿佛又看到了校园里成荫的一片梧桐树底下,长长的一条道。   脸上还是最初那种笑容的佟桐追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笑,喊:“学长!”   *   最后许昭华经过物证等的证据证实,对他曾犯下的罪行进行了供认。   而刑侦队和特案组一众人终于清楚了追查这么久的犯罪组织的所有信息,并且在上级领导丁渠深的安排下,对组织中剩余的其他成员进行了抓捕,再次捣毁了犯罪组织的老巢。   如同佟桐说的一样,其实现如今的犯罪组织不像是十年前的组织那般壮大,仅仅十余人,可是单单者十余人已经在全国各地造成了各种各样大小的危害。经过协商商议,庭阳省湛州市公安厅将犯罪组织成员的信息告知了犯罪者当地的警局,共享了信息进行抓捕判罪。   几天后,许昭华也从他们公安厅调走,因为重大的影响,他将被交给上一级直属进行收押判处刑罚。   把他送上那辆警察武装齐全的车辆前,宋忱就走在他的身后。   上车前,他看见许昭华忽的回头,问:“她真的死了吗?”   虽然没有点名名字身份,但宋忱依然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他说的是他的养母。   望着他的视线,宋忱顿了顿:“没有。”   闻言,许昭华居然笑了起来:“果然。”   不过没几秒,他就再次被警察压制,关上了车门。   宋忱透过车窗静静望着里面的人,因为特制的车窗,里面的人无法看见外面。他没有说话,但是心中却想起了当时在医院里看见伯母的情形。   其实他没有把许昭华的罪迹告诉她。   那时候她虽然身上病痛很多,但病床床头的鲜花水果都很新鲜,看的出来,有人其实很在乎她。   在她心里,许昭华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可怜孩子,她剩下的时日不多,宋忱没有让她得知真相,于是那一天,他其实是在听她说完关于许昭华这些年有趣事迹里离开的。   解决完这件事,宋忱返回了公安厅。   特案组成员和刑侦队的人还聚在一起,看见他来,把关于孤儿空棺案的最后一个线索告诉了他。   “这是我们找到的亭柳的手机。”贺连泽递给他看,上面是一个消息界面,宋忱看过去就发现了这是谢亭柳跟自己的聊天框,“她在接到电话去孤儿院的路上,应该是想编辑消息发给你。这个时候她应该隐约知道去了孤儿院会发生什么,但是她最后还是删除消息孤身前往。”   加上许昭华供认的话,最终他们确定,那个时候许昭华将徐媛媛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了谢亭柳,要求她一人换一人。   她不被准许向外界透露信息,否则徐媛媛将在警察到来之前咽气。   而谢亭柳最后选择了过去。   就在孤儿院里,那个晚上,许昭华残忍的杀害了她。不过就像他承诺的那样,他确实放了徐媛媛。两个人被装进了棺材,等待着公安厅的发现。   看完这些,宋忱脸上虽然还是没有显露太多神情,可是依然没有人轻易出声打扰。   孤儿院关于谢亭柳的案件已然就此结束,犯罪组织也得到了清剿。   这个期间成为了特案组和刑侦队最轻松悠闲的日子。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很快。几个月后,即将迎来湛州市新的一个春节。   几个月前陆和锦带着刑侦队返回了青怀市,邵安久也在湛州市公安厅这边的出面解释下才得到了客宜市的理解,重新复职。而就在一个星期前,陆和锦突然给宋忱发送了一条消息,说他已经来了湛州市,并且附上了一个地址。   等到宋忱来到他所说的那个位置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拥有很大前院的独栋别墅。   陆和锦当天就拉着他跟他歇在了这个新的婚房里。   那一夜陆和锦出乎意料的黏人,俩人时隔几个月不见,果真如同一开始陆和锦说的“小别胜新婚”一样。   宋忱察觉到陆和锦时刻不从他身上挪开的目光,最后推了他一把:“你先去洗澡。”   陆和锦还颇为恋恋不舍。   只是宋忱望着磨砂浴室里若影若现的人影,终究下定了决心,穿上鞋子后推门出去,来到了离别墅最近的一个便利商店里。   再回来的时候,陆和锦已经洗完出来了。   他身上还挂着一点水汽,就围了一块帕子,听见开门的动静转身就朝他看来。   宋忱被他的眼神望得都顿了一下,默默握紧了手心里的小方块,解释:“……我刚刚出去散步消食了。”   陆和锦的目光如狼似虎,幽幽盯着他:“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们的新婚房,又跑了。”   “……怎么会。”他忽然感觉现在的时机不太好,于是选择把手上的东西一藏,抬头对陆和锦说,“我去洗澡了。”   陆和锦“嗯”了一声。   东西放在外面容易被发现,他继而把小方块带进了浴室。不过淋浴的时候,他心思一直挂在一个问题上。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是不是得现熟悉一下?   下意识的,他的视线转向旁边和沐浴用品放在一起的安全套上。   几秒钟之后,浴室里水声的遮掩下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宋忱低着头捣鼓半天,按照理论方法尝试试戴,从头上淋下的温水浇湿了眼睫,一颗一颗水珠一般滚落下来,遮挡了视线,不太方便操作。直到宋忱身后传来极其喑哑的一声:“需要我帮忙吗?”   宋忱身体猛地一震,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和锦已经进入了浴室。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宋忱多久,只是宋忱研究的时候太专心,根本没有注意到。   于是在较高的温度的淋水冲刷下,陆和锦绷起了青筋的手接过了宋忱手上欲坠不坠拿着的套子,把脑袋贴近了过来,水流哗哗的顺着他一齐冲刷而下。可是宋忱却一字一顿听得清晰不已。   “我来……教你。”   之后的浴室里,安全套果然被拆开丢弃得到处都是。   陆和锦的声音又低又哑,说:“宋支,腿张开。我好继续教你。”   随即又传来宋忱的声音,不解又有些恼怒:“……我都用不上了,学会了也没用。”   听到这话陆和锦却是低头亲了亲他汗水与淋浴水混杂流过的脸颊,低声道:“你可以学会帮我戴。……不过今天的不行。”他笑了一声,“因为是你的尺寸。”   ……   后来宋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躺下睡觉的,睡着前他微微先开眼睛看了一眼,那个时候窗帘已经透露出些许微光了。   这一睡,俩人就一直睡到了傍晚五点。   还是宋忱被他当初用仅存的理智定下的闹钟吵醒的。   他一动,搂着他的陆和锦就下意识收紧了一些胳膊,嘴唇又贴了上来:“没事,再睡会儿,反正我已经转来了你这边,时间很多……”   “你也知道你转到湛州市公安厅这儿来了。”宋忱皱起,“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青怀市那边处理好了?”   “惊喜。”陆和锦也睁开了眼睛,里面盛着真切的笑意,道,“都处理好了,我可不是撒手不管的人。青怀市那边已经交给崔浩了,刑侦队不在那边的时候,他确实做的很出色。”   闻言,宋忱不再多说,只是再次拍开了他作乱的手:“起床了。”   陆和锦只好随之起身。   他磨磨蹭蹭的给自己也帮宋忱穿好衣服,还想再磨蹭一会儿,宋忱就忽然抬眼看了眼窗外,然后抬步往阳台走去。   “宋支。”陆和锦扶了他一下,跟他看向外界,“你怎么……下雪了?”   湛州市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春节左右下起来了。   俩人怔怔的欣赏了一会儿雪景,陆和锦瞧着宋忱出神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很喜欢?”   宋忱扭头看了他一眼:“……喜欢。”   陆和锦笑意更深:“我也喜欢。”   日暮时分,落日西沉,落日余晖映照得雪地微微发亮,天边云脚落下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世界万物之上。   就在阳台上人影越靠越近的时候,别墅前院忽的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叫声。   “我去!他俩怎么回事?”韩奕的声音一下子突兀地叫了出来,显然被吓得不轻,“他他他他!他是不是要亲宋队,是不是!”   旁边的许湘等人使劲按着他都按不住,只好跟着一起站了出来。   宋忱一垂眼,就看见站出来的几个人,以及正走进院子里的贺连泽与纪宁。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院子里几个人笑嘻嘻抬头看他们,喊:“宋支,陆队,我们一起来湛州市过年啦!”   雪花落在藏身在花坛后几个人的头顶上,冻得他们鼻尖都是红的。就算这样,韩奕还是被刚才偷窥到的一幕震惊得合不拢嘴:“我说的是不是,是不是!那陆和锦竟敢这样对我们宋队这样!竟敢这样……!”   而林瑞显然也是一副惊讶得不行的模样:“他、他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许湘看了眼身边的李希原,笑得心照不宣:“当然是……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居然没看出来哈哈哈哈哈!”   晚一点进来的贺连泽和纪宁唇边也流露出来一点笑意,只是贺连泽依旧什么也没说。   而被韩奕不可置信地指责着的陆和锦搂着宋忱,在他们的注视下低头就亲在了他嘴角,然后笑着回望韩奕。   见状,韩奕差点一口气没抽上来:“你你你你……!”   院子里众人哄堂大笑。不知道是谁又抓了把雪扔在了谁身上,引起笑骂一片。   他们笑着看向楼上阳台上站着的人,道:“宋支,陆队,——新年快乐!!!”   宋忱笑弯了眼:“新年快乐!”   春节这天大雪还在洋洋洒洒地落,那天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