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力法则   作者:江亭   强强、正剧、校园、年上、现实向、悬疑、成长、情投意合、HE   简介:   周宿是一桩灭门案的幸存者。   他的父母保姆同时被杀害,只有他幸免于难。   虽然凶手已经伏法,但案件中一些疑点始终没能解开,关于周宿的流言也从未停止,甚至有人怀疑他协助了凶手......   结案后,周宿被负责灭门案的善良女刑警接到家中寄住。   家里还有一个叫陆效禹的男孩,比周宿大一岁,表面冷酷,实际上对周宿多有照顾。   周宿顺利转学,但情况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同学失踪、老师坠楼、周宿遇袭.......如履薄冰的校园生活中,周宿还发现,陆效禹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作为整个风暴的中心,周宿似乎不论到了哪里,身边总是阴云笼罩。   就像那个著名的社会心学论——   “你相信什么,就会吸引什么。你是谁,就会遇见谁。”   温馨提示:   1.因情节需要,本文可能含有部分血腥暴力片段,介意请绕道;   2.角色不完美,主角均带有严重性格缺陷,介意请绕道;   3.本文架空设定,部分法律相关措施及细节可能与本国情况不符,法律考据党请绕道;   3.隔日更新,请假将提前在微博@江小亭发布。 第1章 周宿身上肯定有问题   一直打雷,就是不下雨。   信号也不好,电台老是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滋滋……本地新闻,‘9.23灭门案’今日终审开……滋滋……中级人民法院以……滋滋……判处罪犯晁保平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晁保平当庭提起上诉。”   “2018年9月23日清晨6时,晁保平因私人恩怨,闯入高岭市黄玉区一处周姓民宅中,杀害周氏夫妇与住家保姆三人,卷走财物现金共计七百多万元,仅有周家独子幸免于难……”   ……   车门开了,女人坐进来。   “好了,所有手续都办完了。”她微笑着吐出一口气:“我们可以回家了。”   然后她注意到了电台里在播什么,飞快地骂了一句:“操!”就手把电台关了。   周宿觉得她还是骂脏话的时候更可亲。   陆百宁虽然尴尬,一秒又变回柔声细语:“啊……我本来是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跟你说这个事来着。你别想太多,虽然他上诉了,但最高法院大概率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   “阿姨办过很多很多这样的案子,以阿姨的经验,这个案子不可能翻案的,最后肯定是死刑。”   周宿点头:“嗯。”   见孩子情绪好像还行,陆百宁揉了揉他的脑袋:“找个时间,我们再去给你爸爸妈妈上香吧。你看,你也顺利出院了,凶手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相信他们泉下有知,一定能瞑目了。”   周宿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滴雨打在车窗上“啪”一声。   车子发动,他沉默地看着后视镜里“市第二精神卫生中心”的门碑慢慢消失。   四十分钟后,他们到家了。   “进来吧。”陆百宁去鞋柜里翻拖鞋:“我也不知道你的尺码,就按你效禹哥哥的尺码买的。你们年纪差不多,脚的尺寸差得应该也不大。”   周宿站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把行李箱拉杆收起来,拎着进了铺着木地板的室内。   地上蓝色的拖鞋一面各画一只叮当猫头,咧嘴对他憨笑。   “没事没事,箱子放在地上拖就好。”陆百宁去接他的箱子:“好重吧?”   周宿还是拎着:“没关系。我拿得动。”   陆百宁带他简单参观了家里。   “我其实在家的时间不是很多。家里大部分时候只有你效禹哥哥。”   “钟点工阿姨只有周日来一天,做两餐饭,打扫卫生,你们高二要晚自习了嘛,平时也不回家吃饭了。”   “这是你效禹哥哥的房间。他不给我随便进的,我想着你们都大了,也应该有自己的小秘密。所以,他要是也不给你进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不是讨厌你。”   “你的房间在隔壁,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东西可以跟我说,或者跟效禹哥哥说。不要觉得麻烦,当自己家里就好。”   周宿环视了一下房间:“挺好的。谢谢阿姨。”   陆百宁为他的拘谨乖巧心疼,她主动握住少年的手:“学校的事情也已经差不多办好了。下周我们就能去上学了。阿姨是觉得,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把学习搞好,准备高考,别的事情就不要想。等到考上了一个好的大学,以后就轻松了。好不好?”   周宿差点反问,阿姨,您相信考上一个好大学就会轻松吗?   但他没这么说。他不忍心。   他很喜欢陆百宁,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人:“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姨。”   陆百宁知道他懂事:“那你先休息一下,收拾收拾东西。要不要喝饮料?我拿点饮料上来。今天你效禹哥哥会早点回来。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吃烧烤好不好?你喜欢吗?”   等她离开了。周宿围绕着房间内走了一圈。   书桌上有一个系着缎带的盒子,缎带上插着卡片,写有“欢迎宿宿回家!”   盒子里是新款的智能手机。   周宿没动盒子。他先上了个厕所,顺便上网刷了刷关于9.23灭门案的最新报道。   大部分新闻都只说了死刑和上诉,没有庭审和罪犯的细节。社交平台上倒是有一篇人物稿,深入地写了罪犯晁保平的身平和家庭情况。但这些信息基本也都是被扒出来过的。   周宿起身洗了把脸,从厕所出来,听到楼下有动静。   应该是陆百宁的儿子陆效禹回家了。   周宿把浴室的莲蓬头打开来,开了厕所门和房门,然后脱了拖鞋,只穿袜子从房间里出去。   沿着走廊到楼梯间,从楼梯间的缝隙看到一对新的倒勾乔丹篮球鞋。   紧接着,陆百宁的拖鞋也进入了视线。   “回来啦?我正准备叫外卖呢。想吃什么自己点吧,点了让宿宿点。”陆百宁把手机给儿子。   男性低沉的嗓音很明显已经过了变声期:“他在房间里?”   “好像在洗澡。你好好跟人相处啊,不要仗着自己大一岁就欺负人家。听到没有?”   “有个当警察的妈,我敢欺负人吗?”   “我是让你多照顾人家,多交流,特别是学习上多带一带。今天精神科医生跟我说了,宿宿住院期间一直坚持自学,也很配合治疗,和医生病人相处得都很好。多乖的一个孩子,还是很有希望回归正常生活的。”   “一个死了全家的人,乖巧听话,表现优良,还刻苦读书?”   “效禹。”   “我解你想帮他,妈,我也支持你帮需要帮助的人。但周宿身上肯定有问题,你必须承认。”   “你不要听信网上那些风言风语……”   “真的只是风言风语?你们刑侦科不是也怀疑过吗?”   “我们没有找到证据,所以现在不怀疑了。”   “但问题还是存在。晁保平为什么能顺利进入周家?安保系统为什么当时没响?监控系统也停了,真的那么巧?有没有可能有人在里面做内应?”   “监控不是当天停的,是有邻居投诉他们把监控系统装在门外,会拍摄到邻居的隐私,所以一个月前就停了。安保报警系统难免会有所疏漏,后面我们也查实了,之前就疏漏过。”   “但是不会漏掉晁。晁不是第一次去周家要钱,他之前去过十几次!周家对他应该格外警惕。”   “晁保平自己都说他是通过跟踪保姆看到的门锁密码,自己打开的。”   “他要是有内应当然这么说。”   陆百宁反问:“所以你觉得,周宿是晁保平的帮凶。他把凶手引进门,协助屠杀自己的亲生父母?一个未成年的、品学兼优的、之前没有任何劣迹的孩子,亲手杀了父母?为什么?”   陆效禹嘲讽:“我怎么知道?他爸妈卖保健品坑了那么多人,没准他同情晁保平,大义灭亲?”   母子间僵持了一会儿。   陆百宁叹了口气:“但是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只是个受害者,是个好孩子。”   她顿了顿:“我看到他的时候,会想起你,你看到他也会明白的。他就像你的一个普通同学,一个你的不爱讲话但如果你叫他参加活动他也会很开心的朋友,没什么不同。”   陆效禹没有说话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陆百宁朝儿子露出微笑:“妈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效禹。”   “我只希望你平安、健康、快乐。”陆效禹和她拥抱了一下:“就算你不去做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你也是最好的警察和最好的妈妈。”   周宿没再听下去,小心翼翼重新回到楼上房间里,又等了一会儿才把莲蓬头关了,换了一件T恤,然后挑了一本书在飘窗的位置坐下来看。   书都还没有翻页,已经有脚步声靠近门口。   房门没有关,但对方还是敲了敲门板。   “嗨。”陌生的少年朝周宿晃了晃手机:“我妈说晚上吃烧烤,你想吃什么?”   周宿从飘窗上爬下来:“没关系,有什么我就吃什么。”   陆效禹几步迈到了他身前,把手机递给他:“自己点吧。”   周宿接过来。   陆效禹站的位置离他有点太近了。   对方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壮实而健硕的身体,散发着运动完后的汗味和热气,与窗边漫延而来的、潮湿的、闷重的雨水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周宿暗自心惊。   他想后退,身后已经是飘窗,退无可退。   陆效禹严厉而冷静的目光也让他感到羞耻,他连菜单都没看清楚胡乱选了就把手机还回去。   陆效禹仍然在打量他:“我妈没跟我说,你长得这么好看。”   周宿压抑着愤怒,冷冷回答:“原来警察的儿子不会欺负人,但会性骚扰?”   陆效禹知道他偷听也没有惊讶。   “需不需要我来替阿姨提醒你,16岁以上就可以负民事责任,语言骚扰也可以拘留?”周宿鼓起勇气迎着少年的目光:“当然,如果你是想羞辱我,恐怕你会更失望的,你只让我觉得,阿姨的家教不够好。”   陆效禹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笑。   很好。接下来的日子,肯定是不会无聊了。   --------------------   在这里还是多打一次提示:   1. 本文是架空环境设定,一些法律相关的细节可能不完全符合中国的实际情况,也可能参考别国司法系统,建议法律考据人士绕道;   2. 本文是悬疑文,没有结局之前,所有角色的行为立场都不确定,请不要过早下判断;   3. 本文主角人设均不完美,如有雷者建议绕道。谢谢! 第2章 “撞了人就走?”   陆效禹退开一步,把手机接了过来。   周宿总算能正常地呼吸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直到高考,和你们不存在任何法律上的关系。等上了大学,我会立刻离开,没有人会和你抢你的妈妈,更不会有人跟你分属于你的任何东西。”   陆效禹看到他手边的那本书是《基督山伯爵》:“我也没觉得你有那么大能量。”   他把那本书捡起来,看了看,放回去:“我妈有的时候会善心泛滥,但这不代表她好欺负,或者容易被利用。这是她人好。”   他警告周宿:“不要打她的主意,不然我会让你后悔。”   周宿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晚饭吃得还算是相安无事。   陆百宁提起了周宿原来的家:“案子结了,你们家原来的房子也解封了。因为你父母没有其他的孩子,按照我们国家的继承法,房子、车子还有你父母名下所有的财产现在都是你的了。”   “另外,等判决执行后,晁保平偷盗的赃款财物也会归还给你。这也是一大笔财产。阿姨作为你的临时监护人,可以帮你保管到你成年。但你要想想,以后怎么处它们。”   “我想把房子卖了。”周宿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有车、家具,剩下的……所有都卖了,那些东西我有一点也不想留。”   陆百宁也是赞同的:“好。”   周宿认真地说:“卖完的钱,我想退还给那些买保健品的爷爷奶奶。能退多少就退多少。”   陆百宁露出欣慰的表情。   “你能这样想很好。宿宿,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决定。”她伸手摸了摸周宿的手背。   周宿回应了她一个虚弱的微笑:“可惜,现在才来退太晚了。如果能早一点的话,或许晁保平的爸爸就不会病情延误死掉,或许,”他低声呢喃:“他就不会来找我们家报仇。”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亡羊补牢,死掉的那只羊也不会复活。   陆百宁握住周宿的手:“宿宿,即使晁保平的爸爸真的是信了你们家的产品而耽误治疗、去世,即使你们家的产品真的有问题,也应该由法律来处。你明白吗?是你爸爸妈妈犯了错,不是你,不要因为他们的过错内疚。”   周宿当然明白这个道,他只是很难仅凭道说服自己。   “如果你信得过阿姨的话,我来帮你安排处这些东西。不过,那么多东西卖掉肯定得花一些时间,如果你想要回去看看,留下一些纪念物,我也可以陪你去。”那毕竟是他的家。   周宿坚定地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回去了。”   晚上陆百宁要值班,所以吃了晚饭就回警局了。   临走前,她交代陆效禹周末带周宿在小区附近转一转熟悉环境,并且给周宿塞了一点现金。   陆效禹其实学习节奏也很紧张,他高二了,今天的晚自习虽然请了假,但作业不能落下,所以饭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这给了周宿放松的机会。   他像一只刚换了环境的猫,被陌生人包围时感到极大的不安,只想找个黑暗的床角藏起来。等到人都走了,他才会慢慢从床底出来,先小范围地排查环境是否安全,然后圈定一个自认为稳妥的领地,以此为中心逐步扩大适应范围。   晚上房子里的灯都关了,他在床上睁着眼睛又躺了一个小时,然后抓着毯子悄悄从房间出来,先走了一遍走廊,下一楼,在客厅和阳台绕了一圈,最后来到饭厅,从饭厅进入厨房。   陆家的厨房没有和饭厅物分离,做成了开放式,中间一张宽大的岛台,被三面台包围。灶台、烤炉、洗碗机、消毒柜、冰箱虽然一应俱全,但看得出来使用的次数不是很多。   周宿没有开灯,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罐需要冷藏的调料和一些饮料。   周宿没有碰饮料,他选了一罐已经开了的甜面酱,用勺子舀了一勺吃,然后又吃了一勺子黄豆酱,最后把勺子洗干净放回洗碗柜里。   岛台下面的柜子很大,里面只有一口砂锅。周宿把中间的隔板抽出来,砂锅换了个位置放,爬进了岛台的橱柜里。   虽然有点拥挤,腿必须尽可能地缩着才能躺下来,但他在爬进橱柜的瞬间满足地叹了口气,用毯子把自己团成一团,靠着橱柜坚硬的大石柜壁,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昏过去。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白天神经太紧绷了,这一觉睡得还可以。   只不过,早上起床的过程有点惊悚。   陆效禹看到毯子一角从橱柜下面露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往“柜子里面睡了一个人”的方向去想。他只以为钟点工阿姨把毯子放错了地方。   打开柜门他才震惊。   一个人被毯子团住,往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柜子里缩。   要不是他还能动,陆效禹都以为那会不会是一具尸体藏在了自家橱柜里:“周宿?”   过了一会儿,周宿才从毯子里露出毫无血色的惨白的脸。   陆效禹发现他还在发抖,向他递了只手:“能出来吗?”   周宿搭了一把手爬了出来:“你怎么……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陆效禹好笑。他还怪自己起床早耽误他在橱柜里睡觉吗?   “你干嘛睡在这儿?床上不能睡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吧。   周宿受惊的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是我……我自己习惯不好。以后……以后不会了。”   陆效禹一脸“你当我是傻逼?”的表情。   周宿试图转移话题:“你……不是要上学吗?”   陆效禹确实快要迟到了,只能先出门。   但橱柜里蜷了个人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那么窄的柜子,周宿也真的睡得进去。他都17岁了吧?那是正常的17岁男性的身体吗?换了自己,哪怕卸了他、分块都不一定能装进去。   而且,到底什么样的癖好会喜欢睡在橱柜里?是因为睡里面有安全感?   他记得,在灭门案中,周宿之所以能成为全家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因为他躲在了橱柜里。   晁保平抄家的时候觉得橱柜里不会放太值钱的东西,就没往里面翻找。   如果是因为这个喜欢睡橱柜,也说得过去……   那么,周宿是真的因为运气好躲掉了屠刀?他不是晁保平的帮凶,也不是晁保平有意放过他,仅仅是因为选中了橱柜这个晁保平的认知盲区,他才活了下来?   陆效禹不好判断。他决定多观察一段时间。   很快他就发现,周宿身上奇怪的地方远远不止一点。   比如,周日他们去商场逛街,进了商场之后,周宿的表情一直很紧绷,尤其是在店子里的销售跟着他们推销的时候,周宿像是被吓了一跳,即刻掉头就走。   陆效禹一开始还没搞清楚他为什么要走:“我们东西还没买呢。你干嘛?”   周宿回答得很艰难:“她……她一直跟着我们。”   陆效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是销售的原因。他无奈地把人重新拉回店里,示意销售:“我们随便看看。如果有需要再找你,谢谢。”   销售离开了。   周宿终于学会了怎么应付销售。   又比如,周宿不喜欢人太多的店子,如果他看到店子的结账台排长队,就不愿意进去。但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店子他也不愿意进,因为他进去之后,销售最有可能跟着他。   再比如,周宿和人交流的时候不喜欢做填空,更喜欢做选择。   中午他们在小吃街找吃的,陆效禹问他要吃什么,随便;奶茶要喝哪一家,随便;进了奶茶店问要喝什么,随便。但是点菜的时候,问是要生菜还是娃娃菜,娃娃菜。   陆效禹同学下周生日,两个人在手办店里挑生日礼物。   周宿走着走着在一列亚克力陈列柜前停了下来,看得目不转睛。   陆效禹以为他遇到了喜欢的角色:“你也喜欢善子?”   周宿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点尴尬:“我就是觉得......这只猫做得挺可爱的。”   陆效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只黄、白、黑三色的猫咪。他笑了。   “不过有点贵。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的材质,不知道是不是工艺比较难。” 周宿看到了标价   陆效禹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因为同学喜欢才有所了解:“流行吧,炒着炒着水涨船高。”   周宿能看得出来。他们周围的客人不少,年轻人居多,也有家长带着小孩子进来的,两个小男孩这时正围着中间一个椭圆形的展台追逐。   一名店员站出来阻止玩闹的孩子:“先生,请看顾好您的孩子,这样追逐打闹很危险的。”   其中一个男孩这时候突然改变了路线,手里挥舞着汽车模型从周宿对面的方向跑了过来:“是我先拿的,就是我的。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周宿下意识地往后退,陆效禹在他身前挡了一把,把他护在后面。   不料,周宿后背突然被人猛地撞过来!   是男孩的同伴绕道来堵人,周宿毫无防备,被撞得踉跄了一下,肩膀扫到展台的亚克力展示柜,亚克力材质轻,一下就被带倒。   周宿本能地伸手去捞了一把,彻底失去平衡连人带柜子一起摔在地上。   “哐当”好大一声!   陆效禹去扶人:“周宿!”   周宿的肩膀正好嗑在尖锐的柜角上,疼得眉头拧起来,手捂着肩膀一下子没能接上话。   撞人的孩子也吓了一跳,怯生生站在散落了一地的玩具模型的中间。   孩子父亲这个时候赶过来了,把孩子护在怀里:“没事吧?摔了没?哎呦告诉你不要跑,不要跑!现在好了吧?今天都不许买东西了,回家!”   他要带着孩子走。   陆效禹挡在了他前面:“撞了人就走?起码道个歉吧?”   他人高马大面色不善地把过道一堵,孩子父亲显得气势不足。   “小孩子不懂事,不小心的,不小心的。”孩子父亲勉强笑一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   陆效禹冷冷的:“小孩子不懂事,家长也不懂?有没有事等去医院看了伤再说。”   孩子父亲有点挂不住脸:“哎你这个人怎么......”   他看向陆效禹身后的周宿。周宿捂着肩膀缓缓站了起来,只投来淡淡目光。   并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打算。   孩子父亲想转身后退,店长和店员也到了。店长把地上嗑坏了的玩具模型拿了起来:“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店里的东西撞坏了是必须照价赔偿的。请您留步。”   孩子父亲指着周宿叫嚷起来:“是他撞的,又不是我们撞的!是他!你们想讹我是吧?你们就是串通好的想讹我!”   场面混乱。只能报警。   民警一过来,见到陆效禹笑了:“效禹?出来逛街啊?”   陆效禹在给周宿揉肩膀:“带新朋友熟悉熟悉环境。今天您值班啊?辛苦。”   他向周宿介绍:“我妈的同事,看着我长大的。”   周宿很有礼貌:“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熊孩子父亲看这个情势,也无需狡辩,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原委。   民警是常驻负责商场这个片区的,对整个商场很熟悉:“这里楼上有医务室的,可以简单处一些小情况,我让同事带你们过去。”   虽然有医务室,但商场没有配备医务人员,只有一个医务室负责人,还不具备任何医护技能,只能提供一些基础性的药水和包扎工具。   陆效禹担心周宿伤了骨头:“要不我还是给我妈打电话,去医院检查一下。”   周宿按住了他掏手机的动作:“哪有那么严重。现在已经不疼了。擦点碘伏就好。”   他手臂和脚踝分别有一片浅表的擦伤,剩下的就是肩膀后面被磕到的地方。   陆效禹要把他的衣服拉上去看,他如临大敌:“不用,我自己来吧。你……你在外面等等我。”   陆效禹轻轻碰了碰已经被血水打湿的布料:“你确定自己能行?”   这个位置有点尴尬。手够得到也看不到。   周宿咬着牙,露出一个隐忍的表情。   “当然,”陆效禹歪嘴笑了笑:“要是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当我没说。”   周宿拽着衣角的手紧了紧。过了一会儿,终于松开:“没什么不能看的。”   --------------------   让我看看是哪两个人二章就进展到赤诚相见的状态了(不是) 第3章 “你不知道我很危险?”   陆效禹把衣服卷了上去。   在映着晴天的玻璃窗的无限近乎透明的蓝色光晕里,少年削瘦的身体实在称不上美感。   肋骨和髋骨紧紧抵在皮肤下,呼吸间,轮廓清晰,洁白骨节仿佛随时能割开纵横交错的血管,从那层极薄的紧绷拉扯的表皮下穿刺出来。   皮肤很干净,除了肩膀上那处新伤,没有任何伤疤。   “幸好只是破皮,要不然我妈知道了肯定得发飙。”陆效禹用碘伏擦干净伤口:“疼就说。”   消毒伤口产生了刺痛,周宿抿唇忍着:“还好。”   陆效禹尽量放轻动作:“医院伙食不好吗?你这身板要熬高三,会很辛苦的。”   “没有,我从小体质就这样。吃不胖。”   “别是消化系统不太好吧?吃了也不吸收。”   “嗯,肠胃是有点弱。我们家肠胃功能都偏弱。”   陆效禹把无菌敷贴贴在伤口上,以免衣服碰到伤口:“好了,你不是疤痕体质吧?应该不会留疤的。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回去?”   周宿摇头:“你还要买礼物吧?别耽误了。”   陆效禹把一个礼袋放在他前面。   等警察的时候,他顺便结的帐。   周宿看了看袋子里,有两个盒子,又看一眼陆效禹,会意了:“给我的?”   陆效禹把其中一个盒子拿出来,是那只三色花纹的小猫。只有巴掌那么大,但毛发纹做得十分逼真细腻,表情也惟妙惟肖。   “你还知道给人家买个礼物道歉。”陆百宁听着儿子的汇报,忍不住数落,“第一次跟你出去玩就挂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你没看到他拿着那只猫的表情,根本不像是收礼物,像是他从我这里偷了什么东西。”陆效禹回想起来啼笑皆非。   “不配得感主要来源于自我否定心,”陆百宁作为刑侦科科长分析:“不能正常表达自己的需求、行为障碍、社会性退缩……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产生的常见症状。毕竟,案子才过去一年,严重的PTSD甚至可能困扰受害者十几年到几十年的时间。”   陆效禹脑子里的是少年光洁的裸背,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我本来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陆百宁很了解儿子:“你以为他爸妈打他?”   如果周宿受到了严重的家庭暴力,他就有动机协助灭门案的凶手。   这是陆效禹能想到最浅明的由:“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要是遭受过暴力虐待,我们能不知道吗?”陆百宁觉得他太小看刑警了:“他被我们解救出来之后,一轮轮的身体检查、询问、走访……别说他身上有明显的伤痕不可能瞒过我们,他的家庭关系、脾气爱好、亲缘交友、学习娱乐……我们都是做了详细了解的。”   “所以呢?了解了有什么异常吗?”   “他的身体发育情况正常,没有营养不良、没有贫血、没有大的器质性损伤,有一点慢性鼻炎和脊柱侧弯,消化功能偏弱,肝功能稍微有点高,估计是学习挺辛苦的,熬夜太多了。”   “看来,瘦是真的体质问题。”   “他自己在接受询问的时候也坦白过,他和父母在保健品这件事上确实有比较大的分歧。但如果不聊这个话题,其余的相处时间算是正常的。”   “他们家在外面没什么社会关系,亲戚朋友基本联系不上,同学老师和周宿的关系都不熟。”   “邻居之前相互走动也少,他们家还经常大门紧闭、窗帘拉上,不知道里面都在干什么。”   “不过,有同学提到过,他初中了,每天上下学还有保姆接送,甚至中午保姆会来送饭,老师也说,父母开家长会都会来,也关心孩子成绩。应该来说他家对他是挺上心的。”   陆效禹皱眉:“同学不熟就算了,连个常联系的亲属朋友都没有?”   陆百宁叹气:“他们家经常搬家,过去的五年间,他们家搬了六次,最后才搬到了这里。每次都是到了一个地方,短暂驻扎半年到一年又搬,这怎么交朋友?就算原本有点联系的亲属,在频繁的变动里也慢慢失去联系。而且,他父母发财后,也主动和亲属们断了联系。”   “因为怕干的勾当被查,所以频繁搬家?”   “也有不少受害者找上门维权,总要躲着。”   陆效禹明白了:“永远漂泊,永远是学校里的新生,永远无法走近他人。因此,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了解他的情况,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所有知情者,全都已经死在了晁保平的刀下。”   “但这种情况不是宿宿造成的,是他父母造成的。他是这个家的受害者。”陆百宁提醒他。   陆效禹做了个深呼吸:“我明白。”   陆百宁严肃地说:“效禹,你要记住,疑罪从无。”   陆效禹想着他们今天逛街的情形:“你确定他这样的精神状态去上学没问题?”   “精神科医生已经给他做了心评估,他通过了。而且,我们都认为宿宿如果一直待在封闭性的环境里对他没有好处,逐步走向社会并建立社交,才能真正让他好起来。”   “但也有可能会让他崩溃。”   “所以,才要我们帮助他。学校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单纯的环境,没有社会上那么复杂,加上他身边有可靠的、可以信任的人帮助他,对他来说,就更容易成功。”   “我不觉得他信任我。”   “那就让他信任你。”   陆效禹叹了口气。   “其实你还是愿意护着他的嘛,被撞了你还能帮他吵架。”陆百宁鼓励儿子:“你可以的。我觉得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周一,陆效禹如期带着周宿去学校报道。   本来陆百宁打算亲自送的,但是晚上警局一个电话就把她叫走了,好像是一桩儿童失踪案件,所以只能由儿子代劳了。   他们现在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也很方便。   周宿原来上的是四中。家里出事后,四中学生家长联名要求他退学,陆百宁就给他办了转学。   休学接受心治疗一年后,按正常进度他应该上高一,但学校给他做了入学考试,评估他可以直接升高二,相当于还跳了一级。   早读前,陆效禹先带周宿去见班主任。   “叶老师带过很多届高三,课讲得好,是金牌数学老师,我们班的数学也一直在年级里靠前。”陆效禹提前介绍:“他在老师里面算好说话的,但如果态度不认真,粗心丢分,他也会生气。”   他们在大办公室的最后一排,见到了叶丛波。   这位中年教师穿清爽的棉T恤和宽大牛仔裤,打扮年轻,笑容温和:“你好,周宿,欢迎你到十一中高二3班来。”   他提前了解过周宿的情况:“你的入学考试卷子数学部分是我出的,也是我改的。能在医院里自学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你很有天赋。”   “不过,还有一些基础知识点没掌握透,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补。下课记得自己多来找我,我要教三个班,有的时候可能会忘了你。”   他还简单介绍了班级:“我们班是物化走读班,大部分的课都在班上上,只有最后一门要去别的班。你跟一个星期就习惯了,不知道怎么找教室多问问效禹。你选的全?”   周宿点头:“我想以后学医,很多好的大学的临床专业要求物化生都要选。”   叶丛波很惊讶他已经想好了未来的方向,而且对报考大学和专业了解得如此细致:“效禹选的是政治。他要往公安类报考,你们倒是都很明确,这是好事。”   他们穿过走廊和整齐的早读声来到教室里。   英语老师正在看早读,叶丛波带着两个孩子进去,早读声立刻停止了。   讲台下面齐刷刷向周宿投射来目光。   “我耽误大家两分钟的时间。”叶丛波把周宿拉到跟前:“我们班今天进来一位新同学,周宿。从前是四中的,现在转学到这里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有两秒钟骇人的安静。   有人带头鼓了一下掌,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跟上。   周宿看到带头鼓掌的那个人是陆效禹。   他有点羞愧,自我介绍也很简短:“大家好,我叫周宿。宿舍的宿。请大家多多关照。”   尴尬的入学仪式直到他落座才算正式结束。   接下来连着两节都是英语。做课间操的时候,周宿站在队伍最后面,他没学过高中的课间操,只能跟着前面的人手忙脚乱地比划,站在前面的几个同学不断回头看他,发出笑声。   他没太在意,跟着大队伍回教室。   在拥挤的楼梯上有人喊:“周宿!杀人犯!”   周宿猛地一回头,背后是乌泱泱的震惊的人群。   心情糟糕地回到教室。下节课应该是物课,物科代表进来说,物老师今天请假了,这节先上自习。   班上乱糟糟的,周围都是窃窃私语声。   周宿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议论自己。他干脆起身去厕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镇定一下。   洗手池旁边一个男生从镜子里看他,嘻嘻哈哈地问:“你就是那个灭门案的周宿?你真的帮晁保平开门了吗?”   周宿压抑着烦躁:“和你没关系。”   男生反而高兴起来:“你接受采访吗?我是校报的,要不我给你写篇稿子?你可以借此机会回应一下,要是没杀人就大大方方承认呗。”   周宿拧上水龙头想从他身边过去。男生挡在了过道。   “别走啊,我好多问题想问你呢。”男生露出无赖的笑容:“他们说晁保平的爸爸花了三十万买你们家那个复合螺旋藻碱,真的吗?你爸真的是美国医学博士吗?哪个大学的?你们家有十几台保时捷吗?听到晁保平被判死刑,你有什么想法?你同情他吗……”   周宿突然打断他:“这里只有我们俩。”   男生眼角余光瞥见他的手慢慢往裤子口袋里伸。   “如果我真的协助晁保平杀了我爸妈,你怕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周宿冷冷地说。   男生退后一步:“你别以为能吓到我……”   周宿歪着头,如对方所愿地笑了一下:“那你紧张什么?”   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一点,一点银色的精光从手心里闪过。   男生的脸色沉下来:“这里是学校,你带刀?”   轮到周宿反问:“你不是记者吗?你以后想当记者对吧?你对你的采访对象没有事先做调查吗?你不知道我很危险?我有精神问题,我住过精神病院,我身上还有协助杀人的嫌疑,如果我情绪不稳定或者心情不好,是很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来的,而且我不用负责任。就这样,你对我就一点防备都没有?”   男生彻底变脸,还想骂人。   背后一道声音插进来:“丁一闻,他不是你应该惹的。”陆效禹黑着脸。   男生看看陆效禹,又看看周宿,没多说一句跑开了。   “你没事吧?”陆效禹也听到了楼梯间里面那一句杀人犯的叫喊:“我刚刚到处找你。”   周宿心情不好不想多说话:“没事。”   陆效禹看得出来他脸色异常,也不说话,陪他回教室。   周宿让他先走:“你最好也离我远点。免得别人怀疑你是杀人犯的帮凶。”语气很冲。   陆效禹问他:“你手里拿的什么?”   周宿从口袋掏出来一只银色的自动铅笔。   陆效禹笑了笑:“反正这节上自习,要不,咱们出去散散心?”   周宿:“?”   “走不 走?”陆效禹已经把外套脱下来了:“叶丛波这节有课,他不会来班上看的。”   周宿终于有了一点笑的心情:“陆阿姨知道你经常翘课吗?”   陆效禹挑眉:“我的成绩单能让她放心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校门是不可能开的。周宿跟着他往饭堂走。   陆效禹看起来轻车熟路。他跟烹饪间的阿姨打了个招呼,阿姨把他们放了进去。从散发着浓郁的动物血水腥味的烹饪间穿过去,一路曲折婉转,陆效禹闲庭信步,中途还和一个厨师交换了一根烟。最后他们找到藏在高高的置物架后面的小门,推门而出,已经是学校外面。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十分钟有一座福音教堂,再走回来赶下一节课绰绰有余。你要是没去过教堂可以看看,挺漂亮的。”陆效禹领着他走。   周宿有点好奇,为什么陆效禹会翘课。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混混学生。   至少成绩单看上去不像。   “抱歉。刚刚我心情不好,不是冲你发脾气。”周宿还是很感激他带他出来。   陆效禹也道歉:“我也应该说抱歉,第一次见你说那样的话。”   周宿其实没在意:“你认识刚刚那个校报记者吗?”   “丁一闻?”   “他叫丁一闻?”   “对,你要小心对他说的话,他可能会真的写到稿子里。虽然学校不一定会同意他刊发,但是如果他私下到处传的话,对你也不好。”   “我不在乎。”   “你会在乎的。学校也是个小社会,你要想在这里安稳待到高考,就必须在乎。”   周宿低头踢着路面的小石子:“但我已经说了。收不回来了。”他抬头看向陆效禹,冲他眨眼:“而且我想这么说。很爽。”   陆效禹朗声大笑。他们的笑声回荡在阴天里的紫荆花树小道中。 第4章 堕天使路西法   周宿被笑声感染,心情好起来:“你很了解丁一闻?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陆效禹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在经过路边五步一棵的紫荆花树干的时候,他会随即挑一棵晃一晃,就有紫荆花落下来。   他们从铺了一地的淡紫色花瓣上走过去。   “是他很出名。”陆效禹回答:“他有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几十万粉丝,专门写学生的一些事情。”   “比如去年我们高三有个学生自杀了,他未经允许翻人家的日记本,还把日记内容放到网上,文章爆火,但日记里面出现的一些学生后来被人肉和网暴了。”   “那学校还允许他继续留在校报?”   “他粉丝多,不好明着动他。而且,他是一个很好用的人。如果用得好,通过他的账号和嘴巴去说一些事情和影响一些人比较方便。”   周宿蹲下来,他发现了一朵残缺的只剩下一枚花瓣的紫荆花。   他把它捡起来,细长卷曲的花瓣舔到他的掌心,像一条淡紫色的冒着毒液的舌头。   丁一闻的舌头。   他找到了给丁一闻的礼物:“你知道,反社会变态连环杀手最容易出自哪几个职业吗?”   陆效禹竟然知道:“排第七的好像是执法人员。”   “第六是记者。”周宿望着紫荆花微笑:“第五是医生。”*   陆效禹觉得他比那朵花好看多了。   “我好像身边总是容易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杀人犯、精神病人、无良记者……”周宿放肆的目光落在陆效禹身上:“装模作样的好学生。”   陆效禹发出一句低沉的嗤笑,但没有否认。   周宿继续:“可能是体质的问题?我原本还不太相信吸引力法则这种东西的,现在觉得可能也有点道——你相信什么,就会吸引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陆效禹问:“所以,你是什么样的人?”   周宿没回答。   他们各怀心思地交换了一个假意的笑容。   福音教堂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这是一座小型天主教堂。布满雕像装饰的哥特式石柱环绕着尖顶,正中隆重地升起一座十字架。大门上,云母石雕刻的两座天使垂首凝目,面容慈善。红色圣诞花开放在周围。   周宿登上了台阶,抬头瞻仰教堂侧面墙壁上的石刻窗花和彩色玻璃。   “好漂亮。”他感叹:“这里怎么会有一座教堂?”   陆效禹走在他后面:“建国之前,学校这一带好像有很多外国高官住在这里,有点像是租界吧,所以你可以看到沿街都是小洋楼和别墅。这座教堂就是当时为了他们建的,好像是全市最古老的教堂。虽然不大,现在也有很多人在这里做礼拜。”   “学生也会来吗?”   “不多。中老年人多。”   “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的。”   正门没有开,他们找到了一个开着的侧门进去。   从整齐排列的长椅中穿过,礼堂中一个人都没有。祭坛上立着耶稣受难的雕像,雕像下面有两排点着的蜡烛。   周宿低着头,在彩绘瓷砖地面的正中捕捉到一个圆形的图案,上面描绘的是一位黑衣天使的半身像,他有六根红色的血一样的翅膀。   “堕天使路西法,”周宿停在圆形的图案前:“他曾经是最美丽、最强大、最受上帝喜欢的炽天使,后来因为反抗创造自己的父、全知全能的上帝而从天堂堕落,成为地狱的掌控者。”   陆效禹站在他旁边:“为什么要反抗?”   “不知道,没有明确的说法。有一种猜测是,路西法嫉妒亚当,伊甸园的亚当、世界上的第一个人类。因为亚当获得了上帝的偏爱,路西法认为自己失宠才造反。另外一种猜测是,他对人间的女子产生了爱意,不愿意再为上帝服务。”   “呵,全知全能的上帝。控制欲强就控制欲强,还喜欢搞制衡那一套。”   “也许是因为勇于反抗权威,路西法在后人的很多艺术创作里一直是骄傲、自由的形象,他也成为了七宗罪里面‘傲慢’的具体化身。”   “骄傲自由没什么不好。换了我,我也懒得当这个狗屁炽天使。”   “你比较相信前面一种说法?”   “爱情故事太烂了,前一个起码听上去逻辑强一点。”   周宿抬头看向祭台上的上帝:“就是不知道,他堕天之后,上帝是什么感受。亲手创造的最得意的孩子,有一天带领军队杀到了自己的门前,父子兵戎相见。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可能他这个上帝会死在自己的孩子手里。”   上帝被钉在十字架上。   周宿走到了祭台上,在那一排安静燃烧的蜡烛前站定,然后伸手碾灭了一枚烛火。   陆效禹跟上来,在他身边也挑了一只蜡烛,用手碾灭。   此时,教堂的铜钟响起,沉重的雄浑的钟声在他们的头顶笼罩下来。   两人同时站在四面八方的洪钟声里,站在上帝和天使的中间,站在神和魔的凝视里。   “你相信上帝?”陆效禹问。   周宿摇摇头:“你呢?”   陆效禹也摇头:“只是有时候不想上自习,班里又吵,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待着。”他顿了顿,“算是借了神仙的地方,应该对他说声谢谢。”   周宿突然想象,陆效禹如果背后展开六根深红翅膀,在地狱不断爆炸的熔浆中坠落的样子。   “人没有神佛在背后支持,很难解释很多问题。”   “就算有解释,然后呢?”   “心里会踏实一些。心里踏实了日子才能过下去。”   陆效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如果生活是在自己的心境,而不是在外界,那人应该相信的是自己,这样才最可靠,对不对?”   “从逻辑上来说是这样,”周宿辩驳:“但是在现实里,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很少,能解决的问题就更少。相信自己,很容易失望,最后很大概率会走向虚无主义。”   “你很适合学哲学。”陆效禹突然问:“怎么会想着做医生?”   周宿反问:“你为什么想做警察?”   “很明显吧,我妈是警察,一个很好的警察,所以我以她为榜样。”   “学哲学吃不饱肚子,学医起码可以养活自己。”   “学医还可以救人,神也可以救人。”陆效禹凝视他:“你想扮演的是什么样的神?”   是路西法?还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周宿差点就笑出声了,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开心:“我不想扮演神,那多没意思。”   他用气音说话,仿佛在这座祭坛前,神真的注视着他们,聆听着他们的每句话:“我只想看着神陨落。”   他们回到学校正好是课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混进教室的。   为了掩人耳目,陆效禹先进去,周宿顺着走廊徘徊了一会儿。   晃荡到9班,他看到丁一闻坐在后排,手肘挡着桌子,一个经典的偷玩手机的姿势。可能是察觉到有人注视,他抬头和周宿眼神交汇。   周宿微笑,丁一闻对他晃了晃手机。周宿没他,从9班走开才找个角落悄悄拿出手机。   学校论坛有一篇新的匿名热帖,标题叫“三个儿子的不同命运”。   “……警察长期放任周家敛财,非要等出了人命才插手……如今,警察的儿子和卖保健品的儿子同吃同住,上最好的高中,逃课抽烟,以后一个还要当警察,一个当医生。只有那个父亲被骗去世的儿子,搭上性命却什么都没有……”   叶丛波把手机“啪”地扔在一边,抹了一把脸,两根手指在山根的地方用力揉了揉。   “效禹,我是答应过你,只要你不掉出年级前十,我可以对你的出勤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用手指敲桌面发出叩叩声:“但是你逃课能不能逃得低调点?不要搞得人尽皆知?”   陆效禹歪着身子吊儿郎当翘着个二郎腿:“抱歉,下次注意。”   叶丛波白了他一眼,看向另外一个当事人:“周宿,你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上学第一天就逃课,嗯?陆效禹带你逃课你就逃?你没有一点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吗?”   周宿态度乖巧很多:“对不起老师。”   叶丛波不吃他这一套:“少来。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他叹气:“我知道,重新融入学校是一个辛苦的过程,我也知道,一些同学对你有成见,你心情肯定不好。但是我觉得,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长久下来同学们自然而然会明白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一味逃避,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不要只是口头上明白,要体现在行动上。”   叶丛波把手机重新拿起来:“我会和校领导谈一谈,就应该禁止丁一闻在学校论坛上发言。但是,你们也要谨言慎行,搞成这样你们自己也闹心,不是吗?”   “他这算泄露隐私,至少应该记过。”陆效禹说。   叶丛波没好气:“他既没有写出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也没有公开你们的家庭住址,你和周宿住在一起是事实,迟早也会被知道的,还是说你们俩住在一起算什么机密?”   “校园论坛不是公开发表渠道,就算查到是他的IP,顶多能证明他违反学校纪律携带手机。没收了手机,然后呢?你觉得他是缺了那一部手机就不会搞事的人吗?”   周宿插嘴:“老师,这件事是我不对。丁一闻是冲着我来的,和陆效禹没关系。”   “你还没有明白,周宿,”叶丛波露出认真的表情:“你和效禹现在已经捆绑在一起了。你们都不占道德的上风,把你们一起拉下水才是丁一闻的目的。”   在灭门案上,更多的人对晁保平父子持有的是同情态度。   这对父子被骗财害命,晁保平只是做了一个为父报仇的孝子该做的,他是替天行道的“平民英雄”,他的出手,帮助更多人免于周家的坑害。   所以,陆效禹代表的警方和周宿这个幸存者,反而站在了舆论场的下风。   周宿这个“既得利益者”自不必说,虽然也有人怀疑他为晁保平开门,但阴谋论者们也没有把周宿归到“大义灭亲”的范畴里,而是认为周宿和他父母一样,都不是“善茬”。   警方则因为早期疏于对周家的干涉,本来已经有“失职”的嫌疑,如今负责灭门案的行政科科长本人还主动收留周宿,更加落了“包庇周家,狼狈为奸”的口实。   丁一闻这一招很巧妙。   如果只攻击周宿,无外乎是些陈词滥调。案子过了一年,该扒出来的信息早就扒干净了,重申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水花。   而且,他把不准周宿“疯”到了什么地步,如果攻击太猛,周宿行为极端,他得不偿失。   但把陆效禹拖进来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样。   大多数人都还不清楚陆百宁接收了周宿。丁一闻的爆料,会加深误解——警方和奸商是同流合污,陆百宁母子应该为周宿这个危险因素负责。   陆效禹会成为新的众矢之的。要是还能让陆效禹和周宿之间出现矛盾,那就是意外收获。   是周宿低估了丁一闻。   他有点愧疚:“我感觉,再在这里念下去,我可能以后每天都要对你说对不起。”   陆效禹表情很轻松:“那就不要说。”他不喜欢他说对不起的样子:“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但是从我的角度,很难不这么感觉。”   “我妈那个性格,就算不是你,换了另外一个人,她也会这么做。是她主动申请把你接来我们家的,她知道她要为此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那你呢?”   “我什么?”   “陆阿姨的选择是她的选择。你可以有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可以拉开距离,我说的话、做的事情都和你无关,你就当作是不认识我……”   陆效禹转过身来看他:“恐怕已经晚了吧?”   周宿表情很复杂:“我还可以去找丁一闻解决这个事情,我有办法……”   “不用。”陆效禹打断他。   周宿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吧。还能掉块肉吗?而且,”陆效禹勾起唇角,“我现在觉得,这个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反社会变态连环杀手出自的职业排名,出自美剧《汉尼拔》)   --------------------   开坑啦,撒花花~~求评论收藏海星~~ 第5章 你也是一个挺好的人   丁一闻放学被教导主任叫去挨了一顿骂,手机也被收了。至此,事情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他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片紫荆花花瓣,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本英文作业上剪下来的字母组成的一句话——   WATCH YOUR TONGUE.   教室里已经空了,所有人都走了,丁一闻悻悻然把纸片和花瓣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   他照旧按每天放学的路线走去公交车站,上车后,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他的直觉一直很准,但车上人群拥挤,他不好判断危险来源。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加快了脚步。到了天桥底下,突然一只手从阴影里伸出来,把他按到了桥柱上!他的脸贴着墙面,看不到后面的人。   一道尖锐的、冰冷的触感从他的后颈处快速地划过去。   “丁一闻是吧?”是个成熟男性的声音,他根本不认识:“小心点,我现在知道你住哪里了。”   然后他被放开,人消失了。   他去摸后颈,没有伤口,只有一脖子的冷汗。   “可以啊,周宿。”陆效禹就差要拍手鼓掌了:“什么人?”   周宿一边嚼着豆角一边说:“住院认识的一个大哥哥,他人很好,虽然着急起来有点……”他歪着头掂量一下用词:“凶,偶尔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挺好的。我们同一个房间,他是我在里面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后来他先出院了。”   陆效禹挑眉,没有马上接话。   周宿觉得他少见多怪:“干嘛?精神病院里不能交朋友啊?那你以为精神病院是什么样子?大家每天拿着刀互相乱砍?想多了好吗?他们都很友好、很善良的。”   操,这话听起来不是更可怕吗?   “我妈竟然还说你……”陆效禹委婉地问:“没什么社会关系。”   “没错啊。我就只有这几个外面认识的朋友。”   “能够帮你去吓唬人的朋友?”   “他先挑事的。我总不能任人欺负。而且,我也是在帮你。”   由还非常充分。   陆效禹等着他把饭吃完。周宿吃饭慢,每天打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哪怕食堂的菜再难吃,豆角煮得过于软烂,茄子油腻腻的还烧焦了,他连那焦化的皮都没放过。   而且他吃相还很好,细嚼慢咽,从容不迫。刷锅水给他喝得像米其林餐厅的炖燕窝。   “你是真的觉得饭堂好吃吗?”陆效禹调侃他。   周宿很正经:“我只是不浪费粮食。粮食都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那你天天晚上去冰箱里面偷吃黄豆酱和甜面酱呢?”陆效禹本来没想揭穿他,小撒谎精以为他不知道:“你就不能均匀点偷?一排罐子怎么就逮着那两瓶薅?钟点阿姨都快看出问题了。”   周宿脸有点红了,梗着脖子:“那……那晚上有时候是会饿嘛。”   嗯,竟然有点可爱。   陆效禹不动声色站起来,收拾桌面出去洗饭盒。   周宿快步跟上,企图和他讲条件:“你……你别告诉陆阿姨这件事,行不行?”   “你偷吃甜面酱?”陆效禹佯装不察。   周宿没好气:“你不告诉陆阿姨我吓唬丁一闻的事情,我也不告诉她你逃课抽烟。怎么样?”   他们都有秘密,他们必须相互帮助。   共犯,这个词出现在陆效禹的脑海里,激起了一层隐秘的刺激的愉悦感。   “成交。”他脱口而出。   周宿很满意,翘起小拇指:“那拉钩哦。”   陆效禹想说他幼稚,但那张红扑扑的脸很期待的样子,他勉强说服自己把小拇指勾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红扑扑的小撒谎精说。   周围还有人,陆效禹迅速把手指缩回来:“你小孩子?还信这个?”   周宿相信最朴素而简单的东西:“你不信那你跟我拉?”   “嘁,”陆效禹被他笑得心里有点发毛:“干嘛?”   周宿笑着摇摇头,摆弄着手里的饭盒低喃:“就是觉得,其实,你也是一个挺好的人。”   陆效禹心跳漏了一拍,他打开水龙头,用水流声掩盖了过去。   周宿没想太多,他只是高兴,丁一闻的帖子对陆效禹的影响没有很大。   他本来担心,周围同学会对陆效禹产生偏见。但从这几天的情况看来,担心是多余的。   他们照常上课、自习、活动,课间依旧有不少人来找陆效禹问题目,体育课陆效禹也还在篮球组打中锋,他还接替高三学长的位置升任了志愿者社团的社长,手底下带着有三十多名成员,每周组织自愿者活动。   周宿不得不承认,陆效禹是有个人魅力的,成绩好、体能好、有领导力,高二分班开学还不久,大部分同学都要重新认识,他也很快融入了集体。   尽管,陆效禹不一定真的在乎别人喜不喜欢他,但他有获得别人喜欢的能力。   一个既能玩转游戏规则,又能保持局外思维的人,到了哪里都不会混得差。   相比起来,周宿的处境就要尴尬很多。   首先,在学习上他还是感觉到了吃力。十一中毕竟是全市第一,能考进来的学生没有差的。第一周的周考周宿的成绩就不想,只能排到班里中下游,看着卷子的周宿危机感非常强。   其次,除了班长和陆效禹,周宿还没能跟其他人说得上话。他很快就明白了陆效禹为什么说他必须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因为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分组活动,现在对周宿来说都是一道坎,他根本找不到人愿意跟他同组。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固定的社团活动课,所有人打散了各自行动。   班主任叶丛波带着周宿去各个社团转了一圈,领了一沓申请表回来。周宿认认真真写完了交上去,结果收到的大部分都是拒绝。   有几个社团甚至拒绝的由相当离谱——   “生物社说他们满人了。但我去看的时候,他们整个社一共就只有四个人。”周宿其实还挺想去生物社团的,他喜欢生物:“还有这个,他们说需要的是身高超过180体重超过135斤的男生,一个电影社团,为什么要对身高体重有要求?”   当然,他也收到了两封offers:“我现在能选的只有机器人社和播音社。播音社的社长说我的声音好听,培训以后可以当广播员。她确定全校学生希望每天一上学就听到我的声音?”   而且,他不喜欢任何台前的工作。   他应该是一个猫在阴暗角落里拿着小匕首窥探别人的精神病。   播音主持会打破他的固有形象。   “电影社可能是想招能抗摄像机的男生,他们不只是看电影,还会拍小电影。你这个身板还是算了。”陆效禹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报名表:“你既然都不喜欢播音社,那你报名干嘛?”   周宿叹了一口气:“现在不是买方市场,是卖方市场。”广撒网才能捞到鱼啊。   陆效禹把那沓报名表扔回桌子上:“那怎么没交报名表给我?”   他是志愿者社团的新任社长。   周宿其实是不好意思,陆效禹已经很照顾他了:“你们团挺多人了吧?没关系,我去机器人社团吧,应该也挺好玩的,还能学点编程技能。”   陆效禹不好多说:“社团其实不那么重要,只剩高二一年了,凑合凑合打发时间吧。”   第二周,周宿去了机器人社报道,社长对他入社表示了欢迎,并且宣布——   “经过学校领导老师研究决定,因为我们社团的经费预算支出特别大,项目消耗课余时间特别多,不利于正常学习,所以社团从今天起解散。成员们可以自由选择其他社团,也可以等待老师安排。在下周五之前,没有找到其他社团去向的成员,会由老师统一调配。”   周宿:“……”   研究机器人确实烧钱。但是既然出不起钱,当初干嘛还要建这个社团啊?   他只能腆着脸去向陆效禹要报名表。   陆效禹笑意促狭地看完他的表,说:“你回去等结果吧。我要和副社长讨论一下。”   周宿攒着拳头没对着他那张得意的脸挥出去。   晚上回家吃宵夜的时候,陆百宁问起学校里的事情:“宿宿,我听叶老师说,好多社团不要你,是吗?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要是有,一定要跟阿姨说,听到没有?这不是开玩笑的,校园暴力是很严肃的事情。”   周宿赶紧澄清:“是我不符合招选要求。不过现在定了,效禹哥哥主动让我进了志愿者社。”   陆效禹一口绿豆沙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见鬼的效禹哥哥。   陆百宁很高兴:“是吗?效禹主动的?”   周宿迎着陆效禹的目光,露出一个羞怯的表情:“效禹哥哥很照顾我。”   陆效禹回应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够狠,周宿。他脑子被踢了才会觉得他可爱。这他妈就是一个疯子。   “你不是要明天才能回来?竞聘述职完了?”陆效禹把话题转移到做母亲的身上。   陆百宁咬着烤面筋:“取消了,我就先回来了。”   陆效禹把盛绿豆沙的塑料碗往桌子上“啪”一放。   陆百宁摆摆手:“不是不是,我自己放弃的。你明年要高三了,我好歹也该留点时间陪你。”   陆效禹并没有多开心:“我没关系。好不容易你才有个上去的机会,不能放弃。”   “过两年一样有机会的。”   “这是你自己的前途。我考得怎么样是我的事。”   陆百宁很欣慰,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后脑勺:“知道啦。其实这次我能升的可能性本来也不大,好几个比我资质老的呢,还有立过特等功的,人家真不一定选我。过两年吧,等我再积累积累呗,反正是我的总归是我的。”   陆效禹脸色这才好一点,把碗里的绿豆沙喝完:“王之宪……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陆百宁摇摇头:“他那公司都快不行了,哪有心思我。”   “真的快不行了?”   “好像就从上次那个事一直没恢复过来,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随他吧。趁早倒闭了好。”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那要看说的是谁,是好人我说话也好听。”   ……   周宿坐在旁边一直没有插话,听不懂也不问。   吃完了宵夜,他快速地扎进自己的房间,把剩下的卷子做完了,收拾书包的时候到处找耳机没找到,才想起来应该是落在了餐厅。   他只能下楼去找耳机,被陆效禹逮了个正着。   “今晚觅食行动早了一点嗯?”陆效禹手里抛着他的耳机。   周宿看看陆百宁的房间,应该已经熄灯了,他也不怕他:“你想干嘛?”   陆效禹经过他身边把耳机递给他,周宿伸手去拿,他又收回来:“再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周宿一脸“你是变态吗?”的表情。   陆效禹把耳机还给他:“我们其实可以……和平一点相处。比如说,我不管你晚上去冰箱里觅食,或者睡在任何奇怪的地方,你也不要在我妈面前建设我的光辉形象?”   “我只是想拍拍社长的马屁,好让自己有更大可能性通过社团筛选。”周宿很乖巧。   陆效禹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拍得好,下次不要拍了。”   周宿眨巴眼睛:“那我现在能通过了吗?”   再不过,陆效禹觉得母亲大人真的会把他的脑袋当球踢:“鉴于你的良好表现,我宣布你通过了考察,正式成为志愿者社团的一员。恭喜,周宿同学。”   --------------------   陆效禹每天内心be like:啊他好可爱,啊不,他好颠,啊不,他好像又有点可爱...... 第6章 “喂,死了没?”   因为周考成绩不想,周宿主动要求加入了叶丛波的小灶班。   每天中午放学后,叶丛波会给几个有意提高成绩的学生另做四十分钟的辅导,重点讲一些基础知识点和母题题型。   不过这样一来,等小灶班下了课,就快要一点钟了,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吃完午饭回来午休了,周宿才端着冷掉的饭盒去外面吃。   学校生物园中午是不关门的,这个时间点也不会有学生过来,周宿把饭盒带到园地里面吃,安安静静没有人会来打扰,即使手机来电也可以毫不避讳地拿出来接听——   “不是让你不要打电话给我吗?不怕被发现?”他没想到对方会来电。   电话另一端是个男低音:“你答应我办的事,不会忘了吧?”   “我才出院一个月不到,你总要给我时间。”周宿很冷淡。   男人像是失去了耐心:“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等不及。要不然,我只能把事情说出去了。”   “下周天,我会回医院复诊,到时候我找找机会看能不能溜出去把事情办了。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单独行动的机会,我现在两点一线,还住在刑警的家里,你让我怎么办?”   “那是你要操心的问题,不是我。我只看结果。”   周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焦躁:“你放心,我会办好的。下周,我给你进展报告。”   男人满意他的态度了,没有继续逼迫。   周宿用勺子搅弄着饭盒里的米饭:“你……还好吧?需要什么东西吗?我可以给你寄过去。”   “不用。”男人拒绝了:“恭喜你出院。学校里怎么样?”   “还行。大体还算是顺利吧,虽然有一些小情况,但是还应付得了。”   “你现在住在陆百宁的家里?”   “嗯……嗯。”   “胆子真大。呵。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嗯?”   “我知道可能感觉上有点讽刺。但这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   “注意安全,别让他们发现了。”   “你也是,保重自己。我有进展会给你消息,你就别打了。说不好陆百宁有没有监控我的手机,她想给我换电话来着。”   隐约看到大棚门口有人影徘徊,周宿赶紧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内侧口袋。   他刚收拾好,生物园的园丁就进来了:“哎呦,小同学怎么蹲在这里啊?热不热?不休息吗?”   “老师好。”周宿站起来打了个招呼:“我们放学晚一点,我刚吃完饭,准备回去休息了。”   生物园的园丁也是学校的生物老师:“来搭把手。把这几筐叶子抬过去。”   周宿只好把饭盒放下跟着老师干活。   他们用落叶堆肥。秋天到了,校园里落叶堆积,清扫收集起来的落叶放在藤筐里,晒干后捣碎,和厨余垃圾一起放在堆肥箱里,然后注入足够的水,就能收获天然的健康的肥料。   “水一定要多一点,要不然的话,发酵不够快,不够充分,很容易臭的。”园丁盯着箱子里的水位线:“快的话一般20天左右就能用来种菜了,慢的话也不会超过两个月。这样你们每天倒掉的剩饭剩菜也能利用起来,减少制造垃圾。”   “那种出来的菜是不是也会给食堂做成午饭?”周宿看到菜园里有生菜、番茄和黄瓜,还有一些辅助香料,是食堂里经常出现的菜色。   园丁笑呵呵地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怎么样?”   周宿喜欢劳动。劳动的时候他不想任何其他事,只有手上的活。   他帮园丁把剩下几个堆肥箱填满,用大的铁叉不断翻动堆肥箱里的材料,让落叶能够充分和发酵物混合。手上身上沾了细碎的落叶和垃圾,他也毫不介意,外套脏了就脱下来扔在一边。   结束的时候,园丁从菜园里摘了两个西红柿洗干净送给他:“ 尝一尝,没有用任何化肥种出来的,西红柿的味道很足,比菜市场卖的好吃。”   周宿和他坐在库房的门口长椅上吃西红柿:“闫老师,您带高三还有时间管生物园吗?”   “我喜欢嘛,怎么样都能挤出时间来管。”闫相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你们也是,平时要有点自己的爱好,运动啊、听音乐啊、做做手工啊,哪怕是打游戏看漫画也行,能调剂一下生活。要不然一天14个小时这样做题背书,太苦啦。”   周宿没想到他如此开明:“您还赞成打游戏啊?”   闫相友摆摆手:“你别小看打游戏,好锻炼脑子和反应的。我儿子才初中我都打不过他。”   两人都笑出来。   周宿本来焦虑的情绪好一些,嘴里的西红柿也更加清甜:“如果……您还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可以叫我。我也很喜欢打这些东西。”   闫相友点点头,和他握手:“好呀。你几班的?叫什么名字?”   “周宿。宿舍的宿。”周宿把手递过去给他:“高二3班。”   结束了生物园里的劳作,午读时间也快到了。   周宿打算趁着午读还没开始,再去找一趟叶丛波。中午讲的一道几何题,他没想明白有一条辅助线怎么来的。   教师办公室没找到人,在走廊里他远远看到叶丛波跟隔壁1班的班主任从楼梯口下去,跟上去能听到两人的交谈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能说不想要他吗?成绩也不怎么样,第一天来就知道逃课,麻烦得要命。啧,这么搞下去肯定要拖全班后腿。”   “你不要太焦虑。我看他还是好学的,还能主动找你补习。”   “你不知道,丁一闻那个事情我给他擦了多少屁股。真的,这个班主任尽早换人,一堆破事,钱也不见得多多少。”   “你可以了,你们班至少还有效禹嘛。这一届你带出他这一个就够了。”   “就他那个逃课程度,不给我惹事就好了。”   ……   周宿没跟上去,拿着卷子回教室,正好在门口撞上陆效禹。   陆效禹是往外走的,周宿问:“去哪儿啊?”还有三分钟就午读了啊。   “我晚点回来。”陆效禹匆匆从他身边掠过去,“别跟着我。”   周宿以为陆效禹只是又“不想上自习”,过一节课就会回来的,结果整个下午人都没在,连最喜欢的体育课都没来上。   快上晚自习的时候,周宿还是有点担心,给陆效禹发了一条信息,陆效禹没回。   周宿懒得再管,从学校后门去小卖部——离学校最近的一个杂货铺在后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因为高中学校内不允许设小卖部,所以大部分学生都喜欢在这里“进货”。   周宿买了一条薄荷糖。他没午休,到了这会儿眼皮子有点撑不住了,薄荷糖能提神。   含着薄荷糖从小卖部出来,周宿的目光延伸到对面的巷子里。天色晚了,巷子里树影和民房的影子相互勾叠,巷道深长又幽静。   他神使鬼差地往里面走了一段,在一棵落尽了花朵的紫荆花树下发现了一片沾着血的花瓣,又走十米,顺利找到了坐在灌木丛下的陆效禹。   周宿叹了口气,踢他一脚:“喂,死了没?”   “没死。小声点。”陆效禹的声音有点虚:“找点双氧水给我。”   周宿看他校服上有多处血迹,还捂着左腿膝盖,左边裤腿上一条长长的深深的洇痕。   反正不会是尿裤子尿的。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现成我去哪里给你找双氧水?不能去医务室?”   “老师知道了又要啰嗦,还得通知我妈。没事,他们走了,不会回来了。你去拿,我等你。”   “他们是谁?”   没有回答。   周宿抱臂:“我为你冒着风险去偷双氧水,总得有个说法吧?”   陆效禹难得示弱:“算我欠你一次,可以吧?展示你真本领的时候到了。”   周宿嗤笑一声,摇摇头走开。   十分钟后,关校门前最后一刻他拎着双氧水、纱布、棉球、镊子、无菌敷贴和止血药回来了。   两人躲进了福音教堂处伤口。   几处外伤不算严重,都只是擦伤,但伤口脏得厉害,泥沙和碎石头混合嵌在皮肉里。   另有膝盖那一处比较惨,完全是血肉模糊,血还源源不断地往外面冒。   周宿按陆效禹教他的步骤先处皮肉伤,用棉球沾着双氧水擦洗伤口,把里面的泥沙和碎石头洗掉,然后上止血药,覆盖好无菌敷贴,用纱布包扎。   “你这膝盖肯定还要去医院拍片,要是伤了半月板,以后我看也别打篮球了。”他把纱布缠绕在伤口上,尾巴撕开打了个漂亮的结。   陆效禹对自己的伤有数:“不至于。”他掀起衣服露出后背:“嘶——”   “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干嘛去了?”周宿一边把双氧水往他背上浇,一边观察他的背部。   除了新伤,还有多处明显的陈旧伤疤。   “忍着吧,我看你也是老伤患了,‘功勋’卓著啊。”   “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对方先动手的。”   “你不会跑吗?”   “操,他们围堵我的。”   周宿镊子夹着棉球狠狠往他伤口上戳:“围堵你还能赢,很强嘛?”   陆效禹疼得冷汗直冒,假装没听出他的讽刺意思:“打架不是强的人赢,是赢的人强。”*   把伤口处完,周宿手里的无菌敷贴都用完了:“要是换药不方便再叫我。”他把镊子丢在铁盘里:“运气不错,至少没伤到脸,要不然陆阿姨肯定心疼。”   陆效禹把衣服裤子穿回来,低声道:“多谢。”   周宿知道他不想多说,所以也不想多问:“晚自习别上了吧?我去把你书包拿出来回家?”   “等会儿课间的时候去吧,这时候你回去又出来太显眼了。”   “那还真是谢谢你为我考虑,要是下次能不让我去偷东西就更好了。”   陆效禹低笑。他本来身体就歪着,伤了的那条腿搭在教堂的长椅上,这个时候,他重心稍微偏一偏,就躺倒在周宿的大腿上:“借我躺会儿。”   周宿没拒绝,他低头正对上少年英俊的脸。   陆效禹呼吸有点急促,长脚烛台温柔的模糊的深铜色笼罩他,他的脸色有点不正常的红。   “你在发烧。”周宿能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   陆效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有点头晕,在倒悬晃动的视线里,他能看到教堂高深的彩绘尖顶,天使和天使不断飞来,众神或坐或立,在春花和果树之间嬉戏游玩。   “你上次没说完,”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看到的真的是教堂的天花板还是真的天堂:“那个什么炽天使,路西法。后来他怎么样了?他有结局吗?”   周宿也抬起头,和他仰望同一片天堂:“结局就是他堕入了地狱,成为了地狱的掌控者。”   “地狱的掌控者不是撒旦吗?他就是撒旦?”   “撒旦不是一个名字,它是一个职位,就像皇帝。谁掌控地狱者谁就叫撒旦。”   “哦。那挺好的。他也实现了自己想要的。”   周宿听到陆效禹似乎叹了一口气。他把背往后靠,让陆效禹能更舒服地躺在他的腿上,躺在天堂和地狱中间,躺在烛火煌煌的空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人间。   “睡一会儿吧。”周宿用手盖着他的眼睛:“回家我叫你。”   陆效禹闭上了眼睛。   天堂的大门对他关上了,但眩晕感并没有停止,他想象着自己堕入黑暗,无尽地下坠、下坠、再下坠…….地狱的岩浆在他身侧喷发,高热、滚烫的空气要把他融化。   透过深深的黑暗,他能捕捉到一些幽暗的红光,是堕天使血红的六翼遮天蔽日。   “爸……”他喃喃着呼出了一口热气,完全昏了过去。   (*“打架不是强的人赢,是赢的人强。”出自《间之楔》吉原惠子)   --------------------   效禹身上的秘密也在一点点显露出来啦。 第7章 有一条蛇在我的房间里   陆效禹发了整一晚的高烧。   陆百宁在值班,周宿成了照顾病人的倒霉蛋。   到了凌晨四点多,体温终于回落了一点,陆效禹醒来一次,看到床边守着的人,他很抱歉:“你去睡吧,别熬坏了,我自己可以。”   周宿给他量了一次体温,38度2,又喂了一次退烧药,才回房间睡。   六点半,闹钟准时响。周宿爬起来去看陆效禹,体温还有37度8。各处伤口没有化脓迹象,应该只是炎症没消下去。   他还是劝陆效禹去一趟医院,开消炎药顺便拍片子,陆效禹给叶丛波打电话请了假,两个学生大早上去医院挂了急诊。   拍片人多排队长,周宿直接在等候区睡过去了,他自己只觉得是闭了一下眼睛,但睁眼的时候陆效禹药也拿了片子也取了,还换了药。骨头没事,韧带有点拉伤,问题不大。   消炎药吃下去效果很好,下午没再烧起来。   陆效禹倒头就睡,再醒来,周宿还趴在他床边的书桌上。他心里一动,想把他拉上床来,但他一伸手,周宿就醒了。   陆效禹嗓子是哑的:“上来吧,趴着多难受。”   周宿可能真的困得太厉害了,脑子里已经全是浆糊,也没多想,蹬掉了拖鞋往陆效禹枕头旁边一蜷,就睡了过去。   两个人睡到傍晚,陆效禹是饿醒的。   要起床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枕边垫着个毛茸茸的脑袋,鼾声轻柔,呼吸平顺。   嗯,睡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给周宿掖过去些,被子下面他们的脚碰到一起,周宿挣动了一下眼皮。   “你怎么睡觉这么浅?”陆效禹还没见过这么警惕的人。   周宿反应了一会儿为什么他会在陆效禹床上,打了个哈欠:“精神病是这样的,体谅一下。”   他的本意是想自嘲一下掩饰尴尬。偏偏陆效禹不合作:“你是不是总觉得用精神病这个标签可以转移话题,就屡试不爽?”   周宿不耐烦地挑了一下眉:“有秘密的人,不止是我一个吧?”   “那我说一个我的秘密,你也说一个你的?”   “可以啊。”   陆效禹翻个身侧躺着,用手撑起脑袋:“我说我昨天不是去打架,是单方面被袭击,你信吗?”   周宿也想过这个可能性:“是陆阿姨平时结怨太多了?”   刑警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容易得罪一些灰色力量,搞不好家人就会被报复。   “算是吧。”   “那你应该跟她说。伤到这个程度,可以报警了。要不然没准还会有下次。要是下次运气不好,你有个什么万一,阿姨一辈子都要痛苦。”   陆效禹没有正面回答:“我会挑个适当的时候和她说。好了,我的秘密说完了,该你了。”   周宿看他一眼,想了想才说:“我经常做噩梦。这是睡眠浅和喜欢睡在柜子里的原因之一。睡柜子做噩梦的频率会下降一些。”   “什么噩梦?”   “有一条蛇在我的房间里。”   “蛇?”   “对。”   陆效禹皱眉:“你和心医生谈过这件事吗?”   “有。他们说我是缺乏安全感,总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周宿回答。   “你家被入侵,你的家人被害,如果你缺乏安全感、经常感到受威胁是再正常不过的。”   “在梦里,有时候我看不到那条蛇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它在,它一定在房间里。有的时候,我又能清清楚楚看到它,但是我不确定它看不看得到我。”   周宿的声音很干:“医生说,这种情况不是药物或者外部干预手段可以见效的,我必须要说服自己,蛇已经不在了,房间里没有蛇。”   陆效禹思忖:“或者给你换一张床呢?那种高低床,睡在下铺,挂个全包式的帘子,或者那种有床帐的床。其实你是不是就想要一个相对来说封闭点的空间?”   周宿知道他是好心:“没必要。噩梦而已,又不是真的,醒了就好了。”   “睡不好很要命的,高三还有的熬,这才刚开头呢。换张床是最方便的。”   “我也习惯了,没得浪费钱。”   “小钱。要是影响学习才不值得。”   周宿突然翻了个身,凑近和他对视:“其实你还是很会关心人的嘛。”   陆效禹有一股想要把他揽入怀里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   “谢啦。”周宿冲他眨眼笑,又平躺下来:“不过,你要是少被袭击几次,少搞得这么惨兮兮几次,不用我熬夜、旷课、缺觉照顾伤患,就算是帮我大忙了。”   嚯,记账记得倒是很清楚。   陆效禹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欠你一个人情。我也没说不还啊,条件你开,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情,在我能力范围内,尽量办。”   周宿认真想了想:“你成绩好,给我补习?找老师,他们也不是每次都顾得上我。”   “没问题。”陆效禹打包票:“咱们先定他一个小目标,年级前十!”   他说到做到。   第二天他就主动找叶丛波换座位,把周宿调过来和他同桌,结学习小组,一对一辅导。   周宿的周考卷子他也拿过来研究了,掰碎了揉开了讲,题型连着知识点总结归纳出体系,记忆点都梳得顺顺当当的。   他还能发散思维,一道母题延伸出来的所有题型一次性全讲清楚,周宿学他的那一套对提高做题效率非常有帮助。   两个人利用社团活动的空余时间刷题。陆效禹不仅阅题量惊人,计算能力也非常强,周宿一题做20分钟还没写完,他15分钟就结束了,一张物卷子下来,他还能余出10分钟检查。   “这十年的高考卷都没有超出过这几类套路,只有13年右江卷24题偏了一点,看上去是静电场,本质上还是圆形磁场和粒子源。”他甚至记得一道题在哪个年份哪套卷子有衍生题型。   周宿一点就通:“先求弦切角,乘2就是圆心角,然后代公式就出来了。”   “对。”陆效禹指出他的公式写法问题:“大题不要写二级结论,写原始公式,要不然会扣分。物答题规范很重要。”   整个社团活动室只有他们两个。   一个女孩子突然抱着文件进来:“社长……”   陆效禹只抬了一下下巴,眼睛还盯着周宿的卷子:“说。”   “下次活动的宣传海报我做好了,副社长也看过了,她说拿来给你再看一下。”   “放桌子上吧,我等会儿看。辛苦了。”   女孩子走过来,把海报放在桌子上,鼓起勇气向他介绍:“这次的海报我采用了孟菲斯风格,以几何结构的构图,结合了一些波形曲线、曲面和直线,用多种色彩度高和饱和度高的颜色,达到比较活泼、明亮的效果,还会有一点复古感在里面。希望……希望你喜欢。”   陆效禹本来还没在意,她这么一说,目光自然地转移到了旁边的海报上。   确实挺好看的。   他拿起来要表扬,看到作者的脸表情一变:“你怎么在这儿?”   女孩显得更紧张了:“我……我申请社团通过了,就……进来了。”   志愿者社是大社团,申请人数很多,有一部分比较早提交的申请是前任社长审核的,而陆效禹是刚刚接手的社团,所以今年进来的新成员他也不是全部都心里有数。   陆效禹把海报放下:“那行,等会儿我跟佳艺(副社长)说,给你转社。”   “我不要!”女孩叫起来:“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   “你想跟我一起干嘛?”陆效禹玩味地看着他:“是想和我一起逃课,还是一起抽烟打架?你没看学校论坛的帖子吗?你爸也没有告诉你要远离我一点?”   女孩急切地说:“就是爸爸鼓励我考来十一中的,他一直都让我向你学习。哥哥,我们……”   陆效禹脸色猛地沉了下去:“我不是你哥。那是你爸,不是我爸。我没有爸爸。你记好了。”   女孩吓得一下子闭了嘴。   “要么你自己转社,要么我让老师给你安排。自己选。”陆效禹仿佛铁石心肠:“出去吧。”   女孩露出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周宿有点看不下去,把陆效禹手里的海报拿过来递回给女孩:“做得很好看。先拿去张贴吧。”   女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陆效禹一眼。周宿示意她赶紧走。她只好收起海报跑了出去。   “你这样子怎么交女朋友?”周宿好笑道:“跟女生说话不要这么凶。”   陆效禹一句话把天聊死:“我不喜欢女的。”   周宿不惯着他的脾气:“我没惹你啊。要发脾气找别的地方发,别冲着我。”   陆效禹做了个深呼吸,冷静下来:“抱歉。”   下课铃这个时候正好响。   陆效禹收拾了桌子上的文具和卷子:“晚上不想吃饭堂了,麦当劳?我请客。”   算是刚刚发脾气的道歉。   社团活动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了刚好吃晚饭。   学校附近小餐馆林立,专门赚学生的钱。麦当劳因为相对比较卫生安全,价格也适当,成为了吃腻食堂的学生们心中最受欢迎的地方。晚上要是去得晚些,位置都占不到。   周宿看陆效禹要了冰淇淋,自己也要了一个草莓圣代,正餐都不吃就先吃雪糕。   陆效禹看着他发笑:“好歹吃点东西垫垫,光吃冰的,等会儿别胃疼。”   周宿满足地舀一口雪糕含在嘴里,眯起眼睛:“医院里没有冰淇淋吃,所以每次在电视里看到麦当劳的圣代广告,就特别想吃。”   陆效禹咬着汉堡包:“冰淇淋都不能吃?那确实是惨。”   “你现在知道自己的生活多幸福了。”   “我妈那是压根没时间管我。”   “你就偷着乐吧,多少人巴不得没人管。”   陆效禹喝了一口可乐,冰镇的饮料很难让人情绪不好:“刚刚那个女生,王双双,确实是我妹妹,同父异母,高一,我也是才知道她也进了十一中,只是没想到她会来我们社。”   “全市就那么几所好一点的高中,无非就是十一、四中、东湖。我当年要是能进十一,也不想进四中。”周宿诧异的是兄妹俩的年纪:“不过她都那么大了,那陆阿姨应该挺早离婚的。”   陆效禹喜欢他的聪明,看问题能看到重点:“嗯。我刚出生没多久我妈就离婚了。”   “为什么离?我能问么?”   “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妈不愿意说,就说他们俩不适合。我想她可能是不想让我对我爸的印象不好。但是我猜是出轨。”   “因为你妹妹没比你小多少。算上她妈怀孕的时间,很可能你妈离婚前他们就勾搭上了。”   “就很俗套的故事,我本来不想说就是这个原因,没意思。”   周宿觉得很有意思:“你不想让王双双和你靠太近,其实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她爸的真实面目,对吧?毕竟,从她嘴里听起来她和她爸好像关系还不错,她挺喜欢她爸爸的。”   陆效禹没有马上答他的话,但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周宿刚吃了一大口冰淇淋,口腔到胃里都是凉的,赶紧把汉堡包拆开来咬两口:“但实际上,她爸不仅在前妻孕期内出轨,离婚后还不断骚扰自己的前妻,转头又在女儿面前扮演一个伟岸的父亲,赢得女儿的崇拜和敬仰。”   陆效禹把手里的可乐慢慢放下:“你猜到了……”   “你妹妹姓王,你那天和陆阿姨在聊竞聘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叫‘王之宪’的人,你说他经常骚扰陆阿姨,我还在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刑警的麻烦?原来是前夫。”   “是。他之前到处散布我妈和上司有不正当关系,还举报我妈有经济问题,当然,举报没有成功,因为根本是子虚乌有,但是那一年也因为有投诉举报,我妈应该拿的一个奖没评上。”   周宿唏嘘:“陆阿姨还是太善良了。”   陆效禹耸耸肩膀:“我只是觉得,双双毕竟是无辜的,也不是她自己选择要有一个小三母亲和一个人渣父亲,如果王之宪对她还不错,我没必要把她牵扯进来。”   “但她有一天迟早会知道的。”周宿很肯定地说:“每个孩子都有这么一天,发现自己的父母不是神,只是人,或者,连人都不是。”   -------------- ------   咱们先定他一个小目标,让他们十章之内睡一次!(不是) 第8章 钱到底在哪儿!   “‘一个孩子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就是发现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人,分享着一种他永远无从参与的爱。它既是一种损失,也是一种领悟,明白世界分为彼此,而我们总是孤身一人。’”陆效禹喃喃念道。   周宿笑笑:“弗兰克赫伯特《沙丘》。”   陆效禹问:“你发现你爸妈不是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发现他们做的生意害人?”周宿沉思:“我忘了,反正我改变不了他们,只能接受现实。”   陆效禹点点头:“对。接受了就好了。”   吃完饭他们散步回学校。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人行道两旁停满了接孩子放学的车,小店五彩斑斓的灯箱广告和闪烁的车灯交相呼应。   放学的学生们聚集在文具店和奶茶店门口复印卷子、买零食、打游戏。如果是有家长来接的,一般是家长背着书包,孩子空手走在旁边。没有家长来接的学生三俩分享一包辣条,几根油腻腻的红色手指交错来回,不一会儿又放进嘴里吮吸出油脂的香气和甜味。   周宿走在人行道内侧,陆效禹在外,几个女学生经过他们。透过人行道旁边的车子的后视镜,能看到女孩子头上可爱的向日葵黄色发夹。   到了路口,陆效禹说:“你先回去吧,我去小卖部拿快递。要不要给你带什么?”   他们有时候买点不想让父母知道的东西,会选择寄到学校,让后门的小卖部代收。   周宿想了想:“带个草稿本吧。我的用完了。”   两人在路口分离。陆效禹绕进小路去小卖部,周宿则走大路去学校正门。   周宿还拿着没吃完的圣代。雪糕化了一大半,和草莓酱融合在一起变成奶昔一样的质地。   他没急着往前走,先在路口垃圾桶旁边把奶昔喝完,扔了杯子才重新绕进小路。   小路连通着一片老居民区,原来是十一中的教职工分配房。尽管层高不到10楼的矮房墙体都脱落得斑驳了,但因为这里占据着全市最贵的学位,所以谁来都拆不起。房子年复一年保留了下来,许多基础配套设施跟不上,路灯好一盏坏一盏,也没有监控摄像头。   陆效禹已经不见踪影,小路巷道分叉多,如同一座安静幽深的迷宫。   十月的天,越过教堂十字尖拱顶而来的晚风携带着秋天的凉意,让人头脑更加清醒镇定。   周宿不慌不忙又走了一段,在第二个岔路口终于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   他顺着声音一边走一边给叶丛波打电话,叶丛波没接。周宿把电话挂了,小心翼翼拐进岔路,能看到两个男人倒在地上,另外第三个男人从后用手臂勒着陆效禹的脖子把他往墙角拖拽。   陆效禹的脸因为窒息涨得紫红,双脚蹬地挣扎,但他的腿受了伤还没恢复,没多少力气。   周宿藏在单元门后,把手机音乐软件调出来,音响公放开到最大声,搜索了警铃音播放——   “哔呜——哔呜——”   小巷的石板路面都震动了,尖锐的嗡鸣在狭窄的道口回荡。   两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见状不好,爬起来就撤:“喂,阿巳,走了!走了!”   谁知勒人者还不放手,一边把陆效禹往外头拖,一边威胁:“说!钱到底在哪儿!”   陆效禹两眼翻白,徒劳地张大嘴巴呼吸。   周宿见状不好,抄起旁边花坛一只花盆从后照着男人的后脑勺砸过去!   “哐当!”花盆当场打碎。   男人毫无防备,手一松,陆效禹从他臂弯里摔在地上。他低低骂了一声操,还想摸一摸后脑勺的伤口,手没抬起来,他两腿一软轰然倒下。   周宿跨过男人的身体先去看陆效禹:“陆效禹!”   陆效禹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脸色如猪血:“咳咳咳……你咳咳咳……”   周宿帮他拍胸口顺气:“要不要叫救护车?喉咙疼吗?还有哪里疼?”   陆效禹勉强支着身体坐起来,先平顺了一下呼吸,然后给陆百宁打电话。   “你确定要告诉陆阿姨?”周宿按着他的手。   陆效禹看了看旁边昏厥的男人:“这种情况,也不可能瞒下去了吧?咳咳——就算现在不报警,等一下有人发现了他,我们还显得更可疑。”   周宿这时候开始后怕了:“我看你刚刚那个情形比较危险,所以我才……”   这个人……不会死了吧?他……杀人了?   陆效禹去探了探男人的呼吸:“没死,放心,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刚刚那种情况,你完全属于见义勇为。”   他很愧疚,把周宿牵扯了进来。   十五分钟后,警车载着陆百宁风驰电掣地到了。   看着儿子被勒红的脖子,从来坚毅勇敢的刑侦科科长难得眼红了。   救护车接踵而至,陆百宁先带着孩子们上救护车。陆效禹颈椎小关节错位,引起了剧烈的头疼和呕吐反应,拍片后医生给他做了手法复位,他暂时只能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要留院观察看有没有后续突发症状。   陆百宁和医生谈完后回来,儿子已经睡着了。周宿坐在床边守着。   “宿宿,”陆百宁郑重地向他鞠躬,“阿姨谢谢你。”   如果不是周宿,她都不好判断自己现在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儿子。   周宿赶紧把她扶起来:“如果换了是我,效禹哥哥也会这么做的。”   陆百宁和他拥抱,亲吻他的额头,觉得他体温不太对:“你是不是有点发烧?觉得冷吗?阿姨去拿支体温计量一下好不好?你干脆今晚也睡在这,我让护士加张床过来。”   周宿有点受惊,他满脑子还是自己会不会杀了人:“那个……伤害效禹哥哥的人怎么样了?”   陆百宁一下明白了他的心思,安抚道:“他没事,医生做了急救处,目前情况已经稳定了,应该很快会醒的。你别怕,这件事你做得很对,阿姨不会让他有机会找你麻烦的。”   周宿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伤害效禹哥哥?”   “阿姨现在也还不清楚,但是我们会努力调查,现在的刑侦手段非常先进,很快就能查到的。”   周宿点点头。   陆百宁其实有一些问题想问他:“你们被攻击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些什么?或者他对你们说了什么?有没有你觉得可疑的地方?”   周宿如实地交代了当时的情况,只是没说陆效禹上一次被袭的事情:“他好像不怕警察,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勒着效禹哥哥的时候还提了一句钱,他问效禹哥哥钱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他想抢劫?”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刚刚我坐在这里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当时已经控制了效禹哥哥,而且还有帮手,如果只想让效禹哥哥把身上的钱交出来,其实搜身就可以,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更没必要为了一个学生身上一点小钱连警察可能来了都不顾。能值得他冒这么大风险的,反而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   “更像是一笔被藏起来了的钱。而且,很可能不是一笔小钱。”   陆百宁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上陆效禹的情况明显好转,食欲正常,头疼和头晕也消退了不少,陆百宁给两个孩子办了出院,但还是多请了一天的假休息。   出院之前,学校教导主任带着班主任老师叶丛波来探望。   叶丛波显得非常愧疚:“周宿之前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是我没接到。都是我不好。我当时刚好在给一个学生讲题,没注意看手机……”   “这也是正常的,您也并非存心。”陆百宁通情达:“事情发生在学校外面,怎么也不能算到学校头上。我会和负责学校街道的相关同事沟通一下,注意加强学校周边的安保。”   教导主任对陆百宁的解非常感动:“效禹是我们这一届最优秀的孩子,叶老师知道事情之后特别的难过,我也一直在反思,还好没出大事。往后我们也会更注重对学生的管的。”   周宿坐在旁边表情淡淡的,一句话都没有插。   把两位老师送走之后,陆百宁去住院处交了费,回来没找到儿子去哪里了。   周宿这才站起来:“他刚刚说要去厕所,我去叫他一下吧。”   周宿从病房里出来,经过了洗手间,下一楼转到了急救病房里。   大病房门口有两名刑警持枪守卫,周宿报了陆百宁的名字才进去,里头五张病床,最左侧的一张拉着帘子,下面露出来一双倒勾乔丹鞋。   床上的人还睡着,陆效禹审视的目光显得冷酷、专注。   周宿走到他身边:“你不应该在这里。我们回去吧。阿姨在找你了。”   陆效禹脚步没有动:“他们知道他是谁了吗?”   前言不搭后语的。   但周宿听明白了:“姚巳,27岁,本地人,无业游民,偶尔会在同心桥附近接一些日结零工,主要做搬运和木工,之前没有前科。”他顿了顿:“当然了,他有没有前科,现在要看你愿不愿意让他有了。”   陆效禹勾起唇,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你没有和我妈说。”   周宿靠近他一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什么?”   “是说他不是第一次袭击你?还是说你其实认识他?”周宿故意拖长了语调:“又或者是说,他们是王之宪派来的,王之宪和你之间还有经济纠纷,涉及非常大一笔钱。你想让我这么跟她说吗?你觉得这些话由我来说妥当吗?”   陆效禹猛地回过头看他,眼风悍利。   周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上面印有一枚金色小鸟logo,并注有“布谷鸟直播”字样。   这是姚巳倒地后,周宿从他的上衣内侧口袋里搜出来的。   “我查了,这个叫布谷鸟的直播平台关联的是本地一家叫布谷鸟文化娱乐制作公司的企业,注册资本50万,法人王之宪。”这都是公开的资料,很容易查。   “公司16年年收入曾超过30亿,是本地的纳税大户,还被评为年度优秀企业。在当年的周年庆上,公司制作了一小批公司周边,当成福利发给了内部员工。这批周边之中就有这个打火机。网上也有一些内部员工晒图的资料。”   “所以,姚巳必然是为王之宪干活,否则拿不到内部员工能拿到的打火机。不过,他应该没有跟王之宪签合同,只是私底下帮忙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活。”   “至于那桩经济纠纷,我猜大概率和王之宪的公司有关。陆阿姨曾说他的公司最近遭遇了运营危机。公司不行了,无论表面上是什么由,归根结底都是没钱。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王之宪的公司没钱了,和你这个刚成年的高中生儿子竟然有关系?”   周宿快速地把打火机放进陆效禹的裤子口袋:“当然,这些事情说实在的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关心。不过我都能查到的事情,陆阿姨迟早也能。你最好在此之前想好怎么和她解释。”   “没什么不好解释的。”陆效禹终于开口:“一年多前,王之宪的公司被人盗了一大笔钱,到今天都没补上来。”   这件事陆百宁也是知道的。   “他怀疑是我妈干的,又不敢直接找我妈,就经常派人来找我,可能是觉得我知道这笔钱在哪吧。”   “一开始只是威胁和逼问,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动手。这两次尤其粗暴一些。看来,公司的情况是真的不好,把他逼急了。”   周宿一针见血:“公司财产被盗,他不敢报警?”   陆效禹讥讽的笑意更深:“是啊。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地方。”   --------------------   宿宿勇救老公一次! 第9章 把你卷进了我的深渊里   两人一起走回楼上。   周宿说:“其实你也没必要瞒着你妈。”   “之前他们究竟没能把我怎么样,就算报警,一点小伤,拘留两天,就放出来了。”陆效禹也是考虑过的,“而且没有证据,只要王之宪咬死不认识他们,很难定罪到他身上。”   周宿明白了:“到头来只是抓两个小喽喽,下次还可以换不同的人来找麻烦。”   “还有一个,因为牵涉到我,这个案子我妈是要避嫌的——为了避免刑警将自己的私人情绪牵扯到案件中来,缺失公允,警察应当对涉及个人亲属的案件进行避嫌。所以就算我告诉了我妈,她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她已经够多事情要烦心了,不需要多我一个。”   “我相信,她很愿意为你烦心。”   陆效禹叹了一口气:“她总是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总是一厢情愿地希望,王之宪在我心里是一个好父亲。她觉得只要她不承认,我就看不出来很多事情,就能瞒住我。”   “她只是希望你开心。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开心。”周宿能解陆百宁。   “所以,”陆效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可能我也不忍心打破她这种一厢情愿吧,如果装作不知道能让她开心,那我就装作不知道。”   要把这个打火机交到陆百宁手上,就等于揭开最后一层窗户纸。   失败的婚姻、丧偶式的育儿、职业发展受影响、日常生活加倍的辛苦,最后连孩子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胁伤害……如此种种,都只是因为她当年有眼如盲,错付了感情。   要承认这些,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并不容易。   “要不要给她,你来决定。”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周宿无权干涉:“不过我觉得,她看事情总是看到好的一面,不代表她经受不住世界的黑暗面。要不然她没办法成为刑警。”   他们回到家。   陆效禹跟母亲在阳台谈心,周宿看到他把打火机给了陆百宁。   他没打扰母子俩,回房间冲了个澡。   热水浇在皮肤上一阵阵寒意,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有点发烧,量了个体温,果然还有37度5。   他灌了自己一大杯热开水,打算把昨天没写完的卷子写完再休息。   陆效禹到房间来的时候,就看到周宿裹着厚外套缩在椅子上,人都在发抖:“你还在烧?”   桌子上放着一盒阿司匹林,是昨天医生开的,盒子上封贴都没撕:“怎么不吃药?”   “不是很高,晚点它会自己下去的。”周宿哼哧哼哧喘着气,“你离我远点,免得传染。”   陆效禹把他手里的笔和卷子夺过来:“吃、药。”   周宿皱着鼻子,一脸不情愿。   “这么大的人了,还怕吃药啊?”陆效禹难得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   周宿不甘不愿把盒子拆了,锡纸板窸窸窣窣半天抠了两颗药出来:“我想吃橙子。”他扁着嘴巴,眨巴眼睛:“要那种一咬就汁水迸发的甜甜的橙子。”   陆效禹看着他把药吞了:“行,给你买。等着啊。”   他真的转头下楼去进口超市买了两斤新奇士甜橙,切好块给救命恩人端进房间。   这甚至都不是产橙子的季节。   周宿拈起一块来往嘴里一嗦,确实甜。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开心的表情。   “吃完了睡觉。”陆效禹给他把床整好:“一天不写卷子又不会死。”   周宿觉得应该实际情况实际分析:“你当然不会死。我名次再掉,叶丛波要杀了我好吗?”   陆效禹挑眉:“我会让你掉下去吗?”   周宿把橙子啃完了,漱个口乖乖往床上躺。陆效禹给他把窗帘拉好,关灯,果皮盘子端到门口,就要关门了,又折回来,在床沿坐下。   周宿在昏暗的房间里瞪着两只圆圆的仿佛能夜视的猫眼珠子望他。   陆效禹用一种低沉得异常的柔和的声音说:“还是谢谢你,这次。”他犹豫了一下:“以及,抱歉,把你卷进了我的深渊里。”   周宿摇头:“不是你把我卷进来的。是我自己跟在你后面走进来的。”   陆效禹心里一暖,给他掖了掖被子:“睡吧。”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发烧的少年深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周宿闭着眼睛说:“陆效禹,你还在吗?”   另外一个人应他:“嗯。”   又安静了一会儿。   “陆效禹。”   “嗯。”   二十分钟后。   陆效禹看着呼吸变得平顺规律的团在被子里睡熟的少年,帮他把遮挡在脸上的被子拨下来一点,免得挡住鼻子阻碍呼吸。   手指触碰到少年发烫的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将额头上几根发丝拨开,少年发出囫囵的呓语,不安地挣动了一下眉头,但是没有醒来。   从房间里出来,陆效禹把果皮倒了,陆百宁正好也进厨房。   “睡了?”陆百宁有点担心周宿:“烧得厉害吗?”   陆效禹摇头:“还行。就是好像阿司匹林没起效,体温一直降不下去。看看晚上的情况吧。”   “你小时候发烧起来布洛芬都没有用。整晚整晚的烧,烧到四十度只能用冷毛巾敷。”孩子的身体情况千奇百怪,做大人的有时候真的很头疼。   陆效禹看着母亲:“你要是单位还有事就先走,不用管我们,晚上烧起来我带他去医院。”   陆百宁很欣慰:“我看你们俩相处得挺好了嘛。”   “确实是有进步。”陆效禹洗盘子的时候嘴角还没下来:“现在知道提要求了。”   周宿会直接告诉他,他要吃橙子。   这是他最开心的地方。   能够明确地表达自己的需求,也是对对方的一种信任。   “啧啧,也不知道谁一开始很排斥人家来着。”陆百宁露出嫌弃的表情,“现在喜欢上了?”   陆效禹把盘子放好,擦了把手,靠着台:“他身上有一种很吸引人的气质,我承认。”   “冷静但悲观,敏感又超脱。他很擅长引导、控制话题,以掩盖自己的秘密,又不会让人觉得虚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揭开一层面纱,还是一层面纱,神秘、危险,还有一点冷艳。”   陆百宁朝他伸了伸手:“有烟吗?”   在儿子愣住的表情下她没好气道:“别装傻,我知道你有。给我一根。不然我减你零用钱啊。”   陆效禹有时候会怀疑母亲的气质到底是适合做刑警还是混混。   他掏出口袋里的烟,递过去一根,并殷勤地为他的财神大人点上:“您老人家悠着点。”   陆百宁很少抽。偶尔才会来一根。   人明白什么叫克制,才是性的表现。   “我相信,宿宿隐瞒了灭门案里面的一些秘密。我也相信,他并非单纯靠藏在橱柜里就能躲过屠刀。但我仍然不相信他会参与犯罪。他是受害者,他可能有一些创伤型记忆是不想提起的,一些令他极度痛苦的记忆,这在恶性刑事案件的受害者中很普遍很正常。”陆百宁说道。   陆效禹想了想:“你不是和他说心医生谈过吗?他们会不会更了解他一点?”   “他的心医生认为他属于高功能边缘型人格障碍,控制欲强,并伴有严重的焦虑症。”   “高功能……什么?”   “就是他非常聪明,智商高,善于观察、分析并迅速深入地了解事物,判断形势,还能根据自己的优劣势做出对自己最佳的选择。但是,情绪和行为也非常不稳定,自我防御高,而且,他很擅长掩饰自己的不稳定。等到掩饰不住爆发的时候,往往就会非常极端。”   “听起来不像一个受害者。”   “但可以是一个幸存者。聪明的幸存者。”   “或者,一个聪明的反社会罪犯。”   “医生还说,他很熟悉心干预的技巧。所以,许多心干预方法对他没效。”   “什么意思?”   “他自学过,或者至少了解过心学知识,又或者,他从前接受过心治疗。”   陆效禹皱起眉头:“他有精神病史?你们查到过吗?”   应该很容易查,医保会有记录的。   陆百宁摇头:“没有。我后来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些关于心学的书籍,是他父母的,为了研究消费者心,自行购买来学习的。他可能受到父母影响,接触过这些书籍和知识。”   “那他的医生估计很头疼吧?”陆效禹都可以想象对方挫败的表情。   陆百宁吐了一口烟,“是。谈话治疗本来应该是让医生更好地了解病人,再帮助病人了解自己,但在宿宿的身上,情况总是变成病人先了解了医生,而医生还觉得自己不充分了解病人。”   陆效禹作出了结论:“医生很难从他身上得到成就感。他不像是被治好的,而更像是他自己想好起来,于是就好起来了。”   陆效禹和周宿现在也是这个情况。   相处一个月,陆效禹对周宿的了解并没有多多少,反而是周宿基本掌握了这个家的情况。   虽然也有时机的问题——陆效禹最近两个星期接连被袭击,才给了周宿这个了解的机会。但只要周宿稍微迟钝一点,没那么聪明一点,陆效禹不是不能瞒过去。   “高功能BPD是很辛苦的,他们只是表面看起来没事。”陆百宁叹气:“医生说宿宿现在还没定型,还是有机会改变的,但是要干预好。”   陆效禹看她手里的烟碾灭了:“要怎么干预?”   “给他足够的关注、安全感和爱,这是最重要的。”   “听起来能包治百病。”   陆百宁懒得拆穿儿子的刀子嘴豆腐心,只是笑一笑,把烟头收集起来扔掉。   她单位确实还有事,要先走。   陆效禹把她送到家门口:“那个打火机,你打算怎么办?”   “光是有这个,恐怕定不了王之宪的罪。”陆百宁也不糊弄他。   “16年生产的打火机,现在都已经过了快三年了,内部员工可能会转手给朋友亲属,主播可能送几个给粉丝,公司领导可能送客户……总之这些打火机不一定最后都流通到员工手里。”   “就算,真的能证明姚巳就是通过内部渠道拿到的打火机。那只能证明,16年的时候他接触过王之宪的公司,并且可能接触过王之宪。但现在他们是不是有联系,不能证明。”   不过,陆百宁补充:“接下来,我会亲自去查查王和姚私底下是不是有来往,电话、短信、邮件,或者通过什么别的方式。王之宪应该不会是自己联系的姚,可能会通过手下、秘书之类的人。只要有一丝可疑痕迹,我都不会放过。”   “他敢打你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他后悔。”   这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说的。   “那他公司丢了钱的事情,需要一起查吗?”   “他自己不报警,警方不立案,没办法明面上动警力去查。但我会暗地里想办法了解看看。”   “你会不会不方便参与这个案子?”   “如果只是协助调查应该还行。我也没办法坐在这里干等消息。”   陆效禹给了母亲一个拥抱:“你别太焦虑。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陆百宁想起儿子被袭击的心悸仍然有些哽咽:“妈妈对不起你,效禹,我没能给你一个……”   “你没有对不起我。”陆效禹打断她,沉痛地说:“不要这么想。就当是为了我。”   陆百宁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   儿子:他说他想吃橙子!他心里有我!   妈妈(翻白眼):你就这点出息 第10章 他肯定还藏了秘密   丁一闻中午在饭堂排队打饭的时候,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   那种在天桥底下被人按在墙上的恐惧感,一下子又回来了。   他强作镇定,找了张大堂中间人多的长桌坐下来。屁股都没有坐踏实,后面一张餐盘从他头上掠过,放在了他身前的桌子上。   周宿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吃饭呀?”他看了看丁一闻的菜:“你打了最后一份虾?我还想吃来着,到我就没有了。不介意我吃你两只吧?我用牛肉跟你换。”   丁一闻咬牙切齿看他把两只虾夹走:“你想干嘛?”   周宿叼着着一只虾:“吃饭啊。怎么?谁规定我不能跟你一起吃饭吗?”   “我最近没惹你啊。”丁一闻把筷子放下。   他这两个星期确实老实了不少。   周宿很满意他的表现:“嗯,乖。”   丁一闻脸都青了。   周宿被他的表情逗笑,他把手机打开,从桌子底下递给丁一闻:“这篇东西是你写的吧?”   那是今天早上刚刚发到学校官网上面的一篇报道,写的是周宿挺身而出救助同学、不向社会黑恶势力低头的英勇事迹。   “老师让写的。”丁一闻没好气地说:“要为学校做宣传。”   周宿叹息摇头:“你写这种软文的水准不怎么样,还真的不如上次三个儿子那篇。你看,你都没有采访一下我见义勇为的心得,也没有写出我的人物弧光。形象太平面了。”   丁一闻觉得他简直毫无廉耻:“你要不要脸?”   “我提一点个人建议嘛,也是为了让你进步啊。”周宿有点委屈。   丁一闻很不耐烦:“到底要怎么样?直说。”   周宿收敛起表情:“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件事情。”   “你要我查就查?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丁一闻不想他。   “查出来,你可以往外面爆,我不管。”周宿递出条件:“相信我,绝对是独家新闻,卖给任何一家媒体你都能换到钱的那种。”   丁一闻犹豫了一下:“什么事情?”   周宿从手机里调出另外一张相片:“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王之宪。”丁一闻点头:“布谷鸟直播的老总,本地最大的互联网公司实际掌权人。”   “看来他很出名嘛。”   “你要知道,辉煌时期的布谷鸟体量大到了能占据本市GDP百分比的地步。”   “这么夸张吗?”   “他们平台主打游戏直播,这几年正好是风口,旗下积累了一批粉丝量巨大的头部主播,一晚上的现金流就可以达到上亿。而且公司也出手阔绰,天天搞抽奖活动。”   “布谷鸟是不是一年多前被盗了一大笔钱?”   丁一闻眼睛亮了:“确实有类似的流言,所以这两年他们有点势头不足的样子,公司财报也不是很好看了。但这些终究是流言,没有可靠的消息源头。你怎么知道的?”   周宿不看他:“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我要你查的就是这件事。我想知道,王之宪为什么丢了那么大一笔钱不报警,而且,还为了这事找他儿子晦气。”   “他儿子是……”丁一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周宿只是给他了一个淡淡的眼神。   丁一闻恍然大悟:“陆效禹?陆效禹是王之宪的儿子?”他一拍大腿:“哈。他可真他妈会投胎啊,妈妈是刑侦科科长,爸爸是巨富企业家。”   周宿埋头扒了一口饭,假装没有听出来记者口中的讥讽。   丁一闻兴奋起来了。他像一头游荡在饥荒大陆上的鬣狗,敏感的鼻子对任何一丝不对劲的味道都能起反应:“你是不是怀疑,陆效禹和王之宪的公司财产被盗有关系?”   “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啊。”周宿终于出声。   “那不然,你为什么要让我调查他们的关系?你不相信陆效禹?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我相信他,但我也相信,他还有事情没对我说,就比如这次被袭击,他肯定还藏了秘密。”   “什么意思?”   周宿仔细回忆了那天的细节:“就在距离这次袭击前几天,他还被袭击过一次,伤势不轻,而且同样是在后门的小巷子里被袭。”   “如果换了是我,就算这几天我要去后门拿快递,我可以找同学代拿,可以让小卖部老板送到学校门口,再不济,我找几个同学跟我一起去,总之,我至少会避讳着后门一段时间,会不敢单独靠近那个地方。而他呢?”   陆效禹那天特意让周宿走大路回学校,而自己一个人去了后门拿快递。   “你的意思是,他明明知道姚巳有可能在那里堵他,他还要去。”丁一闻明白了:“有可能是他主动去找的姚巳,不是姚巳袭击他?”   “不一定是主动,也可能是他们约好了在那里碰头,谈着谈着不对付了才动手。”   “那姚巳就应该直接在警方讯问的时候说实话啊。如果他们是斗殴,姚就不一定要负刑事责任了。但如果是姚单方面袭击,陆百宁一定会保证他坐牢的。事情性质完全不一样。”   “姚不会说。因为他们谈的内容不能让警方知道。就算,他真的说了,陆百宁也不会信。”   丁一闻后知后觉:“对!陆百宁一定觉得,姚只是为了减轻刑罚在撒谎!反正巷子里没有监控摄像头,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宿吊起一边嘴角:“而且,我今天问过小卖部老板了。那天,陆效禹根本没有快递。”   丁一闻露出了食肉动物一样残忍的笑容:“看来,你们的关系也没有很好嘛。陆效禹下辈子都不会想到吧,救他的可不是一只小白兔,而是可能反咬他一口的狐狸?”   “你以为陆效禹就是小白兔?”周宿挑眉。   陆效禹可以怀疑他,他为什么不可以怀疑陆效禹?   “我们把事情捋清楚。”丁一闻回归正题:“就算,是陆效禹去找的姚巳,他和姚巳之间有谈话,那又怎么样?有可能只是陆效禹上次被打惨了,想通过和谈的方式解决问题。最后,真的谈不拢才又动手。怎么就能证明陆效禹和王之宪公司的财产被盗有关系?”   “那他为什么是找姚巳谈,不直接找王之宪?”   “如果只想解释清楚这笔钱和他没关系,难道不是父子俩面对面谈更快捷明白?再不行,视频、电话、短信那么多方法,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靠中间人递消息的原始方式谈?”   “最后,为什么谈这件事要瞒着陆百宁?”这是周宿的分析。   丁一闻想到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要瞒着陆百宁,所以父子俩不能直接面谈?陆效禹怕母亲知道了他私下和父亲来往过密,会生气伤心?用中间人传话不会留下痕迹。”   “不可能。”周宿摇头:“陆百宁一直尽可能在儿子面前美化前夫。她可能不鼓励父子俩联系,但如果真的私下来往,她不会生气阻止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王之宪要避忌陆百宁,不愿意直接联系儿子?”   “他要是怕被前妻知道欺负儿子,就不应该让姚巳下那么重的手。”   姚巳那样子,像是真的想勒死陆效禹。万一真的勒死了,对王之宪百害而无一利。   王之宪要的是钱,不是人命。   “也可能是王之宪并不想下重手,但是姚巳为了逼问出钱的下落,私自下了重手。毕竟,如果问出来了,绝对是大功一件。下面的人只对上负责,就容易出这种问题。”丁一闻思忖。   周宿承认这种可能性:“又或者,陆效禹其实是为了别的事情向王之宪递消息,根本就和公司财产损失没关系。公司被盗,也只是一个挡箭牌而已。”   事情错综复杂,而他们知道的信息又太少。靠推分析是不会有结果的。   丁一闻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宿会找他调查:“至少,这父子俩的关系恐怕并不像陆效禹说的那么简单,他和他父亲之间一定存在着某些不可以为人知的私密。”   “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周宿抛出鱼饵:“我估计这段时间陆效禹不会有大动作,会低调一点,以免引起他妈注意,逃课的频率相应会减少。而且,学校附近估计是不会再出事了。”   “可以看看他周末有空的时候干嘛。”   “明天他说约了人打球,你跟一下他,别让他发现了。”   “你自己怎么不跟他?”   周宿夹了一筷子牛肉给他:“我要回医院复诊,没有办法跟。还有,王之宪公司的事情,查到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也要跟我说,越快越好。”   丁一闻有点佩服他:“你信得过我?不怕我背后插你一刀吗?”   “你是个聪明人,丁一闻。”少年狡黠的眼瞳眯起,凝聚出黑色的危险的漩涡:“跟我作对,你没有好处。只有我们俩合作,你才能吃得上肉。”   周六只上半天课,所以午饭后就放学了,但周宿没急着走,先去了一趟生物园。   还没进大棚就觉得不对,门口不断有汹涌的水流渗出来,他凑近了才发现里面水位几乎要没过脚踝。他把鞋子脱了急匆匆进去,撞上闫相友和一个修工心急如焚地在修水管。   “你怎么来了?”闫相友情绪显得不好,又急又躁。   周宿解他:“我来看看您是不是需要帮忙。水管坏了吗?我能做什么?”   闫相友也注意到自己语气不对,有点愧疚:“水管爆了,我早上有课没来得及过来,淹了好一大片,刚刚才找到漏的位置。你帮忙把菜和瓜果收一收,不然容易泡坏。”   周宿二话不说拿起工具开始干活。他用一把小刀把白菜从根部割下来,整整齐齐码好放在竹篮里。菜叶上结着露水,摇晃间散发出一蓬一蓬叶子气味,不一会儿两只手就都打湿了。   茄子、胡萝卜、豌豆、节瓜也都已经熟了。胖嘟嘟的茄子和节瓜堆满了藤筐,胡萝卜洗掉了泥,橙红明亮滴着水,让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咬一口也甜,生吃就很好吃。   等收割工作完毕,师生俩还要把棚里的积水扫出去,清洁被冲散的泥土和狼狈的菜园。   “身体不要紧吧?”闫相友担忧周宿刚刚发完烧,“你休息一会儿吧,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周宿摇头:“没事,已经不烧了。坐了一上午,听课听得脑子都木了,干点活正好。”   闫相友好藤筐,把称重器搬过来计重:“那你不要搬重物了,做登记吧,登记表在我办公桌上,白色的文件夹,有贴标签的,去拿一下。”   周宿洗了把手,进仓库去找登记表。   小小的一张旧办公桌挤在最里面的货架下,陷在各种农具和杂物的包围圈里。   说是办公桌,其实就是一条腿短了点的学生书桌,被学生淘汰不能用了的才被捡过来,垫了石头勉强维持平稳。桌面压着玻璃,文件和书籍堆得毫无章法,只能从不到一块乒乓球拍那么大的空隙里看到玻璃下封住的几张旧时生物园的照片。   周宿好奇地一边找白色贴标文件夹,一边漫无目的地浏览着这张桌子。   角落里塞着一只不知道哪个年代产出的天线收音机、几本老旧的工作日记,工作日记的旁边是一些药盒,药盒的旁边又是文件夹。还有一包不知道能不能用的种子从书册堆里冒出头。   周宿好不容易从文件夹堆里看到了正确的标签,把它抽出来的时候,压在上面的几个本子滑动掉在了地上。   他蹲下来捡本子。其中一本皮质封面的剪报本摔得摊开来,从里面还掉出不少剪好的没贴好的报纸切片。   周宿伸手去摸,被几个标题吸引了注意力——   “深度解读9.23灭门案的背后阴谋”   “你必须知道的9.23灭门案的细节”   “幸存者还是帮凶?”   “神秘的主谋:晁保平只是一只替罪黑羊?”   ……   这些剪好的文章上用红线和荧光笔涂亮段落句子,其中一些句子还有详细的附录批注,从字迹上看,和登记表上闫相友的字迹一致。   周宿看了看仓库外,不动声色把报纸捡起来,重新夹回了剪报本里,好本子放回桌面上。   拿着文件夹回到闫相友身边,闫相友正在给豌豆称重:“别记错了,豌豆是4斤。茄子11斤。”   周宿已经好心绪,镇定地配合他做完计重。   “对了,我打算期中考试完了之后,组织一次去种子公司的课外参观活动。你有没有兴趣来?可以了解很多种子的事情。”闫相友没看出任何异常,还邀请他参加活动。   周宿犹豫了一会儿,微笑点头:“好啊。我很乐意去。”   --------------------   两个人的互相猜疑会持续一段时间,不会这么快就解开,但是不妨碍他们发展感情 :P 第11章 我不怕为他伤心   周日周宿起了个大早,全家人都还在睡觉,他从厨房摸了一瓶矿泉水背上书包就出门了。   走到小区门口正好撞上陆百宁开车回家。   “宿宿?”陆百宁就是回来接他去复诊的:“怎么不等我呀?阿姨带你去医院吧。”   周宿晃了晃手里地铁卡:“您休息吧,刚值完夜班别开车了。我自己坐地铁,时间差不多。”   陆百宁从车上下来:“那我陪你坐地铁去。反正我都回来了。”   周宿微笑:“也不知道要和心医生聊多久,您坐在医院外头等也是等,在家睡觉多好。”   陆百宁犹豫了。医生确实没说复诊必须由大人陪同。   而且,如果有她在,孩子没办法放松下来和心医生聊,复诊效果也不一定好。   “那......”她从钱包里数了两张现金出来塞给他:“那你打个车,别挤地铁了,人多你不舒服。早饭吃了没?去面包店买个面包,别吃小摊子。阿姨在家里等你,晚上吃板栗炖鸡好不好?”   周宿接了钱:“好。我争取早点回来。”   “不急不急,慢慢和医生聊。”陆百宁把他送到小区门口。   周宿从小区出去,先到面包店买了面包,然后才打了辆出租车。   “去永安路市二精神卫生所。”他告诉司机师傅,拆开面包来吃。   师傅从车后镜里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话。   早上不堵车,三十分钟他们就到医院了。周宿在大堂报道取了号,上楼到科室外头等着叫号。   他是第一个到科室的,也是第一个看诊。   他的主治医生姓宋,是个扎着两条麻花辫、喜欢穿运动服的年轻女性。   “你最近怎么样?”她把他安置在诊室角落里的一张吊床上,让他脱了鞋躺在里面和她说话:“我感觉你的气色好一些,精神也还不错。新的生活还适应吗?”   周宿抱着抱枕陷在宽大的吊床里,显得有点娇小:“还算顺利。陆阿姨他们家很照顾我。”   “学校里呢?有交到新的朋友吗?”   “本来以为会成为朋友的人结果没有。本来没有想过会做朋友的,意外相处得不错。”   “噢?很有意思嘛。和我说说,你那个意外的朋友。”   “陆阿姨的儿子。陆效禹。效仿的效,大禹治水的禹。”   “一个立志效仿古代圣君的人,修身立节,胸有韬略,还不乏解决问题的实力和手段。如果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人,那么,你交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朋友。”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朋友。但是他给我的感觉,是最接近朋友的那个。”   宋医生一针见血:“朋友,最需要的是信任。是你不信任他,还是他不信任你?”   “我们都不信任对方。”明确地把事实说出来让周宿很轻松:“不过,即使知道他不信任我,我也想信任他。尽管我做不到完全信任,但智上我想信任他。”   宋医生知道对他来说,这个过程多么不易:“交朋友和很多事情一样,最难的,是说服自己。结交朋友不仅会收获爱和快乐,也要承受可能的伤痛,毕竟友谊的结局不都是欢喜的。”   “我明白。”   “你已经做好了,可能会为他伤心的准备吗?”   “我不怕为他伤心。”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他是一个让人觉得喜欢他很值得的人。”   宋医生继续问:“说说你的噩梦吧。你最近还经常做那个关于蛇的噩梦吗?”   “嗯。”周宿点点头:“一周大概会有三到四次吧。”   “陆家没能给你更多的安全感,是吗?即使在有了你那位好朋友陆效禹的情况下。”   “看起来是这样的。不过......”   “不过什么?”   周宿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天,我和陆效禹睡了。”   宋医生挑了挑眉。   周宿知道她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单纯地睡在了一起。大概睡了三个小时左右。”   “嗯哼?”宋医生觉得更加有趣了。   “如果你不提起来,我差点忘了那件事。”周宿回忆道:“那一觉睡得挺好的。当然,很大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太累了,熬了一天一夜,那种情况在哪儿睡应该都能睡好。”   “你之前一直很排斥有人近身,尤其是睡觉的时候。”宋医生提醒他:“住院期间,你记得吗?6床的那个孩子,你还挺照顾他的,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的时候想来找你,你拒绝了。”   “对,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偷偷抱着枕头跑来爬到我床上,我立刻就醒了,一晚上没睡。”   “但是你在陆效禹身边能睡着?也没有做噩梦吗?”   “没有。不过这也可能只是一次意外。”   “你有告诉陆效禹,你做噩梦的事情吗?”宋医生很好奇陆效禹的反应。   周宿笑起来:“他想给我换床来着。他想给我造一个柜子一样的床,因为我跟他说我睡在柜子里更有安全感。”仿佛炫耀似的,“这是他安慰人的方式,很可爱吧?”   “他有没有问,关于那条蛇的事情?”   “我告诉他,那是因为我缺乏安全感。”   “你没有告诉他那条蛇是什么。”   “就像我也没有告诉你。”周宿朝她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即使我知道,心医生对病人负有隐私保密责任。我对你说的话,你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宋医生并没有被他激怒:“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你自己一定要知道。”   周宿没有接话。   “它是你最大的恐惧,也是你生存下来的动力,你害怕它,也依赖它。你们相斥又相生。”宋医生说:“周宿,如果你搞不清楚这条蛇对你来说是什么的话,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它一定会把你吞噬殆尽的。”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尴尬。   可能是因为宋医生的话说得太凝重了。而且,周宿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好一会儿,他捧脸揉了揉眼睛,作出一个疲惫的表情:“我最近......经常想到雪妍。”   宋医生从手里的平板电脑调出一张人物档案,看了看:“她的生日快到了。你要去看她吗?”   周宿摇头:“你能帮我买束花给她吗?”   宋医生微笑起来:“当然没问题。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去看看她,对你来说会更好。”   “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周宿神色黯淡。   “在雪妍这件事上,你仍然还是在怪罪自己。你觉得自己对她负有责任。”   “我很难不这么想。”   “但她不是你的责任。从来都不是。”   “我对她有一种......”周宿陷入了深重的思考:“很强烈的保护欲。她就像是我的妹妹,我的孩子。我觉得我能保护她,我以为我在保护她。其实不是,我做不到,我没能力保护任何人。”   宋医生看着他:“你保护了你自己。你活下来了。”   周宿紧紧皱着眉头,没有马上接话。   宋医生立刻察觉了他的不对:“周宿。你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确定,宋医生。”周宿显露出厌恶的表情:“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应该活着。”   谈话结束之后,宋医生把开药单递给周宿。   “医院新进了两种药,目前国际上对这两种药的评价反馈还可以,文献上也没有出现过多副作用的报告。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宋医生对他交代了用药方法。   周宿看着药盒上面注有的“治疗焦虑症”字样:“抗焦虑药物对我没有效。你知道的。”   宋医生提醒:“是金丝桃素类、黄酮类和三环类药物对你没有效,不是所有种类。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新的药。如果副作用太大,很不舒服,我们可以及时调整用量和方法。”   周宿叹了口气。   宋医生给了他一个拥抱:“我很庆幸你活下来了。周宿。你也应该这么想。”   周宿沉重地点点头。   “保护好自己。继续活下去。”宋医生鼓励他。   从医院出来,周宿看了看时间,打了个车去高铁站。   他在高铁站买了一张最近一班去临市的车票,四十五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从高铁站出来,他先进便利店买了一包烟,然后上了一辆摩的。   二十分钟的路程摩托车逐渐驶离了平整的大路和高楼,景色被大片的林地和农田替代。从颠簸的土路拐进一块牌坊里,顺着高过人的杂草小路再走十分钟,在一个矮坡上看到两间瓦房。   周宿下了车,付钱后把烟给了摩的司机,让他等自己一会儿。   司机回到路上抽烟。   周宿绕着两间瓦房溜达了一圈,四处杂草发黄,地面干涸,门槛前的石阶上满是灰尘,应该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主屋大门紧闭,上面还贴了封条。   周宿核对了一下手机上的定位地址,然后拐到侧屋门口,在门前的石墩子后面的一个空花盆下面,找到了一把钥匙。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副一次性鞋套和塑胶手套,穿戴好后,揭了封条,用钥匙开了大门进屋。   大堂里昏沉沉的,光线沿着窗户缝穿插在漂浮的灰尘中间。   靠门左手边是一张饭桌,两条凳子,铡刀、锄头、簸箕和一大堆晒干的玉米堆在角落里,墙上挂着两捆粗绳。饭桌对面的墙上钉了一个神龛,两根红蜡烛并腐烂的供品摆在铜铸的观音像前,观音脚下是冰箱,一副相框摆在冰箱上被按倒了,相框旁边是一部电话。   周宿先把那相框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打开冰箱。冰箱还通着电,淡淡的腐臭味扑鼻,下层冷藏区有一个绿色烫金边纸盒,一个盒子占了一层。   周宿把盒子抽出来,上面印有“兴安岭养生礼盒”的字样。盒子里是一大朵蘑菇似的东西。   这时,冰箱下面突然蹿出一道黑影,踩着周宿的鞋面吱吱呀呀地蹿出去!   周宿吓得往后一跳,手里的盒子差点摔出去,站稳才看清楚是一只老鼠,那老鼠不知道在这里作了多久的窝,养得膘肥油润,浑圆的大屁股甩着长尾巴在门口闪了一下,迅速地消失了。   他把盒子按照原位放好,绕进屋子里唯一的房间,大木板床支着黄帐子,整整齐齐的快递纸箱靠墙放着,一直摞到天花板上面去。有许多箱子连封条都没有拆。   周宿小心翼翼从箱子堆中间跨过去,在最里头的墙角跟,找到一个和快递箱放在一起的木盒子,灰扑扑的,显然也已经放了很久了。   他把木盒子拿起来,很沉,大小勉强能塞进书包里。   回到外厅,他绕回了佛龛下面,在相框旁边找到座机电话。   听筒拿起来还是有声的,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过了一会儿,接通了。   “您好,请转接W4410号,谢谢。”他对着听筒说,“我是他的家属,从他家里打来的。”   对面经过了一阵沉默,男人很快接起了电话:“喂。”   周宿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东西我找到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等对方回话,把电话挂了。   然后他从屋子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把封条盖上,钥匙放回石墩子后面,把鞋套和塑胶手套脱了,也放进书包里,找到摩的司机,按原路返回高铁站。   等到了陆家,时间已经有点晚。   幸好陆效禹打球还没回来,于是陆百宁一直在抱怨儿子贪玩,没多问周宿。   周宿回房间洗了个澡,本来是打算去厨房帮陆百宁剥板栗的。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   是丁一闻:“操,你终于接电话了!”   周宿查了一下手机,果然有两个电话没接:“我在诊室里面,不能看手机。怎么了?”   丁一闻掩盖不住兴奋的语调:“你一定想不到陆效禹今天去了哪里!”   周宿往门外看了看,确定陆百宁还在楼下:“他不是在打球?”   “他的确是去了球场,不过只打了一个小时就走了。”丁一闻还喘着气,像是刚刚剧烈地运动完:“然后他去了汽车站,买了一张去信石的票。”   “信石?!”周宿皱起眉来。   丁一闻信誓旦旦:“对,就是信石。”   周宿握着电话,有两秒的不可置信。   信石区是高岭市最小的区,偏僻,荒芜,一般没人去,因为那里既没有产业也不是居民区。   唯一有的东西,就是信石监狱。   --------------------   宿宿对效禹是有好感的,但还不是那种喜欢哈。 第12章 看来是我错了   陆效禹去监狱干什么?   探监?还是查案?他有什么由需要去监狱而不能让当刑警的陆百宁去?   陆百宁知道他去吗?如果知道,那是他们母子还有周宿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不知道,陆效禹为什么又要瞒着母亲去监狱?   周宿一下子脑子很乱:“你确定他是进了监狱?还是只确定他去了信石?”   虽然信石只有监狱,但也可能是通过信石去别的地方。   “肯定是进了监狱。”丁一闻也是有自信的:“我坐了晚他一班的汽车到的信石,在外头等了一个多小时,亲眼看到他从监狱的探访入口出来。然后我们坐同一班车回来,他现在已经回到球场了。”   “而且,他大概率是去探视犯人的。”丁一闻分析:“因为他在汽车站外面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点生活用品,牙膏肥皂毛巾眼罩之类的,装在一个小塑料袋子里,等他出来的时候小袋子就没了。要是拜访她妈的同事或者监狱系统的朋友,不会送这些东西。”   入狱探视要提前预约,还需要递交完备的申请资料,丁一闻没办法贸然跟进去,也只能推测到这一步。   不过,就算是知道陆效禹去监狱,也已经是非常重大的发现了。   “我爸以前在报社是跑重大突发线的,他还有一点关系在公检法,我可以拜托他查一查,陆效禹今天去监狱探视了谁、干了什么。不过要花一些时间。”丁一闻补充。   周宿觉得嘴巴有点发干,他脑袋还没跟上来:“行。这次干得不错。”   “你难道不好奇吗?”丁一闻对他平静的反应有点不满:“这可是大新闻!警察的儿子跑到监狱里去,说明什么,他可能和罪犯有联系啊!会是什么罪犯?为什么他们会有关系?陆效禹会不会也做过什么不法勾当?还有,你不知道谁关在信石监狱吗?”   周宿揉着太阳穴:“我知道。”   9.23周家灭门案的杀人犯晁保平,就关在信石监狱。   “如果,我的意思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是去......”丁一闻说。   “等核实了再下结论。”周宿打断他:“也可能是他自己的私事,或者是陆阿姨相关的私事。”   他还不愿意往坏的那个方向去想。   丁一闻继续汇报:“哦对了,王之宪的公司我也查到了一点事情。”   “我在网上看到王之宪的公司在裁员,就顺着论坛找到了一个刚刚被裁的员工,小中层,在布谷鸟干了七年了,对公司还是有点了解的。”   “他说布谷鸟情况真的不太好。这一批他们裁了百分之十,接下来预计还要裁百分之十五到二十,有的部门干脆直接整个端掉。这是自布谷鸟创立以来最大一次规模的裁员。”   周宿问:“他有没有说公司被盗窃的事情?”   “有,大概是在18年6月左右,王之宪的办公室遭遇过一次恐怖的洗劫。大量现金、卡、值钱的收藏品被盗,听说损失保守估计有上百万。”   “办公室被盗?不是公司账上的钱吗?”   “不是。我也以为是挪用公款呢。”   “那这件事后来怎么处了?”   “没有处。员工们都在猜是内部人员干的,毕竟老总办公室也不是说进就进的,而且之后一直没有报警,不知道是内部处了,还是怕报警后牵扯出更多不好的事情来。”   “不好的事情?”   “对。小中层说,布谷鸟一直在运营上有很多问题。比如算法机制不公平,头部主播吃肉,中小体量的博主连汤都喝不上;内容质量低下,有不少暴力或者黄色擦边直播;主播素质堪忧,屡屡暴雷等等,总之警察要介入的话,也会很麻烦。”   “问题日积月累,最终导致了公司运营危机。”   “是。以布谷鸟体量,洗劫一次办公室还不至于对它造成致命性的打击,主要是管和运营积弊导致了公司危机。当然,办公室被盗王之宪也很愤怒就是了,传闻里面大部分是他的私产,对他个人来说损失很大。”   这和周宿设想的情况不太一样:“王之宪放那么多私产在办公室里干什么?”   有哪个公司老总会在自己办公室里放大量的现金、卡和收藏品的?一般不都是放在家里地库或者银行保险柜吗?办公室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放大量财物,不是明摆着招贼?   “这就不太清楚了。”丁一闻说:“反正这整个事都透露着一股子诡异。”   周宿听到了楼下开门的声音。   估计是陆效禹回来了。   他只能匆匆和丁一闻交代:“我要挂了。其他事明天我们回学校详谈吧。”   丁一闻还意犹未尽:“那中午饭堂?老位置?”   饭堂人太多了。周宿下意识想去生物园,但是想起闫相友的剪报本又有点犹豫:“你挑个低调一点的地方行不行?非要搞得大张旗鼓是吧?”   丁一闻觉得他很难伺候,又不敢说不:“那......要不图书资料室?那里中午开门,但少人。”   十一中的高中部是老校区,因为在城区,所以校区面积不大,也没有专门的图书馆,只在教学楼的一楼靠近楼梯间的地方挑了一间大教室,改成图书资料室,既是图书室也作档案馆,藏书不多,平时没什么学生会去。   周宿中午下了叶丛波的小灶班,先去打了饭,才往图书室走。   他昨晚没睡好,脑子里都是陆效禹探监的事情,今天上课也没什么精神,撑到中午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抱着饭盒实际上没有心思吃饭,只顾低头走路,差点还撞上个女同学。   女孩子跟他擦着肩膀过去,挨了一下:“哎呀,你小心点呀。”   周宿道了个歉,让开一个身子让她先过去。   女孩子前脚刚挪开,一个花盆从天而降,在周宿跟前砸了下来!   咣当好大一声!   陶瓷盆整个摔得稀碎。里头的枯枝连根带土散一地。   女孩子吓得尖叫,脸色苍白。   周宿猛地抬头往上看,楼上几个学生趴在护栏上也惊愕地往下望,寻找着尖叫的来源。   教学楼有六层高,每层走廊都有盆栽,天台上也有一些,说不好是从哪个地方摔下来的。   但不论是从哪而来,都足够砸死人的了。   “怎么回事?”丁一闻也到了,他看到摔碎的花盆,脸色一沉:“有人高空掷物?”   周宿蹲下来查看花盆的碎片,底部的碎片上有一个白色颜料涂制的编码BP-011。   生物园的园艺用品都是以“BP”作编码开头。周宿做过登记造册所以知道。   “是有人故意吗?还是意外?”丁一闻看到他手里的碎片:“先报告老师吧。太危险了。”   周宿看了丁一闻一眼,又看了旁边躲过一劫的女孩子一眼:“嗯。”   教学楼走廊上都有监控摄像头,是人为还是意外应该很容易鉴定。   年级长老师立刻去找保安室调录像带,但是摄像头没有捕捉到任何可疑的人为痕迹。   “估计是从天台上掉下来的。只有那里没有摄像头。”保安这么说:“大概率是意外,天台已经很久没有人上去维护了,花栏可能松动了就掉下来了。”   年级长也是这么认为:“本来以前是把生物园放在天台的,后来挪走了,就没人管那里了。”他安抚周宿:“我会找行政部把天台上的花盆都收走,花栏拆掉,确实太危险了。”   周宿也不好说什么。   从保安室出来丁一闻还是不满:“学校就是不想负责任!要是真的有人高空掷物,校领导肯定要受处分的。操。这帮人根本不把学生的命当命。”   “没有证据,你还能怎么办?”周宿显得很冷静。   丁一闻不喜欢他的态度:“我是在为你打抱不平好吗?”   周宿斜乜他:“当时,只有你......知道我会经过那个地方吧?”   是丁一闻约了他在这个地方见面的。   “你怀疑我?”丁一闻怒了:“你有没有搞错?我疯了?我干什么要杀你?”   周宿没好气:“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件事按你的想法彻查,你也会有麻烦。你以为为什么我要息事宁人?既然老师都说了是意外,那就当成意外,对大家都好。你动一动脑子好吗?”   丁一闻立刻放缓了脸色:“哦......哦。”   哦什么哦。就知道哦。周宿听到他的声音就烦:“还是要当记者的人。整天咋咋呼呼的。”   丁一闻还帮周宿抱着饭盒,一个字不敢吭跟在他身后。   这么一闹腾,中午午休的时间基本就要结束了,两人只能另约时间详谈。周宿觉得在学校里面总归不方便,干脆约了晚饭在外面的米粉店里。   他们订好了时间在楼梯口分别,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后面堵过来。   “呦,约会啊?”陆效禹冷笑:“我怎么不知道,两位交情变这么好了?”   周宿不知道他刚刚在后面听到了多少,勉强维持镇定:“你怎么没午休?”   陆效禹看着丁一闻手上的饭盒,一把夺过来:“你跟我过来。”   周宿莫名其妙跟上去。   陆效禹带他上了三楼社团活动室。门啪地一甩,重重关上。地板都震两震。   周宿本来被花盆吓了一下就心情不好,不想惯着他的脾气:“你有事说事。我没惹你吧?”   陆效禹把饭盒往桌子上一放:“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就跟着不三不四的人混!你想干嘛?”   周宿甚至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今天只是意外情况。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难听?”   “你不记得他之前怎么写你的?这才过了几天,就不让人说了?那么宝贝他吗?”   “我只是正常交朋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吧。”   陆效禹脸色越来越沉:“行。你交朋友我管不着。我来说说我能管的。你昨天去哪儿了?”   周宿不喜欢他审犯人的态度:“医院。怎么了?”   “周宿。”陆效禹很严厉:“我没跟我妈说这件事,就是还想给你一个机会。你最好珍惜这个机会,给我一个信得过的由,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昨天会去晁保平家里。”   周宿表情也变了:“你找人跟踪我?”   “找人?”他知道他不是自己跟的,说明他知道他的行踪:“我猜猜,你找谁跟的我?丁一闻?所以,你们俩鬼鬼祟祟凑一起就是为了打探我?你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反正都捅破窗户纸了。周宿也不怕他:“少来,你没打探过我吗?从我进你们家门开始,你打探我打探得少吗?我就不能打探你?你凭什么对我兴师问罪?”   “你解释清楚为什么去晁保平家里。我也解释清楚我的。”陆效禹要一个答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以什么身份来审问我?别真把自己当成是警察了,陆效禹。”周宿讽刺他:“要么,你现在报警让警察来抓我,要么,你让开。”   他绕开陆效禹就要走。   陆效禹去拉他的手:“周宿。”   周宿甩开他:“别碰我!”   他反应太剧烈,以至于陆效禹都愣了一下。   “你想告诉陆阿姨就去说,别以为能拿这个威胁我。”周宿打开了门,“不过,在此之前你最好想清楚,怎么和她解释你去信石监狱的事情。”   他一步迈了出去,又停一下:“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陆效禹,看来是我错了。”   说完真的走了。   留下陆效禹站在原地攒紧拳头,狠狠对桌面打出一拳:“操!”   --------------------   矛盾爆发。但这个矛盾迟早也是要爆的,之前能维持和平本来就是假象。爆出来其实才好。 第13章 我也没想和你做朋友   丁一闻一下课就看到陆效禹堵在他的窗口。   他不跟人出去都不行:“你们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为什么总要拉上我?”   陆效禹不和他废话:“丁一闻,跟踪我是什么下场,你最好想清楚。”   丁一闻以为是周宿卖了他:“不是我!是周宿!是他让我跟你的,他还想知道你爸的事情!”   “他让你跟,你就跟?我知道你这人没良心,不知道你还是个傻子?”   “我......”   “你跟踪我,大概率还拍了我的照片,打探了我的事情之后你打算只供给周宿?不会吧?是不是已经联系了媒体了?侵犯他人隐私牟利,我可以告你的。你也成年了,不适用未成年保护法了。”   丁一闻泄气了:“你想知道什么?”   陆效禹开门见山:“那要看你都查到什么了。”   丁一闻只能把和周宿的对话和盘托出:“他知道的就那么多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说,本来是打算今天中午说的。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重不重要不是你决定。到底还有什么?”   “就是......就是......”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就是那个小中层还说,前不久你爸公司有个高管失踪了,传闻是被带走调查,可能有洗钱的嫌疑。”   丁一闻看着陆效禹的脸色,小心地说:“反正直到裁员前,那个高管都没能回来上班,大概失踪了一个月。公司既没有说明情况,人事也没有接到任何辞职文件。”   “洗钱?怎么洗?”陆效禹皱起了眉头。   “具体的情况就不清楚了。毕竟那个人只是个小中层,权限就到那里,高层的事情也不可能都清楚。而且,消息源也不是很可靠,都只是公司内部的传闻而已。”   “能传成这样,也要有一定的由。布谷鸟为什么会洗钱?”   把不合法的钱伪装成合法的钱叫洗钱。   也就是说,公司或者个人要持有大量不合法的钱,才要洗。   布谷鸟一个直播平台,主要靠广告投放和观众打赏赚钱,渠道合规,形式合法,就算内容可能有一点擦边,也不至于要到洗钱的地步。   “我也觉得奇怪呢。”丁一闻说:“平时搞点黄色血腥暴力,那都是小事情,整改一下罚点钱。但洗钱是重罪,如果真的到了被带走调查的程度,必然涉及数额巨大。一旦查实,公司铁定完蛋。”   陆效禹不觉得王之宪能脱得了干系:“而且,高管要是洗钱,老板肯定也跑不掉。王之宪必然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多非法收入。”   丁一闻补充:“当然,也不一定就真的是洗钱,可能是别的经济问题。大公司有几个高管是干净的?一排站齐了,拿枪扫射过去,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陆效禹乜他一眼:“这些事情,你目前除了和周宿说,还和哪些人说了?”   “没有其他人了,就只有周宿!”丁一闻指天画地地发誓:“真的!绝对没有牟利!”   陆效禹其实也是吓唬他的:“他还有没有让你查别的事情?”   “暂时没有了。你放心,这小子敢卖了我。我以后绝对和他断交,你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   “就你那点三脚猫本事,还用得着他卖你?你以为我发现不了是吧?”   丁一闻愣了一下。不是周宿?是陆效禹发现他的?   陆效禹想了想:“你也不用和他断交。查出来什么照样跟他说就是了。”   丁一闻没听懂:“啊?那你......”   “他既然想知道我的事情,我也不妨告诉他一些。”陆效禹警告他:“不过,要是让我知道还有第四个人知道了,你小心自己的前途。”   丁一闻撇撇嘴:“哦。”   陆效禹还想起来一件事:“你们俩不是打算中午接头吗?为什么后来又没说了?”   丁一闻把花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意外?”陆效禹挑眉。   丁一闻点头:“你也不相信是吧?反正打死我,我是不敢信的。我估计,周宿也不一定就真的信了,只是没办法向学校追责。他心态倒是稳,要是换了我,我都要出心阴影了。”   周宿不是心态稳,是他知道害怕没用。   害怕,不能解决问题。   他去天台上的每一处花栏都看了,轻易找到了那个花盆掉落的空缺位置,下方原本用于兜底的焊接铁条变形松动了,被风吹得乱摆,啪啪响动,花盆就从中间的漏洞掉了下去。   花栏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松动,并不只是那一处,确实有可能是意外。   就算不是意外,人为的情况也要分很多种可能性分析。   周宿在学校的名声不好,有可能是哪个胆子大的学生想要恶作剧,吓唬吓唬他。   退一万步,就算是真的有人想杀他,嫌疑人也很难找。当天知道他一定会去图书室的确实是丁一闻,但是图书室在一楼,中午来往的学生很多,也可能是嫌疑人正好看到了他经过这个地方;花盆是归属生物园管的,最有可能动它的自然是生物园负责人闫相友,但生物社团的成员也经常去生物园,也熟悉这些用具......   另外,从动机上来说,周宿看不到这些人要杀他的动机。   他和丁一闻是有过节,但是有过节和想杀人是两回事。如果丁一闻是个和人有过节就要杀人的反社会分子,想必在周宿之前,早就有受害者了。   闫相友确实喜欢阴谋论,但是周宿本人和他其实无仇无怨,远远够不上要杀人的地步。   所以,如果不是意外的话,恶作剧的概率反而是最大的。   自然了,即使只是恶作剧,这种程度也已经非常恶劣了。   而且,还有两年才高考,要是这种恶作剧持续不断地出现,周宿的日子会很难熬。   他必须学会在学校里立足。他迫切地意识到,学校不重视他,他就必须让自己变得重要起来。同学不喜欢他,他要学会让人喜欢他。否则,早晚有一天,他要吃大亏。   本来,他是想拿陆效禹做切入口的。   可惜现在他和陆效禹闹掰了。   想到这里,周宿还是有点难过。他也说不清为什么难过,可能是想到以后再也没有那些教堂里烛光下的对话、那些受伤后互相的照拂、那些陆效禹为他额外的厚厚的补习笔记......   从这些方面来说,他和陆效禹好像已经是好朋友了。   即使只是表面的虚假的友谊,他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被打破。   而且,现在他和陆效禹还在一个班,一个社团。每天要回一个家。   这就让局面变得有点尴尬。   周五社团活动的时候,周宿甚至都做好了准备要单独活动,没想到王双双主动跑来找他。   可能是因为上次周宿对她态度比较好,她觉得他容易亲近:“不介意的话,我们一组吧?”   周宿觉得他最好不要和王双双靠太近。   果然,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陆效禹已经插了进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双双直视哥哥的眼睛:“我是走了正常的流程通过了招选进来的,我也没有犯任何错误,你不能无故把我赶出社团。我和老师也沟通过了,我想留下来。”   周宿在旁边差点忍不住为她叫好。陆效禹反而显得有点狼狈。   “今天的分组已经安排好了,我和周宿一组。你去找自己的组员去。”陆效禹只能这么说。   王双双有点不服气,但没有多说话,走开了。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要帮宣传科老师更换一批校内的宣传海报和标语。   陆效禹把领来的海报分发给成员,他和周宿负责几条空中走廊里的宣传栏。   十一中高中部的三栋主体建筑是成几字型连在一块儿的,东楼和西楼每层都有空中长廊与北楼连接。长廊用湖蓝色的塑胶拱形顶棚遮蔽,棚体一直连接到两侧栏杆,形成了全封闭式的甬道,里面宛如大型水族馆,日光飘浮在水一样塑胶薄膜上,闪烁出粼粼的七彩波纹光斑。   周宿走在前面,白色短袖校服一下子也泡成了淡淡的蓝色。   陆效禹差点跟不上他:“你能不能慢点?”   周宿懒得他。在宣传栏前面停下来,自顾自地开始撕原本的海报。   陆效禹把新的海报递给他,又说:“前天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见周宿不说话,他继续:“我态度不对,也不应该干涉你交朋友,你......”   “你没有错。”周宿打断他:“我本身就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你怀疑我是可以解的。我也怀疑了你。你跟踪我,我也跟踪了你。我们已经扯平了。”   陆效禹不这么想:“我本来只是想问问......”   周宿再次打断:“就这样吧。陆效禹。我们没有办法信任对方的,你会一直怀疑我,我也会一直提防你。我们会不停地试探、争吵、假装和好,然后再试探,争吵......直到彼此厌倦,何必呢?”   陆效禹盯着他:“我不觉得我会厌倦你。”   “不要模糊重点。我是在说信任的问题。”   “我们之间也不是只有猜忌和戒备。我们有好的一面。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你了解我的秘密,我也了解你的,我们谈学习、家庭、神话故事、人生观念和信仰......你解我的一部分,我也解你的一部分。这些呢?这些你看不到吗?”   周宿有点鼻酸,他低下头来才能掩盖自己难过的表情:“我看得到。”   陆效禹掰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没关系,就算你忘了,我会提醒你。”   “你其实只是觉得,我和别人不太一样。”周宿看向他:“你现在觉得我有趣,是因为我身上有命案,有疑点,有那些普通学生没有的东西。你想找点单调生活里的乐子。”   “你不想吗?”陆效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而且,这不代表我轻视你,或者你不好啊。”   “我们做不成朋友的。”周宿想提醒他:“我不会是一个好朋友。我从来都没交过朋友,或许陆阿姨跟你说过,我没有那个条件交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朋友。”   “这也算是由?”   “我们也不应该做朋友,我没有想过会和你做朋友......”   陆效禹终于不耐烦地“啧”一声,扔掉了手上的海报,一步迈上前,捧着周宿的脸吻他。   这是一个用力的快速的吻。   “我也没想和你做朋友。”他捧着周宿的脸,头抵着头,鼻子抵着鼻子:“从来都没有。”   周宿推开他,从来镇定的眸子闪过慌乱的神色。   陆效禹难得见到他乱了分寸的样子,更觉得可爱:“要不要考虑一下?男朋友好处更多哦。义务补习,照应生活,万一你要是犯了什么事,说不定还会徇私包庇你。”   周宿被他盯得有点窘迫,避开了他的眼神:“所以,现在是威逼不成,改色诱?”   陆效禹认真地说:“换成‘追求’,是不是更好?”   周宿也就是慌了两秒钟,很快恢复了正常:“是不是如果别人拒绝你,你就会喜欢给人......上这种私人感情?这样人家就不好拒绝你?”他点点头:“我承认,是很好的手段。”   “你是不是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只有怀疑和手段?”陆效禹反问。   周宿被他问得一下子接不上来话。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陆效禹很直白:“纯粹是因为我想靠近你。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对心动的人那种单纯的、本能的、不可控制的靠近。反之,我会觉得难过?”   周宿张了张口:“但是......”   陆效禹打断他:“还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的感情,只配得上手段?所有想接近你的人,都只是因为对你有所猜忌,不可能对你有真实的感情。”   周宿的脸色僵了下来。   在安静的气氛里,陆效禹叹了口气,又走近他一步,伸手去帮他把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   这个动作很轻柔,他在做的时候是微笑着的。   一个很真诚的确实的微笑:“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鱼缸里一条呼吸困难的鱼。”   周宿回看他。他们同时被无边无际的涌动的神秘的蓝色深流包围着。   陆效禹告诉他,如果他离开他,他会很难过。   在这一秒,他的确忘记了怎么呼吸。   --------------------   丁一闻:......搞半天我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是吧? 第14章 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可以再亲一下你吗?”陆效禹抚摸周宿的脸。   周宿艰难地开口:“等等......”   陆效禹的唇已经靠近过来:“呼吸。”   周宿还没来得及照做,少年温暖的嘴唇覆盖上来,一口气渡到他嘴里。   于是,他又能呼吸了。他活了下来。   他们分开的时候,周宿觉得喉咙快要被灼热的空气燎伤。   “你没接过吻。”陆效禹下了结论。   周宿忍不住怒视他:“你经验丰富,你厉害,行了吧?”   陆效禹笑了:“你讨厌我吗,周宿?”   周宿一怔,摇摇头。他这时候不想说谎。   “看来我还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陆效禹松了一口气。   周宿做了个深呼吸:“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我可能和你想象中不一样,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是一个值得的人,到时候你会后悔。”   陆效禹认真回答他:“可能从心底里,我是愿意相信你的。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周宿哑口无言。他用转身捡海报的动作掩饰了来自胸腔里的悸动。   他们把海报换完,从封闭的空中长廊里走回社团活动室,外头刚刚还是晴的,五分钟不到的功夫突然就阴下去了。天空像一张紧绷的塑料薄膜。   周宿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去晁保平家干什么了吗?”   “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陆效禹这时候不想逼他。   周宿一哂:“但是你会忍不住好奇,对吧?如果我不说,你也会想办法去调查清楚。”   陆效禹也不装:“是。”   周宿喜欢他的坦诚:“我去偷了晁保平爸爸的骨灰。”   “啊?”陆效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不是,你偷人家骨灰干什么?”   “我扬了。”   “你什么?!”   周宿所当然地说:“他杀了我全家,我把他爸骨灰扬了,不是很公平?”   陆效禹慢慢收敛起一个严肃的表情:“这不是说着玩儿的,周宿。”   站了整节课,周宿有点累,他挑了张靠窗的椅子随意坐下:“我本来我只是想去他们家看看,我想知道晁保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哪里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怎么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陆效禹很好奇:“他们家是什么样的?”   “穷困潦倒。村里邻居都已经盖了混凝土的房子了,他们家还是砖房,像样的家具一件没有,电器也少,最值钱的资产估计是佛龛里那尊铸铜的神像。”   “求神拜佛,和买保健品,本质倒是差不多。”   “堆了一墙的快递箱,不光是从我们家买的,五花八门的都有。”   “他们家已经没人住了吗?”   “摩的司机告诉我,晁保平还有个大哥,但一直在外省打工,很少回来。晁保平回来得多一点,但回来了父子俩大多时候也是吵架。他骂他爸糊涂,他爸骂他不孝。闹得很大全村人都知道。”   下课铃响了。陆效禹走到他身边,把活动室里的灯打开,白炽灯一亮,天色显得更暗沉,窗户玻璃一片雾蒙蒙的,颗粒感严重。从高层看下去,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们往校外散,纷纷扬扬的灰点很快融入了街道的川流。   周宿把手摊开伸到窗外,仿佛还能感受到灰烬被风从手掌中带走的感觉:“我进了他们家,你知道他把他爸的骨灰放哪里吗?”   陆效禹安静地听他说。   “就在那堆快递箱旁边,一个薄薄的木盒子,跟快递箱颜色还差不多,我都差点没分辨出来。”   “我爸妈死的时候,他爸已经去世了快一个月了。按常来说,头七就应该下葬了,对吧?买不起墓地,找个殡仪馆寄存总可以吧?再不济,农村弄块土碑也不难啊。”   “他一直没有办丧。”   “是,我看到那个盒子的瞬间我就明白了。我能解他的心情。”   周宿把手收了回来,看向陆效禹:“他也改变不了他爸,只不过他没能接受这个事实。直到他爸死了,他都没能接受。我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苦。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比他早得到解脱。”   “我不是想报复晁保平,他已经被判死刑了,我再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的。”周宿微笑起来:“我只是帮他做了他没能下决心做的事情而已。”   好半晌,陆效禹才说出一句:“你对他产生了......共情。”   周宿并不否认:“和杀人犯产生共情,听起来很不道德,对吧?”   陆效禹耸肩:“那要看怎么定义道德了。”他顿了顿:“就我个人而言,道德的阈值可以很灵活。”   然后他们相视一笑。   陆效禹收拾好了活动室。他们关上门的时候,走廊刚好飘着一点雨。   地板被雨水打得一半深色,一半浅色,像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   “我确实去了信石监狱。”陆效禹知道他也欠周宿一个解释:“我去见了晁保平。”   周宿猜到了原因:“你想亲自问问他关于我的事情?”   陆效禹点头:“他说,他不认识你。他知道你父母有一个孩子,一个男孩。他之前也看见过你。但他以为那天在你家没有看到你是因为你已经去上学了。”   “我以前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周宿回忆:“我爸妈直播卖货总是要播到很晚,家里也很吵,所以晚上我在家里没有办法认真背书,需要背的一些东西都是早上起来背。”   “那天早上晁保平开门的时候,其实我就听到声响了。我一开始以为是保姆阿姨,但是脚步声又不像。我就知道是陌生人进来了。”   “我当时在厨房里吃早饭,顺便背单词,我爸妈在楼上,保姆房在客厅的另外一边。我从厨房的门缝看到他在客厅翻箱倒柜,第一反应是给我爸妈打电话,但是打了好几次他们没接到。通常他们晚上一点钟才下播,三、四点睡觉,早上六点正是睡得沉的时候。”   “我没敢出厨房,就先躲在了橱柜里。他很快就进了厨房,我本来是在报警的,不敢出声,电话没拨出去。因为太紧张了,他离开了厨房好一会儿,我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然后......”   “然后我就听到保姆的叫声,再是我爸妈的。直到他完全走了,房子里安静了,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我本来是要报警的。我才打了报警电话。”   这些话,周宿其实在警察局的时候和陆百宁说过。   但陆效禹是第一次听他说。他伸手,在身侧握了握周宿的手。   “后来陆阿姨告诉我,晁保平说他本来不想杀人,只想拿钱。是因为保姆早醒发现了他,事情才逐渐失控。”周宿表情很平静:“我其实是相信他的说法的。不过,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期中考试结束后,周宿去参加了闫相友组织的种子公司的参观活动。   周六中午一吃完饭,活动人员在学校门口集合上了大巴车。周宿走到后排看到王双双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她的旁边。   “抱歉。”王双双很诚实地说:“我是看到活动名单上有你,我才报名的。你别告诉我哥呀。”   周宿失笑:“其实我和陆效禹没有关系很好。”王双双靠近他,无非是想了解陆效禹。   “他真的好难接近。”女孩愁得直皱眉头:“你别看他好像在学校里朋友很多,跟谁都合得来,结果我去问每一个人,大家都说,其实他们不是那么好。”   周宿想了想,给她了一点提示:“陆效禹......他很擅长打感情牌,吃软,不吃硬。”   王双双眼睛一亮,点点头。   他们到达种子公司之后,先由种子公司的讲解员带领他们参观研究实验室和展厅,并介绍了不同种类的种子、种子的特性和种子的保育技术。   参观后,所有学生分成小组自由活动,一个小时后再重新集合返回学校。   周宿和王双双在种子贮藏室里参观,恒温的贮藏室又深又大,排列整齐的不锈钢货架上摆满了装着种子的玻璃罐,室内没有别的光源,唯一的紫色消毒灯的照射下,寂静占据着一切。   一个组员打趣说话的时候,贮藏室里都能听到回音:“把这里布置成密室逃脱都很合适。”   王双双显得有点紧张,她躲在周宿的旁边揪着周宿的校服衣袖。   “你怕密室吗?”周宿好心地安慰她:“要不要我先送你出去?你在外面等我们?”   王双双有点不好意思:“本来也没有那么怕的,主要是来之前我和同学讨论了一些犯罪案件什么的,现在到了这种地方脑子就有点忍不住在联想。”   周宿觉得和她多讲话能有助于减轻她的恐惧,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什么案件?”   “就是......就是上周,我们隔壁班有一个认识的女生失踪了。”   “哦。报警了吗?”   “其实也不能叫失踪吧。就是差不多一周没来学校了。”   “没来学校和失踪可是差很多的。到底怎么说?”   “她没来学校,给她发信息打电话都没有回应。一个闺蜜知道她妈的电话,就打去问了,她妈说她病了,但是没有给闺蜜转听电话。”   “就是你们没真的听到她的声音,也没有见到她人。”   “是的,更奇怪的是后面。老师想去家访被拒绝了,我们想去她家里看看也不行,说是怕传染。”   “但是如果她真的失踪了,为什么父母不报警呢?”   “这也是我们想不明白的地方。她是独女,她爸爸妈妈很重视她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贮藏室的尽头,于是折返往回走。   周宿浏览着货架上的种子,偶尔拿下一罐来仔细查看上面的标签注解,并做一些记录:“有一种可能,她落入了歹人的手里,她爸妈被威胁不能报警。如果报警的话,就可能会被撕票。”   “对!”王双双说:“我们现在也在猜,是不是这种可能性。”   “但也有可能,她真的只是得了一种传染性比较强的病,病毒型的,病情有点凶险,卧床不起,她妈妈照顾她照顾得很疲惫,无心应付你们。”周宿补充。   “所以我们只是在讨论嘛。”王双双吐着舌头:“还有可能她们家出了什么事,不好对外说的,她回家去处了。只要是人没事,就最好了。”   从贮藏室走出来。他们在自动贩卖机前面休息了一会儿。   王双双买了两瓶饮料,递了一瓶给周宿:“我请你。”   “谢谢。”周宿没有拒绝。   王双双向他坦白:“我前段时间在学校里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说实话当时我是将信将疑的,但是现在我敢肯定他们是胡扯。你这个人其实挺好的。”   周宿觉得她太单纯了:“你只是跟我组了一次活动,就觉得我好了?”   “我总要先拍拍你的马屁,然后才能更好地让你帮我在我哥身边美言嘛。”王双双笑嘻嘻的。   周宿喜欢她身上的果敢和直率:“让我帮你,不是拍马屁就可以的哦。”   王双双豪气地说:“行。你开条件。”   --------------------   这篇文不会很长,篇幅大概就是三十几张,所以感情线会开展得比较快。 第15章 离陆效禹远点   周宿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让他认你?”   就算有血缘,两个家庭多年不来往,兄妹俩基本上也不认识,各过各的不也一样吗?   是什么原因让她几次三番地愿意拉下自己的自尊向兄长靠近?   “其实不是我,”王双双叹气:“是我爸。我爸一直很想我哥,他创造了很多机会去见我哥,逢年过节还都邀请我哥来家里吃饭。但是我哥那颗石头就好像捂不热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陆阿姨不让。”   “你爸这么惦念你哥,你妈不会有意见吗?”也不怕以后争家产?王家家产可是很丰厚。   “我妈不介意的。我爸要求又不高,无非是偶尔见个面吃个饭。亲父子哪有深仇大恨呢。”   “所以你想替你爸圆一个心愿。”   王双双点头。   周宿现在解为什么陆效禹想极力推开她,他也不忍心让这个善良的女孩失望:“我也是刚刚住进陆家,你哥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我要是有机会就劝劝他,但你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   自由活动结束,他们回到集合点。   闫相友拿着一个印了种子公司logo的纸袋单独给了周宿:“这是研究中心主任送的一些改良种子,有柠檬、草莓和小西红柿,很适合家用盆栽,你可以带回去自己种着玩儿。”   “谢谢老师,”周宿没接袋子:“但是我现在住在别人家里,可能不太方便在别人家种东西。”   “噢。”闫相友尴尬地伸着手,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周宿想了个折中法:“要不这样,种子先存在您那里。我回家问一下阿姨,如果她允许我种的话,我再带回家。如果不允许,您可以将我的份一起种在生物园。”   “也行。”闫相友收回了袋子,从里面摸出一串钥匙:“那这个你先拿着。”   “这是......”   “生物园的钥匙。上次爆水管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平时光靠我自己一个人还是不够,要大家一起就多参与。钥匙我多打了两份,给了你一份,生物社的社长也给了一份,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在你们也能去。”   周宿有点惊讶,他以为闫相友不会这么信任他。   他拨弄着钥匙串上一个车钥匙似的黑色塑料小盒子:“这个也是钥匙吗?”   闫相友一边解释一边教他用法:“这是大棚里电子界桩附带的移动端,主要是监测控制温度、湿度、光照的,你手机上下载一个APP,可以实时看棚里的情况,要是有异常,移动端会闪红光报警,还可以定位。”   周宿高兴地把钥匙串收下了:“我会好好保管的。”   晚上陆百宁回家吃饭。   饭前,周宿先接了一个丁一闻的电话。   “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丁一闻惊叹:“就是那个兴安岭养生礼盒,果然有问题。你也是厉害,一个礼盒就能看出问题。”   周宿差点都忘了这么一茬。那是他在晁保平家里的冰箱发现的礼盒:“那里头是野生的桑黄。这东西能比灵芝贵,晁保平家里穷得叮当响,这不是他爸爸的消费水平会买的东西。”   “他爸不是买你们家保健品买了几十万,一盒桑黄买不起?”   “你要看单价。螺旋藻一盒才多少钱?而且,桑黄这东西知道的人不多。比起人参、灵芝、鹿茸、冬虫夏草......它的大众认知率比较低,网上也很少营销,不是内行,一般人都接触不到。”   “也是,如果是晁爸自己买的,他肯定会吃的。而不是扔在冰箱里等着烂掉。”   “所以,肯定是有人送了他这个东西,他自己不了解,又不舍得扔,就先放冰箱了。”   “以他们家的水平,应该很难有能送得起这种礼盒的朋友亲戚。就算有,也没必要给他们家送这么贵的东西,因为对方根本回不起礼。”   这也是为什么周宿会留心这个礼盒。   周宿手里一边转着笔一边给化学公式配平:“所以,你查到了吗?这礼盒怎么来的?”   丁一闻先做了简单说明:“它这个牌子就叫‘兴安岭’,是一个16年在黑龙江注册成立的新品牌,主打兴安岭特产的高端养生食品和保健品。”   “牌子目前只有三家实体店,都不在我们省。也就是说,这个礼盒要么是有人在黑龙江或者内蒙古的店子里买了后,千里迢迢拎着送到晁保平家里的,要么是从网上买的。”   “网店也只入驻了京东。我在店里找到了同款,月销量1盒。”   周宿忍俊不禁:“销量能高就有鬼了。”   丁一闻继续:“我把盒子上的条形码给了商家。他们查到了晁爸那一盒是18年出产的,同年7月份从网店仓库发货寄走。”   “买家信息能查到吗?”   “买家名字叫牡蛎潜水员。收货地址和电话也很有意思。你要不要猜猜?”   “别卖关子。”   “地址是高岭市夕线区第十一中学初中部。”然后,丁一闻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周宿手里的笔一停,“啪”地按在了试卷上。   他不寒而栗:“所以,陆效禹在我之前,就认识晁保平。”   牡蛎潜水员,是科幻小说《沙丘》的作者弗兰克赫伯特早年从事的一个特殊职业。陆效禹很喜欢《沙丘》,他甚至能背出里面的句子,必然是赫伯特的书迷,对作者应当有一定了解。   2018年7月,陆效禹应该刚刚中考结束,准备成为高中生。   他为什么会认识晁保平?怎么认识的?   他们交情很好吗?能让陆效禹买高端礼盒亲自去探望对方父亲?   就连丁一闻查到这也有点毛骨悚然了:“不是我阴谋论啊,他去看过晁爸2个月,你们家就案发了。你觉得......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听筒里好半天都没有一点声音。   丁一闻又等了一会儿。周宿才说:“你先撤手,不要再查了。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   丁一闻不满意:“这怎么行?这才刚开始啊!这才是重点!如果陆效禹和你家的案子有关......”   “丁一闻。”周宿厉声道:“我说了,到此为止。”   “我不明白。你给我一个解释。”   “查下去你想证明什么?你觉得是陆效禹帮晁谋划了杀我全家?他有什么动机?如果他们真的过从甚密,为什么刑警查不到他?还是陆百宁权力大到儿子参与杀人都能掩盖?完事后,还假惺惺把我这个幸存者领到他们家过家家?陆效禹也同意?”   丁一闻也知道这个设想有点荒谬:“可......可他们俩早就认识也很蹊跷啊。你真的不好奇?”   “你真的要查,不要在陆效禹身上下手。”周宿做出最后的警告:“往晁保平身上查。”   “晁保平......还有什么可查的么?”   “我记得陆百宁跟我说过,他之前没有前科。”   “确实没有。那一阵,网上恨不得把他内裤都扒干净,很早就说过他没有犯罪记录。要不然,他也不能获得舆论上那么大的同情。”   “没有犯罪记录不代表没犯过事,只不过没被发现而已。”   丁一闻觉得这是个好角度:“这查起来恐怕要费一点时间。”   “要不要查,看你自己。”周宿还是叮嘱他:“但是这段时间,离陆效禹远点。”   这句提醒仿佛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一开始,他让丁一闻去查那个养生礼盒,其实压根没有往陆效禹身上想。他只是觉得那个礼盒有点格格不入,为了谨慎起见,让丁一闻有时间就顺便看看。   没想到,这个最不让人在意的细节却衍生出了最骇人的信息。   震惊过后,先是不安,然后生出更多的是疑问。   陆效禹真的和灭门案无关吗?就算无关,他会不会事先知道晁保平的计划?或者至少看得出来对方的意图?他会不会一早就知道周家和周宿?如果晁和陆关系真的很好,他们还有没有可能犯过别的事情?陆百宁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吗?如果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陆效禹曾经说,他把周宿带进了他的深渊里。这话是不是还有别的的暗示?   陆效禹的深渊到底是什么?   还是说,陆效禹本身就是一个深渊?   周宿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完全靠丁一闻,他必须亲自去验证。   正好陆百宁回家的时候说起:“今天最高法那边有消息递过来,晁保平的上诉被驳回了,估计过几天就会正式发文。接下来,就等最高法核实死刑,最晚不会超过12月行刑。”   他当着陆家母子的面说:“阿姨,我想见见晁保平。您能帮我安排吗?”   陆百宁毫无防备:“你......怎么突然想见他?”   “他快要死了吧?我想在他死前和他谈谈。”周宿大方地说:“有一些事情,我要当面问他。”   陆百宁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更温柔一点:“你有什么想问的,阿姨可以帮你转达。他毕竟是个罪犯,很危险的,你如果你去见他,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就不好了。”   “监狱里会有狱警叔叔看着他的吧?我不会有危险的。但是我想自己问他。”周宿坚持。   陆百宁和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效禹清了清嗓子:“我觉得这个要求也合,他只是想要个说法嘛。”   陆百宁瞪了儿子一眼。   “阿姨,如果你担心我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周宿主动邀请陆百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百宁不好拒绝:“好吧。那阿姨先去监狱那边走流程。探视犯人,尤其是死刑犯,是要提前申请的。等手续走完了,我陪你一起去。”   陆效禹朝周宿眨眼笑。   周宿撇开脸没他。   陆百宁还有别的消息:“对了,今天检察院正式发了对姚巳的批捕令,两个同伙也已经到案。”   “现在同伙和姚巳的证词不一样。同伙说是来找你谈事情,谈着谈着才打起来,但谈的什么他们不知道。我估计他们是为了减刑,想把故意伤害变斗殴。”她补充:“姚巳说他是想抢劫。”   陆效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如果是抢劫,能成立吗?”   “因为你也没有实际上的财产损失,只能算抢劫未遂,最后估计就是故意伤害轻微伤。”   “姚巳想保王之宪,他不能说他是为了逼问我那笔钱的去向,只能说想抢劫。”   不过,陆百宁也查到了一些好消息:“我们查到了姚巳和王之宪的联系。姚经常去起义路的一家麻将馆,我们派人在那里驻守了一周,发现王之宪的表哥,也就是王现在的司机也去了那里。根据麻将馆老板的证词,他们俩是牌友,一周至少要去那里玩两次。”   陆效禹讽刺:“还知道不直接联系,还有点脑子。”   “姚巳的说法是,他和王之宪的司机只是牌友,是在麻将馆认识,他不知道对方是王之宪的司机,也否认认识王之宪。”   “如果他否认,是不是就攀扯不上王?”   “明天我会带人去布谷鸟,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把司机传唤到警局问话,总能问出点什么。”   陆效禹担心母亲:“太高调了,是不是不好?”   陆百宁要的就是高调:“他都敢找到学校来了,我就是要给他个警醒,什么人该动什么人不该动,脑子清醒一点,不要以为我们母子俩好欺负!”   陆效禹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妈,你知道布谷鸟有个高管被带走调查吗?听说是因为洗钱?”   陆百宁一愣:“洗钱的话,属于经侦科的业务——经济侦查是另外一个部门,和我们不一样。具体我要去问问。”她顿了顿:“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   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却知道?   “网上现在有一些小道消息,我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一般来说,对洗钱的调查是很谨慎的。消息很少会传出去。”   “可能是内部人员透露的,布谷鸟裁了很多人,失业人员喜欢在网上发牢骚,也可能夸大其词。”   陆百宁冷笑:“最好是假的。要是真的,王之宪就等着牢底坐穿吧。” 第16章 根本不是意外   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   周宿在班上的排名提高了整整20名,排进了前15,光是数学就提了13分,挤进了110分行列。   中午小灶班分析完试卷,叶丛波单独表扬了周宿:“保持这个水平,高考没问题的。你的数学我感觉暂时可以不用补了,把机会让一让给其他同学吧。”   周宿看他去掏办公桌柜子里的饭盒:“您也要去打饭?要不我给您一起打了吧。您别跑了。”   虽然最近天气转凉了,但是中午日头还是大。   叶丛波就把饭盒给了周宿:“谢谢。随便打两个菜就行。我不挑。”   “我还要去一趟小卖部。您要带什么么?”周宿顺便问。   叶丛波想了想:“正好,我有个快递,一个很薄的文件。”   周宿去食堂打了饭,从校门口慢慢走去小卖部。   他本来就揣了两个饭盒,拿了文件之后两只手就占满了。饭盒还是热的,抱在怀里一会儿人就开始发汗,手臂烫得不得了,他只能走了一段停下来,换一只手抱饭盒。   腾手的时候,文件掉了出去,他弯腰要去捡,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捂住他的口鼻!   周宿一惊,用力挣扎,手里的饭盒摔了出去,“咣当”掉在地上。   对方的手臂拦着他的腰纹丝不动,力量稳重坚实,周宿摆动手肘击打对方的腹部,用脚踩对方的脚背,都被躲过。   他被拖着往巷子里拽,针织手套厚实细密,口鼻被捂得严实,他发不出声音,呼吸也困难。   对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占领了周宿的智。   大脑逐渐开始缺氧了,力气逐渐从四肢里抽出……   再这样下去他会……   “周宿!”前面有人大喊了一声。   周宿猛地睁眼,脸上的手套一下子撤了下去。   他听到背后的人不清不楚骂了一句,撒开他立刻跑了。   他跌坐在地上,陆效禹越过他的身侧跑去追人,他担心对方还带有武器,喊陆效禹停下。   陆效禹以为他受伤了,只能先折回来,用手机拍了一个对方戴着黑色毛线帽,浑身黑色运动衣的模糊背影:“还好吧?伤了吗?”   周宿还在喘气,鼻腔里混合着饭菜的酱油味和热气,他头晕目眩地摇了摇头。   “看来,上次那个花盆就是想置你于死地,根本不是意外。”陆效禹去扶他。   周宿没搭他的手,自己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效禹啧啧两声:“我算着你补课打饭回来的时间,在教室一直没见到你,就出来找找。”   周宿将信将疑地睨他。   陆效禹只好承认:“OK,我是怕再出现花盆那样的事情,好吗?”   “你又跟踪我?”周宿皱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幸亏我今天跟了。要不然你现在可能就没命了。”陆效禹给母亲打电话。   周宿叹了一口气。   陆效禹问:“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或者看到他的脸?是熟人吗?”   周宿就是为这个叹气:“是个男的,声音听上去是男的。脸没看到。”   下午是家长会,陆百宁本来也要来学校的,听说周宿进步很大,她高高兴兴准备着出风头,结果儿子一通电话,心情就从惊喜变成了惊吓。   “已经是第二次了,还有一次就发生在学校里!”这位急脾气的刑侦科科长一听事故就上火了,直接拽着两个孩子敲开了副校长的门:“校长,这让我们家孩子怎么能安心念书呢?要是影响了高考怎么办?他这次考试好不容易进步了20名!他很有潜力的!”   周宿站在后面,顷刻觉得她的身影无比高大。   校长埋怨地看了一眼年级长,年级长想安抚陆百宁:“效禹妈妈,你先别着急,这两次事情不一定就有联系,我们认为,花盆那次很可能是意外或者恶作剧......”   “恶作剧?”陆百宁思路非常清晰:“我们国家高空掷物是可以入刑的!无论对方是不是恶作剧的意图,这个行为都已经构成犯罪!”   “如果您当时直接报警,我们可以去天台取证,凶手很可能会留下指纹、毛发、指甲碎片......那时候很好找人,但现在呢?事情过去大半个月了,再想找到蛛丝马迹难如登天!”   年级长百口莫辩。   校长终于出面:“效禹妈妈,您的心情我们非常解。我们也很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学校接下来会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您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我们先把能做的事做了。”   陆百宁已经通知了刑侦队过来现场取证了。   陆效禹和周宿也被带到空教室里做笔录,包括小卖部老板、学校后门保安、驻校的民警以及中午去过小卖部的学生一同接受了询问。   大批的刑警出现在校园里,让整个校园的气氛变得有点不一样。   家长们对学校里出现的情况也显露出紧张的情绪。周宿做完笔录出来,能感受到走廊里学生和家长对他投以的异样的目光。   陆效禹走在他身边悄悄握他的手:“别管他们。我妈说晚上出去吃,庆祝你进步,你想吃啥?”   周宿不着痕迹挣脱他的手:“有人。”   陆效禹讪讪然抓了个空。   他们向楼梯口走,王双双和一个男人从楼梯口下来,与他们迎面撞上。   男人圆脸、肥胖,肚子和胸堆在一起,皮带上的“H”字母金扣撑着上面一大坨的肉,比阿基米德翘起地球的杠杆要辛苦多了。   他说话声音也大,一句呼和整个楼梯间都能听到回荡:“效禹!”   陆效禹看也不看对方径直就走过去。   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又看到了后面的陆百宁:“噢,百宁啊。”   陆效禹停了下来。   陆百宁几步跟上来,在看到王双双的时候露出微笑:“这是双双吧?你好。”   王双双看了看父亲,还是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王之宪面对陆百宁的脸色就没那么好了:“百宁,你要带我的人走,也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吧?”   陆百宁昨天才从王之宪公司把他的表弟兼司机带走。   提起这个事情,陆百宁反而高兴:“警察办案只要走正规流程就行,不用提前通知无关人等。”   “咱们俩,你别跟我说扯什么公事流程。”王之宪不耐烦了:“你不就是为了给我找点不痛快?啧啧,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就你还这么小心眼儿。”   陆效禹一把掀过了王之宪的肩膀:“王之宪,你说话放尊重点。”   陆百宁按着儿子的手:“算了。”她毫不畏惧地看着前夫:“王之宪,如果我是你,我可没心思还来给女儿开家长会。你那表哥,真不算什么硬茬,你猜猜,他能在审讯室,撑过几天?”   王之宪脸色变了。   “反正我不着急。”陆百宁一个下巴指着他那可笑的肚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她带着孩子离开。   周宿回头,王双双也正好回头看他。她露出一个悲切的表情。   晚饭按计划还在“凯旋门”吃海鲜自助。   折腾了一下午,虽然所有人情绪都不是上佳,但总归饭吃得还可以。   为了安抚周宿遇袭,也为了奖励他期中考试取得的成绩,吃了饭他们在商场里逛了一会儿,陆百宁给周宿拿下了乐高最新款的《怪奇物语》套装。   那是个两千多块零件的大家伙,光是包装盒就有差不多周宿半个人高,他拎着那个纸袋子走两步都要踢到一次盒子,从商店走到停车场一路走得磕磕绊绊的。   陆效禹看他的样子像只发条坏了的小木偶,可爱极了,忍到电梯口,终于忍不住把纸袋接过去。   周宿脸刷得一下通红,碍于电梯人多,只敢瞪他。   陆百宁去找车,两个孩子在停车场的入口等。   周宿肚子咕噜噜地叫,他觉得胃有点疼,刚刚在电梯里就想上厕所,本来是想憋回了家再说,但这会儿竟然有点憋不住的感觉。   他跟陆效禹说了一声,上楼一找到厕所就开始拉肚子,好不容易结束了从隔间出来,洗了个手,才要走出洗手间,肚子又开始叫。   陆效禹在下头等了二十分钟,等得不对劲了给周宿打电话。   周宿声音有点虚:“我......肚子好疼。”   他拉得快脱水了,站都站不起来,根本离不开马桶。陆效禹干脆把他从隔间打横抱出来的。   最后还是要去医院看急诊。   医生判断是急性肠胃炎,开了止泻和抗生素,先打封闭,然后吊水。   陆百宁很自责,周宿肠胃功能弱,自助餐的一部分海鲜是生冷刺身,不应该吃的。她忘了。   幸好打了封闭之后,腹泻是止住了。只是肠胃炎疼起来折磨人,输液室还没有床了,陆效禹只能把两张椅子拼起来,问护士要了两床被子,让周宿躺在铺了被子的椅子上。   周宿疼得缩成一团,眉头紧紧地蹙起,再疼也不吭声,死咬着嘴巴。   那瓶抗生素吊了一半了,疼痛一点都没减轻,周宿衣服背上全被冷汗打湿了,嘴唇比床单都白。   陆效禹把医生叫过来问:“为什么打了这么久还没有效果?”   晚上十点多钟了。值班医生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急诊那么多的病人,他根本记不清楚哪个病人是什么情况,他稍微按了按周宿的肚子,周宿疼得“嘶”一声。   医生打了个哈欠:“可能是他肠胃特别弱,药没那么快起效。再等等。这瓶吊完了再叫我。”   吊完了再来看,也还是差不多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善。   医生也纳闷:“不应该啊。环丙沙星已经是最好的了,你是不是经常打抗生素?”   周宿没力气说话,只摇了摇头。   陆效禹坐在椅子一头,让周宿枕着自己的脑袋,手上轻柔地帮周宿揉弄腹部,两只眼睛却冒火:“你行不行?不行找你上级医生来!这都疼成什么样了?你们这么大个医院没个能看的吗?”   小医生吓得立刻就清醒了,给他老师打电话摇人。   十分钟后,一个中年医生戴着眼镜下来了,先给周宿摸了摸腹部,然后仔细地问了几个问题。   “小同学,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抗生素无效的情况吗?”医生问。   周宿看了一眼陆效禹,又看了一眼陆百宁,点点头:“沙星类的抗生素对我效果都不大好。”   医生蹲在他面前,用和缓的语气问:“你最近,或者有没有长期吃什么保健品?” 第17章 我明白了一个道   “你最近,或者有没有长期吃什么保健品?”   陆效禹一愣。坐在旁边的陆百宁也愣了。   医生详细地问:“复合维生素,补钙的、补镁的、补铁的之类的,有吗?”   周宿垂着眼睫,声音很轻:“有。”   医生看向陆百宁:“家长要注意,孩子在这个年纪是完全不用吃保健品的,正常地吃饭吃水果多运动多晒太阳就好。保健品吃多了容易影响正常的药物吸收和作用。”   陆百宁还没反应过来:“所以,抗生素不起效是因为保健品?”   “对。这几年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我们也是慢慢发现的。”医生语重心长地解释:“像是复合维生素补充过量,会影响喹诺酮类抗生素,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沙星类药物作用。”   “环丙沙星,氧氟沙星,莫西沙星......这些药性价比高又常用,小到感冒发烧,皮肤感染,大到肺炎、肠胃病、泌尿系统疾病等等都是适用的,如果抗生素不起作用,生病起来会很麻烦。”   陆百宁的心猛地往下沉:“怎么会......这样?”   陆效禹插了一句:“就是说,他生这些病,都没办法用药了?”   医生回答:“也不是说完全没有药用,可以用别的,只是可能更贵,或者效果还没那么快。”他顿了顿:“那我再多问一句,平时他还吃哪些其他保健品,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药不能用的。”   陆百宁一脸懵地看着周宿。   周宿做了个艰难的深呼吸:“鱼油、金丝桃素、一些氨糖类还有一些益生菌。”他顿了顿,“我自己知道的,布洛芬、阿司匹林、大部分抗凝血剂以及金丝桃素类、黄酮类、萘骈二蒽酮类精神药物对我都没效。其他的暂时还没发现。”   还有其他的?   这还不够多吗?!   陆百宁一下子抓住了医生的白大褂:“医生,他这个情况,是......是可以治的吧?他不会以后都用不了药的,对吧?”   医生叹了口气:“这要看他的摄入情况和器官损伤情况了。他吃了多少年了?”   周宿的表情平静很多:“前后差不多有八年。不过,最近一年是停了的。”   “停用一年如果环丙沙星还效果不好的话,看来,身体里累积的过量营养素还是比较严重的。”医生说:“我的建议是,做一个全面的营养素检查,顺便查一查各器官功能。尤其是肝肾功能。”   陆效禹猛地想起来,陆百宁曾经和他说过,周宿肝功超标。   他们以为是他学习用功,熬夜过度的结果。   医生最后安慰陆百宁:“如果检查出来器官功能有损,建议尽早治疗。孩子年纪还很小,修复能力还是很强的,再养一养,以后不要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过个几年,慢慢会好的。”   医生重新开了解痉剂和补盐液,没有再用抗生素。   解痉剂吃下去后,疼痛很快就止住了,出院的时候周宿已经能够自己下地走路。   回到家他先洗了个澡,在卧室里坐了一会儿,又喝了一点水,才下楼去敲陆百宁的门。   陆百宁见到他很紧张:“怎么了?肚子又疼了吗?”   周宿摇头:“已经好很多了。我能......和您谈谈么?”   陆百宁把他让进房间:“先进来吧。别站着。”   周宿进去才发现,陆效禹坐在飘窗上。   他立刻体会到一种穷人装阔,被真正的富人一眼识破了的窘迫感。   陆效禹问:“需要我回避吗?”   陆百宁给周宿拉了一张化妆椅,周宿没坐:“没关系,我本来也想让阿姨叫你一起来的。”   陆百宁说:“宿宿,效禹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我们确实有一些疑问。但我相信你有你的由。”   周宿做好了准备才来的:“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陆百宁看一眼儿子,再看周宿:“你吃保健品这个事情,我之前是问过你的。你说,你前期不了解这些东西,跟着你爸妈吃过两年,后来自己有了一些了解,你们也有了分歧,你就不吃了。”   “我说谎了。”周宿很干脆:“前期确实是这样。后来,我们有分歧后,他们会盯着我吃,我有一段时间把药藏起来扔掉了。直到,藏药被发现了,我爸妈就盯得紧了很多。”   “中间停了多久?”   “大概只有半年吧,是停了的,后续还是吃了不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2010年。”   “吃了几种药?”   “最开始6颗加一杯冲剂,后来增加到21颗。具体的种类我要想想,之后列个单子给您吧。”   “21颗......是每天的摄入量吗?是怎么吃法?”   “是,分功效早中晚三次吃。”   “但你白天的时间都待在学校里,他们不可能每次都盯着你。”陆百宁猛然想起了另外一个细节:“所以,你的同学说,保姆每天接送你上下学,中午给你送饭,是为了......”   “到了最后两年,大概是从17年开始,”周宿补充:“我爸妈觉得,日常饮食也必须配合吃药来进行管。所以我不能吃任何外面的东西,都是保姆给我做饭。”   陆百宁先消化了一下极具冲击性的事实,她努力镇定神色:“那除了饮食,还有其他方面需要配合吃药来‘管’的吗?比如生活作息?会影响你上学吗?”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问。   周家居无定所、日夜颠倒的生活方式,周宿无数奇怪的生活习性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陆百宁反应过来,换了另外一个方向:“你的体检,一直没做营养素检查,因为一来,很少有人会专门去查这项,二来,你的身高体重血压是合的,基本就排除营养不良了,我们也完全没想到你会营养素失调。但是,你的肝功能不应该只超了一点。”   “因为每次体检前,我都吃了护肝药。”周宿很坦诚:“所以,查出来指标不准确。”   “你当时就知道自己肝肾功能不好。”   “我上网查资料看到这些东西对肝肾不好,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不好到什么程度,住院后才有机会私下查过一次。肝功超了4倍多一点,肾脏相对好一点。”   陆百宁倒抽一口凉气:“那你住院这一年里......”   周宿安抚她:“我有在吃护肝药,一年下来已经好一些了。现在再做体检,数据应该不会那么高。”   “在你们家出事之前,你没有体检出异常过吗?”   “学校体检很基础,抽血只查血常规。”   “你什么时候发现其他药物对你无效的?”   “从我开始接受心治疗,宋医生发现,抗焦虑药物对我效果不好,然后我们排查出了更多药物。”   “但是宋医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是我让她没和你说。她是心医生,对病人有隐私保密义务。”   陆百宁深深地吸气,再像一口高压锅一样用力把气吐出来:“除了我们目前知道的,你的肝功能损伤严重,一部分正规药物失效之外,你的身体还有别的方面受到影响吗?”   周宿很有条:“我的激素水平有一点失调,另外,免疫系统也偏弱。我这几年可能更容易患免疫系统疾病。其他的可能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问题,但都不会太严重。”   陆效禹终于插了一句话:“操!”   周宿避开了陆效禹的目光。   陆百宁虽然不喜欢儿子的粗话,但也没有出言制止。   她完全还处于震惊的状态:“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父母,在违背你意愿的情况下,从你九岁开始,持续给你服用大量保健类药品,并雇佣保姆监视控制你的生活,这种情况持续了八年,造成了你肝功能严重损伤,营养素过量积累,激素水平失调,免疫系统受影响。是这样吗?”   周宿点头:“是。”   “这期间你......”陆百宁揉着太阳穴:“你有没有尝试过......求助?比如......”   “比如什么?”周宿笑了,这是个善意的笑:“阿姨,您是刑警,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在现行法规下,有任何社会救助或者法律援助方式,适用于我这种情况吗?”   陆百宁口干舌燥:“虽然......没有先例,但是体检报告或许可以证明,他们对你构成......虐待。”   几乎不可能。   现行法律标准下的虐待行为,主要包括打骂、捆绑、冻饿、限制自由、凌辱人格或者强迫劳动。   周宿根本无法证明自己遭受过以上任何一种。   即使有体检报告,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法院很难突破性做出判决。别说判决,能不能立案都难说。   别说立案,连报案的机会都极低。   周宿没有朋友,没有信得过的亲属,甚至没有机会认识信得过的人,两点一线的生活里还随时有个保姆跟着。他连到达警察局的那条路都很难走过去。周家也不会让他有机会走。   剩下一条路只有举报违法经营罪。   但如果这条路走得通,无数周家产品的受害者也不会维权困难,晁保平也不会被逼拿起屠刀......   扳倒父母的成功率极其渺茫,而一旦失败,周宿要面对的是难以想象的“后果”。   “其实您很明白的。我的选择不多。”周宿微笑。   陆百宁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周宿叹了口气,仿佛在想怎么和她解释:“那年我14岁吧,有一天晚上,保姆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洋葱牛肉,她告诉我,以后她问想吃什么,我要说,有什么我就吃什么。”   “晚饭我们发生了很大的争吵,最后一次争吵。我说这样是不对的,你们在害人,最终也会害了自己。我爸看了我一眼,把饭吃完,回房间继续直播、发货、进货、和供应商打电话......”   “再然后,我和他说任何话他都不回答了。之后两个月,我们没说过一句话。”   “我妈说,你怎么可以说那么伤心的话,你爸爸不容易,他那么努力地做生意养家,终于有点起色,你不要打击他。”   房间里另外两人屏息听他说。   周宿的声音轻柔婉转:“那个晚上,我明白了一个道。亲情,这个东西之所以牢固,就是因为它不靠讲道来维系,恰恰相反,它是靠不讲道来维系的。”   “人生也是,社会也是,所有人类的长久而稳固的东西都是。”   “所以后来我接受了。我爸妈只是想让我明白为人生存的道,提前明白总比晚的好。”   陆效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都没听后面周宿说了什么。   脑袋里全部只有周宿笑起来的样子,充满了生命力。   那种异质的、疯狂的、因为太难彻底杀死甚至让人恼怒的杂草似的生命力。   每当你觉得他要从悬崖上掉落,他都会活下来。   他会踩在刀刃上,面带微笑,脚底流血,渡过人生那片火海。   --------------------   今天是双更(夸奖我一下吧~~)   保姆那句“以后她问想吃什么,我要说,有什么我就吃什么。”是我的真实经历。我大概4、5岁的时候遇到的一个会虐待我的保姆,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给了我一巴掌,警告我如果我告诉我爸妈她会搞死我。我觉得巴掌有点用力过猛了,就弱化一下借给宿宿用了2333 第18章 这是我应该说的台词啊   “如果没有晁保平,我是计划熬到高考结束,然后彻底离开家里的。”周宿继续说。   “那是我当时能看到的最有希望的一条路。”   “我也没想到晁保平会中途杀出来,最后还演变成这样。这其实也不是我设想的事情的结局,甚至可以说,它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意料。”   周宿长出一口气,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然,我隐瞒了吃药的事实是不可否认的。”   “我隐瞒是想减轻自己身上的嫌疑。我知道警察怀疑我。而这件事听上去就是,我爸妈对我不好,我怨恨他们,我有动机协助晁保平杀人。”   “我也承认,在出事后,我有过庆幸的想法。”周宿看着陆百宁:“但是,我还想说一句,不论您相不相信都好,我没有要杀他们。我曾经幻想过,但这不代表我要付诸行动。”   他本来不想说的。还是说了。   他还是不想让陆百宁误解他。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人他不想让她误解。那就是陆百宁。   她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人。   他最后向陆百宁深鞠躬:“真的很抱歉,给您和这个家带来了麻烦。如果接下来,您想重新让我回警局配合调查,追究责任,我心甘情愿接受。”   他做好了最坏的心准备。   如果警方认为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需要重新衡量,他可能会被判定有充足的动机协助犯案。那么,灭门案就有可能翻案,有可能会重审。   晁保平还没有死,最高法还在核准死刑,这个时候翻案也不是来不及。   而且,他有意隐瞒了案件有关的重要情节事实,作弊造假体检数据,妨碍了公安机关案件调查,这都可能构成妨害司法公正罪、伪证罪或者包庇罪。   全是刑事责任,哪一条拎出来起码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我相信你。”陆百宁站起来。   周宿蓦地抬头看向她。   陆百宁拉住他的手:“我相信你没有要杀他们。”   “动机不代表证据,即使有动机,只要没有证据,你仍然是清白的。是晁保平杀了你们家,这才是证据确凿的事实,毋庸置疑。所以,不用重新调查,也没有翻案。案子已经定了。”   周宿不确定:“但是,我说谎了,我还造假……”   “是我们不好。”陆百宁摇摇头:“如果我们当初不怀疑你,你就不需要说谎。”   周宿有点着急:“怎么能是你们的问题?你们只是为了工作。”   “那你又有什么错?”陆百宁也提高了嗓音。   周宿一愣。   陆百宁认真地看着他:“明明你没错,明明是他们的错。明明他们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你说谎?”   “因为如果不说谎,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就没办法活下来,就没办法拥有普通的正常的你本来就应该有的生活。这难道是对的吗?这难道是应该的吗?”   “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做大人的错。是我们给了你错误的生存观念,是我们创造的这个需要孩子撒谎才能自保的世界……”   周宿抬手,去揩掉她眼眶里的湿意:“你别哭,我会难过的。”   陆百宁大恸:“这是我应该说的台词啊!”   周宿反而笑了。过了一会儿,他缓慢地回抱她,在她的肩头呢喃:“他们刚死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不敢对任何人说,我长那么大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开心过。”   “但是很快,我就没那么开心了。我发现,即使他们死了,我还不能摆脱他们。我摆脱了活着的他们,还要想办法摆脱死掉的他们。”   “就算死了,他们也不想放过我。”   陆百宁心如刀绞,她多么庆幸他现在在她的怀里:“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他们再也不会缠着你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缠着你的。”   “嗯。”周宿像拍抚孩子一样拍抚她的背部:“我运气好,遇到了你。你来医院看我,我就知道,是老天爷觉得我命不该绝,所以,才让我跟你回家。所以,最后是我活了下来。”   “你放心,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愿望想去实现。”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不会再让他们有机会摧毁我。”   漫长的一天仿佛终于结束了。   周宿独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会儿,有温热的眼泪流到枕头上,胃涨气的感觉又翻涌上来,手脚酸软。疲惫像个小偷,它躲在窗帘后面的阴影里。他等待它栖近,带走他的神魂和意志。   但是房门先悄悄地推开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走进来。   周宿能感受到人体的热气,一下子把房间里的冷意熏开了。他打了个哈欠,把眼眶里最后的眼泪驱走:“干嘛?”   陆效禹怀里夹着一个枕头:“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周宿无声地笑:“那你应该去找你亲爱的妈妈。”   陆效禹不为拒绝所动:“你是不是这两天都在躲我?”   他看出来了。   “我犯了什么错误吗?”他认真地问:“还是我漏掉了什么?你生气了?”   周宿确实因为那盒桑黄有意地在疏远他。   不过眼下,他没有心力提防了。而且,他好像也没什么立场。   他叹了口气,挪动身体,把左边的位置空出来。床微微凹陷了一下,陆效禹拉开被子钻进来。   他们就这样并排地躺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效禹开口:“啧,你这个人这点不好,生气了不说。你要说出来。”   周宿的笑声在静室里回荡:“陆效禹,我给你脸了是吧?跑到我床上来数落我。”   陆效禹很骄傲:“那你说,我是不是第一个,能跑到你床上来的人?”   周宿吊起眼梢睨他一眼。   陆效禹心猿意马:“真的?我真是第一个?”   周宿一巴掌打开他的脸:“够了啊。我要睡觉了。”   陆效禹笑着扯他的手背亲吻,去拨弄他额前乱了的刘海,让他的两只眼睛露出来。他们对视。   陆效禹的眼神温和而坚定,就像冬天炉子边压着的一块炭。   “为什么?”他低声问。   周宿没听明白:“嗯?”   陆效禹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线条:“我怀疑过你,我还在我妈面前质疑你,为什么你没有生气?”   周宿看进他的眼底:“你只是担心她。你是一个好儿子。”   “但是你应该生我的气的。你当时就应该骂我……”他们头抵着头,鼻尖抵着鼻尖:“对不……”   周宿另外一只手伸过去,抵住他的嘴唇,阻止了最后一个字出口。   “现在这样也很好。”周宿把头挨着他的肩膀。他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精疲力尽的表情:“现在这样,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陆效禹小心翼翼地把他搂紧,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吧。今天不会做噩梦的。我保证。”   周宿往他的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今天不会做噩梦的。   终于有一天,他可以不用做噩梦了。   可能是精神负担减轻了,心境有所转变,好事情就会发生,第二天一上学就连着两个喜讯。   首先是,省里一个出了十几年高考卷的数学老师要开讲座,全年级只有三个名额,鉴于周宿期中考试进步明显,叶丛波把其中一个名额给了他。   然后是,校运会的时间定下来了,在一周后。陆效禹高票当选班级开幕式入场领队,而举牌的副领队是周宿。他获得了全班57个人19票,比第二名17票只差2票,虽是险胜,但也离奇。   很快,他就发现了为什么自己突然获得了如此高的“人气”。   “这是真的吗?”王双双把手机怼到周宿面前。   校园论坛置顶文章:《致敬平凡英雄,弘扬校园正气——高二3班陆效禹同学见义勇为事迹》   周宿估计这又是丁一闻为了完成KPI写的:“是。他昨天在后门救了我。”   王双双脸色更不好:“不是那篇!是下面的,热帖第一名!”   周宿往下再看。   置顶下面的第一篇帖子叫《真的给我遇到双向救赎现实版了?》   “……两次了。一个有危险,另外一个总是刚好在场,同吃同住同桌,上学逃课都不分开,骂名一起背,荣誉共承担……这什么双男主小说情节?”   1楼:“不觉得脸也很配吗?”(图片.jpg)   2楼:“楼上照片哪里照的?啊啊啊啊好好看!”   3楼:“浅磕一下以示礼貌。”   4楼:“冷知识:好像陆效禹确实不喜欢女的。”   ......   周宿:“……”   他现在去掐死丁一闻来得及吗?   王双双八卦的眼神都藏不住:“我哥真的不喜欢女的吗?你们俩谈恋爱?”   周宿岿然不动,稳如泰山:“没有谈,不知道,你哥的事情你自己去问他。”   王双双半信半疑。   周宿大言不惭:“虽然,我不了解你哥的感情生活,但是我知道他从来不上论坛,有这个空余时间一般都在写卷子。这一点就非常值得人学习。”   王双双放下手机叹气:“我是怕这个事情我爸知道了,要是问起我,我一问三不知,那不是显得我很没用?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要不然,他喜欢男人女人还是猴子,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连她都能看出来,就这两位大佬,身上实在没有需要被拯救的气质。   还双向救赎。他们俩没把人整死算不错了。   周宿多聊一秒钟这个话题可能都会把午饭吐出来:“对了,你那个失踪的同学,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王双双是高兴的:“噢,她昨天回学校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了。”   周宿挑了挑眉。   “虽然,她回来得也很奇怪。”王双双说:“毫无预兆就回来了,老师也不知道。我们和她聊天,她说她是出水痘,在家躺了一个星期,怕传染,所以才没让学校的人去探望。”   “水痘不是很小的时候得的吗?”周宿记得他自己是6岁多的时候出的。   “其实这么大年纪出水痘也不是没有,主要是,水痘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爸妈也不说,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搞的。”   “你是不是怀疑别的?”   “我给你看她的照片,绝对有问题。”   周宿伸个头凑到她旁边看。   照片分别拍摄的是女孩子的脚踝和手腕,各有一圈粗粗的红痕,被校服半遮挡着。   “她说是水痘掉痂后新长出来的皮肤,还没有和其他的皮肤衔接好,所以是粉红色的。她当我傻?哪种水痘是这样一圈一圈长的?”   “像是勒痕。绳子或者手铐勒出来的。她被绑起来过。”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而且,她说不定是休息了几天才来上学的。勒痕几天都消不掉,被绑的时间不短。”   “她原来挺开朗的一个人,这两天不爱说话了,也不爱热闹,校运会不是定了吗?她之前还和我们讨论想参与设计校运会班服,现在压根不谈了。”   “如果她自己不说,她爸妈也选择不说,可能是家里有什么内情不能让人知道。”   “多大的内情能比独生女还重要?真是被绑架了,万一撕票,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能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以后说不定还能继承父业培养出个女企业家,一下子就全没了。”   “她家里条件挺好的?”周宿问。   王双双答:“她爸做药材生意的,家里住水岸林地。”金融城的高档小区。   “这种事情很难查的。”周宿摇头:“做生意的家庭,社会关系可以非常复杂,内部人员、竞争对手、供应商、中间商、下游客户......甚至可能只是一个不巧买到良莠不齐的药材的散客。”   “他刚好处在人生低谷,药材只是个导火索。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犯过事,没有过任何不良记录,征信、保险、档案干干净净,就是最常见的那种老实人,老好人。”   “他就是想发泄一下压抑多年的情绪,或者赚一笔快钱。他甚至可能都不会再犯。拿着钱,躲起来,现在说不定连国门都出了,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他。”   王双双感叹:“你觉不觉得,最近学校有点邪门儿?要么是失踪,要么是袭击,这都多少起了?不会是风水不好吧?我听说,学校一般都是建在坟场上的,很容易有不干净的东西。”   周宿冷笑:“或许,还真有。”   --------------------   在我看来,宿宿最苦的地方不是被虐待或者身体受到了难以修复的损伤。他最苦的是他活了下来。   死去的人早已解脱,且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活下来的人才是最惨的。 第19章 我只想和你谈一场恋爱   王双双没听清楚:“啊?”   “没什么。”周宿换了个表情:“对了,有件事我正好想请教你。”他记得王双双给社团设计的那张美术海报:“你懂设计和画画对吧?”   王双双点头:“只是业余爱好。要求不高的话能应付一下吧。”   “今年我们班校运会的班服设计由我负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搞?”副领队是要干活的。   王双双一双圆眼滴溜溜地转:“那没问题。不过,你要拿我哥的情报跟我换。”   周宿满口就要答应,背后一道不满的声音插进来——   “什么事情你不能直接问我?要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   周宿回头,陆效禹一条长腿跨过来,坐在他旁边,手里还端着空了的餐盘。   王双双被抓了个现行,窘迫地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周宿解释:“是我主动找她的,你别大呼小叫的。”   陆效禹火气已经冒到喉咙眼儿了,最后还是没发出来。   周宿给小女孩一个眼神,让她赶紧撤。王双双端着盘子就跑了。   “你又跟踪我是吧?”周宿好笑地看着当哥哥的憋得铁青的一张脸:“怎么还上瘾了?”   陆效禹帮他把餐盘收了,放回回收处:“从今天开始,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他看起来不容置喙。   “哪有那么危险?学校里到处都是人,还有监控。”周宿猜想和昨天在后门被袭有关系。   陆效禹反问:“那花盆是怎么砸下来的?”   周宿叹气。他昨天晚上没睡够,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争辩。   陆效禹也看到了他眼睛下面的乌青:“让你早上请半天假,你又不愿意。”   “刚刚考好一点,就请假旷课,你让叶丛波怎么想我?”周宿不想回教室,即使是午休时间,到底人多,总有人说小话,进进出出也都是声音:“去教堂吧。”   教堂的长椅正好宽到足够他躺着,木板散发出蜡油的气味,壁烛的火光被风吹得晃了一下,烛花爆开发出细小的噼啪声音,显得整个礼堂更加安静。   周宿睡了二十分钟,醒来发现身上盖着陆效禹的外套,但外套的主人不见了。他坐起来,望着教堂两侧墙壁的壁画发了一会儿呆,见到陆效禹拿着手机进来。   “还有一会儿呢。怎么就起来了?”陆效禹说。   周宿打了个哈欠:“谁的电话?”   他猜陆效禹特意走出去是为了接电话。而且,应该是个比较重要的电话,必须要接的那种。   “我妈。”陆效禹也不想瞒他:“昨天的事情有一点眉目了。”   周宿来了点精神。   “刑侦队提取到了一个比较完整的鞋印,42码,可以确定是成年男子,身高中等,在175到182之间。体重在160左右。”这是线索一。   周宿也回忆起昨天的细节:“他应该比我高一点,他捂着我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我的耳朵抵着他的嘴唇。”   “另外,当天职工楼4单元有一位老阿姨,在阳台上目击了一个黑衣男开了对面2单元的门跑进去。我拍下的那个背影给老阿姨确认了,就是照片里的人。”这是线索二。   这个线索比较重要:“也就是说,他可能是住在2单元里的人?”   要不然他开不了单元门进楼。单元楼里没有监控,也确实是条不错的逃跑路线。   “1、2、3单元都有可能,这3个单元是连起来的。我妈现在在对这三个单元逐户排查。”   “现在这片职工楼里住的人恐怕很杂,大部分应该是孩子考上了十一中之后,跟随来租住陪读的家庭,早就不是当年分到房子的那批教师了。”   “还有附近很多商户小贩。小卖部老板也住这一片。”   “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陆效禹想起来:“就是我拍的那张背影实时照片,给影像科处过之后,发现他的步态有点奇怪。他们判断他可能会有腰椎疾病,或者下肢静脉曲张。”他把那张照片调出来给周宿看:“你看这里,他的步子不是特别的连贯,右腿会有明显的一下拖沓。”   周宿总结道:“那么,现在我们的嫌疑人就是一个成年男人,身高175公分以上,体重160左右,鞋码42,住在职工楼里,身上还有慢性病。那应该很好排查。”   顿了顿,他又补充:“对了,他还可以随时出入学校。如果花盆和这一次的事情是同一个人做的话,那就说明他应该是校内人员,或者是和学校有密切来往的人员。”   陆效禹也有补充:“知道你那天会出现在学校后门的,都有谁?”   周宿认真想了想:“叶老师。我只和他说了。”   虽然周宿不喜欢叶丛波,但他看不出叶丛波有杀他的动机。   叶丛波不喜欢周宿,是因为他之前的成绩拖班级后腿,管起来又麻烦。但其实这种学生每个班每个年级每一届会有,如果只是出于这点原因就要杀人的话,叶丛波的职业生涯早就断了。   而且,自从周宿的成绩进步之后,叶丛波对他的态度也在和缓。   陆效禹也觉得这个答案可能性不大:“你自己有没有怀疑的对象?故旧?熟人?仇家?”   周宿也匪夷所思:“我过去一年都住在医院里,才出院两个月,根本接触不到外面的人。”   他没有机会和任何人结仇。   “医院里的人呢?你不是在医院也认识了一些病人?”那可是精神病医院,说不好谁是疯子。   “我是认识他们,但我从来没惹过他们啊。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   “精神病人不能以常来推断。”   “大部分还是可以的。那种不讲道以杀人为乐的反社会变态也是极少数,真要是遇到了,那我应该不会是他的唯一目标。他肯定还有过前科。他也不是针对我,是随机选目标的。”   陆效禹思忖道:“有没有可能是以前买你们家产品的人来寻仇?或者晁保平的崇拜者?”   晁保平在网上拥有一大批同情者和拥趸,他们不仅支持他“报仇”,甚至还有不少人对他的“义举”顶礼膜拜。如果这当中有一两个特别激进者,想效仿偶像行为,也不是不可能。   周宿笑一笑:“那想让我死的人就海了去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嗯?”   “假如晁保平有个共犯,他协助了晁杀了你们全家,但是漏了你。那他就可能想要杀你,为了完成晁保平的遗志,或者是为了帮晁保平报仇。”陆效禹说。   周宿失笑:“晁不是已经被刑侦科问了一万遍了,没有共犯吗?”   陆效禹认真地在他脸上的表情上停了两秒,才说:“他可能想把对方保下来。”   “但刑侦科不可能查不出来。晁的窝点、家里、手机电脑所有通讯设备甚至包括他每一笔经济来往,应该都被翻了个底儿掉。如果存在这么一个人与我家的案件有关,陆阿姨不会漏掉。”周宿分析。   “退一万步,真的有共犯,他也不一定要杀我吧?谁说共犯也一定恨我们家入骨?说不定人家只想分一杯羹,拿钱走人?再说,共犯和主犯就一定感情很好,主犯被抓共犯就要帮他报仇吗?”   陆效禹顿了顿,微笑:“也是。你说得对。”   周宿斜眼乜他:“你不相信我?你觉得我知道晁保平有共犯?”   “我相信你不知道。如果有人想杀你,都追到学校里来了,你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那天在家里,我确实只见到了晁保平一个人。”   陆效禹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摸了一支叼在嘴里:“先等我妈那边的排查吧,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要是一次能抓到最好。这段时间,你就别单独行动,上下学吃饭看病由我负责。”   “没必要这么夸张,你也有自己的安排,我只要不落单不就行了。”周宿朝他伸手:“给我一根。”   陆效禹收了烟盒:“不行。”   周宿瞪他。   陆效禹从另外一边口袋掏出一条薄荷糖,啪地扣在桌子上:“未成年,只能吃糖。”   周宿竟然一时间找不到话能怼回去。   陆效禹得意地看他吃瘪:“怎么每次我想对你好的时候,你总是不领情?有什么困难你也不会第一时间来找我,宁愿舍近求远,去找不熟悉的人。”   “我和你很熟?”   “好歹睡过。”   周宿差点被口水呛到:“你讲点道好吧?我怎么不领情了?我还不够领情吗?你都跟踪我多少次了,我有采取什么措施吗?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你所有时间都浪费在我这。”   “是你不想浪费我的时间,还是你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我待在一起?”陆效禹开始算账。   “你不要随意引申歧义。”   “事实就是,你昨天和丁一闻待在一起,今天和王双双待在一起。反正都不是我。”   “不是,人家双双会美术,我是去请教她设计班服的,有什么不对?我是想找你商量别的事情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而已。”   “还有进社团那次呢?那么多社团你就只无视我,一定要到最后没办法了,才回过头来。我还先认识你呢。怎么他们一个个都排那么前,到头来就我排最后?”   周宿觉得他无取闹:“你够了啊。”   “没够。”陆效禹凑近他,夹烟 的手搭在椅子靠背上把人半圈住:“到底我重要,还是他们重要?”   周宿睨他一眼,笑出来:“双双是你亲妹妹!你跟她也计较?”   陆效禹坦坦荡荡:“我是在追你啊。那肯定是你跟谁亲近,我跟谁计较啊。”   周宿耳朵尖抖了抖,然后从耳垂的皮肤开始慢慢地向顶端渐变成粉红色。   他慌乱地低下头把桌上的糖拿过来,拆了一颗放在嘴里。   “忘了我在追你啊?”陆效禹觉得他的反应很可爱:“要不要加强一下记忆?”   周宿下意识地转脸,陆效禹的唇已经盖了上来。   他毫无防备,接下了一个吻。   强劲的清爽的薄荷气息从嘴里漏出来,在厮磨的双唇间传递弥漫。陆效禹好像真的很不满,吮吻的力道很深,来不及吞咽的黏腻的糖汁沾在唇上马上被他吮掉,一会儿那糖渡到他嘴里,一会儿又回到周宿嘴里,脆硬糖块在牙齿间磕动发出的叮当响声,通过口腔神经直达上脑,简直就像一群脖子上系铃铛的小天使绕着周宿的脑袋飞。   还有没完没了的辛甜的黏液拉扯、搅合、抽丝,百转千回,无穷无尽。   “宝贝儿,你好辣。”陆效禹在他的唇上感叹。   周宿脸颊滚烫绯红,睁着一双水眸嗔视他。   想推开,却被先一步禁锢住了双臂,手只能搭在陆效禹的肩膀上,使不上力。   陆效禹被他看得什么“见好就收”立刻丢到九霄云外了:“再来一次,嗯?”   直到嘴里的薄荷糖全化了,只余留淡淡一点辣味在舌尖,周宿才被放开。   他脑袋昏昏沉沉,里头晃荡着一锅冒泡的浆糊糖汁,整个人好像都要化成一股清气了。   陆效禹一松手,他立刻站起来,走到窗边去,让新鲜的凉爽的风唤醒神志。   窗外是庭院。橡树整齐排列,枝叶相互掩映形成天然的绿道,红的、黄的、白的玫瑰花栽种在四方小格的花圃,一个个格子整齐把地面铺满。带着橡果香气的熏风徐徐扑面。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少年清朗地念道——   “查王率军来犯关我何事?   我在碧阴下休憩,听流水潺潺,   静观收割者的殷勤。   而你,啊,我的菲利斯!   将在五彩缤纷的花丛中,   伸来洁白的双手,   为我编织花环,哼唱悦耳的歌声。”   周宿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在情诗的流动里重新悸动起来:“查八世入侵意大利?”   陆效禹站在他身侧,凝望疏阔的庭院:“15世纪是一个分水岭,不仅拉开了欧洲历史的下半场,整个人类文明在也步入了一个全新的不回头的时代。性主义和启蒙运动后,人类再也没能找回这种‘关我何事’的心情了。但我觉得,它其实很重要。”*   这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一眼,是陆百宁新发来了信息。   他没点开看具体的信息内容,手机落回了口袋里。   周宿也看到了,但没有追问。无外乎是关于袭击案或者是灭门案的信息。   即使没有这条信息,他们也知道,教堂外面是庭院,庭院外面是一个凶险的世界。   周围到处是谋杀、威胁、失踪、绑架、孤独、阴谋……   但在当下这一刻,好像又可以和他们没有关系。   世界风雨飘摇,而此刻,我只想和你谈一场恋爱。   (*“查王率军来犯关我何事”诗歌出自卢多维科阿里奥斯托;   陆效禹的点评观点出自《局部》陈丹青)   --------------------   休息两章,谈会儿恋爱,嘿嘿   我真的很喜欢那种懂文学会艺术的工男攻,非常戳我XP 第20章 感谢你没有放弃自己   陆效禹是言信行果的人,他说要给周宿当保镖,就真的如影随形。   不过,这个星期周宿也确实很需要他。校运会时间紧,大量的准备工作还没做,组织方队、入场排练、开场表演、班服和班旗设计……各个都不是容易的活。周宿从前没有机会担任过副领队的角色,和同学、老师都不熟悉,他张罗一声,没几个人愿意回应。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陆效禹的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班会他往台子上一站,粉笔在黑板上敲两下,整个课室都安静下来,比纪律委员管用。   今年运动会比往年还有一些不同,比赛项目上首次增设了羽毛球比赛和篮球比赛。最终胜出的队伍会得到一笔1000块钱的班费,也是今年运动会奖金最高的两个赛事。   于是,陆效禹还要代表班级组建篮球队训练比赛。但因为篮球比赛的时间和其他项目冲突,陆效禹能报名的项目减少了。最终,周宿代替他报上了男子1500米长跑。   “要不还是算了,你身体不好,1500米太辛苦了。”陆百宁很担心。   他们前几天才做了一次针对性检查。周宿身体内各项营养元素都超标,肝肾功能损伤,免疫系统过度活跃。   但周宿身上已经没有其他项目了:“哪有那么娇弱?而且医生也说,我可以做运动的,适当的运动反而能帮助加快代谢,排除毒素。又不是一定要拿名次,重在参与嘛。”   陆百宁怨视儿子:“你也是。领队不能协调一下吗?整个班没人了一定要让他跑?”   陆效禹也再三劝过,只是周宿坚持:“只要跑完就好。就当提前准备,明年体测总要跑的。”   比赛前,叶丛波也来叮嘱周宿:“要是觉得不舒服,中途就停下来,没关系的。身体最要紧。”   跑道两边挤满了人,欢呼此起彼伏。空气闷闷的一股塑胶味道。旁边的沙池里同时在比赛跳远,一个运动员屁股着地,沙坑里大大小小的屁股印。广播员明亮欢快的声音这时从头顶传来——   “接下来是男子1500米长跑,请各位运动员尽快就位!请各位运动员尽快就位!”   后勤生过来给周宿运动服。一个穿篮球服的人影插进来接过了手。   “我来吧。”陆效禹蹲下来,给他把鞋带重新系了一遍:“紧张吗?”   周围全是人和目光,周宿低头看着他给自己系鞋带:“还好。”   “没事,我看你行,这几天练得不是好好的嘛?”陆效禹知道他心素质强:“后面我开赛了,不能盯着你。但是我让校医在终点等。你休息好了我就回来了。”   周宿心里一暖,抬头给他了一下衣领:“别受伤。注意安全。”   比赛枪响。   周宿蹬开了起跑器,第一圈他跑倒数第二。   第二圈开始小腹下方开始有点疼,先是针扎一样尖锐痛感,过了一会儿,疼痛变炖,又慢慢消失了。经过起点的时候,陆效禹站在跑道边对他比“加油”的口型。他第六个冲过了起点线。   第三圈,汗水在手臂上凝结出一颗颗小水珠,他觉得嗓子变得越来越干,呼吸的时候生疼,不得不把嘴唇打开一点,口鼻一起呼吸,同时他加了一点速度,跑到了第四。   快到第四圈的时候跑道两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让他耳鸣,第四名在弯道超过了他,他回到了第五。后勤员看他脸色不太好,一直跟着他跑。   小腿也因为逐渐积累的酸疼感变得有点沉,汗水挂在他的睫毛上,眨眼间的时候流进了眼睛里,让他眼睛睁不开。呼吸也逐渐乱了,但他顾不上,全力冲刺。   到终点的时候,他是被校医一把搂住接下来的,校医在他耳边吼——   “别坐下!别坐下!走两步!再多走两步!”   “水!毛巾!毛巾!递个水给他!”   四五只手臂伸过来给他递水瓶子,他随便接了一个,喝了两口,呛在嘴巴里,剧烈的咳嗽。还有人用毛巾给他擦汗,眼前填满了笑脸,像过年时候的福饼一张一张堆叠起来。   他迷茫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两腿不受控制地被推搡着前进。   所有人都在喊,以至于他每个人都听不清楚。他猜想自己大概是跑得还可以。   人群慢慢散开,他被搀扶到了空旷的区域里休息,终于找到了把椅子坐着,心跳声没有那么强烈之后,校医递给他一杯温的淡盐水,然后给他拿来小风扇吹风。   周宿问:“我第几名?”   校医笑盈盈的说:“第三哦。没想到你长跑挺好的嘛。效禹来找我的时候好紧张啊,我还真信了你可能跑不下来呢。”她给他按摩了一下小腿肌肉和手臂肌肉。   叶丛波和体育委员带着几个后勤生陆续也到了,体育委员高兴地恭喜他,并和他拥抱。周宿想问问陆效禹在什么地方,正好听到操场正中篮球场上传来山呼海啸的尖叫。   “还能走吗?要不要去看看效禹?”校医拍拍他的肩膀。   周宿站起来,身体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的疲惫,反而,大汗淋漓地使出浑身力气后,四肢好像变得更轻盈。积聚在体内一股沉重的闷气仿佛化成汗水蒸发。   他浑身畅快地移动到篮球场边上,正看到陆效禹在罚球。   他站在人群外面,但陆效禹立刻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朝他眨眼,手里的球已经出去,即使目光根本没瞄准篮筐,球完美地掉在了篮筐里。   即使是刻意耍帅,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吸引人。   他看到中场休息,哨声一吹,陆效禹就跨过人群走到他身边来。周宿的脸还有点白,手里抱着淡盐水的塑料瓶子和毛巾,但目光融融温暖。   陆效禹担心他体力不支:“不是让你休息等我。不累?”   周宿给他擦汗:“还行。还有几场?”   “两场。”陆效禹接过他的塑料瓶子喝水。   周宿看到场上的比分,他不担心陆效禹的能力:“那我先去收拾一下书包。今晚不用上晚自习,我们可以早点走。晚上你想吃什么?”   队员在喊陆效禹集合,陆效禹顺便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他:“帮我看着。”   周宿抱着宽大的外套,衣服的布料上仿佛还有少年的气味。他轻轻地打了个甜蜜的战栗。   这个时候其实才下午三点半,离整场校运会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教室里已经有一些没有项目的同学回来写作业。广播站实时播报着比赛情况、各班名次,还有一些各班投递的鼓励运动员的稿件穿插其中。   周宿把书包好,看了一会儿英语作文范文,就听到课室外高昂的欢呼。应该是陆效禹赢了篮球赛。他跟着一些同学起身到走廊上去,就听到广播站女广播员清脆悦耳的声音——   “下面一封稿件,是来自高二3班陆效禹同学。”   “胜利并不在于名次,而在于永不放弃的坚持。对于运动和人生,都是如此。”   “我想特别对我们班的周宿同学说,感谢你没有放弃自己,感谢你坚持到了今天,我为你感到无限的骄傲!无论今天或未来,你能否取得好成绩,在我心里,你永远靡坚不摧,永远举世无双。”   同班同学向周宿投来暧昧而戏谑的目光。周宿两只手不自觉扣紧走廊栏杆。   他的目光向下望的时候,陆效禹和3班的篮球队员正好被人群簇拥着走到楼下来。   两人目光相遇。陆效禹抱着篮球朝他招手。少年矫健而丰美的身姿点缀着汗珠的银光。周宿心一动,在智意识到之前已经跑下楼去,被陆效禹接了个满怀。   他抱着他转圈,在周围的惊呼和刻意的起哄声中。   周宿搂着陆效禹的脖子,笑得停不下来:“好了好了,我晕!”   陆效禹把他放下来:“听到广播没有?”   周宿骄傲地挑眉:“写得不错。哪个网上抄的?”   “就不能发自真情实感?”陆效禹反问。   旁边还可能有老师经过,周宿怕再说下去,这个血气方刚的篮球冠军什么都干得出来。   气氛很好。体育委员在旁边说:“效禹,晚上哥们几个一起吃啊。庆祝拿奖。周宿一起来呗。”   周宿一愣。没想到自己在受邀范围内。   “想不想去?”陆效禹问他:“就篮球队的,和队员家属。”   他刻意咬重“家属”两个字。   几个篮球队员起哄——   “来嘛来嘛。”   “哎呦,家属了啊。”   “效禹第一次带家属哦!”   周宿不忍心扫兴,轻轻点头。   正好是立冬,晚上就吃火锅。   店里唯一一张10人的大桌被他们刚好占满。除了篮球队6名成员,还有体育委员的女朋友、两个后卫的女朋友和周宿。男孩子们叫来了啤酒,一个女孩子准备了庆祝横幅,火锅店听说他们是校运会比赛得了冠军,还给他们准备了荧光灯牌和音乐。体育委员的女朋友是街舞社的,还兼职校啦啦队成员,外套一脱,里面一件亮片小短裙,当场热舞一段。   周宿坐在角落里抱着奶茶杯子看热舞看得目不转睛。   女孩子扭到座位边,先把另外两个女孩子拉起来一起跳,然后又过来拉周宿:“来嘛,一起玩。”   周宿笑着摆手:“我不会,真的,我不会。”   女孩子把他手里的奶茶放桌子上:“没关系的,好玩嘛。我教你!”   周宿看一眼旁边的陆效禹,陆效禹对他笑着点点头。   他从座位上被拉出去,和女孩子们一起手拉手摇晃身体。   女孩子教他:“很简单的,是不是?”   他看到陆效禹对他摇手鼓励,学着女孩子的脚步转圈,跟上节奏之后不自觉扬起嘴角。   曲子结束得甚至比周宿想象得更快。   “效禹,你男朋友好聪明啊,跳得好好,是不是?”拉拉队员夸奖周宿。   陆效禹给周宿乱了的头发:“跳得好。”   拉拉队员说:“以后多带他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啊。金屋藏娇算什么事?”   体育委员抱着女朋友:“就是。我之前也不知道周宿跑步跑得这么好。要不是他最后主动报名,我真的头疼,根本没人愿意报1500。”他本来是负责组织比赛报名的。   “没有,我也就只有耐力还可以。爆发力不行的。”周宿有点不好意思。   “咦,他害羞了。好可爱啊。”拉拉队员要了周宿的联系方式:“宿宿,我把你拉进我们群啊。就我们几个,没有大人的。等会儿让效禹他们发红包。我们抢。”   因为过两天还是一位前锋队员的生日。所以大家买了生日蛋糕和果盘庆祝。   周宿吃了一肚子热辣的火锅,看到冰的蛋糕有点不敢下手,陆效禹把他的碟子接了过来,给他把上面新鲜的水果挑了两块出来,其他的放在了自己碟子里:“吃个意思就好。”   周宿看他们喝酒都是整支对吹:“你少喝点。”   陆效禹像是很习惯。他们一顿饭喝了整整两箱啤酒,陆效禹面不红心不跳,走出火锅店的时候步伐稳健,思路清晰,还能叫车先把几个单身的队员送回家。   周宿原本还以为他没事。到家下车,陆效禹一开车门就吐在了地上,接连吐了好一会儿,周宿想从另外一边绕过去把他扶下车,他突然回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周宿:“宝贝,我吐血了。”   周宿吓一大跳,开了车门就去看,真的一滩红通通的东西。   司机也被吓去了半条命:“要不要上医院啊?”   周宿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一照,红色的粘液里面掺杂着黑点。他没好气地收了手机:“血你个头!让你少吃点西瓜!又是火锅又是冰西瓜,你不吐谁吐啊?”   陆效禹耷拉着脑袋捂着疼痛的胃,被他训得一声不吭。   好在吐完了之后,陆效禹清醒了一点,回家洗了个澡,周宿给他吹头发。   他抱着周宿的腰:“今天开心吗?”   周宿拿着吹风筒,点点头。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一种毫无负担的,他几乎以为他这辈子都在难体会到的开心。   “那就好。”陆效禹像是还没完全清醒:“你开心最重要。”   周宿有点感动。揉了揉他的脑袋,收了吹风机:“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晚安。”   他走了之后。陆效禹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手机放在枕头边,突然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是一条信息,点开是一个女孩子的照片。   电话插进来。他接通了,冷淡的语气丝毫没有醉意:“说。”   丁一闻意味深长地笑道:“她叫孟雪妍。是周宿害死了她。”   --------------------   男孩子融入集体的方式——参加体育运动。   恭喜宿宿开始成为小团体成员啦~ 第21章 只知道他叫阳哥   陆效禹深吸了一口气,坐起来。   他的嗓子因为呕吐过还有点哑:“丁一闻,你是真的没被人告过诽谤,是吧?”   “你先听我说完。”丁一闻也不恼怒。   陆效禹不听:“你要是有证据,欢迎去报警。我妈在警察局等你。”   说完,啪地把电话挂了。   房间在电话音断后显得异常安静。陆效禹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出门,下楼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一口都还没喝,外头房门先开了。陆百宁疲惫地出现。   “怎么还没睡?”当妈的很意外看到儿子。   陆效禹顺便也给她倒了一杯:“晚上喝得有点多。你今天不是不回来么?”   厨房里冷气从地板砖往上冒。十一月的夜晚已经初见萧瑟。   陆百宁给儿子从沙发上拿了个毯子披着。母子俩坐在餐厅里谈话。   “王治江开口了。”就是王之宪的表弟兼司机:“他承认认识姚巳,但不承认让姚巳来找你麻烦。他们只是牌友关系。”   “他说,办公室被盗后,王之宪觉得是内部人做的,所以排查了很长一段时间内鬼,只是最后没有结果。”   “王的确和他抱怨过,觉得办公室被盗是我在背后坑他,对我和你都有怨气,但只是抱怨,没有找过你。”   “他也否认王之宪认识姚巳,说王之宪从来不知道他和姚巳打麻将。”   “姚巳改了口供,说他知道你是王之宪的儿子,所以想要抢劫。他承认了认识王治江,但是没有承认是王治江雇佣他的。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说法也算对上了。”   陆效禹想先知道母亲的意见:“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陆百宁坦言:“半真半假吧,王之宪既然觉得是我们在背后搞鬼,那为什么不派人来找我们?这不是很矛盾吗?他反正以前也找过我不少麻烦。”   陆效禹补充:“而且,说王之宪完全不知道姚巳的存在也一定是谎话。他不会自己直接和姚巳接触,但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王志江就是替他和这些人打交道的。”   “当然,也有可能王确实没有找你,但是出于某种秘密原因,我们不知道,他也不能说。”   “如果王志江咬死和姚巳只是牌友,能定他们的罪吗?”   “姚巳故意伤害和抢劫未遂是肯定没跑了。但王志江就难说。”   “不过,他既然已经被捕过,以王之宪多疑的性格,我估计回去之后他不会再受到信任重用了。”   陆百宁还有其他压力:“因为涉及到你,我对这个案子不能插手太过。但是局里又不想让这个案子拖太久,毕竟……你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害,也没有财物损失……”   说穿了,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抢劫未遂案件。   陆效禹相信她已经做了最大努力:“就是差不多可以结案了是吧?”   陆百宁很愧对儿子:“不过,你相信我,我会继续......”   “不要。”陆效禹立刻打断了:“他们想结就结。”   陆百宁还想说话。   陆效禹最怕的就是这个:“不要为了我冒险,首先,你要好好的。如果你不能好好的,那什么真相什么正义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但是......”   “已经抓了王治江和姚巳,可以了,至少折了王之宪的两条臂膀。”   这个结果其实已经比陆效禹想象中要好了。他甚至都能想象,王之宪在这段时间如何提心吊胆。   他安慰母亲:“只要王之宪找不到那笔钱,说不定他还会有其他动作。下次,下次我们一定会有更好的准备,总能抓住他把把柄。”   被他提醒,陆百宁想起了一个好消息:“虽然王治江这条线可能没办法攀扯上王之宪,但是我今天去经侦科了解了,他们确认是带走了布谷鸟的一个高管。”   “是洗钱吗?”陆效禹想起来这个事情了。   陆百宁点头:“对,现在查实了的是,这名高管控制的三间公司每个月都有巨大的现金流流入,其中一间他和他情妇共同开设的服装店,每个月月利润就有上千万。”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利用情妇开设服装店蛋糕店咖啡馆是高官和企业管层洗钱最常见的方式。所以,街上一些平时根本没有人走进去的小服装店,才能奇迹般常年屹立不倒。”   “经侦科盯着这个服装店的账户盯了半年,突然有一天情妇订了一张去新西兰的机票。他们怕她跑了,在机场把她抓到的,然后带走了那名高管。”   “为什么要洗钱?他们这些巨额现金流是怎么来的?”   “还在调查,还没有定论。”   “反正至少洗钱是没得跑的。”   “经侦科已经盯上王之宪了,派人进驻公司查账。”   “那找到证据也就是时间的问题。高管洗钱,我不信王之宪不知道。”   “只可惜,终究是让经侦科抢先了,不能让我亲自拘捕他。”陆百宁还是不甘心。   陆效禹笑着和母亲拥抱:“陆百宁同志,你已经很优秀了。由你惩治的罪犯已经数不胜数,人民群众记得你的功劳,不缺这么一个人渣。”   陆百宁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接下来会盯紧经侦科,让他们多留意王之宪背后的保护伞。布谷鸟横行这么多年没有被查处,肯定是有所倚靠的。如果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就更好。”   “另外,你在学校里要低调。”陆百宁叹气:“多照顾双双一点,小女孩子以后的路不好走。”   如果父亲被抓,王双双将直面父亲的真实面目,失去优渥的家庭条件和精神支持,对她来说也会是比高考更残酷的考验。   陆效禹觉得母亲操心太过:“你别整天惦记这个,惦记那个,也多想想自己。”   陆百宁太累了,她需要睡眠:“对了,宿宿要探望晁保平的申请下来了。但是后天我要去一趟检察院,确实是走不开。要不,你陪着他去?”   陆效禹迟疑了一下。   陆百宁看出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陆效禹摇头:“算了。没事了。我去就我去吧。”   探访日是个阴天。从早上开始一直刮大风,窗户开一条缝是狼嚎,全开是虎吼。积云快速地向车行后方滚动,在冒着寒气的沿江带,浮起白蒙蒙的一片雾,慢慢腾腾,随波逐流。   信石监狱站立在江岸边的芦苇丛里,样子和颜色都像一座沙堡,絮絮的芦花吹过监狱门楣,仿佛也会将这座建筑随风带走。   从探访口进去先要登记证件,然后寄存个人物品,通过人身和安全检查后等待所有今天预约的访客到齐,由监狱管人员统一安排探视。   因为陆效禹是临时陪来的,没有在访客名单上,所以只能在探访门口等待。周宿一个人被狱警带到会客的饭堂里。他挑了一张中间的位置坐下,等了一会儿,才有狱警将犯人们带出来。   晁保平穿着囚服和拖鞋,头发得光光的,露出头皮上起的癞子。天气冷起来,冻得他的脸和手发青,他把手抄在兜里,脸上总是显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他像是很不情愿看到周宿:“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周宿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他们四周。前后左右都是犯人和探视的家属,狱警持警棍靠墙站着,在混杂的人群里,他们的对话狱警是肯定听不清楚的。   “嗯。”周宿回答:“就差最后一件了。”   晁保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庆幸的释怀的微笑:“那就好。那就......好。”   周宿来是为了讨论其他的事情:“有两件事我要问你。你老实告诉我。”   “还有什么事?”晁保平疑惑。   “有人要杀我。我怀疑是当初和你一起的那个......”周宿做了一个手势,“他是谁?”   晁保平皱起眉头:“但他没有要杀你的由啊。”   周宿压低声音:“你们关系好吗?他有没有可能想帮你?或者......”   “我们没什么交情。他只是为了钱。”晁保平顿了顿:“等等,你是不是看到了他?”   周宿反应过来:“我只是看到了一眼他的背影。他怕我认出他来,所以要杀我?”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认识他。”   “少来。你不认识他,你跟他一起干这么危险的活?”   “我真不认识他。我们就是喝酒认识的,酒吧里一群人,大家都是朋友,只知道他叫阳哥。”   “哥?他比你要大?”   “看面相比我大一些,四十来岁左右。”   “那你知道他什么?为什么会一起干活?”   “大家都需要钱就一起干呗。他很缺钱,身上很多债。为了方便我们就干脆不问个人信息,分了钱一拍两散,彼此都安全。按说,他和你没仇。”   周宿觉得惊奇:“那你们是怎么联系的?总有个电话、账号之类的吧?你们分钱的时候,你不给他的银行账户打钱吗?”   晁保平嗤笑:“你们家那些卡我根本不敢动,那不是等着警察查吗?我们还没蠢到那个地步,分的都是现金和实物。他当时住在下塘的城中村里,房东有座机电话,我们只有必要的时候才用座机联系。要么就约在酒吧见面聊。”   “具体的住所地址你有吗?”   “有。我可以告诉你。但他不一定现在还住在那里,他这个人居无定所。”   “没有固定工 作?没有收入?”   “他说他会打点工,不过具体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上班都没说。”   周宿皱起眉头。他万万没想到晁保平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同伙身份。   这样一来,线索断在了晁保平这里,开展不下去了。   这时候,晁保平又补充:“不过说起来,他这个人性格特别谨慎,其实一开始我是想问他名字来着,是他说最好彼此知道的越少越好。当时我就想,这个人不一般。”   周宿淡淡道:“就好像,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和他只搞了你家那次。”   “就一次?”   “除了你们家,我也没有别的人要搞了啊。”   周宿冷笑一声:“晁保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再骗我,没必要了吧?”   “我骗你什么了?”晁保平有点不高兴。   “你没骗我吗?”周宿凑近了他:“你和陆效禹洗劫了王之宪的办公室,你以为我不知道?”   晁保平一惊。他赶紧往两边站着的狱警看了看。   周宿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想对了:“陆效禹在18年的7月份去过你们家,探望你爸,送了礼给他,答谢你帮他向王之宪报仇。你洗劫了王的办公室,卷走上百万的现金和古董文玩。紧接着,你又来搞我们家。你挺忙啊,晁保平,业务量挺大的啊。”   晁保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你怎么知道......”   周宿语速又平又快:“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为王之宪干过活,而且,只是服务他个人。姚巳你认识吗?你们应该是差不多的‘岗位’吧?”   “老板办公室不会随便让人进,而且还是年收入几十亿的龙头企业老板,别说办公室,他那一层楼要上去都不容易。所以,你当时肯定是布谷鸟的人,时常出入公司,保安秘书才不会拦你。”   “一开始是陆效禹主动找的你。就像,也是他主动找的姚巳。他和你套近乎,了解你的情况,拜访你家,甚至可能还给过你别的小恩小惠,承诺为你解决困难。”   “比如说,你爸当时在医院欠的天价医药费?你们合作,他制定计划,你负责实施。成功后,钱归你,他一毛不要。你付清医药费,他让他爸破财。”   周宿做了个顽皮的眨眼表情:“最重要的是,王之宪不能报警,他怕警察查出来布谷鸟别的勾当,比如洗钱。所以,你和陆效禹高枕无忧,没有后患。”   “当然,王不傻,他会怀疑你,也会怀疑陆效禹。只是他不能找陆效禹,因为他发现,陆效禹能‘策反’他身边的人,给他制造麻烦,所以他不可能派姚巳接近陆效禹的,因为他怕姚就会成为下一个你。”   “你之后,陆效禹主动又找了姚巳,他可能还有其他报复王之宪的计划。但姚野心大,还不聪明,他不想听命于陆,也不相信陆会让利给他,只想自己独吞所有钱。他们没谈拢,起了冲突。”   “姚被抓,警察不会相信他们是斗殴。于是陆效禹这局又赢了,他既把姚巳送了进去,又保全了自己的秘密,还让王之宪折了一个心腹司机兼表弟。而他自己毫发无损。”   周宿往后靠,倚在椅背上翘起腿的样子在某种角度上和陆效禹开始相像:“一个叱咤商场多年的老狐狸,让自己的高中生儿子搞得人财皆失。我要是王之宪,我现在是真的要害怕了。”   --------------------   陆百宁:儿子你要照顾一下你妹,她没了爸爸很可怜   陆效禹:你要不想想我?我爸被抓我没法考公啊! 第22章 他一定很爱她   晁保平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好一会儿没说话。周宿也耐心地和他耗。   “我帮陆效禹不仅是因为钱,我能解他。我相信你也能。”晁保平承认。   周宿没有接他的话:“你一开始就骗我,你说你要我们家的钱是为了付你爸的医药费,其实那时候你已经拿到了王之宪的钱。”   晁保平面色涨得通红:“是你们家骗了我的钱。我拿回去是应该的!”   “你是应该。但我那时候也是真的相信,你只是个受害者。如果我知道你是个惯犯......”   “你不会反悔了吧?”   周宿提出条件:“我答应你的事情可以做到。但是我要知道,你的同伙是谁?我要找到他,不然我死了,你的事情照样没人办。”   晁保平狼狈地呼出一口气,甩了甩头:“他比我矮个三、四公分,头发偏分,瘦长脸,鼻子小,大声说话,不爱笑,有点小聪明,喜欢打牌,经常能赢。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陆效禹的事他没参与。”   “那有没有谁可能认识他?”   “可能我们认识的那个酒吧里有,我就是通过里面的人知道他的。你可以去问一问,报阳哥的名字就知道了,太阳的阳。酒吧是西仓码头的‘金云母’。”   探视的时间是规定好的,到时间必须离开。   见到周宿跟随着其他访客一起出来,陆效禹立刻上前来:“还好吧?”   周宿点点头:“反正是最后一面了。”   陆效禹揉了揉他的肩膀。   “我还不想回家,我们在外面逛逛吧。”周宿说。   陆效禹给钟点工阿姨发信息让她不要做饭:“有想去的地方吗?”   周宿歪着头对他笑:“要不要去喝一杯?”   中午不会有酒吧开门。   陆效禹把人带到国金中心顶层空中花园餐厅,要了一套情侣餐和一支低度的起泡甜酒。周宿去洗了个手的空隙,回来餐桌上就多了一大束粉红色香槟玫瑰。   “啧,玫瑰花是不是有点corny了?”周宿眼睛都没眨一下。   鲜花能换美人一句话,陆效禹就觉得值得:“什么方法都得试试啊,要不然显得我很没本事。”   周宿一手拿着餐刀给面包抹黄油一边微笑:“怎么会?我一直觉得你很有本事啊。”   陆效禹透过水晶玻璃杯深深凝视他:“是吗?你知道我有什么本事?”   “那要看,你想让我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了,我只知道你想让我知道的。”   “我没什么不可以让你知道的。我的就是你的。”   “真的?无论什么都可以?”   陆效禹喜欢他持刀的天真样子,那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朵美丽而妖冶的玫瑰:“当然。”   周宿放下了餐刀,把面包送到嘴里咬一口。刚烤完的面包把黄油微微闷化,炭炉的炙气催发了黄油的香味,面包在嘴里稍微多含一会儿,都是甜的。   他把面包吞了,指了指那束花:“我说真的,你考虑考虑我好不好?我去探一次监,然后拿着一大束玫瑰回家。陆阿姨看到了,我怎么解释?”   陆效禹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杯子:“就说我在追你呗。”   周宿差点一口酒呛在喉咙里:“你不怕阿姨抽你?”   “她是刑侦科科长,行为分析学和功能心学都是全局第一名。她能看出来我是什么样的人。”   “看出来不代表能接受,就算接受,不代表情绪上好过。”   “比这要大得多的、艰难得多的事情她也不是没经过,她不会受不了。”   侍者进来上菜。汤是牛尾清汤。   周宿用勺子舀汤喝:“但是感情问题不一样,她自己在这上头吃了不少苦,她会希望你少走弯路。”   陆效禹想了想:“我以前问过她这个问题,为什么她年轻的时候会选择王之宪?”   “嗯哼?”   “她不是选了王之宪,只是王刚好出现了。她也没别的人选。”   “‘刚好’是什么意思?”   “她当初想当刑警,但刑警队没空位。她坐办公室很枯燥无聊,年纪渐渐大了,家里也催,她觉得前途无望,结婚生孩子算了。亲戚这时介绍了王之宪,他追她的时候对她还是挺好的。”   “我还以为阿姨年轻的时候会有很多人追求。”   “讽刺的是,她离婚了之后,反而刑警队空了位置出来,她力争补位,之后事业一路高升。”   “说明女人离开了男人,生活才会变好。”   陆效禹手里的勺子一顿:“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很不懂事。我妈刚进刑警队特别忙,经常不着家,我觉得她陪我少,回来还总限制我吃零食看电视,检查作业也很严格。反而是王之宪,他一来看我就带我吃麦当劳,买玩具,说话又好听。我就特别喜欢他,我甚至说我要跟他去住,不要跟妈妈了。”   “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不懂很正常。”周宿喜欢听他说过去。他们之前很少能谈这个话题。   “后来我妈有一次出任务受了伤,在医院昏迷着叫我的名字,我很触动,才明白她其实很重视我。”   “因为她只有你了。王之宪还有双双。”   “是,我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件事的。我上四年级有一天,我妈问我,以后跟她姓好不好?我同意了,我们去改了姓。我还很高兴跟王之宪说,结果他大发雷霆,当着我的面把我妈骂得非常难听。”   周宿很好奇:“你当时是什么反应?”   陆效禹把勺子放下,直接拿碗把汤喝完,用餐巾擦了擦嘴:“我很害怕,站着一动也没动。”   “你可能都不明白王之宪为什么要生气。”   “对。我后来还问了我妈这个问题。”   “阿姨怎么回答?”   “她说,因为他害怕失去你,他只是太在乎你了。”   这个回答很符合陆百宁的性格。   陆效禹放下餐巾:“从那之后,我就和王之宪疏远了。他来看我的时间明显减少了,我也不愿意和他出去,等我升了初中,知道他会给我妈的工作使绊子后,干脆就不和他来往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周宿吃完了面包和汤,已经五分饱了,面对正菜反而有点吃不下。他把自己盘子里的意粉分了一部分给陆效禹,陆效禹照单全收。   “我去查了资料。”陆效禹说:“圣经里,路西法与上帝交战失败,堕入地狱,但他没有就此放弃,后来他派蛇进入伊甸园,诱使夏娃吃下苹果。夏娃与亚当也违抗了上帝,离开了伊甸园。”   周宿点头:“对。他没能直接打败上帝,但诱使了很多神的信徒和拥趸堕落反抗。最终,人间不再只有上帝的光芒,也有了邪恶和罪业。”   “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诉我还有后面这一段?”   “因为我知道,你自己会去查的。”   陆效禹抬头和周宿对视。周宿笑容恬淡、真挚,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在说神话故事。   他们之间有十秒钟的沉默。   餐厅里似乎只剩下忧悒清越的小提琴协奏维瓦尔第的《春》。   “对了,我之前还忘了说,”周宿先开口:“其实我更相信,路西法是爱上了人类女子才造反的。”   “我没说他们一定是爱情,我只是说他对她产生了爱。我相信,他一定很爱她。”   陆效禹没有说话。   周宿重新拿起刀叉:“吃饭吧,再不吃要凉了。”   回到家的时候,陆百宁已经在家了。   看到周宿抱着夸张的巨大的花束,她先是一愣。   周宿把花递给她:“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新开的花店在搞活动,这是效禹哥哥给您买的。”   陆百宁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儿子,陆效禹仿佛有点不情愿地点头。   “他不好意思呢。”周宿自然地解释。   陆百宁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我去找找有没有花瓶。家里好久没有买花了。”   见到她进了厨房,陆效禹才低声道:“谢谢。”   周宿摇摇头:“我可以提一个要求么?绝对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很简单的事情。”   “你说。”   “以后,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也不要再接触危险的人了。”   陆效禹扭头看向他。   周宿的目光追随着愉快的陆百宁的背影:“布谷鸟大厦将倾,王之宪倒台只是迟早的事情。剩下的交给警察吧,否则把你自己搭进去就不值得了。”   “你上一次、两次的成功,本来也有运气的成分,你不要否认,但人不可能永远运气好。何况,就算是这两次,对你来说也并不轻松吧?”   周宿抬了抬手,轻缓地顺着陆效禹的后背抚摸。   陆效禹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服的后背熨帖着皮肤,让那些陈伤不自觉地灼烧起来。   “王之宪给你留了伤痕,你也给他留了。以后,他会在牢狱里度过他的下半生。但你不能步他的后尘。”周宿的声音很低很低,“不要忘了,你是要继承阿姨的衣钵的,要走她的路的。”   陆效禹猛地捉着他的手:“那你以什么身份来向我提这个要求?”   周宿反问:“你希望我以什么身份?”   “这是我的家事,我只接受家人的提议。”   “你确定吗?”周宿冷静地说:“这个家是你和阿姨相互依靠扶持,费尽心血守住的。这么多年我从未参与过。现在它终于变得稳定、安全一点了,如果让我进来,又会增加不确定性。”   “如果我愿意承担这种不确定性呢?”陆效禹说。   周宿叹了口气。   陆百宁拿着插好的花从厨房出来。她找到了两个塑料罐,把一束花分成了两束。   两个孩子上楼回房间。陆效禹跟在周宿身后:“你这个人真的很难追,你知道吧?”   他们先经过陆效禹的房间门口,周宿突然朝他眨眼:“你是因为难就放弃的人吗?”   陆效禹脸上恢复了笑容。   “放心,不会比扳倒王之宪更难的。”周宿朝他挥手鼓励:“加油。”   周一的晚自习周宿不用参加,要去市图书馆听高考出卷老师的数学讲座,就是全年级只有三个名额的那个。因为陆效禹没有拿到参加名额,所以他要留校自习。   吃过晚饭后,叶丛波就带着高二、高三科班一共六个学生,打车到的图书馆。演讲厅里,十一中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演讲厅中间的第二排。第一排全是教育系统的领导。   因为位置实在是太打眼了,两个半小时的讲座周宿都不敢提出要去厕所。他隔壁的位置靠走道,坐着高三的一位学长,学长看他不止一次眼巴巴地朝过道看,大概猜出来他的想法。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学长悄悄说:“两个人去比一个人好点,我也想去厕所。”   周宿很感激:“谢谢。”   他们弓着腰猫着背一路从过道小跑出了演讲厅,绕了一大圈走廊才到洗手间。   周宿完事后先出来,想着等学长一起回演讲厅,等了十分钟都没等到人影。他重新进了洗手间,所有隔间都已经空了,他又也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只能自己先回演讲厅。   然而演讲厅的座位上也没有人。   讲座剩下的十五分钟里,也没有人回来。但书包眼镜盒笔记本这些个人物品都还在位子上。   周宿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讲座一结束就找到叶丛波:“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别出什么事。”   叶丛波今年不带高三,也不认识这个学生,另外两个高三的学生都不是同班,也彼此不认识。叶丛波只能给对方班主任打电话,班主任不久后回电说,对方的手机无人接听,家里人也说他还没有回家。   这时候已经晚上快十点钟了,演讲厅里的人慢慢地离场,只剩下他们。   叶丛波在演讲厅里里外外巡了不止一圈,有点生气:“这孩子,就算有事情先走了,也该说一声。”   他的语气带着怒火。几个学生怯怯的站在旁边都不敢搭话。   周宿鼓起勇气:“要提前走也应该把书包带上走吧?老师,是不是应该问图书馆的保安室调监控录像?如果他从图书馆出去了,监控肯定能看到的。”   叶丛波看了看时间:“这件事要向校领导汇报一下。这样,我先把你们送上车回家,太晚了,你们在外面多逗留也不安全,先回家要紧。然后我再去调监控。”   他给剩下五名学生叫了出租车,告诉他们每个人回家后给他发信息报平安。   从图书馆回家二十分钟。   周宿刚到家,叶丛波在群里发了信息,说消失的学长家长已经确认,学长到家了。   --------------------   效禹其实就是路西法,路西法的故事就是效禹的故事,所以一开始其实就提示了效禹会通过策反王之宪身边的人报仇。当然,效禹这么做就是为了母亲,因为陆百宁太善良了,她做不出公报私仇这种事情的,她屡屡被造黄谣、被诽谤攻击、升职拿奖被举报的坎坷仇怨,只能是做儿子的来报。 第23章 你到底什么时候过生日   “家长说,他在洗手间里觉得肚子不舒服,就先去了外面的药房买药,在药房碰巧遇到了认识的人,对方看他情况不太好,把他先送回家了。”周宿把手机聊天记录给陆百宁看,“因为他没有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所以没来得及和老师报备。”   “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陆百宁耐心地听他说。   周宿分析:“按这个说法,他肯定比我先从洗手间出来,那他就可以在洗手间里先告诉我一声他要去药房。他明明没有我们任何人的联系方式,却一句话都没交代。”   “也许,他一开始没想到会在药房碰到熟人,也没想到自己情况那么严重,只是想去一趟药店就回来。所以没有来得及和你说。”到底是个学生,也可能有冒失的时候。   “最开始,是学长注意到我想上厕所,并提出来和我一起去的。我觉得他是个心细、体贴、很会照顾人的人,不是那种轻率任性的性格。另外,他的家长已经为他请了几天病假。也就是说他接下来几天不会去上学了,这和双双的那个朋友情况实在是太像了。”   陆百宁明白了:“所以你觉得,这个男孩子可能也不是生病,而是落入了危险。”   周宿很谨慎地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可疑,您应该比我更有判断力。”   陆百宁很高兴他信任自己:“你提醒了我,我想到之前也接过一个有点奇怪的报案。”   “什么报案?”   “也是一个儿童失踪案,刚上初一的女孩子,高岭大附中的,她母亲哭哭啼啼地跑到警局来,说孩子联系不上了。我们受了案件,刚刚开始调查,她又说,孩子找到了,回家了。”   “也是生病?”   “对,不舒服,被熟人送去了医院,没来得及联系家里人。我还担心她母亲是不是受到了威胁,告诉她,如果孩子真的有危险,不要听信任何人说不要报警的话。但她坚持孩子没事了,还给我拍了一张孩子在睡觉的照片。”   “这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你刚刚出院那几天。”   “您觉得有必要调查么?”   陆百宁想了想:“原则上来说,如果没有人报案,我们是没办法开展调查的。不过,这个事情确实蹊跷,我会记在心里。明天上班我会去重新翻一下当时的资料,问问那位母亲。”   要不要调查并不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周宿也不想让她为难:“好。”   陆百宁本来还要和他说另外一件事:“教职工楼的排查情况今天出来了。”   “我们走访了3个单元一共84户271人,符合身体条件的嫌疑人有4名。其中3个人不是校内人员,当天那个时段在各自的单位上班,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最后一个人是学校食堂团队的经,姓岑,他租住在1单元802,每天都要进出学校。”   陆百宁把照片调出来给周宿看。   周宿完全没见到过这个人:“他有不在场证明么?”   陆百宁迟疑了一下,才点头:“他说那个时候正好是饭堂午餐供应时段结束,他和几个阿姨在打扫餐厅的卫生,有阿姨能够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   那就是说,4个嫌疑人都排除了。   周宿皱起眉头:“是不是我们在哪个推环节出了错误?”   陆百宁解释:“如果犯罪嫌疑人有比较强的反侦察意识,那么,他可能会故意穿大一码的鞋子或者小一码的鞋子犯罪,这样我们得到的数据就会是错的。鞋码错了,身高体重也会出错。”   “那他也可能不住在职工楼里?为什么会有单元门的钥匙呢?”   “他可能是现在不住在那里,但以前没住过。”   周宿恍然:“对,他可以私下多配几把钥匙,搬走的时候只要留下备用钥匙就好。”   陆百宁很严肃:“而且,有很大可能性他是个惯犯,有丰富的作案经验,熟悉警方的刑侦手段,你还可能不是他唯一的受害者。”   “他还杀过别的学生?”   “我们现在不确定,但是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我已经组织专家,成立专案组,这个案子不可小觑,接下来要重新排查嫌疑人。”   绕了一圈都白费了。   周宿抿着唇,情绪难免沉重。   坐在旁边的陆效禹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话:“对了,那天只有叶老师知道周宿会去后门,查过他吗?”   陆百宁是亲自去审查叶丛波的:“查了,身高倒是符合,不过鞋码不符合,体重也轻一些。另外,叶老师没有住过职工楼,他在本地有房子,一直独居。”   “他当时有不在场证明吗?”   “倒是没有。他和宿宿分开后,去了走廊吸烟角抽烟,一个人。”   “所以不能完全排除他。”   “因为花盆事件,我们还交叉排查了丁一闻和闫老师,丁一闻那天有不在场证明,闫老师说他当时在生物园里,他每天固定那个时候会去生物园,但也是一个人。”   “那基本可以排除丁一闻,如果花盆事件和后门被袭是同一人所为的话。”   陆百宁盘点道:“现在我们还没有证据能证明两件事是同一个人所为,所以我们会先查以前租住在职工楼里的人,查找量不会太大。租到这里的基本上三年到六年才一换,流动率不高。”   “另外,学校两公里范围内能配钥匙的五金店,只有一家。我们会向店老板查账,找出那把钥匙被配的时间,再结合街道的监控录像,找出他来配钥匙的录像。如果他是在那里配的话。”   “最后,如果他是校内人员,他可能是先从学校出来,作案后再回到学校里的,所以相关时段从学校里出来和进去的人,我们可以在校门口的监控录像里查到,也能帮助圈定人群。”   陆效禹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周宿一直没说话:“周宿,你在听吗?”   周宿回过神:“嗯。我在听。”   陆百宁沉默片刻,问周宿:“宿宿,虽然之前问过你很多次了,但我想再向你确认一次。晁保平去你家的时候,你只看到他一个人,没有看到其他的同伙,是吗?”   周宿很谨慎:“我在家里只看到了他。但是不排除,他有同伙在我家外面接应。”   可能是调查结果不想,谈话结束后,家里的气氛有点低迷。   周宿洗了个澡,想起自己在谈话时的走神和陆效禹不大高兴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敲陆效禹的门。   他刚走到门口,门自动打开了。   “你......”   “你......”   异口同声。倒是默契。   陆效禹沉着脸。周宿只好先开始他的表演:“我......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想到今天晚上在图书馆厕所也可能是我‘被消失’......我就有点......”   陆效禹看着他一会儿,让开身体把他拉进房间:“你觉得对方是随机挑选目标?你也可能在范围内?”   周宿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不知道,不确定,也可能对方一开始目标就是我,学长只是不巧替我受罪......”   “你想说,想杀你的那个人也是今天让学长失踪的那个人?你觉得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目前没有任何线索证明,失踪案和杀人案有关系。   “我......只是一种感觉。抱歉,可能是最近遇到的事有点太多了,有点草木皆兵了。我知道这是两件事。”   “如果上次双双的同学能回来,那说不定学长这次也会回来。”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他是为了陪我去厕所才出去的,要不然他可以没事的。”   “那他可真是你的护身符了。”   “怎么能这么说人家?”   “你不是觉得他‘体贴、细心、很会照顾人’么?”   周宿一愣,表情因为对话里的暗示而变化。   陆效禹冷笑:“听个讲座就听出个舍身救命的骑士来了,还没证明他真的出事了呢。你要不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有人要杀你是确定的。”   周宿很吃惊,他简直不可置信:“你吃醋?”   陆效禹哼了一声。   “你这种醋都吃?”周宿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晚上都耷拉着脸:“就因为我说了他一句?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想体现出他不是冒失的性格。我都不认识他,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你都认识我两个月了,从来没有这么说我。”陆效禹振振有词。   周宿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他去挽陆效禹的手臂:“哦,我记得以前我有机会对某人歌功颂德来着,但是谁让我不要拍他马屁的?你记得吗?”   陆效禹被自己的回旋镖扎得满口老血只能含泪往肚子吞。   周宿怕他真的恼了,赶紧踮脚亲一下他的脸颊:“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跟进跟出地保护我很辛苦,还牺牲了大量自己的时间。我心里都是记得的呀。”   陆效禹一把顺势把人扯到自己怀里:“就记得,没有点表示?”   周宿乖顺地环着他的腰,手指在他的腰侧来回摩挲:“我人都在你房间里了,不算表示?”   陆效禹低下头来,轻易地攫住他的唇。   一个长而热切的吻。嘴唇被吮吸的力道前所未有的凶猛暴戾,甚至带着疼痛。   但想到这段时间来对方的付出和努力,周宿还是不忍推却,补偿性地扶着恋人的肩膀将自己迎上去,献上唇舌,在陆效禹揽着他的腰的手向下滑的时候,他丝毫没有阻止,柔顺地将腰紧紧贴住对方,甚至把腿勾住对方的小腿。   陆效禹更加难以自持,脑袋里一遍一遍敲着钟。   ——他还没成年!   他狠狠咬着周宿的嘴唇,喘粗气的样子有几分狼狈:“你到底什么时候过生日?”   周宿在他唇上低低地笑:“过了生日就行了?”   陆效禹追着他的唇又亲一下,终于讨饶:“你做个好人行不行?你对我好一次,行不行?”   他拿他根本没办法。他只有被他折磨的份。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忍着。”周宿回吻他,轻柔的鼻音带着羞怯的甜腻。   他难道感觉不到吗?他们贴得那么近。他不是圣人,难道自己就是吗?   陆效禹愤愤不平地反复地蹂躏他的唇,几乎要把他的唇碾碎,仿佛这样能发泄他无能的情绪。   周宿在呼吸不过来之前才稍微推开他一点:“我可以帮你......”他的手慢慢按在他的腰下。   陆效禹一下子捉住了那只顽皮的手,力道很大甚至颤抖了一下:“不用。”   他快速放开周宿往洗手间走。门关起来啪一声让周宿神经一震。   真是意乱情迷,脑子昏了!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难道真的是最近事情太多,他想从陆效禹这里获取安全感和稳定感吗?他对陆效禹动心了?   这根本不是他应该动情乱性的时候啊。   “爱,不是你能控制的,周宿。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爱上任何人,或者不爱上。”宋医生坐在对面,一边记录一边说:“我以为这个道要让你解应该很简单。”   周宿挑眉:“我是一个现在还有人想取我的性命、身上附有重案疑点、明年还准备高考的未成年。医生,你觉得我现在谈恋爱真的合适吗?”   “因为人生已经太多风雨,爱恨都不打算放心里了?”宋医生反问。   周宿努了努嘴,鼻子可爱地皱起来。   宋医生喜欢他装无辜的样子:“一个人可以很惨、很糟糕,甚至一无是处,但依旧被人爱。你看,连环杀人犯都有爱慕者,晁保平还有人写求爱信给他。你谈个恋爱没什么的。”   周宿叹了一口气,躺倒在吊床里,晃了晃自己的手臂让整张吊床摇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想到,陆效禹会喜欢我。他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完全不在计划内。”   “看来你一开始对陆效禹的期望很低。”   “我对所有人的期望都很低,仅有几个让我期望高的人都死了。”   “通常来说,当一个人预期很低,但事物的结果超出预期时,会带来正向的心反馈,比如开心、惊喜、幸福,但你好像没有。”   “我要的不是这方面的惊喜,我本来只是希望我们俩就是普通的......室友。”   “但你们注定不是。你们有相似的家庭背景、价值观念、处事手法......一定会本能地相互吸引。”   周宿认真地看向宋医生:“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有这种感觉,很神奇,我本来觉得,人和人之间的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有一天,我遇到这么一个人,他真的解我,感我所感,思欧文所思。我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他知道我下一句话是什么。”   宋医生补充:“你也能触碰到他的心里。”   “所以,来不及了。”周宿叹气:“我已经喜欢上他了。至少,不是普通的朋友的喜欢了。”   宋医生走到吊床边,去握他的手:“我觉得这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当你喜欢一个人,解他,迈过人和人之间最不可能的那道墙。你应该去体会它,周宿,你的人生里太缺乏美好的东西了。”   “但现在这个时候不合适。”周宿依旧坚持:“当然,我知道,这东西一般来的也不会很是时候,我不能要求它在一个完美的时间到来。”   宋医生问:“你是不是对他还有什么顾虑?”   周宿说:“我对我自己还有顾虑。”   宋医生不说话了。   他们沉默片刻,周宿问:“你帮我买了花给雪妍吗?”   “嗯。”宋医生点点头:“我见到了她母亲,她父母离婚了,母亲现在精神情况还可以。我觉得你现在去见她,她不会苛责你的。”   周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等所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去的。”他顿了顿:“对了,你还能再帮我一个忙么?”   --------------------   对了,这篇文正文肯定是清水的。因为宿宿未成年。这是原则问题。 第24章 你还我女儿的命!   周日晚上稀稀落落下了一场小雪,天气预报提醒,这一轮寒潮很强劲,气温会断崖式下跌。   第二天早上起床刷个牙的功夫周宿就觉得没穿袜子的脚冰凉,他从衣柜里多扒了一件薄毛衣套上,但出了家门还是立刻被冷风扫得脖子一缩。   一条围巾适时地从旁边套过来搭在他的肩膀上,绕了两圈,调整了一下松紧。   周宿心里一暖,把手伸进陆效禹的口袋让他牵着:“谢谢。”   他们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才把手分开。   周一因为要升旗,校门口会着重检查着装和头发,不合格的人会被“发配”到校门旁边罚站直到升旗仪式结束。今天天气骤变,没穿礼服的人格外多,远远就能见到一条长队沿墙排出来。   两人顺着队伍走到校门,周宿让检查员叫停了:“同学,围巾等一下记得脱,领带带了吗?”   “带了带了,在书包里。”周宿伸手在书包的侧袋里抽出一条皱皱巴巴的领带。   检查员点点头,正要把他放进去,身后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周宿的书包。   “果然是你!杀人犯!你还我女儿的命!”中年男人咆哮着一把将周宿擒住,“杀人犯周宿!”   周宿吓了一大跳,完全措手不及。   陆效禹反应更快,一步迈上来,扯开男人的手把周宿挡在身后,对检查员喊:“去叫保安!”   检查员愣了愣才撒开腿跑起来。他们身边围了一大圈学生和家长,中年男人不甘愿地指着周宿:“你们都看清楚,这个人是杀人犯,他害死了我女儿!我女儿孟雪妍,才13岁,是他杀了她!”   陆效禹黑着脸,揪起他的领子照着脸就挥拳。   男人连忙捂着脸去躲,拳风彪悍,他连退两步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其实陆效禹根本没碰到他:“孟先生,你看清楚了,这里是学校。命案你该去找警察。”   男人坐在地上撒泼:“没天啦,杀人不偿命,我苦命的女儿呦,谁来给你一个公道啊!”   保安很快就到了,把男人架起来劝离。   男人一边被保安架着一边还在嚷:“周宿,你会遭报应的!周宿!我女儿在天上看着你!”   周宿冷着一张冻青的脸,不顾陆效禹阻挡地走到男人面前,当着所有人说:“孟先生,你女儿是自杀的。不要再来骚扰我,要不然,下次我一定会报警的。”   升旗一结束,丁一闻就被陆效禹拖到了洗手间。   周宿在里面等着他们。他把“清洁中”的告示牌立在了洗手间门口,转身回来才冲丁一闻打招呼:“你确实是有点记者的潜质啊,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孟雪妍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一闻先看了一眼陆效禹,问:“为什么你这么帮着他?你们俩不会真的谈恋爱吧?”   陆效禹一巴掌拍在他的脑后:“不帮着他,难道帮着你?”   丁一闻痛呼一声,抱着脑袋:“好好好,我说我说!”暴力面前,他屈服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事情,好多人都知道了好不好?”   “是孟肇元自己拿个纸皮板子在医院门口晃荡,上面写了你杀了他女儿的事情。来来往往很多人都能看到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难道我路过看到还有罪?”   周宿皱着眉头:“他去精神病院闹事?”   丁一闻点头:“医院保安说,你出院之后不久,他就开始出现了。可能是警方之前把你保护得很好,他不知道你在医院里,你出院之后才有消息流出去,但他接到的消息已经延迟了。”   “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读书的?”   “我没有!绝对没有!”   “你当然不用直接告诉他。只要把消息散出去,他自然会知道。”   “知道你在这里念书的人很多啊,全校学生都可以散消息好吧?”   “别转移话题。你没跟他接触过?不可能吧?”   丁一闻撇了撇嘴:“我是记者,我看到有意思的事情想去了解很正常啊。我又没有把消息卖给别人赚钱,又没有正式发布过未经确认的消息,只是在调查。新闻自由权总是有吧?”   “新闻自由权?”陆效禹把他们的聊天记录调出来:“孟雪妍才13岁,你把一个未成年人受害者的照片发给我,传播他人隐私,造谣她的死亡,够得上严重违反记者道德职业吧?你还有脸跟我说新闻自由权?”   丁一闻确实没算到,陆效禹对周宿的信任增加了。   他蔫了:“好吧,我就只和孟肇元喝过一次茶。但他那个人说话根本没有逻辑,颠三倒四,像个疯子一样,所以后来我就再也没找过他了。”   “然后呢?别告诉我这样你就放弃了?没找过他们家其他人吗?”周宿问。   “他们家在外地我也没时间去啊,况且,就这么个家哪还有什么人?女儿死了,老婆离婚回老家了,他现在一个人租住在下塘,一身病,屋子里全是药,速冻饺子都吃不起,就那次喝茶,还是我买的单。”   “不对。我记得孟肇元是在大公司上班的。”   “我问过他的房东,孟肇元让他介绍过附近的零工,应该是没有固定工作的。”   “就算没有固定工作,也该有点积蓄。”   “唉,他自己的事自己都说不清楚,一会儿说是老婆抛弃他,卷走了财产,说着说着,又变成是做了手术花光了钱,最后又说,是他主动离婚,净身出户。反正经常打脸,没一个字靠谱。”   周宿沉默了一下。   丁一闻叹气:“他不仅去医院闹事,也在网上横冲直撞,他还给我看他在网上发的帖子和视频,举着身份证把自己实名住址都爆出来了。不过可能是他太胡言乱语,没什么关注度。”   “谁知道发疯是不是装的,为了博噱头?”陆效禹讽刺。   “发疯不可怕,怕就怕在持续性地发疯。”丁一闻看着周宿:“他是盯上你了,周宿,他会一直骚扰你,你到哪里他到哪里,见缝插针找你麻烦。他反正什么都没有了,他下地狱也要拖你当垫背的。”   周宿冷笑:“谁拖谁,还不好说呢。”   陆效禹问:“他的诉求到底是什么?要钱?还是偿命?”   丁一闻显得阴恻恻的:“如果他两个都要呢?”   陆效禹正想回答,叶丛波出现在了洗手间门口:“周宿。陆效禹。”   丁一闻见到老师立刻大叫:“老师!他们俩打我!救命!”   叶丛波没他:“你们俩,跟我来。”   三个人的目的地是校长办公室。和他们几乎同时到的还有陆百宁。   周宿在看到陆百宁的同时感觉到一阵羞耻,他低头避开了女人关切的凝视。   没想到,陆百宁一步迈上来拉他的手:“没事吧?有没有伤到?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周宿更加心酸:“我没事。给您添麻烦了。”   校长对着陆百宁很客气:“效禹妈妈,太好了,这件事也只有你才能协助学校解决。”   陆百宁表明态度:“您放心,我一定全力支持学校。”   他们在校长的会客室里坐下谈。因为叶丛波还有课,所以他先离开了。   陆百宁很恳切地说:“孟家的事,我事先知道,没有跟您说,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周宿完全是无辜的,那个小女孩确实是自杀。案子所有相关材料我都看过,当时也是以自杀结案的。”   “我相信您的专业能力。”校长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只是现在......”   “您说。”   “这个人很棘手。他一直在学校门口附近徘徊,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驱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要是总跑来闹事,很影响学校形象,学生家长们的意见也很大。”   “我解。”   “他现在还嚷嚷着,要去教育局投诉,虽然我们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处投诉也头疼呐。”   陆百宁想了想:“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先由我出面和对方谈谈,他要是能明事,那是最好的,要是不行,我再去找他所在街道和单位谈话。咱们都是文明人,先礼后兵嘛。”   校长要的就是她的这句话:“没问题,需要校方配合什么,我一定配合。”   “他现在人在哪里?还在学校附近吗?”   “对。我可以让保安把他请过来,你们谈。”   陆百宁看了一眼周宿:“不用,让保安把他请到保安室,我去跟他谈吧。就怕这个人心术不正,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您还是避一避比较好,两个孩子也先回去上课。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校长先给保安室打了个电话,然后把他们送到楼下。   三人步子都没迈出行政楼的门槛,正好撞到保安和孟肇元向行政楼走过来。   校长皱眉道:“不是说让你们在保安室等着吗?”   年轻的小保安愣了愣,好像也很意外。   但就他愣了这么两秒的功夫,孟肇元看到了站在陆百宁旁边的周宿。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口里喊着“杀人犯还我女儿!”,一个猛虎扑食扑到了周宿面前,手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把美工刀,刀刃攒在手心里竟然一点寒光不露。   周宿本能地后退避开,一只穿着警察制服的手截到他面前,干净利落扯住了孟肇元的手腕,手肘借力猛击在中年男人的胸口!肋骨发出轻脆的断裂声。   孟肇元痛呼,手指一松,美工刀掉在地上。陆百宁反剪他的手臂,两个动作卸掉了他的肩膀,孟肇元甚至都没看清楚她肩膀上的肩章,双臂被快速制住,小腿突然剧烈疼痛,他不得不跪在地上。   紧接着“咔哒”一声,冰凉锐利的钢制手铐已经落锁。   “孟肇元,你在公共场所持刀企图捅刺他人,人证物证俱在,构成故意杀人罪。我现在正式逮捕你。”陆百宁面无表情,一脚将孟肇元踩在地上,迫使对方老老实实面部贴地,“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委托律师,但你对警察所说任何一切都将可能作为法庭证据。”   孟肇元被她踩着,双脚还在挣扎:“周宿!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陆百宁掏出手机把语音录了,打电话呼叫同事和警车。   保安在旁边惊魂未定:“我......我不知道他会......我......”   校长面色苍白,劈头盖脸对着保安骂:“让你看个人都看不好,怎么回事?说了把人带到保安室,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你还把他带到学校里面来,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吗?”   周宿被陆效禹挡着站在后面,沉默地凝视着孟肇元。   警车很快就到了。陆百宁把孟肇元交给了同事,然后单独把保安叫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把孟肇元带进学校?”她敏锐地问。   校长在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指令很明确,她听得很清楚,保安为什么会出错?   是不是保安希望把孟肇元带到周宿面前行刺?   保安以为她要拘捕自己,吓得眼睛都红了:“是他自己说要进来的!不是我!他说他认识学校校长,校长找他肯定有要事,说要是我怠慢了他他会投诉。不是我要把他带进来的!”   校长怒斥:“胡扯!我从来不认识他!”   保安倒了八辈子霉:“我真的没说谎,是他自己亲口说的,那就是他撒谎。我也不认识他呀。我哪里知道他要干什么呀......”   周宿看情形,插入了对话:“阿姨,我觉得孟肇元这个人可能有点精神不正常。他行迹疯癫,语言混乱,谎话连篇,他是有可能骗了保安的。”   陆百宁谨慎起见,还是把保安交给了同事:“到底谁说了谎,我们去局里测一测就知道。”   --------------------   一章把我一年要写的感叹号都用完了,真的很不喜欢用感叹号(叹气) 第25章 不是一个人吗?   谁也没想到新的一周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上课的时候周宿还明显心不在焉,老师在黑板上挥舞的那只白粉笔,仿佛是孟肇元手里锃光雪亮的美工刀。   陆效禹担心他受惊过度:“在想什么?你脸色不好。”   周宿和他说说话情绪反而好些:“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孟肇元突然要杀我。”   “突然?他不是一直骚扰你吗?以前没有袭击过你?”   “没有,或者可能有,但是我不知道。”   “孟雪妍死的时候,他应该很愤怒才对,那时候他没有为难过你吗?”   “一开始孟家对我的确有怨气,孟肇元也和我父母在警局有过几次争吵,但没有来过我们家找麻烦。后来,很快警方认定了自杀,再然后我们家就搬家了,搬到了高岭,孟家也就没有出现过了。至于有没有在别的地方闹事,可能有,只是我无从知道。”   “所以我之前问你有没有仇人,你都没有想起他们来。”   “是。按来说,如果孟家有诉求,也应该是雪妍刚死的时候产生,而不是现在。”   “有没有可能孟肇元想杀你是因为,你是灭门案的幸存者?对孟肇元来说,灭门案就像一桩报应,他死了女儿,你们家也遭到了屠戮。如果你正好也死了,这就算是恶有恶报了。可偏巧你没死。”   对命运的不公感到不满,自己的生活又一而再下滑坠落,人就有可能做出极端选择。   周宿还有一个地方没想明白:“他行凶的时机也很奇怪。我刚进校门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看到了我,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杀我的。那个时候其实更容易成功,没有人防备他,人多又混乱,他还容易逃走。”   陆效禹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不可能预知到校长后面请他去保安室谈话。所以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只有一次机会,就是你进校门的时候。不在那个时候杀你,后面成功几率会大大减小。”   “对,就算是后面保安去请他,这时候所有人对他的防范已经非常充分了。”陆百宁之所以提出要单独和他谈,让两个孩子先回教室,就是一种防范。   “你觉得他像不像上次在学校后门袭击你的那个人?”   “你是说,他就是一直以来想杀我的人?”   陆效禹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首先,身高、年龄他都符合,身上也有慢性病,鞋码有可能是他故意穿错,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以前住过职工楼,哪里来的单元门的钥匙。不过,他应该是没办法随意进出学校的,如果是他,要考虑花盆的坠落或许和后门的袭击没有直接关系。”   周宿刚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孟肇元现在的住址和晁保平给他提供的“阳哥”的住址很接近,都在下塘,孟的工作情况和经济条件也相符,只是从性格特征上来看,孟肇元和“阳哥”大相径庭。   孟肇元高调而疯癫,但根据晁保平的口述,“阳哥”应该是低调谨慎的个性。   而且,孟肇元的这次“刺杀”和前两次的风格南辕北辙。无论是利用高空坠物杀人还是学校后门的偷袭,凶手明显都在遮掩身份,逃避侦查。可第三次,孟肇元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一个穿制服的刑警犯罪。   陆效禹分析:“有可能是他先去精神病医院骚扰传谣,骚扰不成,想着暗算你,但是暗算也没成功,于是他逐渐疯魔,为了让你死甚至不惜暴露身份在公开场合行凶。”   “阿姨估计会带人去搜查孟家,只要看看能不能翻出证物,就能知道他是不是上次那个人。”周宿相信陆百宁不会放过蛛丝马迹的。   “至少他现在已经被捕了,也算减少了一个安全隐患。”陆效禹往好的方面想。   周宿虚弱地微笑:“你怎么不问问我孟雪妍的事情?”   做父亲的都跑到学校里要求血债血偿了,他本来做好了准备要讲故事的。   陆效禹完全不在意:“我妈都说你是无辜的,我相信你就是。过程情节不重要。”   周宿戏谑地哦一声:“我还以为,你会一如既往地质疑权威。”   “以前是因为我不认识你。现在这点信心我是有的,你不是会杀人的人。”   “谢谢。”   陆效禹想哄他开心:“要不,咱们这一周申请校外社团活动吧。上次植物园的一位志愿者老师给我发信息,说他们缺人帮忙,我去和学校申请一下,咱们去外面换换心情。”   周宿很感激,也不想扫兴:“好。”   他们正说着,门口有人朝他们喊:“周宿!老师找!”   只见闫相友站在教室外,伸个脑袋朝窗户里看,冲周宿招招手。   周宿走出去,闫相友看到他全须全尾,松了一口气:“我听说了早上的事情,来看看你。还好吧?”他把一个保鲜盒递给周宿:“园子里收了一点早季的草莓,很甜,压压惊。”   “谢谢您。”周宿收下了草莓:“我没事。还让您亲自送来,真不好意思。”   “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人已经抓到了吧?”   “刑警已经带走了。您放心吧。”   “上次花盆的事情一直没有下文了,我也不好问你问得太频繁。现在人抓到了就好。”   后门那次被偷袭后,警察根据周宿提供花盆编号线索,也找过闫相友询问。   但周宿从来没说这次的案子和花盆有关:“您怎么知道和花盆案是一个人?”   闫相友一愣:“啊?不是一个人吗?我以为就是有一个人想害你......”   “现在还不清楚。警方没有说是同一个人。”   上课铃响了。   闫相友和周宿拥抱了一下:“你别想太多,我知道,出了这种事,还好几次了,你脑子肯定乱。警察有派人保护你的日常出行和隐私吗?有没有人陪你接受询问?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没关系,已经有人陪我了。”周宿没准备好意外而来的肢体接触,僵住了,但他很快想起了刚刚陆效禹的话:“对了,我们社团这周要去植物园做志愿者活动。老师您有空么?要不要一起来?”   “他答应要去了?”陆效禹很意外他会邀请闫相友。他以为他们没有到那么熟的地步。   周宿反应过来他没经过社长的审批就自作主张了:“抱歉,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你要安排他会不会很麻烦?”伺候老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效禹只希望他开心:“你想他去,那就一起去。没问题。”   他们下了出租车。周宿抬头看了看公安局蓝底白字的门楣,那种深沉而浓郁的蓝色,陷在四合的阴天中间,就像被乌云包围的台风眼。   前台接待员把他们带到楼上刑侦科,陆百宁正在审讯室外旁观审讯。   审讯室巨幅的单面玻璃映照出坐在里面的孟肇元,他耷拉着头,一只手被拷住,脸上显出一种空洞幼稚的表情。面对审讯员的提问,他爱答不的。   审讯员问:“单元门的钥匙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他有点不耐烦:“什么钥匙,我不知道。”   审讯员举起一个证物袋,里面包裹着一枚钥匙:“这是从你的钥匙扣上面取下来的,孟肇元。你认得吗?”   “在我的钥匙扣上面?”   “对。”   “这是什么的钥匙?”   “这是十一中教职工楼2单元门的钥匙。”   “噢,那是我的钥匙。”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把钥匙?”   “本来就是我的钥匙啊,我的钥匙我还用得着得到它?”   ......   他们的对话反反复复,周宿越听越糊涂。   陆百宁解释:“我们在孟肇元的随身物品里找到了单元门钥匙,就挂在他的皮带腰扣上,半个小时前又在他家附近的垃圾回收站找到了偷袭你的时候穿的鞋子。和效禹的照片比对过,是同一双。”   这么快就找到了?周宿很意外:“确定......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么?”   陆百宁答:“他承认了钥匙是他的,我们也在钥匙上发现了他半个指纹,但他说不清楚钥匙怎么来的;鞋子他不承认,说没见过,也没有在鞋子上找到指纹。目前没有查到他在职工楼租房的记录。”   她补充:“另外,他承认了在后门偷袭你的人是他。他说跟踪了你好久,早就知道你在这里读书,看到你从后门出来了之后,就起了歹心。至于花盆那次,他不承认。他说他没进过学校。”   “他杀你的动机,就是为死去的孟雪妍复仇。他不忿你从晁保平的手里独活了下来,所以要替天行道。”   这时,审讯室里的审讯员问了一句:“你能把后门偷袭的那次经过再讲一遍吗?”   “我不记得了。不要问我了。”孟肇元撇开头高喝:“我想上厕所!我要撒尿!”   周宿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皱起眉头:“他这个状态,是不是有点......”   陆百宁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们给他做了测谎和专业的心测试,测谎仪说他没有说谎。心测试的结果是,他具有典型的双向情感障碍,躁狂症状明显,还有一定程度的癔症。”   “他分不清楚现实和幻想,记忆错乱,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在说谎。测谎仪当然测不出来。”   “他在审讯室里的表现也印证了心测试的结果,语言表达跳跃断续,思维一时过于活跃,一时过于低迷,阅读解能力非常糟糕,书写表达能力也一般。”   陆效禹插话提问:“如果他被鉴定出有精神病,会不会影响量刑?”   刑侦科科长解释:“法律上如果用精神病做无罪辩护,主要是主张罪犯在病情影响下无意识犯罪,或者不能意识到犯罪行为产生的后果,属于在动机上是无辜的。但这两条明显都不适用于孟肇元。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持刀行凶行为是为了杀人害命。”   “就算是法院采纳了精神病因素,影响了量刑,他不去监狱,也会被送进特殊的精神病犯罪医院。我说实话,那里还不如监狱,比监狱恐怖多了。”   周宿这时候想起来另外一个人:“对了,那个保安呢?”   陆百宁指了指后面另外一间审讯室:“他倒是好对付,问什么说什么,我们没有查到他和孟肇元有任何联系,他应该就是纯倒霉。孟肇元忽悠了他认识校长,他就真的信了。”   周宿看着审讯室紧闭的门,心想,既然是无辜的,那为什么不放他走呢?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陆百宁总结:“在学校里持刀行凶是毋庸置疑的,人证物证都确凿了,孟肇元一定会被起诉故意杀人。这是第一桩。第二桩是后门那次,他认罪了,物证也有了,基本满足定罪条件。最后,高空掷物既没有证据,也没有认罪供词,还在侦查中。”   “接下来我们很可能把前两桩案子合并到一起,共同起诉,这样他的量刑会更重。”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指认一下他。如果你认为他就是在后门偷袭你的人,那么,我就同意案件合并。你如果觉得他不是,也没关系。我希望你遵从自己的内心,说实话。”   周宿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效禹,陆效禹安抚地对他微笑。   他又看了一眼陆百宁,最后说:“我觉得......不是。”   陆百宁露出了嘉许和满意的目光:“果然。”   “您也这么觉得么?”   “比较明确的疑点有四个,第一,他说不出来后门偷袭过程;第二,物证虽然有,但不能完全证明属于他;第三,他两次行凶的方式明显不同;第四,我认为他缺乏预谋行凶的能力。”   “缺乏预谋行凶的能力?”   “后门那次偷袭,部署成熟,策划周密。但是,以孟肇元的个性和他疯癫的精神状态,别说部署一次暗杀行动,让他安排一场午餐会恐怕都很难做到。”   陆百宁的目光拉长落在了审讯室里:“我还怀疑,这次是有人想栽赃他。”   周宿立刻想明白过来了:“所以钥匙和鞋子是故意放在他那里的,为了让警察找到物证,落实他的罪行。”   陆百宁思路清晰、准确:“孟肇元本来可以在你进校门口的那一刻就杀你,但他没有,那就证明,他一开始就不想杀你。不可能升了个旗,和校长说了一会儿话,他就突然又想杀你了。”   “在中间升旗谈话这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别的事情,才改变了主意。比如,有人怂恿他,挑拨他,然后趁这个机会接近他,把物证放到了他身边。”   “他是完美的替罪羊,有动机,有具体的闹事行为,没有人会不相信他要杀你。这么一个角色送到我面前,我是真凶,我也会想利用他的。”   周宿微笑:“您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像探案剧里面那些行为分析学专家。”   他崇拜的眼神真切而诚恳,陆百宁被他看得先是一愣,然后才揉揉他的脑袋。   --------------------   效禹的态度到现在完全变了,他已经彻底地相信了宿宿。 第26章 就因为他告诉她了真相   陆效禹想起来:“可以去查学校附近的监控。孟肇元在我们升旗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学校附近徘徊,真凶这时接近了他,和他说话,然后把钥匙放在了他的钥匙扣上。”   周宿明白了为什么陆百宁不放保安走:“那个保安!保安一直盯着他,不让他靠近学校,所以保安有可能会看见他当时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陆百宁点头:“是,所以我把他留在这里,让他回忆细节。”   监控录像她也已经派人去调了,只是看监控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没那么快有结果。   她总结道:“其实,从我的角度看,幕后真凶这次行动仓促了一些。他应该是之前不知道有孟肇元这个人,昨天早上校门口那么一闹,才知道。于是临时想出来的这个栽赃计划。”   陆效禹插嘴:“对,是我的话会做得更精细一些,不要那么心急,和孟肇元多接触一段时间,打好关系,至少让钥匙和鞋子都悄无声息地沾上孟的毛发或者指纹,使物证更有力。”   “他也可以和孟共同策划一次更周全的刺杀计划,”周宿补充:“最好是能一举成功。这样真凶既能达到杀死我的目的,也能金蝉脱壳。现在我却没死成。”   陆百宁眯起眼睛分析:“恐怕他是没时间了。所以才这么急。”   “没时间了?”   “有什么原因让他迫切地希望你死,并且逃脱这一切。我猜是一股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得他逐渐乱了手脚和节奏。所以看到孟肇元,才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能在仓促之下做到这个程度,也已经很令人胆寒。   短短四十分钟里,要构思栽赃计划、接触孟肇元、挑拨行凶、转移物证,还要确保自己不被发现,哪个环节出一点疏漏都可能坏事,缺乏任何一点胆识、城府和手段都很难做到。   孟肇元毫无为自己辩护的能力,也没有经济条件请好的律师,精神状态还特别糟糕,容易钻进别人的套子里。如果没有陆百宁心细冷静,还不知道他要背多少黑锅。   这位真凶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周宿?什么原因让他处心积虑地刻不容缓地要置周宿于死地?   晚上还要上晚自习,两个孩子是抽了晚餐的空来警局做指认的,完了就可以回学校了。   陆百宁把他们送下楼,周宿走到电梯口又停住,回望陆百宁:“阿姨,如果案子合并,对您来说,是不是压力会更小一点?”   陆百宁怔忪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处......”   “我毕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这几次三番,刑侦科在我身上花费的精力和成本已经太大了。您不可能没有压力的。”周宿淡淡地说:“领导应该也会希望到孟肇元这里就打住吧?”   他向来很懂事,很少这样当面揭穿长辈。   但是这种揭穿,让陆百宁心疼。她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更自然一点:“宿宿,在考上警察的时候,我在国旗下宣誓过:‘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如果今天,我为了压力,把不属于孟肇元的刑责加在了他身上,明天,我就可能让一个完全无辜的人顶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宿一向知道她心志坚毅:“我不是让您不查。我是想,也许我们可以表面上先同意案子合并。”   陆百宁明白他的意图了:“你想放松对方的防范,引蛇出洞?”   敌暗我明,他们一直都太被动了。但固守被动不是周宿的行事作风:“只有让真凶相信,这次冒进的栽赃计划成功了,他才会自信心进一步膨胀,下次才可能采取更大胆的作案手法。他越是疯狂,留下的蛛丝马迹就会越多,才越有可能抓到他。”   而且,暂时的妥协也会减小陆百宁的压力。压力减小也能让她更自由地查案。   陆百宁却担心他:“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先让宣传科把消息放出去,同时,撤掉一部分学校附近的警力安排,营造出案子已经了结的轻松氛围。但是,这样你会很危险。”   对方的最终目的是要杀了周宿。周宿不死,对方会一直不停地尝试。   缺乏警方的保护会让周宿暴露在更加不确定的环境中。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您相信我,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周宿不怕危险。   陆效禹揽了一把他的肩膀:“我也不会让他有事。”   陆百宁和两个孩子拥抱,分别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额吻。   他们等着电梯上来。电梯门一开,一个女警带着一位穿着便服表情冷淡的老妇走了出来。   女人在看到周宿的时候明显地停了一下:“你是......”   周宿也认出了她:“章阿姨。”   女警在旁边介绍:“科长,这位是孟肇元的家属。”   “不是家属,”女人冷冷地打断:“只是前妻。”   陆百宁和她握手:“您好,刑侦科科长陆百宁。抱歉,因为孟家没有别的亲眷了,只能通知您。还让您特意长途赶来,实在是辛苦了。”   章岂怜看起来也不是很愿意来:“我和孟肇元现在没有关系了。他如果闹事耍无赖,该拘留就拘留,该罚款就罚款,让他自己受着就是了。这种事情不需要通知我。”   陆百宁耐心地和她解释:“是这样的,章女士。孟肇元昨天早上在学校持刀企图杀害周宿,但他精神状况堪忧,无法详细供述自己的经历。我们想请您过来,一来是想问问您熟不熟悉他的近况。二来,也想请您帮忙劝劝他,尽早交代清楚情况。”   事实大大地超出了章岂怜的预期:“持刀......”她看向了旁边的周宿:“他要杀......周宿吗?”   陆百宁点了点眼睫表示回答。   章岂怜闭了闭眼:“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周宿开口:“章阿姨,我很抱歉。”   章岂怜对他苦笑,抬手碰了碰他额前的头发,这是一个怜爱的动作。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她红了眼睛。   周宿没有避开她,恭敬对她行礼:“请您帮帮我。”   章岂怜放下手臂,做了个深呼吸:“雪妍死了之后不久,我和孟肇元就分居了,今年4月份正式办完离婚,我已经不参与他的生活很久了。所以,我也不了解他的生活近况。”   “不过,”章岂怜毫不掩饰对前夫的唾弃:“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个没种的男人,别说杀人了,他连自杀都完成不了。要不然也不会窝囊地苟活到现在。”   陆百宁和章岂怜简单交代了孟肇元的行径:“我想请您进去,和他说说话,不用刻意地盘问,只要引导他多说些话就好,无论说什么事都可以。我们会在外面看着,并监控记录你们所有的谈话。如果您不想谈下去了,只要随时敲打桌面两次。我们会带您出来的。”   这对章岂怜来说不难:“好。”   陆百宁把审讯室的审讯员叫出来,送章岂怜进去:“任何时候,您觉得不舒服,觉得有危险,或者不高兴想停止都可以,不要太勉强自己。”   周宿和陆效禹也留下来观看这对前夫妻的交谈。   孟肇元见到前妻,先是吃了一惊,表情和肢体语言都流露出窘态,像是最后一点自尊被人撕下了。   章岂怜在夫妻关系中明显是更强势的一方:“这是最后一次,孟肇元,最后一次我来收拾你的烂摊子。再有下次,哪怕是警察找我,我也不会来的。”她讥讽道:“不过我看,应该也不会有下次了吧?”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孟肇元也不装客气:“你有事就说事,那么多废话。”   “你就偷着乐吧,现在还有人跟你讲废话。等进去了,你想找个跟你说废话的人都不会有。”   “你就是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难怪没有男人愿意要你。”   “呸!你做得了男人吗?”   “你!”   “我劝你少动气,一会儿又肺气肿又呼吸困难,撅过去了还要浪费国家的医疗资源。”   “你还知道我生着病。我是病人!”   “就你有病?我不是被你害得也一身病?”   “怎么又变成我害你了?你生病也是我的错?”   “要不是信了你那套养生经,吃那么多这个螺旋藻那个蛋白肽,我会拖成今天这样?”   “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说了也没用。”   孟肇元显得很厌倦。夫妻俩应该是为这个话题吵了无数次。   但章岂怜不放过他:“我这次回来,顺便也会把雪妍的骨灰带回娘家。她是我们章家的孩子,以后跟你没有关系了。我会在娘家给她重新找个地方安葬。你也别惦记她。”   孟肇元这个时候逻辑思路非常清楚:“你带回去呗。反正她到死也姓孟。”   章岂怜冷笑:“你也不怕午夜梦回,她告诉你她不愿意姓孟。”   孟肇元不耐烦地用脚用力蹬地:“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总是这么偏激刻薄,思想消极,才会把孩子培养得走极端!你就不值得反省反省?”   “噢,现在又是我的孩子了?刚刚不是还说她姓孟?怎么,你不是当爸的?”   “我当爸的怎么了?我该给的什么没给她?我少了她什么?我让她饿着了还是冻着了?”   “你没有教育的责任吗?孩子不也是你培养出来的吗?”   “我怎么没教育......”   章岂怜揭穿了前夫的伪善:“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担着,出了问题就是别人的责任?孩子有出息,是你当爸的基因好,孩子走极端就是她性格问题,要么是做妈的教育不行?”   孟肇元怒了:“我什么时候教她走极端?我什么时候教她跳楼自杀?”   “你还知道她是自杀。她明明就是被逼自杀。被我们俩逼的!你怪周宿干什么?人家孩子干什么了你还跑到人家学校闹事?还要杀人家?”   “谁逼她了?她是自己要跳楼!是周宿给了她不好的影响......”   章岂怜哗啦一下站起来,眼睛红了:“什么影响?为什么谁都能给你女儿不好的影响?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说啊!”   孟肇元一下子竟然没接上来话。   “说不出话了?你心里其实都清楚。”章岂怜的眼泪流下来,“就因为他告诉她了真相,这就叫给她不好的影响?她难道不值得知道真相?”   “她来找我过我一次,我错过了她的求救。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在求救。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救下她。我根本没有资格当妈......”   ......   章岂怜崩溃了。   陆百宁把她从审讯室扶出来,请女警带她去休息间。   时间有点晚了,两个孩子打车回家。他们上车前,陆百宁多提了一句——   “宿宿,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晁保平明天执行死刑。”   周宿反应了一下,才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上了车,周宿就把头靠在陆效禹的肩膀上养神。陆效禹没打扰他,手机关了声音刷着看。   车子融入高速公路的车流,前排拥挤闪烁的车灯照亮路面。   堵了一会儿之后没感觉到车子在动,周宿感到一阵心烦气躁,睁开眼睛,陆效禹正在手机上看《Journal of Family Theory & Review》的一篇有关儿童自杀率的新文章。   “怎么突然看这个?”周宿感觉到他今天整一个晚上话都不是很多,摸不出他心情到底怎么样。   陆效禹转过脸来就能亲到他的唇角。   他们自然地接了个吻。   --------------------   今天是双更~~ 第27章 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车子终于开始动了。   陆效禹把手机屏幕熄灭了:“你之前也想过自杀吗?”   周宿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措辞:“也,是什么意思?”   陆效禹专注地看着他:“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宿的表情慢慢地冷静下来。   “因为孟雪妍和你一样。”陆效禹的声音柔和、低哑,“你们情况如出一辙,愚昧的父母、压抑的环境、不得不吃的药品,构成了你们的生活。所以你看到她的时候,才会想帮她。”   “你悄悄地告诉了她,吃药对身体不好。你还告诉她,怎么才能尽可能避开父母的监管措施,怎么在藏药的时候不被发现,你走过的那些弯路,你想让她绕开。你想保住她。”   “你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强大的心脏去承受真相,承受和父母长期的无止境的对抗。她太小了,小到还不习惯绝望和无力感,小到无法面对父母不是人的事实。”   “尽管,你也是在她那个年纪,去面对同样的绝望。”   周宿把头从他的肩膀上抬了起来。   老实说,他已经忘了,自己在孟雪妍死去的岁数,在13岁的那一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真的不记得了。那就像是很久远之前的记忆,像上辈子的记忆。   不过,有些事情他是记得的——   “当时我们在同一个补习班上课,每周六上一天,那是属于我们仅有的固定见面的时间。”   “那天放学,她照常来找我说话。她看起来有点累,说她这个月的月经持续十五天了还没完,白天总是头晕,精力不足,她想去看病,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医院。我们商量着怎么找机会单独去看妇科。”   “我们一边说一边从教室向电梯间走,她突然说,她漏了卷子在老师那里,让我先走。电梯来了,我就先进去了,关门前我看到她经过了办公室但是没进去。我还在想,是不是老师不在办公室里。”   “然后电梯关门了。那栋楼都是补习班,差不多时间放学,电梯停了很多层才到。出口人群聚集,我听到了一些死人了的话,扒开人群去看,她躺在地上,身体扭成不自然的角度,血从头发中间流出来。”   陆效禹听到这里,握住了周宿的手。   其实并不是所有回忆都那么的糟糕,也有好的回忆:“我认识她是她爸妈带她来我家买药。她礼貌、温顺、满脸青春痘,大人说话的时候,她从不乱看也不乱动,喜欢低头,她说她觉得自己长痘痘很难看。”   “无从适应的青春期,身体皮肤的变化只是最抓得住的一个具象。”陆效禹能想象出来。   周宿微笑起来:“但我觉得她很可爱。很神奇,我以前从来没希望自己有兄弟姊妹,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以后有孩子。我不喜欢孩子。但是看到她,我能体会到一种微妙的联结感。”   “就好像你对她负有责任。”   “她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本来不配拥有的,是她赋予我的,一个机会去体会男性为兄父的责任感和权力。”   “父权和作为父亲的责任,并非是天生的,而是被赋予的。从生物学上溯源,更像是女性赋予的。”   “她就像是我的孩子,又像是我的神。”   “亲眼目睹了你的神的死亡,是什么感受?”   “错愕。恐惧。愤怒。”   陆效禹把他揽到怀里。让他整个人都倚靠在自己身上。   周宿回抱他,耳畔是他们的衣物互相摩擦的摩挲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上那些陈伤同时也这么被一只手不断摩挲、感受,使得心房传来半痛半麻的感觉。   “顺便回答你上一个问题,雪妍死后,我就没想过自杀了。”周宿说:“之前,确实想过。”   陆效禹明白了:“你唯一的神陨落了,你就是最后一个传道者。你必须活着,你存在,她的道才存在,她也才存在。”   周宿用力地抿着唇,目光只剩下寒意:“我不会放过他们。每一个人,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一个惊骇的念头滑过陆效禹。   他豁然顿开:“孟肇元闹事,是你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没想明白——   孟肇元为什么会去精神病院闹事?他怎么知道周宿在那里住院的?   丁一闻只知道周宿在十一中上学,但他无从得知周宿在哪里住院。周宿作为灭门案的未成年受害者,他上学前的行踪和隐私一直被警方保护得非常好。除了警方,医院方和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警方不会泄露,院方也不可能泄露给自己找麻烦。剩下的人只有周宿。   “你故意利用丁一闻把消息散布了出去,泄露自己的行踪,然后挑起孟肇元的怒火,唆使他闹事。你还把丁一闻引到了医院去看到了他。”陆效禹彻底明白了。要不然丁一闻不可能知道消息。   周宿狡黠地冲他眨眼睛:“我不得不说,丁一闻真的很好用。”   “你想为孟雪妍报仇。你知道有人要杀你,花盆和后门袭击案虽然让你心惊,但也让你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搞死孟肇元的机会。你把孟肇元引来了高岭市,他非常符合要杀你的那个人的条件,又容易情绪上头,你知道真凶一定会栽赃他,你可以借这个机会把孟肇元送进去。”   “因为如果我是真凶,我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情。”   “只要孟肇元来了,他就必死无疑。即使我妈不相信栽赃,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持刀想伤害你是确凿的,只要这一桩,就足够送他到牢里坐到死。而且,你还可以怂恿我妈两案合并。”   “事先声明,我确实也不想让陆阿姨压力过大。”   陆效禹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昨天,你怎么能确定保安一定会把孟肇元带进学校,然后让孟在我妈和校长面前行凶?万一孟没有忽悠保安呢?那他就走不到我们面前了。”   这是很关键的一环。   真凶应该只是怂恿孟肇元找机会杀周宿,但他不可能预见到后面陆百宁要求见孟,所以肯定不是真凶让保安带孟进学校的。万一保安说漏嘴了,真凶还有可能暴露自己。   孟也有可能不忽悠保安认识校长,那保安就会和他待在保安室。这样就不会有后面的行凶了。   周宿回答他:“其实不需要确定。因为如果这次他没见到我们,我会让他下次有机会下手。要杀我的那个人也会。只要他下手一次,而你又一直在我身边,可以充当人证。他就逃不掉。”   周宿也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能让孟肇元直接在陆百宁面前行凶,效果比在陆效禹面前好了一百倍。   “孟肇元不会因为阿姨去和他谈话或者找了他的街道单位就放弃,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钱、工作、地位、亲属......软的硬的对他来说都没用。而我会让他一直情绪上头,真凶也会。”   事情到这里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是一个连环套,为了把孟肇元葬送入狱。   一开始,他只是有点怨气,有点不满,女儿死了,妻子离开了,工作也丢了,他觉得这都不能怪自己,女儿性格本来就有问题,妻子市侩而庸俗,再加上经济环境不好,大把人都失业,这总不能都是他的错。   他无所事事,生活空虚。突然有一天,他“无意间”在网络上看到了一篇帖子,周宿,那个给了女儿不好影响的坏孩子,那个所有坏事情发生的源头,他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情况良好。   这怎么行?周家全家都死了,他反而没死?老天怎么如此不长眼睛?   他在帖子上发了一些咒骂的话,然后有人开始回他消息,关心他的遭遇,安慰他。一个陌生的网友,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鼓励他,人活一口气,至少要闹一闹。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都是周宿害的,都是周宿把他害到如此地步。   他决定,搬到高岭去医院找人。他要揭发周宿,要让所有人看清楚这个恶童的嘴脸。   但是医院没有人了,原来对方已经出院了,他的消息延迟了。不过,很快他又看到了消息,周宿转到了十一中。他去学校,蹲点几天,很快就发现了本尊。   到这时候,他其实还没想好,他想要什么。要钱?要对方身败名裂?还是要性命?   他为杀人的念头打了个寒颤,在脑袋里驱赶了这个念头。杀人还是算了。   但就在他被赶出学校后,一个神秘的人找到了他,他们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神秘人说,是男人就杀了周宿,为女儿报仇。杀了他,你老婆才能看得起你。   但他还是没能下决心,他想,可以吓唬吓唬周宿,只是吓唬。至少,要让对方感到害怕,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孟肇元也不是吃软饭的人!   他掏了一把口袋,突然发现,里面有一把美工刀。   他把刀攒在了手心里。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两个人下了车,从门口慢慢走进去。   “为了给孟雪妍报仇,你不惜用自己的命做诱饵,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陆效禹不得不佩服这份心计和胆略:“就连那位真凶也想不到,他的栽赃计划是你预谋好的。不是他在杀你,是你自己在杀你自己。”   周宿不清楚他在挖苦还是在夸奖,他就把它当成挖苦了。他刻意忽略了微末的心痛:“孟肇元不是能杀人的人。我知道他下不了手,所以也不算性命以诱。”   “但只要他有那个动作,就足够了。”   “这次确实也存在运气好。孟肇元自己忽悠了保安,保安还信了他。”   陆效禹问:“那章岂怜呢?你打算把她怎么办?她未必就完全无辜吧。”   如果做母亲的当年有任何一点作为,如果她能哪怕稍微支持一下女儿。孟雪妍未必会决绝自尽。   今天在审讯室泪流满面地忏悔,好像就再也不会让人想起她昨天是怎么忽视亲生女儿的。   周宿没有对章岂怜下手并不是出于同情:“章岂怜是在雪妍死后醒悟过来的。前两年,她也尽力地阻止丈夫不要为难我,找我麻烦。孟肇元从前才没来闹事。但因为后来她实在无法忍受孟,只能离婚。”   “现在,哪怕我不对她做任何事。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一身病痛,无依无靠,没日没夜被噩梦失眠和自责困扰,最终被耗干生命力孤独死去。我不可能再给她增加更多的苦难了。”   她已经在经历最痛苦的折磨,没有任何酷刑能比得上她现在遭受的了。   陆效禹站定,向天空伸出手掌:“下雪了。”   周宿站在他身边,抬头望去。   细雪从头顶的夜空落下来,冒着冷光和寒气的雪,随风摆荡,翩然地停在周宿的肩头。   雪粒细密而银亮,纷纷扬扬,落在少年的周身,落在一排排熄灯了的广厦间,落在穿梭城市的高架桥上,落在更远的浩茫的荒郊平原。落在紧闭的铁窗窗柩,落在无望的病人的床前。   落在幸存者的脚下,落在已故者的坟头。落在戛然而止的少女的13岁,落在永不回头的血与恨交汇的青春。   它就这样飘来,穿过时空的坐标轴,穿过来时的路和去往未来的门。   他们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里站了一会儿。   直到冷风把周宿的脸冻得毫无知觉,他才说:“对不起。”   陆效禹转过脸来看他。   “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复仇,但还是利用了你和陆阿姨,尤其是阿姨。”周宿觉得有必要为这个向陆效禹道歉:“如果你想把真相告诉阿姨,我不会有意见。”   他利用了陆百宁对他的信任和爱,这份信任和爱是他能报复孟肇元的信心之一。   但他也知道,陆效禹不会容忍任何人利用他母亲的善良。他一开始就警告过他。   在实施这个报复计划之前,他就想好了。如果陆效禹发现了,最终也一定会发现,他不会后悔。   雪妍牺牲了自己,让他活了下来。所以为了雪妍,牺牲掉他的一切也是值得的。   “你没把我和晁保平洗劫王之宪的事告诉我妈。”陆效禹打断他的思绪:“本来我就欠你一次。”   周宿看着他。   陆效禹也冲他眨眼:“我说过,男朋友好处更多的,是不是?比如,相互包庇?”   周宿不自觉地笑起来。一个鼻头发酸的笑。   陆效禹认真地执起他的手,亲吻掉他掌心的雪粒。温暖的唇瓣融化了冰冷的雪。   “答应我,”陆效禹很严肃:“就像上次我答应你那样。”   他答应过他不再做危险的事情:“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情之前,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背着所有担子。”   周宿犹豫了一下,轻微地点点头。   陆效禹牵着他的手走近一步,他低下头来就可以吻到他。   滚烫的湿润的吻。   周宿吮吸到苦味,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陆效禹用拇指揩去他脸上的泪痕:“你做得很好,宝贝。你已经做得非常棒了。已经可以了,结束了,她的死不是徒劳的了。”   “可是,”周宿揪着他的领子抽泣:“可是我......我想让她活下来。我只想......”   如果可以,我只想让她活下来。   我只想,我们都能活下来。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呢?为什么一定要到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结局呢?   可不可以不要复仇,不要血债,可不可以从一开始大家就都好好地活着呢?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问这些问题早就没有意义了.......   --------------------   这一局,孟在第一层,杀手在第三层,宿宿在第五层。嘿嘿。   好了,孟雪妍的副本完了,下一章要回主线了。 第28章 王之宪被抓了   早上陆效禹提前按掉了闹钟,先下床收拾洗漱。   等早餐热好了出租车也叫到了,他才回来亲吻床上的恋人,一边亲他一边给他两只小脚套袜子:“宝贝,到车子上再睡好不好?车子马上就要到了。”   周宿还迷迷糊糊的。他昨晚哭了很久,怎么睡过去的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也不想去想。有点丢脸。   直到快要到学校了,一些必要的记忆才重新回到脑子里:“晁保平今天什么时候行刑?”   陆效禹就是不想让他记起这个事情,结果还是没躲过:“我妈说十点。”   死刑是非公开行刑的,也不会允许有人观刑。   周宿沉默了几秒,问:“行刑后,骨灰一般会怎么处?”   “通知他的家人领回去吗,如果家里没有人了,会由法院依法通知相关单位处。”陆效禹答。   周宿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哦。”   雪停了,但天还没亮起来,操场和教学楼走廊上都有积雪,早上值日生们在各自的包干区打扫卫生,枯枝落叶混合着雪堆成一座座小山包,在空旷的平地上看起来像一个诡异又阴暗的法阵。   陆效禹猜不出周宿的情绪,转移了话题:“我妈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王之宪被抓了。”   周宿这才有点反应。他差不多都要忘了布谷鸟的事情:“终于......”   “嗯,昨天才批捕的,经侦科今天就把消息告诉我妈了。”   “最后定罪是洗钱么?”   “比洗钱恶劣得多。洗钱总额超过10亿、非法开设银行账户六十多个、开设经营赌场、组织聚众赌博罪、组织参与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暂时我只知道这么多,可能还有别的。”   “开设赌场和组织赌博?”   “对,还牵涉出公司另外3名高管、12名家属以及11名头部主播总共26个人,都是同罪。”   周宿云里雾里:“等等,王之宪在哪里经营赌场?为什么经营赌场还牵涉主播?”   陆效禹解释:“不是线下赌博,是线上,一种非常新型的赌博形式,经过复杂的游戏规则包装后,从表面上看像是直播抽奖,但本质上属于赌博,是近几年才随着直播的兴起被发明出来的。”   “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查出来?”   “因为和传统赌博的形式很不一样,很难辨别和定性。法律是具有滞后性的,一种新型的犯罪形式出来后,总要花很长时间法律才能跟上,所以为了定性布谷鸟,经侦科内部都讨论争议了半天。”   “这大概也是王之宪有侥幸心的原因。”   “他现在心里应该很慌,那么多证词、物证、人证,那么大的洗钱金额,够他在里面坐到下辈子的。”   “如果他被抓,家里会被法院查封么?”   “已经被查了。他那世纪天境的连体别墅、车库里成排的超跑和各种奢侈品,总不能是被大风刮来的。”   “昨天被抓,公司和家里都被查封了。今天应该会有新闻的。这个事会闹得很大。”   陆效禹早上在车上已经刷过手机了:“现在已经上了热搜。我估计接下来两三天都下不来。”   布谷鸟的体量太大了。这会是一条轰动全市甚至全国的新闻。   周宿的心思却不在舆论上,他把目光拉远,放到了教学楼二楼,那里是高一年级的教室:“不知道双双今天来没来学校。恐怕她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   王双双是在饭堂里被两人找到的。   周宿看到她的时候,一个男孩子把她的饭卡抢了准备扔进泔水桶里,她的校服上衣还有大块的西红柿炒鸡蛋的污渍。因为愤怒,她涨红了脸,却一言不发。   男孩拿着饭卡站在泔水桶旁边,手一松那张卡就能掉进去。他挑衅道:“大小姐要哭啦?要不要打电话回家给爸爸告状啊?噢,不好意思,忘了你现在没有爸爸了。”   周围站了一圈看戏的学生,王双双的几个同班同学在她背后交谈,饭堂的清洁工阿姨不耐烦地在外围打扫西红柿鸡蛋,丁一闻躲进角落里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的阴影里伸出来抢了那张饭卡,男孩怒而转身:“你他妈管什么闲事?”   陆效禹不耐烦地扯开他的手,稍微用力将他扯倒在地上:“滚。”   周宿顺便夺过了丁一闻的手机把照片删掉:“你也滚。”   王双双最终被周宿用外套包裹住,带出了饭堂。   他们去了生物园里,周宿把自己备在学校里的礼服衬衫先给王双双换了,在征询了闫相友的同意后,他摘了一点新鲜的草莓给可怜的小女孩作为安抚。   王双双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抓起一颗草莓放在嘴里,用力咀嚼:“他们觉得是我爸走后门找关系把我送进十一中的。”她语气很坚定:“我会用成绩证明我不是。”   周宿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有志气,好姑娘。”   草莓的甜味让女孩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刚刚,谢谢你们。”   陆效禹没说话。周宿安慰她:“等风头过去了,就会好的。都是要高考的人,谁有那么多闲工夫管别人的事?而且,只要你成绩够好,在学校里就不会缺朋友和老师的支持。”   “你也吃,这么多我吃不完。”王双双把草莓递给陆效禹:“哥哥要吗?”   陆效禹沉默地抓了两颗。   王双双放松下来话就多一些:“我真的......完全没想到我爸会做出这种事情。虽然外面一直有不少对布谷鸟不好的攻击和流言,但我爸总说只是无聊的网民发泄情绪......”   “你还小,很多事情可能你爸不愿意告诉你,本意是不想让你太担心他。”周宿说得委婉。   “主要是他......他在我心里一直不是这种人......”王双双低着头呢喃:“虽然现在想起来,我心里的他,可能也只是他愿意让我看到的他。他不愿意让我看到的都藏得很好。”   “我只看到他一个人把布谷鸟从三张桌子的小出租屋发展到三千多人的25层办公大楼。”   “我小时候,他会带我去布谷鸟顶楼办公室,抱着我参观,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是给爸爸的小公主的礼物。我生日的时候他还会让员工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祝我生日快乐。”   “员工、朋友、邻居、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他到哪里有朋友,去什么地方都受欢迎。”   “你们没和他一起生活过,可能不了解,但他真的是有人格魅力的。即使也有一些缺点,喜欢喝酒,喝醉了有时候会发脾气,或者有时候会对我妈发脾气,但是作为一个爸爸,他真的已经很好了......”   周宿面对她的目光变得越发的冷淡而沉静。   他无法体会那种被称呼为“小公主”一样的爱。那种像是黏腻浓稠的太妃糖浆在唇齿间搅弄,把整个口腔、食道和胃部都弄得甜腻的爱。   在这一刻他也不觉得得到过这种爱是如何幸运而美好的事情。   他听到陆效禹冷冷地打断王双双:“他爱你,和他非法经营赌场,组织黑社会犯罪不矛盾。”   王双双被他吓了一跳,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周宿这次没有阻止陆效禹。   “黑社会可以很孝敬父母,爱护妻儿;老好人也可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陆效禹说:“他是真的爱你,但他也真的坑了很多人的钱。”   “我明白。”王双双看着周宿,她以为他可以解他:“现在我懂你的心情了。”   周宿的心刺痛了一下。但他只是微笑,没有反驳。   “你和你妈现在怎么办呢?有人照顾你们吗?”为了不让气氛僵硬下去,周宿还是接了话。   王双双做了个深呼吸:“我们现在住在酒店里,但按照警方的要求是分开楼层和房间住,好像是怕我们‘串供’吧,因为我妈要配合警局询问调查,所以要把我们隔离开。”   “那你一个人住能行吗?生活方面怎么周全呢?”   “我小姨从老家来看我了。和我爸关系好的一个律师叔叔也一直陪着我。”   “你现在见不到你妈?”   “只能在警方规定的时间和地方见。我昨天晚上晚自习回去后见过她一面。”   “她还好吧?”   “不太好。她平时是小女人的性格,对我爸百依百顺,现在我爸出事了,等于她的天都塌了。”   “你妈知道你爸公司里的那些事情吗?”   “她跟我说她不知道,我是相信她的。别说工作了,生活上她也不敢管我爸的,她没工作,每天生活就是和‘闺蜜’逛街、打牌、旅游、拍照。我爸每个月给她定额的家用零花。”   “如果是这样最好,你妈应该不会牵涉到你爸的案子里去。”   “但是......我现在担心......我担心我妈会为了我爸主动承担一些她根本没有犯过的罪责,甚至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去......”   周宿握着她的手:“她要顾虑你,她不会扔下你。”   “昨天我妈告诉我,”王双双说着说着还是哽咽了:“让我做好最坏的心打算,如果她被牵连,会安排律师叔叔照顾我生活......她很少那么认真地跟我说话,她一向不是那种悲观的人......我......我......”   她到底只有16岁,家道巨变对于这个本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未经历过世道险恶的姑娘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能够表面维持坚强已经很不容易。   周宿不放心王双双,饭堂里这么多人的公开场合都免不了被人欺负,要是让她落单,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他让陆效禹接下去几天把午饭和晚饭时间腾出来陪妹妹。   陆效禹不太同意:“她迟早要经历这一天。况且,你身边怎么办?你别忘了还有人要杀你。”   周宿觉得他和王双双没有可比性:“她现在孤立无援,唯一能够依靠的亲人只有你。如果连你都抛下她,我担心她会做傻事。”他认真地看着陆效禹,“相信我,你不会希望她变成下一个雪妍的。”   陆效禹挑眉:“是我不希望,还是你不希望?”   他在逼迫他。周宿反应过来,他撇开慢慢涨红的脸:“她要不是你妹妹,我才懒得管她。”   陆效禹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含笑俯身过来亲他的耳垂:“原来,你是在担心我?”   周宿推不开他,只好环住他的脖子接下了一个吻。他抚摸陆效禹的脸颊:“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留下遗憾。你可以不喜欢她,但是你承受不起失去她。相信我。”   总之,傍晚周宿从学校出去的时候嘴巴还有点肿。   宋医生在看到他的时候,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嘴巴怎么了?”   周宿不像是心情很好,但也不坏,更多的是疲倦感:“晚上饭堂做了虎皮尖椒。”   宋医生没有怀疑,她更好奇的是周宿怎么把陆效禹调开的。明明陆效禹对他保护欲很强。   “我们得赶快。时间不多。我要在晚自习之前回来,要不然陆效禹会怀疑的。”周宿拦了出租车:“东西你拿到了吗?”   宋医生垫了垫身后的双肩背包:“嗯。虽然费了点劲,但是拿到了。”   他们上了车子。出租车司机问他们去哪里。周宿回答:“西仓码头‘金云母’酒吧。”   --------------------   王双双身上也有秘密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从这章看出来:p 第29章 王之宪保释了   西仓码头原本是酒吧一条街。差不多十年前的时候,这里夜夜笙歌,通宵灯火。   后来,市区不断有新的商业中心被开发出来,娱乐文化设施越来越丰富,这里才逐渐没落。如今只剩下寥寥几间烧烤店和咖啡馆。   “金云母”坐落的位置不是很好,它站在码头尽头的角落里,小小的霓虹灯招牌忽明忽暗,不仔细看很难找到。傍晚这个点,里头没有人,吧台空荡荡的,酒保躲在下面吃饭。看到周宿进来,酒保只是懒洋洋抬了一下眼睛,也没查身份证。   宋医生在吧台挑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一支啤酒。酒保的眼睛看向了周宿。   “橙汁,谢谢。”周宿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陆效禹拍到的背影照调出来:“和您打听一个人,不确定真名叫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阳哥’。您认识吗?”   酒保把橙汁推到他面前,谨慎地说:“他很久不来了。你们是什么人?”   周宿编好了话:“他欠了我们钱。”   “那我劝你放弃,小朋友,”酒保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欠钱的人多了,他还欠着我们店里酒钱呢,那些放高利贷的都追着他要钱,你那点买橙汁的钱就算了吧。”   周宿没有因为被轻视而生气,继续追问:“你们也在找他吗?”   “对,他一年前突然就彻底消失了。我们老板交代了,见到他一次打一次,打到还钱为止。”   “之前他经常来这里?大概有多长一段时间?”   “有大半年左右吧。”   “你是怎么认得他的?他在客人里很突出?”   “因为他老赊账啊,肯定要记得他。赊一段时间,手头宽裕一点了,会把钱结一结,然后继续赊,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他突然消失。”   “他是不是经常和固定的某一群人混在一起?那些人你记得吗?在哪里能找到他们?”   “最开始他是一个人来的,后来才加入了一个小群体。他们经常坐在12号桌。”酒保指了指靠窗的一张大桌子:“那群人我也不认识。酒吧里人杂,我们不会认得所有客人。”   “不过,”酒保补充:“他们喝酒的时候总会打牌、玩骰子,阳哥玩得很好,像是经常赢钱的样子,他们都夸他。我还听到过他们谈话,把一些新的游戏被介绍给了阳哥,让他一起来玩。”   “所以他才会负债累累。”周宿明白了:“他嗜赌。”   宋医生点头:“而且赌得很大。”   周宿推开酒吧门,走到冷风习习的码头上:“他们就在布谷鸟赌。晁保平当时还在为布谷鸟干活,他发展客户应该能拿到好处费,就像澳门的叠码仔一样,所以,阳哥是他发展的客户之一。”   “我听说过,赌场为了吊一些潜在的客户上钩,会刻意接近他们,先设些简单的赌局,让客户赢一段时间,赢着赢着上头了,再开始收割他们。”宋医生明白了酒保的解释。   “当然,阳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认识晁之前应该就有恶习了,晁只不过提供了机会。”   “那晁保平是真的不知道阳是谁吗?还是他刻意隐瞒,不愿意告诉你?”   “我觉得他是真的不知道。”   宋医生还是没想明白。   周宿解释:“晁保平只是个小喽啰,他不是赌场庄家,他不需要对每个赌徒了若指掌,他也没有能力做到。这是王之宪应该做的事情。晁要做的,只是把人拉进赌场、拉上赌桌,仅此而已。”   宋医生噢了一声:“而且,听晁对阳的描述,感觉这两个人的关系里,并不是晁一味主导,阳有时候应该不听他的,甚至跳出他的控制。”   “对,这也是晁保平耻于承认阳哥是他发展的赌徒的原因。晁本来是猎手,阳是猎物,但猎物脱离了猎手的控制。这对猎手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甚至,最终他们俩会搞在一起可能还是阳主动。他了解到晁身上也有巨债,想搞你们家,又缺帮手,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所以,表面上阳是晁的共犯,实际上晁也有被阳利用的成分。”   从陆效禹能够忽悠晁保平洗劫王之宪的办公室就可以看出,晁保平很容易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被利用达成对方的目的。他身上的弱点太明显,人又不聪明,简直就是一颗开缝的鸡蛋等着苍蝇叮。   但是直到死亡,他大概也不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他们坐上了回程的出租车。   宋医生消化了一下信息量,才说:“阳应该只是想要钱。他为什么要杀你?”   周宿分析:“我看到了一眼他的背影。”   以对方谨慎的个性,所有不确定性都应该消除,才是最安全的。   “而且,我怀疑,”周宿顿了顿:“只是怀疑,学校失踪的那些学生可能也和他有关系。”   宋医生皱起眉头:“为什么?”   周宿分析:“赌债是没完没了的,只要赌徒不停下赌,他就需要更多钱来填充他的欲望。绑架学生换赎金是很好的一种选择。”   “那只是你的一种猜想,你没有证据。”宋医生提醒他。   “你觉得,能绑架高中生的会是什么人?”周宿说:“十几岁的孩子,不像是三、四岁,不是靠糖果和蛋糕就能诱拐走的。高中生的心志已经趋于成熟,有危险意识,有逃跑和反抗能力,尤其是高三的男生,很多都已经成年了,光是要用体力战胜他们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是熟人犯案!”   “只能是熟人,学校里的老师、工作人员,学生认识他,见到他才会放下提防意识,自己跟着他走。而杀我的那个人,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也是学校里的人。”   一个学校里,出了一个杀人犯,又出了一个绑架犯。两个人还在同一时期犯案。可能性多大?   周宿不得不把这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   宋医生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晁保平不知道阳哥是谁,姚巳会不会知道?姚不知道,王之宪肯定知道。再不济,去查布谷鸟上面的账号,总是能筛选出来学校里的人。”   阳哥认识晁保平,就很可能也认识姚巳。他能瞒得住晁保平,不一定能瞒得住其他人。他在布谷鸟上注册了账号参与赌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至少会留一个电话号码,有电话号码就能查到人。   但是,如果要这么查......   宋医生看向了周宿:“你打算告诉她吗?”   最后可能知道阳哥是谁的人,现在都在拘留所。   意味着唯一的出路,只有陆百宁。只是如果要向陆百宁求助,周宿最后的秘密恐怕要保不住了。   “让我想想吧。”周宿揉了揉眉心,他看了看宋医生背后的书包:“我已经安排好了地方,你把东西送到那里就好了。这次麻烦你了。”   下车前,宋医生和他拥抱了一下:“你有按时吃药吧?会不会觉得舒服一点?”   周宿敷衍地点点头:“嗯。下次我会按时去复诊的。不用担心我。”   虽然尽力赶了,但他还是晚自习迟到了,幸好课室里叽叽喳喳,没几个人在意他的晚到。   陆效禹等在座位上,一脸“你要给我一个解释”的表情。   “宋医生给我来送药,我跟她吃的饭,多聊了一会儿,所以晚了。”周宿尽量放软态度。   陆效禹立刻变了表情:“你不舒服?”   周宿似真似假地摇头:“不是,上次她开了一种新药给我,可能是突然换药,我的身体不是很适应——你知道,精神类药品都会有个适应期的。她今天就给我调整了剂量,还开了新的辅助药。”   说着,他从书包里把一个包裹着药盒的塑料袋稍微抽出来一下,又塞回去。   陆效禹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怎么不告诉我?我也应该和她聊聊。”   “她今天只是顺路,我也是临时接到她信息的。”周宿说。   陆效禹看着他疲倦的白脸,捏了捏他的脸颊:“那下次复诊我陪你一起去。”   周宿知道他是关心他,只是微笑了一下。   “双双还好吧?”他一边检查今晚要写的卷子一边随口问。   陆效禹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她现在心情应该好一点。王之宪保释了。”   周宿这才抬了一下眼睛,眉毛不赞同地拧起。   “布谷鸟高薪养的那一打律师毕竟不是吃白饭的,保释金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天文数字,对王之宪来说也不过是扫扫地砖缝就能抠出来的钱。所以保释只是迟早的。”陆效禹说。   周宿觉得他并不是很高兴,悄悄把手伸过去覆盖到陆效禹的手背上:“保释只是暂时不让他待在拘留所里,不代表他不会被判刑,经营赌场和洗钱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不可能逃掉。等开庭判刑之后,他还是要坐牢的。而且,因为拘留期不能抵扣服刑期,他得百分之百熬完刑期。”   “我知道。”陆效禹低声说。   周宿猜出来他的想法:“你是不是担心他的律师团太厉害,可能帮他申请降罪指控?”   陆效禹也说不好到底自己是什么想法:“我们好不容易把他送了进去,如果给了他出来的可能性,万一他东山再起,到时候形势对我们会很不利......”   以王之宪的性格,一旦给了他翻身的机会,他很有可能打击报复。   陆百宁之前抓了姚巳和王治江的仇,他不可能忘了。   “不会。”周宿在这件事上反而乐观:“我倒是觉得还有可能重判。”   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宿压低声音:“布谷鸟的涉赌情节非常新颖,又是第一起,不论检察院、法院还是国家层面,都会想当作典型案件处,它的涉案金额和人数也够格。通常这样的典例,都会按顶格来判。”   “哪怕按照官僚系统的思维惯性,重判也更合。这么大一件案子,办好了就是政绩,而且是非常亮眼的政绩,只有往重了判,才能凸显出这份成绩单的意义。”   陆效禹听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   周宿还以为自己说错了:“怎么了?”   要不是还在课室里,陆效禹想亲他的嘴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周宿莫名其妙就被调戏了。   “你才17岁啊,宝贝,不要把‘官僚系统’这种词挂在嘴边上。”陆效禹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明明这么纯真漂亮的脸蛋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过于老成:“不符合男高中生的人设。”   周宿懒得他,好心安慰人,还要被揩油占便宜。   陆效禹见他不说话了:“生气啦?”   周宿把头扭过去专心写卷子。   陆效禹反而放下了笔,嬉皮笑脸的:“真生气了?”   周宿冷冷一记眼光甩过来:“你喜欢男高,周围不都是?”   陆效禹眼睛都亮了:“你吃醋?”   周宿说多错多,悔得肠子都青了:“死开!”   陆效禹得意的心情于是一直维持到周五去植物园。连王双双都能看得出来他心情好。   周宿多一个眼神都不想再搭他,还私自交换搭档,把陆效禹直接扔给了他妹妹,自己跟着另外一个志愿者去了兰花花房更换介绍牌。   中途,他们碰到了闫相友带着生物组的四个学生,在讲生态系统和环境适应。把手头上的介绍牌换完,周宿跟着生物组听了一会儿课。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下去,又刮起了风,雨丝夹着雪下起来,于是他们进了花房里躲雨。   所幸雨雪只下了十几分钟,从花房出来正好赶上回集合点集合。   进花房前,陆效禹给周宿发了一条信息,提醒他下雨了,活要是没干完就算了,先躲雨。   周宿给他回了一条消息,告知了他在花房里面。陆效禹就没有回了。   等到了集合时间,周宿却没在集合点找到陆效禹。王双双也没见到。打电话占线,他问了一圈,最后一个看见陆效禹的成员说,他好像去了小卖部。   周宿右眼皮子疯狂跳动,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闫相友看出周宿的着急:“说不定只是迷路了没找到回来的路。你在这里看着大家,不要走散了,我去联系植物园的工作人员找。他们肯定更熟悉。”   闫相友一走,没五分钟陆效禹回来了。   他紧紧揣着手机,脸色灰败:“双双不见了。”   --------------------   快要完结啦,大概还有十章,接下来是高潮部分了。 第30章 因为我也被绑架过   “双双不见了。”   不需要更多话,周宿已经接收到对方的焦急和忧心。他一把扣住了陆效禹的手腕,按在对方的脉搏上,支撑起对方的情绪:“我和你一起找。没事的。”   陆效禹罕见地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是我不好......”   之前他表现得不够关心她,明明她那么需要他。   周宿快速地拥抱了他一下,亲吻他颈侧:“先找人。我给阿姨打电话。”   在等陆百宁来的间隙里,他们先和植物园领导沟通,通知广播室全园范围循环播放王双双的个人信息。   陆效禹解释了王双双消失的经过:“我们从藤本植物区出来往回走,下雨了,我担心雨会下很长时间耽误集合,就说我去前面的小卖部看看有没有伞卖,买了伞来接她。她在洗手间等我。”   “我去了小卖部,很多躲雨和买伞的人,排了一会儿队,大概十五分钟才回到原地,雨停了,她没有在洗手间。我就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周围我找了,也没人。”   周宿和他回到了藤本植物区查看地区的布局和样貌。   公共洗手间在一条三岔路的交界口,对面有两个自动贩卖机和一个路标指示牌。顺着洗手间左边的路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能看到一间小卖部。反方向是藤本植物区。小卖部的方向通向集合点。   “这里没有高大的树木,所以能躲雨的地方只有洗手间。这里应该站满了人,外头反而没人。”周宿分析:“如果双双这个时候出现在户外,不要说她被绑走或者拖走,哪怕只是自己走在外面,都会很打眼。”   陆效禹说:“我一开始以为她会不会拉肚子或者不舒服,在外头多等了她一会儿,还没见到人影,我请一个女孩子帮我进女厕问了问,里面没有她。我又回到了小卖部,他们说没注意。”   工作人员证实了:“因为我看不清楚。当时店里站着避雨的人太多了,把门窗都挡着了,人挤人的我也就没留意看。”   周宿看了看小卖部外头的摄像头:“那就只能调监控了。这里都有监控,应该不难。”   陆百宁这时候到了。   植物园的领导和她在争执要不要封闭园区:“封闭园区会耽误很多游客的正常行程,如果那个学生不是失踪,我们不知道怎么跟其他游客解释。陆科长,你这是在为难我。”   偌大的植物园,每天基本上都会有走失的孩子或者游客。他不觉得这件事很严重。   “就说根据刑警办案要求,暂时闭园,请所有人不要随意走动。任何人、车子、物品都不能出去。让当时在藤本植物区附近的游客到监控室集中,我们要一一询问。”陆百宁强势且不容置喙。   园长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最终,没能继续驳斥她。   陆效禹担心的是王双双已经离开这里了:“从她消失到现在也有半个小时了,如果犯人是开车把她带走的话,很可能现在已经不在园区了......”   “今天跟着社团来的人都在这里了吗?”陆百宁看着后面的志愿者队伍:“有没有谁不在?”   陆效禹点齐了人:“都在了。”他顿了顿,“不对,闫老师呢?”   周宿这才注意到:“闫老师刚刚说去找植物园的领导了。”   闫相友这时候从后面走过来:“我在这。我刚刚去广播室了。”   广播室的工作人员证实了这一点:“老师刚刚在和我们描述王同学的个人特征。”   陆百宁开始分工干活:“效禹,你带着社团的人做询问,我这边先处游客。两边询问可以同时进行。宿宿到监控室里帮忙看录像认人,我们的人不熟悉双双的样子身形,你协助他们一下。”   等刑警开始通知校方,周宿已经在监控摄像头里面找到了王双双——   “这是公共洗手间门口的摄像头,拍不到厕所里面,只能拍到外面的路。”周宿指着画面上一个穿着校服的扎双马尾辫子的女孩:“可以看到16点41分,双双拿着手机进入了镜头,应该就是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冒着雨走去了对面的岔路。”   陆百宁问监控室工作人员:“对面岔路上还有摄像头吗?能找到她去哪里了吗?”   每个路灯上都会有摄像头,摄像头一直追踪着王双双进入了植物园行政办公楼,到了这里,就没有摄像头了。之后的二十分钟,没有看到小姑娘从里面出来。   “她去行政办公楼干什么?”陆效禹皱着眉头:“这倒也好办,去行政楼问问有谁见过她。”   陆百宁把那二十分钟的录像加速反复播放了几遍:“这二十分钟内所有从行政楼经过出去的车辆、箱匣、包袋、只要是能装下人的东西,都去查,她可能是已经被装起来运走了。”   周宿补充:“有人刻意把她引导到了行政办公楼,抓到她,再把她装起来运走。应该是一个她认识的人,她信任的人,她才会甘心冒着雨一路小跑过来。”   陆百宁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个人应该是给她发了信息或者打了电话,把她引导过来的,去电话运营商那里查,看她的号码有没有接过电话和短信,谁发的。”   电话运营商答复,王双双的手机号整个下午都没有接到过电话,短信只有两条营销广告。这意味着,歹徒可能是在通讯软件上用网络账号发的信息,排查难度一下子增大了。   封闭园区的时间也不能拖得太长,游客们的抱怨声会越来越大。但要排查半个小时内从行政办公楼出去的一切车辆和容器,需要的时间很多,且很难证明,载着王双双的车辆是不是已经从园区出去了。   最后,刑警决定开放一个园区出入口,在游客们出园时,检查所有箱包和车辆后放行。   十一中派了教导主任、叶丛波和王双双的班主任过来,王之宪和现任妻子随后也赶到了。   王夫人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话没开始说就先哭。王之宪眉头深锁,形容狼狈,一见到陆百宁就跪下来了。   “百宁,你救救双双,你行行好。孩子是无辜的,你救救她......”他拽着陆百宁的衣服。   陆效禹走过去挡在母亲前,把他隔开:“你敢再碰她一下?”   陆百宁于心不忍,让助去把这对夫妻扶起来:“你先别慌,我们肯定救她。”   王之宪用袖子抹着眼睛,刑警劝了半天才把他劝起来。   陆百宁告诉他:“我们现在不确定对方带走双双是什么目的,如果是好一点的情况,他们绑架了双双索要赎金或者其他财物,那么你要留意对方会不会给你发信息或者打电话。你也回忆一下,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尤其是认识的熟人,他们可能会对双双不利。”   王之宪一边点头一边应诺:“那......那如果是坏一点的情况呢?”   “坏一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也有可能会遇到人贩子,”陆百宁自己也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一旦把她带进了深山老林里去,我们要找回来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当然,最坏的情况,她也有可能现在已经遇难了......不过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   王夫人经不起吓,在“人贩子 ”那里已经两眼一黑,往丈夫怀里晕过去。   “你也了解我的情况,我这么大摊子生意,就算我不去刻意得罪别人,想搞我的人也多。真的要一个一个去排查,我一时间也......”王之宪显得有点为难。   陆百宁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王之宪还想申辩,被旁边一个学生打断:“阿姨,我觉得对方可能真的只是想要钱。”   陆百宁面若冰霜一秒转为春风细雨:“怎么说?”   “您记不记得之前我跟您提过那两个‘失踪’过的学生?一个是双双的朋友,另外一个是和我参加讲座的三年级学长。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家庭条件都很不错。”周宿想起来。   陆百宁在来的路上也联想到了这两个案子:“你的意思是,绑匪专门挑富家子弟来勒索?”   周宿看了一眼王之宪,继续说:“而且,我觉得可以好好查查这些失踪孩子的家长。”   “为什么要查家长?”   “这些消失的学生除了家境富裕这个共同点外,还有另外一个,就是他们失踪后,父母都不愿意报警。”   “绑匪可能威胁他们报警就撕票,这是很常见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吓唬普通人可能有用,却不一定能对这些孩子的父母有用。家庭条件达到这个程度,父母非富即贵,想必也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就拿王先生来说吧,在商海浮沉了十几年的您,恐怕对一些绑架、偷袭、组织犯罪等暴力行为不陌生吧?”   王之宪被周宿怼得竟然一句话都不敢接。   “话虽如此,但涉及到孩子,父母爱子心切,不一定能像对待工作一样智稳重。”陆百宁说。   “确实。当时父母被吓到了也是情有可原,那等孩子回来了呢?”周宿反问:“他们的孩子都回来了,过后为什么不报警呢?难道他们想要一个绑架犯继续逍遥在外?那说不定还有下次呢?”   陆百宁反应过来了:“所以,这些家长必然是有把柄被绑匪捏在手里。”   周宿点头:“而且这个把柄很大,大到如果被警察介入,说不定能把他们自己也送进去。用这样的把柄威胁他们才保险。否则单纯只是威胁撕票,有的人可能被吓到,有的人还是可能报警。”   陆百宁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想说,这些家长可能都涉赌......”   王之宪现在就是失踪孩子的家长,他身上最大的“把柄”就是涉赌和洗钱。   但周宿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证:“总不能是一个学校里出了好几个会杀人放火的家长,那概率也太低了,比较容易露馅的非法活动无非就是吸毒、赌博、涉黄......”   “这个绑匪还要能掌握到他们的把柄,说明他很可能和这些家长一样,也赌。或者,他至少要是赌场里的人,是布谷鸟的人。”陆百宁俯身亲吻周宿的脸颊:“真棒,宝贝。我现在就通知经侦科的同事,布谷鸟所有涉赌的名单他们已经掌握了。”   线索基本都清楚了,孩子们没必要在案发现场多待。   回家路上,车子里落针可闻,气氛像在冰箱里冻了一晚的汤面凝固层。周宿知道陆效禹自责,本来想安慰几句,但他自己也心神不宁,胸口闷得厉害,两个人于是到睡觉了也没交流。   这一晚周宿睡得很糟糕,反反复复惊醒,每次醒来外头仍然是浑黑夜色,仿佛永不会见天日。   他还出了一身虚汗,床单湿冷,过一会儿又变得干硬难受。他于是起身擦了汗,换了一身衣服,抱着枕头去陆效禹房间。   一开门陆效禹就睁开眼睛看他,周宿走过去,陆效禹无声地拉开被子,对他张开手臂。他滑入了恋人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里。   无需多任何一个字,他在陆效禹的怀里重新闭上眼睛,再次跌入梦境里。   早上他们出门上学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路灯却已经到点关了,街道显得更加黑暗模糊。公交车穿越在时间的黑洞里,把他们一起带向未知。   校门没开,拥挤的学生群堵在门口进不去,有保安和警察维护着秩序。一个警察认识陆效禹。   “叔,怎么回事?”陆效禹一眼捕捉到了教学楼门前的蓝色警戒线。   警察感叹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已经通知校长,今天得停课一天了。”   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不至于停课一整天:“让我进去看看。就看一眼。”   警察把他和周宿放了进去,叮嘱他注意不要破坏案发现场。   他们走到教学楼前,空地上用临时施工围栏圈着,走进围栏,地上用百分比画着一些标志和符号,交错混乱的警戒线把一个尸体袋围了起来,周围还可以看到不少血迹和脑浆的痕迹。   法医从他们身边经过,把尸体袋拉开来检查,袋子里露出叶丛波肮脏血污的脑袋。   陆效禹拽住了一个刑警:“这是我的班主任,他怎么会.....”死的?   刑警现在也没工夫搭他:“这里有我们就好了,你们先回去吧。学生别在这种地方多待。”   他们不好打扰刑警办案,只能随着大批学生人流先从学校离开。   走到公交车站刚好车子来了,陆效禹却被扯了一下。眼见着周围的人都上车,关门了,周宿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他从刚刚就一言不发,嘴唇白得像是他才是躺在尸体袋里的那个。   “怎么了?”陆效禹耐心地问。   周宿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可能知道双双在哪里。”   陆效禹眉心一紧:“她在哪?你怎么会知道?”   周宿闭了闭眼睛:“因为我也被绑架过。”   --------------------   这个文一直在超提纲,越写越多,本来是打算30章主线就要结束的,现在才进入高潮。(叹气) 第31章 他本身,就是噩梦   一年前。   周家这次搬家的别墅区实在太偏了,周宿从四中回家要倒两趟车,下车后还有20分钟的步程,从学校出来还能见到阳光在喷水池上折射出的虹谱,下了车地平线已经把月亮吐出来了。   如果是有保姆在的时候,她会开车接送他,省去一些时间,但这一周保姆的老家里要办白事,她请假回去了。于是周宿只能坐公交。   不过,他很享受这一段路,他已经太久没有自己上下学了。他甚至会在路上刻意拖延,尽量把宝贵的自由时间拉长。   别墅区在一个山坡的山腰处,从公交车站到小区口的路荒芜、冷僻,什么都没有,突然从杂草间窜出来一只野猫,周宿摘了一根芦苇逗它,幼猫好奇地凑近,它一条腿拖沓着走路。   “咪咪,不怕不怕,你怎么了?”   周宿小心翼翼地观察它的腿,想着要不要带它去宠物医院,但四周别说宠物店,商铺都看不到一个。   他用手机查到最近的医院在两公里内,想把小猫捉起来带走,但野猫警惕,并不好抓。他稍微靠近,它就走远。   他们的位置离小区其实不远。   这时,一辆垃圾车从小区里开出来,在周宿身前停下,副驾驶上一个穿着环卫工人制服的男人下了车来,走到前面的公共垃圾桶收垃圾。   野猫喵呜一声三两下窜进芦苇丛消失了。   周宿有点失落,埋怨地看着把猫吓走的清洁工,他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小区有垃圾车。   男人仿佛注意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棒球帽沿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小同学放学啦?”   周宿一愣,点点头。   男人把装满的垃圾袋打了个结,从身上掏出新的垃圾袋给垃圾桶换上,塑料袋有点滑,垃圾桶从他手里掉出去。周宿手快地扶了一把。   “谢谢。”男人从喉咙里咕咚了一句。   周宿本来还想回一句,突然从背后一个胳膊伸过来勒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手里的垃圾袋紧接着往他头上套了过来。他吓得挥舞手臂挣扎,大声叫喊,隔着塑料袋背后的人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前面的男人制服了他的双腿,两个人把他抬起来。   他眼前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听到仿佛有闸门开启的声音,一股恶臭扑鼻,然后他被扔了进去,书包和口袋里的东西都被拿走,有人用绳子捆了他的手脚,塑料袋只露出可以呼吸的缝隙。   在弄塑料袋的时候,他挣动间,通过塑料袋的缝隙看到一个背影守在旁边望风,应该是另外一个绑匪,没有穿环卫工人的制服,男性,个头并不算很高。   车子载着他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然后他们把他从垃圾堆里抬出来,换上了一辆小轿车,他被扔在后座的位子上,这次又走了可能有半个小时才停下。   最后,由一个人把他从车里扛出来。他浑身发臭,差点呕吐,他听到钥匙的声音,他被放在了一张椅子上,手臂向后反绑在椅子背后。然后他们出去了,门被反锁上。   周宿在垃圾车上哭了一小会儿,因为垃圾袋收得有点紧,他很快哭得呼吸不上来,必须平复情绪保持呼吸。他勒令自己从惊慌中镇定下来,调动五官感受捕捉自己身处的环境细节。   有规律的风从他背后吹过来,嗡嗡响动像是一把电风扇。房间的隔音也不是很好,隔壁不知道是电视机还是手机的声音能依稀听得清楚,再远一点,好像还有一些施工声。空气里粉尘浓度不低,他有慢性鼻炎,坐在这里十分钟,他就想打喷嚏了。而且那粉尘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奇怪。   他猜测自己应该离一处工地不远,或者,干脆就在一个工地上。   工地在施工,那么,他很可能在工地搭建的临时集装房。   什么人想绑架他?为什么要绑架他?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他冷静下来在心里罗列起问题。   这是蓄意的绑架,垃圾车是假的,环卫工人是假扮的,整个流程肯定还排练过——他们应该跟踪观察他了有一段时间了,终于等到了保姆不在家里的时候,剩下他单独行动,他们才下手。   他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本身没什么价值,平时他的交际也很单纯,应该不是他本人得罪过什么人。值得让两个人精密谋划一场这样的绑架案的,只能和他的家庭有关系。   是父母得罪过的人吗?竞争对手?还是那些走投无路的受害者?   他们想用他做什么呢?换钱?还是索命?还是两个都想要?他们会杀了他吗?   ......   两个绑匪离开后很久没有回来,周宿看不见,对时间的感知慢慢变得迟钝,他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肚子饿得难受,还想上厕所。   他试着挪动屁股,让椅子和身体一起慢慢挪动,如果碰到了障碍物就避开,直到他好像挨到了墙板,他踢了踢墙板,果然不是砖头墙,那触感像是集装板,一踢就响,还有回弹的力道。   可能是他的动静闹大了,很快,房间门被打开,有人走进来。   是那个穿环卫工制服的男人,他的声音周宿记得。他靠近周宿,猛地一巴掌把周宿扇倒在地上,然后给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不想受罪就老实点。”   周宿捂着肚子,疼得眼泪喷涌,却不敢哭出声:“我饿,”他颤颤巍巍地说:“我想上厕所。”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东西在周宿脚边放下,然后给周宿解开其中一只手:“尿。”   周宿强忍着羞耻心:“我......我看不见......”   男人嗤笑一声,把塑料袋解开得更松一些。透过下面的缝隙,周宿终于能看到在他脚边的是一个沾着泥水的塑料桶。他只能在男人的注视下解开裤子完成了一次公开的排泄。   结束后,男人没有把桶拿开,只是把他的手重新绑了起来。   在重新系塑料袋的时候,周宿鼓起勇气开口:“能不能不要绑那么紧?我有鼻炎,呼吸本来就不好,刚刚我已经很不舒服了。”   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周宿央求:“我没说谎,真的,你可以去看我书包里,有鼻炎药。我只是想呼吸顺畅一点。求求你。”   男人最终没动塑料袋,并在旁边的桌子上给他放了一条开了封的苏打饼干和一碗水。   因为手被捆住了,周宿只能用牙齿去够饼干,像动物一样喝水。   但好歹胃里面能有点东西垫一垫了。   他用鼻子把塑料袋顶得更开一些,视线范围变大,让他能够扫描清楚房间的全貌。   和他猜测的一样,他在一间临时集装房里,白色钢板围成的四面墙,只有一道很小的窗户。窗户从外面被钉上了钢条封住,间隔还不到一掌宽。   室内两架高低床靠墙放置,床上堆了行李箱、被褥、脸盆、铁锅还有一些生活用品。进门左手边有一套桌椅,桌子上放着一个很小的佛龛,神像的位置立着一张金色的画了菩萨像的卡片,红烛烧着,供品是一碟子饼和两个李子。   桌子上还有一些笔记本、文件夹、纸袋、一个木盒、一捆线香和一个废弃的打印机。一双脏兮兮的拖鞋和一只落单的袜子在桌子下面。那座小电风扇骑在椅子上。   周宿慢慢挪动身体到窗边,通过窗外的场景获得更多定位线索,但视线之内只看到赤裸的钢筋混凝土的楼体,如同刚刚出土的大型侏罗纪古生物的遗骨,站在泛着靡靡雾气的黑色雨丝里。   他累了,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隔壁间传来一些模糊的对话声,但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分辨不出具体的字句。   在他就要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有人踢门而入。   对方快速地走过来,粗暴地一把揪住周宿的脑袋猛力往后扯,命令:“来,跟爸妈打个招呼。”   周宿吓得浑身发抖,呼吸急促剧烈,疼痛从发根传来。   见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男人很不耐烦:“说话!”   周宿咬着牙跟只发出了一个颤抖的:“妈妈......”   然后他被放开了。   男人握着电话冷笑:“好了?现在能确认了?要你宝贝儿子好好的,就准备好钱!三百万,一分都不能少,明天早上见不到钱,就准备给你儿子收尸吧!”   周宿还在喘气调整呼吸,他开始觉得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只是还没有想起来是谁。   男人挂了电话,从他身后走到门边,在开门前,他抽了三根香点上,对着佛龛里的菩萨卡片拜了拜,然后从桌子上把那个木盒子揣起来走了。   接下来整个晚上再没有人进来房间过。   周宿浑浑噩噩,他不敢喝太多水,担心频繁要上厕所。大概在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疲累地睡过去一会儿,睁眼的时候,他是被一阵汽车的发动机吵醒的。   他猜想劫匪可能是开车出去了,于是试探性地又踢了踢墙壁,果然没有人回应。他费力地挪动到门口去,门是从外面被锁上的,他又挪到了窗边通过不断地踢墙发出声音,想引起注意。   但没有人来,他甚至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影在视线之内经过。   窗外天色混浊,云层盘旋在古生物的巨大遗骨正上方。雨天凉爽的气息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周宿压下了被遗弃在无人荒野的恐惧感,咬破舌尖,把血吐在窗户玻璃上,用舌头写出SOS的字母。   等做完这些,他已经气喘吁吁,头晕眼花。   他又吃了一点饼干,等了一会儿,汽车回来得比他想象中要更早。   这次男人的脚步声明显焦躁而愤怒,他进了门就将周宿踢到在地,摁住周宿的脖子,力道几乎要把颈椎捏碎,滚烫的吐气喷在周宿脸上:“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周宿无法挣扎,徒劳地张着嘴,然而一丝空气都没从呼吸道进来。   强烈的疼痛伴随着窒息的绝望。他在视线黑下去前努力发出几个哑音:“晁......晁......保平......”   男人一愣,突然收回了手。   周宿捂着喉咙干呕,气都喘不过来还在尽力说话争取存活:“晁保平,咳咳咳......是吧?我认识你,你是......咳咳咳咳......晁保平。不要杀我,我......咳咳咳......有钱......别,咳咳,别杀我......”   下一秒,脸上的塑料袋被取了下来,他终于看清楚了绑匪愤恨的脸。   “你见过我。”晁保平冷厉的目光审视他。   周宿蜷缩在地上,闭着眼睛点头:“你去过我们家好几次。我......我听得出你的声音。”   晁保平脸色更沉,仿佛在思考身份暴露后是不是应该撕票。   周宿快速地打断了他的思考:“我爸妈没有带钱给你,对吧?”他毫不惊讶这个结果:“我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了,你从他们那里拿不到钱的。”   晁保平看他的时候充满怜悯:“你妈亲口对我说的,让我随便处你。钱,一分都没有。”   他没说谎,但这话也可以不说。   他承认自己就是想刻意打击周宿。   虽然他之前没接触过这个孩子,也不了解对方,但这无非就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在城堡里长大的小少爷,一直被亲爱的爸爸妈妈呵护在手掌心里,娇弱,胆怯,愚蠢,不堪一击。   要拿捏这样一个孩子实在太容易了,他的家庭给过他美梦,也能把他拉进噩梦。况且,晁保平自己比谁都明白,伤人最深的往往都是血亲这个道。   他期待着看这个孩子从希望到绝望,再从绝望到崩溃。这个过程甚至比杀人更让人血液沸腾。   然而,他很快发现,少年的表情并不让他满意。   苍白的脸色不代表恐惧,只是一层冷雨中浮起的雾气,看似柔软无害,实则捉摸不定。透过雾气背后的黑眸如同催眠的摆钟,凝视它的人都会不自觉失去神志。   他不需要被人拉入噩梦,他本身,就是噩梦。   “管她呢。”三个字,他就把父母抛去了:“我们合作,怎么样?”   --------------------   今天是双更哦~ 第32章 他不能死在这里   晁保平下意识避开了少年的眼睛。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无法抵抗它。   “合作?你有钱?”他早就搜过他书包里所有东西,根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周宿挣扎着翻了个身,靠着墙支起了身体,他还有点喘:“我没钱。但我知道我家的钱在哪。”   晁保平表情立刻变了。   “我可以帮你拿到这些钱。”周宿此刻的思维无比清晰、准确、有条,“你无非是想把被我们家骗了的钱拿回去,再出一口恶气。我能解你。换了我,我也想这么做。”   “但杀了我不能解决你的任何问题,只能让你背一个杀人的罪名,在监狱或者流亡路上过完下半辈子。”   “如果我们合作,你不仅能拿到钱,我们家还不敢报警,因为我爸妈心里其实清楚他们卖的东西不能给警察发现。钱没了,他们再生气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你不需要担心被缉捕。”   晁保平这个时候发现不对劲了:“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和你爸妈不对付?”   周宿不想讲这个话题,没意义:“我们家二楼小书房《赤壁赋》的书法背后有个保险柜,那是我爸妈准备的跑路钱,密码是54100112,里面全部是现金,至少能把一个21寸的箱子装满。”   晁保平做了个吞咽动作。21寸的箱子,那至少得有一百万。   “更衣间梳妆台子底下有一盒金条,具体数量我不确定。但价值应该不会比保险柜少。”   “我爸还有一整盒手表,最便宜的也是卡地亚。这些东西都不是定制的,容易拿还容易卖。”   “车库修台的第二个抽屉里还有......”   晁保平打断他:“你们家我进不去。”   周家门口有监控摄像头和防盗报警系统,是高价从保险公司那里买来安装的,他只要靠近了就会识别出来他的脸响警报,而且大门也需要指纹输入或者三道密码才能进去。   要不然,他也不会屡屡找上周家却一无所获。   “你把我的手机拿过来。”周宿说。   晁保平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起身。   周宿解释:“我手机上有报警系统的软件,可以更改设置。改了就不会响了。监控摄像头上个月就停了,”他朝晁保平顽皮地眨眼,“我告诉了小区业委会那东西会拍摄到邻居们的隐私,所以被投诉后关掉了。你只要能通过报警系统的人脸识别,就能进门。”   晁保平暗暗心惊:“你为什么要......?”   难不成他早就希望家里有人闯进去吗?   周宿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你自己选,要钱,还是坐牢。机会只有这一次。”   晁保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先离开了房间,很快他拿着周宿的手机回来了,并且在里面找到了报警系统的软件,的确能更改系统设置。   晁保平放下手机,把少年扶起来,让他重新坐好:“说说你的计划。我要一个可操作的计划。”   周宿知道他心里已经松动了:“首先我们要测试一下报警系统,因为我虽然能更改它,但没有实际测试过。最好在真正实施计划之前,我们先回我家两次,当场试验,最后再行动。”   “为什么一定要试验?”   “虽然我爸妈不会报警,但可以找保险公司,因为这个系统是保险公司装的。以防万一,提前测试也能伪装成是报警系统失灵,它只要有过失灵的记录,最后就很难被鉴定出来。”   晁保平点点头:“可以。”   周宿做了个深呼吸,继续:“我们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后正式行动。最好是在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我爸妈每晚十二点下直播,通常三点到四点才睡,五点应该已经睡熟了。六点之后保姆就会起床准备早饭,然后要送我上学。”   “你都不在家里了,保姆还会六点起吗?”晁保平问。   “很难说。她也可能养成了生物钟,六点钟会醒一次。你不会希望她察觉到房子里有动静。”   “行,那就五点钟吧,保险一点。”   “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把我锁在车子里。你先进去。我会告诉你三道密码,报警系统不响了门就会开。进门后,你先把系统整个关了,就在进门左手边的墙上最大的按钮。”   他甚至愿意先在车子里等晁保平把钱拿到。   “然后,你要记住,厨房旁边的小房间是保姆房,不要去,最好不要靠近厨房。直接上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是我爸妈的卧房,也不需要去。”   “小书房在二楼左手边第二间,最大那副书法背后就是保险柜。更衣间在书房的右手边,梳妆台右边最下面的抽屉,金条手表首饰都在里面。直播间在三楼最大的房间,里面可能还有一些现金、卡和值钱的东西。如果你想要,一并打包拿走就是了。”   “六点钟之前,把所有东西装好出来,最晚最晚不能超过六点,要不然就不安全了。切记!然后你可以把我随便扔在山道上的某个地方,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计划大致是这个样子。   晁保平思考了一会儿,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听信这个少年的话。   周宿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有过类似的合作,合作方法都不尽相同,就连周宿身上的气质也与那个人有着微妙的重合感。   而上一次,他成功了,甚至成功得比他料想得容易轻松得多。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警察找上门,而他欠医院的那些账单也还清了。   同样的事情在短时间内即将发生第二次,他甚至有点怀疑:“你......认不认识......”   周宿一下子没听懂他想说什么:“认什么?”   晁保平刚想开口,又觉得如果这两个人认识,那就未免太巧了一点。何况那是警察的儿子,周宿最不应该认识的就是警察。他失笑着为自己荒谬的猜想摇摇头,只说:“没什么。”   周宿也没有多想:“如果你觉得计划哪里需要斟酌,我们可以商量。”   晁保平手里掂量着他的手机:“我今天仔细考虑考虑。”他警告周宿:“不要耍花招,如果我发现你骗我,就算不杀你,我有一百种方式让你痛不欲生。”   周宿也知道他不可能一下子答应这么冒险的行动。   不过,至少周宿为自己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在一个废弃工地的集装房里。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做。   他告诉自己不要焦躁,耐心等待晁保平的答复。   接下来的这一天时间他留心听着隔壁的动静。白天里,没有任何讨论声,到了晚上,另外一个绑匪似乎才出现。他们首先小声地谈了一会儿,然后晁保平的声音才慢慢拔高——   “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就自己去。但是钱就不是平分了。我最多算你绑了他那一次的钱。”   ......   “我当然知道有风险。那难道咱们绑人就没风险?你说的什么屁话!”   ......   “你自己想好。干完这一票说不定以后咱们都不用干了,何况,本来这就是他们家欠我的钱!”   ......   第二天早上,晁保平出现了:“我想好了。就按你的计划做。我们今天就可以开始试验。”   他先向佛龛敬了香,然后带着周宿上车。周宿注意到他把一个木盒子也带上了车。   “只有我们俩吗?”周宿没看到第二个绑匪。   晁保平发动方向盘:“对,只有我们俩。”   在正式行动前,他们做了两次实地的测试。晁保平在第二次的时候顺利打开了周家大门。   星期二早上,四点半他们从集装房出发,先是开一辆五菱小面包车到达一个露天停车场,然后在这里换最开始的垃圾车。五点零七分他们顺利进入了小区,保安甚至没有要求查晁保平的证件。   然后他们在小区内的垃圾回收点把车停下,晁保平步行去周家的独栋别墅。周宿则在车里等。   垃圾回收点离自家别墅有一段距离,周宿只能遥遥看到一片屋顶,他耐心地坐在车里等。   随着时间分钟数越跳越大,他的心脏也越发不安。   到了六点,晁保平还没有回来。   周宿打不开车门,也没有手机联络对方。他担心会真的有环卫工人出现。   直觉告诉他,计划出问题了。别墅里可能出事了。   他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车开走,但是如果他出现在驾驶位上,小区门口的摄像头肯定会拍到他,保安也会注意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成了开垃圾车的司机。   六点十二分,晁保平回来,他提着两个准备好的行李箱和一个巨大的行李袋,脚步非常仓促,手和衣服上都是血。他瞳孔张大,表情也丝毫没有发财暴富的喜悦。   周宿恐惧地看着他开了车门:“你......”   晁保平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保姆......保姆醒了......”他向周宿嘶吼着扑来:“为什么保姆是醒着的?你耍我!你他妈耍我!”   周宿手快地抱起旁边的木盒挡了他一下。   那是在佛龛旁边的木盒,晁保平随身一直带着。   “你冷静一点!”周宿作势要把盒子打开,靠近窗户:“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要不然我现在把它扬了......”   那是个骨灰盒,里面是晁父的骨灰。   晁保平瞳孔猛地一缩,仿佛才从一种幻觉里面被拉回了现实。   周宿心脏狂跳,面上却还能维持泰然:“晁保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血哪里来的?”   “我......我......”语言在这时都令晁保平恐惧。   周宿几乎是用一种哄劝的语气在说:“不着急,慢慢说,从头开始,你进门了,然后呢?”   晁保平跟上了他的节奏:“对,我进门了,对,我关了报警系统,然后我上了二楼,前面都很顺利,钱装了,金条手表首饰都装了。”他拍拍怀里抱的那个手提包:“然后我下楼了......”   “我到了一楼,我看到客厅茶几上有一串蜜蜡手串,我知道那东西值钱,我就想顺便一起拿了,我去拿的时候,保姆......保姆从我后面出来了......”   “她醒着,她还叫我的名字,叫得很大声,我只是想让她不要叫那么大声,我就......我就!”   周宿心脏骤停,浑身血液如同冻起来一样。   晁保平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本来想立刻走的,但是你妈......你妈她听到了保姆的声音,她下楼来了,她一边下楼一边还喊你爸,我......我......”他望着自己颤抖着的血淋淋的手:“为什么她会醒着呢?怎么会呢?这和计划好的不一样......”   周宿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尖叫:“你蠢吗?你不会跑吗?”   晁保平和他对骂:“我蠢?是谁做的这个计划?都是你的错!都是你怂恿我的!是你出的主意!你这个骗子,你跟你的畜生爹妈一样都是骗子!”   周宿紧紧扣着手里的木盒,怒呛:“得了吧晁保平!你又不是第一次杀人。演给谁看?”   晁保平连眼睛都红了:“你说什么......”   “你爸到底怎么死的?”周宿狠狠地盯着他:“你为什么每天求神拜佛,还走到哪里都把他的骨灰带在他身边?他死了多久了?早就过头七了吧?你穷得连个土碑都立不起?还是你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入土为安,你才只能惶惶不可终日地把他带着?”   他把盒子打开来,抓起一把零碎的骨头和灰粉。   晁保平立刻叫喊起来:“你别动他!别动他!你......你把他放下......”   周宿张开五指,那些灰粉从他的指尖重新掉落在盒子里。   晁保平崩溃了:“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他尖叫着,那种声音让周宿的灵魂不安:“你不能解的,你怎么能解?我好说歹说......我辛辛苦苦赚了那点钱......全让他散了!都散了!他什么都不听!他骂我不孝!他花我的钱还骂我不孝!”   其实周宿能解。没有人能比周宿更解。   “你没有看到他最后的那个样子,身上全是管子,昏迷着都在抽搐,疼,疼成那样......”冷酷的杀人犯流下眼泪来:“我真的没办法看他那么疼......”   这时,周宿眼角的余光瞥见从他们身后方向,有车子靠近垃圾站了。   煞白的车前灯把视线照得亮了一瞬,那是一辆私家车,从他们旁边开过去,驶离了小区。   他们不能多待了。很快来往车辆就会多起来的!   “我要走了,不行,我要走了,”晁保平也被那辆私家车惊了一下,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抱着骨灰盒的周宿:“你,你帮我葬了他吧。”   “我?”周宿的嗓子也在颤抖,但他极力按捺着。   “对,对对对!你可以,你能做到,”晁保平像是看到了一个希望:“你帮我找个把他葬了,立个牌子,找师傅来念经,以后......以后替我给他烧烧香,让他不要来找我了。我也不想见到他。”   “我会把盒子放在一个尽量可靠的地方,告诉你怎么拿。”他一边转动车钥匙重新启动垃圾车,一边说,声音越来越小下去,“如果我......我......”   “如果你被抓了,”周宿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的后事我来料。”   垃圾车开走了。   周宿站在九月不算萧瑟的晨风里,只觉得寒意彻骨。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腿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   一年前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啦 第33章 等于在给王之宪带路!   “事情就是这样。”周宿讲完了,“是我给了晁保平家门的密码,我改了报警系统的设定,我策划了整个入户抢劫的计划。我害死了我爸妈......”   “你只是为了保命。”陆效禹打断他,“你不把密码给他,他当场就会杀了你。他连他爸都能下手,他肯定会杀了你。你只能把密码给他。”   “但这改变不了事实......”   陆效禹不这么看问题:“在那种情况下,你不能赌,不是你的命,就是他们的命。你不把他带去你们家,就一定会死,而带他去了,他们是有可能活下来的。何况......”   他走近一步,去捞少年冰凉的颊腮:“何况,是他们先抛弃了你,如果不是他们,你甚至都不会被绑架......”   周宿撇开了脸,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没有让他碰到自己:“现在再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陆效禹不觉得没有意义。   周宿在他开口前迅速地说:“当天去我们家的确实只有晁保平,这也是为什么警察后来问不出来同伙,因为严格来说,灭门这件事上,晁的唯一‘同伙’只有我。而他不可能供出我,他还要我料他们父子的后事。没有人知道,灭门之前还有一桩绑架,那桩绑架案里还有另一个同伙。”   “晁保平被捕后,大家都觉得案子已经结了,就连我自己都忘了,他还有一个同伙流落在外。这个同伙变成了这段时间威胁我的最大因素。”   陆效禹明白了:“你成功忽悠了晁保平合作,导致后期晁和他意见不合,离间了他们,结果晁被抓判死刑,他肯定会觉得是你故意设局搞死了晁,接下来也不会放过他。”   “而且,我看到了一眼他的背影。我们还要在学校里朝夕相处,没准哪天我就会认出他来。”   “他既然之前参与绑架了你,那他有可能继续绑架别人,那绑架了学校里学生的那个人......”   “对,他继承了晁保平的事业,继续赚赎金还赌债。绑架案和杀人案是同一人犯罪。”   陆效禹脑子这个时候转过来了:“是叶丛波。”   周宿眼里的温度已经降到冰点:“我猜,叶丛波昨晚肯定去向王之宪要赎金了,但王不是甘心被勒索威胁的人,他一定会假装同意给钱,然后在接头的过程中杀掉对方。”   “而且,我估计警察很快就能在叶丛波的办公室或者家里发现遗书,上面说他自己债台高筑无力偿还,只能自杀。警察也能查到,叶在布谷鸟赌博,两厢吻合说不定就能结案。”   换句话说,今天死的那个人必然就是绑匪。   “不对......”陆效禹摇头:“但是现在没有消息说双双被找到了啊!”   他们不是昨天晚上去交易了吗?那王双双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里了啊。   如果真是这样,陆百宁第一时间肯定会接到消息并跟他们说。   难道是......   周宿冷笑:“叶丛波这个人很谨慎,而且有脑子,他知道王之宪不可尽信。所以昨天晚上,他没有把双双带到现场去交换。王之宪坑了他一把,他也坑了王之宪一把。”   王之宪带着空的钱袋子去和叶丛波汇合。   叶丛波也带着一个空的袋子去谈判。   在被王之宪的推下楼的时候,叶丛波脸上的表情大概也是周宿这样的诡异。   王之宪找不到女儿,王双双还在失踪,警察就不会停止找绑匪。现在警察已经通过周宿知道,绑匪是个在布谷鸟赌博的赌徒,只要多花点时间交叉对比资料,叶丛波最终一定会被找出来。   一旦确定叶丛波是那个绑匪,他自杀的动机就不成立了,他必然是被他杀。   这就意味着,王之宪费劲心力想把叶丛波伪装成自杀的企图,就落空了。而王无疑会变成伪造遗书、妨害公安机关调查、杀害叶丛波最大的嫌疑人。   王之宪机关算尽,好不容易从拘留所被保释出来,才不到两天时间,身上又多了一条人命。   而且,他甩都甩不掉。   陆效禹唏嘘:“他既然知道王之宪狠辣,就不应该去碰双双的。”   “他身上的债务估计已经非常庞大,走投无路了。而且,王之宪刚刚被抓保释,他可以赌一把王不想多添麻烦。”周宿想到这个人屡次差点杀了自己,也毛骨悚然:“要不是他死,我也不能确定是他还是闫老师想杀我。”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双双现在在哪?”陆效禹说:“我们要在王之宪之前找到她。要不然叶丛波的命就白费了。”   一辆出租车正好从公交车站经过。周宿拦下了它。   他向司机报了一个地名:“我猜她可能在晁保平当初绑我的那个废弃工地。那里应该是晁留下来的一个固定窝点。所有学生被绑了之后应该都在那里。”   陆效禹想给陆百宁打电话,通知她带警察去和他们汇合。   电话刚拨出去,他又立刻挂了,咬唇露出一个隐忍的表情。   周宿低着头只是笑了一声:“没关系,你打吧。”   陆效禹看着他:“但是你......”   这个电话打出去,意味着他要把事情的原委一并告诉陆百宁。那么周宿被绑架、和晁保平合作等等事情就必须都说出去了。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没有想过能逃开这一天。之前一直隐瞒、拖延,只是因为我还有没完成的事,”周宿淡淡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现在我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完了。”   陆效禹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地揪紧,更不想按那个重拨键。   没想到手机突然震动,陆百宁回拨了过来,他正想按掉,周宿手快已经按了那个接听键。   “效禹?怎么了?”陆百宁知道儿子不轻易打扰她工作。   周宿看向陆效禹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不说的话,我自己来说”。   陆效禹甚至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镇静地把自己的伤疤一遍一遍重复地扒开来。他拿过了手机:“妈,具体的解释以后详细说,但我知道双双在哪里了。你先带人过来。我保证不是开玩笑。”   他们比警察早到。   这是一处靠近生态湖的地产,本来是被开发商买了打算盖度假山庄的,后来开发商暴雷,资金链断流了,盖到一半的房子就这么扔在了原地没有继续。周宿被绑架的时候,项目就已经停工。   一排整齐的蓝色临时集装房出现在烂尾楼旁边,后面停着一辆脏兮兮的五菱面包车。   下了车两人挨间查看窗户。最中间那一扇倒映出了女孩被捆绑的背影。   周宿敲了敲窗户:“双双!双双,是你吗?”   女孩背对他坐着,双手被固定在高低床的一根床柱上,听到声音她突然激烈地挣扎哭叫起来。   陆效禹绕到前面去开门,门是锁着的,他一脚把门踢开了进去。   王双双嘴巴上被贴了封条,手腕和脚腕都已经被勒得血肉模糊,脸上还有点肿,额头破了一处。她原本两条麻花辫散了一条,头发上全是灰尘,眼镜片裂了一块,校服裤子上还有大片的污渍。   周宿把绳子解开,她软倒在陆效禹的怀里,哭声细微文弱:“哥哥......”   陆效禹抱起她,安慰地亲吻她的额头:“哥哥在。没事了。没事了。”   周宿起身把绳子扔在地上,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车行声。   估计是警察到了。   他想走出去示意陆百宁,却敏锐地察觉没听到警铃声——如果是警车,应该响警铃才对。   一个非常糟糕的想法猛地出现在他脑海。   他还来不及细想,仿佛为了验证这个不好的预感似的,车队黑压压几片云似的漂移而来,顷刻间将整排集装房团团围住。下来三十来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人手一把手枪,枪口一致对着他。   不好!周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不应该和陆效禹来这里的。他们就应该只通知陆百宁来。   他早就应该想到,王之宪也在找人,他这是等于在给王之宪带路!   陆效禹也注意到了外头的情势。他放下妹妹挡在了周宿身前。   王之宪拨开了人群走进来,友好地微笑向儿子打招呼:“效禹。谢谢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找到双双的。果然还是兄妹连心。”他朝儿子招了招手:“把双双给我吧。接下来的事情不麻烦你了。”   陆效禹警惕地后退:“我妈马上到了。双双肯定要先和她走。”   王之宪也不废话,抬了抬下巴,示意枪手们上前把陆效禹拉开,架走了周宿和王双双。   刚刚被获救的女孩满脸茫然和泪痕,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父亲的手下用枪抵着从地上拖走,她瞠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从父亲身边经过。   王之宪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王之宪,”陆效禹红了眼睛,咆哮:“我换他们俩!我换他们!”   “你一个换两个有点贪心了吧?”王之宪残酷地笑道:“我不会动你。我动了你,你妈这辈子肯定都不会放过我的。但他们俩不同,无非多死两个人,这段时间死的人还少么?”   虽然这么说着,陆效禹腰窝上还被两只枪抵着。   王之宪拍拍他的脸:“告诉你妈,要他们俩的命,就准备好护照和机票。我等着她。”   说完,他一挥手,招呼手下们不由分说将周宿和王双双拖进了车里,扬长而去。   --------------------   效禹要伤心了 第34章 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周宿能听到飞机起飞的声音。   他判断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离机场不是很远。   王之宪还想要护照和机票,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出境逃罪了。   第二次被绑架的周宿显得从容很多,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倚靠着墙根,尽力放松被捆绑住的双手双脚,让旁边已经哭累了的王双双能把身体靠在他身上。   在他们变换姿势的时候,屋子里三个枪手坐在门口打游戏,并没有把多余的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冷吗?”如果不是双手在身后,周宿真想拥抱这个可怜的女孩。   王双双摇了摇头,相比在上车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冷却一点了:“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周宿微笑:“不要这么想。我们都会好好的。”   王双双呆滞着一张脸。她像一个被扎了孔的塑料水瓶,多少水装进来都会流走,她的灵魂千疮百孔,昔日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已经流失了。   “打起精神来,双双。”周宿能解她的心情:“不要放弃自己。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王双双像是完全听不见,她闭着眼睛的样子看不出一点生气。   过了一会儿,从女孩的唇间漏出一丝叹息,她的声音和灵魂在飘荡:“他......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呢?如果......”她说着说着,嘴唇哆嗦:“如果对他来说,我就是可有可无,一开始为什么要我呢?”   周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这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我真的宁愿,我宁愿......”女孩忧愤的眼泪再一次落下:“我宁愿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活着过......我恨不得......”   周宿看着她:“我上一次被绑架的时候,我爸妈告诉绑匪,可以随便处置我。他们不会付一分钱。”   女孩终于抬起头来,用诧异的眼神看他。   “后来的结局你看到了。”周宿笑得意味深长:“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了。”   “我不仅活下来了。我还遇到了陆阿姨,遇见了陆效禹,他们对我很好,成为了我新的家人。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家,比之前那个家好得多。以后,我还可以有很好的前途。”   “我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了,从上一个病态的糟糕的家庭走出来后。”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家庭,双双,但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我们最初的家不一定就是最后的家,一开始是家人的人,最后不一定还是。我们没办法选择血缘,但可以去选择哪个是我们真正的家,谁是真正的家人。”   王双双拧着眉头,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奇异的论。   周宿知道要她一下子接受是不现实的。但他必须要她打起精神来,要不然,她容易沦为王之宪手下的牺牲品,而且会是一个毫无价值没有牺牲意义的牺牲品。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想你妈、你哥。陆效禹冒着那么大风险来救你,你妈也需要你。”周宿压低声音,怕打扰到前面玩游戏的守卫们:“振作起来,双双!你16岁了,有个要成年的人的样子!”   王双双打了个哆嗦,眼睛里被灌注了微渺的光亮。   她记得陆效禹的拥抱和亲吻。她记得母亲对她的嘱咐和叮咛。   “其他的咱们先不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周宿趁机说:“很简单的一件事。”   王双双仍然迷茫。他们现在受制于人,还能做什么吗?   周宿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情景,他用脚尖指了指墙根另外一边他的书包。   他是上学回家路上去救的王双双,所以被王之宪带走的时候也背着书包。后来书包让枪手们卸了下来随意地扔在了旁边。他记得,里面有一个东西。   “我的书包外侧口袋里,有一串也钥匙。钥匙串上有一个塑料小盒子,很好辨别,就像车钥匙。”他尽量把声音放到最低:“我来打掩护,你想办法挪到我的书包那里,按下盒子上的按钮。”   王双双看了看书包,它离她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那是......什么?”   “是一个相当于定位器的东西。按了它,闫老师就能知道我在哪里。”周宿说。   王双双紧张地做了个吞咽动作:“我......我不一定......我不行的......”   “你做得到的,好姑娘。”周宿鼓励她:“不难的,相信自己。还有我呢。”   王双双在他的笑容下轻轻点了点头。   周宿这个时候把身体往她旁边挪开了一点,然后呼叫枪手:“我想上厕所。”   枪手拿着手机头也不回地吼:“等着!”   周宿等他们一局结束,叫嚷着谁是MVP的时候又出声:“我真的要上厕所。我憋不住了。”   枪手很不耐烦,走过来拉扯他,他吓了一跳,像是枪手要带去执行枪决:“不,不用,我......我要......我要一个桶就好了。”他发出啜泣声:“求求你。我只是想上个厕所。”   另外一个枪手喊住了同伙:“这就有个桶,给他算了,还懒得出去。外面冷。”   说着,那个人把杂物堆里一个塑料水桶拿了了过来,并且给周宿解开了一只手。   周宿脸上有点红:“你们......能不能转过去一下?”   枪手嗤笑:“你自己转过去不就好了?”   周宿很为难:“她......她是女孩子嘛,还是不好。”   “嘁!麻烦真多。”饶是这么说着,三个枪手还是背过了身去。   王双双开始动了。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虽然是这样,她根本是连滚带爬滚到了书包旁边的。因为双手在背后,她不能面对着书包,只能背过身摸索。   清晰的水声带起空气中清淡的腥臊味,但掩盖了拉链拉动的声响,她把手挤进了外侧口袋。   口袋里东西不多,她先摸到一张卡片,大小和学生卡差不多,然后是纸巾,当她的指甲触碰到钥匙的时候,钥匙串发出清晰的叮当响动,她吓了一跳,猛地把手缩了回来,抬头去看守卫有没有注意。   水声再慢慢变小,她的时间快没了。   她把心一横,再次伸手进口袋,这次直接伸到最里面摸到了钥匙,塑料盒突起的按钮擦过她的指尖。   在周宿拉起裤子的同时,她毫不犹豫按了下去。   “我好了。”周宿说道。   枪手们转身,一个人过来把桶拿走,看到周宿身后蜷缩着在地上滚动的女孩:“喂!干什么呢?”   王双双浑身紧绷,好半天白着脸憋出了一句:“我......肚子好饿......”   她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虚弱一点。   枪手想着要不要去找吃的,被另一个同伴拉住劝阻:“老板都说了,不用管她。饿一会儿又不会死。”   周宿回到了王双双身边,夸奖她:“做得好。我知道你可以的。”   王双双压抑着兴奋的神情,一次简单的冒险给了她心上极大的鼓舞。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她像个游戏世界里即将从新手村毕业的孩子。   但周宿的话一下子浇灭了她的热情:“接下来只能等。等他们能不能找到我们。”   闫相友在第一时间联系了陆效禹。陆百宁也就立刻知道了。   “谢谢你,闫老师。”陆效禹把闫相友接过来的时候,郑重地握着他的手道谢。   闫相友觉得他不太一样,印象里陆效禹是个稳重、开朗的孩子,现在的陆效禹显得心事重重。   但他很快想明白了陆效禹的“心事”:“周宿是个有福气的人。他会逢凶化吉的。”   陆效禹干哑的声音像是抽了很多烟:“我帮不了他。”   闫相友拍拍他的肩膀:“人生的常态就是无能为力。孩子,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陆百宁根据闫相友的手机软件已经定位到了周宿的位置,她带着刑警和闫相友上警车。陆效禹坚持要去,做母亲的知道,把他留在原地对他只是折磨,就让他必须待在警车里。   他们风驰电掣地开到机场北路,闫相友的定位器显示他们在一个快捷酒店里的储藏室。这家酒店是布谷鸟的投资资产之一。   陆百宁向王之宪传讯,告诉对方已经准备好了去欧洲的机票和护照,要求见面交易。王之宪很快拒绝了面交,要求由一个普通人把护照和机票放在快捷酒店的前台,并且不能有任何人随行。他在出境后会释放两名人质。   陆百宁要求他收到机票和护照后先释放一名人质,出境后再放第二名。   王之宪答应了这个条件。   “让我去吧。”陆效禹自告奋勇:“反正他不敢动我。我不会有危险的。”   就算不危险,陆百宁也不放心他去。   闫相友站了出来:“要不然,我去吧。只是放个东西过去,我的身份也合适。”   陆百宁很惊讶他会主动承担:“闫老师,您要知道酒店是王之宪的资产,里面可能都是他的人,而且他们全部配了枪,进去就相当于进了贼窝,不是开玩笑的。”   闫相友反而还有心思开玩笑似的:“您别小看我现在只是个高中老师,陆科长。我年轻的时候也服过兵役,有过惩奸除恶的雄心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不能高调地直接要求疏散酒店内人群,或者大批地进入酒店。只能由一部分刑警改装便衣后,分别留意控制住酒店所有的出入口,并在合适点位布置狙击手。   陆百宁详细部署了计划:“闫老师,到时候会有一名我们的便衣同志护送您到酒店门口,您单独进入酒店,把装有护照和机票的信封交给前台,完成后您就可以回来了。”   闫相友已经拿到了装着机票和护照的信封:“我们可以选先放哪一个孩子吗?如果可以选,你们有没有想好,先放谁?”   陆效禹抢在了陆百宁之前开口:“先救双双。”   闫相友有点意外:“王双双不是王之宪的亲女儿吗?他不一定会真的痛下杀手吧?周宿难道不是更危险吗?”   陆效禹附在他耳朵边悄声说了两句。闫相友明白了,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然而,意外还是比他们料想得要早。   闫相友刚把信封交给前台姑娘,姑娘告诉他:“请您随我来。”   “我的委托人说只要把信封交给你就好。”闫相友温和地表示,“我有点赶时间,恐怕不能跟你走了。”   姑娘也很大度:“您可以选择离开。但我不能收您的东西。我们老板要亲自验收。”   闫相友的鞋底安装了窃听和定位器,陆百宁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的。   他佯装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点头:“请你带路。谢谢。”   姑娘带着他进电梯,下到负2楼,在地下停车库尽头的大房间敲门让他进去。   王之宪和三个枪手坐在里面。角落里是绑着的两个孩子。   看到是闫相友过来,周宿和王双双同时皱了皱眉。   枪手给闫相友做了简单的搜身,要夺他手里的信封:“东西给我。”   闫相友躲了一下,仍然是一副教书育人的微笑:“如果我给了,你们会放一个孩子吗?”   那枪手像是听了一个玩笑话:“大叔,你看看清楚形势!”说完,他猛地一脚踢在闫相友的膝盖上,动手就来抢信封。   闫相友吃痛地跪倒在地,却奇异地把信封抱在了怀里,手劲很大竟然没能让枪手得逞。   “放了一个孩子!要不然我撕了它!”他气喘吁吁地盯着王之宪,作势就要撕信封。   那枪手就要上来继续揍他:“我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等!”坐在沙发上的王之宪站了起来。   枪手立刻停了下来。   王之宪走过来,他那肚子实在是有点太大了,每一步颠一下,肚子上肥腻的皱起的肉褶像裂开的笑唇。   “先生,我是讲信用的人。您放心。”他蹲下来,手搭在信封上:“要不,您挑一个放?”   说闫相友完全不害怕肯定是假的,抓着信封的手指在抖:“那......那个女孩吧。”   王之宪回头示意枪手。枪手立刻把王双双提溜了起来,交给外面的前台姑娘。   闫相友手一松,信封落在了王之宪手里。   王双双一出酒店的门,立刻有便衣刑警将她带了出去。   她完全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只有焦急和惊恐:“我哥呢?我哥在吗?让我跟我哥说......”   刑警把她带到车上,她扑在陆效禹的怀里:“周宿,周宿让我带话给你。”   陆效禹紧紧握着她的手:“他说什么?”   感受到来自兄长掌心的温暖,王双双的眼泪落下来:“他说......他说,对不起,他不是你的答案。”   陆效禹迅速颓败的表情只维持了很短的几秒钟,突然一把抓起了旁边的对讲机:“妈,去救他!周宿要自杀!”   --------------------   闫老师其实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好人 第35章 不要变成我这样!   陆百宁心房一颤。   她听到向来成熟、自持的儿子用哀求的声音:“救救他。我不能......我不能失去他。”   仅仅是两句话让她体会到失去的恐惧和哀痛。   就好像,她正在失去的是两个孩子。   “我会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声音的平稳:“我也不能失去他。”   周宿看着倒在地上的闫相友。   拿到信封之后,王之宪就示意手下核实机票的真实性,确定是两个小时之后飞往法国戴高乐机场的直飞班机,他示意枪手:“清空这里。人质都带走。”   枪手们开始准备撤离,周宿不得不开口了:“等等!”   王之宪有点不耐烦地抬头看他。   周宿不能让他离开:“你让他们先走,这个事情我要跟你单独谈。”   王之宪没把他放在眼里:“小鬼头,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崩了你。”   “你算什么男人,王之宪?”周宿在他身后高声说:“儿子不跟你姓,女儿也是别人的种。”   王之宪猛地转身。   周宿轻蔑地笑:“我还想给你留个面子,让他们先出去的。是你自己蠢。”   枪手们再不识好歹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留,领头的一个拖着闫相友先出去外面等着。   王之宪走近了周宿,一把揪起他的领子:“你最好留心自己说的话。”   “难道你完全没有怀疑么?”周宿面色不改:“还是说钱和权力完全蒙蔽了你那个猪脑子,让你以为只要保持荣华富贵就没有人会背叛你?”   “不会吧?你真的完全没有怀疑过啊。”看他的脸色,周宿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的吗?你在现任太太面前屡屡对前妻的儿子示好,你太太竟然完全不介意?你家财万贯、富可倾城,陆效禹还是你唯一的儿子,她就不怕陆效禹抢你的遗产?”   “你被捕拘留,太太受牵连。明明她娘家能有人来看双双,她却要把她托付给一个律师照顾?”   “而这个律师他也愿意。布谷鸟法务部的工资这么高吗?养一个律师要帮你做假账、洗钱、打官司,还要帮你带孩子?你付他一个月多少钱?”   王之宪怒气冲冲地一拳打在周宿脸上。   十足的力气。周宿能听到后槽牙根断裂的脆响,他口中一甜,吐血倒在地上。   王之宪手里还拿着枪,保险栓一拉,抵着他的脑袋:“你......你有证据吗?”   “呵。”周宿呸了一口血沫在地上,双唇浸染鲜血的样子让他看起来不像是被打了,反而像是他刚刚袭击了别人,吃了别人一口肉:“要什么证据?你当年娶她的时候,她就是个小三。你能绿了陆百宁,她不能绿了你?”   他嘲笑王之宪:“我听双双说那个律师是你的心腹?跟了你很多年吧?应该还知道你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我要是你,王之宪,我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查一查我的那些隐藏账户,看看这对狗男女有没有背着我转移资产。”   “我看你也别出国了。人财两空,去中国城的餐馆刷盘子,跟在监狱工厂缝鞋底区别不大。”   门外出现了打斗和枪击声。   王之宪猛地回过神:“你......你是故意的。”   他反应过来了。周宿是在拖延时间,好等陆百宁将他们在酒店直接一网打尽。   “你以为等来她就能得救?”王之宪气急败坏,“我现在就杀了你。至少能让她考评不及格。”   周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温顺地躺着:“你这辈子也不会懂的,王之宪。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和成绩、钱、权力没有关系。”   王之宪怒吼着扣动了扳机。   子弹顺着周宿的脸侧射了出去,正好打中捆绑在脚踝的绳结,穿透了绳子钉进了地板里。   绳子散开了。   周宿猛地睁开眼睛。这不是他预料之中的。   王之宪把他提了起来,他没有失去最后的智:“我承认你有点小聪明,周宿,而且也有牺牲精神。不过杀了你,我就真的走不出这里了。”   他拎着周宿从房间出去,将孩子挡在自己身前:“都给我停手!不然我现在杀了他!”   他们站在硝烟中,浓烈的带臭气的硫磺和铁锈味萦绕,零星的枪击忽远忽近,伴随着惨叫。每当有枪响,在雾气中就爆发出一点明亮的橙黄色的光点来,闪烁一下又暗淡,仿佛黄泉路上接引人的提灯,穿透忘川河上升腾的迷瘴,向着亡者漂移靠拢。   视野能见度太低,王之宪更加紧张。   他一手勒着周宿,朝空中放了两枪,又强调了一遍:“停手!”   周围安静下来。一时间连脚步声都没有。   在深深的迷雾里,突然一道滑动的摩擦声,尸体从面纱似的迷雾里被踢到了王之宪的脚下。   那是刚刚劫持了闫相友的枪手,他被一击毙命,脸颊上开着血洞,半张脸血肉模糊,因为子弹打入头颅后导致的颅内压短时间内快速升高,眼球被压迫突出,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就这么“瞪”着王之宪。   王之宪惊惧地吸了一口气,把周宿揽得更紧了:“百宁,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放我走。”   迷雾没有回答。   “陆百宁!!”王之宪崩溃的叫喊回荡在四周。   周宿的表情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比起劫持他的绑匪,他显得有点很抽离,仿佛太阳穴上按压着的发热枪管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大概就是因为有这份“闲心”,他才能比王之宪更早注意到一个诡异的小东西——   一颗细微的游移的红点,落在王之宪的手腕处。   是狙击枪带有的红点瞄准镜。   周宿没忍住,笑了出来。王之宪本能地被吸引了注意力低了一下头去看他。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个红点。   当然,这时候已经晚了。   接下来,声音是比子弹晚一步进入王之宪的感官的。子弹穿过了他的手臂,在他的手骨上破开了一个洞,然后从另外一边皮肤过去,放慢了速度,最后扎入了平行于手臂处的脖子。   当王之宪感觉到灼热的疼痛和皮肤被燎伤的焦味的时候,他的喉咙已经被子弹整个撕裂了。所以,当疼痛反馈到大脑的时候他既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是直直地往后样躺着倒下去的,被子弹携带而来的力道推着向后,在大脑接触到地面之前,枪击声才终于来到了他的听觉里。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马上死亡,意识还留在他的脑海里,大概还需要半分钟到一分钟的漫长的地狱般的时间,他要像条丑陋的河怪一样翕动着嘴,在窒息、剧痛和无力中亲自感受生命一点点流失,直到死亡。   平静再次被打破。   枪手们为了保命和逃亡做最后的挣扎,不知道谁又向警方开了一枪,接下来是混乱的战斗。   周宿没站稳,王之宪倒地的时候他顺着惯性后退了一步,被王之宪的尸体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有子弹从他的手臂边飞了过去,擦破了他的外套,在皮肤上流下一道灼热的气息。   他下意识捂了一下手臂,然后很快又放开,爬起来向着枪声走。   有人从迷雾里扑过来,把他扑倒了,将他护在了怀里,他挣扎了一下,没能挣扎开。   过了一会儿,枪声转小了,最后停止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警察开始清战场的口令。   周宿静静等待,直到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认出是陆百宁的声音,推开护在他身上的人正要回答,却看到了保护他的人的脸。   “闫老师......”他扶起倒在地上的人,有点慌,“你......”   闫相友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腰腹,从毛衣下摆露出来的衬衫深红一片。周宿探了探那里,全是血。   “是子弹吗?您等等,”周宿叫喊起来:“陆阿姨!闫老师受伤了!陆阿姨!”   闫相友反而笑了笑:“幸好,你没事。”   周宿完全不明白了:“您......您到底为什么......”   从闫相友过来递护照的时候,他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他从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闫相友。   闫相友其实已经看不见了。他中弹的时间很早,到现在失血量已经太大了,他大脑眼部早没了供血,画面在他的视野里扭曲、模糊、消退,他大概只能大约捕捉到模糊的光亮。   不过对他来说已经没关系了,反而他可以抛却现实,完全沉浸在回忆里。   真正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个在大棚的水流中一言不发抢救蔬果的孩子,他叹气道:“我以前,对这个世界、对人,有过很多错误的看法。我总是失望、怨恨。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吧?”   周宿点点头。   “我已经......已经老了,但你不一样,你还可以改变,还可以......咳咳......”闫相友忍不住捂嘴,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陆百宁带着医疗队的人到了。她手里还拿着狙击枪。   周宿双眼微湿,紧紧握着闫相友的手:“老师,您坚持住,没事了,老师......”   闫相友被医务人员抬上了担架:“周宿,不要......咳咳......不要变成我这样!”   医务人员上来拉开他们的手:“小同学,你这样会影响我们做急救的。”   但周宿一直痛哭,不愿意放开他的老师。   陆百宁也过来帮忙,她必须要拖着他的腰才能把伤心欲绝的孩子拽离。   硝烟终于开始散去。   雪夜,月亮在城市上空升起,淡黄的一枚亮点,升到最高一栋大楼的楼顶,像一根点燃的蜡烛。这座忧悒的城市,全是又高又长的蜡烛,那烛台堆满了蜡泪,点点滴滴,还一直不断往下淌。   拉长的警笛和救护车响铃闪烁红光,呜咽行近。陆效禹一听到声音就焦急的下车来看。   当看到母亲怀里搂着的少年身影,他张开双臂,却不知该带笑还是含泪。   那少年在风雪中朝他跌跌撞撞走来。   --------------------   终于可以说说闫老师的故事了。   闫老师身上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他对百宁说他年少有惩奸除恶的梦想,也就是说后来他的梦想没实现,他厚厚的剪报本,不仅说明他喜欢阴谋论,也反应出,他还沉浸在以前的梦想里,幻想自己活在一个好人坏人轮番登场、需要他拯救、他能有所作为的世界。   他不爱具体的人,只沉浸在概念里,于是现实更容易让他愤怒,失望。   但遇到周宿后,周宿的勤劳、负责和不畏困难改变了他的想法,他了解了周宿这个具体的人,第一次脱离了概念,对真实的人产生了感情。他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是错的,所以他自告奋勇,在最后为年少没能实现的梦想争取了一次。   他真的当了一次英雄,用生命的代价实现了梦想,保护了他爱的人。 第36章 是你先说的   “......本台记者联系教育局相关部门获悉,今日下午,高岭市第十一中高中部校长、教导主任已经被带走接受调查。十一中高中组两名教师叶丛波、闫相友在‘11.24’劫持枪击案中受牵涉,确认身亡。”   “十一中宣传科表示对案件细节暂时不予回应,学校已增派教师填补岗位,将在明日重新复学。”   “......截至公安部最新发布的消息,‘11.24’劫持枪击案已造成5人死亡,7人受伤,抓获黑恶犯罪组织成员共42人,是今年全省性质最恶劣、损伤最严重、影响范围最广泛的特大恶性有组织犯罪......”   ......   敲门声打断了视频的播放。   王双双迅速放下手机:“请进。”   周宿从门口进来,他穿着病号服,身后跟着一位扎麻花辫的年轻女士:“嗨。”   “嗨。”王双双看见是他,心情松快一些,“你不是今天要出院?”   周宿把一盒蛋黄酥放在床头,这是她爱吃的点心:“对,等一下去办手续,还有时间就来看看你。”   他每天都来看她,想方设法给她带一点小礼物。   就好像,他在每天给她带来一点生机。   “你又偷溜出去买东西了?”王双双很感动。她拿起点心咬了一口,里面的蛋黄还是热的,松沙而香甜。   周宿让了让身,把后面站着的女士引到前面来:“是宋医生带来的。我是借花献佛。”   宋医生主动和王双双握手:“你好,双双。周宿说了你要转院的事情,我想,我可以提前来看看你。等你转去市二之后,应该是由我来负责你了。”   王双双看了看周宿,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她才讷讷地回应:“您好。”   “宋医生专业能力非常强,也很负责任,在我住院期很照顾我。我觉得她会帮上你的。”周宿看出王双双的排斥。这个过程他自己也经历过,“我以后也会定期去复查的。每个月至少我们还可以见一次。”   王双双更愿意亲近他:“真的?你会定期来看我?”   周宿向她保证:“我和你哥都会定期去看你的。”   王双双终于露笑,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怨:“我都说了我不想去市二,我也不想休学,我觉得我还好呀,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我妈,非要给我办转院。我好不容易才在学校里交到朋友,还跟你们一个社团。等明年你们就都不在了,多没意思。”   “以后你也还会交到朋友的,”周宿拥抱她:“再说,我们私下也可以聚会。只要你想。”   王双双只想撒娇:“那你们真的要来呀。我哥不愿意来,你来也行。”   他们一起经历劫难,一起冒险,一起活下来,多么难得的缘分。   周宿抱着女孩,他记得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拥抱过另外一个女孩,他也曾想给她一个方寸之地让她撒娇。或许,那些失去的正在以另外的形式回到他身边。   想到这里,他看她的时候更加怜惜:“你哥愿意的,他这个人从来刀子嘴豆腐心,你还不知道他么?”   “他只喜欢你,其他人他都懒得搭。我热脸贴他那个冷屁股干嘛?”王双双揭穿了某人的本质。   周宿脸上微微发热,如今好像谁都能调侃他一嘴了。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你也知道我懒得搭你。”陆效禹一只手把他们俩拉开:“起开,是你抱的么你就随便抱?”   王双双不甘下风:“我抱他他乐意!你谁啊?”   陆效禹也很嚣张:“我昨晚睡他房里,你说我谁?”   周宿口水呛在嗓子眼,咳得惊天动地的。   “我和他生死与共,我们是患难之交!”   “你知道他多少事情你就患难之交?他真正患难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   “知道就了不起啊?说的好像他患难的时候你在一样。”   陆效禹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   周宿赶紧打断女孩:“好了好了,我要去办出院了。双双,你和宋医生先聊。”   王双双也知道说错话了,她是想道个歉的,但看着陆效禹可怕的表情,她有点害怕,终究没说出口。   周宿拉着陆效禹离开。陆效禹把门摔得砰响,直到进了电梯脸还是黑的。   周宿趁着电梯里没人,用手指去勾他的小拇指:“她是无心失言,你做哥哥的大人大量,好不好?”   陆效禹淡淡的看不出变化:“她没说错。”   周宿叹了口气。   两人僵持着回到病房,陆效禹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和病房。   周宿看他忙碌的背影有点心软,从后环住少年的腰,温顺地贴着那张宽阔结实的背:“我有点累,你再陪我躺一下?”   陆效禹有明显的犹豫,然后轻柔地把他的手拉开:“我妈马上到了。我先去把床还了,回家再睡吧。”   因为住院部没有空的病床了,陆效禹就向护士借了一张折叠床,这几天陪护都睡在这张床上。   但其实单人VIP病房里的病床很宽敞,睡下他们两个人是完全可以的,周宿昨晚甚至暗示过他可以上床来。陆效禹拒绝了。让他回家去睡,他又不乐意。   周宿拽着他的手没放开,努力作出一个微笑:“那回家之后,我睡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陆效禹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想睡哪里都可以。”   “不要装傻,你知道我的意思。”又不是没睡过,现在才来玩矜持这一套?   陆效禹沉默,让他把这句话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酷刑:“我只是觉得......我可能......并不适合你......”   周宿心疼起来:“我不这么觉得,不要替我觉得什么人适合我......”   “但是,是你先说的,”陆效禹干脆地打断,在对方受伤的表情里他退后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他以前以为自己可以跨越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鸿沟,现在他发现他不能:“你先说,你不是我的答案的。”   在对方受伤的神情里,他最终还是松开了周宿的手:“我很抱歉。”   周宿尴尬地站在原地。他突然很后悔。   他不应该做那样的“道别”。虽然他确实是以为那是自己的“遗言”,但他没想过当时的陆效禹会多么无助和绝望,他也绝对想不到,最后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过往他太少主动表现了,他本来就没有给陆效禹足够的安全感和自信。是他先推开了他,他这时候无论如何没有立场去指责对方推开自己。   他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做弥补,身后的房门开了。   陆百宁走进来:“好了么?我来拿东西吧。”   陆效禹转身去拿折叠床:“你们先下去。我把床还了就来。”   因为陆百宁的打断,周宿不好再说什么。他们先回家。   学校明天才复课,所以这一天他们是空出来的。周宿在电视里看了一会儿新闻,满城风雨,几乎所有新闻类节目都在报道酒店地下车库发生的事情。网上更是一连串的热搜和标签。周宿即使不打开社交媒体软件,也能预料到人们大概在讨论什么。   他索性不看了,窝在房间里专心背书做题。   期间,宋医生给他打了个电话,和他聊了聊王双双的情况。根据她的专业判断,王双双的情况比实际表现出来的糟糕,她坚持女孩应该入院治疗一段时间。   另外,丁一闻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告知闫相友的葬礼定在三天后的省殡仪馆。因为闫相友是省杰出教师、教研室特级教师、市生物学会副会长和教材出版社的审编组组长,在教育系统有一定的威望和地位,在多方面的恳请下,家人最终同意公开葬礼,届时会有教育系统不少人参加。   这样的场合说不定还有媒体到场,恐怕周宿是不方便去的了。   周宿一复学早读都没参加,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生物园。   他惦记着出事前闫相友种下的一批草莓。这种水果娇嫩,一天不打都不行。进了棚里一看,果然新结的果实坏了大半。他最终收摘了一小批幸存者,并清了草莓架,决心以后不在生物园引进草莓了——   那位兢兢业业的园丁不在了,恐怕以后这里都会疏于管。最好还是留些好养活的植物。   从生物园出来的时候他在仓库遇到了生物社的成员和新填补的生物老师。他们在闫相友的私人物品——这里面除了管生物园的文件资料以外,还有大量闫相友的个人剪报本、工作日记、劳动用品、照片相框等等。这些东西留下无用,扔弃又显然太无情了,逝者如今还尸骨未寒。   他们头疼地商量如何处这批“遗物”。最终,在征询了闫相友的家人的同意后,由周宿接管这批物资,周宿再以继承者的名义捐献给学校档案馆,作为学校历史文化重要物件收归管。   周宿自己只留下了一张生物园的旧照片作纪念。   从档案馆出来,周宿把照片放在了手机背后的手机壳夹层。   门口处陆效禹正在等他:“还好吧?”   周宿两只手揣在羽绒服的兜里:“陪我走走吧。”   --------------------   效禹心上过不去了 第37章 他又一次失去了父亲   学校里自然不方便散步,能去的地方只有后巷的福音教堂。   周宿还记得陆效禹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阴沉的秋日,淡紫色小巷,孤独和肃杀之意不远不近地尾随在他的影子后面。彼时他没有牵挂,满怀心事,还有兴致欣赏盛开的紫荆花。大概他刚刚结束了漫长的一整年的精神病院的桎梏,自由的空气即使有毒,也是让人愉悦的。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同样的人,同样的巷子,却仿佛已经过了一生那么长。   而尘埃落定后他的心境并没有轻松多少。   礼堂开着。快到圣诞节了,节日装饰出现,大量的玫瑰花围拢在正门的天使像下方,松果松针和红色蝴蝶结做成的圣诞花圈挂在门上。礼堂的长椅用缎带和绸布镶边,台子上的耶稣受难相被挪到了旁边,正中位置被一颗6米高的巨大圣诞树替代,一些圣诞球、星星和灯带点缀着圣诞树。   椅子、烛台和窗户都被擦拭清洁过,木椅重新刷了木蜡油,光泽深沉而干净,烛台闪闪发亮,一些旧烛台被撤换了,全新的烛台插着完整的蜡烛。窗户上雨斑和霜花完全不见了,只有在窗柩的角落里还能看到一些没有来得及扫干净的雪粒,细碎的白光在明亮的烛台下完全黯淡了。   “这里圣诞节会有活动?”节日的气氛仿佛影响了周宿。   “嗯。”陆效禹答:“听高三的学长说,教会每年这时候都会组织一些唱诗、餐会、讲经的活动,从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当天晚上还能在学校里听到他们的歌声。”   “好像很热闹很好玩。”   “如果你想来,我们那天晚上可以来,只是看看应该没问题。”   周宿在后排靠门口的长椅上坐下,环视着墙壁和天顶繁冗的壁画,上帝、圣徒、天使、人类和恶魔都在新更换的蜡烛照应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生动。   “让神享受他自己的生日吧,就算没有我们为他庆祝,他应该也很得意吧?”他低低地说。   陆效禹看着他:“得意?”   “该死的人没有死,不该死的人死了。如果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以他无所不能的意志在运转,那我至少能不假装为他庆祝生日、为他祝福、感恩他对世人的仁爱。”   “你不是那个该死的人。闫老师是一个意外。”   “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他本来和我没关系,没必要牵涉在里面。”   “他是主动要求帮你的,他很在乎你。我觉得他不会高兴听到你说,他和你没关系。”   周宿也知道态度不对,和命运闹别扭只会让自己显得幼稚、难堪。   陆效禹倒是觉得他能把话说出来是好事,总比闷在心里好:“你在逃避,周宿,你在逃避他是为了你而死的事实。你不能正视他的死,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他的死、他的遗志耽误了你的自杀计划?”   周宿苍白的笑容活人不像活人,死人不像死人:“你知道,你有时候聪明得让人很讨厌。”   陆效禹低喃:“不是只有你失去了重要的人。”   闫相友死的时候,王之宪也死了。陆效禹失去了他的生父。   尽管这对父子死前已经不共戴天,但他们仍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周宿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失去王之宪,你是什么感觉?”   “长大的感觉。”陆效禹仰起头,目光落在礼堂中央的巨大圣诞树上,“成人的感觉。”   “弗洛伊德说过,只有父亲死了,儿子才能真正长大,成为独立的人,拥有独立的人格。”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完成这个过程了,我以为他在我心里早死了——荣格认为,父亲的死亡不必一定是肉身上的死亡,精神或者符号意义上的也可以。其实是不行的。当他真的死了,你还会经历一次彻底的脱壳。”   “你还是渴望父爱的。这是人性,也是本能。只要他没有死,这种渴望不会被彻底灭杀。”   “你也经历过,你的父母被晁保平杀死的时候,你不会觉得世界失去了最后一层糖衣吗?闫相友死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对父爱的渴望被又一次被杀死吗?”   周宿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在他死之前我没有意识到,我在把他当成父亲。”   陆效禹补充:“但他活着的时候,他体会到了对你的责任感,超出了师生的责任感。你不会没有感觉。”   周宿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嘴巴里一阵阵发苦:“我有。”   当他在停车场被抱住并被挡去硝烟和弹雨的时候,他真切地体会到了父爱,即使不是真的父爱,也是最可能接近父爱的爱。   然后,他又一次失去了父亲。他在不断地永远地失去他的父亲。   这个世界会不断地杀死儿子对父亲的爱。   陆效禹思忖了一会儿:“‘彼得潘综合症’,你知道吗?我看过一篇心学论文提到过这种病,男性比女性患上的几率更大。”   “一种退行性心障碍。”周宿知道,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离这个病可以很近,“一个人不愿意长大,只想扮演小孩子的角色,患者很大一部分是在过分保护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   “依赖心并不一定源于被过分保护,也可能源于过分缺失。因为从来没得到过,反而更想得到。而且这个人甚至会意识不到自己的渴望,它是一种更深的藏得更隐蔽的渴望。”   “我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也知道自己抓得住什么。”   “是吗?”陆效禹摇头:“闫相友在向你暗示责任感,并提供父爱的可能性的时候,你抓住他了吗?”   周宿噎住了。   陆效禹并不是想责问他,他只是在陈述他们共同面对的哀痛:“梦幻岛只是孩子心里的幻想,而且没有人知道,彼得潘到底逃避的是回家,还是逃避那个已经无家可归的事实。周宿,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往前走,脱胎换骨,长大成人,做一个全新的人,直面这个世界,就像它要求我们的一样。”   周宿当然明白这个道,就是因为明白,才让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   脱胎换骨,自然是要疼的。没有粉身碎骨的疼痛,怎么可能重新长出骨肉?   “没事的,”陆效禹用一种温暖、有力的目光看向他,透过少年的眼底能看到未来的模样,“我觉得你能做得很好,你在这方面一直有很强的天赋。我还盼着看你成为一个医生,你会很适合穿白大褂,病人崇拜你,领导倚重你,同事爱慕你,你会救很多人的命,获得很多尊重和各种各样的爱。”   周宿差点脱口而出。那你呢?在我的未来里,我还能获得你的爱吗?   但他只是张了张口,声音就像鱼骨卡在了喉咙里,只留下刺痛。   王双双转院的那天是周六,周宿下了课还是去了一趟医院,和宋医生两个人一起把王双双接到市二。   王双双情绪不是很好,周宿几次和她主动搭话,她看起来都恹恹的。周宿觉得今天可能来的不是时候,趁着宋医生带王母去办住院手续,就也找了个借口准备开溜。   王双双却叫住了他:“其实你一早就知道了,你们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对不对?”   周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小姑娘显得有点气闷:“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呢?如果那个时候你就告诉我,我......”   “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你,你会忍不住去和王之宪对峙的,对吧?”周宿回答:“但他那个时候连装都不愿意装作在乎你了,他已经疯魔了,你再告诉他你不是他的女儿,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王双双只是不甘心没能亲自给那个恶魔生前添一把堵。   周宿在她身边坐下:“双双,我很抱歉。我知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只是......我没想好怎么和你说。而且,我也不确定由我来和你说这个问题是不是妥当。”   王双双知道不能怪他,她只是觉得好像她已经完全信任他、亲近他,但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亲近她。   “但不论如何,我想让你知道,我很在乎你,你哥也很在乎你,你还有妈妈和很多家人,他们都在乎你。你不会因为失去了一个父亲而缺少爱。”周宿知道她的不安感。   王双双眼神仍然黯淡:“我哥......陆效禹,他今天都不愿意来。”   周宿抬手为她了一下刘海:“他今天有一个省里的物竞赛,实在走不开。他说明天会去市二看你的。”   王双双犹豫了一下,向他张开双臂。   周宿微笑,把她纳入了自己的怀抱里。他们短暂地拥抱。   “我还能叫陆效禹哥哥么?”王双双在拥抱里获得了一些信心,她找回了撒娇的状态:“你能帮我吹吹枕头风么?我其实还是很喜欢他的,我以后也会对他很好的,他多我一个妹妹也不吃亏。”   周宿面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就算你不是他的妹妹,他也会对你很好的。”   “那不一样嘛。其实在你没出现之前,他真的很符合我对哥哥的幻想,又高又帅,学习成绩好,体育也好,还很多朋友,很会照顾人。而且,我从小真的一直拿他当榜样。虽然我嘴里说是为了我爸......呸,王之宪才接近他,但其实我会想的, 如果他真的认了我该多好。”王双双继续说。   周宿没有马上回答她了。   王双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还在絮叨:“就连我知道......知道王之宪不是我爸的时候,你知道我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我在想,那陆效禹不是我哥了怎么办?可能是我仰视他仰视太久了,习惯了......”   “双双。”周宿打断了她。   王双双这才惊讶地发现他表情有点僵硬。   周宿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想表现得自然一点:“可不可以......”   王双双没听清:“什么?”   “可不可以,把陆效禹让给我?”周宿攒紧了手。   王双双发现他在颤抖:“你......”   周宿近乎哀求:“就这一次,让给我,可以吗?”   王双双快速地点了点头。她怕她不这么做,这个少年会在她面前崩溃。   周宿猛地站起来,他只抛下了一个仓促而狼狈的“谢谢”,然后直接离开了。   --------------------   闫老师的死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意义,就是让周宿活下去。   虽然周宿真的对陆效禹心动了,但按照他的人设,他是不会因为爱情活下去的。爱情对他来说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必须要有另外一个“父亲”的角色再死一次,而且是为了他而死,才能真正给他一次“新生”。   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活法当然很痛苦,但这是每个人都逃不掉的。信任和依赖的长辈死去,然后我们背负着他们的遗志往前走,这样人类就一代一代地繁衍了下来。 第38章 我喜欢他 这才是事实   因为明年春节来得早,所以寒假也会开始得早。圣诞节后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   高二3班在经历了班主任老师坠楼、停课、换老师、复课之后,多少还是影响了班级氛围和学习进度,到了期末考试那一周,整个班都崩得很紧,晚自习显得异常安静,出勤率也前所未有得高。   这帮高中学生好像终于记起来自己的主要任务是高考,重心回到了正轨上。   周宿期末考的状态调整得还可以,从考场出来他的心情是轻松的。陆百宁在校门口等他们,她难得有空来接孩子放学。   “调令下来了。”在车上,陆百宁突然宣布了这个消息:“等年后,我就可以去省局报道了。”   周宿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脸懵然。   陆效禹反而没好气:“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明升暗降。你也愿意?”   陆百宁好像想得很开:“待遇还是提了的,好不好?而且说真的,你考虑一下你妈的年纪,再这么高强度在一线跑我也吃不消啊。你看看这几个月,我白头发多了多少?你让我休息休息吧。”   “你本来就喜欢一线。办公室到哪里坐不是坐?非要到省局去坐?”   “多少人巴不得去省局呢。而且,上面的决定哪里是我能干涉的。”   “真的是上面的决定?不是你自己申请的?”   陆百宁撇撇嘴:“好吧,我承认他们谈话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向。怎么说呢?”她想了想怎么和孩子解释她突然想退出一线的决定,“有些事情你没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喜欢,真的深入实践体会了,才会发现和想象中落差很大。你也会调整自己的预期和方向。明白吗?”   陆效禹显得闷闷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钟点工阿姨已经在家里炖好了羊肉汤,新鲜的冬笋用腊肉和大蒜炒,为了庆祝陆百宁升职还做了发糕,给两个孩子做了糖葫芦。一家三口把杯碗瓢盆搬到了客厅里,一边放电影一边吃晚饭。   中途陆效禹出去接电话,周宿才往陆百宁的身边靠了靠:“阿姨,您申请调职是不是因为我?”   王之宪死的当天,他把所有事情告诉了陆百宁。她出乎意料的平静,只让他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但他没想到,为了让他的秘密永远不被挖掘,她会选择把热爱的工作一同埋葬,退居幕后。   这当然是最保险的做法,但代价太重了。   陆百宁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发糕放下来,抹了抹嘴边的残渣:“宿宿,我们做个交易好么?”   周宿求之不得:“您说。”   “高考之后,离开这个家,离开效禹,永远不要再和我们联系。”她强调:“我也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周宿脸色惨白,他咬了咬牙,端着汤碗的手细微地颤抖。   陆百宁看了看客厅外面儿子打电话的背影。   “好。”滚烫的汤水因为汤碗不稳溅在周宿指尖,皮肤立刻烫红,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我答应您。”   陆百宁叹了口气。她低低地含混不清地说:“你总是不明白......我倒是宁愿......”   周宿把脸撇开,他自觉控制不住情绪,需要离开:“对不起,我......我去上个厕所。”   陆百宁终于忍不下去拉着他的手:“你这个孩子,难道就不能心软一次?你就是冰块做的,捂了半年了还不能把你捂化一点点吗?就一定要对所有人都这么狠吗?”   周宿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像一个真正的17岁孩子无措、迟钝、情绪不稳定。   “难道只有你离开我们会痛苦,我们离开你就不会吗?”即便作为刑警,饱览人性险恶,陆百宁也没见过他这样能对自己如此残酷的人:“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明白呢?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你离开啊。”   周宿羞愧得抬不起脸:“我不值得。”   “为什么不值得?”陆百宁去揩他的眼泪:“像是这样,我们三个人在家里看电影吃晚饭聊天,对我来说,一点也不会逊于工作时候体会到的快乐。人生并不是只有工作值得去付出和体会的,你,效禹,你们都值得。”   周宿担心她会后悔:“如果以后......”   “那就等以后来了再说。”陆百宁一点都不担心:“而且,你会让这个以后发生吗?”   周宿拼命摇头。   陆百宁满意了。她微笑起来,抬起手勾出小拇指:“答应我,付出你的一切智慧和努力让我们感觉到幸福,让这个家幸福。不要让我为了今天的决定后悔。能做到吗?”   这不会比离开容易,甚至,会更难。没有人能保障幸福。   但是周宿从来不是畏难的人,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容易的人生。他破涕为笑,勾上手指:“能。”   谈起幸福,陆百宁有点担心儿子。   她敏锐地察觉到儿子最近的状态不对,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变得很微妙:“你和效禹还好吧?”   周宿也看了一眼接电话的背影,下意识地勾起唇:“我们挺好的。”   “效禹从小就很少让我操心,各方面也一直很顺利,没遇到过什么特别大的挫折,”陆百宁最担心的就是这点:“他可能需要一个适应自我的时间。你多谅解一下他吧。”   周宿完全不担心陆效禹,他看着陆百宁:“您会怪我么?在效禹哥哥这件事上。”   陆百宁明白他的意思。她把他揽到怀里,给他喂一口发糕:“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第一天看你就不对劲。说实话,他能挨到18岁才找一个,我已经谢谢菩萨了。我以前真怕他未成年就搞大女孩子肚子。”   周宿忍俊不禁:“哪有那么夸张?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陆百宁嫌弃地搓搓手:“基因这东西真不好说。你别忘了他身上还有谁的基因。”她喝了一口汤,补充:“你们还没有......那个吧?”   周宿捧着碗,热汤的蒸汽熏着他可疑的红脸,轻轻的他摇了摇头。   陆百宁对周宿比较有信心:“我在感情这种事情上呢,是没什么发言权的,毕竟我个人经验很失败。我觉得你应该比我强,效禹估计欺负不了你。”   周宿顽皮地眨眼:“那您就不怕我欺负他?”   陆百宁亲他的小鼻子:“是啊,我好怕啊。阿姨就这么一个黄花大儿子,给糟蹋了怎么办呢?”   周宿被她亲得发痒,躲闪不及发出咯咯笑声。   其实他也不是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但是至少能过了陆百宁那一关,他等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至于陆效禹,他不着急。只要他能待在这个家里,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周宿进入了年级前50名。虽然离当初定的“小目标”还有一定的距离,但考虑到坎坷多灾的学期过程,总体来说这个成绩算是能接受的。   发完卷子当天就放寒假。陆效禹因为进入了奥林匹克物竞赛省队训练班,所以一放学就要去省队报道集训。篮球队小团体约了周宿出去唱KTV,周宿和他们玩到了下午,但拒绝了晚饭的邀请。   在KTV分别后,周宿进了地铁站,转了一条线坐八个站之后到了大学城,在地铁站门口的小摊贩买了一个烤红薯。隔壁的卖花婆婆的簸箕里还剩下最后一束玫瑰花,极力向他推销,他下意识想拒绝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最后,他拎着一捆廉价塑料银纸包扎的红玫瑰和一个烤红薯向大学城酒店走去。   一路上人越来越多,通道被流动摊贩的霓虹招牌点亮,一辆辆小车升着白气,食物的香味滋滋流窜。尽管冷,但冬夜的黑暗被抛在高高的头顶,并不曾压迫下来。人和人之间产生的温度、热闹和情绪,也就是人们常常说的“人气”,暂时地驱赶走了自然的残酷意志。   大学城酒店虽然叫“酒店”,其实只相当于一个招待所,不会比连锁快捷酒店舒服,大堂里甚至没有暖气。   周宿等了没十分钟等得烤红薯都有点凉了,就看到穿着各个学校校服的学生蜂拥从电梯口出来。他朝着走在后面的陆效禹挥了挥手。   陆效禹很意外他会来,他确实说过集训地址,但只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不是去唱K吗?怎么过来了?”   “接男朋友放学,不行吗?”周宿挑眉笑。   但陆效禹没有笑。他沉默地看着周宿手里那束有点干瘪的红色玫瑰花。   周宿把玫瑰花给他,然后把烤红薯分了一半:“没有刚烤出来那么热了,凑合垫一垫吧。我在西提岛订了位置,到了再吃好的。”那是陆效禹喜欢的餐厅。   陆效禹有点尴尬地把花和烤红薯接过来,刚想开口说其实你不用这样,就见周宿把头半埋在厚厚的围巾里,耳垂还有点粉红,暗示了他其实也是紧张的,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淡定。   话在唇边绕了一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他把红薯捧在手心里咬了一口,很甜。   他们一起走回地铁站去。   陆效禹委婉地说:“要不还是回家叫外卖算了?我妈说最近好像有新的流感病毒,让我们少在外面待。”   周宿斜乜他:“你退步了,陆效禹。我觉得你能想出一个比流感病毒更好的拒绝和我约会的由。”   “只要让你知道,我是在拒绝,就够了。”   “如果我不接受拒绝呢?”   陆效禹呼出一口白气,这白气很快和周围摊贩的热气融合到一起:“真的没必要这样,周宿。我......”   周宿突然停下来,用一种凌厉的严肃的语气说:“你最好想清楚接下来要对我说的话,陆效禹!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说出口,不要让我对你失望。”   “我以为,我已经让你失望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让我失望,是你自己在幻想,你让我失望了。”   “不是幻想,是事实。”   周宿真的生气了:“什么事实?就因为一次,就一次,我有困难的时候你没帮上忙,你就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垃圾,配不上当我男朋友?是这样吗?你真的这样想?你这个全省奥林匹克物竞赛第二名、省队精英班成员、年级前十的天才大脑,想了一个月,就得出这么一个弱智结论?我看你也不用集训了,训什么训?你这个废物考不上的!”   陆效禹被他劈头盖脸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宿迈前一步,伸手揪着他的领子,猛地把他的脸拽到自己的跟前:“我告诉你什么是事实,陆效禹,事实是我在人生最混乱、前景最迷茫、压力最大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天才。我和他非常相像,我们有相同的背景,相同的思维方式,相同的行事作风,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并且他在了解了我最糟糕最难堪的一面之后,仍然没有离开我。他是我人生中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之一。最重要的是......”   他因为说话说得太快了,情绪激动,脸色又红又亮,焕发出惊人的光泽。   陆效禹感觉到从他口中不断涌出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还带着烤红薯的香气。   然后,周宿说:“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这才是事实。”   陆效禹的心脏在那冰封许久的胸腔里沉重地跳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切实地听到了,不是幻觉,是真实的,在外套的第二颗纽扣到第三颗纽扣之间,那个肋排形成的牢房深处,仿佛冻结的胸腔里,传来噼里啪啦地爆裂声。那种炸开来的,呼之欲出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视线里只剩下周宿快速开合的嘴唇,嫣红的秾艳的丰润的,红石榴一样的嘴唇,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过往的每一个吻。让他忽略了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的嘴唇。   “最后一次机会,”周宿像是耗尽了耐心:“你再不亲我,以后都别想碰我一根手指头。”   陆效禹一把揽住他的腰,往怀里一按,嘴唇咬了上去。   —完—   --------------------   完结啦~~开心撒花花~~   番外我就不放这里了哈。   -------- 第39章 番外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王双双很担心。她已经三天联系不上周宿了。   简直就是杳无音信,人间蒸发。   本来她是想问问,他们好不容易结束了高考,而且市内的疫情也控制得还不错,防疫要求稍微松了一点,是不是应该出来吃顿饭庆祝一下。她甚至挑好了餐馆,还给两位兄长都买了礼物。   结果一个人都联系不上。高考结束已经三天了,她无数的问候电话短信都石沉大海。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陆百宁。   想到陆百宁,她心里会轻松一点。因为如果她两位兄长出了什么事,陆百宁肯定不会毫无动静,所以,周宿应该没有安全问题。只是陆百宁好像这几天要出差,只来得及在高考结束当天吃了个晚饭,然后就搭晚班机飞走了。那么陆百宁现在应该在公务,最好不要打扰她。   思来想去,最终,王双双决定直接上门找人。   来应门的是陆效禹。   他赤裸着上半身,腰间只围了一条长浴巾就出现了。   王双双吓得倒抽一口气,招呼都忘了怎么打。   陆效禹优哉游哉,浑身充满着一种慵懒的愉悦:“怎么过来了?”   “你能不能把衣服先穿好!”王双双撇着脸很不自然地说。   “谁让你在我刚洗了澡的时候来。”陆效禹理所当然。   王双双觉得他无耻:“不是,哪个正常人会在下午两点洗澡?”   陆效禹在外面套了一件浴袍:“这是我家,我爱什么时候洗什么时候洗。”   王双双懒得和他掰扯:“周宿呢?你们俩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他在睡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英俊高大的少年得意地勾着嘴角。他给妹妹倒了一杯橙汁:“短信我看了,没来得及回。过几天吧,等我们俩再休息几天再吃饭。”   这套高考生的话术拿来哄别人就算了,王双双是不信的,“你一个保送生,他自主招生也过了,你们俩辛苦什么?他是不是生病了不让你告诉我?不会是阳了吧?我就知道,我去看看他。”   “没病!真的病了我敢让你进门?”陆效禹拦了她一把:“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看看怎么了?我戴着口罩呢!”   “现在不行。他现在也不想见你。”   王双双愣了一下。陆效禹的语气里有一种绝对的自信和松弛,他的神态、肢体和动作都不同寻常——身体斜斜地倚靠着餐桌,手和脚惬意地舒张、摆放,夏日午后的金色的日光从背后把他抱住,蒸透他身上的水汽,他始终带着微笑,这个微笑证明了幸福是存在的命题。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人质疑幸福存不存在,他看到陆效禹的时候会明白答案。   女孩从进屋开始就感受到这股奇妙的气氛,她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一个地方她忽略了——目光终于落在了陆效禹浴袍敞开的领口处,从脖子到胸口三寸不到的皮肤,青紫的瘀斑和一些齿痕零零落落地散布。   她的脸轰然发烫,突然想明白了很多细节:“你……你们……”   陆效禹看她爆红的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的心思早就不在她身上:“好了,你今天也来过了,也看到我们俩好好活着了,放心了吧?放心了就可以回去了。”   王双双留下了礼物离开了。   陆效禹又倒了一杯橙汁,摇晃着玻璃杯上楼,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去。   房间里视线一下子昏暗起来,窗帘完全拉紧,一点日光都透不进来,只有一盏小夜灯开着,透过微弱的光线能看到满地的衣服、床单、被罩以及散落在中间的保险套。   空调开得有点低,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更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床上的被子隆起长长一段弧度,熟睡的少年趴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和半边光滑赤裸的肩膀。好像有点冷似的,他蹙着眉不安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陆效禹先喝了一口橙汁,然后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在床头,解开浴袍上床,钻进被子里,身体立刻触碰到少年光滑温暖的皮肤,他从背后覆盖上这具身体,大手捞过软腻的腰肢,在对方无意识地偏过头来的瞬间吻过去,橙汁被渡进了对方的嘴里。   周宿于是在橙汁味的吻里醒过来。睡眠被打扰的他显得不太高兴:“陆效禹。你给我滚下去!”   态度是明确的,就是沙哑疲倦的声音听起来气势有点不够。   陆效禹一条手臂已经伸到枕头底下,他的记性如果没有出错的话,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还有一个,最后一个。周宿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什么,伸手过去捉他的手,动作迅捷,反应快速,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陆效禹从枕头底下抖出一个银色方形的塑料密封袋,神气的朝他晃了晃。   “给我!“周宿又要伸手去夺,被他倏地收回。周宿输在了姿势上,他是趴着,陆效禹几乎全副身体压在他身上,他没办法完全转身,急得全无形象自尊了:“你给我!说好了……”   “就给你,宝贝。”塑料密封袋撕开的“滋啦——”—声,陆效禹把里面东西取出来,套上,按着周   宿的肩膀扶着阴茎重新回到那甜蜜的巢穴中去。   二十分钟前他才从里面出来——上一次进去的时候他没用套,里面还有堆积的体液,顺着阴茎的推入被争先恐后地从肠道中挤压出来。连带着整个小腹跟着抽搐一下,绷紧。   他叹了口气,在推到最深处后没有马上动,低头迷恋地用亲吻逡巡恋人的肩颈和背部:“你好热。”   周宿恨不得把他那张虚伪的脸撕下来。   但现在他没力气发脾气,真的没力气,他腰酸,腿酸,手酸,脚酸,十八岁的皮,八十岁的骨,动一下他都能听到自己骨头缝里嗑拉嗑拉的声音。   何况,陆效禹还没完全硬。对。他半硬着。在他的身体里。他能感觉到他在不断膨胀。   再过一会儿,“行刑”才会正式开始。他昏昏沉沉地想,打不过,就要换战略,他很聪明的,他对自己的脑袋有信心,他一定能想到某种方式,从这暗无天日的永无止境的没完没了的他妈的交媾里挣脱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出门?”他让自己听起来尽量冷硬一点。   陆效禹还在吻他,他用舌头在他背上画画:“你想什么时候都行。”   周宿不耐烦地用鼻子哼了两声。   陆效禹把他的脸掰过来接吻。周宿嘴唇还是肿的,舌根又麻又粘腻。   “我还要一口橙汁。”他嘟囔一句。嗓子真的太难受了。   陆效禹又含了一口给他。果汁本来就粘稠,拉扯的粘液在他们舌间搅动。甜的浓郁的丝丝缕缕的果汁。   周宿把最后一小口果汁吞下去,感觉到体内的庞然大物蹭到了内壁酥痒的那一块,他囫囵地发出喘息声,调整了一个趴着的姿势,把脸用力地气愤地塞到枕头中间。   “有感觉了?”三天时间,足够陆效禹了解恋人每一个身体反应。   很烦。很有感觉。周宿红着脸抄起一个枕头向后砸去:“闭嘴,你能不能速战速决?”   陆效禹抓着枕头笑,慢慢悠悠,进退有节,一会蹭蹭这里,一会儿揉揉那里,耳朵胸口下面,亲起来也是和风细雨地亲。周宿咬着枕头,被他揉得再次勃起,额头上沁出薄薄的汗液。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而粘腻,就像那杯果汁,他晃动着,视线也晃,果汁好像也在晃,他像整个人和灵魂都泡在那杯果汁里,他觉得全身都是粘腻的,陆效禹也是粘腻的。   “不,不行,”他真的射不出来了,他拒绝,口齿不清地含混地啜泣,“陆……陆效禹……”   陆效禹手里残忍地控制着那个快乐和痛苦一体的阀门:“射出来。没事。射出来。”   周宿头晕眼花,前端射精的快感凶猛而尖锐,背后同时突然加重了力道,猛地一下精准地撞击在敏感点,他控制不住失声尖叫出来,也可能是凄惨的一声啼哭。   接下来就真的是求仁得仁的“速战”了。   体内敏感酸软的内壁反复摩擦,那个最要命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甚至陆效禹的手完全离开了他的前面,他还能再次勃起,内壁的堆叠的肉褶不断被熨烫抚平,然后被推动折叠,再扯平,再折叠,安全套自带的润滑油滋润了整个抽送的动作,何况,他的身体对陆效禹而言早就毫无阻碍,轻而易举。   周宿完全汗湿了,刘海糊在他的额前,汗珠结在他青紫斑驳的背上,晃动间他半长的耷拉在肩部黑发分开两半,剥落出颀长的颈,从耳后到脖子全是粉红色的,秀媚的粉。   陆效禹不得不俯身,牙尖压住对方后颈皮肤的同时,腰部抽动的力度更沉。周宿哭叫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下去,然后再过一会儿,他的意识就完全模糊了,嘴角咬着一口枕头半昏迷过去。   结束的时候房内变得闷热,空调马力十足地开全了也抽不去弥漫不散的那股体液的腥味。   等相贴的皮肤上的热度慢慢褪去了,陆效禹才爬起来,先收拾一下自己,然后把恋人抱进浴室里做清洁,最后整理了地板上狼藉成堆的衣物和床具,该扔的扔了,该洗的丢进洗衣机。   做好所有这一切之后,他陪着周宿躺了一会儿,听到楼下的开门声,才出了房门。   陆百宁出差回家了,她打算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洗衣房堆着山一样的衣服和床单:“你们俩这几天出去旅游了吗?”也不对啊,出去旅游洗那么多床单干什么?   陆效禹知道她这个时候会回来:“您把衣服堆那儿吧。我一会儿一起处理。”   前刑侦科科长立刻从蛛丝马迹里找到了她要的答案:“你顾及一下他的身体,他身体没你好!”   “我有分寸。”陆效禹吊儿郎当点头:“对了,跟您汇报一个事儿,您别生气。早应该说的,怕您不答应才瞒着的。”   他很少用“您”作称呼。所以是大事。   搞得陆百宁也有点紧张:“说吧。”   “我换了专业。”陆效禹坦白:“没选刑侦,选了法学。”   他是今年政法大学的保送生,保送生有一定的专业自主选择权,刑侦和法学他都可以选,但是如果以后想进公安系统,当然还是选刑侦最好。他之前也一直告诉陆百宁他选的是刑侦。   陆百宁知道,这意味着儿子对未来的事业方向规划有了变化:“怎么会想换呢?”   陆效禹舔了舔下唇,低声说:“就是觉得,其实我不太适合做警察。”   陆百宁走过去,给了儿子一个拥抱。   她其实并不是很吃惊。大约母子连心,他的变化她其实是能感受出来的:“你自己想好了就好。”   “你同意了?”   “你要选政法大的时候我就有预感,真的要进公安,警校或者国防生不是更好?”   陆效禹松了口气,得到了母亲的支持对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陆百宁继续收拾行李:“我说真的,你们俩别整天待在家里,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出去玩玩。”   陆效禹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看他想去哪儿吧。不急,反正假期还长。”   陆百宁还在唠叨着什么,他没听清楚,眼睛盯着洗衣机里不断循环滚动的衣物,心思却在楼上房间里。   想到沉睡着的恋人,他感到一阵安定与充实,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