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废弃实验体回收守则》作者：耍花枪
　　简介：
　　守则第一条，废弃实验体为不可回收物。
　　守则第二条，为保障生命安全，请遵守第一条。
　　实验体有危险，回收需谨慎。
　　美貌野性实验体攻×精英研究员受
　　简白藏在家中遭到袭击，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袭击者——三年前应该和岛上实验基地一起被彻底销毁的实验体，AS003。
　　他分明亲眼看到经过“大清扫”的AS003变成了一团部位难辨的带血肉块。
　　等简白藏恢复意识，确定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实验体真的找上了门来。
　　他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并狼吞虎咽地吃着猫罐头。
　　而家里的猫正在疯狂冲它哈气。
　　问，如何在充满仇恨且极易暴躁的实验体手下绝地求生？
　　要不，假装回收一下？
　　简白藏：“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AS003（晁戎）：“你才巴不得我死！”
　　简白藏：？？？
　　*两个以为对方想要自己死的人，发现对方一直在拯救自己的故事。
　　封面我自己画的！【骄傲】
　　预收：《闪婚攻略》CP1526456 不会说谎阴湿有病攻×嘴甜不服就干受
　　一句话简介：被危险实验体上门寻仇怎么办，急，在线等
　　标签：HE强强仇人变情人相爱相杀年下


第1章 
　　房子里进入了入侵者，简白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遗憾的是，他在进入门内反锁后才有所察觉。
　　镜片后的双眼直直看着前方紧闭的门，没有贸然转身回头。
　　背后不足八十平的空间仅摆放基础家具，窗帘没有拉严实，留出近十公分的缝。黄昏余晖被厚实混纺面料隔离在窗外，昏暗静谧的房屋呈现灰蓝色调。
　　一切似乎与简白藏四天前离开时没有区别，但他还是敏锐捕捉到了那点微妙的不对劲。
　　这幢格拉乌兹公司名下号称拥有最完善安保系统，开启最高防御级别的大楼，看来也不过如此。
　　简白藏搭在门锁上的手放缓了速度抽离，另一只手探入上衣，摸到随身携带的电击器——他仅有的防身武器，威胁系数低到公司安检员忍不住发笑。
　　以往这个时候，旺卡先生会在门口迎接他，但此时此刻毫无动静，不知躲在何处。
　　他的呼吸声在极度安静的空间内并不算明显，但他仍然尽可能屏住呼吸，试图探寻潜伏在屋内的异动。
　　很快，他就知道这样做没有多大意义。
　　入侵者本就是冲他而来，无需探寻自然会出现。
　　掠过后颈的凉风令寒毛竖立，感知到来源于未知对象的巨大威胁与本能的恐惧，简白藏后背肌肉绷紧，反手将调至最高一级的电击器朝身后打去。
　　好消息是噼啪的电流声显示他精准击中了目标。坏消息是，对方对这样的电击没有明显反应。
　　这种程度的反击没能造成伤害，反而成功激怒了对方。
　　一股大力撞在简白藏身上，他像是一件重量微不足道的物件，斜飞了出去。
　　双臂只来得及弯曲一点，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滑出两米后背抵住墙才停下。
　　后脑因为惯性狠狠撞上墙壁，眼镜甩到了一边，右肩连着手臂痛到麻木，脱手而出的电击器外壳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后脑剧痛，不知道有没有流血——刚搬进来时，大楼管理员曾说过，楼内墙壁涂料具有防污防水功能，清理起来格外方便。
　　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很快疼痛被更为巨大的眩晕恶心遮盖过去。
　　简白藏双眼发暗，耳内响起纷乱锐鸣，无数星点在眼前活跃运动，让他觉得感官世界异常吵闹。
　　后脑遭受撞击牵起连锁反应最严重的是胃，他开始反胃干呕，身躯痛得蜷缩起来，脖颈也不得不向上仰起。
　　完美隐匿的袭击者终于现身，但在此时的简白藏眼中仍是一团阴影，失去眼镜他什么都看不清。
　　异常高大的身影逐渐靠近，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简白藏使劲吞咽遏止干呕的动作，苍白的脸皱在一起，诚实反映他所遭受的痛苦。
　　或许这样的状态正是对方想看到的，入侵者只是蹲在那里，居高临下俯视，一言不发。
　　视野中黑色蒙版时隐时现，简白藏努力去看清入侵者的模样，这样简单的行为此时却需要很费力地集中精神。
　　入侵者那双漂亮的浅棕色眸子眯了起来，俯身靠得更近了些。
　　像一只观赏猎物挣扎的优雅野兽，又像是想让他更清楚看到自己的模样。
　　两人间的距离缩短，纤长浓密的睫毛尖都根根分明。
　　可真正看清的那一刻，简白藏顺应生理反应眼前一黑，闭紧了双眼。
　　额头抵住冰凉的地砖，用力藏起震惊与不敢置信。
　　彻底陷入昏迷前简白藏已经称不上清醒，失去理智约束的微弱气声无意识呢喃，吐出一个尘封已久编号——
　　“AS003……”
　　强烈恶心感伴随大脑一阵一阵的胀痛催促简白藏从逃避现实的昏迷中清醒，他动了动，不得不睁眼面对。
　　很遗憾，他没有失忆，清楚记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张脸。
　　尖锐耳鸣自颅内响起，让他皱起的眉毛一刻无法松懈。
　　屋内感应灯亮着，窗外已沦入全暗。墙壁上挂钟指向十一点，他昏迷了四个小时。
　　身体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在叫嚣着疼痛，原本没有受到牵连的脖颈现在也酸痛无比——简白藏被布条束缚在一把椅子上，失去支撑的头颅在昏迷期间一直以固定姿势垂着。
　　脖颈不堪负重，在他清醒的第一时间用酸痛向他表达不满。
　　坐在不远处地板上的入侵者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去，咀嚼东西的声音在屋内清晰可闻。
　　眼前金星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消失，耳鸣也慢慢停止，简白藏听见了“哈——哈——”的哈气声。
　　充满警告与紧张。
　　顾不得自身不适，简白藏四处张望。
　　失去眼镜的他只能大致看到轮廓，墙边一只黑白花的长毛猫正高高弓起背，疯狂地冲着入侵者哈气。
　　即便看不清，也能想象到它下垂的尾巴此时完全炸开了毛，像一根新出厂的鸡毛掸子。
　　入侵者头部向着长毛奶牛猫一动，简白藏立刻克制不住出了声：“别伤害它！”
　　急促的声音很突兀，简白藏明白这不是受制于人应当有的态度，他放软了声音：“求你。”
　　不知是否因为这句话起了效果，入侵者没有理会那只不断发出警告哈气声的猫，而是起身向简白藏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朝着简白藏的脸靠近。简白藏认命地闭上眼，却只感觉两侧耳朵被碰了一下。
　　他慌忙睁眼，长期佩戴几乎成了身体一部分的眼镜回到鼻梁上，戴得有点歪，但至少视物恢复了正常。
　　或许是心理安慰，视野变得清晰让他的不适感减弱了点。
　　与此同时，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让简白藏再也无从否定。
　　那头看起来像是从未梳理清洗过的长发凌乱散落，身上衣物不修边幅，难掩出色五官。
　　那张标致面孔上显而易见的负面情绪让简白藏感到一阵胃疼。
　　AS003，他曾经负责了五年的T2型实验体。
　　但AS003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在三年前和封闭的梅德勒岛一同被销毁了才对——简白藏亲眼见到，现场只剩一团血肉模糊分不清部位的肉块。
　　可他竟然没死，并且找上了门来。
　　身体痛感依然强烈，简白藏很难说服自己，他不是来找麻烦的。
　　或许，应该说复仇。
　　长毛奶牛猫不停冲着对自己与主人造成威胁的不速之客哈气，背起耳朵弓起背脊，靠近几步又退开。
　　简白藏小心转移了部分注意力看向旺卡先生，同时看到了地上两个开封的猫罐头。来不及细想，注意力又被迫回到AS003身上。
　　AS003不耐烦地看向噪音来源，那只不知死活刷存在感的猫。
　　简白藏额角冒出一点汗，生怕他在刺激下做出不理智行为。
　　好在AS003不屑动手，喉间低频震动，发出一声如同野兽的低吼，以示震慑回击。
　　“哈！”感受到挑衅的旺卡先生忍无可忍，一个弹跳扑上来，伸出利爪，凶狠地啃咬AS003小腿……的裤子。
　　杀伤力极其有限，甚至可以说，对AS003而言一丁点儿都没有。
　　简白藏闭上眼，不忍去看。
　　有了旺卡先生现身说法，他再次清楚认识到，在绝对悬殊的力量差面前，使用电击器的行为，和这只猫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上没有区别。
　　不自量力，且可笑。


第2章 
　　旺卡先生的攻击持续了几秒，战略性退开几步。
　　放大的瞳孔和高拱的背脊都显示着它不会善罢甘休，随时会发起下一轮进攻。
　　但过于弱小的存在总是容易被无视，连愤怒都那么微不足道。
　　AS003不再给它任何眼神，简白藏的注意力也不得不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
　　从现身到现在，AS003没有说过任何话。
　　他如何在那场大清洗中存活下来？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目的会是什么……
　　对这些问题简白藏心中冒出数个猜测，无一例外都对自身充满威胁与不利。
　　被束缚的手臂酸痛发麻，再不松开恐怕整条都会废掉。
　　眉心深深的川字因抬眼去看舒展些许，无力低下头后立刻又皱了起来。简白藏忍着眩晕感，主动开口：“你想做什么？”
　　没有回应。
　　简白藏声音有些虚弱，语气平静：“如果是要杀了我，就快点动手，不用浪费时间。如果现在还不杀我，那就把我放开。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反抗行为。”
　　他看着AS003，像是说了件和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我的左臂可能脱臼了。”
　　下一刻，身上的布条被解开，简白藏稍微一动，身体便失去平衡从椅子上滑落，摔倒在地。
　　AS003脚尖向前挪动了一点，但简白藏已经手肘撑地自己爬了起来。
　　活动了胳膊，还好没有脱臼。
　　无视屋内另一个人，简白藏手探向后脑，隆起的包让他指尖一缩，捂着被撞击的部位脚步踉跄走向冰箱。
　　从冷冻柜里取出一个冰袋，反手敷在后脑，冰冷坚硬的冰袋一贴上去，简白藏眉眼皱到了一起，控制不住嘶了声。
　　AS003观察了他一会儿，回到先前的位置。
　　简白藏视线悄然跟了过去。
　　他从柜子里取出第三个猫罐头，利落地把盖子揭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来两个还不够。
　　而旺卡先生看起来更生气了。
　　简白藏站在冰箱旁冷敷了一会儿，逐渐缓过来，注视AS003的眼神复杂，难以言喻。
　　他从未想象过这个场景，AS003竟然会再次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就坐在他的储物柜前，安静低头进食。
　　他们暂时以一种微妙的和平姿态待在同一空间里，不知下一刻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当啷！”
　　吃完的空罐被扔在地上发出声响，在安静的室内响亮得刺耳。
　　AS003站起身，朝简白藏走来。
　　旺卡先生伺机而动，再次将自己的利齿与尖牙挂在他的裤腿上。他却不为所动，权当多了个毛挂件，步伐全然不受影响。
　　简白藏紧张起来，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猫，自身难保的情形下很难去为它做什么。
　　逼近的压迫感让他不自主后退半步，冷敷的手也放了下来，撑着身后台面站稳脚步。
　　好在AS003在一步之外停了下来。他抬手解开上衣扣子，在简白藏困惑的目光中，将那件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衣服脱了下来。
　　目光中的不解，随着他身躯展露变得惊愕。那是一具骨肉匀称肌肉健美的身体，胸前却有一道长约十公分，宽约八公分的鲜红伤口。
　　简白藏立即明白了AS003为什么会来找他。
　　“到那边坐下。”简白藏严肃起来，指着不远处餐桌下达指令。
　　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消毒水，洗干净手，对双手到肘部进行消毒。
　　对被命令有些抗拒，但AS003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按照他说的做。
　　他将腿上的猫揪下来，扔到一边，生着肉垫的四爪无声稳稳着地。
　　两次进攻都没能起作用，旺卡躲进了角落，埋伏起来，双眼瞪得溜圆。
　　只要这家伙敢对主人动手，它一定马上冲出去咬死他！
　　两人面对面坐着，气场发生了明显变化。
　　AS003的眼神依然不善，简白藏却不再畏惧，专注地对他的伤口进行检查，仿佛此时此刻面对的只是一个寻常伤者。
　　T2型实验体是基因改造计划的成果，个体敏捷度、攻击力、忍耐度以及自愈能力远非常人能及。
　　AS003是该项目所有实验体中最成功的个体，寻常物理攻击不能造成无法自愈的伤害。
　　一般生物体细胞分裂次数有上限，到达临界值后自动凋亡。基本核蛋白逆转录酶端粒酶激活后，可以促使细胞无限分裂，在此基础上催化速度，便可以实现人体无限自愈。
　　一旦实验体受伤，身体保护机制被触发，伤口周围的细胞加速分裂，普通皮肉伤可以在十分钟内愈合。深可见骨的伤口，则需要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左右。
　　断肢接回花费时间会更长些，在二十四小时内也可以恢复如初，这都是经过数次试验得出的数据。
　　因此，梅德勒岛上那场大清洗，使用了非常规手段，以便彻底摧毁一切。
　　简白藏心情沉重，眼前的伤口并非普通伤，而是使用了针对T2型实验体研发的药物武器，专门抑制细胞分裂，破坏超乎寻常的自愈力。
　　这处伤口应该就是受到攻击最严重的部位，影响持续至今，迟迟没有痊愈。
　　这也证明，那时简白藏在岛上看到的的确是遭受重创后的AS003，他没有认错。
　　即便变成那种状态，他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不知怀着怎样强烈的仇恨，才能促使他在三年后找到这里。
　　这一认知让简白藏心乱如麻。
　　他收回手，一言不发站起身，取过写字板记下观测到的一切症状，以及AS003目前状态。
　　对研究对象观测后进行记录是职业习惯，即便在家中也一样。
　　想了想，简白藏补上一句：语言能力显著退化。
　　一只手打飞了写字板。简白藏抬头看去，AS003脸上写着不满，说出了第一句话：“语言能力没有退化！”
　　简白藏有些意外，随后反应过来。不仅语言能力没有退化，视力也好得过分。
　　他收敛了错愕的表情：“那为什么不说话？”
　　“不想和你说话，不可以？”AS003眯起漂亮的眸子，压迫感十足地往前倾。
　　简白藏闭上嘴，起身捡起写字板，AS003闪现在他面前，将那张记录表撕得粉碎，目光挑衅。
　　对视片刻，简白藏强自镇定，什么也没说，把写字板放回原位，开启清洁机器人，将地面碎屑清理干净。
　　AS003的不满更甚：“你为什么不说话？”
　　简白藏语气出奇平静：“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
　　AS003：“可以你说我不说。”
　　简白藏注视着他，浑身是刺充满防备的模样与记忆中相差太远，眼神无比陌生。
　　当然，他也不指望在那场灭顶之灾中死里逃生后，AS003还能像之前一样对他毫无保留地信任。
　　无法想象AS003这三年是怎样度过的，简白藏一时无话可说。
　　沉默片刻，简白藏顺从他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座城市C城，离梅德勒岛有七千多海里。
　　AS003一怔，别开脸：“就是知道。”
　　清洁机器人撞到什么，适时发出几声响，简白藏移开视线，走过去拾起三只空铝罐：“肚子饿了？”
　　“我等了你两天，这里没有别的食物。”AS003对肉罐头给出客观评价，“这个比之前的好吃很多。”
　　梅德勒岛实验基地提供给实验体的食物，也是外观差不多的肉糜，正好拿来横向比较。
　　猫罐头里无论多少，总归是放了诱食剂，很难不比那些东西好吃。
　　“这罐头是旺卡的，你吃了它的食物。”简白藏说。
　　“旺卡是谁？”AS003问。
　　简白藏看向旺卡先生躲藏的位置：“就是那只猫。”
　　AS003瞥了那只猫一眼，收回视线：“有意见让它自己来和我说。”


第3章 
　　长时间没有进食的不仅是AS003。
　　中午那块少得可怜的三明治早已消化完毕，简白藏庆幸胃里没有东西供他吐出来，至少没让极不体面的情形雪上加霜。
　　泛酸的胃液作祟与饥饿感交杂，一阵抽搐，他抬手捂住胃部。似乎还有低血糖的症状，他需要进食一些东西补充体力。
　　简白藏打开冰箱，AS003的声音响起：“那里面只有一些植物。”
　　那是生菜，简白藏用来拌沙拉，偶尔洗干净了直接吃。
　　鲜绿的生菜保存完好，掐上去会脆生的留下月牙，看起来水灵得像是今天刚放进去的。简白藏看着没有一点食欲，合上冰箱门，转身走向门口。
　　门边操作面板随着食指触碰亮起，简白藏按下其中一个按键，AS003瞬间戒备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瞬移到他身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简白藏无视身后的动静，此时他已经接受了屋内另一个人的存在。
　　AS003没有实际举措的威胁，于他而言几乎不会再引起强烈反应。简白藏对接通的另一端说道：“我需要一块牛排，谢谢。”
　　机械声响起：“好的，稍后送到，祝您愉快。”
　　简白藏不喜欢生肉味，也不喜欢油脂残留在手上的感觉，很少自己处理食材。
　　如果有肉食需要，他会按个人需求叫一份处理过的半成品牛排。
　　操作面板暗下来，简白藏转身，绕过AS003径直朝旺卡先生走去。
　　受了惊的猫全程背着耳朵，看到主人走近，匍匐向前爬几步，顺从地被简白藏抱在怀里，探头探脑地瞄着屋里的陌生人。
　　分量不轻的旺卡先生在他的臂弯里蜷成一团，简白藏抚摸它的脑袋，将炸开的毛顺下去，哄孩子般轻晃，轻声告诉它没事了。
　　为了防止旺卡先生做出自寻死路的行为，说不准AS003什么时候就会不再忍耐痛下杀手——以他不知轻重的状态，就算只是寻常攻击也够旺卡先生受的。
　　简白藏觉得，有必要将它与AS003隔离开。
　　推开卧室门，简白藏脚步顿了顿。
　　被撕碎的灰色床单在床上静静躺着，诉说自己遭受过的暴行。
　　难怪先前绑着他的布条那么眼熟。
　　他把旺卡先生放下，长毛奶牛猫轻车熟路躲进了床底。
　　想必AS003潜入屋内后它一直都躲在这里，直到AS003进来寻找捆绑工具，它才展开袭击。
　　非常有战术头脑。只可惜有那么一句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简白藏抱着床单残骸回到客厅，顺手带上房门，在AS003的注视下连着布条一齐扔进垃圾桶。
　　AS003坐在桌上，表情没有变化，像那些布条与他无关，又像在说：是他干的又怎样？
　　门铃声响起，简白藏前去开门，这回AS003没有反应，依然坐在原处。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只有一台送货机器人。
　　从机器人中空的腹腔取出自己要的牛排，走廊回荡着机械声：“祝您用餐愉快。”
　　简白藏合上门走进厨房，取下九成新的平底锅。清洗，加热，不怎么熟练地煎制那块牛排。
　　油脂在小火的煎制下，慢慢从肉里渗出来。抽风口吸走大量油烟，但熟肉的香气仍然不可阻挡地弥漫到整个空间内。
　　AS003被这股香味吸引，站到了门口，一直盯着简白藏的视线落在牛排上。
　　刚才吃进肚里的猫罐头一点都不香了，应付过去的饥饿感重新泛了上来。
　　煎至七分熟，简白藏将牛排倒入盘中。偏头看见完全被牛排吸引的AS003，思索片刻，抽刀将它分成两半，装在两个盘子里端上桌。然后清洗了一碗生菜。
　　眼前的肉香味四溢，刚出锅的热气蒸腾，焦褐色表层布满油脂，在灯光下闪烁细微光泽。
　　口腔中的唾液开始泛滥，AS003老实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进食，转移注意力般去看简白藏还在做什么。
　　简白藏端着生菜和一小瓶调味料回到餐桌前，怪异感愈发鲜明。
　　与以往严密隔离的实验体共进晚餐，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简白藏说了声吃吧，AS003迫不及待想用手去拿，却被简白藏出声制止。
　　AS003表情又变得不满起来，手却听话地放了下去：“到底能不能吃？”
　　简白藏拿过他的餐盘，用刀将牛排切成小块，放上一把叉子推了回去：“有叉子，不要用手。”
　　AS003盯了他一会儿，确定没有别的话说，抓起叉子把肉往嘴里塞。
　　简白藏也动起来，转动调料瓶，撒了些碎末到自己的牛排上。
　　AS003嘴里嚼着满满的肉，有些好奇：“你撒了什么？”
　　“黑胡椒。”简白藏说。
　　AS003咽下口中食物：“我想尝尝。”
　　“实验体禁止摄入除盐以外任何调味……”简白藏头也不抬，机械地背诵管理条例，随即声音突兀地戛然而止。
　　这里并不是那座监狱般的小岛，眼前的也不再是关在玻璃观察室内，没有丝毫自由的实验体。
　　他重新动起刀叉，将自己的肉切下一半，放到AS003的餐盘里。
　　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进食的缘故，嘴里的肉味如嚼蜡，丰富的油脂让简白藏有些腻。
　　勉强切几块塞入口中填肚子，他将余下部分也推到了AS003那边，转手拿起一片生菜叶。
　　AS003停下动作：“你为什么不吃了？”
　　简白藏：“托你的福，撞到头有点恶心，吃不下。”
　　AS003皱起眉反驳：“是你先攻击我的！”
　　简白藏看向摔得四分五裂的电击器。
　　好吧，不可否认，的确是他先出了手。
　　“那我们扯平了。”他说。
　　经过充分咀嚼的生菜口感一言难尽，好在汁液清爽，有效缓解了食肉的油腻。
　　简白藏慢慢嚼着菜叶，困意席卷而来。
　　待在研究所的四天平均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休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眼下双方平静下来，吃了点东西，肾上腺激素平复，疲劳困顿立刻占据了这具身体。
　　“……不起。”
　　简白藏茫然抬头：“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AS003恼怒地站起身，双手拍在桌面：“你应该说没关系！”
　　那副随时要暴走的模样，似乎只要不依从他就会引发严重后果，和嘴里说出的话截然相反。
　　简白藏眨眨眼：“没关系。”
　　AS003坐了回去，叉子戳在肉上泄愤，撕咬时双眼钉在对面那人身上，或许脑中已经将对象做了替换。
　　简白藏打起精神：“你身上的伤，我会想办法解决，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AS003：“嗯。”
　　“那么……你住哪儿？”简白藏想要尽量委婉，但出口的话显然并不委婉。
　　AS003听出弦外之音，一字一顿：“我想离开的时候就会离开。”
　　“很好。”简白藏点点头，“用过的餐盘放在这里就可以，明天我再收拾。我现在很困，先去休息。唔……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睡沙发。或者，我回来之前你睡在哪里，也可以继续。”
　　AS003抱着双臂：“我一直在等你，没有睡。”
　　这种说法实在有些奇怪。
　　简白藏实在太困了，说了声请便，起身回到卧室。
　　铺上替换床单，简白藏将自己摔在床垫上，浑身的骨头肌肉作痛，后脑的包存在感鲜明，无法忽视。
　　旺卡先生从床底出来，跳到他身边，找到臂弯贴着主人躺了下来。
　　简白藏没有多余的力气，摸着旺卡先生柔软的毛，合上双眼。
　　房门没有反锁，被人从外打开。那人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投在床铺上。
　　旺卡先生立刻翻动圆滚滚的身体站起来，愤怒地哈了一声。浑身毛炸起，随时准备扑上去和不速之客干一架。
　　但AS003没有进来。
　　光线由强至弱，最后消失，伴随门锁轻响，门关了起来。
　　吓走了敌人的旺卡先生得意地在主人手臂上踩了几下奶，踱了两步，睡在了枕头上，紧挨主人的头，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黑暗中，简白藏睁眼。
　　强烈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全部掩盖在眼睑之下，将脸埋进了旺卡先生温暖蓬松的皮毛里。


第4章 
　　简白藏醒来时，旺卡先生并不在床上。
　　他坐起身，后脑磕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好在眩晕感已经消退，也不再感到恶心。
　　旺卡先生端正蹲坐在门口，歪着小脑袋盯住门缝，像尊玩偶，听见主人起床的声响回头望来。
　　简白藏穿上鞋，走过去轻轻打开门，果然，AS003盘腿坐在门外地板上。
　　听见开门声，AS003转过头来，仰起头看他。
　　高挺鼻梁与浓密纤长的眼睫从这个角度看更为显眼，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造物。只是这件艺术品暂时处于蒙尘状态，需要好生清洁。
　　这个姿势，有一种很微妙的熟悉感，仿佛刚才见过……
　　简白藏还没开口，旺卡先生从他腿边窜出去，两只前爪不停扒拉储藏猫罐头的柜门，饿得顾不上屋里另一个人。
　　简白藏把话咽了回去，从AS003身边走过，先帮旺卡先生准备食物。
　　那件脏衣服又被他穿回了身上，也不知道昨晚睡了没有……简白藏打开罐头，将肉糜倒进小碟里，方便旺卡先生进食，脑中思绪却全被AS003占据。
　　作为战斗型研发的实验体，AS003可以长时间保持清醒，在此期间身体机能维持在最佳状态。
　　或许，昨晚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门口坐着——简白藏回头，与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对上，心尖微颤，默不作声转了回去。
　　“我要吃肉。”AS003的声音传来。
　　“你昨天已经吃过了……”简白藏想也不想，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低低说了声，“抱歉。”
　　“为什么道歉？”AS003的声音在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只有做错事才需要道歉，你告诉我的。”
　　梅德勒岛实验室为实验体投放食物的时间并不固定，目的在于提升实验体饥饿忍耐度，以及锻炼其在食物匮乏的情况下仍能保持战斗力。
　　显然，这种做法并不人道，简白藏暗自懊恼那句不该说的话。
　　后背毫无遮蔽地暴露在不稳定因素中，令人不安。简白藏转身面对他，解释道：“没有一大早吃牛排的，这样做很反常，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AS003微微俯身：“不给我吃肉，我就吃你。”
　　语气听起来不像开玩笑，简白藏心想。
　　谁知道这三年他是如何度过的。
　　谁又知道他的食谱里，有没有多一些骇人听闻的东西。
　　简白藏沉默片刻，说：“去洗澡，清洗完我给你煎牛排。”
　　威胁变成了交换。他尽量让两人保持在平等地位，武力值完全不匹配的情形下，一旦有任何示弱的表现，他将陷入完全被动。
　　AS003皱眉抱着手臂，不耐烦地看着他，片刻后转开脸：“你说话算话。”
　　简白藏当做没听见他嘴里那句“事怎么那么多”的嘟囔，正为他的妥协松了口气，就见他在原地动作利落地脱光了衣服。
　　“衣服要在浴室脱！”简白藏忍不住提高了声量。
　　AS003对他的态度异常敏感，眼中立刻带上敌意，语气激烈地反击：“在哪里不都一样！”
　　简白藏身体微不可查地向后倾斜，本能地出现躲避姿态。
　　AS003微怔，一言不发地向浴室走去。
　　他站在浴室中央，回头看向简白藏：“要怎么做，教我。”
　　简白藏捡起地上衣物放到一边，进入浴室，打开架在头顶的莲蓬头，AS003自觉站到了水下。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行动配合，无声展现出不被任何人承认的默契。
　　水珠喷洒在头顶，乌黑的长发服帖地依附在身体上，在水的作用下湿透，分流，一绺一绺地铺满光洁的背脊。
　　宽阔的肩背与收窄的腰身形成一个倒梯形，双腿结实有力，可以清晰看到肌肉轮廓。
　　无可否认，他的外形趋近于完美。从任何角度来评判，他都非常优秀，甚至曾经一度让简白藏引以为傲。
　　即便是对AS003充满忌惮防备的现在，站在AS003看不见的背后，简白藏依然难掩眼中流露的欣赏。
　　等AS003浑身上下被温水淋得湿透了，简白藏搬来旺卡先生的小凳子，AS003嘴唇抿得看不见丁点红色，抗拒之情写满了整张脸。
　　“第一次洗头发我帮你，坐着会好一点。”简白藏说。
　　对峙持续了一分钟，简白藏如愿俯视AS003的头顶，倒上了洗发乳。
　　凳子矮得过分，AS003只能胳膊肘架在双膝上，漂亮的眉眼张扬。表情有多嚣张的不爽，身体就有多老实地任人摆布。
　　蓄到腰部的头发似乎从来没有修剪过，好几处打了结，简白藏只能慢慢用手指梳理开。
　　十根手指力道轻柔地在头皮上穿插、按揉，AS003有些坐立难安：“好了吗？”
　　简白藏：“……才刚开始。”
　　过了几分钟，AS003又问：“怎么还没好？”
　　简白藏按住他乱晃的头：“别动，好了我会告诉你。”
　　忍耐一会儿，AS003顶着一头泡沫噌地站起来：“不洗了。”
　　“肉也不吃了？”简白藏问。
　　“……”AS003坐回来，郑重告诫，“不要再碰到我的头。”
　　如此明确拒绝，看来是真不喜欢。简白藏嗯了声，双手下移，将贴在AS003背上的发丝归拢，指尖无法避免地从背上划过。
　　他神情专注，一心只想着尽快完成清洁工作，看不见AS003变幻莫测的表情，也没注意到他逐渐僵硬的身体。
　　当“可以了”三个字从简白藏口中吐出，AS003如释重负，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变了脸色，难以置信。
　　“只是清洗了第一遍，第二遍你自己来，洗完泡沫要全部冲干净才可以。”简白藏说，“还有记得洗澡，毛巾在这里。衣服我会帮你放在门外，先穿我的应付一下，你那一身不能再穿了。”
　　说完，他走出浴室，合上了门。
　　AS003愤怒地瞪着眼前的沐浴露和洗发乳，明明以前只需要用水冲洗就好了。
　　他发泄似的按了两下，沐浴露落地顺着水流淌向排水口，淡淡的香味扩散至鼻尖，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
　　是简白藏身上的味道。
　　他的脸上情绪逐渐变淡，浴室重新响起了水声。
　　牛排煎制一半，浴室的门打开的声音传来，AS003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站在厨房外。
　　简白藏头也不回：“把头发擦一擦，然后在餐桌那里等一会儿。还有……”他看了看时间，“十分钟。”
　　AS003坐到餐桌边，视线仍对准厨房。简白藏匆匆将牛排放到他面前，转身回房拿了套衣服，进入浴室用最快速度洗了个澡。
　　虽然提出了要求，但AS003对眼前的肉渴望并不是那么强烈，没有立刻开始进食，而是目光跟随忙碌的简白藏团团转。
　　见他走到门口，似乎要离开，AS003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简白藏穿着鞋：“我还有工作，顺便为你寻找解决方法。”
　　“什么时候回来？”AS003追问。
　　简白藏看着他，他不负所望地威胁：“不要想着离开，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放心好了，旺卡先生还在这里，我一定会回来。”简白藏出了门，大门应声关闭，电子锁咔嗒几声自动上了锁。
　　AS003立刻看向吃饱了趴在沙发上舔毛的长毛奶牛猫，眼神不善。
　　他切下一块牛排，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目光挑剔地按顺序对旺卡先生各个部位打量。
　　小动物的直觉感受到威胁，旺卡先生的毛又炸开来，整个像团蓬松的蒲公英。在那样的注视下，一阵毛骨悚然。


第5章 
　　出门太过仓促，以至于开车行驶到半路简白藏才想起没有将旺卡先生隔离开，几度犹豫是否应该折返。
　　想到在他回家之前，AS003并没有对旺卡先生动手，只能寄希望于AS003不屑欺凌弱小——只要旺卡先生不激怒他，可这正是简白藏所担心的事情。
　　提心吊胆持续一路，抵达格拉乌兹公司大楼，简白藏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取出工作牌刷卡搭乘电梯直达十五楼。
　　每日流程都千篇一律，先去更衣室更换衣物，然后进入消毒室进行基础消毒。白色喷雾几秒的时间内迅速充斥整间消毒室，将他整个人吞没，直到另一扇自动门开启，简白藏心不在焉地从消毒室中走出，这间消毒室便将他与外界隔离开。
　　很快异常的声音将简白藏的杂乱思绪强势驱逐，精神紧绷起来，快步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号实验体监察室。
　　面色慌张的助手埃里克手足无措地在走廊里跑动，过于慌乱让他脑中一片空白，迫在眉睫的焦虑感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但偏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茫然的双眼接触到快速接近的简白藏，终于闪烁出一点理智的光辉，双手求助般前伸：“简工，今早39号实验体突然失控，它、它在注射药剂途中损坏机器，导致无法停止……我不知道怎么办，它现在非常狂躁，攻击性很强……”
　　语无伦次的描述让简白藏直皱眉，径直从他的身边走过，赶往一号监察室。
　　操作台前已经站了人，同为三级工程师的林娜，以及另一位新调来的男性二级工程师程默，但现场努力尝试补救的只有林娜，另一位显然对这里的一切不熟悉，站在一旁无从下手。
　　简白藏站到林娜身边，目光紧紧锁在室内那只不断发出狂躁叫声的猴子身上。此时它身上的电极片被扯掉了一部分，连接身体的注射管道还在不断注入药剂，过量的基因药物使它的身体变得畸形，血管像是充满气般鼓出皮肤表面，仿佛下一秒随时会炸裂。
　　操作台上的按钮已经无法停止被猴子损坏的仪器，林娜尝试过所有办法，无奈地向简白藏转达这个不幸的消息。
　　简白藏果断做出选择：“没有别的办法了，生物体已经产生了不可逆的损害，无法存活。现在，将仪器开到最大。”
　　惊魂未定的埃里克犹豫着说：“那样的话，它会……”
　　简白藏无视他，坚定抬手按下按键。
　　在药剂的催化下，监控室内的猴子身体到达极限，血管肌肉膨胀速率超过肉体可承受范围几十上百倍，然后在临界点爆发……
　　埃里克闭上眼，微不可查地哆嗦一下，仿佛那热腾腾的固液混合物穿透玻璃劈头盖脸砸在了脸上。
　　“刚才的数据都记录下来了吗？”简白藏问。
　　林娜点点头：“全程监控。一个……难得的极端反面案例。”她瞟了埃里克一眼，并不想再次在简白藏面前强调这是因为他的操作失误。
　　简白藏看向埃里克：“你是第一天工作吗？”
　　埃里克哭丧着脸，哑口无言。简白藏仅仅是站在那里，略显苍白的脸五官清秀，即便没有表情也看起来柔和，语气并不激烈：“研究所条例与紧急情况应对手册分别都有好几条针对措施，你一条都没有实施。我想你并不适合这份工作，我建议你慎重考虑一下，是否继续。”
　　他说完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其他人，独自回到办公室整理数据。
　　平静的模样，却传递出别样的压迫感，埃里克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林娜同情地看了埃里克一眼，明天应该就看不到他了。
　　一号监察室的惨烈场面勾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简白藏脸上血色更少，脑中AS003的面孔更为鲜明。眩晕感忽然泛起，想起早上只给旺卡先生和AS003准备了早餐，自己还没吃，他低头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林娜塞给他的小面包。
　　口中咀嚼着发甜的烘焙品，简白藏皱着眉抬手探向后脑，眉宇间多了些许无奈。
　　处理完手上部分工作，简白藏看了看时间，悄然走出了办公室。
　　从冷冻库出来，简白藏低头向办公室走去，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停下脚步，双手插进了口袋。
　　“嘿！简博士。”不远处的程默冲他露出一个微笑，走近几步，“没事吧？我看你好像一整天都有些不在状态，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
　　简白藏礼貌点头：“我只是研究所的普通三级工程师，与其叫我博士，我更希望你称呼我为工程师。”
　　程默笑容微僵，心态十分良好地转移话题：“是因为早上那只猴子吗？听说那些实验猴子挺贵的，因为基因稳定，接近人，生物实验常用。以格拉乌兹公司强大的财力，想要多少都可以提供吧。尤其，你所负责的这个项目，是专为有钱人研究增强肉体的药物，经费应该相当充足。”
　　简白藏没有接他的话，他仍然自己说了下去，语气轻松，态度随意：“况且只是猴子而已，街上那些流浪汉，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便宜，甚至只需要一杯最劣等的酒，就能轻而易举让他们签下卖身契，叫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程工，注意你的言辞，搞清楚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简白藏忽然加重了语气，目光也锐利起来，“有些话是绝对的禁忌，请自重。”
　　“只是随便聊聊罢了，算我失言，抱歉。”程默笑得毫不在意，“你的名字是白藏，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出生在秋天？”
　　简白藏声音冷淡：“不是。”
　　程默：“啊？”
　　简白藏抬眼看他：“你叫程默，为什么话这么多。”
　　那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程默勉强维持着那个笑容，龇牙咧嘴的，看起来像牙疼。
　　注视简白藏离开的背影，程默面上表情瞬时消失，目光深远，充满探究。
　　下午六点，简白藏收拾好东西从座位起身，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早离开研究所，罕见的场面让见到他向外走的人都忍不住频频侧目。
　　驾车回到住处，简白藏打开门，目光第一时间搜寻屋内身影，心中忐忑地祈祷，千万不要看见惨案现场。见到完好无损的旺卡先生，他心中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又生出新的担忧，因为他看见AS003双手举起旺卡，悬在垃圾桶上方。
　　“你在干什么？”
　　AS003语气听起来有些像抱怨：“它不肯老实待在里面。”
　　说着，他手一松，旺卡先生垂直掉入垃圾桶里，然后四肢装了弹簧似的跳出来。正要开溜，就被AS003精准地抓获，拼死反抗的利爪在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上划出数道血痕，挣脱不了，它又用上了那口尖利的小牙。
　　AS003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不，应该说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而言的确可以忽略不计。对疼痛不敏感，才能更无所顾忌地进行战斗。
　　伤口以可见的速度愈合，只有淡淡的血痕残留。AS003重复刚才的动作，旺卡先生顽强逃生，室内飞舞着它不甘的猫毛。
　　简白藏一阵头疼，还不知道在他回来之前，AS003和旺卡先生“玩”了多少次这样的“游戏”。
　　“够了。”简白藏上前，将旺卡先生抱起，避开AS003的手送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他再度回到AS003跟前。
　　待在原地的AS003不自觉站直了，任由简白藏拉起双手查看，全然不在意他在做什么，紧紧盯着他绷直的嘴角和皱起的眉。
　　“你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不痛，也不该仗着伤口能快速愈合随意让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自愈也是在损耗身体内部能量，你这是在糟蹋自……”简白藏压低声音的责备在与AS003对视的那一刻骤停，直面AS003的目光让他感到一种负荷过重的压力。
　　AS003说：“我以为，你关心的是那只猫。”
　　他眼中闪烁着光彩，再次确认：“你也关心我，对吗？”


第6章 
　　他的语气听来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隐含没由来的期待，目光一错不错，等待一个肯定答案。
　　简白藏嘴唇翕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转向一边，注意到餐桌上剩下小半块牛排，目光停驻了几秒。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AS003有些失望，随即转化为对眼前人的不满，退后一步，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一旦某种想法没能得到确认，与之相反的结论便成了默认答案，注视简白藏的眼神恢复不善，敌意重新回到了那双眼睛里。
　　简白藏没能注意到他的变化，又或者说，他认为这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AS003如此对待他才是情理之中。AS003所经历过的苦难，让简白藏找不出任何他能原谅自己的理由。
　　“牛排怎么没有吃完？”简白藏问。
　　“这里没有别的肉，你回来只能吃叶子。”AS003冷冷地说，“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走向餐桌，将剩余的牛排整个塞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挑衅地看着简白藏。
　　有点……幼稚。简白藏无语的同时，内心感到些许震惊，那竟然是AS003留给他的。
　　“我带了……”简白藏有些艰难地开口，中断调整几秒，继续说道，“我带了药，功效一般，恢复期长，需要分阶段多次注射，目前能拿到手的只有这个，你将就一下。”
　　AS003冷漠地嗯了声，并不靠近，简白藏只能自己主动上前。他打开带回来的提箱，从夹层中取出针剂，熟练地装入注射器。
　　三级工程师的权限足够让他到各处畅行无阻，保持小心谨慎，从研究所窃取药物不算难。难的是躲过例行搜查将它带出大楼，幸好不是必须要冷链保存，否则带回的难度又增加了几分。
　　简白藏示意AS003在沙发上坐下，露出胳膊，AS003扯了两下，索性将衣服整个褪到了手肘处。
　　那件普通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变成了贴身休闲款，尺码不合束缚紧绷得难受，以至于他不得不敞开大半的纽扣，异常顺利地达成半褪状态。
　　胸前创口被简白藏用白色绷带包裹着，但只是起遮盖隔离作用。
　　做好消毒工作，注射很快完成。AS003将衣服穿好，他几乎感觉不到药物在身体内起作用，和以往使用的药物相比堪称温和。
　　简白藏站在他身旁观察，注射后是否有不良反应，以及——
　　AS003身形微晃，眨眼频率增加，困意从身体深处涌来，不到五分钟，他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简白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AS003反应微弱，双眼在眼睑下滚动，睡得并不熟。
　　T2型实验体耐药性很强，体内药效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简白藏犹豫片刻，果断出手，拿出一个二指宽的黑色项圈，争分夺秒地扣在了他的脖颈上。
　　完成最后一步，简白藏额头几乎冒出了汗，惴惴不安地后退几步，膝盖后弯碰到椅子边缘，顺势坐了下去。紧张的呼吸声有些重，简白藏刻意去控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静静等待AS003醒来。
　　沙发上的AS003动了动，二十五分钟，简白藏看了眼时间，药效只能撑这么长时间。
　　AS003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发出疑问：“那种药有麻醉效果？”下一秒，他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异样，抬手摸了上去，绕着脖颈摸索整整一圈，略粗糙的皮革质感，“这是什么？”
　　AS003不悦地看向简白藏：“是你给我套上的？取下它。”
　　简白藏坐在原处：“只是保险起见，只要我们相安无事，它对你毫无影响。”
　　那只项圈内部装有放电装置，能持续释放高压电流，专门用来限制大杀伤力实验体。
　　面对AS003，他毫无还手之力，生命得不到丝毫保障，项圈能起多大作用他也不清楚，但他无法坐以待毙，趁着这个机会，甘愿冒着触怒AS003的危险做出尝试。双手背在身后紧握，他已经做好准备承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不敢置信逐渐变为愤怒，AS003眼中盛满怒火，手指扣入项圈中，死死攥在手心里，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你以为，这种东西对我能起作用吗？”
　　简白藏闭上眼，背在身后的手按下按钮。即便不自量力，也想要尝试一把，源自求生本能，与不甘屈服。
　　一瞬间，巨大的电流从项圈中释放，AS003前进的脚步一滞，但也仅此而已。
　　他忍耐着无间歇的电流攻击，眼中泛起杀意，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撕碎。AS003停在简白藏身前，伸出手，只要扣上去，稍微用一点点力，就能将他纤细的脖子拧断。
　　伸出的手迟迟没有落下，项圈停止释放电流，AS003看着简白藏平静的脸庞，两人的距离近到无可隐藏，他的身体在颤抖。
　　他在害怕他。
　　杀意缓缓消退，眼中的怨恨却愈演愈烈。AS003恨恨地想，明明是这个人冷酷无情，明明是他先伤害的自己！
　　危机感仍然存在，但没有那么强烈了，简白藏睁眼，仰头看着没有继续动作的AS003，无声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攥着项圈的手松开，AS003声音很低：“如果这样你能安心一点，那就这样吧。”
　　他转身回到沙发边，背对简白藏坐下，头连带着肩背都垂了下去。
　　简白藏：“……”不应该是这样的。
　　做出这样的事，AS003无论怎样冲他发怒都可以理解，但现在的AS003看起来却是遭受背叛一般……委屈？简白藏喉咙还有些颤抖，清了清嗓子，仍是别扭，他说：“我只是……想在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哪怕能起一点作用。”
　　AS003回头，声音带着怒意：“我什么时候伤害你了？”话一出口，立刻想起简白藏被他随手挥开，摔出去撞到头的事，语气弱了一度，“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给你道过歉了！”
　　简白藏确实后悔了，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我给你取下来。”
　　“不用，戴着挺好的。”AS003抱着双臂，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简白藏不知道他这是惩罚自己还是惩罚别人，像个孩子赌气使小性子。
　　“对不起。”简白藏说，“我不该这样做。”
　　“没什么对不起，你只是怕我伤害你。”AS003说。
　　简白藏一时有些分辨不出，AS003是故意这样回应，还是无意间达成了这个效果，总之这两句话让他羞愧难当，却又无话可说。
　　他的头脑也有些混沌，拿不准AS003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态度，难道，是想等伤痊愈之后再实施复仇？


第7章 
　　情况或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简白藏站在厨房里，一片片清洗着生菜，这是他的晚餐，AS003口中的叶子。一旁是刚煎好的牛排，给AS003的赔礼。
　　肉味让背着身生气的人动了动，但并未因此立刻改变态度，简白藏声音放轻了：“晚餐好了，过来吃吧。”
　　态度不错，可以考虑暂时停止冷战。AS003面无表情地坐到餐桌边，叉起一块简白藏切好的肉块放入口中。
　　刚出锅的食物比放凉的好吃太多。
　　“我要撒黑胡椒。”AS003说。
　　简白藏拿过调料瓶，帮他撒了一点黑胡椒在牛排上：“调味品不宜摄入过多，这些就够了。”
　　AS003没有回应，冷然相对。简白藏垂下眼睑，吃着自己的生菜沙拉，切碎了，拌上一点色拉油，一碗绿油油，看得AS003直皱眉，眼中显而易见的嫌弃。
　　碗里多了一块肉，简白藏看向对面，AS003盯着自己餐盘里的肉，一口一块地快速将肉消灭。
　　“谢谢。”简白藏斟酌着词句，“我想我们需要……”
　　“吃掉。”AS003说。
　　简白藏一愣，AS003多加了几个字：“把肉吃掉再和我说话。”
　　简白藏顺从地叉起那块肉，充分咀嚼后咽了下去。他再次开口：“我想我们需要约法三章。彼此忌惮猜疑只会让事情变得糟糕，不如开诚布公地说出要求，让彼此心里有数，能够达成共识是最好的，你说呢？”
　　AS003专心致志地消灭食物，咽下最后一块肉，才说道：“没有条件。我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法谈条件的人才是最棘手的。简白藏沉默下来，吃了几口沙拉，试探着问道：“除了帮你治好胸口的伤，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AS003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为怎么会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困惑：“帮我煎牛排。”
　　简白藏：“……行吧。”
　　捉摸不透，看起来似乎是要到他觉得戏耍够了才会结束，并且不打算给他一个准确回答，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
　　三两口解决碗里的沙拉，简白藏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嘴角，目光认真严肃：“你不愿意说出来随你，但我有我的诉求。我会帮助你治愈伤口，在你的伤痊愈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情，也希望你能控制自己，不对我进行攻击。”
　　AS003眉头打了死结：“你一定要抓着那件事不放吗？”
　　简白藏当然清楚，那不一定出自他自身意愿，而是一种身体本能。
　　对外界攻击快速做出反应已经成为AS003的条件反射，梅德勒岛实验基地对T2型实验体进行多年训练，监测他们的反应速度，要求反击更快更有力，最佳状态下能达到一击反杀。
　　或许AS003已经收敛了大部分力道，简白藏才能坐在这里和他谈条件。
　　简白藏继续下一个条件：“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希望你不要再针对旺卡先生，它只是一只毫无杀伤力的猫，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它很胆小，只要你不主动靠近，它会离你远远的。”
　　“你呢？也会离我远远的吗？”AS003问。
　　简白藏：“我们在说猫的事。”
　　AS003：“我不想说猫的事。”
　　简白藏深吸一口气，强行保持心平气和：“非必要情况下，如果你不想我接近，我们可以保持距离。”
　　AS003看了眼隔在两人间的桌子：“像这样？”
　　简白藏点头：“甚至更远。”
　　“那我想要你接近呢？”AS003环抱双臂，微微偏头。
　　简白藏：“……没有必要。”
　　“这一条无效。”AS003说，“我想在哪就在哪，有没有必要你决定不了。”
　　忍耐，忍耐。简白藏点点头：“请便。”
　　AS003扬起眉梢：“还有呢？”
　　“反正你随意，说不说也无所谓了。”简白藏放弃与他和平谈判，只是静静看着他。
　　记忆中的AS003似乎从不会这样。
　　初次见面的AS003尚处于少年形态，资料显示，他只有十五岁。简白藏受聘前往梅德勒岛，第一个接手的实验体就是AS003，直到岛上大清扫前夕，与他相处整整五年。
　　他忍耐着痛苦挺过每一次基因改造，按照要求完成每一次测试，竭尽全力能达到简白藏的要求，在同批次实验体中出类拔萃。简白藏毫不吝啬嘉奖，就像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孩子，对他付出所有心血，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
　　或许有些不恰当，但简白藏的确对AS003的态度感到头疼。就像家长面对长期以来的优等生突然生出迟来的叛逆期，不服管教，场面失控得兵荒马乱，且毫无解决办法。
　　“那就这样吧。”简白藏站起身。
　　AS003随之起身，跟在他身后，似乎在践行方才说出的话，寸步不离。
　　简白藏默默无视他，直到他跟到浴室：“我要洗澡，如果你也需要，请在门外稍等。”
　　“我可以在里面等。”AS003说。
　　简白藏无奈叹出一口气：“这个不可以。”
　　AS003固执表示：“我洗澡的时候你就在。”
　　“那是因为你不会使用浴室。”简白藏掩在衣物下的双拳握紧，目光触及他脖颈上的项圈，转过身去，“随你。”
　　在犹如实质的目光之下，简白藏全程背对着AS003完成清洁工作，私人领域被入侵的紧绷感让他丝毫得不到放松，只想以最短的时间结束，快点穿上衣服。
　　AS003的目光打量着这具陌生的身体，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简白藏不着寸缕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简白藏永远穿着一件合身的白色大褂，偶尔会穿上白色防护服，将身体遮盖得严严实实。
　　常年不见光的肌肤在浴室灯光下愈发白，AS003眼眸幽深，肆无忌惮地在各个部位游走。衣服重新穿回身上，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些许惋惜。
　　带着浴室的潮湿水汽出来，身后的人跟随进入了卧室，简白藏才意识到问题似乎变得更不好解决了。
　　卧室是他最后的私人空间，AS003一直待在客厅及其他卧室以外的地方，他以为这是两人未言明的共识，但显然，对AS003而言并不是。
　　简白藏咬了咬口腔内壁，艰难开口：“你今晚想睡在这里？”
　　AS003点头：“嗯。”
　　床底下的旺卡先生探头探脑，AS003指了指：“让它出去。”
　　简白藏想要拒绝，但AS003修长脖颈上扎眼的项圈让他克制住自己，抱起旺卡先生，抚了抚它的毛，轻轻将它放在门外。
　　身姿柔软的猫灵活转身，想要从还没闭合的门缝钻进来，可惜AS003的动作比猫还要敏捷，伸手便合上了门。
　　呆呆站立好一会儿旺卡先生才反应过来，从它来到这里那一天起，它就没有被关在卧室门外过，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旺卡先生在门外疯狂挠门，伴随着哀怨凄婉的尖细叫声。
　　AS003看向简白藏，微抬下巴：“我待在外面的时候从来不这样。”
　　简白藏心疼自己的猫，小声为它辩解：“它只是习惯了，它一直都是随意走动，自由出入。”
　　太不公平了！AS003想到他对自己的拒绝，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这么纵容它，难道就是因为它毛多？”
　　简白藏:“……这和毛多毛少有关系吗？”
　　AS003语气笃定:“除了毛比它少，我哪里都比它强。”
　　简白藏没能忍住:“和一只猫比？你可真是太棒了！”
　　AS003困惑地皱起眉:“好奇怪，那明明是夸赞的话，为什么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夸人？”


第8章 
　　AS003以不容拒绝的姿态躺到了简白藏身边，自从知道那只猫从来都是肆无忌惮畅行无阻，他每一根眉毛都透着不能接受。
　　枕边从未出现过另一个人，除了偶尔旺卡先生会躺在身边，但一只猫和一个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无法比较的。简白藏规矩平躺在床上，合上双眼也能感觉到来自身侧的目光。
　　他忽然出声：“旺卡先生其实是隔壁前任房主的猫。”
　　“我刚来到这里时，那位老太太突发病危，放心不下自己的猫，委托我喂食。或许，只是因为我是那时唯一为她打开门的人。”
　　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孤身一人，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别无选择地将旺卡先生交给了简白藏。没人收留，它根本无法独自生存，太弱小了。
　　负责任地说，简白藏自认绝对不是值得托付的人选，他根本不适合饲养宠物。
　　完全没有规律可言的日常作息，让他只能依靠定时喂食器投喂，好几天没能回家的时候，会出于愧疚开一个肉罐头作为弥补。值得庆幸的是旺卡先生是一只猫，只要有一台自动清洁补砂的猫砂盆，就不用担心整套房子变成宠物厕所。
　　AS003：“你是说，你是它的拯救者？”
　　“不，是两个弱者相依为命。”简白藏睁眼，侧头看他，“我在你眼中和它有什么区别呢？一样毫无反抗之力，任由你为所欲为。拼尽全力也只能给你造成一些立刻愈合的小伤口。”
　　AS003毫不犹豫地反驳：“你和它完全不一样。”
　　“或许吧。”简白藏声音很轻，“只要毫无怜悯之心，对谁都是一视同仁。”
　　越听越不对劲，AS003翻身扣住他的手腕：“你就是想放那只猫进来对不对？”
　　“只是随便说两句，你大可以不必在意。”简白藏重新闭上眼，挣脱手腕侧过身去，背对AS003，语气幽幽的，“我睡眠很浅，它一直在外面叫我会睡不着。”
　　AS003瞪着他的背影，门外猫叫声持续绵长，似乎不将这扇门叫开誓不停止，指甲咔咔挠门的声音格外刺耳。
　　身旁人坐起身，下了床。
　　简白藏睁眼，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糟了，AS003不会要一次性永绝后患吧？
　　就在他差点忍不住起身挽救猫命的时刻，门被打开，旺卡先生立刻停止扰民的哀嚎，见缝插针地从门缝挤了进来，轻松跳上了床。
　　简白藏感觉到它的两只前爪踩在自己身上，慢慢悠悠爬上来，如往常一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声音像个小型发动机，旺卡先生愉悦地眯起双眼，舔了舔前爪的毛，又低头去舔简白藏。
　　AS003一巴掌把它拍了下去，换成自己压在简白藏身上。
　　简白藏：“……”
　　“这样可以了吧？睡觉。”
　　AS003的不爽在黑暗中透过语气在简白藏眼前形成画面，完全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
　　“能不能……稍微下去一点，”简白藏有些喘不上气，“如果你不想明天早上见到一具尸体。”
　　“对那只猫你就没有这么多要求。”AS003调整了姿势，躺在简白藏身侧，将他严严实实抱在怀里。腿也搭了上去，杜绝旺卡先生靠近的一切可能。
　　算了。简白藏放弃挣扎，AS003不想放手，他就完全无法摆脱。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呼吸平稳，放任一切不再有异议。
　　AS003看着眼前的后脑，他夜视能力极佳，将那个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除的肿块看得清清楚楚，神色懊悔。
　　只要简白藏不那么过激，他根本不会伤害他。
　　他动作轻柔，将简白藏往怀里搂了搂，让身体贴合的部分更多一些。
　　在无数难熬的漫长黑夜过去后，他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合上双眼，放心地睡去。
　　早晨起床的时候，AS003也醒了，简白藏说了声要出门工作，他又重新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长时间保持清醒，在确定安全的地点才能睡上一觉，简白藏尽量放轻动作，不发出任何大声响，独自出了门。
　　到达研究所，上面已经为简白藏派来一位新助手。
　　寡言少语，做事认真细致，记录简白藏安排的工作也格外详细。
　　林娜匆忙从走廊另一头走来，见到简白藏停下脚步，打了个招呼，端详片刻，指着自己的下眼睑示意：“你昨天走得很早，我以为你是回去补觉了。”
　　简白藏扶了扶眼镜，笑笑：“觉是补不够的。”
　　“没错。”林娜妩媚地眨眨眼，“多少精华液都消灭不了黑眼圈，不过十二楼的萨琳帮我注射了她们研发的新品，效果显著，你也可以试试。”
　　“我想应该不必了。”简白藏笑着摇头，结束和林娜的闲聊，转过身暗暗长舒一口气。
　　身体被束缚的感觉一整晚都没有消失，梦里也卸不下沉重的负担。粗略估计，深度睡眠或许只有一个小时左右，其余时间都处于半梦半醒状态。
　　这意味着他的意识保持着一定程度清醒，疲惫感并未消除，醒来仍然很累。
　　乱七八糟的怪诞梦境如同电影画面般清晰。在睁眼的那一刻，所有画面破碎，但情绪却留在了身体里。
　　难过，低落，为梦境里挣扎的……AS003。
　　他想要活下去，AS003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梦境的影响，不知道如何面对AS003的情绪变得愈发强烈，简白藏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
　　手里的工作还有很多，足够将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准备离开的新助手小声提醒了简白藏一句，他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酸痛的颈椎发出警告，简白藏关闭电脑站起身，拿起包走出研究所。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简白藏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辆启动，缓缓驶出大楼进入车流，灯光从窗外照入，光影掠过，他的面孔随光影忽明忽暗。
　　简白藏瞟了眼后视镜，心脏猛地一跳，浑身血液逆流，差点一脚急刹害后车追尾。
　　后视镜里那张如同海报模特般精致冷峻的面孔，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
　　AS003从后座翻到副驾驶，动作敏捷，简白藏压不住怒意：“你什么时候来的？”
　　对他的糟糕语气，AS003克制自己，只是眉梢不悦地扬了扬：“你很晚都没有回来。”
　　“你进入了那栋大楼地下车库？那里到处都是监控和红外探查器，你有没有想过被人发现了怎么办？”简白藏咬着牙，“那栋大楼里……你不该去那里，对你而言很危险！”
　　“是对我危险吗？”AS003反问，“我可以确保自己不会被发现。一旦我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你的下场会是怎样？”
　　简白藏目视前方:“你会被再次销毁。”
　　“我问的是你。”AS003满不在乎，“那场将整个实验基地夷为平地的清扫我都活下来了。”
　　简白藏陷入沉默，不再说话。
　　“有人在跟踪你。”AS003说。
　　简白藏极力让车保持平稳：“我知道。”
　　简短对答后再度沉默，AS003看着他，擅长隐藏情绪的面孔在晃动灯光中更为难辨。
　　良久，AS003说道：“看来你也不太好过。”
　　简白藏没有接话，进入停车场，缓缓停稳在车位上。跟踪的人并未跟进来，似乎只是确认他回到了这里。
　　两人坐在车里谁都没有动，简白藏仍是看着别处，避开AS003的视线。
　　“我会找人帮你做一个假身份。”简白藏说，“虽然不能变成真的，应付一般设备的身份检查足够了。”
　　“假身份？”AS003有些好奇。
　　“只需要花一点钱，有人可以帮忙搞定这件事。”简白藏垂下眼睑，“你的确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我不会限制你的行动。既然你选择来找我，我有义务帮你解决问题。”
　　不仅是现在应急用，还是为了AS003的未来。
　　本就不该是现在这样。
　　简白藏摸了摸口袋，递过去一张不记名卡：“这张卡给你，里面有一点钱，没有密码。”
　　AS003没有接，只是定定看着简白藏。
　　现在的他变得好奇怪。


第9章 
　　这个时间段早已过了归家高峰期，车库里停满了车，鲜少有人经过。
　　过于空旷的空间极易产生回音，让简白藏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即便他们是在相对封闭的车厢内。
　　“你的伤口完全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每三天完成一次注射即可，在此期间不必限制行动，你完全自由。我想，你应该也不喜欢被迫和我相处。”简白藏说。
　　AS003头微侧，目光变为审视：“你很想摆脱我？”
　　“是。”简白藏直言不讳，“于我而言，你是一个极不稳定因素。”
　　AS003冷冷道：“我说过我想在哪就在哪，不用你管。”
　　简白藏无视那句话，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但显然你现在还没有适应外界。实验基地已经被摧毁，你需要学会融入社会，成为正常人——或者说，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梅德勒岛实验基地不会教导实验体社会化，他们理所应当认为实验体应该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最好与外界完全隔离。
　　AS003对城市人群一无所知，仅存的一点认识还来自多年前简白藏的只言片语，离开那座小岛，他根本无法以正常方式生存。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外界会迅速引起注意，随之而来的将是无尽麻烦。
　　他不可能一直躲避隐藏下去，他有权利走在大街上沐浴阳光，像个普通人一样享受生活，简白藏想。
　　可这一切对他而言遥不可及，尤其是简白藏自身难保的现在。
　　身旁的AS003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简白藏侧头向他看去，却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抵触情绪，这让简白藏有些不知所措。
　　AS003到来的时间不长，他们之间的相处并不愉快，对彼此防备警惕，甚至是……不想言明的畏惧。但从始至终，AS003都没有像此刻一样，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抗拒。
　　简白藏开始回想刚才那些话，犹疑着反思那句不假思索的肯定回答是否有些不妥。
　　即使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不同的表达方式所产生的效果也会截然不同。简白藏意识到那个回答可能对AS003造成了打击，但他并没有……并没有厌恶AS003的意思。
　　“我这里，并不安全。”简白藏声音轻如叹息，“我的处境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你独自行动或许都比在我这里安全。”
　　放软的语气让AS003脸色缓和了些，这句解释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双方都有了台阶。
　　“为什么会有人跟踪你？”AS003对他话里关于自己的内容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关心这个。
　　简白藏淡淡道：“我想这和你没有关系。”
　　AS003张了张嘴，但显然强调多次不用简白藏管的他同样没有资格探究简白藏的事，只能不满地干瞪眼。
　　无论让AS003融入社会的事情多么难办，总归是要去做的，那么，就从眼下第一步做起。首先，至少外观上看起来不要那么异常。
　　迟疑的目光落在贴合AS003脖颈的项圈上，衣领完全遮盖不住，深色革质与白到透出血管青色的肌肤对比鲜明。简白藏语气中透着微妙不自然：“这个项圈，取下来吧。”
　　“我拒绝。”AS003想也不想。
　　简白藏不能理解，他明明很讨厌这个项圈：“为什么？”
　　AS003睨着他：“这是证据。”
　　简白藏：“什么证据？”
　　AS003语气坚定得像是一场控诉：“你对我造成伤害的证据。”
　　简白藏：“……”
　　很好，第一步宣告失败。
　　当工作占据百分之八十时间，就意味着除工作、吃饭、睡觉以外，其他事情都不在考虑范围内。简白藏提供了一组数据交给新助手罗斯，罗斯仔细看了好几遍，迟疑地询问：“这是某人的身高，体重……”
　　“只是大概数据。应该不会差太多，按照这组数据帮我买几套衣服，钱已经划到你的账上。”简白藏解释，鲜少做出这样私人的安排，多少有些尴尬，补充道，“我看了一下，你今天的工作不多。”
　　来自直系上司的任务，罗斯没有拒绝，助手的确就是帮忙解决闲杂事宜，让上司能心无旁骛地工作。
　　临下班时，罗斯将几个袋子交到简白藏手中，颇为紧张：“因为没有说需要什么样的风格，所以按照您平时的着装，让店员挑选了。”
　　“可以，谢谢。”简白藏接过袋子，并未打开检查，掩饰地扶了下眼镜，笑容温和，“这次麻烦你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做私人的事了。”
　　罗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颊微红：“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余下还有些钱，我还给您吧。”
　　简白藏摇摇头：“不用了，算是辛苦费，谢谢你了。”
　　罗斯还想说什么，见他回到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再度专心工作，挠挠头走出了办公室。
　　听见关门的声音，简白藏轻轻呼出一口气，找到罗斯完全是无奈之举，AS003已经穿了几天不合身的衣服，字面意义的捉襟见肘。简白藏自己的衣服都是半新不旧，记不清多久前他人代为置办的，想到这件事就头疼，只能硬着头皮交代给新助手。
　　ＱＺ
　　一件事情顺利得到解决让他心头松快，算是几日来难得顺心的时候。
　　晚上回到住处，旺卡先生蹲在门口迎接，见到主人立刻热情地上前蹭腿，左右两边裤腿均匀地沾上了猫毛。AS003坐在不远处，冷眼看着旺卡先生献媚，对它的矫揉造作充满不屑。
　　简白藏摸了摸旺卡先生，随即目光转向AS003，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身前：“我带了几件新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AS003微愣，倏地起身走上前，视线从纸袋跳跃到简白藏身上：“你给我买的？”
　　简白藏眨眨眼，说：“我付的钱。”
　　AS003嘴角向上扬了扬，瞥了眼旺卡先生：“它没有吗？”
　　简白藏：“……它是猫，不需要穿衣服。”
　　“那就是没有。”AS003满意地露出笑容，双眸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长睫扫下，展露几分天真的稚气。
　　他拎走了所有纸袋，然后，当着简白藏的面，在客厅里换起了衣服。
　　“衣服去房间里……算了。”简白藏放弃无意义的提醒，转身进入厨房，履行他对AS003的第二职责，为他煎牛排。
　　“袖扣我扣不上。”客厅里传来AS003的声音。
　　简白藏将煎制牛排的火调到最小，回到客厅，AS003已经穿上了衬衫与长裤，似乎格外不喜欢紧缚的感觉，最上面两颗扣子敞开着，露出鲜明的锁骨。他低头与袖扣做着斗争，在简白藏靠近时理直气壮地将手臂伸了出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面对面站立，手指碰触着手腕的体温，就像他们是拥有着亲密关系的两个人，而非实际上的复仇者与被复仇者。
　　将两边袖扣扣好，简白藏声音小得像嘟囔：“生活自理能力有待提高。”
　　耳力超群的AS003听得很清楚，不甘地争辩：“我可以单手拧断人的脖子！”
　　简白藏：“哦。”
　　这并不是值得拿出来证明能力的事情，谢谢。


第10章 
　　AS003只吃肉，连着好几天都是牛排牛排还是牛排。偶尔会撒黑胡椒粉，什么调味料都不放也可以，主要目的终归是那块肉。
　　简白藏尝试过一次煎鸡胸肉，他没有任何异议地吃了下去，然后告诉简白藏这没有牛排好吃，但无论如何都优于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食物就是了。
　　在简白藏看来，梅德勒岛实验基地提供的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饲料。
　　人体日常所需的营养物质会以粉末的形式添加入肉糜中，唯一允许摄入的调味品是盐，毕竟他们只需要维持基本的生理机能即可，味道并不重要。
　　不过，简白藏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对食物的滋味并不苛求。否则，他也不能习惯于回家后洗一盘生菜就应付过去一顿。
　　他目前所任职的格拉乌兹公司大楼内，食堂24小时全天候开放，以供不分昼夜忙于研发的工作人员随时补充能量，菜品中规中矩能入口的水平。
　　掌勺厨师奉为圭臬的一句话是：“好吃与否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能吃。”
　　高强度的工作之下，只要能把饥饿的肠胃敷衍过去，吃什么都无所谓。
　　AS003对简白藏的生菜沙拉完全没有兴趣，看清他碗里是什么后便彻底无视。简白藏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餐盘里的肉，低头分出一点沙拉放到餐盘一角。
　　“不能只吃肉，也要适当吃一点蔬菜。”简白藏说道。
　　AS003抬眼看他，简白藏也望向他，似乎是要看着他把这些吃下去。迟疑片刻，AS003皱着鼻子把生菜塞进了嘴里，随着咀嚼的动作，五官越皱越紧。
　　牙齿间榨出的汁液充斥整个口腔，仓促咽下却使灾区蔓延至喉咙，一溜顺下去，鼻腔呼气都开始带出那股植物汁液的味道，仿佛这具身体从内部遭受了污染。
　　AS003的表情让简白藏开始质疑自己刚才给他的是什么绝世毒药，真的难吃到这种地步？
　　一口气将所有的肉塞进嘴里，拼命咀嚼，然后咽下。AS003试图拯救自己，但那股味道还是若有若无地存在，就藏在鼻腔深处，像潜伏的刺客，让人坐立难安。
　　AS003罕见地出现一种名为担忧的情绪：“这东西不会吃死人吧？”
　　简白藏叉起生菜的动作顿住，克制地维持平静语气：“我吃了很多年。”
　　“你以后还是别吃了。”AS003语气很认真，“肉可以不用全部给我。”
　　碗里剩下的小半碗沙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简白藏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以AS003强悍的身体素质，应该不差那一两片菜叶。
　　简白藏说：“连旺卡先生都会适当吃一些猫草。”
　　AS003立刻像看怪物一样看向趴在沙发上的长毛奶牛猫：“它一定有什么问题。”
　　吃了很多年生菜的简白藏：“……”很难不去代入，像是在骂自己。
　　跟这个人完全没有办法讲道理，他对这个世界有着诡异的理解，并且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简白藏无奈摇头，随他去吧。
　　低下头，简白藏干瞪眼，碗里这些沙拉到底吃还是不吃？
　　几天后，简白藏经过几层关系转接联系到了某个人，并与之约定好会面时间地点。
　　黑市专门替人办理身份证件的那些人总是藏得很深，本身从事的违法属性让他们谨慎得像地沟里的老鼠，稍有风吹草动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们行踪不定，如果不是有过交易的熟人介绍，很难找到他们。只有交易过的人才有一点可信度，同为犯法者，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过即便如此，这点可信度也是相当有限。
　　简白藏在凌晨时分穿戴整齐，套上深色外套，戴上了一顶遮去半张脸的帽子。
　　AS003跟在他身后：“你要去哪儿？”
　　夜间出门完全不符合简白藏的生活习惯。
　　“办一些事。”简白藏说，“替你解决身份问题。”
　　AS003穿上鞋：“我和你一起去。”
　　他也跟去？简白藏想到要去的那个地方，表情犹豫。
　　如果可以拒绝他一定会拒绝，可AS003不会采纳他的想法。不同于在梅德勒岛，未见的三年间AS003形成了我行我素的性子，一旦自己做了决定，便拒绝服从。
　　清楚无法阻止AS003，简白藏只能退一步妥协：“如果你要跟着去，那就一定得听我的。”
　　AS003偏头，长发从肩头滑落，眸中泛着被睫毛投影切碎的冷光：“看情况。”
　　简白藏：“不是看情况，是一定。我不想节外生枝，多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AS003双眼微眯，逼近了，凌厉的眉眼让简白藏呼吸一滞：“为什么你一定认为我会造成麻烦？”
　　简白藏哑口无言，眼神闪烁……这确实毫无道理可言。
　　“知道了，你说什么我会照做的。”AS003收回目光，抱着手臂别开脸。
　　他的嘴角绷得直直的，简白藏看着他这模样，脑中没由来地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如果AS003有尾巴，此刻一定会像鞭子一样暴躁抽打，传达平静表面下的愤怒——像旺卡先生一样。
　　“咳，我们走吧。”简白藏转身打开门，率先走出门去。
　　车辆行驶上路不久，AS003在副驾驶安全带的束缚下回头去看，姿势有些别扭。
　　片刻后，他转回来：“这么晚还跟着你。”
　　“嗯。”简白藏并不在意。
　　“我可以帮你解决他们。”AS003微抬下巴。
　　简白藏意味不明地一笑：“然后呢？等着明天来更多人？”
　　AS003语气理所应当：“来多少就解决多少。”
　　不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简白藏摇头：“这种事没有意义，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AS003问：“那么你的问题是什么？”
　　“总之不是你能解决的。”
　　对话到此中断，简白藏不再说话，AS003也闭口不再追问。
　　车辆驶过市区，凌晨的高楼灯火零星，逐渐进入一片昏暗区域，连路灯都笼罩着灰尘。
　　继续向前进发，一片光出现在前方，霓虹灯打造的招牌在两侧一闪而过。硕大的字母足以让人从匆忙一瞥中记住它们，还有字母旁放大的性感女郎。
　　AS003意识到这里奇怪的氛围，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街边的人也多了起来。但他们仅仅是站在那儿，漫无目的等待着什么。
　　站在街边的女人或是男人们，穿着并不一致，但有着某种共通点，比如都很短，不论上装下装。
　　露出大腿与大片胸脯，在萧瑟的晚风中绷紧了躯干，无视冷风激起的鸡皮疙瘩大肆展示身体。
　　“这里是哪儿？”AS003好奇地看着窗外。
　　四周车窗都贴上了特殊膜，从外界看不清内部情形，AS003可以保证那些人看不见车里坐着谁，他却看见他们在灯光下冲着经过的车露出笑容，甚至抬手打招呼引起注意。
　　而随着他们到达这片区域，一路尾随在身后的尾巴也悄然停止了跟踪。
　　“这里是红灯区，来这里只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消费。”简白藏目光扫视两边，寻找一个合适的停车点。
　　光明照不到这里，是藏污纳垢的罪恶之地。
　　跟踪他的人目的不纯，别有用心的模样会让其他人警觉。排异是本能，尤其在这个充斥着罪犯的地方。
　　在被驱逐过一次后，他们长了记性。
　　红灯区有自己的法则，夜晚是属于黑暗的。
　　车停稳，简白藏解开安全带，忽然听见AS003分不清情绪的声音：“你来过这里很多次？”
　　“有需要的时候，来过几次。”简白藏说。
　　他说完，看向AS003，却见他看着窗外。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不知等待多久衣着暴露的女人终于等来了她的机会，另一个男人搂着她的腰，两具身体立刻贴在一起，摇摇晃晃进入旅馆昏暗的门内。
　　“……”简白藏解释，“我说的需要是某些稀有材料，正规途径很难拿到……”
　　AS003回头看着他，目光清澈。简白藏闭上嘴，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但总觉得好像越描越黑了。


第11章 
　　太容易妥协就会存在很大的问题，简白藏强烈后悔不该带AS003来，进而责怪自己为什么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出口，万一AS003并没有那么想来呢？
　　哪怕知道这个假设非常牵强，但简白藏还是不断质问自己，万一呢？
　　下车后的形势越发严峻，身旁路过搂搂抱抱的野鸳鸯只是有碍观瞻，没能等来顾客的特殊服务者注意到一前一后拉开距离的两人，如同嗅到腥味般渐渐以他们为中心靠近。
　　但紧接着他们发现些许不对劲，最先吸引目光的是身穿风衣的长发男人，年轻高挑，目测接近一米九。虽然衣着寻常，但俊美面容让这些精心打扮过，并且十分擅长突出自身优势的男女们自愧弗如，望而却步。
　　即便有人抱着试一试，睡到这种上等货色反而是赚到的心态走得更近些，就会看到风衣领里半遮半掩的黑色项圈，立刻便明白，那并不是客人，而是别人的所有物。
　　于是他们的目标转向另一个人，戴着眼镜的男人有些清瘦，西装革履，浑身透出一种完全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正经，目不斜视，看起来应该出现在某个严肃的学术报告会上，而不是这里。
　　可来到这里的，又能有什么正经人呢？
　　简白藏加快脚步，想要在其他人搭讪前离开，他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
　　有人一步跨到简白藏面前，红唇咧开：“嘿，这么匆忙要去哪儿？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茶休息一下？”
　　她眼神向上方一扇扇或明或灭的窗户示意，如果得到回应，他们将成为下一盏亮起的灯。
　　简白藏甚至没有看清她长什么样子，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身后一声惊呼。下意识回头看去，AS003站在三步之外，单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将他举在半空中。
　　那人脸迅速涨红，两条腿凌空扑腾着，找不到着力点，双手用力掰着AS003的手，但无济于事。一个错眼就发生这样的事，简白藏语气紧张慌乱：“快放开他！”
　　AS003面无表情地看来：“他先对我动手的。”
　　简白藏已经来不及去分辨那个动手是哪种意义上的动手，事情闹大他们很可能会被追杀至死，永无宁日。他声音严厉了些：“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AS003思索片刻，手一松，任由那人垂直掉落，摔倒在地。
　　周围人开始骚乱，窃窃私语，简白藏敏锐看到那人手中某件东西红灯闪烁，顾不得其他，紧紧抓住AS003的手腕将他拉走，从各异的目光中穿过，向阴暗的小巷中跑去。
　　曲折的小巷四通八达，简白藏只能凭着大致的方向感在昏暗小巷中穿梭，离得越远越好。
　　脚下水洼被踏得水花四溅，漾碎的月亮在水面平静时完好如初，长巷回荡着两人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剧烈的喘息。
　　长时间待在实验室的简白藏无法负荷这样突然的剧烈运动，口鼻一同呼吸，一下比一下艰难。双腿沉重得像是肌肉变成了石头，简白藏不得不停下，松开AS003，撑着墙大口汲取氧气。
　　AS003看着还残留简白藏体温的手腕，跑动间手心里冒出了一点汗，相碰触的肌肤间均匀地摩擦出一抹热潮。
　　方才的跑动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静静站在那儿欣赏简白藏吃力的模样。
　　除了掌心额头也冒出了一点汗，没时间剪短的额发沾到几缕，简白藏因喘气艰难眉心蹙起，镜片下双眼闭紧，双唇张开，以便容纳更多空气。
　　AS003偏头调整了一下角度，看见了藏在其中的舌尖。
　　比起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他莫名更喜欢简白藏现在的样子。
　　“没人、没人追来吧？”简白藏捂了捂隐隐发疼的肋骨，他不想再跑了。
　　AS003象征性回头看了眼：“没有。”
　　“幸好。”简白藏最后呼出一口气，站直了恢复平常状态。取出手机查看通讯信息，再次确定地点，准备离开。
　　“有人来了。”AS003警觉起来，双眼看紧盯巷口，“两个。”
　　简白藏尚未平静的心再度重重跳动起来，像一颗不断被人击打的篮球，震动胸腔。近到连他都听见了脚步声，简白藏别无选择，双手紧握AS003双臂，将他往墙边压，情急之下不忘小声提醒：“控制点自己。”
　　AS003不满，这话听起来简白藏还是很担心自己对他出手，完全是没有必要……后背紧靠坚硬的砖墙，而简白藏忽然凑上来，面对面贴得极近，或许，相隔只有一张纸的距离。
　　很微妙的距离，只要动一动嘴唇就能使之消失……他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呢？
　　简白藏注意力全在靠近的那两人上，余光可以瞥见晃动的光柱，但随后，他便再也无暇顾及那两人是否是在搜寻他们两个。AS003一手揽着他的后腰，一手在后脑轻按，愉快地让他们之间仅剩的距离消失。
　　相贴的唇没有更多动作，简白藏睁大双眼，盈满错愕与惊慌，双手紧紧抓握掌心下的手臂，越想后退扣得越紧的手臂将他无限拉近。
　　后仰的身体像一张弓，还没从跑动中缓过来的双腿被迫踮起，黑亮的皮鞋折射出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随着踮起的脚尖微微颤抖。
　　灯柱扫射过来，巡视的两人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他们，恶趣味般灯光停留了几秒，为这对藏在暗巷里亲热的情人发出一声心照不宣的轻笑。
　　那两人很快离开，简白藏用力挣脱AS003，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鞋跟落地的声音重得仿佛敲在他的耳膜上。
　　“他们走了。”AS003心情似乎很愉悦，但他同样没有错过简白藏苍白的脸上惊惶不安的表情。
　　简白藏语气生硬：“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
　　好心情存在的时间很短暂，因另一个人而起，也被另一个人击碎。AS003赌气般回击：“你才是，不要……哼！”
　　他诚实到说不出违心的话，他并不希望简白藏和他保持距离，而简白藏却翻脸翻得那样快，并成功影响AS003的情绪，他现在也开始有些生气了。
　　两人再度一前一后地走出巷子，脸色都称不上好看，但步调出奇一致，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一对不知道闹什么矛盾刻意装作陌生人的情人。
　　一刻钟后，简白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假证贩子。
　　那自称约翰的假证贩子被三个人围着，动作隐蔽地做了某些交易，从他手中接过东西后，那三人匆匆离开。看来除了办假证外，他还有某个不可告人的副业。
　　简白藏走近几步，才看清那是一个染着一头黄发的东方人，发根处一截黑色表明自身原本的颜色，约翰想必也只是个用不了几次的假名。
　　手机震动三下，约翰抬头看向周围，目光与正望着他的简白藏对上，咧嘴露出一颗长得有些歪的虎牙。


第12章 
　　这桩见不得人的交易已经造成两件绝对与好无关的意外，简白藏只想快速完成交接，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确认过对方身份，简白藏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交到约翰手中：“这里是基本资料，其他的信息随你自由发挥。”
　　约翰打开纸扫了眼，目光越过简白藏落在他身后的AS003身上，眼尖地发现他脖颈上的项圈，露出了然的神情：“给你新买的小宠物一个合法身份？”
　　玩得还挺花。
　　简白藏：“……是。没有意义的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快点解决这件事，谢谢。”
　　他没有做无谓的反驳，那声谢谢语气格外重了些。约翰看他的双眼促狭，识趣地将注意力放回这场交易上来：“钱准备好了吗？这一行都这个规矩，得先给钱。”
　　简白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卡，递给约翰，没有心情再说什么。
　　约翰从腰间挎包里取出一台小仪器，将那张卡插入卡槽，读取信息的仪器很快显出一串数据。他吹了声口哨：“出手真阔绰。”
　　卡里的钱比行情价多了百分之五，懂行且爽快。
　　简白藏语速加快了：“钱不成问题，事情一定要办妥。多的钱并不是白给的，三天要完成。”
　　约翰把那张记录信息的纸条和卡放进腰包里，豪迈地拍了拍：“虽然我的价格贵了些，但我保证，找我是你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绝对物超所值。”
　　需要面交的东西已经完成，简白藏一刻都不想再留在这里。
　　“他的来历……”约翰忽然又开口，目光忍不住回到AS003身上，打量着AS003那张脸，态度暧昧地笑笑，“恐怕你说不上来吧。”
　　简白藏目光冷然，只要约翰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让AS003解决他。
　　约翰撇撇嘴：“我敢以我的事业打包票，你绝对不是在这座城市完成的交易。所有人口买卖都走的是一条线，有这样的高级货色培德一定会告诉我！”
　　简白藏不知道他口中的培德是什么人，但他对AS003的来历有这样的误解总好过其他。
　　约翰嘿嘿笑了几声，似乎没有其他客人找上门让他无聊，饶有兴致地和简白藏讨论起来。
　　“原籍就写涅斯顿怎么样？那地方贫穷落后，基本没有与外界通商贸易的资本，唯一的优势是人长得不错，无论男人女人。他们现在出口最大量的就是俊男美女，充实了各个城市的红灯区，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他声音高亢起来，仿佛在称颂一场壮举。
　　简白藏看了眼时间，转身就走。约翰朝AS003叫了声：“小美人！我的生意范围很广泛的，你有需要也随时可以来找我。”
　　AS003站立原地看着他不说话，约翰却在那目光下更为自得，挤眉弄眼：“要不要来点爱情魔药？保证让他对你死心塌地，永远都不用担心他会移情别恋，或是抛弃你。”
　　爱情魔药是什么？AS003完全没有概念，但他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果断开口：“好。”
　　简白藏又开始头疼了：“不要什么话都接！”
　　“只可惜你现在应该拿不出钱来，就算是你这样的小美人，也得给钱。不过被抛弃了也不用怕，尽管来找我。相信我，办假证是不论时代、地域都能混口饭吃的手艺。”约翰笑嘻嘻地拍着跟随他风里来雨里去的腰包，“想学随时都可以找我，我就是这么好为人师！”
　　AS003点点头:“我有空会来学的。”
　　看着简白藏难看的脸色，这小美人反应也太有趣了！约翰忍不住大笑几声，最后冲着AS003抛出一个媚眼，转身离开。
　　简白藏眉头几乎要拧成麻花:“你！一个办假证的说话你也听？”
　　AS003看着他:“以前我学会任何东西，你都会很高兴。”
　　简白藏摇着头，快步往来时的方向走:“跟学东西没有关系。他们成日藏头露尾，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这次分开可能余生你都不会再见到他，根本没有必要理他！”
　　看着他的背影，AS003不紧不慢跟上，嘴角翘起来：“我会找到他的，只要我想。”
　　真是够了！今晚这场史无前例的混乱，让简白藏一分一秒都不想回忆。他只想回去埋头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部忘掉，然后用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
　　回到车上，随着车辆驶离红灯区，简白藏情绪逐渐平复。
　　“好些了吗？”AS003问。
　　片刻，简白藏低低地嗯了声。
　　“或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
　　“那你别开车了，我来吧。”AS003坐直了。
　　简白藏讶然：“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AS003摇头：“目前还不会。你一边教我一边开，很快就能学会。”
　　简白藏：“……你好好坐车就行。”
　　“我把你背回去也可以。”AS003提出新的建议。
　　简白藏沉默良久，抛开其他因素，AS003现在的确是在表示关心。他不再费力气辩证这是不可能的事，顺着AS003的话接下去：“我的车怎么办？”
　　AS003略思索：“多扛辆车，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简白藏目视前方，嘴角动了动，最终没忍住，无声笑了起来。
　　AS003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困惑地皱着眉，不断变化观察角度探索。他想知道简白藏是因为什么而发笑，这样以后也可以使用同样的方式。
　　对简白藏笑起来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AS003只能放弃，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假身份你自己不能搞定吗？”
　　“不能。”简白藏反问，“你以为我是万能的？”
　　AS003点头。
　　简白藏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一时失语，缓了片刻才语气如常地说道：“假身份不仅是一个文本证件，他们有特殊渠道可以黑入系统，凭空增加一个不存在的人。只要不溯源探究，仅仅是寻常检查，凭他们提供的证件完全可以顺利通过检测。”
　　AS003若有所思：“既然已经录入系统，那和真的没什么两样了吧？”
　　简白藏耐心解释：“即便存在于系统中，也是假身份。身份可以作假，经历却不能，只要稍微深入调查，就会被识破。”
　　AS003是凭空出现的人，社会上完全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如果引起他人注意，一查就会发现端倪。因此简白藏还是得嘱咐他，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
　　“尤其今天冲动对他人出手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出现。”简白藏说。
　　这句话AS003不打算听：“谁让他对我动手的。”
　　简白藏狐疑：“他怎么你了？”
　　AS003双手分别放在上下两个部位：“他想摸我这儿。”
　　简白藏往身旁瞟了眼，一脚刹车猛地踩了下去，两人在惯性作用下狠狠前倾，幸亏安全带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简白藏差点一头磕在方向盘上。
　　好在此时路上没车，他稳住内心震荡继续往前开去，表情木然。
　　那家伙想摸AS003的胸和屁股？
　　那确实，很难去辩说对错。
　　简白藏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为错怪他而道歉。


第13章 
　　车内光影忽明忽暗，平稳行驶出一段距离，简白藏保持一贯沉默，在沉寂中生出些许困意，瞟了眼腕表，还有十分钟到凌晨四点。
　　“我是你的宠物？”AS003乍然开口，成功震碎了简白藏的睡意，双手稳稳扶着方向盘，内心却不能平静。
　　为了应付约翰胡乱猜测而随口应下的话，被他听见并记住了。
　　简白藏镇定道：“那是糊弄那个人的。”
　　AS003问：“宠物是什么意思？”
　　简白藏目不转睛，闭口不言，连呼吸节奏都没有丝毫紊乱，仿佛没有听见那句疑问。
　　“我知道你听见了。”AS003的身体向主驾驶位倾斜，目光敏锐犀利，得不到答案绝不善罢甘休。
　　简白藏的沉默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在那样固执的注视下，封闭车厢内无处逃避，总归得给出一个答案。终于，他开口：“就是，我全权负责你的衣食住行，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例如血缘之类的实际关系。”
　　还有，一方对另一方的支配权与处置权。
　　简白藏无意识动了动手指，无声传达他潜在的不安。这描述像极了他们在梅德勒岛上的处境，本质上甚至更糟糕。
　　AS003偏了偏头，经过一番理解与思考，得出结论：“那只猫是你的宠物？”
　　这个问题简白藏回答得很爽快：“对。”
　　AS003似懂非懂地点头，同样爽快地结束了这次问答。
　　车停入车位，两人步入电梯，简白藏按下楼层按键，等待上行。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一楼。此时已经过了凌晨四点，如此不寻常的时间，为什么还会有人乘坐电梯？
　　简白藏紧张地盯着即将开启的电梯门，随着金属门向两边开启，门外的身影逐渐显露，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牵着狗的老人。
　　见到电梯内有人，老人似乎有些惊讶，冲简白藏笑了笑，体贴地将小狗抱在怀里，然后才进入电梯。简白藏回以一笑，挪动脚步，不着痕迹地将AS003挡在身后，退到角落里。
　　老人的小狗是只西高地白梗，体型不大，人来疯一般见到生人便活跃，虽然没有叫出声，喉咙里不断发出嘤嘤的动静。它兴奋扭动着身体，试图引起旁人注意，渴望得到它所见到每一个人的夸奖与抚摸，主人费了点力气才能控制住它。
　　老人眼中带了些歉意，主动开口：“它太活泼了，喜欢找人玩，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狗，不是吗？”得到简白藏理解的点头，继续说道，“人老了觉少，醒来就顺便带它出来排泄，平时这会儿不会有其他人的。”
　　简白藏从未这么晚回来过，一般情况下，实在太晚他会直接睡在研究所，的确很难想象有人会在凌晨四点遛狗。
　　老人不断安抚怀中小狗，陌生人的无动于衷让小狗感到失望，转而扭着脖子亲昵地舔着主人，没有丝毫章法舔到哪儿算哪儿。老人被爱宠逗得哈哈大笑，毫不在乎被弄得一脸口水。
　　到了指定楼层，简白藏领着AS003走出电梯，折腾一晚终于回到住处让他如释重负。
　　“那条狗也是那个人的宠物？”AS003问。
　　简白藏印上指纹开锁，有气无力地应付：“没错。”
　　“喵！喵喵！”旺卡先生在玄关毛垫上等候已久，第一时间发出声音引起主人注意，竖起尾巴拿身体侧面去贴简白藏的小腿。
　　作为晨昏型动物，现在正是旺卡先生精神最佳时期，它靠着后肢站立，抬起前爪搭在简白藏的大腿，娇声娇气地表达对主人归来的喜悦之情。
　　简白藏善解猫意地弯腰将它抱起来，摸摸毛绒绒的脑袋再把它放下。得到主人抚摸，旺卡先生心满意足地回到喂食器前吃起了猫粮。
　　转过身去准备锁门，身后AS003正盯着他，面上分不清喜怒。简白藏暗自戒备，小心询问：“怎么了？”
　　AS003：“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过。”
　　“这样”是怎样？抱起来摸头？
　　简白藏语气委婉：“……我应该，抱不起你。”
　　AS003目光严肃，片刻，勉强认同：“有一定道理。”
　　简白藏默默将门反锁，想到这个人离适应社会天差地远，头又疼了起来。
　　虽然说过不会限制AS003行动自由，但在办公室接收到门锁打开又关闭的提示，简白藏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他去了哪儿？要去做什么？
　　从未有过的被另一个人一举一动影响的感觉并不算好，简白藏收起手机将目光放回面前文件上，却无法控制地分神，放弃地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
　　尤其，那人是不能割舍的责任。
　　远离市中心的偏远街道，一头黄毛摇摇晃晃地靠近一栋建筑，腰间挎包沉甸甸的，似乎收获颇丰。
　　常年干着些违法勾当，自然必须具备某些敏锐嗅觉。约翰停下脚步，双眼直直望着前方，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站在一扇门前，似乎感应到他的到来，转脸朝这个方向看来。
　　那是一张即便隔了相当一段距离都能看出漂亮的面孔，还有一股白日更为明显的冷峻气质。
　　夜晚见到那张脸，约翰会仗着色胆大言不惭地说些挑逗的话，但现在是白日，是该死的上午九点！
　　跑，约翰脑中出现这个念头的第一时间，腿脚也非常配合地动了起来。他迅速回到刚熄火引擎还热着的车里，启动汽车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他来不及细究那个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只知道那扇门背后就是他最近几天歇脚的狗窝，这人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狂飙几个街区，身后完全没有追踪的车辆，约翰狂跳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他掏出一张边角发毛的市区地图，扫了眼得用上双手计数的落脚点，随机挑选一个开车向那个方向驶去。
　　打开落了些灰的门，约翰进门反锁，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忙活整晚只想回去睡上一觉，却被人盯上，真是晦气。约翰满脸不爽地打开腰包，从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找出一张叠好的纸来。
　　盯着纸上照片，确定先前看到的就是这人，约翰百思不得其解，憋着一肚子气又十分忌惮。
　　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他找到了自己其中一个落脚点是不争的事实，这就足够让约翰头皮发麻了。那人坏了规矩，这桩生意就此终止。
　　将纸扔在茶几上，约翰站起身走向浴室，慌慌张张出了一身汗，先洗个澡睡一觉。
　　十分钟后，哗哗的水声停止，浴室门猛地拉开，约翰裹着浴巾走到客厅，一边用力抹掉脸上的水。他放下手，然后彻底僵在原地。
　　坐在沙发上的AS003放下那张纸，平静地向他看来：“这里也是你的住处吗？”
　　约翰两眼一翻，嘎的一声直挺挺地抽了过去。


第14章 
　　一股凉意抚着小腿内侧暧昧地往两腿中间钻，毫不拖泥带水地直往中心地带袭去，没由来的感到无比轻松奔放。如同刚脱离母体，没有一丝附加的负担，自由自在地于旷野奔跑，风轻柔地掠过胯下，从山谷间悠走，留下丝丝凉意。
　　那在平常情形下不见天日的部位没有丝毫束缚地感受微风，真是让人……害怕。
　　约翰猛地睁眼，满脸惶恐震惊，呼吸频率几乎要赶上心脏跳动速率。
　　从自己在裸奔的噩梦中醒来，看见陌生又熟悉并不复杂但有些杂乱的家居布置，约翰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住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不正经的风从打开一条缝透气的窗户外边溜进来，一波又一波地撩动特殊部位。约翰抬头，挤出下巴三层，围在腰间的浴巾或许是倒地时松散开来，呈现门户大开的状态。
　　难怪，那么凉快。
　　还好，是在他独居窝点的客厅里……
　　“你睡着速度真快。”
　　“啊！”约翰堵在喉咙里的惊叫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出来。
　　AS003坐在沙发一角，等待约翰醒来的过程有些无聊，差点他就要尝试手动唤醒，好在这一阶段持续时间并不长。
　　简白藏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可以看着他，多久都可以。那时的简白藏不会反抗，不会拒绝，随意触摸接近——
　　真遗憾，那样的时间太短了。
　　约翰记忆彻底恢复，导致自己受惊晕厥的，就是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昏迷的这段时间，这个人难道一直就这么在旁边看着？
　　约翰飞快坐起身抓起浴巾往腰上围，一边破口大骂：“你变态啊！”
　　AS003偏了偏头：“变态是什么？”
　　约翰拼命抓着身边一切可以扯动的布料，诸如桌布、沙发垫之类的往身上堆。
　　就算他有一定程度的自恋，对自己身材很自信，但被一个闯进家门的人看光光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只会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恶寒，即便那家伙长了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
　　“什么狗屁啊！这他妈到底是什么该死的情况！”他只能通过大声咒骂甩掉背脊发毛的感觉，迈开两条腿跨过障碍，和AS003最大限度拉开距离。
　　从约翰醒来第一个动作与现在一直捂着裆的情况来看，AS003似乎明白了他在介意什么。简白藏在这方面也很含蓄，平时衣服穿得周正严实，几乎不会露出什么部位也就罢了，浴室里明明已经一览无遗，他也会低着头，四肢拘谨小幅度动作，试图能遮挡一点算一点。
　　尽是一些无谓的挣扎。
　　不过，那时候简白藏的耳朵会变红，AS003觉得很有意思。
　　AS003说：“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约翰气得脸红脖子粗：“变态才喜欢！”
　　变态？好像刚才约翰是这么说他的，AS003想了想，虽然习惯穿衣服，但简白藏真要他不穿，似乎问题也不大。于是他摊手：“我不介意。”
　　约翰一哽，咬牙切齿：“你个大变态！”
　　濒临崩溃的约翰在单方面汹涌对峙十分钟后终于冷静下来，如果他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他已经报警了，但他不能。甚至在稍稍缓过来一点后，更大些的声音也不敢发出，唯恐哪位热心邻居路见不平，帮他召唤来正义之师。
　　趁此机会，AS003将这套房子看了一遍，因为不常住人没有打扫，只保持基本水电，几乎没有多余的电子设备，作为临时住所合格。
　　约翰保持随时和对方鱼死网破的警惕，睁大双眼看着他在屋子里自由行走，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误闯他人境地的可怜虫。
　　他的行为有很多种解读方式，唯独没有表现出杀意与强烈攻击性，约翰终于鼓足勇气踏出交涉第一步：“你到底想干什么？”
　　AS003回头看他：“你心里清楚。”
　　清楚个屁！约翰敢拿祖宗十八代以及后代子孙起誓，他在昨晚之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而且，这人到底是怎么追上来的？他十来岁就在道上混，逃跑躲藏技术一流，从没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找上门来。
　　以现在的复杂状态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变得艰难，约翰贴着墙往旁边蹭了蹭：“先，先让我穿上衣服。”
　　AS003收回视线不再看他，约翰又蹭了两步，见他没有反应，快步向房间跑去。
　　进入房间第一时间反锁上门，约翰手忙脚乱套上衣服裤子，头脑风暴寻找自救方法，目光在窗口逡巡，一手去够床上的手机。
　　看样子正门没法突破，要么跳窗，要么只能摇人了。
　　翻找通讯录的时间，门外响起AS003冷冷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约翰不予理会，找到号码立刻拨了出去。他这样惜命的人，临时住所的安全性也需要保障，以这扇房门的坚固程度，徒手打开几乎不可能，那人得先去找工具，破门肯定需要一定时间……“嘭”！
　　电话响了三声，房门被人从外部暴力破开，约翰吓得整个人一缩，手机差点脱手落地。
　　AS003站在门外，收回手拍了拍衣摆的一缕浮尘，看他的眼神带上些许不满。
　　约翰吓蒙的脑子里出现唯一一丝清明，他好像都没有想过，这家伙是怎么不声不响进入反锁的大门。
　　AS003迈步向他靠近，约翰一边后退到窗边一边大喊：“停战，停战！听着，我知道你背后另有指使者，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AS003果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注视他。约翰慌忙翻到昨天拨打过的一个号码，拨打了过去。
　　电话铃声响了十来声，背后的汗让他白洗了个澡。接着又等待了几秒，这通救命的电话终于接通，他简直想要高呼感谢老天爷。
　　电话里响起人声，通过信号传递的声音有些失真，AS003辨认出那是简白藏的声音。
　　忽然接到约翰电话，简白藏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他们约定的三天期限仅过去一晚，如非必要，那些人从不主动联系。
　　“有事吗？”简白藏问。
　　若无其事、不咸不淡的询问让约翰恨得牙痒痒，顾忌着在场另一人，他声音压低了，抬手遮住嘴：“别装蒜了，是你让那家伙来找我的吧？”
　　这句话一出口，简白藏就确定约翰说的是AS003。知道AS003行踪，他放心了些，语气未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到哪里他都能找过来！”约翰不在乎他的狡辩，恶狠狠地抱怨，“那家伙，根本就是个怪物！我不管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宠物，你就得好好拴住了，不要让他在外面乱跑！”
　　简白藏眉心不悦蹙起，食指在桌面轻轻敲击了一下，淡淡道：“去找你是他自己的意愿，和我没有关系，并且，我没有限制他的打算。与其找别人的问题，不如好好回忆一下你对他说过什么，难道，不是你让他去找你的吗？”
　　在简白藏的提醒之下，约翰猛然想起他那些开玩笑逗弄的话，尴尬与恼羞成怒交杂，将怒火对准他人：“他私下跟踪我，就是坏了规矩，我不可能再给他做任何事，这场交易终止！钱我是不会……不，你跟他说，让他拿着你的卡给我滚！”
　　约翰肉痛地说出那句话，破坏规则的人根本不该获得退款，但他现在只想尽快断绝和这两人一切联系，这些钱不要也罢。
　　简白藏语气毫无波澜：“不好意思，现在你我说的都不算数，停止交易也改变不了什么，从他找到你的那一刻起，就与你我的交易不再有关系，而是你和他之间的事。”
　　约翰难以置信：“什么？！”
　　简白藏好心给他一点忠告：“对了，注意你的态度，不要轻易激怒他。他下手容易没有轻重，毕竟以前学的都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一击致命。”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喂，喂！”约翰整个人都快炸开来，色厉内荏的咆哮里透着一股绝望，“你别想推卸责任！”
　　AS003不知何时靠近了，对着发出简白藏声音的手机说：“我会准时回去的。”
　　简白藏说：“嗯，不要太晚。”
　　约翰面露痛苦，捶胸顿足，他刚才就不该犹豫，就应该直接从窗口跳下去！


第15章 
　　电话挂断之前，简白藏留下最后一句话。
　　“提前告诉你，他很固执，不达目标不罢休，没有完全学会之前，你不要想摆脱他。”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听见没有！喂——！”
　　过于激动导致破音的咆哮声已经辨不清具体内容，简白藏将手机拿开，按下按键结束对话。
　　可以确定约翰个人对AS003造成不了多大伤害，除非他将事情闹大。但他本身并不干净，面对AS003注定陷入被动。
　　这一切都是约翰自找的，简白藏并不会为袖手旁观而羞愧。
　　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逗弄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
　　轻浮，且不知死活。
　　透过办公室墙壁透明玻璃，瞥见程默正在靠近，隔着玻璃对视上，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指了指门示意。
　　简白藏收敛表情，将手机收回了口袋，合上桌面文件夹。
　　得到应允，办公室的门从外打开，程默走了进来，笑着问道：“遇到什么好事了吗？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简白藏公事公办的语气：“请问有事吗？”
　　程默抬手指了指头顶天花板：“林娜让我带一份记录给你。顺便，电梯里遇见了伊索尔先生，或许是不确定你是否在办公室，托我代劳传话，他在办公室等你。”
　　简白藏抬起眼睑，看向办公室角落正对准自己的摄像头。
　　摄像头的画面将实时出现在那位格拉乌兹现任执行总裁的办公室里。
　　程默视若无睹，被人当面拆穿借口半点不心虚，语气轻快：“快去吧！”
　　独自占据三十六楼整层的豪华办公室内，伊索尔坐在办公桌前，三十来岁的掌权者在同一阶层中完全称得上年轻有为。
　　如果他的姓氏“坎贝尔”不是与创始人完全一致，那么他的履历将会看起来更为辉煌壮阔。
　　在某些人眼中，平地起高楼与锦上添花的区别很大，但对于本人而言，他已经处在这个位置，那其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背后落地窗透明光洁，俯瞰这座城市几乎察觉不到这一层屏障。面前屏幕里是一间办公室，从天花板一角以俯视的角度将整间办公室纳入视野。
　　画面中心两人交谈着什么，其中一人忽然抬头，透过镜头看了过来。
　　伊索尔扬起嘴角，靠着皮革椅背，抬手撑着下颚。手指顺着下颌线抚上露出耳道的耳机，里面清晰地传出声音——
　　哗啦啦的水声、相隔时间很短的两个屁声，还有一边用力一边荒腔走板地哼唱某首歌曲的人声。
　　那人还抽空与听出他声音的人打了声招呼。
　　看来这次窃听器是被扔进了某个厕所隔间的垃圾桶。伊索尔忍不住期待地想，下一次他又会听见什么惊喜的声音？
　　监控下的人走出屏幕，片刻后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秘书在门外告知简白藏已经到了，伊索尔按下耳机上的按钮，关掉了这场沉浸式声音小剧场。
　　门被开启，简白藏进入这间几乎占去半层楼的总裁办公室，伊索尔从舒适的老板椅上站起来，张开手臂热情呼喊：“欢迎我的朋友！”
　　“伊索尔先生。”简白藏点头作为回应。
　　伊索尔问：“我们的研究成果怎么样了？”
　　简白藏一眼看见他的桌面摊开的报告，如实说道：“已经完成第三阶段试验，目前数据已经整理好写成报告交了上来。如果我没有看错，你现在看的这份就是。”
　　伊索尔随手将那份报告合起来：“哈哈，我以为今早会有些新的变化。毕竟实验过程中总是瞬息万变，谁知道会发生怎样的转变，对吧？”
　　简白藏点点头：“这点没错，有任何新情况我们都会及时上报。”
　　“我完全相信你，简，你知道我对你有多信任。”伊索尔从办公桌后走出，示意他坐下。
　　“当时将你接回来，董事会那些股东老头每个都有说不完的废话。我可不理会他们，我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简白藏扶了扶架在苍白面孔上的眼镜，沉默以对。
　　梅德勒岛被彻底摧毁，部分研究人员被秘密疏散运走，妥善处置这些人成为棘手的问题。
　　他们被隔离开，完全不知其他人情形如何。就在简白藏怀疑自己是否会被灭口的时候，是伊索尔伸出援手，将他收入格拉乌兹公司，成为下属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
　　但他们并非第一次见面，在简白藏还是一名学生时，老师曾参与过格拉乌兹公司的项目，他与伊索尔相识很早，但并没有过多交集。
　　伊索尔违背董事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有些反常。
　　简白藏感谢他的收容，尊敬老板是员工应该做的，工作他会尽心尽力，除此以外，戒备提防一点不少。
　　伊索尔毫不介意他的态度，亲手倒了一杯咖啡放到他手边：“我亲自挑选的咖啡豆，香醇型，尝尝。”
　　简白藏端起咖啡杯，浅浅啜了一口，入口的分量少到只有舌尖尝到一丝滋味，下一秒便被分泌的唾液冲淡。
　　他放下咖啡杯，歉意道：“抱歉，我有些喝不来。”
　　伊索尔一拍脑门：“我忘了，上回你就这么说过。”
　　沉默片刻，简白藏问道：“请问还有事吗？”
　　“哦，只是关心一下项目进度，确定是否能按期完成。如果需要延期，肯定要与客户提前进行沟通。作为老板，偶尔也要适当关心员工情况，尤其，是我格外优秀能干的得力干将。”伊索尔笑着说。
　　“夜晚有些地方很危险，阴暗角落里的坏人太多了，城市新闻每天都报道。我可不希望第二天早上看到，自己公司员工被爆头的尸体被清洁工发现躺在街头。”
　　他为何会发出这样一番言论，两人心知肚明，简白藏点点头：“谢谢关心，我会注意安全。”
　　伊索尔将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端起来，在简白藏的注视下喝了一口：“当然，我也不是让你夜晚留在公司的意思。听说你总是工作到深夜，睡眠时间太短那可不行，疲劳过度会影响大脑运转。确保进度的情况下不用那么拼，按时下班不违反公司规定。”
　　他自认为的幽默风趣在简白藏这里碰了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能颇为遗憾地说：“没事了，你回去继续工作吧。”
　　“谢谢。”简白藏礼貌性回道，转身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嘴上说着不担心AS003，随着时间的推移，简白藏心中不免生出一些疑问。
　　AS003所说的按时回去是什么时候？他到底跟去了哪儿？
　　他去找约翰的目的或许很单纯，但约翰会带他做什么，是无法确定的。
　　AS003没有手机，无法直接联系，如果AS003以后经常出门，简白藏需要给他准备一个随时联系的工具。
　　本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现在又增加了更多不确定值，简白藏看了眼时间，果断决定暂停手上工作下班回家。
　　他用最快速度回到住处，进入电梯，越靠近那扇门心跳速度越快。打开门第一时间见到那个身影，简白藏才安下一点心来。
　　AS003已经到家了，看起来一切正常。
　　随即，他看到AS003手上抱着什么——有鼻子有眼有尾巴，正不甘被擒挣扎着四爪。
　　简白藏表情木然：“这是什么？”
　　AS003举起那肉粉色的生物，好让简白藏看得更清楚一点，认真解释：“这是猫，和那只黑白花的是一样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是问……”简白藏看着眼前的无毛猫，竭力保持冷静，“这是哪儿来的？”
　　AS003将那只无毛猫往前递了递，浅棕色琉璃般清透的瞳仁中映着简白藏的身影：“野猫，捡的。你不是喜欢这种生物吗？”
　　骗人都不会骗，简白藏额角青筋直跳，咬紧牙根：“这根本就不是可以独自野外生存的品种！”
　　是吗？AS003将那只无毛猫翻来转去看了一遍，不以为意地挑眉。
　　那可真是个废物。


第16章 
　　AS003偷了一只猫。
　　那只猫特殊的外貌就注定它绝不可能是野猫，不仅如此，它的身价还不低。没有被毛发的表皮格外干净，也向所有人宣告，它没有经历过潦倒的流浪。
　　那么它的来历只能归于不正当手段，简白藏不敢相信AS003会做出那种事，但也无法排除，他心里觉得，没有犯罪意识与道德观念的AS003是做得出来的。
　　简白藏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一点高兴，而是皱着眉毫不掩饰恼怒与烦躁，反正不是冲着那只无辜被带回的猫。AS003表情冷了下来，与他拉开距离，手一松，那只眼神惊恐的无毛猫落地立刻找了个角落窝进去。
　　“从哪里带回的，把它送回哪里去。”简白藏说。
　　AS003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无视他的声音，当做没有听见。
　　简白藏发现，现在的AS003像一面镜子，如实反馈他所感受到的情绪，一旦简白藏对他表露负面情绪，他会立刻冷脸反击，并且拿他毫无办法。
　　这样完全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情况恶化。简白藏压下情绪，调整语气：“它是你在哪里捡的？”
　　AS003冷冷瞥他一眼，别开脸看向别处。简白藏站在玄关处，踌躇片刻，他最头疼与AS003尴尬僵持，着实缺少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
　　对了，这间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黑白花的。简白藏想起旺卡先生，目光四处搜寻那个身影，但它并不在客厅里。
　　似乎是对此有所感应，关闭着的卧室门忽然传出细微声响，尖锐爪子刮挠的声音，还有细细的猫叫。简白藏走上前将卧室门打开，旺卡先生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和他打招呼，而是弹射一般猛地向无毛猫冲去。
　　战斗力惊人的旺卡先生喉咙里发出“哈”的威吓声，前爪一套连击，将本就惶恐的无毛猫打得贴地逃窜，惊得简白藏快速上前抱起旺卡先生，拯救可怜的无毛猫。
　　被迫带到一个陌生环境，还要遭受原住民的殴打，即便简白藏并不喜欢那只没有毛还满脸褶子的猫，也不免觉得它可怜。
　　怀里的旺卡先生仍不安分，大有一旦被放下就会立刻冲上去继续暴力驱逐入侵者的气势。原先那个入侵者是AS003，现在是这只无毛猫。
　　AS003到来之前，简白藏还不知道旺卡先生竟然如此彪悍，只是在AS003面前施展不开，对付其他猫简直绰绰有余。
　　重新把旺卡先生关回卧房里，简白藏看了眼AS003，他打定主意无视简白藏，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利落的面部线条没有表情时尤为淡漠疏离，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简白藏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安抚更好安慰的无毛猫。
　　可怜的小家伙体型比旺卡先生小了一大圈，没有皮毛的手感非常微妙，简白藏尝试一次没能将它抱出来，索性让它待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起身拿了一个罐头出来。
　　蹲在边上看到它开口吃下食物，简白藏站起身，若无其事地问：“你想吃点什么吗？”
　　同一空间里，能回答他的只有一个人，AS003瞟了他一眼，不做理会。但他微微抬了抬下颌，仿佛在告知，仅是这样不足以取得他的原谅。
　　简白藏在离他不远处的椅子落座，支起手肘双手撑着额头，将眉眼间的无奈遮起来：“我为我刚才的态度道歉。我忙了一天，有太多事需要我一个人解决，没有办法再养一只猫，至少，你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AS003感受到他情绪低落，脸微微偏向他的方向：“说了就可以带回来吗？”
　　简白藏反问：“我说不可以，你还会把它带回来吗？”
　　AS003没有回答，答案很明确，简白藏不同意他就不会那样做。
　　简白藏轻声说：“这只猫一定是有主人的，它的主人或许正在找它。”
　　AS003满不在乎：“你喜欢的话，我们就把它留下。”
　　“我们不能这么做。”简白藏与他对视，语气认真，“它属于别人，再喜欢也不能据为己有，这是偷盗行为，绝对不可以。”
　　AS003不认同他的说法：“我看到它的时候，只有它一个。”
　　简白藏说：“或许它的主人就在附近，只是暂时离开了视线范围，并不代表放弃了这只猫的所有权。在你看来是捡，实际上你还是带回了不属于你的东西，这与偷本质上没有区别。”
　　AS003眉头纠结地蹙起：“不能捡？”
　　简白藏斩钉截铁：“不能。”
　　AS003语气变得有些犹豫，视线落在那只猫身上：“你不喜欢？”
　　简白藏又看了眼无毛猫那张嵌着两颗大眼睛的皱巴巴小脸：“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欣赏不了，但也有很多人喜欢这样的。”
　　“我明白了。”AS003得出结论，“还是因为旺卡毛多。”
　　怎么又和毛扯上了关系，简白藏放弃和他争辩：“……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其实，说服AS003也不算难事，至少他能够听得进去这些话。简白藏暗暗松了口气：“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只猫到底是哪儿来的？”
　　确定不能留下，AS003也不纠结，简白藏不喜欢这只猫更好：“楼道里捡的。”
　　那只无毛猫被简白藏送到了大楼管理员处，他本想放下猫就走，但很不巧遇到了管理员与丢失爱宠的猫主人，不得不留下听了好几分钟的废话。
　　那只无毛猫是趁主人开门换鞋的空溜出去的，猫主人在大楼管理处看了一个小时监控，只拍到猫下了楼，进入一个监控死角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监控范围内。
　　猫主人激动地表达感谢，简白藏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却在想，AS003潜匿身形的能力越来越强了。
　　语言感谢之余，猫主人还送了一盒点心，简白藏的婉拒在她的坚持面前软弱无力，热情洋溢得恨不得邀请救猫恩人去家里坐坐，简白藏果断收下这盒点心与猫主告别。
　　回到家中，简白藏打开点心盒盖，放到AS003面前，是他带回的猫，这份谢礼理应属于他。
　　AS003看着面前五颜六色的点心：“你用那只猫换了点心？”
　　“不是交换，是感谢。感谢你找回了那只猫，并物归原主。”简白藏把旺卡先生从房间放出来，还生着气的旺卡先生满屋子跑着找入侵者。
　　虽然没有发现敌方身影，但它发现了打开来被吃了大半的猫罐头，粉色鼻尖凑上去嗅了良久，确认上面残留了属于另一只猫的味道。
　　它就知道，每个入侵者的目标都是猫罐头！
　　旺卡先生冲着简白藏喵得很大声，毛也有些炸开了。AS003看向旺卡先生，无声无形的威压顷刻间笼在它身上。行之有效的压制让它停止叫唤，压低身体跑到一边，感觉身体轻松了些，却找不到罪魁祸首，不爽地舔了舔前爪，甩甩蓬松的大尾巴。
　　AS003收回视线，拿起一颗点心，咬下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席卷他的口腔鼻腔。固态糕点随着咀嚼软化在嘴里，和咀嚼肉的感觉截然不同，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还不错。
　　厨房里，简白藏清洗着从冰箱拿出的生菜，看着一碗翠绿动作顿了顿，脑中不由自主想起AS003对生菜的嫌弃，下回还是换一种吃吧。
　　等简白藏端着他的生菜回到桌边时，见到的是一堆每个都咬了一半的点心。
　　AS003把那一盒，不，半盒点心推到简白藏面前：“我留了一半给你，每个味道都不一样，你尝尝。”
　　简白藏仿佛能看到他眼神中的小得意，为自己聪明的做法而感到骄傲。


第17章 
　　最终简白藏还是没有碰那盒点心，不管AS003怎么威胁，都不为所动。
　　AS003非要坚持，那简白藏就以生菜作为交换条件，于是不知为何对生菜深恶痛绝的AS003决定开始冷战。
　　但他不知道同一伎俩短时间内使用多次就会逐渐失去效果，使用时机也很重要，简而言之，现在冷战对简白藏没有任何影响，同一屋檐下两人各自相安无事。
　　到了睡前那一刻，简白藏洗漱完换好睡衣，前往卧室，AS003还是站起身跟了上来。
　　双方保持沉默，无视对方存在，躺在床上的身躯部分贴合，以一种奇怪的状态共存。
　　AS003较劲一般维持表面冷酷，别扭地想以此引起简白藏的注意，但简白藏背过身去面对墙壁，闭上眼，任由睡意侵蚀意识。
　　身边人没用多长时间便进入睡眠，AS003盯着他的后脑，抬手轻轻抚了上去。
　　那个肿包已经消掉了，最开始的不愉快似乎也从两人的脑海渐渐淡忘。
　　AS003视线稍移，看见乌黑的发连着一截白皙的脖颈，目光被吸引，无法移开。简白藏的头发并不长，后颈处似乎没有修理过，有一些细软如绒毛的碎发，AS003的指尖碰触上去，和想象中一样软。
　　然后是细腻光滑的后颈，指腹摩擦或许有些痒，简白藏瑟缩一下，在睡眠中无法躲闪。AS003更为放肆，掌心贴着那截后颈，虎口贴合弧度，五指扣了上去。
　　温暖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脉络，还有鼓动的脉搏清晰地从掌心传递过来，就像他很久以前隔着玻璃所想的那样。而那时他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简白藏的身影，掌心之下只有冰冷坚硬的防爆玻璃。
　　鲜活、温热、柔软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舒服几百倍。
　　他们好像没有任何隔阂，近到足以感受这具身躯最深处，最核心的部分。
　　AS003忽然动起来，将简白藏的身体翻过来，面对自己。简白藏瞬间惊醒，但失去眼镜的视野模糊，困倦正浓，他只是半张着唇，发出带着未完全清醒的鼻音梦呓般的抗议，重新闭上了眼。
　　AS003看着眼前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状态，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滋生，眼睛一眨不眨，间隔时间长到简白藏再次沉睡。
　　AS003试探着在简白藏的脸颊上轻拍，简白藏眉毛绞在一起，将他的手拿下去，睁开一只眼以示警告。
　　不是这种反应。AS003不解地停顿片刻，等简白藏蹙起的眉心舒展开，又伸手轻摇他的肩。
　　简白藏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推搡三番两次打扰他的AS003：“睡不着就出去！不要打扰别人！”
　　他的暴躁并未让AS003出现相同的反应，AS003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幕，毫不反抗地被赶出房门外。
　　AS003坐在房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待，门内细微的呼吸声均匀平稳，他悄悄开门潜了进去。
　　然后，把睡在床尾的旺卡先生抱了出来。
　　我不在里面，你也休想待在里面！
　　约翰准备跑路了，他被一个恐怖的家伙缠住，恐怖到他甚至不愿意承认那是一个人。
　　被那家伙找上门的第一天算他准备不充分，让那家伙摸到了位置，没什么好说的。下午六点那家伙说了声要回家，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留下任何话，那样的干脆给了约翰一个错觉，逃跑的机会来了。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第二日清早，约翰精心挑选的藏身之处窗外出现那家伙的身影，他的不甘敦促他不要放弃，继续逃跑。
　　几乎持续了一整个白天的猫捉老鼠游戏，以约翰跑不动了为终点结束，那家伙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他停下喘得像条狗的街口，连灌入破碎窗口的风声都像嘲笑。
　　拯救他的是时间，六点一到，那家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第三天约翰躲到了朋友家，央求对方让自己躲到下午六点。
　　上午九点，朋友的家门被从外部徒手暴力破开，约翰没有余裕求饶，就被揪着衣服拖了出去。
　　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被巨响吓坏的朋友裤子都来不及穿，惊恐地从厕所里蹦出来。被抓住的恐惧与看见这滑稽一幕，融合成他脸上扭曲难看的笑容。
　　说不清是他遭受的精神创伤更大，还是那位来不及穿裤子的兄弟创伤更大。
　　被塞进自己停在五条街外的车里，约翰已经从极端崩溃中升华，进入心如死灰的平静。甚至还能接起朋友电话，在对方惶恐语气中谈笑风生。
　　他满面笑容：“哦，没什么，不用紧张，只是我的一位客户而已。没有，没有危险，哈哈哈。放心，修门的钱我会付的，到时候你把账单发给我。真的，真没事。就这样，再见。”
　　挂掉电话，约翰脸上挂着面具般僵硬的笑容：“上午好，尊敬的客人。”
　　AS003面无表情，约翰双眼越睁越大，显出一种精神失常般的亢奋：“哦！我想起来了，我尊敬的客人是要参观我的工作间，好嘞，我们这就出发！”
　　他发动汽车，一踩油门，横冲直撞地冲了出去。他手激动得颤抖，开得歪七扭八，道路上的车都自发与这辆车保持距离，远离疯子。
　　后视镜里的人表情毫无变化，装疯的约翰彻底绝望，他还不如真的疯了。
　　终于老实下来的约翰将AS003带去了工作间，在他的注视下完成假证件一整套流程，将嵌入芯片的硬卡进行最后一道塑封，完成边角修剪，身份证件就算完成了。
　　约翰将证件递给那家伙，看了眼卡面，撇撇嘴：“给你，晁戎。”
　　AS003伸手接过：“晁戎是谁？”
　　约翰对他的问题感到惊讶：“是你的名字啊！”


第18章 
　　AS003垂眸看着陌生的两个字，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那张ID卡除了被他捏在指尖，从他身上看不到与ID卡显示的信息有半点联系，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那双眼睛像精致的玻璃制品，没有温度可言。
　　约翰瞥了眼他脖颈上的项圈，自圆其说地找到一个看起来最为合理的理由。
　　“那看来，这是你的主人为你取的新名字。这人品味真奇怪，给小宠物取名不是怎么可爱怎么来吗？乖乖、宝贝儿、甜心、蜜糖……咳咳，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好吧，正经办理身份是不会用这样恶趣味的名字的，约翰撇撇嘴，他又没真正养过小宠物。
　　本来的名字？AS003视线转到约翰身上，他从来都只有一个编号，自有记忆起就是这样。
　　不止他一个，被隔离在玻璃内的其他人也只有编号，除了身穿白色衣服的研究人员，他们可以自由行动，随身携带记录身份的胸牌。
　　简白藏的名字就是AS003从胸牌上看到的，挂在胸前，上面有一张缩小的寸照，和本人一模一样，小小的，很可爱。有时简白藏会把胸牌放到左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截连接到后颈的蓝色挂绳。
　　那时候简白藏会称呼他为“003号”，自从这次见面，似乎简白藏一次也没有叫过这个编号。
　　“晁戎是我的名字？”AS003问。
　　他询问的语气有些天真，眼神清澈。约翰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长了张做了再过分的事，只要被这样看着就会忍不住忽略那些不愉快的漂亮脸蛋。
　　他看起来太不谙世事了，连带着之前做的事都显得情有可原。
　　约翰心中天人交战，开始自主为AS003开脱。他并非带着刻意的坏心肠，本身具备的能力难道还是一种错处吗？无非是有着超常的跟踪能力，并且找上门来，实际上并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与破坏，不是吗？
　　除了那扇被暴力破开的门……
　　呃，还有来不及穿裤子的好友格力特。
　　除此之外，还有任何人受伤吗！
　　约翰越想越肯定，如果不是自己说的那些话，这个单纯天真的孩子甚至不会有来找他的想法，连他这个生人随口说出逗弄的话都深信不疑。
　　一切罪恶的源头，是我自己啊！
　　约翰几乎热泪盈眶，对眼前这个连名字都由他人决定的可怜人生出些许怜悯。
　　虽然就在两个小时前，这人在他心里还是个怪物。
　　AS003将那张ID卡放入贴着左胸的风衣内袋里，动作小心翼翼。约翰眼神微动：“你的主人……”
　　他的话音被一串伴随震动蜂鸣的铃声打断，约翰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动接通：“喂？”
　　格力特的大嗓门从手机里传出：“嘿！你现在在哪儿？还安全吗？”
　　约翰不自在地瞟了AS003一眼：“暂时安全。”
　　“你和你那位‘客户’，是不是在工作室？”格力特的询问得到约翰的肯定回答，发出一声精准命中的喝彩，“我就知道！”
　　约翰忽然有些不安：“听着，我没事。我现在很安全，听到没有！”
　　“我知道，你这些话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对不对？我已经安排人来营救你了，你最好抱着你值钱的东西躲到一边，尽快！”格力特说着，那边似乎传来一声拉开保险栓的声音。
　　约翰眼中露出惊恐，但他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封闭的窗传来“啪嗒”一声响，几秒后，震动房屋的爆破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硝烟砖土以窗户为发射点扩散至整个屋内，窗户被精准炸开一个大洞。
　　那一瞬间天摇地动，约翰哪里顾得上其他东西，只有自己的生命最值钱。他抱着头蹲身滚到遮蔽物后，大吼着提醒AS003自己找隐蔽，但对方像是对突如其来的爆炸来不及反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该死！这家伙怎么回事？
　　约翰克服恐慌想要起身拉他一把，刚探出头就被枪声给吓了回来。
　　窗外飞身进来一个人，全副武装，手中的枪械接连发出，三枪命中目标，站立屋中的人在中弹的冲击下后退一步，然后倒地不起，连生命最后的呜咽都没来得及发出。
　　约翰被眼前的一幕吓到掉了魂，愣愣看着倒在血泊中的AS003，他……死了？
　　杀手放下枪，轻松惬意地耸耸肩，又一次完美又迅速地完成了任务。
　　烟尘落定，枪声停止，格力特笨拙地从破开的洞口爬进来，大声喊着约翰的名字。
　　约翰被这喊魂的一声声唤醒，疯了一般从隐蔽物后跳出来，双眼通红地揪住他的领子：“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杀人！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没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格力特举起双手：“嘿，冷静一点，冷静！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扔到暗巷里，当黑帮枪战遇害者怎么样？如果你还是不安，我现在就给你安排出逃路线。”
　　这个混迹城市暗处的黑帮分子，毫无道德感可言！约翰瞪着他，无力地松开手，退后几步，颓丧痛苦地抱头蹲下，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不知所措：“我没有……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
　　“等一下……”格力特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好像在动。”
　　开什么玩笑，约翰亲眼看到那个人中了三枪！他抬起头，却发现不仅格力特表情奇怪，连他找来的杀手也重新握紧了枪。
　　约翰僵硬地回过头去，倒在他身后的人沾着浑身血迹缓缓站了起来，凌乱的长发沾了些灰尘，白净的脸颊也蹭上了一点。
　　冰冷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漂亮，红色在眼眸深处翻滚，如同涌出泉眼的水流，沸腾着将一切淹没。
　　他没死吗……约翰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想起，简白藏在电话里说过的话，不要轻易激怒他……


第19章 
　　“叮、叮、叮。”
　　三声金属弹片落地的声音清脆，在安静得诡异的室内带起一点回音，竟然有几分悦耳。
　　AS003抬手碰了碰腹部破开洞口的衬衫，眉心纠结地蹙了蹙。
　　将子弹碎片排出体外的肉体以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很快表面不留丝毫破损，但身上的衣物却是无法快速自愈的，血液染红的缺口留在原地，见证方才曾经存在过一场谋杀。
　　约翰浑身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哽在喉咙里的那句“你没死”迟迟说不出口。
　　如果说中枪倒地还能站起来，那也许是因为这人命大，没有击中要害导致当场死亡，毕竟刚才他们谁也没有上前确认心跳与呼吸是否停止……但众目睽睽之下愈合的伤口，无论如何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这到底是……
　　“咔哒。”
　　令人毛骨悚然的子弹上膛的声音再度响起，约翰瞪大双眼看向犹如杀人机器般准备再次下手的杀手，惊讶只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很快恢复了专业的冷酷。
　　亲眼目睹那一场景，也没能影响他开枪的速度，收人钱财替人解决麻烦，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改变这一结果。
　　“快停下！”约翰崩溃大吼出声，但他并非出钱的雇主，杀手毫不犹豫地冲着重新站起来的AS003开了枪。
　　约翰紧紧闭上双眼，双手抱头蹲下，极近之处响起的枪声让他脑中出现片刻尖锐耳鸣，用力过度的眼睑在这极端折磨的场景中挤出丁点不受控的眼泪。
　　他只是想做一场生意而已，他谁也不想伤害！
　　当使用枪械成了习惯，武器几乎融为身体的一部分，尤其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杀手完全不用特意瞄准，他就这样注视着即将成为枪下鬼的目标，清空了手中的弹夹——其实在射出第二发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妙，他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的，那个身影就消失在视野中，但他的手已经停不下动作，只能继续完成不会命中的射击。
　　杀手转头寻找逃开的目标，抬手去摸口袋，更换下一个弹夹。只是他没有在熟悉的位置摸到弹夹，很快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目标重新回到他的视野里，连长发上沾到的灰色毛团也纤毫毕现。清透的瞳仁里映出一颗头颅，长了张熟悉的面孔，杀手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脖颈横断处涌出一波血，“吧嗒吧嗒”滴落在地面，成为他在这世上最后留下的声音。
　　AS003松开手，冷漠的目光扫向格力特，直愣愣看着倒在脚尖前的无头尸的格力特浑身一激灵，立刻高举双手：“嘿！冷静下来，我没有武器。放心，伤害你的人已经被你干掉了，你瞧！”
　　察觉事情似乎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格力特那烦人的声音说的话莫名其妙，约翰睁开眼，微红的眼眶望向AS003原先站立的位置。
　　那里并没有尸体。他心中一喜，转头看向格力特，目光却毫无抵抗力地被与他水平线更为接近的头颅与无头尸所吸引。
　　约翰白眼一翻，干脆利落地厥了过去。
　　AS003不再理会那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拨弄着衣服上的破洞，看起来颇为苦恼。
　　格力特这辈子最大的优点，那就是非常能适应环境，无论变化得多么剧烈，他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条新路子。
　　“或许，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格力特小心翼翼地说。
　　AS003瞥了他一眼，格力特缩了缩脖子，讪讪地笑起来，低下头当做他什么都没有说。
　　AS003：“把它给我恢复原状。”
　　把有三颗枪眼的衬衫恢复原样？确定这不是什么新型为难方式，格力特咽了口唾沫：“我给你再买一件吧，不，十件，一百件！”
　　“不行，我就要这件。这是他特意送给我的，只有我一个有。”AS003格外强调，简白藏只给他送了，连旺卡先生都没有。
　　“只有你一个有？你是不是被骗了？”格力特大胆假设，“这衣服满大街都是。”
　　下一刻，他的脑袋贴着冰冷的地面，而另一边挨着冰冷的鞋底，双手拍着地面嘴里不断讨饶。
　　约翰晕晕乎乎从昏厥中醒来，双手费力支起半边身体，看到的第一眼就是AS003踩着格力特脑袋的画面。
　　“……”约翰的犹豫没有超过三秒，慢慢放下身体，重新躺了回去。


第20章 
　　约翰的装死让他在一段时间内逃避了面对现实，但这一状态没能持续多久，相处同一空间内的第三人暂时离开，AS003的目光便回到了他的身上。
　　在那双没有感情的双眼注视下，约翰坐了起来，顾不得蹭了一裤腿的灰尘，屁股贴着地面后退到墙边，低垂着头没有勇气与AS003对视。
　　洗手台传来持续的水流声，他看不见那里的情形，凭借听力判断，格力特正拿着那件沾了血有弹孔的衬衫，在洗手池边卖力清洗。
　　无话可说，似乎是在场每一个人的现状。从AS003那张脸上读不出他在想什么，约翰只能去猜，往最糟糕的方向去猜。
　　或许，他在等格力特无力回天地将衬衫拿回来，告诉他无法挽救的那一刻，出手拧掉他们两个的脑袋，约翰悲观地想。
　　这该死的天气，空气中的血腥气似乎呈现浓稠的状态，呼吸进入鼻腔便粘在黏膜上，好像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腐臭味——他当然知道尸体不会腐败得那么快，那颗死人头的面孔在数个小时间发生了微妙变化，看起来已经不像人了。
　　该死，竟然还引来了苍蝇！
　　这些争分夺秒的投机食腐生物，对死亡的敏锐度仅次于死神，嗅到死亡气息的第一时刻就会赶到现场，恶心又肮脏。
　　持续不断的水声让约翰联想到尸体脖颈断口涌出的血液，就像关不上的水龙头。
　　他可悲地发现，他的精神状态在这种沉默中近乎绝望地疯狂，逐渐走向崩溃。
　　“那个……”格力特拿着拧得皱巴巴的衬衫回来，面上有些尴尬，“我尽力了。但是这种面料就是不好清洗，肯定是从那种号称高档货的店里买的，他们总是卖一些又贵又烂的货。呃，我不是说你这件。”
　　他说了什么AS003完全不在意，注视着他的双手，那件衬衫经过清洗已经好了很多，暗红的血液在大力揉搓下褪去颜色，现在变成了好看的粉色，极其不均匀地分布在三个洞眼周围。
　　AS003对这成果不太满意，并且摆在了脸上。
　　“说真的，我可以帮你弄一件一模一样的来，保证看不出来。”格力特的求生欲很强，到了这一刻也没有放弃游说。
　　“重洗。”AS003将不合格产品放回格力特手上，命令简洁明了。
　　真他娘难搞，格力特不得不重新回到洗手台边，更大力度地搓起那层脆弱的布料，并在内心非常不公平地对其进行苛责：你他娘的为什么挡不住子弹？
　　他这双手自八岁起就知道力气应该用在揍别人上，现在却要被迫给人洗衣服，凭什么，他又不是这人的保姆！
　　在打回重洗第四次时，格力特终于爆发出再也不能克制的情绪，怒火中烧地用尽全力拽着布料狠搓，然后在一声清脆的布料撕裂声中直接降至冰点，像是刚被一杯冰啤酒浇了头。
　　就连逃避现实的约翰也忍不住伸长脖子抬高头。
　　格力特看到AS003向他走来，干干地笑了两声，试图将衣服往身后藏。
　　“给我。”AS003伸出手。
　　格力特在“抵抗他现在就死”和“交给他等他看完再死”之间选择了后者。果然，AS003在看到衬衫上被扯得更大的洞后，好几秒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格力特续命成功。
　　AS003看向格力特的目光暗含凶光，显而易见有些生气。
　　格力特背后的冷汗粘住了衣服，额头上似乎也有汗水在向太阳穴进发。但就在格力特与约翰精神紧绷到极限的时刻，AS003攥紧那件已经报废的衬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什么惊险的场面都没有出现。格力特开始大口呼吸，喘得像条狗。
　　约翰像是想起什么，看了眼手上腕表，六点整。他如释重负地仰天长叹，声音苦涩：“到时间了，他要回家。”
　　突然发出的声音让刚虎口脱险的格力特一阵心悸，随即是巨大的愤怒，他一拳砸在桌面，向约翰发难：“我在想办法救你，而你在干什么？你躺在地上装死？”
　　约翰也怒不可遏：“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格力特大步跨过无头尸首，步步逼近：“要不是怕你被人谋杀抛尸，你以为我愿意去找人来救你？那口口声声说自己从未失手的家伙收了我八十万，还是我厚着脸皮还价的老客户八折优惠价！”
　　约翰挥舞着双臂：“你急着救我还要和人讨价还价？！”
　　格力特大声嘶吼：“讨价还价是交易的基本原则！”
　　处在被破坏得和废墟没两样的房子里，两个情绪激动到极点的人红着双眼，喘着粗气活像两头被煽动的斗牛，怒瞪对方片刻，不约而同地转开了视线。
　　良久，格力特不满的嘟囔响起：“嘿，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约翰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简白藏从工作中回神时，下班时间过去正好整整一个小时，他保存文件关闭电脑，收拾东西从办公室离开。经过消毒室消毒，然后更换衣服，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他正好与伊索尔那张灿烂的笑脸面对面。
　　伊索尔挪开一小步：“现在才下班吗？”
　　那不是监控中看得清清楚楚的吗。简白藏点点头，站到他身侧：“您也忙到现在。”
　　伊索尔目不斜视，语气轻快：“拉佩死了。”
　　简白藏微愣，向他看去：“贝尼？”
　　“已经是第三个了。”伊索尔笑容不改，像是讨论一桩茶余饭后的杂谈。
　　拉佩是贝尼的姓氏，他与简白藏一样，曾经是梅德勒岛研究所的研究员。
　　而他，是最近这两个月内第三个非正常死亡的研究员。


第21章 
　　电梯内部通风孔传出气流声，中央空调控制的温度似乎有些低了，身上衬衫与外套遮盖的地方尚且，十指指尖逐渐失温，变得冰凉。
　　“什么时候的事？”简白藏问。
　　“两天前。”伊索尔努努嘴，“拉佩家族的小儿子向我转告的这个消息。和前面两个一样，死状惨烈，不是恨之入骨不会以那种手段，尸体看起来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具尸体……言语描述太过单薄，一会儿照片发邮件给你。”
　　他笑眯眯侧目看来的模样令人恶寒，简白藏目视前方陷入沉默，并不是很想看那种东西。
　　几句话间电梯到达五层，伊索尔走了出去，独留简白藏一人继续下降至地下停车场。
　　这不是伊索尔第一次向他转告这类事件。
　　两个月前，伊索尔将简白藏叫到办公室，告知了他第一起命案的发生。一名曾经的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研究员死于非命，被报复性残忍杀死。
　　现场并非没有留下痕迹，但所有痕迹与当地政府罪犯数据库对应不上，找不到前科，调查的难度直线上升。被害研究员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界往来，从人际关系上更是无从查起。
　　有心人遮盖了这件事，案情没有公开，成为一堆压在档案库里吃灰的纸。
　　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研究员被秘密转移，下落也是严格保密的，对外隐藏那段经历，有些人甚至改名换姓，彼此之间失去联系。
　　伊索尔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这件事告知了简白藏，以一种分享新鲜事的态度——那位几乎可以称得上只手遮天的大少爷，似乎以此为乐。
　　如果简白藏不是为格拉乌兹公司工作，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然后是一个半月前，死去了第二个，现在轮到了贝尼，他是第三个。
　　简白藏缓缓将车驶离地下车库，蜿蜒上升的通道两侧灯光明亮，随着一道道关卡打开放行，他进入因日落反而更为昏暗的外界。
　　冰冷的指尖没有回温的迹象，密闭的车厢内有些气闷，他麻木地轻击控制面板，打开换气系统。
　　这就是他一直没有向AS003问出的话。
　　如果AS003还活着，那么，那片几乎被推平的废墟里还有没有爬出别的活物？
　　以及，他又是如何从那座与世隔绝的小岛来到这片陆地……
　　简白藏不太能说服自己，有人能游过两千多公里的海域。
　　如果不是来杀自己的，AS003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直接询问，能够从AS003嘴里得到答案吗？
　　太多的疑问无法出口，简白藏回想AS003迄今为止的种种表现，还有他试图开诚布公但被完全拒绝协商的那场对话，显然，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是否定的。
　　AS003有所隐瞒，并不完全信任他。
　　完全信任？真是可笑的想法。
　　简白藏站定在住所门前，迟迟没有开门。
　　他有些不确定，打开门面对的会是什么。
　　冰凉麻木的指尖对准指纹屏，心跳隐隐加速。
　　AS003敏锐的感官，一定早已察觉他的到来。
　　现在或许就站在门后，仅隔一扇可以轻易撕开的金属门。
　　简白藏闭了闭眼，指尖下落，随即响起清晰的电子提示音，电子锁解开，他拧动门把手，一把将门拉开。
　　门口只有旺卡先生蹲着，而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屋内亮着灯光，透到走廊里来，将简白藏笼在光里，平静祥和。
　　简白藏：“……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坐在沙发上的AS003光着身子，长发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胸前两点，再往下去皆是光明磊落。
　　那张漂亮脸蛋和笨蛋一点儿也不沾边，但在试图表演一个谎言时显得格外笨拙，AS003努力摆出真诚：“我想先收起来，等下次出门再穿。”
　　简白藏冰冷的指尖活了过来，攥起了拳头，并且想敲在那颗不太清醒的脑袋上。
　　“衣服放在哪里？快拿出来穿上！”简白藏换下鞋往里走，被那一幕震撼到，甚至暂时没想起先摸摸伸长脖子等了好久的旺卡先生。
　　AS003不情愿地动起来，磨磨蹭蹭从沙发底下掏出藏起来的衣服，抖了抖裤子，然后穿上。
　　他明明很聪明地预想到即将可能发生什么，如果仅仅脱掉有三个枪眼的衬衫，其他都穿戴整齐肯定会引起简白藏怀疑。
　　什么都不穿反而没那么奇怪，于是他干脆将衣服全部脱掉，没想到还是被简白藏发觉了异常。
　　简白藏想起什么：“等等。既然都脱了，那就换一套，这套我拿去洗掉。”
　　AS003抓着衣服的手一紧：“不用洗。”
　　简白藏狐疑的目光投向他，注视片刻，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衣服上：“为什么？”
　　AS003梗着脖子，目光闪烁。
　　简白藏直视他的双眼，伸出手：“衣服，给我看看。”
　　AS003如临大敌地盯着他逐渐接近的双腿，脑中灵光乍现：如果破损无法复原，那就用更大的破损去遮盖！
　　简白藏只迈出三步，AS003忽然快速将手上的衬衫撕成了一堆破布条，有恃无恐地揉成一团，往前一伸。
　　看向简白藏的眼神充满挑衅：不是要看吗？给你。
　　简白藏：“……”他的拳头又硬了。
　　恼怒在紧皱的眉心间停留片刻，很快被理智压了下去。简白藏语气严肃，隐含担忧：“你白天去了哪儿？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的目光在AS003裸露的上半身扫视，意料之中的没有发现受伤迹象。
　　AS003的身体可以自愈，衣服却不能，不敢给他看除了这个原因不会有别的。衣服上留下了无法掩盖的痕迹，AS003不想让他知道。
　　见简白藏没有露出生气的模样，AS003警惕心稍微降低了些，但仍然戒备，当着他的面扔下手中破布条，试探他的态度。
　　简白藏并未多看一眼，直视AS003的双眼逼问答案，显示他在意的不是那件衣服。
　　AS003终于放弃抵抗，低头从风衣内袋里摸出那张硬质卡片，递给简白藏：“我去拿了这个，给你。”
　　目光接触到那张卡片，简白藏神情骤变。
　　AS003无法分辨那些复杂的情绪，只觉得他像是身上某些东西暗了下去，忽然变得沉寂。
　　简白藏凝视良久，却不伸手去接，开口时声音低了些：“这是给你准备的。”


第22章 
　　硬质卡片上的内容是由简白藏所提供，他对此一清二楚，无需再看，以一种看似自然的方式别开脸转移视线。
　　他背过身去，说：“这是你的身份证件，在外面遇到盘查会用到，你自己收好它。”
　　见他不再看向这边，AS003迅速瞥了眼地上那堆碎布，抬脚将它们踢到沙发底下。
　　简白藏将清洁机器人开启，然后打开柜门取出一盒猫罐头。
　　圆形铝罐盖被拉开发出粗粝嘶哑的声音，跟在脚边的旺卡先生立刻忘记没能第一时间得到抚摸的不快，整张脸埋进食物里大快朵颐。随着舌头舔舐，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哼唧声。
　　摸了摸毛绒绒的后脑勺，镜片后的双眼掩藏起全部情绪，简白藏平静地转身。
　　清洁机器人只能处理灰尘与小体积垃圾，将部分碎布从沙发下顶出来，却拿它毫无办法。简白藏将十分努力的小型机器人搬开，手动解决那桩人为制造的惨案。
　　AS003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蹲下的简白藏一块块从沙发底下掏出零散的碎布片，毫不心虚。
　　简白藏将碎布条扔进垃圾桶里，他似乎特别喜欢撕碎某种东西，上一个遭受如此对待的是一张床单。
　　破坏力与破坏欲成正比。
　　AS003若无其事地说：“他说那是你给我起的名字，是吗？”
　　“谁？”简白藏反应过来，那个“他”应该是指假证件制造者。沉默数秒，说道，“晁戎是你的名字。”
　　AS003说：“你一直称呼我为，003号。”
　　简白藏语气平淡：“那不是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名字不就是代号？”AS003说。
　　简白藏摇摇头：“不一样。晁戎听起来，更像一个……人。”
　　一个出于某人期盼或是祝愿的名字。而非，一串视为物品般不带感情的编号。
　　AS003不置可否，简白藏愿意怎样称呼他都可以，只是代号而已。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简白藏凝视那张过分纯净而显得有些冷漠的脸。
　　如那些人所愿，一张被刻意清空的白纸上，除了想要看到的内容，没有“杂质”。
　　但如果真的没有一丝杂质，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重新站到简白藏面前。
　　那张白纸看不见的背面，或许已经有了他们所未知的内容。聪明地隐藏起来，有意识地不让他人发现，不知将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未知，意味着简白藏无法判断那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
　　面对这张漠然的脸，他失去了所有分辨能力。
　　镜片是很好的遮挡物，简白藏垂下眼睑掩去双眸，完美控制表情，再次开口：“今天遇到了什么麻烦？”
　　AS003想否认，简白藏下巴尖朝着垃圾桶偏了偏，他皱了皱鼻子，不甘心地如实交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用枪打我。”
　　他低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袒露的胸膛上中枪的三个位置点了一下示意。
　　简白藏眉心蹙起，语气严肃了些：“这种事情，没有必要隐瞒。”
　　“你不想看见我惹麻烦。”AS003说，“不是吗？”
　　简白藏一时语塞，无法否认。
　　“我不想看见，不代表你可以对我隐瞒。”简白藏说了句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话。
　　他没有任何立场要求对方完全坦诚。
　　掩饰性低头掏出手机翻找通话记录，简白藏说，“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我会联系他的。接下来几天，可以请你不要乱跑吗？”
　　即便觉得那不是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AS003也清楚，在这个地方发生任何不在预期的事对简白藏来说都可能是麻烦。
　　切实搞出一点动静后他终于消停下来，老实点头，短期内不会擅自出门。
　　得到回答，简白藏一面拨通电话，一面进入卧室内合上了门。
　　AS003能听见他在与人交谈，对面那人是被这则通话吓到的约翰。
　　许是出于对AS003忌惮的缘故，约翰不敢用自己的人头去赌是黑道杀手先找到这两人杀死，还是自己先被找到揪掉脑袋。
　　按这几天的经验来看，怎么看都是对方先得手的几率比较大。
　　双方都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进行了一番客套生疏的交涉，秉承迅速了结恩怨的共识，通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便结束。
　　过了一会儿简白藏从卧室出来，不再多提那件事，转手将一样巴掌大的东西交到AS003手中。
　　“这是我之前的手机。”简白藏将那台手机开机，长期保持关机状态的机器屏幕亮起，显示还剩百分之三十的电，他滑动屏幕操作给AS003看。
　　“你可以暂时使用它。这个，是我的号码，以后有什么事需要联系我，就打这个电话。”
　　AS003在屏幕上点了点，电话拨了出去。几乎是立刻，简白藏手中那台铃声伴随蜂鸣响起，屏幕上出现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现场试验成功拨通，他便没有接通，划动屏幕挂断。
　　AS003眉毛压了压，再度拨出电话：“没有接通，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听到声音。”
　　“……”简白藏指尖在屏幕上轻划，将手机放到耳边，“听见了吗，可以了吧。”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经过传输转换有些许延迟，与对面传来的人声相比略失真，AS003勉强满意：“看不见你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事情看起来进展顺利，简白藏不确定AS003是否会按他所说的那样做，有一个联系方式至少比两人分开即失联强。
　　持续整个白天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人疲惫，回到家也没能得到休息，精神压力加持下身体愈发劳累。看出简白藏状态不是很好，AS003大度地表示今天可以不用吃牛排。
　　简白藏不是追着喂饭的保姆，他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于是随便吃了一些食物，然后拿上衣服进入浴室洗漱。
　　热水自头顶喷洒下来，简白藏闭上双眼仰起脸，任由水浇在脸上，将全身淋湿。温暖的水流滑过皮肤表面，稍稍舒缓了疲倦。
　　这样的舒适没能持续多久，突如其来的铃声在浴室内回荡，简白藏睁眼，不悦地看向搁在洗手台上的手机。
　　没有备注的号码在屏幕上跳跃，伸出去的手握成拳紧了紧，迟迟没有拿起。
　　“我看不见你了。”那家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简白藏果断收回手，不予理会。
　　铃声持续片刻，终于停止，简白藏暗暗松了口气。几秒后，铃声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
　　AS003背倚着墙，隔一会儿点一下屏幕，轻松惬意。
　　身旁浴室的门猛地被拉开，浑身湿漉漉的简白藏只围了条浴巾走出来，一把夺过刚给出去没多久的手机，咬紧牙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我在家的时候，你不需要这个。”
　　AS003摊开手，满眼无辜。


第23章 
　　看得出来，AS003似乎以此为乐，时常故意挑衅，借此观察简白藏的反应，像是在不断试探他的底限。
　　无论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简白藏得承认，他的底线在随着AS003的逼近而后退。
　　他无法对这样一个缺乏常识的人苛责什么。
　　AS003偶尔表现出正常人应有的反应，他都会感到莫名的欣慰，但连这样的时刻都少之又少。
　　在那座全封闭的小岛上，研究人员与实验体需要保持一定距离，所有人都明白那些实验体有多么危险。
　　在完成束缚与麻醉前，他们几乎不会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不是隔着防爆玻璃，就是隔着厚实的防护服。
　　简白藏曾长时间观察分配给自己的实验体，那时的AS003毋庸置疑有着独立思考能力，但同时服从性很高，以至于让人忽略他是否有自己的想法。
　　不会有任何人探究这些实验体在想什么，所有人都不关心。
　　他会隔着玻璃与简白藏对视，大部分时间很安静。有时靠得很近，双手贴着冰冷的玻璃，鼻尖也挨了上来。
　　那双眼睛里，偶尔流露出想从观察室里出来的渴望。
　　在无数监视器注视下的简白藏绝不会做出违反规定的举动。最亲近的行为，也不过是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隔着玻璃轻触他的额头，然后快速离开。
　　过多的近距离互动也是规定所禁止的行为。
　　完善的记忆清除手术可以让实验体失去过往对一切事物——包括自己的认知，但不代表他们失去了智力与辨别能力。
　　相当一部分实验体会因试验过程中产生的痛苦而发怒发狂，具备很强的攻击性，这些规定完全是为研究人员安危着想。
　　但现状很匪夷所思，简白藏与AS003的距离近到无限接近于零。
　　AS003套上了裤子，说什么都不愿穿上衣。
　　这又是简白藏所不能理解的奇特思维。
　　拿着衣服与倔强的AS003对视僵持，简白藏对那个名字出于潜意识的回避，迟迟出不了口，索性放弃对话，转身回了卧室。
　　AS003跟了上来：“你想对我说什么？”
　　简白藏兀自躺好，闭上双眼：“没有。”
　　“你看着我，就是有话要对我说。”AS003也躺了过来，自然地搭上一条胳膊。
　　简白藏：“说了没有。”
　　AS003不依不饶：“就是有。”
　　简白藏不耐烦地转身背对他：“反正说了你也不会听。”
　　身后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简白藏下意识想，这句话的语气是否过重了？
　　没关严实的房门被顶开，旺卡先生轻手轻脚走进来，跳上床，巡视一番，在简白藏腿边躺下了。
　　一直对此不满，时刻等待机会赶走它的AS003此时一动不动。
　　简白藏知道，背后的AS003正看着自己。
　　只有呼吸声起伏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简白藏在一阵蜂鸣震动中睁眼，逐渐漫上来的困倦霎时退却。他摸到手机，看到屏幕显示的名字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时间显示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伊索尔这时候打电话来做什么？
　　简白藏可以确定，不会是因为公事。
　　作为公司高层，伊索尔不用直接与研究所对接，向下发布的任务会有人代伊索尔转达。如果是研究所出了问题，在这个时间点，也应该是值班的工作人员联系简白藏，然后再由他上报。
　　私事……伊索尔又能有什么私事需要和他通话？
　　瞥了眼没有丝毫倦意，仍盯着他的AS003，简白藏拿着手机，下床走了出去。
　　来到封闭阳台，拉上门，简白藏接通电话。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伊索尔放松的声音传来。
　　听起来，不像是有紧急情况的样子。简白藏压低声音：“抱歉，我已经睡着了。”
　　“那岂不是吵醒你了？啊，该说抱歉的是我，我没注意到时间。”伊索尔笑了两声。
　　简白藏没说话，静静听着。伊索尔语气正经了些：“公司七个月前失踪的那艘船被找到了。在西边一个海岸搁浅，一个渔民发现的。”
　　简白藏一怔，回想起七个月前那篇报道。
　　格拉乌兹公司业务涉及全球，海陆空三种线路畅通无阻，名下拥有大型航运船只数百条，中小型船只无数。
　　七个月前失踪的，就是一条中型船只，船上二十名海员集体失联。
　　船只运输业务与简白藏没有任何关系，但这艘船失踪的地点比较特殊。它距离梅德勒岛所在位置，不到三十海里。
　　伊索尔抱怨道：“船上的船员都不见了，包括那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他可是我父亲一手提拔的，这些人的赔偿金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
　　“黑匣子找到了吗？”简白藏问。
　　“完好无损的在船上。”伊索尔望着下方城市闪烁的灯火，语气莫名，“船只失踪前，他们收到了求救信号，从梅德勒岛上传来的。于是，他们改变了航向。”
　　简白藏不知道如何回应。
　　梅德勒岛经过彻底的大清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此时他的卧室里，也有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伊索尔说的话补充了AS003出现在这里的必要条件，他是如何跨过海域来到这片陆地的？
　　答案出现了，那艘失踪的船。
　　随船来到陆地的，只有AS003一个吗？
　　那些死于非命的前同事，是否与此有关联？
　　“还在听吗？”
　　伊索尔的声音将简白藏从尖锐耳鸣中拉回现实，简白藏面色发白，低低应了一声。
　　“船上有些乱七八糟的血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船只内部遭到了严重破坏，肯定是报废了。”伊索尔惋惜道，“要是被那些老家伙知道，肯定又要来找我的麻烦，毕竟那份航运合约是我签署的。”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麻烦，也不知道带了些什么脏东西上岸。”
　　简白藏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通话上了，看向卧室的方向，有些失神。
　　“放心，只要你不离开我的视线，我会保证你的安全。详细的事白天再说，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伊索尔说。
　　“对了，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任何情况。”
　　格外强调的四个字语气加重，意外严肃。
　　简白藏嗯了声，匆匆挂断电话，有什么压迫在胸口，呼吸沉重艰难。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简白藏回来。AS003盘腿坐在床上，罕见的没有趁简白藏离开驱逐旺卡先生。
　　看到简白藏白得吓人的脸色，眼神也十分奇怪，AS003疑惑地问：“怎么了？”
　　简白藏凝视他片刻，缓缓开口：“你没听见电话里的内容吗？”
　　AS003偏头，淡色的唇不乐意地抿了抿：“出去就是不想给我听的意思。”
　　……一些突如其来的自知之明。
　　简白藏调整情绪，回到床上，对刚才那通电话只字不提。
　　AS003没有把手臂搭上来，只是从背后靠近，安分地贴近他的后背。
　　轻轻的声音从耳边拂过：“有什么你跟我说，我听你的就是了。”
　　简白藏眼中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
　　他无从判断那些话是真是假，也无从判断这些行为出自何种目的。
　　他不信任AS003，就像不相信AS003会信任他。


第24章 
　　室内顶灯射出强烈刺眼的白光，使得视线所及的一切呈现过曝效果，体感重力有些异常，连转头都会出现失重的恍惚感。
　　简白藏看到不远处背对着他的AS003，想开口呼唤，却迟疑着放下了手。
　　AS003仍没有穿回上衣，简白藏迟钝地想起，那件衬衣被他撕碎了。
　　沐浴在耀眼的白光里，AS003身体轮廓虚了边，模模糊糊动起来，缓缓转过了身。
　　扎眼的红色重重砸在视网膜上，简白藏心跳骤然加快，沉重的身体却无法闪躲。
　　他看见AS003前胸破开一个巨大的伤口，皮肉缺失，两侧肋骨断裂得参差不齐。暴露在外的内脏器官依然运作，鲜红心脏在他的注视下跳跃着，泵出炽热的血浆。
　　AS003看他的眼神凶狠，黑眸中涌动着暗红的暴戾仇恨。
　　对视的下一刻，怒吼着向他猛扑上来。
　　身体乍地抽动一下，眼珠在眼睑下不安滚动，感知惊惶情绪的身体下意识屏住呼吸。几秒后，简白藏睁眼，惊惧未消。
　　确认安全地躺在卧室床上，紧绷的身体这才逐渐放松，恢复平稳呼吸。
　　那真是一个可怕的梦。
　　脱离梦境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真实的感触，在恒温系统维持着舒适温度的室内，背后传来另一个活体的温度。
　　“你靠得太近了。”简白藏说。
　　他被AS003从背后用双手紧搂着，两具微弓的身躯嵌在一起，简白藏整个人几乎整个陷在AS003的怀里。
　　“你刚才一直乱动，把你固定住，才不会掉下床去。”AS003说，“你怎么了？”
　　AS003似乎脸贴着他的后颈，鼻息与说话间吐出的气息喷洒在一处，温温热热的——和别的人没什么区别。
　　简白藏已经没了睡意，那股沉重感残留在身体里，疲惫地合上眼睑：“做了个噩梦。”
　　AS003好奇：“什么样的噩梦？”
　　良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AS003以为简白藏打算装睡不回答时，敏锐的耳朵捕捉到像叹气的四个字。
　　“我的报应。”
　　被噩梦惊醒后，简白藏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
　　AS003一直没有放开他，这样不算过分的压迫反倒让他感到些许安定，直到闹钟响起没有再做梦。
　　窗外渐渐亮起来，简白藏坚定将自己从那个怀抱中拉扯出来，AS003也摆起了脸色，环抱双臂坐在床上，冷冷的眼眸定在那道背影上，时不时发出牙齿相磨的“咯咯”声。
　　简白藏没有理会，但他想，如果条件允许，AS003牙齿间磨的就会是他的骨头。
　　夜晚依偎在一起的场景更像是场幻梦，两人的距离又重新变得微妙起来。
　　洗漱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为AS003检查伤口愈合情况。
　　使用药物已经颇见成效，伤口长势不再受残留物影响，与简白藏预计相差无几。
　　大致估算，痊愈还需要半个月。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还要共处半个月。
　　换好自己衣服的同时，简白藏也将买给AS003的一套拿出来，放到床尾：“你的衣服在这里。”
　　他无意强迫，也并非指令语气，仅仅是提醒。
　　反正AS003暂时没有外出的打算，待在室内穿不穿都随意。
　　出乎意料的是，AS003走过来穿上了衣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突然之间，AS003变得很顺从，身上的攻击性与故意作对的叛逆也收敛起来。
　　不知缘由的转变让简白藏起疑。
　　想起昨晚话不投机的对话，简白藏心中困惑，难道只是因为那句“反正说了你也不会听”？
　　没那么简单吧。
　　AS003有自己的小心思，尤其是事隔三年后不期重逢，让过去的了解分崩离析。
　　他们彼此都有所保留，猜疑的隔阂始终都在。
　　很快简白藏不再纠结，探究缘由没有任何意义，这样反而更好。
　　对简白藏来说，AS003早晚要离开，他们只需要在相处时维持和平，然后等待分别来临，最好再无瓜葛。
　　喂过猫，自己随便吃了点食物，简白藏准备动身去往研究所。
　　“你什么时候回来？”AS003跟在他身后。
　　简白藏低头换鞋：“忙完手里的工作就会回来。”
　　AS003握着那部手机，郑重其事：“你不能不接我的电话。”
　　简白藏思索片刻，说：“只要你保证，有事需要找我的时候才可以打我的电话。如果无故打电话打扰我，那么之后我将不会再接你的电话。”
　　AS003像是面对一个难以抉择的难题，迟疑好一会儿，勉为其难地答应：“好。”
　　确定他不会再随意外出，简白藏说了声我出门了，转身走出门外。
　　金属门将那张眼神纯良的标致面孔隔绝在屋内，简白藏揣着疑惑与怪异的心情进入电梯，按下关门钮。
　　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长长呼出一口气，简白藏扶了扶眼镜，好吧，他的确有些在意。
　　AS003寻找他的踪迹来到这里，却只在最开始表现出一点攻击性，那颗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样的表现，看起来就像是……想要留下来？
　　“叮！”
　　提示音响起，电梯门开启。地下室阴冷的空气灌入狭小空间，简白藏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挣扎的思绪随着周遭温度下降渐渐冷却。
　　那是，绝对不能容许的事情。
　　到达研究所，过了十点都没有接到伊索尔请他上楼的指令。
　　简白藏大致可以猜到，那位年轻有为的公司高管此时可能还拥着某个女人，慢吞吞地不想起床。
　　看来事态不算紧急，昨晚得知的消息虽然令人震惊，但不会影响工作进程。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工作，其他事情伊索尔会处理好。
　　查看昨夜记录的数据，确认没有出现异常波动，简白藏起身来到更衣室。戴上只露出眼睛的口罩，穿好橡胶防护服，接下来将会对他负责的实验体例行检查。
　　将私人物品存放好，即将关闭储物柜柜门的那一刻，柜子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迟疑片刻，简白藏拿起手机，显示的那串数字让他眼中闪过一丝纠结。
　　距离他出门，还不到三个小时。
　　简白藏深吸一口气，摘下口罩，接通电话。
　　简白藏：“你最好有事。”
　　电话那头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简白藏眉心刚蹙起来，感觉有些不对劲。
　　仔细听来，对面似乎有细微的呼噜声。
　　正疑惑之时，AS003的声音终于传来，距离由远及近：“是旺卡先生说它有事找你，不过电话打通它又不说话了，这可不关我的事。”
　　他振振有词，瞥了眼歪着脑袋蹲在地上，眼神清澈无知的旺卡先生，对自己说的话更坚定了。


第25章 
　　踏出电梯那一刻伊索尔隐约察觉到一丝异样氛围，但他并未迟疑，大步流星走向坐在外区的秘书。
　　听见有人靠近，罗珊小姐罚站似的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伊索尔抬手看了眼手表，语速飞快：“帮我转告简先生，让他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尽快。”
　　“好的。”罗珊仓促点头，声音紧绷。
　　吩咐完，伊索尔转身要进入办公室，罗珊被他先发制人打断的话终于挤了出来：“伊索尔先生，请等一下！”
　　伊索尔停下脚步，看到自己秘书那张脸上欲言又止的为难，指了指办公室门：“这里还是我的办公室？”
　　罗珊愣了一下：“当然。”
　　她吐露实情：“安德森先生已经在里面等候您了，就在几分钟前。我以没有预约阻止，但他获得了莱恩先生的允许……”
　　伊索尔表情变得难以言喻：“是的，莱恩学生的权力当然大过我这个儿子。这不能怪你。”
　　罗珊因这句话更为惭愧。
　　其实毫无必要，伊索尔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调整心态，上前推开办公室的门。
　　“早安，安德森先生！”伊索尔的声音热情洋溢，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轻松惬意地看向端坐对面那人。
　　那是一张普通到走到街头立刻没入人群中的白人面孔，四十岁左右，或许更大一点。伊索尔不太清楚，事实上对方信息一切成迷，连安德森这个名字或许也是此地专用。
　　只有一点格外清楚，那就是对方非常危险。
　　安德森点点头，声音也平平无奇：“伊索尔先生应该明白我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伊索尔笑容微僵，下一刻转化为更灿烂的笑：“当然！我早就让他们将所有收集的数据资料以及黑匣子打包好，准备第一时间送到您手里。”
　　安德森颔首：“那看来是我心急，没等接到通知就来了。我还以为您想要私下进行破译，擅自获取其中信息。”
　　不留情面地拆穿，伊索尔一句“您真会开玩笑”都说不出。
　　他维持风度，桌面上的双手交叉起来：“是吗？或许是某个环节出了偏差，让您亲自跑一趟真是抱歉。”
　　看着对方摆出防御性姿态，安德森语气没有丝毫改变：“你们对简白藏的监管似乎很疏忽，不仅住所处不设监控，还让他随意进入难以管控的区域，这方面的工作需要有所提升。”
　　伊索尔眼神锐利起来：“安德森先生，对他人管理员工的方式指手画脚是相当失礼的行为。”
　　“您好像搞错了什么。”安德森露出一个包容的微笑，“他并非贵公司的员工，只是为了减轻我们管理负担，暂时被寄放于此，由贵司代为监管。”
　　那口吻像是在说一只经营困难的动物园托管给第三方的动物。
　　的确，对方的想法能轻易决定简白藏的去留。而简白藏一旦被带走，将从此销声匿迹。
　　伊索尔收回锐利的视线，同时收敛了笑容：“监管方面我会加强的。”
　　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赌气般的情绪波动写在脸上。伊索尔有些厌恶，对安德森，也对自己。
　　没有等待多久，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安德森客气鞠了一躬：“感谢贵司一直以来慷慨协助。”
　　伊索尔站起身送客：“应该是我们感谢您的信任。”
　　电梯停在两人面前，开启的门内那道身影令双方都愣了愣。
　　很快伊索尔率先怒斥：“谁让你上来的？”
　　简白藏视线从安德森脸上扫过，立刻明白处境，少有血色的面上没有表现什么，垂下眼睑说了声抱歉。
　　伊索尔想起来，是他让罗珊下达的通知，他该死的精神紧绷到忘了这件事。
　　安德森笑笑，按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一直没有机会与简先生正面交谈，正巧遇上，免得另外找时间，就在这里聊两句吧。”
　　那态度堪称随和，却不容拒绝。
　　简白藏从电梯里走出来，面对这个人寡言少语到只吐出您好两个字。
　　下移的目光瞥见安德森手里鼓囊囊的黑色提包，心里清楚，看来他与伊索尔的会面可能没有必要了。
　　“我读过你以往的文章，包括在校时所写的。里面罗列大量实验过程与严谨数据，很有你导师的风格。”安德森微笑着伸出一只手，“你在专业领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相信一定有机会与你再次合作。在此之前，还请，安分保持现状。”
　　这个人，在调查他。简白藏对那只手握了上去，有些凉的皮肤表面粗糙，像摸了一条阴暗处的蛇。
　　那些话如同蛇信抖动着触碰到耳廓，留下湿冷的触感。
　　安德森的身影随着电梯消失，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伊索尔带着简白藏返回办公室，烦躁地揉了揉后脑：“抱歉，刚才你出现得太不是时候。”
　　简白藏并不否认：“是我疏忽，我不知道那个人在。”
　　“我都不知道。”伊索尔小声嘟囔，随手拿过桌面上一支钢笔，“送给你的礼物。”
　　简白藏回绝：“请不要再给我送监听器。”
　　“这是我的任务，拿回去冲进马桶吧。”伊索尔满不在乎地扔下笔，“如你所见，他带走了黑匣子，资料来不及备份被他全部带走，你要白走一趟了。”
　　没有得到回应，伊索尔看向他，却看到对方眼中流露惊讶，像是他说了多不可思异的话。
　　简白藏：“那些信息涉及机密，不适合告知一个普通研究员。”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伊索尔撇撇嘴，“我以为你想知道。”
　　对机密表现出好奇与热衷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简白藏不会主动探寻。
　　AS003的出现多少已经证实了某些事情，越是如此，越应该谨慎地将自己置身事外。奇怪的是，伊索尔为什么主动告诉他。
　　“那时你明明……算了，你回去吧。”伊索尔小声嘀咕。
　　他并非洞悉一切的人，但在这件事上看得透彻，感觉得到简白藏有意回避，最终他只是说：“将你带回来的是我，我是你的同伴。你可以试着多给其他人一些信赖。”
　　简白藏：“我对您非常感谢，一直以来都是。”
　　固若金汤，没有一丝可乘之机。
　　但这只会让伊索尔的探究欲更旺盛，不由得想起将简白藏接回来的那一天。
　　亲眼看到面对他人一贯封闭自己的人，却在某一刻展露了强烈情绪，那是多么令人兴奋啊！
　　独自坐在办公室内，伊索尔凝视窗外模糊的城市边缘。
　　即使第一时间封锁发现那艘船的消息，安德森还是出现在了这里，以至于他对那句话一时哑口无言。
　　或许过不了多久，那座封闭的小岛将会被重新开启……
　　“叩叩叩。”
　　“请进。”伊索尔话音刚落，罗珊推门冲了进来，声音急促。
　　“简先生在刚才遭遇出逃实验体袭击，伤情不明，发狂实验体已经击毙，医疗队正赶往现场！”
　　伊索尔脸色微变，敲击几下键盘切换监控画面，在一处走廊找到了简白藏的身影。紧盯屏幕的表情过于严肃，显得格外阴沉。
　　周围人没有太靠近，简白藏静静靠在那里，右肩到胸口以及整条右臂沾染大片血迹。被撕咬的破损黏成一团，分不清布料与皮肉。
　　或许是隔着冰冷的摄像头，他的脸上看不见过多表情，连痛苦都罕见。
　　一动不动，像一具安静的尸体。


第26章 
　　四周都是金属牢笼，用厚实金属板隔开成一立方左右的空间。昏暗灯光下看不清笼内具体情形，只能听见活物在其中骚动，不安分地撞击摇晃。
　　尖锐的吱吱叫唤伴随金属摩擦碰撞响个不停。
　　视线停留在右前方下方的那个隔间，因为他注意到，门锁不知被谁打开了，露出一条不容忽视的缝。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条缝渐渐扩大。
　　一只白得泛青的手从黑暗牢笼里伸出来，五指扣在笼门边缘，借着力道将憋屈蜷缩的身体从狭窄空间往外拉。
　　模糊身影缓缓舒展，从牢笼束缚中挣脱出来。像是注意到这边，微微侧过头来，凌乱散落的长发间，窥见一双熟悉的冰冷双眸。
　　简白藏睁眼所见的是纯白天花板，灯光经由磨砂灯罩缓和，并不刺眼。
　　视野一片模糊，他稍稍眯眼，缓了缓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是格拉乌兹公司名下一所私立医院，他受到出逃实验体猴子袭击被送到医院治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身体传来的疼痛，让人怀疑到底是麻醉失效，还是见他昏迷压根没有使用麻醉药。
　　眼镜被擦拭干净放在床头柜上，简白藏尝试伸手去拿，稍微动了动，伤处传来剧痛，阻止了一切动作。他浑身绷紧，额头冒出一点细汗。
　　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简白藏记得清楚，一只异常躁动的实验体猴子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发狂地向迎面遇到的人发动攻击。
　　简白藏挡在林娜身前，承受了全部攻击，失血与身体疲惫致使他中途就昏死过去。
　　正对病床的监控器红灯闪烁，简白藏与其对视，很快便有护士开门走了进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熟练地查看病人现状。
　　“我睡了多久？”简白藏问。
　　护士看他一眼：“二十六个小时。”
　　这么久……简白藏蹙着眉头看向床头柜，寻找着什么：“请问我的手机有和我一起送来吗？”
　　“抱歉，我并没有见到。”护士说。
　　她不做多停留，确认简白藏情况稳定，立刻走了出去。
　　单人病房隔音无可挑剔，没有外界声音干扰。简白藏忍不住想，两天没有回去，AS003会不会打电话来询问？
　　那家伙的行为无法预测，如果没有等到他，电话也打不通，或许又会擅自乱跑也说不定。
　　甚至找去公司……
　　简白藏有一瞬间愣神。
　　他在，想什么？
　　他抬起左手捂住双眼，试图让心静下来。明明，他自己都弄成这副德行了，那家伙的生存能力根本用不着他担心。
　　病房门被敲响，没有等一声请进，门外的人已经进入，面上笑容灿烂：“护士说你醒了，冒昧打扰啦。”
　　程默笑眯眯地在病床边坐下，身上穿着一套深色便装，双手随意的插在兜里，见简白藏盯着自己，主动说道：“我来是通知你一个遗憾的消息，因为你受伤短时间内无法回到岗位，所以你负责的项目全部由林娜接手，不用担心。”
　　他抽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我原本想以同事的身份与你相处，现在不得不开诚布公，抱歉啦。果然，还是那样比较自然吧。说起来你也太不近人情了，我千方百计想和你拉近关系，完全失败了呀。”
　　安插在周围的监视者也跳了出来。
　　不明来历，但无论隶属哪个部门，似乎差别不大。
　　简白藏别开脸：“知道了。”
　　“哦，还有件东西要给你。”程默从口袋里取出一样物品，放在床边，“你刚才不是问护士吗？在你昏迷期间，有好几个电话打来，不过没有备注。我记得，那好像是你曾经使用过的号码吧。”
　　他的目光一直观察着自己，简白藏视线落在手机上，语气平静：“你接了吗？”
　　程默笑容扩大：“接了哦。”
　　简白藏语气平平：“哦。”
　　反应真无趣。程默把手放回兜里：“可惜接通的瞬间就挂断了，你的手机上了锁不能回拨，使用别的手机无法拨通那个号码，对方应该设置了通话限制。真是严防死守，跟你一样。”
　　事实上他第一时间试图强行解锁手机，然后发现那部手机内部设置了程序，一旦遭到外部攻击，所有存储内容都将彻底格式化。
　　程默好奇打量这个受伤躺在病床上的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导致面容有些憔悴，身上白色病号服宽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堪一击。却在周围筑起一道强韧的高墙，棘手得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
　　“对了，猴子，已经查出来是谁放出来的了。”程默说。
　　简白藏知道，那绝对不可能是意外。他甚至猜想过，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是埃里克。”程默说，“还记得他吗？就是那个因为操作失误被你赶出实验室的家伙。”
　　不，他只是给出让对方考虑是否适合这份工作的建议，做决策的并不是他，简白藏想。
　　“他的叔叔是公司高层，难怪，是个靠背景进来的笨蛋。”程默滔滔不绝，“他利用叔叔的权限偷偷进来，对关实验体的笼子动了手脚，想制造一些混乱。很不幸，被你碰到了。会有这样的下场是理所当然，毕竟那些每天承受实验痛苦的实验体，最恨的就是冷眼旁观的你们了嘛！”
　　他说完那句话，没有人接，病房内寂静到回音游荡。
　　程默总算有了点自觉，尴尬地在下巴上挠了挠。
　　这话像是在说对方活该，虽然他的确有那么一点这意思。
　　良久，简白藏的声音很轻：“我知道。”
　　简白藏闭着双眼，不再有任何回应。程默说得口干舌燥，最终只能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离开了病房。
　　刚从二十多小时的睡眠中苏醒，又被程默不断言语刺激，此时简白藏头脑清醒到有些可怕，他情愿能再混沌些。
　　伤势痊愈前他得待在医院，除了每日伤口处理，更便于接受监视。
　　之前伊索尔确实尽了最大努力，给予他最大限度的自由——至少那个姑且被称为“家”的住所，不会有摄像头对准床铺。
　　现在仅剩卫生间作为私密区域，或许他还要感恩戴德。
　　随着窗外世界陷入黑暗，房间内的灯光同步调节，本就模糊的视野在黯淡光线下只能大致分辨物体。
　　没电的手机扣在手中，被体温捂得温热。即便是块没电的砖头，也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简白藏睁着双眼，脑中计算公式转移注意力。
　　否则他总会想……
　　“咚。”
　　一声轻响从窗口传来，简白藏的心跳随之骤停，再度恢复时跳得飞快，血液流速过快，体温都升高了一两度。
　　不可能。
　　简白藏死死盯着摄像头的方向，会被拍到……
　　下一刻，红色的灯熄灭，监视的异样感消除。
　　然后，是窗子被打开的声音。
　　出现在厚重窗帘后的黑色身影高挑颀长，简白藏呼吸凝滞。
　　他看不清那个人影，但他知道，那是AS003。
　　他从窗帘后走了出来，脚步悄无声息，一步一步向病床靠近。
　　简白藏双眼一眨不眨，想让他离开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床边蹲下。
　　那双手臂撑着床沿，压感顺着固体传递过来，让AS003的出现更有几分实感。
　　“你没有按时回家。”他说。


第27章 
　　视野里AS003的面孔模糊不清，简白藏艰难开口：“这里正在被监控。”
　　AS003对那句提醒并不在乎，站在床边俯下身来，双手撑在枕头两侧。乌黑长发从两侧滑下，如同罩下一张细密的暗网。
　　周遭更黑，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
　　简白藏强迫自己分心，想到监控器熄灭的灯，他已经可以熟练地避免被监控捕捉。
　　他挨得极近，近到简白藏可以看清他鼻翼翕动，细微气流声掠过侧颊。危险的眼眸紧盯，如同野兽般嗅探，让无路可逃的简白藏汗毛悚立。
　　盖在薄被之下的身体裹着纱布，公司研发的止血药效果非常好，气味却异常显著。
　　血腥味与如此浓烈的药味掺杂，刺激着AS003敏锐的嗅觉。
　　“你受伤了。”AS003语气听起来有些异样，那双眼眸闪烁，隐隐焦躁不安，“谁干的？”
　　像是在关心。但他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随时会有人来查看无故关闭的监控，AS003绝对不能被公司发现，他不能留在这里！
　　这一刻，简白藏不再克制，扯下暧昧的表面和平，狠狠将维持到现在的微妙平衡打破。
　　哪怕激怒AS003，被他当场抹杀也在所不惜。
　　“放心，那只暴走伤人的实验体已经第一时间被击毙。”简白藏一字一句地说，“很彻底。”
　　完全没有预料简白藏会说出这句话，过火得刺耳。
　　AS003撑在枕头上的双手紧了紧，嘴角绷直，声音完全冷了下来，不留情面的进行反击。
　　“被杀死的是你就好了！”
　　即便亲耳听见的瞬间浑身猛地震颤，简白藏也没有丝毫意外。
　　没错，没错了。
　　这才是AS003的真心话。
　　那份一直存在的，深刻入骨的怨恨。
　　他强自镇定，喉咙在颤抖，仍是继续说下去：“抱歉，没能如你所愿。”
　　他的声音一出口，几乎立刻察觉床头向下沉了几分，压迫的力道直接受力在病床上，金属床脚立竿见影弯曲了几分。
　　“我不想听你说话！”AS003直起身，压抑着怒气，“你的身体太脆弱了，这点也让人讨厌！”
　　AS003伸手要将简白藏从病床上拉起来。无论如何，先离开这个充满不定因素的地方。
　　简白藏抗拒地挣扎，语速又快又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的同伴要你把我带过去吗？还是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人，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握住双肩的手顿了顿，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松开。
　　AS003退开了些，那张得天独厚堪称美丽的面孔在简白藏眼里漠然冰冷。
　　“是谁告诉你，你出现在公众视野会给我造成严重后果？”简白藏问。
　　没有进行社会化的实验体，压根不会想到这种问题，他们的头脑中没有这一概念。
　　除非，有人对他们进行过相关方面的指引教导。
　　利用那艘船抵达陆地的实验体绝不止AS003一个，而是一群。
　　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挨个找到当时梅德勒岛的研究员报复，这样的群体却没在人群中引起任何大范围骚动。
　　与AS003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简白藏不可能相信他们能自行处理。
　　只能是另有在其中起巨大作用的人存在，或者，应该说某个组织。
　　AS003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眼中连被挑起的怒火也消失殆尽。
　　简白藏感到一阵疲惫，闭上了双眼：“你很恨我吧？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却不能消除罪恶之源，一定很难受。”
　　怎么可能不？
　　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忽然遭到猛烈集火攻击，反应过来抵抗时已经晚了。
　　特殊武器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口，与身体不断修复的本能相悖，疼痛敏感度极低的身体也能感受到持续的痛苦。
　　那个人却离开小岛，在另一个地方若无其事的生活。
　　AS003注视着病床上那人，冷冷说：“恨死你了。”
　　“对不起。”简白藏声音又低了几分，“对不起啊。”
　　“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身份卡，给你的那张卡里有我所有资金，应该够你生活一段时间。把你带上岸的人应该会帮你，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简白藏睁开眼，已恢复平静，“现在，你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我不会原谅你的。”AS003靠近他的耳边，“我也不会杀了你。你说的不算，在我说结束之前，就不会结束。”
　　简白藏眼中困惑与痛苦一闪而逝：“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为我所做的一切道歉，但那并不代表我会忍受其他。除了死亡，我不会屈从于任何人。”
　　AS003眉头紧皱，敏锐捕捉到走廊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深深望了简白藏一眼，不发一言，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窗帘之后。
　　第二日清晨，简白藏又见到了满脸探究的程默。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抱着电子平板，屏幕黑漆漆的，只有角落不停走动的数字证明它正在运作。
　　“昨晚这里的监控器出现了故障？”
　　“或许是。”
　　程默露出牙疼的笑容：“或许是？这里将近十五分钟的黑屏，恐怕，昨晚有什么人来过了吧？”
　　“有。”
　　简白藏看着程默骤然发亮的双眼，说，“我一直在睡觉，忽然就有人进来检查了监控器。”
　　“我不是说那个……”程默叹了口气，无奈放弃追问，“看起来你精神好多了，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简白藏反问：“你从哪里看出我精神好多了？”
　　“……希望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程默识趣的不接他的话。
　　简白藏：“我姑且还算在格拉乌兹公司管理范围内，保密协议我也签署过，你的询问有没有经过公司的允许？”
　　终于问了个专业范围内的问题，程默扬起自信的笑容：“当然，不然我也不能出现在这里。对了，‘你的’公司同样在接受调查，这件事，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公司被调查的事伊索尔从未提起过，那就不是简白藏需要关心的事。
　　毕竟那家公司可不止一次接受过调查，大大小小的冲击之下多年来依然屹立，雄厚根基难以想象。
　　他的沉默让程默满意，清了清嗓子，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请问，你是否曾经是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参与者？”


第28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白藏平静的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
　　“没有印象吗？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从哪里开始呢……”程默一改平日嬉笑轻松的语气，表情严肃起来，滑动手中电子屏，“那就从你加入违规进行人体基因实验的实验室说起吧。”
　　他手中电子屏上显示的，是简白藏的过往履历。
　　那张有些模糊的寸照与现在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但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十年，连简白藏自己看到都难免一愣。
　　简白藏：“我的确曾经参与过这个实验室的项目，但待了一年都不到，实验室就……”
　　“就因为被人曝光黑暗内幕而强制关闭，我知道，我知道。”程默打断他，“因为有人出面，大部分研究员都被保了下来。在那之后，这些人都在公共场合销声匿迹。我很想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有这样的前科，今后是否还会再次触犯法律与道德的底线？毕竟据我所知，很多研究员都是眼中只有研究与实验的疯子。”
　　“也包括你。”程默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
　　“预设结果只会让人产生偏见。”简白藏说。
　　“是不是偏见我们心里都清楚。”程默再次滑动屏幕，目光逼视，“事实上，那些消失的研究员都在同一个地方，梅德勒岛实验基地。岛上进行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实验，因此那座岛必须与世隔绝，严格管制，禁止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唯一与外界的往来，是一艘半年来一次，每次停泊时间不超过三小时的补给船。”
　　“那艘补给船属于格拉乌兹公司，同时公司也是梅德勒岛实验室的资助者。因为未知原因实验基地关闭，你才在三年前进入了公司。”
　　他言辞笃定，似乎是掌握了确凿证据，遗憾的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简白藏浅浅摇头：“你在讲故事？这不过是你的臆想。”
　　程默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指尖下是两个年份数字：“这五年空白，你能解释吗？你的履历上写着你在公司，可我调查过，问询过很多人，他们都对你毫无印象。资料可以造假，人的经历可不会。”
　　曾经解释给AS003的话，落回了自己头上。简白藏注视片刻，缓缓道：“我参与了公司还未公布成果的项目，属于商业机密，签署了保密协议，无可奉告。”
　　程默还想问什么，门把手忽然被人拧动，内部上的锁阻止了他。
　　伊索尔的声音传了进来：“找人来把门打开。”
　　程默神情焦虑起来，加快了语速：“一直有人从那座岛上向外传递一些信息，却在实验室关闭不久前突然终止，我只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三年前我的朋友赫伯特教授失踪，生死不明，他也曾上过那座岛，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外面似乎人多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嘈杂，有人取来了钥匙，房门即将被打开。
　　简白藏仍是摇头：“抱歉，我对你所说的内容一无所知。”
　　随着话音落下，房门大开，伊索尔高大的身影撑在门框里，压迫感入侵室内，几乎像是另一扇门。
　　程默眼中希望渐渐黯淡，转变为愤怒与仇恨：“我会找到证据的，我会亲手把你们送进监狱，一定会。”
　　伊索尔大跨步走进来：“在此之前，我的律师会先找你的。伪造信息混入公司、跟踪监视我的员工、还有违规调查……你是哪个部门的来着？我会直接找你的上级领导。”
　　程默没有理会他，深深注视简白藏，径直转身离开。
　　伊索尔挥挥手，不再理会他，用力一把摔上了门，房内骤然安静，只剩两人独处。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伊索尔在床边那把椅子上坐下，面带笑容。
　　“监控都记录下来了。”简白藏看向窗外。
　　伊索尔耸耸肩，他相信程墨什么有用信息都得不到，毕竟就连面对自己，简白藏都毫不松懈。
　　伊索尔：“你的住处被彻底搜查了一遍。抱歉，他们有搜查令。”
　　简白藏：“没关系。”
　　的确，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搜出来，听说还有人被猫挠了。
　　伊索尔忽然转变语气，正经起来：“那么，我要开始谈公事了。”
　　简白藏回头看他，有些意外。
　　伊索尔拿出一份公文：“我代表公司，来和你洽谈工伤赔偿事宜。由我出面，我想凭我们的交情，在赔偿金额上，你不会让公司为难的，对吧？”
　　他笑容灿烂，简白藏却面露迟疑：“我们……有什么交情？”
　　伊索尔：“……”
　　简白藏坐起来了些，呼出一口气：“赔偿金额你定。我手受了伤，不能继续参与公司项目，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养。”
　　“没问题。”伊索尔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简白藏：“还有，那只猫……”
　　伊索尔点头：“那只猫。”
　　那只被邻居托付给他的长毛奶牛猫，旺卡先生。
　　简白藏：“我希望你可以帮我照顾它。”
　　伊索尔点头：“嗯，照顾它……嗯？”
　　“猫需要稳定安全的生活，现在我无法提供。”简白藏眼神真诚，“得一个有责任心、有爱心的人帮我照顾它。”
　　伊索尔想了想，摇头摆手：“我没有爱心。”
　　简白藏：“……这个可以有。”
　　伊索尔：“这个是真没有。”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简白藏默默转头：“我会联系林娜。”
　　签署了赔偿协议，伊索尔满意离开，让简白藏安静休息。
　　有了他的吩咐，不会再有奇怪的人前来打扰。
　　简白藏躺在病床上，安静整洁的病房内没有干扰，脑内却沸反盈天。
　　麻木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又迅速归为平静。
　　那些人搜查了住所，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找到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
　　AS003从这里离开后，消失了。
　　高楼林立的城市似乎成了建造者的竞技场，拔地而起的建筑高耸，争相指向更高处。
　　这一片最高的建筑之上，楼顶的风卷得衣摆哗哗作响。钢铁水塔架稳稳固定在楼体上，过于猛烈的风裹着身躯，像是整个世界在摇晃。
　　聚集在楼顶的五人不约而同仰头望着高处的水塔架。
　　独自坐在上面的人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在身后张扬飞舞，迎着光，精细雕琢的侧面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对光把玩着什么，反射出刺目的金属光泽。
　　这点五人完全达成共识，那就是个难以理解的家伙。
　　无聊。AS003垂下头，把那件东西攥进手心里，五指收得紧紧的，嘴角扯出一道不满的弧度。
　　走的时候应该把那只蠢猫偷走扔掉的。


第29章 
　　同在楼顶的还有另外五人。
　　被AS003无视，他们注视的目光或是忌惮，或是畏惧，犹豫着迟迟未能上前。
　　有着一头蓬松卷发的AS079开口：“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也上船。”
　　五人中的领导者AS036是个短发青年，面容英俊立体，有些混血特征。他注视上方的目光深沉，没有接话。
　　作为梅德勒岛实验基地被摧毁后仅剩的几个幸存者，他们五人早已达成共识——为了生存下去这一共同目的，他们唯有合作。
　　梅德勒岛实验基地像一个烙印，更像是诅咒。
　　除了实验体编号以外，他们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一片空白，脑中只有岛上的一切。他们对这个陌生城市强烈排斥，得不到丝毫认同感。
　　与他人差异显著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唯一熟悉的只有彼此，理所应当牢牢抱团。
　　但AS003并非如此。
　　他从不与其他实验体交谈来往，并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拒绝其他实验体靠近。
　　那时还在岛上，试图与他交谈的AS036只是靠近了一点，还未开口，突然遭到那不声不响的家伙攻击。
　　意识到他的危险，AS036禁止同伴与他接触。
　　但岛上资源有限，争夺生存资源时双方还是起了冲突。
　　AS036与同伴协作围攻，但在对方惊人的愈合速度与越来越猛烈的攻击下主动放弃，退出战斗。
　　如果拼死一搏，未必不能赢，但AS036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生存本就不易，AS003几乎不会主动挑衅，一个人获取的资源也有限，他们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最好的局面。
　　AS036不甘困在这座残余大量辐射的荒废岛屿，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终于在找到一台勉强能使用的信号发射器后，每天不间断向四周海域发射信号波，终于吸引来了一艘运输船。
　　船只靠岸那一刻，AS003也出现在岸边。那家伙第一次稍微表露出可以和平共处的态度。
　　出于可以多一份助力的考虑，AS036和他谈了条件，最终同意带他上船。
　　结果却让人头疼，事实证明那些条件约束力十分有限。
　　那家伙上岸后完全不听从指挥，甚至会失踪好几天，而这次消失的时间最长。
　　想要得知这段时间AS003的行踪的想法占据上风，体型健壮得像个拳击手的AS017站了出来。
　　“三号，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听见问话，AS003居高临下瞥了一眼。清透的眼眸中不含任何情绪，仅这个动作便轻蔑意味十足。
　　AS036号不悦地皱眉，上前一步：“三号，如果你在外面私自闯祸，会导致我们暴露，后果非常严重。”
　　AS003收回目光，起身从水塔架跳下，准备离开。
　　脾气火爆的AS017冲上去，举拳攻击，视野中的AS003移动画面像是掉了帧，精准错开一个身位，避开了拳头。
　　那一拳砸在水塔架上，钢架嘎吱一声弯曲倾斜，沉重的水塔摇摇欲坠。
　　这关系整栋楼储水配水，被破坏就麻烦了，AS017有些慌张，立刻伸出双手去扶。
　　AS003事不关己地走向通往建筑内部的门，身形细瘦面容阴冷的AS027忍不住出手：“不说清楚别想离开！”
　　相较于其他几个实验体，AS003最不愿意与AS027交手，他低头抿唇，加快速度冲向门，却被AS036阻拦。
　　另一个方向被反应过来的AS017堵截，被迫面对AS027的AS003皱着眉后退，逐渐被逼到角落。
　　AS027的攻势越来越狠，像是积攒许久的不满要在今日发泄出来。
　　AS003抬手挡下他的拳头，毫不意外，他掌下接触到的皮肤迅速分泌出粘液，根本抓握不住。
　　一个屈膝跳到高处，AS003甩了甩手，却甩不掉潮湿黏腻的触感。
　　很恶心，这让他后悔来到这里。
　　必须和蠢猫共处一室的房子都比这儿好。
　　剑拔弩张的氛围胶着，随即，僵局被开启的门打破。
　　一个手拿文件袋的男人踏上天台，迅速察觉气氛不对。
　　他不动声色，看向独自在高处努力蹭掉粘液的AS003，笑了笑：“我来得真巧，你们都在！三号，你从外面回来了？”
　　他双眼微眯，笑着问道：“你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新的，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AS003停下动作，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雕塑，除了不搭理人以外一切都很完美。
　　至少杨熙是这样觉得的。
　　“他不会回答你的，”AS027站到杨熙身边，目光仍盯着高处，“他脑子有问题。”
　　这句恶言也没有得到回应。
　　杨熙清楚，AS003是这几个实验体中最难搞的。不过，虽然他不太搭理人，但布置任务时，他会配合照做。
　　确实是个搞不清在想什么的家伙。
　　杨熙摇了摇手中文件袋：“有一个新任务，需要拜托你们。”
　　五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却没有人立刻接话。
　　当初乘着运输船来到梅德勒岛的人，自称来自某个人权组织，代表组织与他们达成了合作——为他们准备一个容身之处，还有，替他们找寻原本的身份。
　　上岸后，与他们接洽的就是眼前这个人。谈妥了交换条件，杨熙偶尔会让他们帮助组织做一些事。
　　AS079最沉不住气：“你答应我们的事，什么时候能做到？”
　　杨熙放下文件袋，耐心解释：“梅德勒岛被清理得很彻底，那里的资料也全被销毁。想要找到你们的身份信息，唯一的希望是找到转移的备份，这不是容易的事情。”
　　知道他说的是事实，AS036制止了AS079，说道：“我们只是希望你没有把这件事忘掉。”
　　杨熙微笑：“怎么会。毕竟，我们也想知道，那座小岛到底是谁在操作。”
　　他笑容和善可亲。
　　他们的合作，会是双赢。
　　连续几天都没有被突如其来的人打扰，简白藏夜晚睡得稍微安稳了些。
　　以至于午夜睡梦惊醒，察觉黑暗中有人到来时，他的心脏突突跳着，像是随时会运转过度而崩坏。
　　努力从昏暗模糊视野的中辨明AS003的身影，下一秒他便靠得极近。
　　那双黑暗中唯一明亮的眼睛，仿佛吸纳了房内所有的光，成了简白藏视野中仅剩的东西。
　　“我会毁掉你的一切，让你失去所有。”
　　AS003声音压得过分低，有些哑，如同耳语。
　　“我要你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简白藏惊愕，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已经离开床边，消失在窗帘之后。
　　猛地坐起身，裸着的双脚踩上冰凉地面，简白藏久久无法回神。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简白藏难以预测AS003的行为，也摸不准他变化莫测的态度。
　　他终于要开始实施报复了吗？
　　简白藏知道AS003为什么会特意告知。因为他根本无力阻止，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
　　知晓即将到来的事，却不能阻止，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
　　简白藏倒回病床，再也没了睡意。
　　监控再度无故失灵，伊索尔不得不对简白藏发出得不到答案的问询。
　　简白藏摇头表示对此一无所知的表情非常逼真，伊索尔觉得自己至少是被尊重了。
　　“你对我没有隐瞒，对吗？”伊索尔态度更真诚。
　　简白藏犹豫片刻：“我不能保证。”
　　伊索尔点头，鼓掌：“很诚实，非常好。”
　　答应将简白藏送去安静休养的新地方，伊索尔没有假于他人之手，亲自前来接送。
　　行车途中，伊索尔接了个电话。随着无线耳机内声音传来，嗯的音量越来越低。
　　电话挂断，他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简白藏一如既往毫无好奇心，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伊索尔忍不住：“你就不能关心一下屈尊来当司机的我？”
　　简白藏顺从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公司运输车又被人打劫了，是一批新研发的药。虽然我不怎么关心公司，但被那群老家伙骚扰很烦。”伊索尔面容深沉，“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简白藏看向窗外：“不知道，不懂，没听说过。”


第30章 
　　车行驶出城，沿着宽阔公路疾驰，在一处分岔口转向，驶入一片密林中。
　　茂密的松林高入云端，枝叶遮天蔽日，横生到道路上来。又持续约一个小时的车程，树林深处出现一栋二层小屋，外表没有过度漆饰，像是某些有着狩猎爱好的富人的度假小屋。
　　车停在小楼前，伊索尔下了车，锃亮硬底皮鞋踩在厚实的干枯松针上，发出细微的脆裂声。
　　简白藏跟着下了车，试图从伊索尔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却被他缩回手避开。他只好将空空如也的手插入口袋，看着伊索尔走到门边，从门框上方摸出一把钥匙——开门的方式相当复古。
　　拎着简白藏的简易行李进入屋内，伊索尔巡查似的在屋内走动，随手翻动各种杂物，满不在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黑色金属装置，固定在墙面上，然后开启。
　　一阵尖锐爆鸣从那台不起眼的小装置辐射出来，跟随进入门内的简白藏忍不住皱眉捂住耳朵，依然没能减轻直达颅内的刺耳感。
　　那是一台强力信号屏蔽器，确定它已经开始工作，伊索尔回头看了简白藏一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他张开双臂，仰头靠着靠背，全身放松下来，大大咧咧像在自己家，口中大呼：“找一个没监控的地方真他妈不容易！”
　　简白藏环视室内，缓慢仔细地从左至右一点一点看过来，这将是他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临时住所。
　　他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完全听从安排。
　　伊索尔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将双腿架在了茶几上，目光始终跟随着简白藏：“这里是我找朋友借来的私人住宅，保密性短时间内可以保证。卧室在二楼，发电机在地下室，日常用品这里都有，还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简白藏不置可否，谨慎地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不知道你能在这里待几天，一旦他们问起，我必须如实告诉他们。”伊索尔表情散漫，眼神却无比认真。
　　这句话里的他们，相比就是安德森以及其背后势力。
　　简白藏点头表示理解：“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感激不尽。”
　　伊索尔对他的感谢嗤之以鼻：“你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对吧？”
　　简白藏沉默片刻，开口：“根据目前我得到的信息，他们应该在找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资料备份？”
　　伊索尔稍微坐直了些：“是的，有人带走了它。不仅是所有的研究进度资料，还有所有参与人员的资料……简直是打包了数据库。”
　　简白藏轻摇头：“但备份不在我这里。我只专注自己的研究，从未接触过其他。”
　　即便他这样说了，伊索尔表情并未展露出明确的怀疑或信任，只是客观陈述：“更准确点说，他们在找一个叛徒。赫伯特教授，还记得吗？那个长期向外界泄露信息的泄密者。”
　　伊索尔一边讲述，一边观察着简白藏的表情：“在撤离梅德勒岛当日，他遭到了秘密逮捕，没多久就传来他自杀身亡的消息。”
　　那个程默口中失踪的好友，赫伯特教授。从病房内程默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的确是在想方设法寻找好友的下落，为此不惜冒着风险潜伏进入公司。
　　虽然早已预感生存几率渺茫，亲耳听到赫伯特教授的死讯，简白藏又陷入沉默。
　　伊索尔话锋一转，抛弃方才旁观者的陈述语气，有些惋惜起来。
　　“他们没能从赫伯特教授手里找到备份，那么，一定有另一个人协助他。我的权限无法获知更多的东西，但那位赫伯特教授无疑令人佩服，在超量吐真剂的作用影响下，他竟然没有透露半点同伴的消息，生生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无论他怎么说，简白藏的表情变化微乎其微，这让伊索尔有些气馁。
　　“据我所知，不止你一人接受了调查。所有从梅德勒岛转移的研究员都被调查过，排除嫌疑的人员早就重新组建实验基地，继续研究。现在，你是重点调查人员，你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他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站起身走到水龙头边，拧开接了一杯水，大口灌了下去，凝视窗外密林的眼眸深沉。
　　身后的简白藏终于开口：“梅德勒岛实验基地是格拉乌兹公司主导建造的，岛上一切设备、药品都由公司提供，您的确有权了解事件进展。我不明白伊索尔先生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会配合一切调查。”
　　伊索尔猛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简白藏，仿佛此刻才意识到在他眼中自己和安德森是一伙儿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保护，竟然是如此不值一提！
　　他转身大踏步走向简白藏，俯身双手撑着沙发两边扶手，合体西装包裹着高大健硕的身体，叫人立刻回想起这位年轻的总裁曾服役于公司旗下的特别部队，是个相当出色的雇佣兵。
　　“听着，简。公司的确与军部深度合作，但那条线在叔叔他们手里，我无法触碰到核心。我并不想接手公司，这不代表我可以置身事外，看着公司跟他们一起完蛋！”伊索尔紧皱眉头，将声音压得很低。
　　安德森是军部派遣的特工，他背后的势力几乎与公司绑定。
　　而一直揪着他们不放的程默，就职于政府某个安全部门，致力于寻找各种证据，毫不避讳地当面说出，要将他们所有人送进监狱。
　　虽然伊索尔参与了梅德勒岛那场紧急转移，但那时的他并不了解其中原委，而是事后才从叔叔口中问出真相。
　　格拉乌兹公司与军部某位将军合作打造了梅德勒岛实验基地，进行各种实验，实际上这些实验并未得到政府批准，是军部部分高层一意孤行的结果。
　　赫伯特教授将岛上消息传递出去，引来了安全部门的调查。为了毁灭证据，公司派遣旗下特别行动队对梅德勒岛进行一场大清扫。
　　当时他接到的任务是带走所有资料与研究员，销毁岛上实验体，以及彻底抹除整个实验基地。
　　最后，他们甚至投掷了温压弹。
　　有研究员发现系统被入侵过的痕迹，显然有人查看过这些机密，甚至留下了作为证据的备份。
　　于是，一场长期且周密的调查与监视，在这些从梅德勒岛撤离的研究员身边持续进行着，直至今日。
　　伊索尔叹了口气，简白藏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他相信自己是白费了口舌。
　　他既希望那个人是简白藏，又希望不是他。
　　如果备份真的在简白藏手里，作为仅有能和他接触的人，伊索尔一定会想尽办法获取他的信任，拿回备份销毁。
　　但按照他现在的态度，几年都未曾软化一点，是绝不可能主动交出备份的。
　　那么最好不是他拿走的备份，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更可怕的后果。
　　“今日谈话到此为止，五天后我会再来，给你带些补给。”
　　抛下这句话，伊索尔转身离开。
　　回到驾驶位，伊索尔看向那栋小屋，简白藏站在窗口，注视着这个方向。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轻轻摇了摇。
　　莫名，伊索尔心情好了点。
　　好吧，至少不是真的漠不关心。接下来，还要处理那场该死的“事故”！
　　伊索尔收回视线，低声咒骂那些该死的，破坏运输车找麻烦的混球！
　　车辆启动，沿着来时的路折返。
　　公路旁，三辆运输车侧翻在路边，两辆押送车也斜斜停在路边，已经报废，正冒着黑烟。车上的人浑身是血，生死不明。
　　拿到想要的样本，顺利结束此次行动的杨熙招呼着所有人上车，其余人在AS036的指挥下配合回到车上，唯独AS003静静站在原地。
　　杨熙拍了拍车门：“三号，该回去了。”
　　AS003忽然头也不回地转身：“我要走了。”
　　杨熙急得差点要跳车，顾不上许多，大声呼喊：“你要去哪儿！”
　　自顾自向前走的高挑背影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看似寻常的步伐，却很快消失在他们眼前。


第31章 
　　AS003轻车熟路地攀上医院外墙，毫不费力地爬上高楼。
　　敏锐的耳朵几乎能听见每一间病房的声音，在攀爬的途中他就已经察觉到目标病房内静得不像有人入住，但他仍坚持抵达那个窗台。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自然光线充斥病房，给洁白的寝具镀上一层圣洁。清理过的床铺没有留下痕迹，专业的消毒处理让这里残留的气味变得更稀薄，非常规的监控器也已经被拆除。
　　简白藏已经不在这里了。
　　AS003面上表情没有变化，眼神却有些许失落。
　　片刻，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了下去。
　　病房门被拧开，护士从门外进来，走到床前，拿起不慎落在这里的笔。将笔放回口袋，她的目光落到轻轻晃动的窗帘上，走上前，关闭了玻璃窗。
　　办公楼内，杨熙正在为AS003擅自离队不知去向急得焦头烂额，一抬眼AS003正从门外走进来。
　　“你上哪儿去了？”杨熙强忍抓狂，拿出他所有的亲和力，极力对AS003表现出友好，以免激发对方的攻击性。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卑微！
　　自从接到上级委派，他这个全部门公认最人畜无害、最容易获取他人信任的人，来对接这几个从梅德勒岛接回来的实验体，AS003绝对是他遇见过最难搞的人！
　　他发誓！
　　杨熙的问题再一次被无视了，AS003对他说：“我想要一艘船。”
　　没有前因后果，就这么简单明了的一句话。
　　这是AS003第一次明确对他提出要求，意识到自己和AS003的距离即将更近一步的杨熙欣喜若狂，不管对方提了什么离谱的要求，他都没有经过脑子，无条件先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他说完，反应过来，困惑地思考，疑问道：“你要船？要船做什么，你想去哪儿我们都可以送你去？”
　　AS003反问：“我为什么要你们送？”
　　杨熙有些艰难地说出另一个答案：“你想离开这里？”
　　AS003没有说话，这在有些理解与他的沟通方式的杨熙眼里，就是答对了的意思。
　　“可你能到哪儿去？”杨熙问。
　　“那不关你的事。”AS003的回答被杨熙的友好衬托得更不近人情。
　　杨熙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摊开双臂，摆出一个包容的姿势：“我们已经在努力向政府为你们争取正当权益，在这里，我们会教给你们所有生存所需的知识与常识，带领你们融入社会，你们将会获得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来。”
　　他就是用这套说辞，得到了AS036那群人的配合，那些被囚禁在梅德勒岛不知多久的实验体，十分渴望能够得到这样的帮助。
　　谁也不想成为人群中的异类。
　　但这番话在AS003这里没有起丁点作用，他只是不带感情地重述自己的需求：“我只要一艘船。”
　　“……好的，我明白了。”杨熙只能对此表达遗憾。
　　他只说了要一艘船，并没有说那是一艘什么样的船，也没有说船能不能被追踪。
　　杨熙有些庆幸眼前的是一个涉世不深的人，他根本不明白这其中可操作空间到底有多少。
　　显然，AS003没有那么好哄，一句话的承诺不能算数。
　　他很认真地追问：“你真的有船能给我吗？”
　　被问得一愣的杨熙望着他，指了指电话：“你是要现在确认？”
　　AS003点了点头。
　　杨熙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好骗还是不好骗啊？
　　拨通电话，与另一端沟通一番，得到肯定答复，杨熙松了口气，转向AS003：“好消息，现在就有一艘船，你随时可以跟我去看看。”
　　果不其然，从AS003那张嘴里吐出了“现在”两个字。
　　驱车赶往码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身旁的AS003全程十分安静配合，杨熙双手扶着方向盘，余光不停瞟向坐在身侧的实验体。
　　即便在胚胎时就进行过基因择优的当下，那也是一张漂亮得少见的脸蛋。如果将他放上街头大屏幕，或许还会被误认为完美的虚拟偶像。
　　不，杨熙否决了刚才的想法。
　　会根据程序设定做出喜怒哀乐的虚拟偶像，都比他更有温度。
　　一艘小型游艇停靠在私人码头上，杨熙带领AS003上了船，内部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物品，看起来随时可以发动离港。
　　杨熙看向AS003：“怎么样？”
　　AS003盯着操控台，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怎么操作它？”
　　杨熙开了个玩笑：“你可别现在开走了，我明天还要开早会。”
　　AS003目光停留在那些按键上，嘴里冷淡回复：“不会的。”
　　没有一点幽默感。杨熙撇撇嘴，上前进行现场教学：“还好在这里的是我，换别人还不一定会开。开玩笑，其实很简单，这艘游艇有自动系统，最重要的在这里，你需要在这里输入目的地坐标，然后按这个键，就能启动了。启动很简单，掌舵以及紧急情况处理的操作可能还需要更细致的学习。”
　　最后这几句并非敷衍，而是他所说的就是他会的全部。杨熙毫不心虚，毕竟他又不是专业的船长，也没打算今晚让AS003学会驾驶一艘游艇。
　　光是确定目的地坐标这第一步，杨熙就觉得AS003得好好学习一下。
　　腰间的传呼震动起来，杨熙体贴地说道：“我先出去，你可以再看看。最好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一会儿我们就得回去了。”
　　走出船舱外，杨熙低头处理工作，AS003看着玻璃外那个晃动的后脑勺，将视线转回方才演示过的操作台。
　　他垂下眼眸，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在屏幕上输入几个数字。
　　片刻后，将它们一一删去。
　　处理完工作的杨熙回到船舱内，AS003似乎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循声向他看来的眼神纯良无比。
　　即便那双漂亮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也令他产生一种让对方久等了的愧疚感。
　　杨熙脚步顿了顿，心中感叹，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人的底细，他应该早就对AS003言听计从了。
　　“我们是时候回去了。你先回到车上，我来关闭游艇。”杨熙说道。
　　“嗯。”AS003没有异议，主动向外走去。
　　尤其这样顺从听话的时候，杨熙忍不住心软，为什么AS003不提出自己的需求？
　　如果AS003多提些要求，他肯定会尽全力满足。
　　杨熙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关闭系统，他的目光停留在坐标显示框上，无声按下了一旁的按键。
　　一连串的数字显现出来，这些都是历史输入过的坐标。
　　在他做演示输入的那条坐标之上，还有一条十分熟悉的数据。
　　那是梅德勒岛的坐标。
　　杨熙默默关闭了游艇控制系统，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回到车边时，AS003正站在副驾驶的门外，杨熙懊恼地掏出钥匙开锁，绕到另一边给他开车门：“抱歉，我忘了下车时上了锁，还让你先上车，真是傻透了！”
　　AS003却没有上车：“我走了。”
　　杨熙蹙起眉心：“你不是刚回来吗，又要去哪里？”
　　“简白藏不见了，他不在医院。”AS003说。
　　所以他是去找简白藏了？杨熙有些没明白他想做什么，眼下当务之急是把AS003劝住，否则下一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这太过随心所欲的家伙，不配合起来也是真让人着急上火！
　　杨熙拼命稳住他：“这件事我好像听说过。抱歉，公司把人藏得太好，我暂时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请你相信我，我们找人很快的，上回不就是我告诉你，他在格拉乌兹公司吗？”
　　AS003脚步不停：“我自己去找。”
　　“喂！三号，我是真的想帮助你们！”他走得太快，杨熙追得直喘气，有些后悔没有开车追，现在回去开车又怕把人跟丢了，面容焦急。
　　“我不需要帮助。我只要一条船，这是交换。”AS003丝毫不顾身后追赶的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他会找到简白藏的，无论藏在哪儿。
　　“啊啾！”
　　简白藏狠狠打了个喷嚏，抽出一张纸搓了搓鼻尖，望向窗外夜色笼罩下的俺林，裹紧了身上的毛毯。
　　这栋小屋供暖系统太过原始，为了防止发生失火意外，他放弃了壁炉烧柴取暖的计划。
　　好像处于这样与世隔绝之地才能切实感受到，天气已经很凉了。


第32章 
　　格拉乌兹公司的每个清晨都是拥挤繁忙的，数以千计的员工穿行于宽阔如广场的大厅。
　　即便不久前曾有人手持证件声势浩大地闯入，声称要对公司进行调查，也丝毫没有干扰到公司运转，如同之前的每一次调查一样，最终不了了之。
　　拥挤的长队自每一个电梯口蜿蜒伸展开，他们频繁低头看着时间，一天的忙碌工作就从这里开始。
　　伊索尔难得来得早了些，高调地捧着一束玫瑰花，径直贯穿人群，如同一艘破开水面的小船。两边分开的人群在他身后再度汇合，因他的经过而荡起阵阵涟漪。
　　“早上好，先生。”几位漂亮的前台小姐站了起来，偷偷看向其中一位。
　　这位风流多金、出手阔绰的浪子总裁，看上谁就会立刻展开追求，早已不是新鲜事。
　　不过他从不对礼仪岗以外的女员工下手，男欢女爱是情趣，带入私人感情影响工作可就不好了。
　　伊索尔将玫瑰花放在众人目光汇集的那位前台小姐面前，露出风度迷人的微笑：“早上好，我的小玫瑰。今天的你比昨日更美艳动人，进入公司第一眼就看到你微笑，所有人都会精神百倍。”
　　那位前台小姐红了脸颊，仍保持着镇定，说了声谢谢。等到伊索尔走向专属电梯，才一把将玫瑰花从柜台上拿下，轻轻放到了不那么显眼的地方。
　　步入电梯后，顶着众人目光备受煎熬的秘书罗珊迅速按下关门键，暗暗松了口气。而伊索尔探索的目光不断向外扫视，搜寻着什么，直到电梯门关闭的最后一刻。
　　处在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伊索尔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抱在胸前的双手抬起一边，指腹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向秘书说出自己的困惑：“我觉得刚才一直有人在看着我。”
　　罗珊心中默默吐槽，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那并不奇怪。”
　　毕竟以他的身份，在公司里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引人注目的。
　　伊索尔换了个站姿，优雅得像个橱窗模特：“不，不是那种仰慕的目光。是……算了，可能是我的错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有放松的眉头昭示着，他依然对此耿耿于怀。
　　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挥之不去，总让人有些不好的感觉。
　　伊索尔看了眼腕表，还差两分钟就到下午三点。
　　他站起身，迈步就往外走。
　　迟到早退是他的特权，没有理由不享受。
　　罗珊在他经过身边时象征性起身，然后习以为常地坐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实际上，有没有这位老板在，工作一样做。
　　回到他那辆显眼的豪车上，正式发动前，伊索尔随手点开中控台，放一首放松心情的音乐。
　　他还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操作，副驾驶的门被人拉开，一个人径直坐了进来。
　　伊索尔诧异侧头，看向副驾驶位的不速之客。
　　他甚至没有看清这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为什么突然上了他的车？那些保安，还有公司的电子安保系统都是废物吗？
　　对方也侧目向他看来，看清对方面容后，伊索尔心中的不满与愤怒稍稍平息了些，目光上下打量，嘴角有了些玩味的笑意。
　　黑发黑眸的东方面孔不算罕见，顶级美人他也见过不少，但这样复杂矛盾的集合体很难不让人产生兴趣。
　　那头黑色长发疏于打理，有些凌乱地披散着，顺直的发丝末端微卷，衬托着那张得到造物主偏宠，精雕细琢的脸。
　　然而就是那样一张脸，一丝表情都吝于流露。
　　就在伊索尔以为这是一位不可接近的冰山美人时，又看见他脖颈上的黑色项圈。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款项圈是带电击功能的。
　　有趣的点在于，它一般用在实验动物身上，因此材质虽然很结实，但没有必要做成戴上就无法自行取下的设计。
　　换而言之，他是自愿戴着这个项圈的。
　　一个，冷漠、神秘、但又携带明显情欲臣服信号的美人主动找上门来，就算居心叵测，伊索尔也很有耐心和他周旋。
　　伊索尔率先开口：“你的目的是什么，谁派你来的？看来派你来的人相当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会中美人计。”
　　像是自动屏蔽了不感兴趣的声音，AS003问：“他在哪儿？”
　　“谁？”伊索尔一时反应不过来。
　　AS003不带感情地吐出一个名字：“简白藏。”
　　伊索尔眼神微变，很快掩饰过去，向他的肩头伸出手，言语暧昧：“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信息，你会付出什么来交换呢？”
　　AS003眼睫微垂，瞥向愈发接近的那只手，忽然动作起来，一手掐在伊索尔的后颈，将他的脸用力磕向面前的方向盘。
　　一股巨大的力道压下，受过严格系统训练的伊索尔第一时间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肘格挡，另一只手撑在身体前方做了个缓冲，才没让整张脸印上方向盘正中的车商Logo。
　　在脸上给其他人打广告可是亏本生意。
　　那么金贵的广告位，自家公司都还没用上呢，伊索尔想。
　　即便他做出了抵御，也没能抵抗那股迅速又猛烈的力道，额头狠狠撞上了方向盘边缘，顿时车灯闪烁，鸣了一声笛。
　　伊索尔摸到随身的小刀，反手抽出就向AS003的手臂扎去。对方不闪不避，力道依然惊人，不顾被划开的皮肉，直直冲着他的脖颈掐来。
　　伊索尔毫不怀疑，一旦被他得手，只要一用力，顷刻间就能捏断他的脖子。
　　下一刻，被他划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伊索尔表情终于大变，躲避开AS003的攻击，在狭小的车厢里分外狼狈。
　　突然的异响迅速引来了武装保安，看见是老板的车，那名安保人员加快脚步，在车窗外急切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先生？”
　　伊索尔暴躁地抬起头，扭过身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AS003的双手压制他，一面对着外面嘶吼：“给我滚远点！没看见我这里正忙着吗，不要让我记住你的脸，否则你就给我脱下这身衣服滚蛋！”
　　安保人员大惊失色，连忙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
　　AS003疑惑地看着他把前来帮忙的人赶走，手上却没有留情。
　　右脸再中一拳的伊索尔痛呼一声，跌回座位上。
　　AS003望着他，没有表情，更没有经过一番搏斗的大喘气，眼神像是对他的现状原因表示不解。伊索尔恼火得咬牙切齿，青筋直冒，狠捶了几拳眼前能看到的一切。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他没有起杀心，像耍猴一样揍了自己一顿，偏偏自己武力值处于下风，没有还手之力。
　　伊索尔无能狂怒，面前那张漂亮脸蛋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你弄坏了我的衣服。”AS003说。
　　伊索尔啐了一口：“我恨不得把你的衣服全部扒了！”
　　AS003思索片刻，点头：“好像是的。脱了再打就不会弄坏了，下次我知道了。”
　　伊索尔：“……”
　　是谁把这个长了张好脸又能打的笨蛋派来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伊索尔觉得嘴里有股血腥味，整个右颊又热又麻，刚才那一拳绝对肿了。
　　AS003偏头：“简白藏被你藏起来了。他曾经坐在这里，就这个位置。”
　　伊索尔捂着自己英俊的脸，眼里还在冒火：“你只是要找他？”
　　AS003十分坦诚，点了头。
　　伊索尔上下打量的目光几番变化，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兴味与赏心悦目。
　　简白藏曾经托人买过衣服，身体数据却并不是他自己的。他还曾冒险进入过红灯区，不知在那里做过什么。
　　简白藏刚转移没多久，这个人就找上门来，足以说明他隐瞒了很多事。
　　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伊索尔缓缓放下手，系好安全带，双手握在了方向盘上，眼眸深沉：“我带你去见他。正好，我现在，也有事情要找他。”
　　AS003安之若素，毫不在意身旁人态度变化，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其他都不重要。
　　车辆缓缓驶离停车场，向城外驶去。
　　车上两人面容严肃，仿佛正在奔赴一场战局。


第33章 
　　简白藏不知道前屋主是什么样的人，但他肯定不爱读书。
　　房子里放了一些书本作为装饰，表面堆积了灰尘，拿下来擦拭干净，翻开和新的一样。
　　跟随伊索尔转移时，简白藏根本没有考虑过拿什么打发时间的问题，这里方圆一公里的范围都处于信号屏蔽状态，他只能靠着这些书消磨时光。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书里写着如何无聊的内容，此时此刻都会变得有意思。以至于简白藏听见外边传来的汽车引擎声时，已经很接近了。
　　他立刻合起书站起来，注视着紧闭的门，但片刻后，他重新坐了回去。
　　不管门外来的是谁，他似乎都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
　　现在他的处境十分明朗，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逃。
　　车在门外停下，随即有人踩着干枯的树叶，径直向门口走来。
　　上了锁的门受到外力晃了晃，随即被人一把拧开。几乎要填满整个门框的高大身影大跨步走了进来，露出了伊索尔那张阴晴不定，还带着淤青的脸。
　　对方的强势闯入不太礼貌，并且说好的五天一次补给也只过去了两天，尤其那兴师问罪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简白藏出于基本礼仪，站起身打了个招呼：“伊索尔先生。”
　　伊索尔抬手指着简白藏，深吸一口气，开口：“你……”
　　只发出了一声，他就整个人被推开到一边，噗地泄了整口气。
　　AS003死死盯着简白藏：“我找到你了。”
　　简白藏脸色煞白，不自觉后退一步，但头脑并没有在此时罢工。
　　看到伊索尔现在的狼狈状态，直觉告诉他，是AS003找上了伊索尔，逼迫他到这儿来的。
　　伊索尔扶着墙壁，竭尽全力才劝住自己，不和那家伙计较。
　　他坐到沙发上，抱着双臂，冷声道：“是你找到的吗？明明是我把你带来的。”
　　简白藏有些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默不作声后退，尽量远离另外两人。
　　但他的小动作是徒劳的，AS003速度快得惊人，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到最小。
　　他没有说话，盯着简白藏的双眼一眨不眨，看得简白藏后背冒出一层汗。
　　他推不开AS003，也躲不开伊索尔审视的目光。
　　从不为人际关系感到困扰的简白藏，第一次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就好了。
　　谁开口说点什么吧，求求了。
　　简白藏紧闭着双唇，另外两人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三人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我不明白。”
　　最终，是伊索尔先开了口。
　　简白藏谨慎出声：“什么？”
　　伊索尔靠上沙发背，稍微找回了点作为老板的体面，扬起下巴：“他是你的朋友？”
　　简白藏果断摇头：“不是。”
　　“朋友是什么？”AS003低头，侧颊贴上简白藏冰凉的手背，“我是他的宠物。”
　　简白藏：“……”
　　伊索尔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AS003脖颈的项圈上。
　　他的视线稍有转移就被简白藏发觉，简白藏眼中懊悔，怎么没有早点让AS003把那该死的项圈取下来！
　　他对伊索尔苍白辩解：“不要听他胡说，他根本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AS003皱起眉头：“什么是胡说？”
　　伊索尔冷静地说：“就是说你骗人。”
　　“我没有胡说。你收留我，给我吃的穿的，让我听你的话，不是宠物是什么？”AS003拉了一把简白藏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他警惕极了，如果不这样做，在这个充满陌生气息的地方，简白藏随时有可能被别的什么侵占。
　　更别提那个带走简白藏的人，现在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AS003的话一出来，简白藏呼吸凝滞，不由自主注视伊索尔，果然，那张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收留？”伊索尔怒极反笑，“简，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简白藏自知理亏，沉默片刻，说道：“我没有保证对你毫无隐瞒。”
　　AS003盯着伊索尔，在简白藏耳边低语：“要杀了他吗？”
　　简白藏：“……你不要说话。”
　　愤怒的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表面就会趋于平静。
　　伊索尔清楚自己已经愤怒到大脑充血，一胀一胀的，但他仍然平静地问出了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简白藏如实回答：“实验二阶段结束，我回去休息那天。”
　　伊索尔紧紧盯着简白藏，问出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是不是，从……梅德勒岛来的？”
　　简白藏直视他的双眼，给出了肯定的回复：“是。”
　　伊索尔像个泄了气的充气人，后仰倒在沙发靠背上，张大嘴吐出肺里所有的空气，人也垮了下来。
　　果然被他猜中了，这家伙是利用那艘物资船来到岸上的实验体。
　　不知他用什么办法找到了简白藏，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对简白藏动手。
　　伊索尔坐直了，如临大敌：“除了他，还有别人从梅德勒岛上岸吗？”
　　简白藏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顿了顿，说：“003对我心存戒备，并没有告诉我。但我猜测，之前那三位的死亡，和他没有关系。”
　　被明确说出两人之间互不信任，伊索尔也没能看到AS003有丝毫否认的迹象。他只是抱着简白藏，全心戒备着他眼中的外人——伊索尔自己。
　　这样的场面简直奇怪到极致，匪夷所思！
　　这两人现在到底是种什么关系？
　　伊索尔脑子有点懵，换了个问题：“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简白藏：“你。”
　　伊索尔高高提起眉毛：“我！上帝，我当然知道有我自己！除了我们三个之外，再没有别人知道了吗？”
　　“我给他买了一个假身份，足以应对日常检查，只有那时一起出行过。除此之外，我和他的行踪应当十分保密。”简白藏平铺直叙。
　　的确保密，保密到人找上门他才知道，这两位已经同居过一段时间了！
　　伊索尔觉得自己今天磨的牙比过去三十年还要多。
　　事已至此，再问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简白藏态度配合，伊索尔忍下了所有脏话，将视线转移到AS003身上。
　　他注视AS003片刻，眼中困惑与思索不断切换，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惊异地前倾身体，像是寻求认同一般，又看向简白藏：“哦，原来是他……”
　　简白藏无声沉默，伊索尔仿佛获知一个惊天秘密，变脸似的由阴转晴，轻笑了一声。
　　两人打哑谜似的互动引起AS003的警觉，这两人是不是熟得过分了？
　　AS003抱着简白藏，充满敌意地看着伊索尔。他是不会再让这个人把简白藏带到他看不见的地方的。
　　伊索尔解开了一个盘桓心中数年的谜团，今日所有受到的憋屈都变得不值一提，一拍大腿，心情很好地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我想这里应该能住得下两个人。”
　　何止是两个人，十个人都能塞得下。
　　但为什么？
　　简白藏连忙道：“你是说，让他也留在这儿？”
　　伊索尔摊了摊手：“我并不介意。”
　　“但他并没有说要留下来。”简白藏说。
　　“你暂时得留在这儿，他……”伊索尔又看了AS003一眼，AS003压低了眉头，扣着简白藏的双臂又收紧了些。
　　“既然你之前住的地方可以收容他，我想，这应该是你们两个人商量的事。”伊索尔刺了简白藏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车上，伊索尔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低声咒骂好几句，开足马力，驱车离开了这里。
　　伊索尔就这么干脆利落离开，AS003察觉到周围没有生人存在，松开了手，好奇张望着四周。
　　简白藏不敢相信，伊索尔真的就这么走了。
　　更梦幻的是，他竟然把AS003送了过来。
　　AS003怎么会找到伊索尔，过程中是不是还闯了其他祸，他与伊索尔对上又是怎样的情形？简白藏通通脑补了一遍，最终惨不忍睹地捂住了双眼。
　　伊索尔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顶着那张挂彩的脸来到这里的？他没有立刻把自己交出去，简直是圣人在世。
　　现在还让AS003留在这儿，简白藏不由得担心起伊索尔的状态来。
　　如果他不是权宜之计，表面答应，回头就调动武装部队前来逮捕AS003，那就是已经气糊涂，神志不清了。
　　简白藏摇摇头，把后边那种想法甩出脑子。
　　至少在真实目的暴露出来之前，伊索尔应当得到他的尊重。
　　但，是前者的话……简白藏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担忧，AS003主动将自己暴露在伊索尔面前，实在是太危险了。
　　在AS003身上留下不可愈合的旧伤的，正是格拉乌兹公司研发的武器。
　　三年前可以进行一次“大清扫”，三年后依然可以。
　　走到桌边的AS003忽然转过头来，简白藏表情来不及变化，仓促掩饰，避开了与他对视。
　　“我要吃牛排。”AS003说。
　　简白藏站在原地没动，AS003此前说的话他记忆犹新，那根本不是玩笑的语气。
　　可他现在的态度又恢复到两人没有闹翻之前的样子，让本就想不通他脑子里边在想什么的简白藏更一头雾水。
　　简白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里没有牛排。”
　　AS003深深皱起眉头：“你只吃叶子？”
　　“那是生菜。”简白藏说。
　　AS003握紧双拳：“难怪他要把你藏在这里，外面全部是叶子！”
　　简白藏忍了忍，没忍住：“我不吃树叶！虽然没有牛排，但是可以做沙拉！”
　　从现有物资里找出罐头食材，做了一碗营养均衡的沙拉，放在AS003面前，简白藏已经平复了心情：“吃吧。”
　　AS003凝视眼前那碗沙拉良久，勉为其难拿起叉子在碗里翻了翻，说：“各种颜色形状的叶子。”
　　简白藏觉得，这个人果然还是不能留。


第34章 
　　身为常年待在实验室的研究员，简白藏并不具备任何荒野求生技能，没有伊索尔提供的生存物资，他无法靠自己获取更多食物。
　　AS003嫌弃地推开眼前的罐头沙拉，拒绝将这些味道怪异的东西送入口中。
　　反正不会被饿坏，简白藏赌气般地想。他拿过餐盘，一口一口将沙拉吃了下去，仿佛在刻意向AS003展示，你不吃我吃。
　　诚实地说，的确与美味不沾边。
　　清洗干净餐盘，放置于左手边的金属架上，嘈杂的水龙头声音消失，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简白藏知道身后的AS003在看着自己，但他还没想好如何开口，AS003跟过来，显然是不想那么轻易放过他。
　　餐盘“嗒嗒”地往下滴着水，静谧室内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简白藏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转过身去：“你的伤口……”
　　不知何时站到窗前的AS003侧头向他看来，简白藏视线下移，改了口：“能不能把那个项圈取下来？”
　　AS003偏头，眼神纯真，像一只认真倾听人说话的小动物。
　　但简白藏发誓，这家伙绝对一点儿都不纯真。
　　他说：“难道不应该谁戴上的，就由谁取下吗？”
　　简白藏已经足够后悔了，这句话无疑是又给了他一记暴击。
　　他嘴上是说谁戴上的谁取，潜台词绝对是：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简白藏理所应当的退缩了，他不会去触碰AS003的底线。
　　“你的伤口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简白藏问。
　　按照计划，他应该还要几次注射，才能完全恢复。但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AS003低头看了眼，隔着衣服，满不在乎：“没关系。”
　　简白藏湿漉漉的手轻轻搓了一下，眼神忽闪：“这里没有药剂。抱歉，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AS003说：“这不算什么。”
　　简白藏明白他的意思，比起一些其他事来，这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残留的水渍逐渐风干，也带走了皮肤表层温度。简白藏倚着柜子，双手握住挽起半截袖子的小臂，瞬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想了想，尽量语气放得平和：“你怎么会想到去找伊索尔？就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把你抓起来了怎么办？”
　　AS003转向窗外：“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会让他们抓住我的。”
　　顿了顿，他语气平淡：“这是你的关心吗？”
　　只要不与那双眼睛对视，简白藏能稍微不那么紧绷。他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回答自己：“是的。”
　　或许是因为在这深山密林的小屋中，不用担心无处不在的监视，也不用担心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尾随者。
　　更因为AS003被伊索尔识破了身份，却没有当场抓捕，反而亲自把他送了过来。
　　简白藏急切想要逼迫AS003离开的理由，似乎不那么成立了。
　　他对AS003严词厉色的底气，几乎快散了个精光。
　　“距离下次补给还有三天，我会申请牛排的。”简白藏说，“如果你有时间等待的话。”
　　AS003说：“不用。”
　　什么不用？不用申请，还是他不会待那么长时间？
　　“那，我去给你收拾卧室？”简白藏问。
　　AS003不知在看什么，一直朝着窗外，许久，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看着简白藏：“你睡在哪里？”
　　简白藏瞟了眼楼上，一楼有一间卧室，二楼还有一间，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二楼那间。
　　AS003说：“你睡哪里，我睡哪里。”
　　简白藏摇摇头，想也不想就否定了：“不行。”
　　AS003不悦地皱了皱眉：“为什么？之前我们就睡在一起。”
　　简白藏：“因为之前那个房间只有一张床，我们没有选择。”
　　“现在有选择了？”AS003一脸狐疑。
　　简白藏坚定点头：“一个楼下的，一个在楼上，可以让你先选。”
　　AS003双眼眨了几下，随着压低的眉头渐渐低下头，这让简白藏相信他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随后，AS003重新抬起头，给出自己的答案：“我选择你睡的地方。”
　　简白藏：“……”
　　他和AS003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继续纠缠是毫无意义的事情，简白藏只有妥协。
　　伊索尔真该来看看，哪儿有这样随心所欲的宠物？
　　有人在身边相拥而眠，真的很暖和。
　　简白藏有些记不清了，AS003的睡眠习惯一直是现在这样的吗？
　　他双手双脚将简白藏缠抱在怀里，比起温情的拥抱，更像是一种禁锢方式。
　　虽然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但简白藏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那时，在梅德勒岛实验基地，AS003惯于寻找隐蔽的地方休息，很少能观测到睡眠状态。
　　偶尔观测到的画面，也只是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最大限度减少暴露部位。
　　被限制行动，与另一个人体如此贴近，一开始是会有不适感。
　　但强迫自己接受那种感觉，努力克服之后，简白藏不再排斥，甚至有种全身心都可以放松下来的释然。
　　他的周围不再是虚浮缥缈，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的不定数。
　　有人在虚空中抓住了惶恐不安的他，与他紧紧连结。
　　简白藏又梦到了AS003。
　　那是在他刚到梅德勒岛的时候，他隔着结实的双层玻璃，与独自坐在白色方桌前，行动受到限制的AS003对视。
　　没有人为他修剪头发，尚处于成长期的五官立体但线条柔和，是个雌雄莫辨的美丽少年。
　　碎片画面一闪而过，简白藏看到了他第一次给AS003抽血的画面。
　　按照正常流程，使用直径1.6毫米的针头取出一管血，针头抽出的瞬间，一大滴血涌了出来，简白藏迅速将蘸了药液的棉签轻轻按上去，在针眼上擦拭了一下。
　　就这么一瞬间，针眼已经消失不见。
　　AS003忽然开口：“不疼。”
　　是肯定句，但他看着简白藏的眼神有些疑惑。
　　这是简白藏第一次听见AS003的声音，与那张漂亮面孔相违和，他的声音低哑，似乎是变声期的缘故。
　　为避免实验体身体数据产生较大波动，实验基地会注射药物进行人为干预。
　　AS003的发育过程，相较于外界自然成长更为缓慢。
　　简白藏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在疑惑为什么这次抽血会不疼。
　　当然，这是因为简白藏的手法相当不错。
　　不知道此前AS003遭受过多少痛苦，才会因此感到惊讶，简白藏不由得产生一丝怜悯。
　　AS003的编号如此靠前，说明他是最早来到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实验体之一。
　　但他是那样年轻，简白藏难以遏制地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意识间，身体越来越轻，缓缓升空。下一刻，猛地坠下！
　　简白藏睁开眼，窗帘空隙间透入外界一丝丝暖光，身侧已经没有AS003的身影。
　　他抚了抚额头，坐起身，回想那个不算温情的梦。
　　那些不该有的好奇心，与怜悯，成了造成后续这一切的开端。
　　楼下传来几声声响，简白藏回过神来，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第一反应是担忧AS003的处境。
　　天知道昨天去找伊索尔的莽撞之举有没有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他竟然相信了伊索尔会放任不管，安睡了一整晚！
　　急急忙忙从楼上下来，看到AS003安然无恙地站在敞开的大门口，除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简白藏下楼的脚步缓了下来。
　　AS003循声转过身来，晨光熹微中，看清了他的模样，简白藏呼吸一滞——
　　那张已经比梦境中更深邃鲜明的面孔，沾染着红色血迹，瞳孔也似暗红涌动，映衬出那张艳丽张扬的脸。
　　他的衣服上也溅射大量血迹，显然不会是来自他自身。
　　“我带了肉回来。”AS003说。
　　简白藏出于本能，抗拒去想AS003带回了什么肉。
　　他默默摘掉了眼镜，假装没有看到。


第35章 
　　视野模糊令人没有安全感，简白藏捏着鼻梁狠狠按揉了几下，把眼镜重新戴了回去。
　　AS003带回来的猎物还在屋外，简白藏从AS003身边路过，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天气已经变凉了，烧一次洗澡水不是那么方便的事情，简白藏只能认命地去解决麻烦，总不能让AS003去冰冷的河水里洗澡。
　　心里这样想着，简白藏见到了AS003的猎物——一头死不瞑目的雄鹿，静静躺在房屋前空地上。
　　伊索尔的车曾在这个地方停过，地上留着两道车辙，血液顺着车辙蔓延，积出了数个红色“小水洼”。
　　目测那是一头成年雄鹿，体型庞大，浑身上下只有一处致命伤，那就是被割开的喉咙。从伤口喷溅出的血液落在自己和凶手的身上，还在不断向外流淌。
　　简白藏后撤半步，摇着头：“不行，我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下手处理这具大型动物的遗体，更别提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剥皮拆骨……简白藏确信自己没有屠户那样的心理素质，他拒绝靠近那头雄鹿。
　　“它和牛肉差不多。”AS003说。
　　牛的图片他见过，和这个一样，都是四蹄的大型生物，头上还都长着坚硬的角呢。
　　简白藏：“差得太远了。那是经过屠宰场处理，到我手里只需要下锅的肉，而这个……距离它心跳停止超过一个小时没有？”
　　“什么时候心跳停止的很重要吗？”AS003思索了一会儿，“再等几个小时也行。”
　　“这不是再等多久的问题，而是形态的问题……”简白藏浑身都在抗拒，“我是不会碰它的。”
　　AS003侧头凝视他，目光深沉，仿佛在质问：你确定要反抗我？
　　简白藏无所畏惧，顶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休想让他妥协。
　　身旁的AS003动了起来，迈步走向那头雄鹿，顺着脖子割开的伤口，用力撕扯……简白藏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耳边是湿漉漉的皮肉撕裂声，令人一阵阵犯恶心。
　　大脑的自动联想功能为什么不能自行决定是否开启？
　　那声音停止了，然后是靠近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前方。
　　简白藏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浓烈的血腥味从正前方传来，他眼睑张开了一点，余光扫了眼AS003手中捧着的那块带血肉块，不好的记忆瞬间涌入脑中，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简白藏转过身，冲回屋内，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但那股血腥味无处不在，吸入的每一口都像是裹着一团粘稠的血液。随着气体的呼出，血液残留在肺里，越想摆脱越是深入纠缠，如影随形。
　　捏着桌子边缘的双手用力得颤抖，简白藏低垂着头，稳住心神，等待眼角的水渍自然风干。
　　“你不想，就算了。”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大，AS003撇撇嘴，看着手中撕下来的肉块，不明白和之前的牛排差在了哪儿。
　　调整了呼吸，简白藏克服了心理上的排斥，转过身去，看到身后那一幕，瞪大双眼喝止：“住手！不，住口！”
　　AS003停下动作，将手上的肉从大张的嘴边拿开，几滴血滴在了他的下唇和下巴上。他注视着简白藏，无比自然地伸出舌尖，将嘴唇上的鲜血舔去。
　　“怎么了？”他问。
　　简白藏脸色发青：“生肉不能吃。”
　　不能吃？
　　AS003疑惑地看了眼手中的肉，他吃过很多，完全没有问题。
　　但简白藏这么说，那还是不要反驳比较好。他不想和简白藏争论，简白藏太容易生气了，而且一生气就会说话很难听，他也不想听到那些话。
　　因此，综上所述，AS003决定大度一点，不和简白藏计较对错。
　　简白藏小心从AS003手中接过那块生肉，努力告诉自己，这就是一块处理得没那么好的牛排，上锅煎制一下就会变成可以入口的食物。
　　拿到那块血淋淋的鹿肉，生肉的触感让他背脊发凉，但还能强行忍受。简白藏注意力被AS003稍微分散了些，他为什么忽然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他是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吗？
　　还很骄傲似的。
　　虽然日常生活习惯迫使简白藏偏向于素食，但他并非一个素食主义者，也认可肉食的美味。
　　动物尸体也绝不可能是简白藏第一次见，他亲眼见证过无数实验动物以及用作目标诱饵的活体的死亡。
　　自从三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他似乎产生了些许心理阴影，见到大体型动物的尸体会让他本能排斥，更不用说碰触。
　　将鹿肉煎好，装入盘中，简白藏有些迟疑，这味道能好吃吗？
　　亲眼见证这块肉的来历，已经让简白藏倒足了胃口，没有亲自品尝味道，把鹿肉放在AS003面前，自己吃起了干面包。
　　AS003一言不发吃着只撒了一点盐的肉，简白藏细细咀嚼难嚼的干面包，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似乎和吃牛排没什么不一样。
　　简白藏忍不住问：“好吃吗？”
　　AS003抬眼看他，嘴里咬着肉，只是一点头。
　　简白藏犹豫片刻，说道：“你可以分成一些小份的肉，冷冻储存起来，下次再吃。”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AS003提供处理好的肉，他帮忙做熟不成问题。
　　“我会把它埋掉。”AS003面无表情地说。
　　简白藏微愣：“……那头鹿吗？为什么，你不想吃了？”
　　真的有那么难吃，那刚才为什么点头？简白藏不理解，AS003一直简单易懂，这样言行不一的表现让他有些混乱。
　　“你不是不想碰它？”AS003一脸你在明知故问，吃掉了面前最后一口肉，随即放下叉子起身走开。
　　这些肉虽然口感上有差异，但他没有特殊的偏好，只要可以入口，就能咽下去成为养分来源。
　　简白藏被那句话定在原处，久久没有动作。
　　他对AS003总是愧疚的，即便完全不明白AS003所作所为背后的动机，他曾经所处的立场与身份就决定了他对AS003亏欠巨大。
　　AS003一直待在他身边，无疑是一种漫长而深度的折磨。
　　逼迫AS003离开不完全是为了AS003好，简白藏此时不得不承认，他是为了让自己减轻受到AS003干扰所带来的痛苦。
　　AS003冷着一张脸在房屋里外转了一圈，最后抄起一把生锈的铁铲走了出去，
　　然后他拎着那把铁铲钻进了林子。
　　简白藏站在窗前，只看得见树丛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
　　细微的声响从那个方向传来，他正一铲接一铲地将土挖开。
　　不知过了多久，AS003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扛起地上的雄鹿，运往自己刚为它挖出来的葬坑。
　　那身衣服现在不仅沾满了血迹，还有灰尘泥土，已经不能再穿了。如果夜晚AS003要以这样的状态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简白藏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然后是铲土回填的声音，干脆利落。
　　没花费多大功夫就完成了这一切，AS003握着沾满泥土的铁铲往回走，虽然是自己主动做出的决定，但还是满脸不高兴。
　　顶着那副看谁都不顺眼的表情，发现窗户后简白藏的窥视，AS003似乎是瞪了他一下，扭过头去不看他。
　　简白藏双手撑在窗台上，隔着玻璃注视那个身影。压低的声音微不可闻，像轻轻呵出的一口气。
　　“脏死了。”
　　他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柔和下来：“又脏又凶。”


第36章 
　　抬手关掉水龙头，简白藏动作慢条斯理，仔细端详手中光洁的白瓷餐盘。
　　残留的水渍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非常符合实验室清洗器具的标准。
　　回过神来时，手里这个盘子他已经洗了第四遍了。
　　简白藏原以为AS003在放出那样的狠话之后，就会和他保持距离，没想到仅仅才过了几天，他们又待在了同一屋檐下。
　　在彼此暴露出不友善的一面后，再度共处一室，比刚开始被AS003找上门来更令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埋掉雄鹿尸体之后，AS003老老实实待在客厅里，哪儿也没去，只要从厨房走出去，就要处在他的目光之下。
　　简白藏无声叹了口气，逃避心理作祟，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独处一会儿。
　　于是他开始烧水，好把外面那个浑身又是泥土又是血渍的家伙清洗干净。
　　烧好足够洗澡的水，简白藏回到客厅，来到AS003面前。
　　AS003坐在他之前坐的位置上，手里拿着那本看到一半的书，听到他靠近，把书放了回去。
　　简白藏强行让自己忽略书页上的手印，安慰自己那不过是附庸风雅的屋主准备的装饰物，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小细节。
　　但AS003会拿起书来看让简白藏有些意外，他轻声询问：“你觉得怎么样？”
　　AS003摇摇头：“看不懂。有些字不认识，有些字认识，组合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意思。”
　　只是因为简白藏会拿着书看，他有些好奇，其实对书里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AS003的知识水平相当有限，这还是简白藏努力过的结果。梅德勒岛实验基地只会训练他们使用武器，绝不指望实验体们能做题。
　　简白藏合上书：“这是一本哲学著作，的确难读懂。不只是你不懂，大部分人都和你有一样的感觉。书架上还有一些别的书，对于你而言会更容易理解。”
　　AS003瞥了书架一眼，起身抽出其中一本：“我见到过这本。”
　　那是一本浅显易懂的生物类书籍，简白藏眼眸忽闪，他没有给AS003看过。
　　那么，是AS003上岸后看到的？
　　简白藏收回注意力，拍了下掌心：“好了，我准备了水，你该去洗澡了，把你那身衣服换下来。”
　　AS003皱眉看着他，简白藏眼神坚定：不洗澡换身衣服就休想继续安稳待在这里！
　　AS003妥协了。
　　与之前的住所不同，这里无法淋浴，只有一个浴缸，一次性能使用的热水也是有限的。
　　担心AS003自己洗不干净，简白藏操心地跟在他身后，俨然一副要看着他洗的样子。
　　AS003原本想说，不用热水，他在附近找到了一条河，跳进河里就有用不完的水。
　　但看到简白藏此时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并且主动跟进浴室，AS003想也不想，把话全咽进肚子里。
　　脱下身上全部的衣服，AS003站在简白藏面前，一丝不苟挂，表情无比坦荡。
　　简白藏匆匆扫了眼这具充满力量的躯体，视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挥挥手：“转过去。”
　　AS003有些不耐烦，抱着手臂：“不要。”
　　“听话，再不洗水就冷了。”简白藏催促。
　　AS003：“冷就冷了。”
　　是啊，只是一个冷水澡，难道还能让AS003感冒不成？他又不是自己这样一点细菌病毒就能放倒的普通人。
　　简白藏有些尴尬，这种不考虑实际的关心显得虚伪又自讨没趣。
　　他抬起无处安放的手想要挠头，停在了半空中，手指无意识屈张，随即摊开来：“好的，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出去了……”
　　AS003转了过去：“转过去然后呢？”
　　简白藏语气更小心了一点：“先在外面冲洗一下，然后再整个人泡到浴缸里。”
　　AS003说：“随你。”
　　什么“随你”，又不是我洗澡……简白藏心中默默想到，手上还是挽起了袖子，舀起水从AS003后背淋了下去。
　　如他所料，干涸的血液在黑色长发里隐藏得很好，手指在发间梳弄几下，热水软化下重新融成的血水顺着背脊淌下，在脚边汇聚成红色溪流，爬向排水口。
　　将身上可见的污渍冲洗掉，简白藏的目光凝聚在AS003脖颈的项圈上。
　　他紧张得口舌发干，指尖碰上了项圈，眼前的AS003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任何察觉。
　　简白藏不管AS003有没有反应，飞快地解开卡扣。
　　“啪嗒”一声，被解开的项圈从胸前掉落在地，而AS003只是直直站着，没有看它一眼，仿佛完全不在乎简白藏的小动作。
　　没有疑问，也没有质问，看不清AS003的表情，简白藏还是为自己找了个牵强的借口：“有东西挡着，清洗不到这里，看不见的地方最容易藏污纳垢。”
　　AS003回头，转过身来，对着他缓缓仰起头，露出修长干净的脖颈：“弄脏了吗？”
　　即使是向他人露出自己最脆弱致命的部位，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脆弱可欺，反而如同看破猎人所设下的陷阱，诱饵背后是泛着森寒光芒的利刃，与上膛待发的枪弹，本能生出退缩之意。
　　简白藏象征性在他的脖子上擦了两下，心不在焉地说：“现在干净了。你可以进浴缸了。”
　　AS003踏入浴缸中，屈膝坐在水里，简白藏扶着他的肩膀后仰调整姿势，以便将身体尽可能浸泡在水里。
　　AS003配合他的动作，盯着那张无时无刻不在沉思的面孔，他又开始忧心忡忡。
　　这是AS003第一次使用浴缸泡澡，在他眼里只觉得这个水池太小了，根本没法舒展开身体，活动四肢。
　　不知怎么的，他的身体一滑，整个没入水中，他第一时间屏住呼吸闭上了嘴，这样浅的水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威胁，但他却听见简白藏惊慌失措的声音——
　　“0……晁戎、晁戎！”
　　简白藏拼命想要将AS003从浴缸里捞出来，被水花溅湿了半边身子，水中的躯体难以着力，他用力拉AS003的手臂，几回都脱了手。
　　漆黑的长发在浴缸里漂浮，AS003的面孔在震荡的水波与水草般的长发间若隐若现，那双眼睛隔着水幕注视简白藏慌乱失控的表情，一眨不眨。
　　他的身体没有用一点力，看着简白藏为对他施救做出各种努力。
　　听着简白藏不太习惯地叫出那个陌生的名字，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用那个假身份上的名字呼唤他。
　　简白藏半截身子探到浴缸上方，双手穿到AS003后颈，十指相扣，这才找到一个方便施力的方式，将AS003从水里捞了出来。
　　不知是刚才费了些力气，还是被情绪所影响，简白藏大喘着气，将AS003搂在怀里，紧张地轻拍他的脸：“没事吧？意识还清醒吗？”
　　浑身不断往下淌水的AS003保持注视他的姿势，片刻，从嘴里吐出一口水来。
　　“我没事。”AS003说。
　　察觉他没有丝毫异样，简白藏脸色难看到极点，松开了手，跪坐在浴缸边，抬手捂住了脸。
　　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怎么可能在浴缸里溺水呢？尤其那个人还是AS003。
　　但看到AS003倒下去没有挣扎，就那么躺在水底，还以为是他的身体留下了什么后遗症，突然发作，简白藏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显而易见，这只是AS003的一个恶作剧。
　　AS003趴在浴缸边，身体浸泡在舒适的温水里，丝毫不为刚才的所作所为愧疚，眼中满是自得。
　　简白藏站起身，背过身去，说道：“你泡一会儿就出来，不要泡太久了。”
　　说完，他快步走出了浴室。
　　AS003目送简白藏离开，收回目光，撇撇嘴。
　　他从未像这样在温水中浸泡整个身体，相较于其他强烈的刺激，这种温柔包裹全身的触感让他感到新奇。
　　他抬手拍打着水面，看着水花溅起，水波向周围排开，然后接触到缸壁，又被反作用推回来，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一凉一热，似乎很有意思。
　　一分钟过后，AS003确定了，这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第37章 
　　他要去找简白藏。
　　AS003从浴缸里站起来，跨出去，穿上简白藏为他准备的鞋。向外走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着地上的项圈。
　　片刻后，他将项圈捡起来，走出了浴室。
　　听见身后声响，简白藏调整好心情，回过头去，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又苦恼地闭上眼转了回来。
　　“不是给你准备了衣服吗？”
　　“是吗？”AS003说，“我不知道在哪儿。”
　　简白藏走得匆忙，根本没有说。
　　“那你也不能、不能……这样到处走！”简白藏发觉，AS003总能用新的问题盖过之前的问题，让他应接不暇。
　　AS003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计较的事。
　　扔给AS003一块大毛巾，让他披在身上，简白藏严肃地说：“除了浴室，在哪里都不可以不穿衣服到处走动。”
　　“知道了。”AS003说。
　　简白藏纠结片刻，没忍住问了出来：“你在他们那里，也是这样吗？”
　　AS003偏头：“谁？”
　　已经问出了口，再支支吾吾就没有什么必要了。简白藏索性直接一点：“把你……和你的同伴带到这片陆地上的人。在你找到我之前，你一直在他们那里吧？”
　　“我没有同伴。”AS003说。
　　只是否认同伴，但没有否认其他。简白藏确认了，的确有个组织暗地里收容了AS003。
　　但他口中的没有同伴，到底是只有他一个实验体上了岸，还是他否认了其他实验体是他的同伴？
　　那个收容AS003的组织，目的是什么？
　　简白藏皱着眉，问道：“他们对你好吗？”
　　AS003反问：“什么是好？”
　　简白藏动了动嘴唇，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
　　要他亲口中说出好的定义，完全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批判。
　　等同于向AS003陈述，我现在说的这些才叫做对你好，而之前你所遭遇的那些，都是对你的折磨。
　　沉默良久，简白藏喉咙微微颤抖，张开嘴第一下竟然没发出声音。稳了稳，才说道：“给你提供足够的物资，不限制你的行动，不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满足你的需求，以平等的姿态与你交流，尊重你的想法……”
　　他越说，越没有说下去的勇气。
　　这些都是他之前从没机会做到过的事情。
　　AS003听着简白藏的声音，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语气平平：“如果你说的这样叫对我好，那他们对我挺好的。”
　　从AS003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简白藏内心泛起波澜。
　　有人对AS003友善，并且帮助他，得到了他的认可，分明是一件很好的事。但他无法克制心底涌起的酸涩，五味杂陈。
　　简白藏艰难地提起嘴角：“这样很好。我一直担心你不能适应，有人愿意对你提供帮助，你也非常聪明，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对你不是件难事。”
　　AS003没有反驳，简白藏忍不住追问：“他们没有要求你做什么事吗，对你什么要求都没有？”
　　“有让我做过一些事。”AS003说，“那是交换。我做一些事情，他们满足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简白藏对此感到一丝不妙。
　　以AS003的认知，能对那些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万一，他为那些不知是善是恶的人做了违法犯罪的事，要求的只是一块牛排，那就糟糕了！
　　简白藏完全有理由相信，AS003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了AS003的警戒线，他迅速戒备起来，不再回答简白藏的相关问题，更是拒绝谈论那个“他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简白藏对AS003的担忧扩大了，不再局限于他自身的身体情况。
　　现在得知他在和一个势力庞大，足以收容从梅德勒岛接回的实验体的组织打交道，简白藏更担心那个组织对AS003图谋不轨。
　　那么，AS003说不定比他处境更危险。
　　如果让安德森知晓AS003的存在，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将实验体重新关入实验基地，继续研究，要么将其视为应当销毁的实验体，彻底斩草除根。
　　简白藏一直想要AS003离开，另寻生路，但目前看来，AS003离开后，更有可能会回到那个不知名组织里。
　　这样的想法一出，简白藏难掩焦虑，摇了摇头：“你不能轻易信任外界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对你有什么企图。”
　　AS003哦了声，单手撑着下巴看过来。
　　从他的语气里，简白藏听出了他一点儿都不在意。
　　“听我说，你暂时和我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知道吗？”简白藏严肃了些。
　　AS003把玩着手里的项圈，没有出声。
　　简白藏还想说些什么，想但说的话被AS003手中的项圈干扰，于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刚说完对人好的定义是尊重与不强迫，现在就想要强行要求AS003遵守，回旋镖精准地扎中了他自己。
　　AS003忽然坐直了，双手拿起项圈，戴回了自己脖子上。
　　“你！”简白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取下来的项圈，他竟然又自己戴上了！
　　AS003抬头，狡黠地笑起来：“你给我的东西，我会保管好的。”
　　他裹着大毛巾，扬起头从简白藏面前走过，特意展示自己脖子上的项圈。
　　这家伙！就是在故意找茬！
　　简白藏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呆立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愈发头疼了。
　　就在他严肃叮嘱AS003不要乱跑的第二天，AS003消失在了这栋房子里。
　　简白藏找遍了楼上楼下，可这栋房子面积有限，一览无余。
　　他甚至头脑发热地去翻找了根本塞不进一个高大成年人的衣柜，迈入之前一直未曾踏足的树林，最终带着双脚泥土，疲惫地空手而归。
　　AS003又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了。
　　阴暗的地下通道里，AS003双手插兜走向出口，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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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那道声音迫切了些，“你好！”
　　AS003不仅没有立刻逃离，反而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那叫住他的男人匆忙跑上前，看着他的脸，拿出一张纸认真对比起来，双眼越来越亮：“找到你了！”


第38章 
　　这是一条总长不过一百米的地下人行通道，鲜少有人通行，墙角一滩滩成分不明的水渍，一股尿骚味弥漫着整个地下通道。
　　AS003扫了眼面前这个秃顶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没有忽略他口袋里握得紧紧的左手中，露出一点儿泛着冷光的深色金属。
　　“我叫戴夫，这是我的证件。”秃顶男人微喘着气，脑门上有些汗，匆忙将那张纸夹在胳膊下，用右手掏出手帕在额头上擦了一下，然后向AS003递出一张证件。
　　AS003接了过来，有模有样地视线在证件上停留几秒，然后还了回去。
　　“我为国家秘密安全部门工作，我们正在调查一个人，我想你应该认识他。”戴夫说，“他叫简白藏，是个东方人。”
　　他说着，从胳膊下抽出那张纸，展示在AS003面前。
　　那张纸上有一张经过转印略微模糊的照片，但仍然可以很明显地分辨出来，照片上的人与AS003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尤其是那头顺滑的长发，要蓄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是我们在一个黑市假证贩子手里拿到的资料，”戴夫面上露出一个从容的笑容，“据他所说，这是他的客户给他提供的信息，然后他根据这份资料制作了一份假的身份证明。”
　　天知道他们得到这份资料有多么不容易，负责跟踪简白藏的同事被阻拦在红灯区外，导致他们根本不知道简白藏在红灯区做了什么。为此他们大费周章不说，花了不少经费才打听到消息。
　　从几个性工作者口中得知，简白藏那晚还带了另一个人。两人因为被骚扰，闹出了一点小乱子，目击者说他们看样子是一对。
　　戴夫他们又费了些功夫，找到了当晚与简白藏接头的假证贩子，花钱从他手里买下了这份资料。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寻找那晚与简白藏同行的人，今天终于找到了！
　　AS003平静地看着戴夫，等待他将话说完，丝毫没有一个身份存疑的非法偷渡者被抓到应有的紧张与慌乱。
　　这样的反应让戴夫心中警铃大作，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口袋里握着枪的手冒出了涔涔细汗。
　　对面这人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根本没打算给他活着走出去的机会。
　　这周围似乎没有设置摄像头，该死，他被苦寻多日的目标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戴夫有些后悔跟着他进入了这条地下通道。或许，在进入地下通道前，他自以为隐蔽的跟踪就被发现了……
　　表面上不能露怯，戴夫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不介意的话，我想查看一下你的证件，这是我的合法权力。如果你不能提供证件，那不好意思，你恐怕要和我走一趟了。”
　　在他隐隐戒备的目光下，AS003拿出随身携带的证件，而证件上的信息，几乎与戴夫手中那张纸上的一致。
　　他的配合让戴夫舒了口气，收回那张纸，更为严肃了些：“谢谢合作。很抱歉你暂时不能离开，接下来，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AS003思索片刻，微微点头。
　　一直担心对方会不配合，但对方过度配合也会让人觉得异常别扭。
　　戴夫一路绷紧了神经，直到将人安全带回，与同事会合，他才稍微安心了些。
　　苏探员是在场三个调查员中唯一的女性，她看着安静坐在屋子里的AS003，那个资料上显示叫“晁戎”的人。
　　她小声与戴夫交谈：“难以置信，你竟然找到了他。问出什么来了吗？”
　　戴夫摇摇头，用遗憾的语气说道：“从我见到他起，他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过一句话。”
　　苏探员望向屋内的眼神有些怜悯：“他只是一个可怜的，被当作商品卖到这个远离家乡的陌生地方的受害者。你知道他们这类人的处境不会很好，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了吗，我不觉得简白藏会把秘密告诉他。”
　　“听着，苏，我知道你可怜这些人，但他现在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线索。简白藏被公司隐藏起来了，我们需要把人找出来，让他做证人。最好，能找到梅德勒岛上的犯罪证据。”戴夫与苏坚定对视，毅然转身迈步进入屋内。
　　现在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必须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简白藏的住所被搜查过很多遍，连死角的灰尘都被清理了出来，很遗憾，没有找到任何有效信息。
　　与戴夫和苏不同，另一名探员乔纳森在团队中充当打手角色。
　　他穿着稍显紧身的短袖，肌肉膨胀，面容凶狠，双手用力拍在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上，威胁道：“你涉嫌非法移民、伪造身份信息，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你送进监狱。你知道你这样的人进了监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AS003偏头看着他，双眼澄澈，看不出丁点儿畏惧。
　　乔纳森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看看你这张漂亮得像女人的脸，以后别想靠卖屁股赚钱了，那些饥渴的囚犯会让你再也没法用下边那个洞吃饭！”
　　苏连忙制止：“乔纳森！”
　　AS003此时开口，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第一句话：“下边那个洞怎么吃饭？”
　　苏：“……”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AS003坐在椅子上，仰脸看着乔纳森：“你可以吗？我想看看。”
　　乔纳森抬手就要一拳砸在那张欠揍的脸上，却被戴夫抓住手臂拦了下来：“冷静点，要是结实受了你这一拳，他恐怕三天都说不了话。”
　　乔纳森愤愤放下手，走到了一边，背靠墙壁手里握着枪，压迫的目光牢牢锁定AS003。
　　戴夫坐了下来，确定AS003没有受到乔纳森的影响，正式开始了问话：“你和简白藏是什么关系？”
　　AS003：“我是他的宠物。”
　　苏探员忍不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戴夫：“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简白藏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的过去？”
　　“你们问我，不如去问旺卡。”AS003说，“比起我，他更喜欢旺卡，旺卡才是和他最亲近的。”
　　竟然真的有收获！在场所有人忍不住露出兴奋的眼神。
　　“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个白人？”苏探员说。
　　“身上一块黑一块白的……黑色部位比较多。”AS003想了想，给出一个极为主观没有半点客观的评价，“长得很难看。”
　　戴夫兴奋得指尖在桌面跳舞：“记下来，一个有白癜风的黑人！”
　　AS003耸耸肩：“我只知道这些。”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至少他们得到了一个新名字，戴夫离开桌边，招呼乔纳森：“快，调查那个叫旺卡的人！”
　　他们快速行动起来，呈现出兴奋忙碌的样子，开启社交网络搜索、电话询问，务必要用最快速度把那个“旺卡”挖出来。
　　苏探员根本不赞同把无辜的局外人牵扯进来，见那两人一心扑在新线索上，有些无奈地做起安抚证人的工作，给AS003倒了一杯水来。
　　她关切询问：“需要吃些东西吗？”
　　AS003摇摇头，眼神平静，没有表情的面孔看起来显得冷淡：“你们在调查简白藏？”
　　苏勉强笑笑：“他对你怎么样？”
　　AS003想了想：“以前还不错。”
　　以前？林探员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一个凭借容貌与身体换取生存资源的人，在遭受冷落后会有什么样的境遇不言而喻，她语气软了些：“是因为旺卡？”
　　AS003说：“可以这么说。”
　　看着那张有些落寞的脸，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更容易牵动人的情绪，苏探员情不自禁对他产生无限的怜悯。
　　很快，乔纳森的笑容在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后凝固，然后渐渐消失。
　　他扔下电话怒不可遏地冲上来，一把揪住AS003的衣领：“你他妈是不是在耍我们！”
　　戴夫的搜索也出了结果，呆坐在桌前，苏探员连忙看向屏幕，随即眉头紧锁。
　　乔纳森发出被戏耍后的暴躁怒吼：“旺卡是简白藏养的一只猫！”
　　AS003表情无辜，认真强调：“他最喜欢的猫。”


第39章 
　　在苏探员的强行制止下，乔纳森最终还是没能按照心中所想的，给AS003的脸颊一拳。
　　但他烧到极致的怒火必须得到发泄，于是一旁的置物架遭了殃，被硬生生砸断了一层隔板。
　　“他就是在耍我们！”乔纳森一把掀掉了桌上的文件，顿时纸张如雪花般散落一地，“我们调查了两年多，一直都在原地打转，我受够了！”
　　“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乎狗屁的人权、法律，早点把他抓起来，一切就会有结果了。我一直都是这样说的，你们没有一个人听我的！”
　　戴夫一言不发将地面上掉落的东西捡起，苏探员耐着性子安抚：“我们一直在寻找赫伯特教授传递出的消息中提到的资料备份，不止我们在找，对面也在找。简白藏能安全活到现在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没有交出任何东西，也没有露出马脚。”
　　军方高层一直对简白藏严密监视，在这种情况下，都没能抓到简白藏的把柄，那么他们就算把简白藏抓起来，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还有格拉乌兹公司的严密保护，公司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要保下简白藏，程默在执行总裁伊索尔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远没有乔纳森说的那么简单。
　　“你们抓到简白藏，会对他怎么样？”AS003单手支着下巴，有些好奇。
　　苏探员目光转向AS003，即便她是个富有同理心、善良心软的人，也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的异样。
　　他没有问，抓简白藏的原因，而是只问了结果。
　　就像他了解什么内情似的。
　　乔纳森的怒火完全是冲着他的，但他对此无动于衷，从头至尾没有过一丝惊慌的情绪。
　　苏探员谨慎地没有回答，悄悄向戴夫使了个眼色。
　　气到不愿看向这边的乔纳森双手叉腰，带着强烈讽刺语气的声音传来：“对他怎么样？如果他配合调查，我们会在法院上给他申请宽大处理，最多只是请他坐一辈子牢，不会喂他吃枪子的。”
　　“你们想杀了他？”AS003问。
　　因为那句话里，有一个预设条件。AS003想了想，简白藏才不会配合他们。
　　“不是我们想杀他，他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要由法庭来审判。”苏探员说，“前提是，他能活着被逮捕。”
　　AS003的眼眸逐渐深邃，看不出情绪的面容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我可以走了吗？”
　　冷淡的声音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室内，苏探员察觉到气氛不对，伸手拦住了一脸气愤想要上前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乔纳森。
　　与AS003保持了安全距离，苏探员沉声说道：“不，你还不能离开。”
　　头顶灯光忽然开始闪烁，几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灯，下一秒立刻警觉地将视线放回桌边地AS003身上，却看见原本坐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AS003如同一头迅猛的猎豹，以寻常人类根本无法达成的速度，扑向刚才一直处于暴躁情绪中的乔纳森。
　　处于戒备状态的苏探员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推着乔纳森倒向一边。与此同时，在苏探员眼神示意下早早做好准备的戴夫果断抬手，瞄准开枪，一气呵成。
　　AS003惊人的爆发力完全落在了才被乔纳森打过一拳的置物架上，整个置物架轰然倒塌，零散物件掉落在他脚边。
　　随后，一滴液体落在了清洁剂瓶的塑胶壳上，鲜红液体顺着表面弧度滑落，紧接着又是一滴。
　　AS003看着手臂上被枪击打出来的弹孔，眉心蹙了起来：“我的衣服。”
　　苏探员落地时就已经把枪上膛握在了手里，只要AS003一动，就会毫不犹豫地进行射击。
　　但此刻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以至于挪开视线几秒，想要从别人那儿得到证实，这个人被枪击中，竟然只担心自己的衣服吗！
　　“他肯定又要说我了。”AS003眉宇间多了几分烦躁，看向那三人的眼神中杀意渐浓。
　　苏有些惊讶地发现，除了最开始的几滴，他受伤的地方不再流血，脸上根本没有受伤的痛苦，更别提行动受到限制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又一声枪响，多少带着点私人情绪的乔纳森开了枪，现在他有正当理由击毙这个非法移民的袭击者。
　　AS003敏捷躲避开来，他轻巧落在桌上，蹲身调整方向，准备再次出击。
　　意识到眼前人不同寻常，戴夫与苏不再犹豫，和乔纳森一同从两个方向接连射出子弹。不管眼前的是什么人，他们只能靠枪解决对方，或者自保。
　　AS003有些苦恼地躲避着那些不断向自己射击的子弹，他不想再把这身衣服弄得不能穿，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和简白藏争执完全没有必要。
　　心中衡量过后，AS003下了结论，比起顶着枪林弹雨冲上去杀了这三个人，还是保持衣服完整比较重要。
　　有了结果，AS003不再逗留，余光扫到出口，立刻闪身向出口冲去。
　　见自己的进攻有效逼退了对方，乔纳森热血沸腾，爬起来就要追，苏几乎是尖叫着喊住了他。
　　“乔纳森，不要去追，他可能是实验体！”
　　追出去的脚步被这句话硬生生遏止住，乔纳森脸色难看地回过头来，苏与他对视，艰难点头。
　　连续开枪的手有些颤抖，戴夫握着枪不敢放松：“军队高层一直在进行秘密实验，奥森将军想要培育死士一般的士兵，梅德勒岛实验基地被摧毁，肯定还有别的实验基地存在。那个人的速度根本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他一定是实验体之一。”
　　见另外两名同伴面色凝重，戴夫故作轻松，翘起嘴角：“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消息。简白藏身边有个实验体，他将会成为我们最有力的证人……以及证据。”
　　话虽是这么说，就算找到简白藏，要如何说服他，还有要如何处理刚才和他们起了冲突的实验体，都是更为艰巨的难题。
　　相比较而言，找到简白藏是最容易达成的目标。
　　想到这里，戴夫与苏不约而同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先收拾眼前这遭受过一轮枪战的烂摊子吧。


第40章 
　　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AS003了，杨熙坐在办公室内，不断思考解决办法。
　　与其他从梅德勒岛带回的实验体不同，实验体AS003提出的要求是要一艘船，明确表达出他的意愿，他只想要离开。
　　而那个输入定位后被删掉的目的地坐标，到底意味着什么？好不容易从那座岛上逃出来，难道他还想再回去？
　　不管其他实验体心底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们一直在积极配合，他们懂得团结协作。哪怕这仅仅是暂时的，杨熙也能感受到他们是可以沟通交流的。
　　只要有交流，那就有发展后续的机会，而不是像AS003那样，封闭自我，让人觉得棘手。
　　自从意识到AS003想要离开，杨熙就对他的间歇性不知所踪充满担忧。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回来？要是AS003跑了，接下来他就等着被上层问责吧。
　　成天思考这些无解的问题让人着急上火，杨熙掏出药片扔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咽下。
　　再这么下去，他就要神经衰弱了。
　　转头准备放下水杯，杨熙被身后安静站立的身影吓得捂住胸口，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吓出了心脏病，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心跳鼓噪着耳膜，杨熙大喘了几口气，有些无奈：“……三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AS003说：“刚才。”
　　杨熙放下差点失手摔了的水杯，迅速观察了四周，脚下挪动几步，状似不经意地挡在了出口的方向。
　　“最近外界一直不太安全，你知道的，接连死了几个研究员，警察会到处检查。我想你们还没有到可以自如应对盘查的地步，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最好还是待在这里，或者在我们的陪同下出行。”杨熙亲切地说。
　　AS003满不在意：“没关系。”
　　好吧，还是这样不听劝告。杨熙笑容更和煦：“这两天你去了哪儿，我一直在担心你。”
　　AS003停顿了片刻，说：“没去哪儿。”
　　捕捉到他那欲盖弥彰的掩饰，杨熙有着敏锐的直觉：“你是不是去找简白藏了？”
　　AS003：“我要那艘船的密码。”
　　“三号，你不能总是无视我的问题。”杨熙稍稍收敛起笑容，语气严肃了点儿，“你这两天是不是去找简白藏了，他和你说了什么吗？你为什么想要那艘船，不想留下来吗？简白藏是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研究员，难道你还相信他？”
　　一连串的发问让AS003脸上表情变得不耐烦，他不想和别人说任何无关话题，只关心自己要的东西。
　　AS003一字一顿：“你答应了给我一艘船的。”
　　“没错，我是答应过你，这是我们之间的协议，我也按照约定带你去看了那艘船。但现在不是时候，你还不能开着那艘船离开。”杨熙有些急切，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最后的理智让他与AS003保持了距离。
　　他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和AS003正常沟通，这场面看起来让人绝望。
　　前几个月的相处在AS003这里完全是无效的，在他眼里，他根本没有与他们建立起任何关系。
　　AS003觉得这是一场即时生效的交易，但在杨熙的角度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严格说起来，杨熙也不知道到底要让AS003做多少事，才能得到那艘船的完全所有权。
　　他权宜之下答应AS003的条件，却没想到AS003这么快就要兑现。在这种情形下，AS003提出要使用的要求他都不敢轻易点头，生怕AS003会就此消失在他们的掌控中。
　　明白自己对AS003进行了言语欺诈的杨熙很心虚，他只能强调：“现在不是时候，我们的交易还没有结束。”
　　“你骗我。”AS003说。
　　他冷冷看着杨熙，语气里没有疑惑不解，只是对这个事实进行了陈述。
　　杨熙才顺服下去不久的寒毛再次竖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实验体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挺胸抬头站在那些实验体面前，与他们谈判，而冷酷的现实是，对方一旦不想服从，就会成为最危险的生物兵器，他的身体不堪一击。
　　“我没有骗你……三号，冷静一点，答应过你的事情我绝不会反悔，我发誓！你为组织做的事还不足以换走那艘船，只要你再做一些贡献，上层一定会同意……”
　　杨熙努力解释的声音被AS003打断：“我不相信你。”
　　眼前的实验体几乎感觉不到身上存在感情，仿佛下一刻就会像清理前行路上的石子一样，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他扔开。
　　杨熙梗着脖颈，用尽了毕生所有的控制力才没有因为恐惧而退让开，那双微微发颤的腿没有移动半点，挡在AS003与门之间。
　　AS003向前迈了一步，杨熙终究还是抵抗不了求生本能，后退了一步。
　　杨熙出声哀求：“我们可以再谈谈，真的。”
　　AS003声音平静：“让开。”
　　到了这一步，强行挡在他身前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AS003感到他的对抗，进一步激怒他。杨熙低下头，侧身让到一边，眼睁睁看着AS003从眼前走过。
　　AS003走出门外，杨熙不甘地跟到走廊外，视野内出现AS036与AS017的身影，让他精神一振，急忙喊道：“三十六号！三号要离开这里，能不能请你们拦下他！”
　　眼见杨熙呼叫协助，AS003果断改变主意，走向电梯的脚步一顿，转而朝着窗口疾奔。
　　被这些家伙缠上有些麻烦，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AS003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见AS003逃跑，杨熙面容焦急，AS036迅速做出反应，与AS017一前一后追了上去。
　　AS003速度极快，身影快速在房屋间跳跃穿行，数分钟的时间就从一个街区转移到另一个街区。
　　穷追不舍的AS036和AS017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见缩短。就在他们咬牙坚持之时，前方的AS003突然停了下来。
　　两名追逐的实验体咬牙急刹，身体因为惯性向前翻滚了一圈，才堪堪停下。
　　AS003回头，站在小巷尽头，仍然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他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追我做什么？”
　　AS017沉不住气：“你逃，我们当然要追！”
　　梅德勒岛实验基地一同来到岸上的五个实验体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他们只是与杨熙背后的组织合作，是彼此互利互惠的关系。因此AS017不会直接承认，自己是听命行事。
　　AS036盯着AS003，他一直知道AS003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虽然追了出来，却没有把AS003带回去的打算。
　　更何况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真和AS003动起手来大概率是两败俱伤。他可不会为了别人一句话，就豁出命去。
　　“你要去哪儿？”AS036问。
　　AS003：“和你们没有关系。”
　　AS036耸耸肩：“那看来是你找到了一个新的收容所。该不会……你已经找到那个研究员了吧？”
　　他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如同烈日下伺机杀戮的猛兽。
　　AS003认真了些：“和你们，没有关系。”
　　AS036冷笑：“你别忘了，他们是怎么折磨我们的，那个实验基地所有人都该死。难道你不想杀了折磨你的研究员报仇吗？”
　　“你们怎么想怎么做，是你们的事。”AS003注视着他们，缓缓后退，“不要再跟着我。”
　　他转过身去，纵身一跃跳过围墙，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消失在AS036视线中。
　　AS036深深皱起眉头，眉宇间尽是戾气。
　　AS003的脑子坏了，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关键在于，那个研究员手里可能有资料备份，或许能找到他们每个人的身份资料。
　　他们也曾经有过家人、朋友，而不是只有一个冷冰冰的代号，对自我的认知一片空白！
　　“回去吧。”AS036招呼一声，AS017纠结片刻，听话地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AS036注视前方的眼神晦暗，一定要找到资料备份。
　　一定要，杀掉曾经在那个岛上的所有人。
　　在办公室内焦急等待许久，杨熙有些后悔那样草率地让AS036与AS017去追AS003，万一他们失控在城市中发生激烈打斗，引发大规模骚动，那是比AS003出逃更为严重的事情。
　　见到AS036和AS017两手空空地回来，杨熙忐忑询问：“你们没有和三号打起来吧？”
　　AS036：“没有，我们没追上，让他跑了。”
　　得到否定答案，杨熙舒了口气：“没有追到就算了，我想，他还会再回来的。”
　　AS003想要那艘船，有很大概率，他不会轻易放弃。
　　不管杨熙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如实上报，并做出相应对策。
　　“你们是不是，私下把那个研究员的消息透露给他了？”AS036突然的发问让杨熙身体一僵。
　　杨熙与他对视，提了提嘴角：“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AS036面上没有一丝笑意：“那么是还是不是？”
　　“那是……当初负责他的研究员。我非常理解你们想要复仇的想法，他不想让别人插手，交由他自己去了结，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杨熙强撑着说出这句话。
　　不久前才正面对上绝情的AS003，他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住更多冲击了。
　　幸好，AS036没有像AS003那样，只是抛下一句“知道了”，便招呼AS017离开。
　　杨熙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样的工作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听到敲门声，简白藏心跳猛地加速，他第一时间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冲上去一把拉开了门。
　　“你回来……”
　　简白藏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门外的伊索尔愣住了。
　　伊索尔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简白藏情绪激动的模样弄得他有些莫名，片刻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往屋内看了看，有些不自信地问：“你的实验体，跑啦？”


第41章 
　　伊索尔完全没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这么一个“惊喜”，他轻轻推开简白藏，站在客厅正中央，环顾四周：“你不要告诉我，他只是出去遛个弯，晚饭之前就会乖乖回来。”
　　简白藏关上门，回到了座位上：“抱歉，我一早醒来他就不见了，我在周围找了一圈……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伊索尔交叉双手抱在胸前，以一种俯视的视角看着他：“你就这么放任他在外面乱跑？”
　　简白藏苦笑：“你认为我能阻拦他？”
　　“简，我相信你有办法，才会放心离开，交给你处理。”不得不说，伊索尔严肃起来颇有几分领导者风范，面对眼前的纰漏没有大加斥责，仅仅是这样的语气，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简白藏垂下头，低声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伊索尔语气缓和了些，说道：“你对我隐瞒他的存在，是因为你想保下他，不是吗？我也一样，我想保下你，所以必须将你留在我的可控范围里。”
　　简白藏抬头看向伊索尔，伊索尔向下俯视的目光沉沉：“但那个实验体并不在我的保护范围内。”
　　“岛上所有实验体都只是不完美的半成品，所以他们应该和那座岛上的所有证据一起被销毁。”伊索尔走到简白藏面前，缓缓蹲下，目光却仍是上位者强制性的对视，“不被他人知晓，他就是你可以留在身边的宠物。一旦被他人得知，他就只能是等待销毁的半成品。”
　　简白藏摇头，想要否认伊索尔的说法。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AS003被销毁，也不可能视AS003为宠物。
　　私人情理上，伊索尔想要保护简白藏，但他仍然坚定地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家族使命。
　　沉默持续片刻，伊索尔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僵硬，站起身退后一步，用刻意轻松的语气说道：“这一点儿都不像你。”
　　简白藏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对那个实验体的在乎，似乎有些超过了界限。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伊索尔说道。
　　他所认识的简白藏，是一个冷静，睿智，甚至可以说有点高傲的学者。
　　初次见到简白藏时，伊索尔还是个刚从高中毕业，等待进入家族买通关系的名牌大学的废物富二代，父亲强迫他跟随自己接触家族产业，到哪儿都得带上他。
　　那时格拉乌兹公司正陷入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丑闻中，但父亲的行程并未受到影响，如常前去与某个研究所的基因遗传学教授进行商业洽谈。
　　被强行带过来的伊索尔百无聊赖，四处参观打发时间，也就是在此时，他见到站在样本柜前记录着什么的简白藏。
　　黑发黑眸的年轻人模样清秀，细边眼镜架在笔挺的鼻梁上，血色充盈的嘴唇不算厚，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湿润有些干燥。
　　他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只是侧头望了一眼，便继续做着自己的记录。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伊索尔走近了。
　　简白藏看了他一眼：“您是莱恩先生的儿子。”
　　伊索尔：“你不打算和我套近乎吗？”
　　“如果您不介意听实话的话，”简白藏说，“我不认为一个满脸不高兴的高中生会接受套近乎，并为我提供职业发展上的帮助。”
　　“你猜错了，我已经高中毕业了！”伊索尔饶有兴致地询问，“你有意向进入公司吗？”
　　“格拉乌兹生物制药公司是业界首屈一指的顶级公司，如果有荣幸能够入职，我想对我的研究也会有很大帮助。”那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学者神态宁静，却透着一股不自知的傲慢。
　　伊索尔对他的兴趣更大了：“你对使用人类作为实验对象有什么看法？”
　　简白藏一板一眼地陈述：“任何基因、药物的研究，都需要在活体进行实验才能够得到精准的结果，以便于更好造福人类。我们会对所有为科学发展进程做出贡献的生物抱持敬意，无论是小白鼠、猩猩，还是人类本身。”
　　简直是模板一样的标准答案。伊索尔耸耸肩：“如果面临这样的舆论风波，你会选择继续你的研究？”
　　“那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吧？我的老师曾经教导过我，只有研究是第一重要的事情。”简白藏盖上笔帽，“只要与实验对象达成协议，以格拉乌兹公司强大的实力，达成这一点不是难事。研究的进展，建立在大基数的实验之上，这是不可避免的。”
　　伊索尔看着眼前的青年学者，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如果我可以做主，我一定邀请你来公司。可惜，我只是个满脸不高兴的高中生。”
　　在那之后，伊索尔又见过简白藏几次，然后在忽然爆发的叛逆驱使下，他擅自中途从大学退学，混入公司旗下私人武装部队。
　　等再次见到简白藏，已经是几年后。
　　在执行摧毁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任务中，伊索尔顺着绳索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看到了一群被从天而降的枪弹轰炸得惊慌失措的研究员。人群中简白藏并不强壮的身体挣扎着，试图从推搡挤压的肢体中挣脱。
　　他充满担忧地望着冒着滚滚浓烟的远处，记忆中那张脸上所有的冷静与理智荡然无存。
　　而在把简白藏从那座岛上带回来的三年间，惯于疏离冷漠待人的简白藏，因为那个实验体的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了无奈又颓丧的神情。
　　伊索尔并不知晓简白藏与实验体之间发生过什么，但那个聪明到知道通过自己来找到简白藏的笨蛋的行为，让伊索尔知道，绝不仅只是简白藏单方面担心他那么简单。
　　他们对彼此的在乎超乎他们自己的认知，伊索尔这才试着让他们自己协调，没有进行太多干涉。
　　但那样放纵还是太冒险了，必须要对简白藏明确说明底线。
　　伊索尔无视简白藏眼中挣扎的抗拒，不容拒绝地下达指令：“听着，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安分待在你身边。”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冷酷：“如果他不能得到有效约束，我只能选择彻底清除。明白了吗？”
　　简白藏缓缓点头：“明白。”
　　伊索尔郑重其事：“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他好。”
　　即便如此，场面并不受自己的控制，答应得再好，AS003才是最大的不定因素。简白藏有些无力：“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伊索尔笃定地说道：“他一定会回来。”
　　最好是他说的那样。
　　目送伊索尔离开，简白藏站在窗前，凝视空无一人的密林。
　　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独自站立的身躯慢慢攀上寒意，简白藏落寞地抬手握住手臂，等待着视野中下一刻就会出现熟悉的身影。


第42章 
　　简白藏不知道伊索尔算不算预言家，但AS003确实回来了。
　　他一直等到了天黑，就那么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听着外界的动静，几乎一整天没有吃什么东西。持续的时间太长，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一尊神情呆滞的雕塑。
　　夜晚的冷空气侵袭着室内，身边只亮着一盏微弱的台灯，简白藏给自己裹上一层毛毯，坚持在客厅等待。困顿睡意压着他的眼睑，消耗着最后的一丝意志不肯让自己睡去。
　　直到他再也支撑不住，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紧接着立刻浑身一抖清醒过来。简白藏有所预感，看见了腿边蹲着的身影——AS003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室内，正无声注视着他。
　　简白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身体快过意识，不受控地从沙发上滑下，扑上去抱住了AS003。
　　他没有扑空，而是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一具躯体，再没有比这更真实的感受了。
　　“你去了哪儿，为什么走之前不说一声？”他语气带了些责备，用力拥抱的动作弥补了这一点，所以AS003决定不和他计较。
　　AS003无比自然地回抱回去，也不管两人在地板上一蹲一跪，而一旁就是沙发。
　　“你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过我。”AS003说。
　　“……你非要追求这样‘公平’吗？”简白藏不安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得到恢复，但又因这句话而低落。
　　他明白以AS003的交流水平，还做不到一语双关和意有所指，但他的内疚总是会将AS003的一言一行与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联想起来。
　　这大概就是心虚者的通病。
　　“伊索尔先生来过，他……”简白藏顿了顿，决定换一种方式转达伊索尔的话。
　　如果照实转述，AS003恐怕会立刻把伊索尔视作有威胁的仇敌。乖乖听话是绝不可能的，消除威胁才像是他会做的事。
　　“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擅自离开，请你待在这儿，待在我身边。”简白藏语气真诚。
　　AS003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抱着他，半天没有反应。
　　“你听见了吗？”简白藏问，他想看着AS003的表情，但AS003抱着他的手臂一点儿不肯放松。他试着推了两下，却被抱得更紧了。
　　AS003表情有些纠结，许久，才有些不情愿地说：“我不想一直待在这。”
　　简白藏：“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我只是希望，在转移到下一个地点之前，尽量不要被他人知晓行踪。”
　　AS003想了想，勉强可以接受：“那好吧。”
　　更重要的是简白藏主动示好，并且主动拥抱，那这么一点小事就满足他吧。
　　两人之间僵持的氛围在今晚被打破，踏出界限一次，接着就会有第二次，跨越心理障碍之后只会更顺理成章。
　　感觉得到AS003情绪尚佳，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简白藏眼波微动，试探着进一步问出了问题：“你跟我待在这儿，没有人会找你吗？那些把你带到岸上的人？”
　　提起那件让人不高兴的事，AS003语气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他们骗了我。答应给我的东西，我去要他们反悔了。”
　　“你是说，你出门是去找他们要东西去了？”简白藏敏锐抓取了关键。
　　想到AS003之前提到过，他与那个组织是“交换”。然而AS003为他们做了事，真的找他们兑现，却遭到了拒绝。
　　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性质的组织，在简白藏眼里已经是妄图利用这些实验体为自己所用，不惜使用欺诈手段的卑劣组织。
　　简白藏问：“他们答应了给你什么？”
　　AS003双唇一抿，跳过了这个问题：“在路上有人一直跟着我，他问我认不认识你，还把我带去了一个地方。”
　　简白藏心中一惊，瞳孔微缩，顾不上刚才的问题，连忙问道：“你就这么跟他走了？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惊骇地用力挣脱AS003的怀抱，眼中充满懊悔：“我应该先检查一下的，我怎么能那么疏忽大意！”
　　这下AS003也没法强行控制住他了，毕竟那具普通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否则简白藏非断上几根骨头不可。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找你有什么事。那三个人说要把你抓起来，我不想和他们说话了，但他们不让我离开，还向我开枪。我本来想杀了他们，可是我不想再把衣服弄坏，只好离开了那里。你看，只有一个小洞，一点也不影响。”
　　AS003伸出手来，主动向简白藏展示袖子上的弹孔，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得意。
　　为了保护这身衣服，他可是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值得得到一个夸赞！
　　简白藏脸色难看到极点：“什么叫只有一个小洞，那一枪不是打在了你身上吗？你怎么能跟莫名其妙的人走，你要做的是第一时间离开，甩掉他们，躲得越远越好。”
　　袖子上的枪眼格外碍眼，已经干涸而显得暗沉的血迹扎眼得要命，但伤口早已愈合得看不见任何痕迹，让简白藏做些什么措施的余地都没有。
　　这种无计可施的感觉，简直叫人怄气。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个笨蛋一点儿也没学乖，反而奇怪地保护起衣服来，荒谬至极！
　　AS003观察着简白藏的表情变换，终于意识到他在乎的并不是衣服，有些不解他的气愤：“但那并不痛，而且已经好了。”
　　不像这件衣服，还会留下一个碍眼的洞在那儿。
　　“不是没有留下痕迹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你被枪打中了……”简白藏泄气地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跟AS003解释。
　　AS003无辜地看着他，他好像弄错了一些事，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要求AS003自己领会这种复杂的心理，的确强人所难。简白藏沉默片刻，组织语言，明确陈述自己的想法。
　　“我看见衣服弄破会生气，不是因为我在乎衣服，而是因为它代表你受过伤流过血，你不要弄错了。”
　　AS003点点头，明白了。
　　他的视线偏移到一边。那个叫伊索尔的家伙说的还是有一点道理的，不穿衣服就不会留下证据了。
　　简白藏发现他口不对心的小动作，警觉起来：“你在想什么？”
　　“唔，没有，我会好好穿着衣服的。”AS003说。
　　简白藏：“……”
　　他觉得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快要因为这句话而破裂了。
　　强忍着在那个笨蛋脑袋上敲两下的冲动，简白藏努力把对话掰回正轨：“找到你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们手里有一份身份信息，和你送给我的那张卡一样。”AS003说，“他们说，是从一个假证贩子手里拿到的。”
　　约翰。简白藏脑中立即跳出了这个名字，那个红灯区的黑市贩子。他眼神微冷，已经有了一个合理猜测。
　　能够找到约翰那里的，极有可能是程默那边的人。还在公司时，就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苍蝇。
　　那份资料或许是约翰对AS003的报复，也可能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黑市交易最怕的就是后续还有牵连，AS003找上门的那几次，让约翰感到深深的恐惧，而且毫无对抗之力。因此在有人找上门的时候，他宁愿冒着赔上自己口碑的风险，也要出卖客户，希望借他人之手解决AS003这个麻烦。
　　简白藏垂眸沉思，他确信，这将是约翰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他们想要把我送进监狱，如果你也想，可以和他们合作。”简白藏说。
　　AS003坐在了沙发另一侧，扬起下巴，语气不屑：“我才不想。”
　　是的，他的想法，那晚在医院已经告诉过自己了。
　　那晚在医院的对话，两人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过。
　　实际上，AS003所说的话就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他已经失去了所拥有一切，事业、财富、自由，甚至那只陪了他两年的长毛奶牛猫旺卡先生，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但那并非是AS003造成的。
　　简白藏忽然有点想知道，AS003会做些什么。
　　他的目光投向AS003，感官非凡的AS003第一时间与他对视上，忽然侧身朝向他，张开了双臂。
　　简白藏微愣：“做什么？”
　　AS003：“像刚才那样，抱着说话。”
　　简白藏：“……”
　　他转身就往楼上走去：“我要睡觉了。”
　　AS003不无遗憾地放下手臂，然后起身跟了上去。
　　被结结实实抱住整个身体的简白藏有些喘不过气来，所有的挣扎都被身后的AS003无视。
　　该死，他忘了这家伙晚上非要和他睡在一起！
　　简白藏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去：“你放……”
　　AS003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完美地将不想听到的声音消除，看着震惊到失语的简白藏，眉眼弯了弯，眼中盈满细碎的光。


第43章 
　　“咚咚咚！”
　　一串敲门声钻入耳中，简白藏从睡梦中睁眼，确定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立时进入戒备状态，坐起身拿起眼镜戴上，寻找AS003的身影。
　　AS003盘腿坐在简白藏身侧，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
　　“你没有听见楼下的声音吗？”简白藏一面困惑地发问，一面贴着墙走到窗边。隐蔽拉开窗帘一角，小心向下看去。
　　AS003说：“听见了。”那辆车还没靠近的时候就听见了。
　　判断对简白藏没有威胁，AS003觉得没有必要管他。不过来访者的到来把简白藏吵醒，这是一个遗憾。
　　昨晚在简白藏的奋力反抗下，AS003退了一步，没有强行抱着他，规规矩矩交叉双手放在胸前。两人并排躺着，相安无事，直到入睡。
　　但简白藏不知道的是，他睡着之后，AS003就重新把手脚缠了上来，保持一个姿势到他苏醒的前一刻。
　　安睡中的简白藏不会像现在这样，眉宇间思绪重重，时刻为某件事忧虑，一睁眼就要对周边一切抱持戒备。如果他能一直保持在那种安稳状态，就再好不过了。
　　AS003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那个探头探脑的背影上，放肆打量他折起的衣摆下露出的一小段后腰。
　　楼下是熟悉的车，而车主昨天才刚来过。
　　简白藏为伊索尔短短两天来两次感到困惑，即便他再怎么不关心公司业务，也没有闲到这种地步吧。
　　敲门的伊索尔迟迟没有等来开门的人，退后几步，抱着手臂望向二楼的窗户，仿佛知道有人在看，没有多费口舌。
　　确认来者身份，简白藏这才动作起来。后背忽然被什么碰触，简白藏一惊，转身躲避了一下：“你做什么？”
　　AS003指了指他的衣摆：“后面折起来了。”
　　简白藏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挪动脚步往房门移动：“说一声就可以了，我自己来。”
　　AS003无辜地看着他，就像昨晚那突然一咬没有发生过似的。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伊索尔看着忽然剧烈动了几下的窗帘，将墨镜挪到了头顶，眉梢高挑，什么情况？
　　终于等到门被打开，伊索尔大跨步走了进去，瞟见跟着简白藏下楼的AS003，嘲讽地笑了一声：“你们睡昏头了？”
　　简白藏说了声抱歉：“我昨晚睡得太晚了。”
　　伊索尔调转目标，对准AS003：“假期过得怎么样，还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免费度假小屋？”
　　AS003想了想，说：“一般。除了没有人，其他没有什么好的。现在连这一点好也没有了。”
　　伊索尔握紧了拳头，脸颊有红温的趋势。
　　冷嘲热讽在他的直白面前苍白无力。
　　简白藏觉得自己应该从中调节一下：“伊……”
　　伊索尔用力扭头看向他：“是的，我在！”
　　简白藏：“……需要喝杯茶，或者咖啡吗？”
　　“咖啡，谢谢！”伊索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我来给你送昨天忘了给你的东西。连我都那么早起来，你们竟然能睡得那么香。”
　　简白藏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伊索尔面前的茶几上。
　　他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落座，直挺挺站着的AS003走到他身边，自然地选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地方坐下——沙发扶手上。
　　简白藏忍住了，强装镇定。
　　伊索尔咖啡端到了嘴边，看到同坐一张沙发椅的奇怪组合，喝咖啡的胃口都没有了。他把杯子放了回去，横眉竖目，冷冷道：“我想你们对昨天的无故失踪，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简白藏缓缓开口：“他在森林里迷路了。”
　　伊索尔：“你在侮辱我的智商。”
　　“但至少这很合理。”简白藏说。
　　合理个屁！伊索尔目光在那两人身上扫视，简白藏端正坐着，AS003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他们的谈话与自己无关。
　　他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以一种微妙的形式将简白藏圈在自己伸手能及的范围内，虽然戴着象征臣服的项圈，此刻的姿态却隐隐展示着掌控。
　　那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伊索尔，或许下一秒动手杀戮也不会起任何变化。
　　明白这样询问毫无意义，伊索尔站起身，向外走去：“简，该不会我给你送物资，还要亲自搬运进来吧？”
　　简白藏立刻起身，对想要跟着动的AS003说道：“在这里等着，我去就行了。”
　　AS003不再动作，顺从地留在了原地。
　　从后备箱里抱出一袋物资，交到简白藏手里，伊索尔听见了一声低低的抱歉。
　　“如果能够让军方放弃对你的追查，你可以回到公司，他呢？”伊索尔问。
　　简白藏沉默不语，伊索尔叹了口气：“他是个很大的隐患，但绝不是我的，欺骗我毫无意义。在我看来，你摇摆不定，这才是你最大的危险。”
　　简白藏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谢谢你的物资。”也谢谢你的好意。
　　伊索尔关上后备箱：“妥善放好它吧，这是你的生存必需品。”
　　他回到车上，一脚油门离开了这栋小屋。
　　简白藏绝对不会擅自离开，因为他知道，只有伊索尔才能保护他的周全。如果落到军方手中，他的下场与赫伯特教授不会有太大区别。
　　到底如何处理那个实验体，伊索尔将选择权交给了简白藏。
　　伊索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中控台屏幕逐渐恢复的信号，他有预感，简白藏或许会让他失望。
　　不过，那才有意思，不是吗？
　　简白藏转身，AS003站在门口，向他伸出手来。
　　“不用。”简白藏绕开他，抱着物资走向厨房。
　　感觉到简白藏明显的拒绝，AS003停在了客厅。
　　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他的行为准则，简白藏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忽然动作停顿，下意识往客厅看了眼。
　　AS003背对着这个方向，似乎毫无察觉。
　　简白藏放缓了呼吸，将袋子里的手枪取了出来，黑亮的金属分量沉重，握在手里几乎要把胳膊压下去。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公司针对实验体研发的武器。
　　伊索尔所说的“生存必需品”，原来是这个意思。
　　简白藏拉开抽屉，将那支枪和罐头一同放了进去。抽屉合上的一瞬间，AS003向着厨房走了过来。
　　“物资里有肉吗？”AS003问。
　　“没有。”简白藏淡淡回答。
　　AS003抱着手臂：“我要吃肉，吃牛排。”
　　简白藏：“下次吧，下次让伊索尔先生带一些来。”
　　AS003不怎么满意地离开了，简白藏捂着发烫的胸口，心跳声大得像是全世界都能听见。
　　放好物资，简白藏准备了一些食物，虽然没有牛排，但是有午餐肉罐头。
　　端着餐盘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一幕，简白藏咬了咬牙，竭力保持语气平和：“你在干什么？”
　　AS003动作不停：“去抓一些猎物。”
　　简白藏：“抓猎物需要脱衣服吗？”
　　AS003语气理所当然：“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简白藏深吸一口气：“……你先把裤子穿上。”


第44章 
　　好说歹说，劝AS003穿上衣服，简白藏努力说服他午餐肉也是肉，暂时打消了AS003自力更生的想法。
　　两人将就填饱肚子，简白藏收拾餐具拿到厨房，AS003站在他身后：“有什么要我做的？”
　　简白藏打开水龙头：“没有，你可以自己找一点事情做。”
　　AS003没有动：“我来洗。”
　　简白藏犹豫片刻，让开了位置。
　　“怎么洗？”AS003问。
　　“先用水冲洗，再用洗涤剂。你左手边那瓶，对，就是那个。一泵就够了，用不着太多。”
　　简白藏耐心从旁指导，AS003清洗得很认真。
　　他看着AS003的动作，忽然想，AS003大概率是没法坐在办公室与上层人士高谈阔论的，但找一份工作绝非难事，到餐馆里洗盘子也不失为一种生存方式。
　　想象AS003坐在堆积如山的餐具中，认真又努力地涮洗的模样，简白藏不禁有些好笑。
　　AS003侧头看来：“你在笑什么？”
　　简白藏压了压嘴角，抬手掩饰地推了下眼镜：“你洗得非常干净，做得很好。”
　　AS003转过头去：“还有什么要洗的？全部拿来吧。”
　　“啊？”简白藏猛然意识到，他久违的夸奖触发了AS003的正反馈机制，现在AS003对清洗干净物品有强烈的成就感。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活动，哪儿有那么多东西给他洗。
　　简白藏视线微微错开，伸手将一缕差点滑入洗碗池的头发拨开：“小心点，别弄脏头发。洗干净就可以放下了，把手清洗一下，然后过来，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
　　AS003意犹未尽地放下两个餐盘，跟着来到了客厅。
　　简白藏在抽屉、柜子中翻找，总算找到一根天蓝色底布，印着嫩黄小雏菊的发带——应该是之前来过的女性留下的。
　　简白藏保持着定期修剪头发的习惯，因此就算这段时间没有剪过头发，也不会太长。他的发质偏软，即使疏于打理，也不会随便乱翘，随手抓两下就能出门，甚至节省了梳头的时间。
　　而AS003的头发几乎要盖过臀部，简白藏有些疑惑：“你的头发是不是长得太快了？”
　　当然不可能从AS003这里得到答案，他只是看着简白藏，一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简白藏目测两人之间的差距，走过去拍了拍椅背：“过来坐下。”
　　AS003背对他坐下，前方空无一人，于是他如同寻找定向靶一般转过头来，随即被简白藏从身后捧着脸转了回去：“别乱动。”
　　AS003不满地皱起眉：“快一点。”
　　知道不喜欢有人站在身后是他的危机意识本能，简白藏只能让他忍耐一下：“马上就好了。”
　　十指拢了拢散开的发丝，没有梳子，简白藏只能用手指插入发丝中，AS003这回扭头的动作激烈了些，握在手中的发丝又被抽走大半。
　　AS003严肃盯着他：“不要碰到我的头。”
　　简白藏无奈松开手：“我不知道如何在不碰到你头的情况下，给你把头发扎起来。”
　　AS003：“可是你的手上有电。”
　　有电？简白藏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特殊能力，难道是静电？
　　他将手轻轻放在AS003的手臂上：“你是说我的身上带电？这样也有吗？”
　　“这样没有。”AS003说，“你的手碰到我的头的时候有。”
　　简白藏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AS003的头，感到十分费解。第一次给AS003洗头发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反应激烈。
　　那时简白藏以为他不喜欢自己的碰触，但事实显然并非那样。
　　他将手往上移：“可不可以再试试？”
　　在AS003无声注视下，简白藏动作起来。
　　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入发丝中，相较于后脑体温微凉的指腹挨上头皮，AS003几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用力将简白藏扑倒在地。
　　“你又电我了！”
　　如果不是地板上铺着地毯，简白藏的后脑又要遭殃了。他顾不上为被“袭击”的自己担心，伸出去抚摸的手还举在半空中，盯着AS003困扰又生气表情生动的脸，意识到了他口中的“电”是什么。
　　“我的手上没有电，不信你摸。”简白藏没有把手收回来。
　　AS003维持着将简白藏压在身下的姿势，抬起一只手，与简白藏的掌心相合。他的手指稍稍错开些，从指缝间交错扣了上去。
　　“可是被你碰到就像被电击一样，麻麻的。”AS003还是觉得不对劲，而且那种酥麻的感觉，会顺着后颈蔓延到脊背上，说不上来的奇怪。
　　或许是，从来没有人如此亲近地抚摸过AS003的头，简白藏想。
　　虽然痛觉大幅度消减，但其他感官依然存在，甚至感觉更敏锐。AS003的头皮过于敏感，以至于只是被这样轻微碰触，就会有强烈的反应。
　　“能不能让我起来？”简白藏说。
　　AS003慢吞吞把自己从简白藏身上挪开，简白藏单手撑着自己坐起来，眼神示意，AS003轻哼一声，松开了手。
　　简白藏语气平淡：“是你太敏感了，和我没有关系。”
　　看表情，AS003不大相信。
　　但不管他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让AS003回到椅子上，简白藏保证会更小心一点，AS003勉强坐住了，让他绑上发带。
　　简白藏的确小心了一点，但获悉AS003如同弱点一般的敏感之处，总让人克制不住想要犯险。
　　苍白的手指穿插在乌黑发丝间，有意无意碰到温热的头皮，看着面前的身体坐立难安，简白藏眼中愉悦，出声提醒：“刚才我差点又撞上后脑。”
　　只一句话，AS003浑身一僵，双手放在膝头，紧紧揪着裤子全力克制自己。
　　等简白藏说出口“好了”，他迫不及待站起来，转身面对简白藏，神情戒备，退开了几步。
　　目光从裤腿上两块被捏得皱巴巴的痕迹扫过，简白藏忍着笑意，板着脸说道：“注意点，别弄散了，不然又要重新扎一遍。”
　　AS003脸也快变得和裤子一样皱巴了：“我不能和你一样吗？”简白藏的短发也很好看。
　　简白藏看着他乌黑柔韧的发丝，说：“你的头发发质很好，长发很漂亮，剪掉会非常可惜。”
　　AS003面色凝重，可以料想他内心在进行着多么激烈的天人交战，简白藏差点噗地笑出来。
　　AS003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门外。
　　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这个问题想明白。
　　简白藏扬起嘴角，然后在想到厨房里那把枪时，缓缓放了下来。无可否认，伊索尔的到来给他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他怔怔望着那个闭合的抽屉，陷入迷茫。
　　弄丢AS003的事，是没有办法隐瞒下去的。杨熙主动向上级打了报告，幸好，上面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但与此同时，上面也意识到杨熙不足以解决眼前的事，马上安排专人前来解决。
　　两天后，上面派来的人抵达，不声不响地直接去了办公室。
　　因为对方没有告知确切到达时间，以至于杨熙匆忙从外面赶回来时，对方已经自己在办公室看了二十分钟资料了——显然对方有查看电脑所有机密文件的最高权限。
　　杨熙刚想进门，却被一个雇佣兵模样的男人拦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外。
　　“查理，让他进来。”
　　门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看起来有些狂放不羁的男人抱着手臂倚着门框，笑了笑，扬起下巴示意：请进。
　　杨熙进入门内，还未开口，坐在电脑前的俊美男子率先说道：“崔宜。”
　　杨熙慢半拍地自我介绍：“杨熙。”
　　虽然崔宜主动交谈，也没有摆出什么架子，看起来却有一股冷峻的气质，不太好相处的样子，让他不自主紧张起来。
　　“简白藏的资料与你们的报告我都看了。”崔宜说。
　　杨熙莫名有些紧张：“有什么问题吗？”
　　崔宜看向他，问出了自己的问题：“简白藏，是个喜欢动物的人吗？”
　　杨熙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片刻后，反应过来。
　　他是说，简白藏养的那只猫？


第45章 
　　崔宜的问题让杨熙陷入迷茫：“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他想不通这个问题与寻找简白藏还有AS003的关联性在哪儿。
　　“常理而言，没有人会在自身不稳定的时候养一只宠物，除非这个人对自身处境不太在意，或者实在是很喜欢动物。”崔宜说，“你认为他符合哪种？”
　　哪一种都不是。
　　杨熙似乎有些明白了。
　　简白藏知道自己一直在处在监视中，住所也并非属于他，而是格拉乌兹公司那位高层伊索尔先生给他安排的。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个不稳定的居所。
　　而他本身忙于工作，根本没有时间照顾那只猫。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收养小宠物，给自己增加麻烦。
　　而那只名为旺卡先生的猫，只是邻居一位老太太临终前随便请人照看的。恰好在她被送往医院之前，只有简白藏一个人为她打开了房门，只是那位老太太没能活着从医院回来，更没有人来接管她的猫。
　　如果不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简白藏为什么要一直养到现在？在得知旺卡先生的女主人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就该想办法将那只猫转手。
　　可简白藏没有那么做。
　　那么他真的喜欢猫吗？会有人在没有充足的条件时，将自己疼爱的小猫放在几天不回的房子里，而不是为小猫寻找一个更好的家庭吗？
　　简白藏一直过着极简的生活，对外界充满戒备，但他却养了一只猫。
　　杨熙背后的冷汗落了下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眼前的崔宜敏锐察觉到了。
　　崔宜起身从电脑前走开：“那只猫现在在哪儿？”
　　杨熙回答道：“在简白藏的同事林娜那里。他受到袭击，受伤之后，除了我们，还有人去搜了他的房子，那只猫被暂时寄养到了别处。”
　　“谢谢。”崔宜点头致意，然后向门外走去。
　　杨熙忙不迭跟在他身后，那被叫做查理的雇佣兵看见两人走出来，舌尖把正在咀嚼的口香糖推到一边，探出手臂一把揽住了崔宜的肩。
　　“怎么样？”查理问。
　　崔宜：“我们现在去找一只名叫旺卡先生的猫。”
　　查理点点头：“我觉得，在那之前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
　　崔宜：“早点解决我会安心一点。”
　　查理笑眯眯地看向杨熙：“你们应该安排了住处吧？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的照顾和配合了。”
　　杨熙连忙摆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有些惭愧，“如果不是我能力不足，也就不需要劳烦你们了。”
　　查理指了指崔宜：“他是不是看起来有点不好相处？其实他只是表面冷酷，心地善良得跟天使一样。”
　　杨熙忍不住看向崔宜，“天使”脸黑得吓人。
　　生着一张英俊混血儿面孔的雇佣兵从领口拎出一根金属链条，链条末端是一枚金色戒指，龇出一口整齐的牙：“他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哦！”
　　崔宜：“……你还想和多少人说？”
　　查理把戒指放回领口：“这是我们接下来要共事一段时间的同事，我希望身边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哈哈哈哈！”
　　他笑得如同一朵花儿般阳光灿烂，与身旁的崔宜形成鲜明对比。
　　但即便有些不自在，崔宜并没有否认他的说法。从他们的对话看，查理应该对很多人说过，崔宜没有制止过他的行为。
　　杨熙：我并不想知道，谢谢。
　　显然如此大张旗鼓宣扬的人不会在乎别人的反应，查理只看着崔宜：“你最近几天都没休息好，进行下一步之前，先填饱肚子养足精神吧。”
　　崔宜刚要拒绝，查理瞥了眼腕上的表，亮出来：“时间到了哦。”
　　崔宜忍了下来，不再说出拒绝的话。
　　从杨熙那里获得住处地址与门锁密码，崔宜黑着脸走向电梯，努力加快脚步，却被查理轻松跟上。
　　杨熙脚步定在原地，看着查理的手大大咧咧放在崔宜的屁股上，震惊得瞳孔震颤。
　　这俩人，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啊？
　　晚上八点，崔宜出现在一栋普通的住宅前，按响了门铃。
　　前来开门的正是他们要找的林娜，具备基本戒备心的林娜挂上了防盗链，只开启一道巴掌宽的缝。
　　随着门开启，食物的香气与灯光漏出来，屋内传来孩子的声音，还有男主人模糊的询问。
　　看着门外两张陌生面孔，林娜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崔宜亮出一份证件：“我们是社区动物检疫的工作人员，近期社区内出现几例家养宠物传染病致死，请问你家中养了宠物吗？”
　　林娜看了他一眼，崔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抱歉，我家没有养宠物。”说完，林娜关上了门，将两个陌生人关在门外。
　　查理嚼着口香糖：“瞧，我就说没用吧，不会有人上当的。”
　　崔宜放下嘴角：“那也比你持枪闯入抢一只猫的建议强。”
　　查理摊手：“没办法，咱们从没干过这样的事。我向来都是拿着枪干掉所能见到的一切敌人，任务就完成了，但你说他们只是普通市民。”
　　远处传来警笛声，查理支着耳朵辨别传来的方向：“哈哈，那个女人报警了。”
　　下一刻，两人狂奔起来，远离了那栋房子。
　　两人回到车上，崔宜看着窗外，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他只是想查看自己觉得可疑的地方，并不想打扰他人，如果刚才的方法奏效，他检查过那只猫就会原样还回来。
　　查理笑着看他一筹莫展的模样，长期待在混乱地区的崔宜很少和这样普通的家庭打交道。
　　“如果你只是想知道那只猫有没有问题，我想，我可能有办法。”查理说。
　　崔宜转向他，神情茫然。
　　查理神秘一笑，反正听我的就对了。
　　简白藏收拾着衣服，忽然动作停下，从布料上掂下一根猫毛来。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与旺卡先生接触，但无处不在的猫毛存在感依然不减。
　　也不知道旺卡先生在林娜家中住得习不习惯，林娜是温柔细致的女性，照顾猫一定比他更周到，不需要他担心。
　　往常天凉的时候，习惯睡在床上的旺卡先生会和他挨得更紧，再没有什么比温暖又柔软的毛绒生物摸起来更舒服了。
　　AS003从门外走进来：“我明天去捕猎，抓只兔子回来怎么样？”
　　简白藏静静看着他，而眼前这个，是毛绒动物杀手。
　　等下次伊索尔来的时候，请他帮忙看望一下旺卡先生吧。


第46章 
　　下午四点，伊索尔打开日程表，上面没有会议安排，没有拜访预约，倒是有几项待办事项，但也没有要求今天就完成。
　　非常好，伊索尔满意地关掉了日程表。
　　当早退成为日常，那么这就是正常下班时间，现在下班时间已经到了。伊索尔潇洒地拍屁股走人，离开格拉乌兹公司大楼。
　　今晚是去酒吧猎艳，还是去模特聚会？必须得好好放松一下，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回到公司担任管理层职位是伊索尔做过最错误的决定，还不如继续待在应急小组里刺激。
　　就在他思考着今晚到哪儿消磨时光时，一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车，以一种不算太刻意的方式撞了上来。
　　伊索尔一个急刹，脑袋狠狠往前点了一下。几声骨头脆响，他差点儿就要以为自己的脖子要就此断裂。
　　幸好这条路上暂时没有其他车辆，否则非发生一场连环车祸不可。
　　那辆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人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伊索尔看了眼，碰触车门的手收了回来，踩在油门上的脚没有移开，等待对方的靠近。
　　那人抬手敲了敲车窗：“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们开车的时候走神了，不小心发生了一点小剐蹭。可以请你下车协商一下，如何处理这起事故吗？”
　　车窗被缓缓放下，伊索尔看清拦下自己的人，无语一阵，无奈地打了个招呼：“Hi，Cherry.”
　　查理笑容灿烂，看了眼不远处的崔宜，凑近压低声量：“现在已经不是了哦。”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的崔宜：“？？？”
　　“你怎么会在这儿？”伊索尔放下警惕，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看着豪车车身被擦掉大块油漆，摊了摊手，“我只希望你找我的事，不会比给这辆车全身重新喷漆还要严重。”
　　查理哈哈笑了两声，转身向崔宜招招手：“是我亲爱的有事要找你。”
　　崔宜走上前来，礼貌对伊索尔打了声招呼。
　　伊索尔背靠车门，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看着眼前两个不速之客：“有话就直说吧，你们应当知道，自报家门是最基本的礼仪。”
　　查理：“我们是社区动物检疫的工作人……唔！”
　　崔宜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击中他肋骨的手肘，查理住了嘴，但眼神有些不服气。
　　这不公平，他明明就是按照崔宜的设定说的！
　　崔宜坦诚说道：“我们隶属于光明守望基金会。”
　　伊索尔插嘴：“我知道，那个由一些钱多得没处花，还想挣一些和平奖项、慈善家名头的有钱人组成的，满世界多管闲事的国际组织。”
　　“是的。”基金会性质基本上就是伊索尔说的那样，崔宜继续说道，“光明守望基金会一直以来为维护人权做着努力，曾经取缔过一个涉嫌非法人体实验的实验室。我们怀疑，实验室中有一名研究员盗走了研究资料。他后来下落不明，再次出现，成为了格拉乌兹公司一名三级工程师。那名研究员的名字，叫简白藏。”
　　伊索尔面不改色，脸上却是一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这世上太多真真假假的消息，公司员工太多也是烦恼，大部分我连名字都没听过，这些消息我更是闻所未闻。”
　　他往道路两旁望了望：“你们确定要在大街上闲聊吗？虽然格拉乌兹公司买下过很多建筑、地皮，但这条路暂时还不属于公司。不如去我家，我请你们喝杯咖啡怎么样？”
　　查理打了个响指：“伊索尔先生亲自冲泡的咖啡，一定相当不错。”
　　二十分钟后，两辆带着不同程度剐蹭痕迹的车停在住宅外，伊索尔将那两人带回了家。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今晚应该带回家的是一位或者两位身材火辣的美女，但现在却只有两个大男人。
　　哪怕有一天他能接受和男人上床，对那个在战场上不怕死、崇尚武力、交涉不成就交火的家伙，伊索尔也绝对不会有一丁点性趣。
　　另一个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不过这两人关系不正常，查理那家伙枪法相当不错，伊索尔今天没有穿防弹衣。
　　卷成圆锥形的滤纸底端滴着深色咖啡液，伊索尔盯着水位缓慢增加的杯子，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政府安全部门在调查梅德勒岛，格拉乌兹公司也在接受各方面检查，这是公开的消息。
　　赫伯特教授是安全部门的线人，他已经被杀人灭口，不管是军方还是政府安全部门，都在找曾经与赫伯特教授接触过的人。
　　经过排除，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简白藏。
　　这些是崔宜已知的信息，但他不能明确向伊索尔询问，只能旁敲侧击：“简白藏盗取的研究资料与成果，我们需要找回来。如果你不能提供他的下落，也请配合我们搜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杯咖啡已经好了，伊索尔将咖啡端到他面前：“这款咖啡口感偏酸，还有点烫，小心一点。”
　　“谢谢。”崔宜并不想喝，将它放在那儿，只想要得到伊索尔的正面回答。
　　“我要放糖，很多糖。”查理说。
　　崔宜看了他一眼，查理立刻搂住他的肩，举起一只手：“我亲爱的也要！”
　　崔宜：“……我不用，谢谢。”
　　伊索尔：“砂糖没有了，放一些蜂蜜可以吗？”
　　终于等到他做完咖啡，崔宜迫不及待地问：“简白藏现在在哪儿？”
　　“谁知道呢。”伊索尔吹了吹手里的咖啡，啜了一口，“虽然没法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但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住处与工位都被搜查过很多遍，而且是极其专业的特工，你恐怕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那么他的朋友呢？和他有过接触的人，也都接受过检查？”崔宜问。
　　伊索尔笑了笑：“他没有朋友。”
　　“那，他养的宠物呢？”崔宜目光紧盯着伊索尔。
　　但伊索尔面色不改，笑着摇头：“那只是一只没什么血统的普通家猫，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既然这样，我没有什么问的了，抱歉今天冒昧上门打扰。谢谢你的咖啡，伊索尔先生。我想起我们还有些事，今天就不打扰了。”崔宜站起身，拉着查理向外走去，步履匆忙。
　　走到车边，崔宜一边开车门一边问：“你们很熟？”
　　查理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我给他当过一段时间贴身保镖，然后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
　　保镖？同事？崔宜有些难以评价：“工作履历很丰富。”
　　“不能挑剔工作，生存下去是第一要务。”查理侧头亲吻他的唇。
　　现在就看伊索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
　　目送那两人离开，伊索尔彻底变了脸色。
　　简白藏的宠物猫？
　　谁会去怀疑一只猫？
　　一只猫！
　　立即给林娜打去电话，让她看好家里那只猫，并装在笼子里，可以让他随时带走。
　　挂掉电话，伊索尔心情沉重。想起医院里简白藏曾把那只猫托付给他的表情，此时想来更耐人寻味。
　　如果那只猫身上真的有什么……
　　伊索尔强行打住自己发散的思维，一切，都要看到证据才能论断。


第47章 
　　街道空无一人的社区，凌晨一点，只剩几盏零星的灯亮着。
　　路灯拉长孤单的投影，伊索尔轻轻敲响了林娜的家门。
　　大门开启，已经提前通知过，两人见面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林娜拎出一只被黑布笼罩的航空箱，伊索尔接手，顺利地完成交接，随后合上了门，结束这场如同黑市交易一般的物品转移。
　　伊索尔回到车上，将手中航空箱放置在副驾驶。刚要发动汽车，从车座后方伸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悄然挨上了他的后脑勺。
　　“伊索尔先生，大晚上还来亲自拜访员工吗？”查理笑嘻嘻地从后座探出头来，车窗外也冒出了崔宜的身影。
　　伊索尔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状似无所谓地说道：“关爱员工是老板应该做的。”
　　崔宜上了车，白天刚送走的两个人又出现在了车上。
　　知道自己摆脱不了他们，伊索尔索性放松下来，启动汽车，驶离住宅区。
　　“这就是简白藏那只猫吗？”崔宜伸手揭开黑布，漆黑的航空箱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一只白色猫爪啪地拍了出来，动作敏捷地到处拍打了好几下，还伴随着带有威胁意味的哈气声。
　　那只猫对自己的处境似乎有所察觉，伸着爪子四处抓挠，试图抓住什么。
　　“嘿！小东西，别把座椅挠坏了！”伊索尔不满地抱怨，再次确信自己真的不喜欢猫。
　　幸好林娜给它修剪过指甲，否则他的皮座椅就要遭殃了。
　　崔宜：“抱歉，伊索尔先生。我只是想检查一下这只猫，检查结束就会放了它，我保证不会伤害它。”
　　“那你们直接去把猫偷走不就好了？”伊索尔语气嘲讽。
　　“他试过了，那个警惕的女人没上当。而且亲爱的不想和普通人产生武力冲突，如果对象是你，那就好接受一点。”查理说。
　　伊索尔有些生气：“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上了你们的当？被你们用枪口对准，你们也不会有任何愧疚之心？”
　　查理笑眯眯地承认：“没有哦。”
　　伊索尔开始估量，人为制造一场车祸，自己活着的同时，弄死那两个人的几率有多大？
　　查理好言相劝：“如果不是怀疑这只猫有问题，尊敬的伊索尔先生为什么会大半夜在这里？你不是也想知道它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为了弥补，我们会和你共享我们的发现。”
　　恐怕是炫耀自己找到的证据吧？伊索尔面色阴沉，但处于被动状态的是自己，他相信查理绝对不会要了他的命，至于别的就不好说了。
　　“我别无选择，不是吗？”伊索尔冷冷道。
　　顺利拿到那只猫，崔宜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他快速赶到实验室，开启室内灯光的一瞬间，三人都被晃了眼。
　　伊索尔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崔宜从航空箱里抱出一只不停挣扎的长毛奶牛猫。
　　那只猫不停哈气，差点就从崔宜手里滑出去，但它无法挣脱手疾眼快帮了把手的查理，最终还是被按倒在台面上。
　　不过奋力挣扎还是有了可见的成效，查理手背上多了好几条红色抓痕，还有几条渗出了小血珠。
　　崔宜冷静取过一支麻醉针，从它的后背注射进去，战斗力惊人的奶牛猫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将猫放在仪器中，快速做了个全身扫描，一旁屏幕上同步显示成像，三双眼睛都紧盯着屏幕。
　　看着扫描结果，伊索尔脸色有些不好看。
　　崔宜说：“这只猫身上有一枚芯片。”
　　“它有主人的家猫，身上有一枚宠物芯片并不奇怪。”伊索尔说。
　　“是不是宠物芯片，取出来就知道了。”崔宜拿过一旁的剃毛刀，从芯片所在位置下手，几下剃掉了一片毛。
　　他下刀的动作利索简洁又精准，看起来像是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将芯片从猫体内取出又缝合好切口，没有超过十五分钟。
　　对芯片进行破译解锁耗费了一段时间，看着电脑上显示出的隐藏文件，崔宜声音中不带什么情绪：“伊索尔先生，看样子，你包庇的人对你撒谎了。”
　　伊索尔脸色愈发难看，但也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虽然芯片中隐藏着这份文件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但考虑到这枚芯片容量，这份文件绝对不是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资料备份。
　　在那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佯装淡定，微微一笑，说道：“不如，先看看这是份什么文件再说吧。”
　　藏匿在这栋森林小屋中还不到两周，简白藏对这种荒无人烟的生活已经产生了些许倦怠。
　　他需要做些工作充实自己，绝对没有办法在这种地方生活太长时间，可他现在不确定还要在这里多久。
　　简白藏几乎不会出门，只待在房子里。与他不同的是，AS003每天都要出门，到四周走一圈，巡查自己的“领地”——他在哪儿待着，哪儿就是他的“领地”。
　　偶尔他会带小型猎物回来加餐，在简白藏态度明确表示坚决不会动手处理后，他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己分解猎物的身体，把肉交给简白藏做熟。
　　他不需要多余调味料，哪怕不撒盐，也照样能吃下去。
　　简白藏有些羡慕AS003的随遇而安，他总是能快速适应各种环境。
　　在那所公寓里，AS003还有闲心捡别人的猫回来。在这里，AS003又展现出了他超强的生存能力。
　　对比之下，简白藏对环境的不适应简直算得上“娇气”。
　　晚餐又是蔬菜罐头，这两天AS003似乎能接受了一点，总是会一脸嫌弃，然后捏着鼻子吃下去。
　　给他喝毒药都不见得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忽然，简白藏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窗外，不久前出门巡视的AS003正在快速向着房子接近。
　　他眨了几下眼的功夫，AS003就从门口进来了。
　　“有人在靠近。”AS003说。
　　简白藏疑惑道：“伊索尔吗？”
　　AS003摇摇头：“不是。”
　　来的不止一个人，那些人中，没有伊索尔。


第48章 
　　两辆通身纯黑的厢式汽车急速行驶，沿着小路穿过密林，来到一栋林间小屋前。
　　车厢门打开，几个身负武器的武装人员跳下车来，带头的队长打出几个手势，队员默契向两边分散，将小屋包围起来。他们手中的枪都上了膛，随时准备出击。
　　最后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衣着样貌都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他看着眼前的小屋，径直走上前。敲了敲，等待片刻，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对外声称自己名叫安德森的中年男人不知想了些什么，退让到一边，向武装人员招手，随即便有人自动上前，抬脚用力踹开了那扇门。
　　“快，快点儿！”数名持枪武装人员鱼贯而入，快速在一层查看一番，然后上了二楼。
　　屋子里没有人。
　　安德森扫视一圈屋内，走向了厨房。
　　桌上放着一罐已经开启但没吃完的罐头，柜门敞开着，像是匆忙拿走了什么东西就离开，来不及关闭。
　　还有两个并排摆放的餐盘，安德森拿起餐盘看了眼，光滑的表面照映出了他没有表情的脸。
　　回到客厅里，安德森目光投向墙上的信号屏蔽器，一旁的队长狠狠一拳砸了上去。一阵巨大尖锐的爆鸣声几乎要刺穿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持续十几秒才渐渐减弱消失。
　　“他们没有离开多久，全力在周围搜捕他们。别让人死了，我还需要有人回答问题。”安德森下达了指令。
　　武装小队接受命令踏入树林中，安德森留在屋内，继续查看。
　　伊索尔只告诉他简白藏在这里静养，但他没有说过，还有另一个人也在这里。
　　那个人会是谁？
　　过于茂密的枝叶在快速移动中不断抽打在身上，简白藏不得不抬起手臂挡在脸上，避免眼镜在跑动中滑落，也避免脆弱的眼睛被抽打的叶片划伤。
　　他眯起双眼，视野被大大限制，无法看清前方的路，脚下有些磕磕绊绊，但他的另一只手被AS003紧紧牵在手里，始终没有失衡摔倒。
　　在AS003的引导下，他们脚步飞快，一路还算顺利地不断远离那座小屋。
　　在这样紧急逃离的关头，或许是有一个可靠的引路人，简白藏注意力并不在脚下。
　　那根天蓝色的小雏菊发带在他恍惚的视野中晃动，但他看不见AS003的面孔。
　　骤然进行剧烈运动，简白藏大口喘着气，平日苍白的脸色在这种时候浮上不正常的红晕，血色聚集在双颊，大脑陷入缺氧的眩晕中，他似乎已经尝到了喉咙里漫上来的血腥味。
　　他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只能机械地迈动双腿，努力跟上AS003的脚步。
　　AS003突然停了下来，简白藏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他的手被AS003拉着，才没有那么狼狈。
　　下一刻，AS003松开了他的手，骤然一空的感觉让简白藏下意识屈了屈手指，试图再度抓住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抓到，踉跄一步，扶着一旁的树勉强倚靠住了。
　　不知道AS003现在目光投向何处，简白藏刻意回避与他对视，借着喘息的借口，始终没有抬起头。
　　AS003带来了坏消息，有一伙身份不明的人靠近，他们必须尽快离开那个地方。
　　简白藏根本来不及收拾别的东西，只拿一个包装上保障基本生存的食物。
　　他躲不开AS003的视线，找不到任何支开AS003的借口。所以他只能心情沉重地，在AS003的注视下从抽屉中取出那支枪。
　　简白藏觉得自己需要为这支枪的来历解释一下，可当时他看着AS003，与那双有些淡漠的眼眸视线接触，就再也找不出任何借口。
　　这是伊索尔交给他的自保工具，防备的人自然也包括AS003。
　　AS003仿佛没有看到他放入包中的枪，问道：“收拾好了吗？”
　　简白藏点点头，于是他们赶在那伙人到来之前，闯入了密林中，一路不停歇地跑到了这里。
　　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树，茫然辨不清方向。快要爆炸的肺渐渐缓过来，双腿的酸痛却在加剧，简白藏背靠着树滑下，坐在了厚实的落叶上。
　　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枯叶破碎的声音响起，AS003迈开步子向这边走来，简白藏好不容易缓和的心跳再度剧烈鼓动，抬眼看去。
　　AS003在他面前停下，蹲下身，注视他的目光平静到诡异：“如果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会死吗？”
　　简白藏望向他的目光一惊，然后黯淡了些：“或许。”
　　很难说是不是这几日平稳和谐的生活给了简白藏错觉，他相信了AS003的话，并选择和他出逃。
　　跟随AS003踏入这片全然陌生的地界，等同于完全把生命安全交给了他。简白藏失去了方位判断能力，他没有任何退路，如果找不到离开森林的正确方向，他要么遇到野兽成为果腹的食物，要么断水断粮困死在森林里。
　　也有可能，在饿死之前被人找到，然后接受生不如死的审讯。
　　他一步一步，将自己送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他的记性真是不太好，总是忘了眼前的人心怀未能完成报复的仇恨。
　　AS003静静看着简白藏，许久，伸出手，将他抱了起来：“这里还不安全，我们还要再走远一点。”
　　乍然被碰触，简白藏身体瑟缩一下，随之而来身体悬空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抓住手边能抓住的一切。
　　他僵硬地挂在AS003身上，没有贸然开口让AS003放下自己。
　　他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拖着这样沉重的身体跟在AS003身后，和当挂件没有太大的区别，动作太慢可能还会让AS003等得不耐烦。
　　“那支枪，是伊索尔先生给我防身的。”简白藏主动说道。
　　“嗯，你的确需要那种东西。”AS003说。
　　那语气不咸不淡，简白藏咬咬下唇：“我从没想过用它对准你。”
　　AS003鼻腔里重重喷出一口气：“这可不好说。”
　　简白藏哑口无言，放弃了无谓的辩解。但他抓着AS003的手没有放开，AS003抱着他的手臂也一刻都没有松懈。
　　天色逐渐黑下来，密林中光线消失得更快，他们就这么在森林中走了数个小时。AS003终于停下，找到了一个勉强遮住两人头顶的洞窟。
　　看样子今晚他们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篝火会暴露位置，简白藏摸黑打开一个罐头，浓郁的玉米味立刻冒了出来，他先递给了AS003：“吃吧。”
　　“不要。”AS003说。
　　好干脆的拒绝。
　　实验体没有那么容易肚子饿，忍耐度也比常人高数倍，AS003想要填饱肚子比他简单太多。简白藏不再规劝，自己吃了几口，将饥饿感对付过去。
　　洞窟不大不小，容纳两个人并不拥挤，随着夜间温度的降低，简白藏挨着AS003的身体面积越来越大。
　　身旁的AS003有所察觉，对他磨蹭小心翼翼的动作十分不满，抓住一只玩偶一般把简白藏拉到自己怀里。
　　两具散发着体温的身体前胸贴着后背，行之有效地驱散了部分寒冷——至少比独自一人好。
　　毫无疑问，是AS003帮助了自己，简白藏对现状有着清醒认知。被追捕的是他，AS003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和他一起在森林里逃亡。
　　夜色愈深，周围的景色在适应黑暗的视野中变得清晰起来，简白藏没有丝毫睡意，他知道AS003也是。
　　“我们要去往哪个方向？”简白藏轻声问。
　　AS003发声时胸腔的震动从后背传来：“我要去拿回他们答应给我的东西。”
　　那就意味着，他还会回到城内？简白藏犹豫片刻：“旺卡先生还在林娜家里。”
　　“那个人会照顾好它的。”AS003说。
　　简白藏没有说话，但他想，先回到城内再说吧。
　　总会有机会的。
　　怀里的人不知何时睡了过去，AS003低头看着那张还未放松的面孔，眉眼不安地皱起，嘴角抿得直直的。在夜晚寒冷的驱使下，简白藏的脸颊贪恋温暖转向他胸膛的方向，紧密贴着，像是在听他的心跳。
　　附近没有追捕者，生起火来也没什么问题，有危险靠近他也可以第一时间发现。
　　但，为什么要那样做？
　　AS003收拢手臂，抱紧怀里的简白藏，这样就很好。


第49章 
　　在野外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天色微微亮，林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晨露从草叶尖滑落，啪嗒一声跌落在青石上。
　　简白藏睁开眼，AS003的背影在不远处，确认他还在，不自觉让人安心。
　　感到头脑有些昏沉，简白藏坐起身，鼻子一阵痒，“啊啾”一声，打出一个喷嚏来。他吸了吸鼻子，刚才还畅通的鼻腔被堵得严严实实，立时呼吸不畅起来，只能张开嘴吸气。
　　AS003回到简白藏身边，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
　　简白藏不知道是外界温度太低，还是自己体温失衡，他感到浑身发冷。基于种种表现，他可以给自己做一个初步诊断，他着凉了。
　　但他只是努力吸了吸鼻子，想要让呼吸重新通畅起来：“没事，我们得快点回到城里。抱歉，我拖了你的后腿。”
　　AS003轻哼一声：“我又不在乎。”
　　简白藏的身高体重都在正常标准内，属于清瘦的类型，但也不会太轻，这点负重对AS003来说微不足道。
　　他拿过一瓶水递给简白藏，简白藏漱过口，吃了点罐头作为早餐，立刻重新背上包出发，开启逃亡模式，回到城市中。
　　一个半小时后，简白藏的速度显著慢了下来。
　　AS003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简白藏控制着因为鼻塞更为沉重的喘气声，加快脚步跟上，若无其事地询问：“怎么了？”
　　他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实在没法忽视他的异样。
　　“你太慢了。”AS003伸出手，即便知晓简白藏想要维护自尊，也得进行干预了，“我抱着你。”
　　简白藏想要躲开他的手，却避无可避，躲闪了几步，被AS003强行拦腰抱了起来，扛在肩上。
　　“行了。”简白藏投降，“让我待在你的背上，我会老实的。”
　　AS003把他放了下去：“就不能不逞强吗？”
　　简白藏趴在AS003的背上，声音有些虚弱：“离城市还有多远？”
　　“安静。”AS003说。
　　AS003没有继续和简白藏说话消耗他的体力，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三个小时后，逐渐走到森林边缘，AS003才再次开口：“你的体温很高。”
　　简白藏有气无力：“这说明我的免疫系统在工作。”
　　实验体除了实验药物反应之外，几乎不会生病，但AS003知道对待身体出现异常的处理方式是一样的。
　　他的数据出现异常波动时，就会进行药物注射控制数据，简白藏此时也需要一些药物让身体恢复正常。
　　AS003改变主意了，他原本计划进入城中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艘游艇，但现在他更需要先找一些药物给简白藏。
　　“我应该到哪里去给你找药？”AS003问。
　　简白藏说：“药店。我背包里有卡，卡里有钱。只是一点小毛病，普通退烧药就能很快见效。”
　　AS003嗯了声，不再开口，专心赶路。
　　他们在路边拦下一辆车，简白藏与司机交涉一番，让他相信了眼前这两个古怪的人，是弄丢了行李的特立独行背包客，而非什么来历不明的犯罪分子。
　　司机盯着简白藏那张戴着眼镜的斯文面孔，着凉让他看起来多了些病弱的姿态，又打量AS003满脸写着涉世未深的漂亮脸蛋半晌，终于点头同意让他们上了车。
　　乘坐那辆车进入城中，在加油站外与好心的司机挥手作别，AS003带着简白藏快速消失在街角。
　　从药店里买到药，简白藏就着水吞下药片，静静等待药效生效。
　　“你需要休息。”AS003说。他的计划得推后了，让简白藏快些好起来优先级比较高。
　　简白藏点头：“是的，但我们在这座城市无处可去。”
　　会有人找到那座林中小屋，大概率是伊索尔透露的消息，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透露的，简白藏都没法现在去找他。
　　城市中大大小小的旅馆都在监控范围内，简白藏不能安心住在旅社中。
　　AS003就更不用提了，他与把他带到岸上的人闹翻了，看样子是准备反目交战，夺回交易目标。
　　更惨一些，他们很可能得去和那些无家可归者争夺地盘。
　　不，这种玩笑都不能开，AS003真有可能去抢流浪汉的帐篷。
　　简白藏忽然想到一个人，面上有了些精神：“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收留我们。”
　　AS003看他精神头好了不少，确认药片的确有效，催促道：“你再吃一片药。”
　　简白藏：“……药不能多吃。”
　　AS003只能遗憾地放弃，转而对简白藏的身体进行苛责：“那么容易就生病，真没用。”
　　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啊！简白藏忍住了，没有理会那句话，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
　　“走吧，我们去找那个家伙。”
　　红灯区内，几个步履匆匆的人用衣服掩着刚拿到手的违禁品四下散开。成功做成几单生意，约翰满意地离开，转移阵地寻找下一个买家。
　　一只手从后方伸出，精准地抓住了约翰的后领，被那股力道吓了一跳的约翰条件反射地弓腰屈膝，缩起脖子讨饶：“请原谅我！不管是什么，我会弥补的，请不要伤害我！”
　　简白藏站在他身边，说道：“看来你不止一个仇家。”
　　约翰睁开一只眼，看清眼前的简白藏，脸色一白，接着扭头去看身后的人，成功让他心如死灰。
　　AS003那张让他做了好几周噩梦的脸再度出现，他的表情在惊恐与心虚间来回切换，回想起曾经与AS003打过的交道，直接放弃了抵抗。
　　“你没想到我们还能来找你？”简白藏语气平和，“出卖客户信息的消息一旦被传出，来找你的客户可不止我们两个。”
　　约翰看着他，表情恶狠狠的，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色厉内荏：“你想怎么样！”
　　“我们需要一个藏身之处，我想你会很乐意帮助我们。”简白藏说。
　　约翰控制不住，表情崩裂：天塌了！


第50章 
　　“我一定是上辈子干了很多坏事，才会碰上你们！”约翰一面低着头往前猛冲，一面小声抱怨。
　　这样的话已经听了一路，简白藏觉得没必要溯源到上辈子：“你这辈子就做了不少坏事，不过你找对了主要原因。如果不是你出卖了客户信息，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他的鼻子已经通气了，但还是有一点鼻音，AS003看他的眼神夹杂着几分担忧，碍于简白藏努力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便什么都没有说。
　　约翰忌惮着身后的AS003，只能不满地问：“那这次的期限又是什么时候？”
　　简白藏：“视情况而定，毕竟人是你引来的。躲藏方面你是专家，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你。”
　　他三言两语就把锅扣在了约翰头上，即便觉得很不对劲，约翰也因为心虚没法去细究其中自己到底要负几成责任。
　　那是没有意义的事，况且对方摆明了就是要找他的麻烦。
　　约翰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说道：“先说好，我只负责给你们找一个藏身之处。之后再发生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
　　“只要你不做多余的事情，我们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简白藏轻描淡写。
　　约翰小声嘀咕了什么，脚后跟旋转九十度，走入一条小巷内：“跟我来吧。”
　　他在一扇狭窄的铁门前停下，简白藏往两侧看去，左边是一家老旧的理发店，右边看起来是一家药店。
　　药店柜台后边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微胖大叔，很明显的东方人面孔，见到外边有动静，大叔走了出来。
　　“小李，好几天没见你了。”大叔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和善。
　　约翰露出一个不自在的笑容：“嘿嘿，医生。”他啊了一声，指着身后的简白藏与AS003说，“这是我两个朋友，他们要在楼上借住几天，二楼那个房间不是空着？他们不会打扰到你的。”
　　简白藏主动点头示意，说了声：“您好。”
　　AS003有样学样，也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医生摆摆手，责怪道，“小李，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反倒让他们觉得我不好相处了。你先忙，一会儿有事找你。”
　　他像是对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不感兴趣，转身正要回去，又转过头来，对着简白藏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简白藏点点头：“一点小感冒，吃了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医生哦了声：“那你们先不着急上去，楼上没有烧热水的地方，我先给你倒一杯。适当喝点茶对身体好，在这种地方，茶叶可不好弄呢。”
　　约翰对他的热心肠有些无奈：“医生，人家不需要啦！”
　　AS003忽然开口：“会好得更快？”
　　“当然。”
　　得到医生的肯定回答，AS003抓住简白藏手腕：“去喝。”
　　简白藏一阵无语，清楚自己拗不过他。就算拒绝了拉AS003上楼，他也会自己跑下来，与其如此，不如现在解决。
　　“谢谢你，医生。要是能喝一点热茶再好不过了。”说完，不顾约翰满脸抓狂，两人跟随医生进入药店内。
　　于是，AS003也跟着得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看着水里浸泡着墨绿的茶叶，AS003皱着眉毛：“吃叶子就算了，还要喝叶子泡的水？”
　　简白藏低咳一声：“这是茶。不喝可以不说话。”
　　“呵呵，没关系。”医生笑着端来一杯牛奶，“小李，这是你的。”
　　约翰恼羞成怒：“医生，这里有外人在！”
　　“哦？我以为你带他们回来，是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医生诧异道。
　　简白藏意味深长地看了约翰一眼，对医生微笑着说：“我们和小李是朋友。”
　　医生看着近得挨在一起的两人：“你们两位是朋友？”
　　“我是他的……”AS003话说到一半，被简白藏飞快开口打断：“是朋友，我们是朋友。”
　　AS003眨眨眼，朋友？
　　简白藏说他们和约翰是朋友，他们两人也是朋友，这里有个等式，可这显然不对。
　　AS003固执地纠正：“我们不是朋友。”
　　简白藏：“……随便是什么都行。”
　　医生了然于胸：“我知道了，其实大可以直说，你们是爱人。没关系的，我并不介意这种关系。”
　　这个和朋友不一样，那也许是。AS003小声询问：“爱人是什么？”
　　“你别说话。”简白藏努力维持表情，端起茶杯，用喝茶的动作逃避对话。
　　和AS003被人误认为那种关系，简直让人无处吐槽，简白藏朝水面吹了几口，祈祷温度快点降下来。
　　约翰也有做得对的地方，他们确实不该进来喝这杯热茶。
　　气氛变得尴尬，医生总算意识到自己有些多话了，哈哈笑了两声：“上了年纪就是会有些多话，你们坐一会儿，我先去忙了。小李——”
　　蹲在门口的约翰举起一只手，充满幽怨的声音传了进来：“到。”
　　医生从柜台上抽出一张纸：“正好你在这儿，这是货单，去货架上拿药，一会儿给人送过去。”
　　把货单交给约翰，医生进入一扇通往后方的门，不知忙什么去了。
　　约翰生无可恋地拿着那张纸，满柜台搜寻目标，嘀嘀咕咕地抱怨：“这些药品的名字我都叫不出来……这些字我一大半都不认识！”
　　他甩着手脚走过来，让简白藏挪一挪，找找被他挡住的药品里有没有货单上的条目。
　　简白藏瞟了眼货单，扫视货架，随意抬手指出药品所在方位。
　　约翰睨着他，把货单拍在简白藏面前：“那么厉害，你来好了！”
　　简白藏眉梢微挑，作为这杯热茶的感谢，他拿起货单站起身，很快拿完药物回来了。
　　茶杯里的茶水温度刚刚好，三口喝完热茶，简白藏说道：“走吧，我们该去楼上休息了。二楼是吗？”
　　约翰看着眼前的药，有些不敢置信：“你来过这里？你怎么知道这些药放在哪里？”
　　简白藏语气委婉：“可能我记性好一点，对药物熟悉一点？”
　　约翰不甘地对着货单，确定一个都没有拿错，嘟着嘴从腰包里摸出一把钥匙：“我就讨厌你们这些读书厉害的家伙，衬托得我的脑子像木头。”
　　他朝那扇小门嚷嚷：“医生，我先送他们上楼，等一会儿给你送货。”
　　不等回应，约翰率先走出门去。
　　沿着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行的楼梯上到二楼，约翰用那把钥匙打开右边那扇房门：“我们到了。”
　　房门打开，一股一段时间没人住过的难以言喻的气味充斥着狭小的空间，房间里只有床和衣柜，连桌子都没有摆一张。
　　幸好房间内附带一个卫生间，否则他们还得去别处借用厕所。如此不容乐观的情形下，简白藏安慰自己，起码比睡在野外强上不少。
　　“你们就住这里，对面是医生的房间。”约翰抱着手臂站在门外没有进来，“我能向你们保证这里的安全，同时我也奉劝你们，不管楼下有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去凑热闹。当然，你们肯定也不想被别人发现，对吧？”
　　“当然。”简白藏立刻回答。
　　虽然楼下那位医生看起来热情好客，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居大叔，简白藏不会忘记这里处于某些非法团体的管辖地带。
　　他们自己的事都应接不暇了，哪里还会有闲情逸致去凑别人的热闹。
　　“谢谢你，小李。”简白藏表情看起来格外诚恳。
　　“别那样叫我……”约翰像是被揭了什么短处，难以启齿地说出自己原本的名字，“我叫李明，这个名字太大众了，你们还是叫我约翰吧。”
　　他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金属链穿着的十字架：“这是一位神父帮我起的，他说多向上帝忏悔，就能消解罪恶。”
　　简白藏不置可否。
　　约翰撇撇嘴：“可惜那位神父喝完酒发酒疯，不巧的是正好在众人做礼拜的时候。然后他被教会开除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他，我也没再去教堂。”
　　这个结局一点儿都不救赎。
　　简白藏静默片刻，说：“好的，约翰。”
　　约翰胡乱把十字架塞回包里，眼神威胁：“你们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吧，随时可以离开。我能做的事情就这么多，如果你们再来找我，那就是你们违反约定了。”
　　将两个麻烦扔在这里，约翰脚底抹油快速溜走，消失在两人的视野范围内。
　　关上门，简白藏放松下来，扑倒在床上。透支体力让他又冒出一身虚汗，疲惫感如海潮般将他淹没。
　　“你要睡了吗？”
　　AS003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简白藏张了张嘴，但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感觉是有人抱起他调整姿势，柔软的黑色绸缎在脸颊上轻拂。
　　有些痒，但他连抬起手挠一挠的力气都没有。
　　AS003和简白藏一起躺在狭窄的小床上，盖上了被子。
　　盯着那张沉睡的面孔，像是怎么都看不厌。
　　窗外的光线由橙变蓝，再逐渐暗淡，最后变换为温柔的月光。在那张脸投上时刻变化的光影，是那样丰富多彩，每一刻都不想错过。
　　被异样的声音惊醒时，简白藏不知自己睡了几个小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AS003站在窗边，正望着楼下。
　　简白藏没有发出声音，下床走到AS003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两个人正跌跌撞撞地从巷子外走进来，其中一人似乎身受重伤。惊醒简白藏的声音，似乎是他们刚才不小心踹到了一个垃圾桶。
　　借着月光，模模糊糊看到他们手里还握着枪，看起来像是刚火拼完的黑帮分子。
　　两人的身影隐没在窗沿边，紧接着楼下响起了敲门声。
　　简白藏侧头看去，AS003正看着他。
　　简白藏摇摇头，做了个口型：休息吧。
　　借住在别人的地盘，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第51章 
　　休息一晚，简白藏已经好了很多，AS003坐在床边，递来一张纸。
　　接过那张纸，简白藏问道：“你昨晚休息了吗？”
　　AS003没说话，只是睁着双眼望着他。
　　简白藏已经得到答案了，AS003在不安全的陌生环境是不会睡觉的。
　　视线放到那张纸上，那是清晨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纸上写着：楼下有食物，随时可以来取，不用客气。
　　看起来是来自那位医生的好意。
　　面对身份、来历、品行都不明的人，他竟然没有一点儿防备之心，反而这样大方地主动提供食物，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可没几个良善之辈。
　　简白藏放下纸条，洗漱一番，准备下楼，对AS003说道：“你也来吧，和人家去打个招呼。”
　　AS003并不介意，下楼或许还能有昨天那种叶子泡水，简白藏需要多喝一点那个。
　　下了楼，正看见医生在往门口泼水，AS003能嗅到空气中稀薄的血腥味，那是昨晚来过的人留下的。
　　“早上好。”医生笑着打招呼，“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休息得很好，感谢您的关心。”简白藏说。
　　医生擦了把湿漉漉的手，往店内走去：“我正好热了些牛奶，还有面包店送的面包，你们拿一些去吃吧。”
　　他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不过，你们应该不方便到处走动吧？毕竟这街区附近不太平。如果你们需要清静一点，我就不再打扰你们了。”
　　“没有的事。太感谢您的帮助了，我正在为这些发愁呢。”简白藏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我身上没有现金，只能等之后取一些出来……”
　　“不用，反正都是别人送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医生说道，“这里只有我自己在，你们能接受我很高兴。”
　　从柜台后面抱出一袋面包，医生转头交给简白藏，简白藏接过面包正准备按照社交礼仪寒暄两句，就在此时，门外闯进来一个人。
　　“给我一些止血止痛的药，快点！”胳膊上流着血的小混混面部因疼痛扭曲，有些暴躁失控。
　　简白藏看他一眼，拉着AS003默默退到了一边。但他也没有就这么离开，以防那个混混闹事。
　　混混身上的伤口是利刃割伤，衣服裂开的口子边缘整齐，模样着急，时不时向外面望一眼，生怕有人追过来似的。显而易见是刚同人械斗失败，逃过来的。
　　发觉简白藏的视线，小混混瞪了过来，凶神恶煞：“看什么看！再看不该看的，弄瞎你的眼睛！”
　　简白藏收回视线，见AS003朝那混混微微皱眉，抓住AS003的手紧了紧——他可不想刚到一个藏身之处，就闹出人命来。
　　医生拿了些药物还有纱布，放在柜台上，报出价格。混混撇撇嘴，慢吞吞地翻着口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我还要那个……那个……”
　　他抬手在医生背后的货架上漫无目的地指，半天没能给出一个确切答案。医生疑惑地回头，转移注意力的策略成功，混混立刻趁机抓起柜台上的药和纱布，转头冲出药店，撒腿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没有给钱。”AS003说。
　　他有些困惑，简白藏明明说买东西一定要给钱，他昨天买药的时候就付了。
　　医生无所谓地说：“这是常有的事。不过我猜他应该不是在附近街区混的，只是一个没教养的坏孩子。”
　　简白藏若有所思，带着刀伤来抢劫的混混，在医生眼里只是“坏孩子”，这说明与他经常打交道的相比，这人层次太低。
　　一个能够在这片区域保持善心的人，是不需要别人为他担心的。
　　“谢谢您的面包。”简白藏说，“如果有事需要人帮忙，也请不用客气。”
　　医生笑着摆摆手：“你们好好休息吧。哦，等等，还有热牛奶。”他又拿出两瓶温热的牛奶，“你生病刚好，补充一些能量。”
　　拿到食物和饮品，简白藏带着AS003回到楼上。AS003坐在窗边，一边嚼着干巴的面包，一边透过窗户眺望远方。
　　那副严肃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在认真想着什么，简白藏猜测，他应该是在想如何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AS003会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简白藏也得想办法联系林娜，从她那里接回旺卡先生……
　　“这个东西，”AS003忽然转过头来，举起手中咬了一半的面包，“比叶子好吃一点，但还是没有肉好吃。”
　　简白藏：“……”
　　原来是在想这个！
　　混混抱着刚抢来的药和纱布不停奔跑，一刻不停地跑出一条街外，身后没有听到任何呼喊追赶的声音。
　　他已经跑累了，于是慢慢放缓了脚步，由奔跑转为疾走，三步一回头，警惕着身后是否有追兵。
　　“啊！”一路疾走的混混不知撞到了什么，本就受伤的手臂又是一阵剧痛，他痛呼一声，大声咒骂起来，“走路不长眼睛啊！”
　　同伴伸手扶住被他撞得后退两步的人，不悦地向混混看来，却被制止：“没事，让他走吧。”
　　即便那人这样说了，看到对方态度并不强硬，不想惹事的样子，就算对方有两个人，混混当即摆出强势的态度，抽出一把带血的小刀：“把你们身上的钱交出来！”
　　崔宜按着被撞疼的肩膀，终于正眼看来：“你不该随便用刀对着别人。”
　　“少废……啊！”
　　又是一声惨叫，这回比刚才严重多了，听起来撕心裂肺，伴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手里抓着的东西滚落一地，叫人毛骨悚然。
　　查理笑眯眯地抓着被拧成诡异角度的手臂：“我亲爱的说，不要随便用刀指着别人哦。”
　　他低下头，踢了踢地上掉落的药瓶，有些惊喜：“正好有止痛药，我们就不帮你叫医生咯。”
　　崔宜不再理会，往前走去：“是这个方向没错，走了。”
　　查理扔垃圾一般把混混扔下，步伐轻快地跟了上去。


第52章 
　　崔宜停在一家药店前，招牌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十字标志，大门敞开，室内亮着灯光，显然正在营业中。
　　“等下进去不要乱说话。”崔宜对身旁的查理说。
　　查理抬手搂住他的肩：“放心好了，一切听从你的指挥。”
　　崔宜朝门内看了眼，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药店内记账的医生闻声抬起头来，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人，愣在当场，捏在手中的笔没有及时挪开，没一会儿就洇出一个墨点。
　　“你还在这里，救治那些应该被社会淘汰的人渣败类？”崔宜语气冷淡，也没什么多余表情。
　　医生尴尬笑笑，放下笔：“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前几天。”崔宜说，“正在执行一个任务，正好过来看看。”
　　医生点点头：“那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和你朋友倒茶。”
　　两人关系看起来不太好，但绝对很熟。查理从未听崔宜提起过这个旧相识，也没在过往经历中看到他来过这座城市。
　　今天一早，崔宜说要来这片街区找人，作为保镖，查理自然是要形影不离。把握不住眼前两人是什么关系，查理决定什么话都不说，将头顶的墨镜勾下来遮住双眼，抱着手臂倚在门口，威猛健壮的外形，使他看起来十分有震慑力。
　　“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爱人。”崔宜说。
　　医生转过去倒水的身影定在原地，查理忍不住伸长脖子，震惊得鼻梁上的墨镜都歪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崔宜这样向外人介绍他，瞬间满脸春光灿烂地站到了崔宜身边：“是的，我们是爱人！”
　　“你在听什么？”简白藏问。
　　从刚才起，AS003就一直坐在窗户边，心无旁骛的模样让简白藏忍不住好奇。
　　“楼下有人在说话。”AS003说。
　　简白藏屏息凝神，认真去听——什么都没听到。
　　这里的楼层布置虽然简陋，但隔音效果的确不错，至少他这样听力正常的普通人不会受到邻近的噪音打扰。至于AS003，能听到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楼下的人说他们是爱人，爱人是什么样的？AS003偏头去看简白藏，简白藏正清点着背包里的罐头，思考一会儿去哪儿补充物资。
　　近期简白藏的表现他很满意，回到城市中没有想着找别人，视线范围内只有他一个人。
　　但AS003还是更喜欢在野外的时候，在那里，简白藏只能依靠他，也只能和他一个人说话。
　　太过明显几乎化为实质的视线无法忽视，简白藏顶着AS003的目光，只能尽量不去在意。
　　但在那样如影随形的目光下，手上不管做什么样的动作，都感觉有些奇怪。
　　简白藏暗暗叹息，他们的关系似乎在变好。可比起之前，他更不知道该如何与AS003相处了。
　　亲密关系得到双方的认可，医生忽然大力放下手中水杯，朝查理瞪来。
　　“我不同意！”
　　对比他的情绪激动，崔宜冷静得像台机器人：“你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医生拍着桌面：“我怎么没有立场，我是你的父亲！”
　　“几年前，我已经和你断绝了父子关系。”崔宜说。
　　“……”查理搂着崔宜的手臂有些僵硬，不知该不该收回来，嘴角微笑凝固，看向崔宜的眼神充满疑问与困惑：亲爱的，你从没跟我说过，我们是来看望你的父亲。
　　而且是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的父亲。
　　欸，那样的话，还能算是父亲吗？查理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最终还是坚定地保持住姿势，站在了崔宜身边。
　　医生面部充血，血管几乎爆裂，整张脸红到了脖子根：“那你来是干什么？向一个陌生人炫耀你找了个男老婆？”
　　查理点点头：好的，我是男老婆。
　　崔宜情绪稳定，继续说道：“我来劝你搬到别的地方去，不要再住在这种地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个地方。”
　　医生气得直呼呼喘气：“既然你已经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那又何必管一个陌生人住在哪里？”
　　“所以这是最后的修复机会。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安排，也接受我的爱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恢复。如果不能接受，那这就是我们见过的最后一面。”崔宜说。
　　直接了当，没有一丝拐弯抹角，同时清楚明了，没有中间选项。
　　医生捶了把桌面：“父子关系是你想断绝就断绝，想修复就修复的吗？”
　　崔宜看了眼腕表：“我的时间不多。”
　　查理简直叹为观止，如果他那个赌狗父亲还活着，他也想这么爽快地断绝一次。
　　自从崔宜让人带话通知断绝关系，过去七年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也没有通过一次话，他的那句“最后一面”有多真实，医生比谁都清楚。
　　“让我……让我想想。”医生还是没能说出坚决的拒绝，见崔宜还在看腕表，忍不住恼怒，“一个晚上你都等不了吗？”
　　崔宜放下手腕：“就等一个晚上。”
　　被他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医生咬牙切齿：“我是你的父亲！”
　　“暂时还不是。”崔宜说。
　　孽子，孽子啊！医生捶胸顿足，转过身去面壁平复心情。
　　被激起的怒火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愧疚与心疼。回想起十二年前，只有十七岁的崔宜被黑帮分子带走时仇恨的眼神，他完全丧失了在儿子面前的话语权。
　　比起被崔宜的态度与称呼一个男人为爱人气到，他心跳加速更多的理由是儿子会重新站在他面前，并主动提出修复关系！
　　多年未见，不想崔宜就这么离开，医生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语气平复了许多：“今天可以留下来吗？我想和你们在这里待一天。明天一早，我给你回复。”
　　崔宜思索片刻，点了头。
　　那就留一晚吧，寻找简白藏与实验体AS003的事情有杨熙在跟进，不急于一时。
　　医生嗫嚅着：“你们今晚在楼上休息，你知道在哪儿，带着你的……他，去吧。”
　　崔宜嗯了声，就要带着查理出门，医生想起什么来，提醒：“对面住着人，你们不要打扰到人家。”
　　话音落下，崔宜已经站在了门外。查理回头，冲医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几步跟了上去。
　　“亲爱的，我刚才真的有点紧张。”查理说。
　　崔宜：“紧张什么？”
　　查理控诉：“你没跟我说要见的人是你的父亲。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会准备好礼物。”
　　崔宜有些莫名：“你刚才不是听见了，他暂时还不是我的父亲。况且，来之前我并不能确定他还在这里，我们已经七年没有联系过了。”
　　查理状似体贴：“原因如果不能说，我一定不会问。”
　　这不是已经问了？
　　崔宜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为黑帮做事，连累我的母亲在帮派斗争中被误杀。我也被迫受到黑帮分子的挟制，想要我成为他的接任者，继续为黑帮服务。我不想，就这么简单。”
　　他讲述的语气平淡，眼底情绪却无法彻底掩盖：“毕竟他是我仅剩的亲人，如果这次不来，以后大概率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亲爱的答应我，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一定要多给我几次机会，我不想永远失去你。”查理满脸认真。
　　说话间，上到了二楼。崔宜弯腰从脚垫下摸出钥匙，起身顺势转换成面对查理的方向：“我给你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查理笑着环住他的腰，健硕有力的手臂肌肉蕴着难以撼动的力量：“我爱你哦。”
　　“唔……”
　　热烈的亲吻堵住崔宜所有的声音，被侵入口腔搅动津液的声音取代。
　　瞟了身旁的门一眼，查理可没有表演给人看的癖好，立刻松开崔宜将他挡了起来。
　　还是先开门进去再亲热吧。
　　对面传来门打开紧接着关闭的声音，紧张站起身的简白藏总算松了口气，坐回床上。
　　有人上楼的声音连他都听见了，处于草木皆兵状态的简白藏还是不太相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约翰出卖了他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幸好对方进了对面的门。
　　AS003从门边回来，传达了一下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断绝父子关系的父子，还有一个是男老婆。”
　　简白藏：“……”
　　难以想象AS003到底听到了什么！原以为医生是独身一人，没想到家庭情况竟然这么复杂。
　　人变多的情况下，对他们隐藏也不利，还是得尽快转移。
　　简白藏认真思索着局势，AS003站在床边，看着他不知想着什么。忽然，AS003圈住他的身体，亲吻上来。
　　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简白藏瞪大双眼，往后躲避，却被AS003就势压倒。
　　侵入口腔的舌头柔软又充满韧性，毫无章法地捣乱，两人的唾液和在一块儿，谁也来不及吞咽。
　　AS003松开简白藏，注视着他不可思议的双眼。
　　“我爱你哦。”
　　简白藏顾不上从嘴角溢出的唾液，紧闭双眼，狠狠用头撞向AS003的前额。


第53章 
　　简白藏扶正了眼镜，额头一片通红。
　　刚才撞的那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血液汇集的地方又胀又痛。但撞到的地方再痛，也不及简白藏为AS003的不当举动头疼。
　　还有那句不知所谓的话，恐怕说出口的人根本就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简白藏乜斜的眼睨着一旁，AS003捂住额头蹲在床边，冷着一张脸，脸上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
　　真正撞疼的要维系自己尊严，面容严肃。一点儿也不疼的反而特意强调，作为自己受了委屈的佐证。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简白藏压低了声量，尽量避免惊动其他人。
　　AS003不满地瞪着简白藏：“爱人之间就是这样做的。”
　　门外那两人说彼此是“爱人”，顺理成章成为他的行为参考样本，毕竟他和简白藏现在也是“爱人”。
　　“但我们根本就不是那种亲密关系！”简白藏差点就要克制不住咆哮出声，“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是骗那个人的。”
　　AS003满不在乎：“我喜欢这样的接触，我们现在就可以成为爱人。”
　　“爱人并不是一种行为模式，而是……而是……”简白藏想要解释，却发觉自己无法给出一个准确定义。
　　爱对于他而言，是个模糊的概念。
　　面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简白藏含糊其辞：“我无法准确地描述它，总而言之，爱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只有两人存在这样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人。”
　　AS003问：“大致是什么样的？”
　　简白藏一阵语塞，勉强给出自己所理解的爱：“彼此信任，没有隐瞒，毫无保留，凡事为对方着想，希望对方一切都好。”
　　瞧，他们连最基本的彼此信任都做不到。
　　AS003皱眉思考，没能得到什么结论，于是更不高兴了。
　　就在简白藏以为这件事可以过去了，AS003忽然意识到，他不该纠结于爱人的定义，那是最没有实际意义的事。
　　无论他和简白藏是什么关系，都不影响一个事实——他喜欢和简白藏毫无阻碍地接触。
　　他们之间再没有实验基地那厚实坚硬的玻璃阻隔，他可以碰触简白藏发凉的瘦长手指，抚摸那张总是苍白但带着莫名坚持的面孔，还有看起来抿成一条冷硬直线，实际上柔软得几乎要在他口中化掉的唇舌。
　　他能切实感受到简白藏的体温心跳，也能看到简白藏因他的举动而千变万化的情绪。
　　他在寻找证据，简白藏正在看着他，关注他，被他所影响的证据。
　　AS003抬头望着简白藏，语气莫名：“不是爱人就不能那样吗？”
　　简白藏没有半分迟疑：“是。”
　　AS003笑起来，站直了，视角转变为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不听。”
　　重新被按倒在床上，简白藏慌了神。
　　这与刚才试验般的动作全然不同，他能清楚意识到，AS003已经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带着故意的情绪做出亲密行为，观察他的反应。
　　因动作有些松散的发带滑出几缕发丝，在简白藏的视野中晃动，AS003面容在他眼前放大，仍美丽无暇。
　　浓厚的兴味闪烁在剔透的眼眸中，纹理陆离的虹膜中心是如同漩涡的瞳孔，将简白藏所有的注意力都吸纳其中。
　　AS003顿了顿，伸手把简白藏的眼镜拿开，那东西太碍事了。被这一动作唤回理智，简白藏立即紧闭双眼，也合上了嘴唇。
　　AS003凝视片刻，从简白藏身上挪开，将眼镜放回了他身旁。
　　没有继续的动作，简白藏睁眼，模糊视野里只能看到AS003转过身去，回到了窗边。
　　他忙不迭摸到眼镜架回鼻梁上，却只看到一个背影。看不到AS003的表情，也就无从获悉他的想法。
　　“你心跳很快。”AS003说。
　　“那是当然的了，被另一个人那样靠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简白藏有些生气，同时也为刚才失控的情形心有余悸。
　　他不想去细究，那一瞬间移不开眼的吸引。
　　也不想承认，他早已不排斥AS003的过度接近。
　　比起相拥更接近于禁锢的同床共枕的无数夜晚，以及林中汲取体温取暖的依偎，他们已经近无可近了。
　　AS003捂着左侧胸口，眉宇间萦绕浅浅的困惑，他也是。
　　明明是想要看简白藏为难的表情，却在靠近时控制不住心脏砰砰直跳。
　　身体自深处生出一股强烈冲动，想要抓紧眼前的人揉捏、啃咬。如果他不及时控制住自己，他可能会把简白藏撕碎。
　　毕竟简白藏的身体素质差劲得要命，根本不堪一击。
　　AS003回头看了简白藏一眼，视线上下一扫，收了回来。
　　简白藏一愣，随即气得身体发抖双颊通红——那轻蔑的眼神到底几个意思！
　　对面的人似乎只是上楼来休息一会儿，待了大约半个小时就下了楼。
　　AS003认真侧耳倾听外界的动静，声音在静谧的房间内响起：“他们离开了。”
　　简白藏也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缝隙只看到两道一闪而没的身影，问道：“去哪儿了？”
　　AS003：“他们说有工作。晚饭前回来。”
　　简白藏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不到，离晚饭时间至少还有六个小时。
　　碍事的人离开，AS003也要行动起来，他迈步向门口走去，简白藏连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去确认我要的东西还在不在。”AS003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对，他说过回到城里是为了拿回答应给他的东西。那个组织不肯轻易交给AS003，而AS003一定要拿到手的东西。
　　简白藏心中隐隐不安，再度问出心中疑问：“你要的是什么？”
　　AS003避而不答，只是说：“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我会很快回来。”
　　他盯着简白藏：“你不会乱跑的，对吧？”
　　简白藏艰难点头，他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你的病刚好，躺到床上休息吧。”AS003扶着简白藏双肩，推着他退回床边，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被独自一人留在房间内，简白藏没有多余心思去想那个分别的吻，焦躁不安地在有限空间内往返踱步。
　　他忍不住担心AS003的安危，因为糟糕的设想而恐惧。有着太多顾忌问不出口，在眼睁睁看着AS003离开后，又懊悔没有拦下他问个明白。
　　简白藏一点儿都不想看到AS003犯险，可他只能在这里等待，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他从未度过如此漫长的时间，哦不，有的。
　　离开梅德勒岛之后，简白藏相当长一段时间过得十分煎熬，但他只能在人前维持表面平静。幸好伊索尔给了他工作，可以用大量工作麻痹自己。
　　时间一长，包裹防御的冷漠麻木外衣和他融为一体，而现在又被再度出现的AS003一点一点破开。
　　那不是件简单的事，简白藏被超乎预料的痛苦折磨得身心颤栗，越是和AS003待在一起，越是难以忍受。
　　最可憎的一点，是那些痛苦都是由内而外，而非直接来自于AS003，可又毫无疑问是AS003带来的惩罚。
　　离开……简白藏凝视那扇关闭的门，如果他现在离开，会怎么样？
　　简白藏不知朝着那扇门发了多久呆，他口干舌燥，起身，向门把手伸出手去。


第54章 
　　那艘游艇还在原处，AS003没有贸然靠近，远远望着停靠在码头的空游艇。他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游艇周边打转，监控着四周动向。
　　杨熙知道他想要这艘船，提前做了布防，等待他自投罗网。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好时机，AS003直截了当离开，用最快速度返回，避开所有耳目，径直回到了那个临时藏身处。
　　楼梯登到一半，AS003的脚步缓了下来。
　　他紧盯着那扇门，眼睑微垂，辨不出喜怒。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轻轻敲响了门。
　　如他所预感的，没有人前来开门。
　　房子里没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即便刚才在楼梯上就已经发觉，但AS003固执地站在门口，再次敲响房门。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AS003抬起眼睑，黑沉的眼眸笼罩着难消的怨愤，握住门把手，硬生生拧坏门锁，强行将那扇门打开。
　　他踏入房内，床上还有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装着食物的背包也在原地。背包里罐头一个不少，唯独少了那把护身的手枪。
　　AS003弯腰抚摸简白藏睡过的位置，冰冷的，体温已经散去。张开的手指收紧，床单被抓在手心里，在有些失控的力道下不堪重负地撕开一道口子。
　　AS003松开手，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的强烈怒气与杀意再度汹涌。
　　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指令：找到简白藏，抓住他，锁到哪儿也去不了的地方去。
　　毫不犹豫转身，AS003几步冲下楼，冰冷视线扫视两旁，辨别着简白藏可能离开的方向。
　　他一定要，一定要……
　　“你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药店里传出来，AS003睁圆了双眼，飞快回头向身后的药店看去。简白藏正抱着一个纸箱，从药店内部那扇小门后边走出来，身后是抱着另一个纸箱的医生。
　　简白藏疑惑地看着AS003，不知道他在门口东张西望什么。听见自己声音回头的神情震惊又迷茫，睁得圆溜溜的眼睛，让那张本该美得具有侵略性的脸看起来有点呆。
　　简白藏将纸箱放在柜台上，想起二楼房间的钥匙只有一把，在他手里。AS003大概率是没有钥匙进不了门，所以在找他。
　　AS003向简白藏走近两步：“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医生刚才邀请我一起吃饭，我顺便帮他一点忙，和医生去仓库拿药补充货架。”简白藏说。
　　“谢谢。有一个帮手省事多了，清点药品和补货是让人最头疼的事情，谁让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医生有些不好意思，“你的病刚好，就让你做体力活，真是过意不去。”
　　简白藏抿唇笑笑，摇摇头：“是我主动要帮忙的。”
　　医生笑眯眯地拿出一盒烤肉：“行了，你已经帮了我大忙，这个可以安心拿去吃了吧？光吃面包可不行，多补充能量才不会那么容易生病。”
　　简白藏接过烤肉，再次道谢，走向AS003：“走吧，我们回去。”
　　AS003：“……”
　　他避开简白藏的眼睛，目光移向别处。
　　诡异的沉默。
　　不管发生什么，都是要面对的。简白藏鼓起勇气，问：“你闯什么祸了？”
　　AS003：“一点小问题。”
　　不太像。刚才那是心虚的表现吧？而且没有反驳，AS003脸上出现那样的情绪实属罕见。
　　简白藏上到二楼，看到被破坏的门锁，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是别进去了，我们换一个地方藏吧。”AS003给出了一个新提议。
　　“里面还有是吧。”简白藏透过表象看本质，推门走了进去。
　　AS003跟在他身后，看着简白藏注视床单上那个大洞的僵硬背影，抱着双臂，抱怨他不听劝阻：“我都说不要进来了！”
　　简白藏放下那盒烤肉：“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我以为你走了。”AS003说。
　　“我的确有这么想过。”简白藏坦然承认，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我只是觉得，没有你我无法回到城里，不该就这么不辞而别。我就在楼下帮忙，哪儿也没去。”
　　是他让AS003安全感不足，这点简白藏也不否认，陌生环境与所有的不定性让高敏的AS003反应过激，不算无缘无故。
　　AS003有自己做了错事的自觉，但丝毫没有应有的惭愧，像个闹脾气就捣乱的孩子。但简白藏只能认栽，包容所有。
　　AS003蹙眉：“为什么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简白藏想了想，或许是那时他在仓库里的缘故。
　　就在AS003离开后没多久，医生敲响了房门，打断简白藏的胡思乱想。
　　开门后，医生先对自己的再三打扰表示歉意，接着对简白藏发出午餐邀请。
　　简白藏看着医生手中那盒烤肉，犹豫片刻，没有拒绝。
　　屡次接受赠与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主动提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
　　医生善解人意：“如果你现在不忙的话，可以帮我补充一下货架。”
　　简白藏便跟随医生来到了楼下。
　　那间药店后方空间超乎他的想象，不仅不是阴暗逼仄的小房间，甚至比前面的药店空间更大。
　　正中间是一张铺着白布的手术台，头顶安装了手术室常见的无影灯，一旁放置着冰冷的手术器械。墙壁做了隔音处理，防止内部声音泄露，毫无疑问，这是一间私人手术室。
　　医生见简白藏观察着室内，主动说道：“如你所见，我是一名黑市医生。我不在乎其他，无论多么罪大恶极的罪犯，在我这里只是伤患而已。别看我普普通通，手术做得可是相当好，只要有一口气在，到我这里就死不了。”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有些许尴尬，很快掩饰了过去。
　　简白藏点点头，他无意深究，但医生似乎心情很好，一边打开仓库门取药物，一边愉快地诉说。
　　“我曾经为了钱给几个黑帮老大做过私人医生，后来不再为他们服务，也受到了特殊庇护，各个帮派的人大多都知道我的名号。就算追杀到了门口，也会止步于此，等到伤者做完手术醒来，就必须马上离开，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干涉，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你知道为什么吗？”医生看向简白藏。
　　简白藏摇摇头。
　　医生笑容和善：“他们是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只要以身犯险，就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
　　想到不久前经历过的混混抢劫案，他小声嘟囔一句：“最近的小年轻太不讲规矩了，他肯定没组织没纪律。”
　　也就是所谓的江湖道义？简白藏不太能理解医生的做法，但隐约明白了约翰为什么会安排他们躲避到这里。
　　医生对他和AS003的来历身份毫不在乎，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哪怕是大奸大恶之徒，他都会施以援手。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恪守本职的纯粹医者。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行为极度危险，职能与情理时常相悖。
　　像是知道简白藏在想什么，医生苦笑一声：“踏入黑暗当然要付出代价。我的妻子死于帮派斗争，我的儿子被黑帮的人带走，因此怨恨我多年，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我一直没有搬离，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或许，是时候和这一切彻底告别了。”
　　“你要离开？”简白藏问。
　　医生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得意：“等我儿子完成他的任务，我就会和他一起走。虽然还没有正式给他答复，其实我已经想好了。”
　　语气轻快昭示着他的好心情，与唯一的亲人修复关系的确是好事。
　　简白藏对医生的戒备之心渐渐放下大半，起码他对他们没有威胁。
　　他们本不该和其他人有接触的，看见AS003造成的破坏，简白藏还是认为应该处理一下，而不是扔下烂摊子就这么离开。
　　这对给他们提供庇护所的约翰，还有对他们表达善意的医生不公平。
　　“我去告诉医生，让他请人来修理门锁。”简白藏给出解决方案。
　　见简白藏没有生气，也没有一句责备，AS003配合地满脸认真严肃：“只能这样做了。”
　　说得像是他真的有考虑过后果似的。
　　被告知门锁坏了，医生有些意外，很快表示小事一桩：“这一片最不缺的就是会开门修锁的人了。”
　　也对，要么抢劫要么盗窃，是这片居民基本的谋生手段。
　　换锁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医生请来的锁匠熟练地拿出机器，从简白藏的卡上划走了费用，拎着工具箱潇洒地离开。
　　简白藏合上门，透过残留的最后一丝缝隙，他看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楼道上来。
　　他与前者对视上的一瞬间，敏锐捕捉到对方眼神的变化，趋利避害的本能促使他用最快的速度关闭了门。
　　下一刻，AS003抱着简白藏从二楼临街的窗口一跃而下。


第55章 
　　AS003在察觉到那两人回来时及时做出了反应，冲向还在关门试新锁的简白藏，拦腰抱住他，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逃离。
　　洞开的窗口涌出被大幅度动作带起的风，窗帘在空中翻动打卷，AS003已经抱着简白藏落了地。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思考往哪边逃，身体自动选择了更有熟悉感的一边，AS003迅速按照记忆中走过的路线转移。
　　简白藏紧紧抓住AS003的衣服，尽力将身体蜷缩起来。
　　但他仍然是一个体重正常的成年人，即便AS003不认为他是负担，也无法在抱着另一个成年人的情况下完全发挥速度。
　　提前返回的查理与崔宜反应也不慢，仅凭门缝中露出的小半张脸，崔宜便认出了简白藏。
　　对方虽然不认识他，在超高的警惕性驱使下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更确定了他的身份。
　　几乎是AS003落地的同时，查理与崔宜几步从阶梯跨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默契地展开追逐。
　　相较于AS003，崔宜对这片街区再熟悉不过，远远看着那两个背影，他招呼一声：“这边！”
　　查理毫不犹豫地同他跑入一条小巷内，随着翻越一道道栏杆，利用主场地理优势逐渐缩短追逐距离。
　　崔宜剧烈喘着气，头脑依然冷静，做出判断后再次发出指令：“你走这个方向，我们分开行动。把简白藏和实验体分开，靠你了。”
　　查理给他一个飞吻：“收到，亲爱的。”给出回应，他动作利索地转换了方向。
　　AS003在错综复杂的街区穿行，辨别着声音，看似毫无目的，实际上一直朝着更安静的方向移动。但这些路并不都是畅通无阻，各种各样堆积如山的杂物阻碍，或是高墙隔离，让他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他们暂时无法去到别的地方，大街上的追逐会引来别的东西，寻找藏身之所只会更难。
　　小道前方是一道两层楼高的金属网门，身后追逐的脚步声更近了。
　　AS003看了眼怀中抱着的简白藏，说道：“把头保护好。”
　　简白藏立刻依言抱住头，缩在AS003的胸口。就在他摆好姿势的同时，AS003抬起一边手肘，单侧肩膀用力向那扇金属门撞去。
　　钉入砖墙的螺栓随着脱出带出一股砖石碎屑烟尘，就这么被强行撞坏，生锈的门轴发出哀吟，巨大的铁门应声而倒，发出一声巨响。
　　破开一条前进道路，却没能带来更多机会。
　　AS003没跑出几步，一道分岔口闪出一道身影，比对方的脸先一步看清的，是他手中的枪械。
　　身后的追击者也在此时赶到，前后被夹击，AS003没有慌张，仰头看着两侧房屋，目光测量着攀爬路径。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现在他已经顺着那些窗沿爬到楼顶了，但现在他抱着简白藏，只能遗憾放弃，另寻出路。
　　AS003的目光在前后两人的身上来回打量，判断从哪个方向更容易突破。
　　从身体素质上来说，前一个挡住他们去路的高个子可见的身体健壮。另一个穷追不舍赶来堵住后路的没那么强壮，追了这么久，喘得厉害。
　　但棘手的问题在于，他们两人手里都有枪。
　　身体稍弱的那个衣服宽宽大大，可以藏很多东西，另一个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鼓鼓囊囊，可以想见他身上装了多少武器弹药。
　　AS003可以无所顾忌地正面顶着枪弹强行突破，怀里的简白藏不行，一颗小小的子弹就能要了他的命。
　　真可恶，AS003看着那两人的眼神越来越不善。就不该管那该死的门锁，也不该和该死的外人说话！
　　眼前困境显而易见，简白藏心里清楚自己是最大的累赘，紧皱着眉头：“放我下来。”
　　酷络洣
　　AS003固执地不放手，反而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崔宜稍稍平复呼吸，开口说道：“简白藏，还有，实验体AS003号，是吗？我们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我希望我们能冷静下来谈谈。”
　　简白藏奋力挣扎，再次强调让AS003把他放下，终于争取到双脚落地的权力。AS003挡在他身前，尽可能地遮挡露出的部位。
　　“被你们的枪指着，我很难相信你的话。”简白藏说，“你们是什么人？”
　　崔宜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太阳徽章：“我们是光明守望基金会的特遣员，我是为了你身边的实验体而来。”
　　简白藏猛然意识到：“是你们将实验体从梅德勒岛带到岸上的？”
　　“没错。”崔宜坦然承认，“光明守望基金会一直以来为打击反人道实验做着各方面的努力，上层希望收容这些实验体，并且为他们争取人权。同时，也避免了实验体扰乱社会。”
　　他视线转移到AS003脸上：“AS003的同伴已经加入了我们，但他似乎不太愿意。我只是奉上层的命令，找到AS003，并尽我所能说服他而已。”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得极为正义动听。
　　但在枪械的威胁之下，简白藏一句都不敢信。
　　这点崔宜也很明白，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那两人的状态，手指一松，枪口立刻滑落朝下。
　　他当着那两人的面，将枪扔到了一旁。
　　崔宜举起双手：“你看，我手里没有枪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随着他放下武器，查理也姿态放松地移开了枪口，看起来非常有诚意。
　　简白藏迟疑的目光望向崔宜，被AS003挡在身后的手却悄悄做起了小动作。
　　突然，AS003动作迅猛地朝手里还握着枪的查理扑去，非常人所能及的速度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在这里，他或许已经来不及反应，死在了AS003手里。
　　但查理的动作也很快，一边侧边闪身，一边扣动扳机，不但躲开了AS003的攻击，还精准地命中了他。
　　AS003所接受的训练一直是以完成任务为全部目标，生命安全并不在考虑范围内，大部分情况下是不会躲避子弹的。
　　不过这次感觉有些不同，连续几枪命中，子弹造成的创口比一般枪弹造成的大不少。
　　只疑惑了一瞬，很快这种事情就无关紧要了。
　　身体上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愈合，AS003不知疼痛，不知疲惫，充满杀意的目光紧盯开枪的查理，每一次进攻都比上一次更凶狠。
　　比寻常枪支更具备杀伤力的反器材突击步枪火力猛烈，子弹持续打在AS003身上，却只凭借冲击力让他动作稍稍迟缓，很快带着浑身的血液卷土重来。
　　查理保持沉稳心态，动作不停，心中忍不住暗骂：这家伙简直比他还不要命！


第56章 
　　弹匣容量是有限的，枪械更换弹药需要时间，这回换成查理观察这条缺少掩体的小道，在换好弹匣前，他得尽量避开AS003的攻击。
　　要不是他身手敏捷，提前准备了特殊武器，那家伙的力量速度谁也招架不住。
　　查理动作尽可能的快了，但还是出现了空档期，作为生物武器诞生的实验体不会给他留调整的机会。火力停下的那一刻，AS003把握机会，猛地一个跳跃，一手紧紧抓住发烫的枪管，一手扣住查理的喉咙，将他扑倒在地。
　　在AS003由上而下的巨大力道压迫下，查理没有死死握着武器，反而借此机会锁住对方，由械斗转为肉搏。
　　他的身体向后重重砸向地面，落地没有任何缓冲，背脊一路到尾椎结结实实地狠挨了一下。顶在胸口的膝盖压迫肺部，查理在猛烈的疼痛中感到一阵窒息，只缓了一瞬，继而使出格斗技巧，试图反压制对方。
　　他感觉刚才那一下后脑可能砸碎了水泥板，真他娘的疼，幸好他后脑勺很硬！
　　AS003和查理缠斗在一块，竟然没有速战速决，简白藏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那个脖子上挂着狗牌的雇佣兵，恐怕也接受过一定程度的身体改造。
　　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AS003正在冒死以身对抗，简白藏不能坐以待毙，他警惕地看着随时可能采取行动的崔宜，必须做点什么！
　　脑中迅速做出判断，简白藏突然动了起来，他的身体朝着崔宜扔在地上的枪前倾，左脚踏出一步，似乎是想要先一步将那把枪捡起来。
　　崔宜立刻一个健步冲向地上的手枪，若比速度，他的确不及查理，但简白藏一个长期待在实验室的研究员，是不可能快过他的。
　　却没想到，简白藏只是做了一个假动作，趁着崔宜注意力在抢夺手枪的时机，简白藏取出了别在后腰的枪——那支伊索尔交给他的“生存必需品”。
　　子弹上了膛，简白藏没有动手杀过人，现在的危急情况容不得他多想，对着移动中的崔宜扣动了扳机。
　　崔宜低头躬身奋力前滚躲过那一发子弹，看着努力保持镇定的简白藏皱起了眉。
　　简白藏的枪法不太精准，枪在他手里危险度并不会降低。而另一边的查理脸上已经挂了彩，格斗技巧再好，在生物兵器面前还是有些勉强。
　　无法取得压倒性胜利，不，能不能打赢还很难说。查理只能尽力拖住AS003，给崔宜创造机会，因此他使出的招数目的都是控制AS003的行动，一次又一次尝试锁住AS003的四肢。
　　察觉到查理的意图，AS003开始觉得有些烦了，这个人很难缠。另一边简白藏的动作引走他部分注意力，AS003对倒在地上的查理攻击更添了一股焦急的怨气。
　　被AS003挥着枪托狠狠砸在脑门上，查理的额头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涌了出来。他却只是转回脸，龇牙一笑：“拿着这么好的枪，居然只会砸人吗？”
　　说着，查理将随手摸到的一根钢管，用力捅入AS003的腹部。
　　另一边，简白藏克制着不去注意AS003那边的战斗，微微颤抖的双手就要射出第二发子弹。
　　调整过来的崔宜不再管地上那把枪，扭转身体迅速向简白藏转移，一个高抬腿，朝着他握枪的手臂踢去。
　　简白藏来不及躲闪，被踢中手臂，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中枪支应声而落。
　　他捂了一下手臂，咬牙去捡，崔宜身手矫健，抢在他之前将枪捡起，闪身出现在简白藏身后，一手勒住他的脖颈，将枪口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那一声闷哼传入AS003耳中，他手中握着刚从腹部抽出来的钢管，扎向查理眼眶的动作骤停，看向被控制住的简白藏。
　　“停下！”崔宜锁住简白藏脖颈的手臂收紧，大声喝止。
　　AS003手停在了半空中，未干的血液顺着钢管滴落在查理脸上，思考是否应该继续。
　　崔宜再次催促：“查理，三号，你们都住手。”
　　“你觉得是你的动作快，还是他的脑袋比较结实？”查理脸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AS003的了。他抬手，握住那根钢管，手背上青筋鼓动，笑容格外灿烂。
　　“你拿我威胁他？”简白藏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的讥讽透过镜片，“动手之前都不搞清楚状况吗，我是岛上研究员，他们这些实验体巴不得我死！”
　　嘴里说着嘲讽的话，简白藏极力掩饰着眼底慌乱，紧紧与AS003对视，希望他能领会。
　　AS003沉默片刻，松开手，退开到一边:“放开他。”
　　查理立刻将自己的枪拿回手中，重新将枪口对准。
　　崔宜有些担心：“你还好吗？”
　　查理比出一个手势：“可能断了几根肋骨，都是小伤，问题不大。”
　　没能及时撇清两人关系，反而像把柄一般被人捏在手中，简白藏有些懊恼。
　　他们是冲着AS003来的，刚才明明是最好的逃脱机会，AS003这个笨蛋！
　　崔宜对状况再清楚不过，丝毫不在AS003身上浪费时间，对简白藏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冷静下来谈谈了吗？”
　　简白藏冷冷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医生站在店铺门口不住张望，他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难掩着急。
　　道路尽头出现几道身影，医生向前几步，看清楼上那两位房客的面孔，还有他们身后的儿子和那个叫查理的雇佣兵。
　　崔宜和简白藏站得很近，两人面容平和。看不见的背后，崔宜手中正握着枪，一刻不敢松懈地顶在他的腰上。
　　“查理受伤了，需要医治。”崔宜瞥了AS003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认为他应该不需要。
　　医生看向查理，脸上淤青红肿满是血，十分精彩。查理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乍一动起来，扭伤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
　　医生担忧地看着AS003，他脸上倒是没有可见的伤口，但身上都是弹孔，他还能不认识？
　　“你们快进来！”医生凝重地催促他们进到最里面那间私密手术室，立刻对他们展开检查。
　　进入室内，崔宜不再将枪口对准简白藏，但也没有把枪还给他，低声耳语：“请耐心等一等。一会儿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旺卡先生的事。”
　　简白藏瞳孔一缩，盯着崔宜，崔宜若无其事地走到货架边，主动拿取所需药物。
　　AS003不需要检查，也不想让别人靠近，干脆拒绝：“我没事。”
　　医生有些不可思议：“你真的没事？”
　　崔宜已经准备好了止血消毒的药物器具，淡淡道：“相信我，他比查理健全多了。”
　　查理脱下上衣坐在手术台上，医生打开无影灯，一面给他处理伤口，一面抱怨：“怎么打成这样？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崔宜只是站在一旁，打量着简白藏与AS003。
　　简白藏检查着AS003的身体，确定那些伤口都已经恢复，没有出现伤口不能恢复的情况，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这两人的确不是冲着武力制服AS003来的，他们并没有针对实验体的武器。
　　但这样的话，他的那把枪落到崔宜手中，反而成了潜在威胁。简白藏只能拉住AS003的手，既是安抚，也是限制，更是保护。
　　“你也受伤了。”AS003抓住简白藏衣袖，拉了起来。
　　他的手臂上有一块淤青，是崔宜与他夺枪时踢中的。
　　AS003瞪了崔宜一眼，满是敌意。
　　崔宜对此毫不在意，把玩着从简白藏手里夺来的枪，与他对视。简白藏抬头，视线一触即离，双方都心知肚明。
　　“能让查理伤成这样，三号很强。”崔宜说。
　　简白藏低声道：“他能在三号手里活下来，不可能是普通人。”
　　忍疼上药的查理抽空插了一嘴：“我只是比较抗揍而已，又不是跟你的实验体一样不会死。被打中那么多枪的如果是我，现在尸体已经凉了。”
　　简白藏忍不住反驳：“他不是不会死。”
　　崔宜制止了查理，对简白藏解释道：“查理曾经接受过一定程度的身体强化，只是比一般人强一点罢了。”
　　简白藏不置可否，光明守望基金会的人，会接受这份任务，不会是泛泛之辈。
　　比起查理，他更在意提起旺卡先生的崔宜。
　　简白藏注视那个男人，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第57章 
　　处理伤口花费了一些时间，崔宜站在闭合的门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医生清理创口、上药、包扎，偶尔分几个眼神给简白藏。
　　这间私人手术室连接着仓库，简白藏进去拿药的时候，瞥见暗处有一扇隐蔽的门，那是唯一的逃生通道。逃跑的机会摆在眼前，但简白藏确信崔宜没有表面上这么气定神闲，这个人感觉相当敏锐。
　　他手里那支枪的子弹是特制的，外壳印有公司标志，崔宜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或许已经看出端倪。
　　逃到别处也不一定比现在的场面更好，至少崔宜已经表现出和平谈话的诚意。
　　耐心等待医生结束伤口处理，崔宜终于再次开口，他对医生说：“我需要和他们谈谈，需要你暂时回避一下。”
　　“你还真不客气！”医生对他的态度不满，胡乱收拾东西放到托盘里，丢得丁零当啷响。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他也隐约察觉出了什么。这座城市太小了些，儿子的任务或许和这两个人有关。
　　哪怕知道被小李带到这儿来躲藏的人肯定惹了麻烦，医生还是觉得简白藏不像是会做出什么坏事的。
　　“你知道我的原则，还有这儿的规矩。”医生对崔宜说道，抬起手臂在胸前比出一个大大的叉，“在我这里，禁止开枪，禁止打斗。”
　　崔宜不甚明显地撇嘴：“我会遵守规矩，那两位我不能保证。”
　　医生的视线投过来，简白藏迟疑片刻，点头：“我尽量不再给你添麻烦。”
　　得到双方保证，医生不放心地看他们一眼，叹了口气，绕过崔宜走了出去。
　　无关人员离开，在正式开始谈话之前，崔宜象征性提问：“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们确定要一起听吗？如果你们不希望对方在场，我不介意多花一点时间，分别和你们聊聊。”
　　听出崔宜想要分开他们的意图，AS003从简白藏身后环住他，将他紧紧扣在自己怀里，冷哼一声：“我才不会离开他。”
　　这个问题看似给了选择，实际上简白藏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对，这与你们两位都息息相关，还是一起听比较好。”崔宜看着简白藏，语调平和，“我在那只猫，旺卡先生的身上找到一枚芯片。”
　　AS003立即感觉到怀中简白藏心跳骤然加快，呼吸节奏也乱了。他低头靠近，近到可以感受简白藏脖颈皮肤表面散发的体温，砰砰心跳声催促下，血液在血管中急速流淌，颈部动脉鼓动激烈起来。
　　随着他的靠近，简白藏身体越来越僵硬，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崔宜提到那枚芯片让他表情尽失，木然接受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那只蠢猫虽然黏人得讨厌，AS003不得不承认它深受简白藏的关心与重视，见简白藏没有出声，他代为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们把那只猫怎么样了？”
　　“那只猫很好，现在应该在公司那位年轻老板豪宅里享受生活。起码，比东躲西藏的你们过得安全舒适。”崔宜说，“你应该关心的是那枚芯片，芯片中的内容与你有关。”
　　AS003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视线从崔宜身上转回到简白藏脸上，轻声问：“听见了吗，他说你的猫没事。”
　　可简白藏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一点儿都不高兴？
　　简白藏低垂眼睑：“嗯。听着吧，他说的事情对你很重要。”
　　AS003只是注视他，漂亮清透的眼眸映出简白藏的模样：“你希望我听吗？”
　　简白藏轻点头：“请你认真听。”
　　说话间，崔宜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电子平板，输入密码调出一份文件，对AS003说道：“简白藏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吧，他所知道的一切？你确定身边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吗？”
　　他伸手，将屏幕显示的文件展示在AS003眼前：“这是你的资料，以及，你母亲的资料。”
　　AS003视线落在屏幕上，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无处揣摩他的心情。
　　崔宜看着简白藏，语气认真：“你是一个纯正的骗子，口中没有一句实话，连伊索尔都被你骗了过去。”
　　那晚，在伊索尔的见证下，崔宜破解芯片密钥，读取芯片中的文件，展现在屏幕上的内容，令在场三人都感到颇为意外。
　　那是两页并列的文件，最先吸引人目光的是文件上的两幅图像。
　　右边赫然是已经眼熟的实验体AS003号的面孔，照片上看起来还处于少年期，没有表情的面孔仍然漂亮得不像话。
　　而左边，是一张与AS003号相似度70%的面孔，面部线条更为柔和，女性特征明显，但她的眼神更为冷漠。透过这张照片与她对视，也能感受到那份坚毅锐利。
　　照片下是她的编号，AS001，以及她原本的名字，乔莉。
　　简白藏将这两份文件并列在一起，显然这两个实验体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崔宜仔细阅读这两份资料的文字部分，确定了他们的母子关系。余下的内容，更令他感到震惊。
　　一切起源于二十多年前，军方与某个基因研究所共同策划的Angel Soar计划，制造出完美的生物兵器。
　　这个计划曾因为军队内部斗争原因暂停，基因研究所被关停。几年后，新的高层接手后，继承原计划，并在其基础上进一步拓展。联合格拉乌兹公司投入大量资金，召集全世界的顶级科学家，研究方向更多样。其中包括肉体强化、动植物与人类基因融合、变异病毒等等。
　　实验体的来源，则是来自世界各地监狱的死刑犯。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查理盯着屏幕喃喃自语。
　　面对这样的信息，崔宜也感到有些棘手。
　　与他们达成合作协议的AS036为首的五人，有一个重要条件，就是查明自己的身份。这份文件的出现给他们提供了线索，同时也给他们出了个难题。
　　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与得知自己曾是犯下过重罪的死囚，到底哪一个更可悲，谁也不知道。
　　查理不屑地看着同样盯着屏幕的伊索尔，讽刺道：“这不就是你们公司的项目，装作第一次看见做什么？”
　　伊索尔瞟他一眼，没有接话。
　　一直以来，伊索尔接触的都是公司明面上的生意，这些内容的确是他第一次看到。在旁人眼中，他的家族是命运共同体，无法完全切割，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
　　AS003则与现存的其他实验体不同，他是初始AS计划留存至今的遗产——从他诞生起，就生长于实验室。
　　最初的实验体AS001号，是一名被逮捕的从事间谍工作的特工，因为其强悍的身体素质与超强的意志力，被选为第一位实验对象。
　　当时，她正怀着身孕。
　　她腹中胎儿没能幸免，从胚胎发育时期开始进行人工干预，在出生前就已经成为了三号实验体。
　　这也是他的编号如此靠前的原因。
　　乔莉并未因此而丧失生的希望，她一直顽强地活着，在药物影响下仍然保持母性，甚至用孩子更能激发她的攻击性。
　　她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并为他起了名字，晁戎。
　　那或许就是她的孩子那位生理学上父亲的姓氏。
　　在冰冷无情的实验室内，乔莉尽自己所能给孩子温暖抚慰，寻找逃跑的机会。但她能做的极其有限，身体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逐渐垮掉，在晁戎三岁时倒在了实验室内，至死没能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去。
　　研究所严禁所有人员对实验体产生额外接触，失去母亲的晁戎被关在观察室，哭泣到失声也无人理会，双手触摸到的只有冰冷墙壁，与其他实验动物别无二致。
　　七年后的计划中止期间，实验室只留有最基本的生存物资。直到计划重启，晁戎被转移到梅德勒岛，不久后，一批新招募的研究员也被送到这座封闭岛上。
　　其中，就有即将接手实验体AS003号的简白藏。
　　那份包含着AS003……不，晁戎以及他母亲资料的文件就这么摆在面前，简白藏闭上双眼。
　　他一直握着这份文件，始终无法亲口对晁戎说出，崔宜替他做出了抉择。
　　简白藏不敢去想身后得知真相的晁戎是什么样的表情，一直压抑的内心得到少许解放，然后陷入更深的沉重。
　　崔宜看着晁戎，语气更像劝诫：“他知道真相，却从未告诉过你。”
　　晁戎环着简白藏的手缓缓松开，独自站立的简白藏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身体的热度也随之消失，浑身发冷，勉强站立。
　　“他有告诉我哦。”
　　手臂擦着简白藏的肩头从后方伸出，晁戎手里捏着那张假身份卡，重新把简白藏揽在身前：“他早就告诉我了。”


第58章 
　　这两人的态度太有意思了，查理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头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了，莫名有些兴奋。
　　看起来那个实验体在维护简白藏，他可是害他们母子落入如此境地的组织成员之一。
　　不过，这样的维护可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见拿出来的这份罪证没有见效，崔宜不甚在意地关闭了屏幕。
　　崔宜体会到了杨熙为什么说这个特殊实验体难搞定，反而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与其说无法与晁戎交谈，倒不如说他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除了自己的目标，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对他进行干扰。
　　杰出的能力，坚定的信念，对自己所认定同伴的信任度。如果能够成功驯服，他将会成为最佳的任务执行者，也将是最顶尖的武器。
　　这就是基金会上层所想要的。
　　崔宜将对话目标转向了简白藏：“看到这份文件，我终于明白，军方为什么会盯着你不放。你私自获取机密文件，并复制保存，留下了痕迹。”
　　脚趾头都可以猜到，光明守望基金会获得了很多秘密情报。简白藏确信，那些被害的研究员，就是被他们所挖掘出来的。
　　晁戎能够找到他，也是拜基金会所赐。
　　简白藏没有否认他说的这一点：“没错，那时我对我所负责的实验体来历产生了疑问，因此私自调取过机密文件。仅此而已，其他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崔宜笑了笑：“真的如此吗？但你从未对伊索尔坦诚说过。”
　　“我不认为对公司高层说出自己违规查看机密，并且留存有复制文件，能够消除自身嫌疑。”简白藏讽刺道。
　　“你明明知道他在帮你。如果不是他想保下你，你早就被逮捕，遭受私刑，人间蒸发了。”崔宜摊开手，“但你什么都没有向他透露，只是单纯利用他，自私且懦弱的利己主义者。”
　　简白藏沉默片刻，说道：“我不否认。”
　　“上层想要得到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研究资料，但主要的目标还是这几个活着的实验体。因此你不是我的任务对象，我没有把你抓起来的打算。”崔宜话锋陡然一转，“但你的存在，对我们的工作进展产生了不小的干扰。你想回归正常的生活，你身后那个人，恐怕不那么想。”
　　简白藏不太能理解崔宜的意思，晁戎不愿意与基金会合作，是他自己的想法，和他有什么关系？
　　崔宜抬手指向晁戎，与那双平静到显得没有感情的眼眸对视：“他曾向基金会要过一样东西，可以驶离这片大陆的船。”
　　简白藏感觉到身后的人在靠近，轻轻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呼吸心跳平稳，丝毫不见被当面戳穿的慌乱。
　　“他在那艘船上，设置过一组坐标。”崔宜继续说道，“目标是，已经被摧毁的梅德勒岛。”
　　揽着简白藏的手臂在收紧，晁戎直直盯着崔宜，有了些许危机感。
　　崔宜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想把你带回那座岛。”
　　简白藏呼吸一滞，侧头看去，晁戎正看着他，面上没有丁点儿否认的影子。
　　被崔宜点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难怪他行为异常，让简白藏摸不着头脑。
　　他所说的那句“我要你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竟是这样的含义。
　　他并不想留下，而是想带他离开。
　　回到那座他们相处五年的荒岛。
　　从简白藏不可置信的表情中觉察出他对这个安排并不能接受，晁戎的不满立刻针对起崔宜来：“这不关你的事。”
　　崔宜不惧他眼中的威胁：“的确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提醒你，自顾自做决定不是好行为。看起来，你曾经的负责人并不愿意回去。”
　　晁戎目光飘到简白藏脸上，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皱起眉头十分凝重，和他紧密相贴的身体也再度僵硬起来。
　　嘴唇动了几下，晁戎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两人动摇的结果在崔宜预料之中，如果他们之间不是存在完全相背离的矛盾，或许现在已经逃得很远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接下来如何做由你们自己决定。你们可以继续住在这儿，我不会向别人泄露你们的行踪。”崔宜看着简白藏，“你最清楚不过，他留在基金会，是对他最有利的。”
　　简白藏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眼神空洞。崔宜说得没错，现在的情况看来，只有基金会有能力帮助晁戎，只是当事人并不这么想。
　　晁戎看崔宜的眼神带上敌意，紧紧抱住简白藏，不想再听这个人说任何话。
　　崔宜让开出口位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严肃地说，“你最好不要到处乱跑。除了你身边那个家伙，其他实验体都对岛上的人员有着刻骨的仇视，他们也在寻找你。如果被他们找到，可能会比被军方抓住死得更惨。”
　　脑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伊索尔提起过的，此前丧生那几位研究员的惨状，简白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垂下眼睑遮蔽迟疑的视线，极力不去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简白藏只能暂且相信崔宜的话，继续留在这里，总好过在外冒险。
　　说了足够多的话，崔宜有些口渴，打开门向外走去，留下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去思考，背过身抬手招了招：“查理，去躺下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好的，亲爱的。”查理从手术台上跳下来，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嘶的一声扯开嘴角。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向晁戎看去。
　　“把他带回梅德勒岛的话，你能养活他吗？”查理站在门口，露出大大的笑容，“那可是一座荒岛，你会把他……养、死、的、哦。”
　　他一字一顿强调，笑容里带着轻蔑挑衅，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陷入沉默的两人。
　　最后那句话让晁戎有些生气，他才不会把简白藏养死呢！
　　“我可以找到很多食物。”晁戎说。
　　但简白藏只是轻轻说：“我不会再回到那座岛上。”
　　他抬眼，转过头去，终于与晁戎对视：“永远不会。”


第59章 
　　良久，简白藏做出了决定，他要继续留在这里。
　　至少，在找到其他出路之前。
　　崔宜没有必要骗他，他是个极其敏锐的人，鲜少有人会去怀疑一只猫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他甚至猜到了晁戎想要做什么。
　　这样的人最清楚不过，强硬手段无法留下晁戎，所以他在简白藏与晁戎面前揭露了两人隐藏的秘密，让他们之间本就不坚固的合作更加摇摇欲坠。
　　素未谋面，却能精准拿捏弱点，戳中他们最在意的事——虽然在晁戎那儿没奏效，简白藏却落入了陷阱。
　　崔宜成功达成了他的目的，那句话不知是善意提醒还是恶意警告，在外等待简白藏的不止是军方派出的特工，还有带着复仇怒火的实验体们。
　　他料定简白藏不会冒着风险逃到别处，更不可能全心信任晁戎跟随他离开。
　　除自身安危之外，简白藏面临着必须思考的一个问题。
　　晁戎的将来要如何安排？
　　简白藏沉默地拿开圈在身上的手臂，在医生的注视下，走出药店回到了二楼。
　　晁戎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差一点儿就能碰到的距离，像只幽灵如影随形。
　　身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简白藏茫然望着屋内，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视线聚焦点。
　　“床头柜上有盒医生给的烤肉，凉了一点，不影响食用。”简白藏平静坐在了床边。
　　晁戎没有去碰那盒食物，他观察着简白藏面上每一处细微的地方，试图揣测他的想法。
　　可他实在不精于此道，更猜不到简白藏复杂的想法，于是他提出一个新的提议：“我们去找旺卡先生吧。我可以把它带出来，不管被关在哪儿。”
　　“我没有地方收留它，我自己都居无定所。”简白藏说。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晁戎可以肯定，他被简白藏排除在外。
　　晁戎俯身，双手撑在简白藏身体两侧，姿态强硬逼迫他身体向后仰：“我会找到合适的地方的，我可以给它弄来食物，不用你操心。只要你想，我就可以把它带回来。”
　　他们好像是在说那只猫，又好像不只是在说那只猫。
　　晁戎的语气带着与他的阅历相符的天真：“不好吗？去那个没有人打扰我们的地方，所有的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简白藏凝望那双固执的眼眸，无声叹气：“你不必白费心机去要那艘船了，那个人说得对，光明守望基金会能给你最大的帮助，而不是想着回到岛上，那毫无意义。”
　　“我不要！”晁戎语气凶狠了些，撑在身体两侧的手猛地握住简白藏的手臂，迫使他仰倒在床上。双手不自觉越来越用力，简白藏忍不住痛苦地皱起眉眼。
　　简白藏做了几个深呼吸，忍住即将出口的痛呼：“被你带回那座岛，和被逮捕没什么两样，我宁愿淹死在海里！”
　　“我可以绑住你的手脚，让你哪儿都去不了。”晁戎冷冷地说。
　　简白藏反唇相讥：“如果是那样，想寻死有一百种办法，你可以看我都尝试一遍。”
　　晁戎眼中惊愕，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击这句话，那样坚决的语气令他勃然大怒，浑身血液急速流动上涌，焦急无措使得愤怒的火焰无处宣泄，在胸腔与头颅中不断喧嚣膨胀，如同出口被堵塞的增压器。
　　一股眩晕感猛然袭来，他用力闭眼，甩了甩头，想要摆脱那种沉重感。
　　简白藏立刻发觉他的不对劲，反手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样？没事吧？”
　　那个动作没有起作用，眩晕感伴随着头脑胀痛又一次出现，晁戎勉强撑着身体，咬牙切齿，饱含对崔宜的怨恨：“我要杀了那个家伙……我会……杀了他……”
　　手掌下的皮肤温度越来越高，晁戎的眼神逐渐涣散，支撑的双臂慢慢失力，垂下头抵着简白藏的肩膀，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异常的热度，仿佛要就此燃烧起来。
　　他奋力对抗，身体最终还是无力地倒下，覆在简白藏身上，彻底失去意识不再给出回应。
　　简白藏将晁戎推到一边，迅速爬起来撑开他的眼睑查看。
　　手指碰触到的肌肤烫得吓人，简白藏努力镇定下来，脱掉晁戎的鞋让他在床上躺好。
　　身体似乎遭受着强烈的痛苦，晁戎身体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简白藏伸手去摸，他的背后已经打湿了一层衣料。
　　麻烦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简白藏的呼吸也跟着晁戎急促了几分，握紧他的手，自责地将他抱在怀中。
　　失去药物维护的实验体，身体是无法承受那么多次高强度受伤愈合的。
　　在梅德勒岛实验基地，所有的实验体都经受大量的药物、手术改造，同样他们也需要大量的药物维持身体稳定。
　　晁戎一直没有再接受药物维护，简白藏多次强调，不能因为痛觉微弱、伤口愈合快就无所顾忌，就是怕出现这样的局面。
　　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简白藏无声抱紧晁戎，静静等待他缓过来。
　　简白藏最初加入实验室的原因，是他所研究的方向在突破人类身体极限，打造完美人类。
　　因此在受到邀请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加入。
　　那时他从未想过，会遇到那样接近他心目中完美的实验体。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痴迷于研究，怎样让眼前的实验体变得更强。
　　他看着属于他的实验体变得越来越强大，完全不吝于赞美与欣赏，溢于言表。他时常近乎痴迷地隔着玻璃墙注视那个美丽又强大的实验体，忍不住想要触摸，但他只能碰到冰冷的玻璃。
　　玻璃墙的另一面，实验体也对他伸出了手，两个手掌隔着玻璃相合。得到对方的回应，让他心脏狂跳，雀跃不已。
　　简白藏想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想和他谈话，想了解他更多……
　　可那是实验基地完全禁止的。
　　简白藏无法克制自己，着了魔一般。
　　是的，那时候，他就已经着了魔。


第60章 
　　简白藏不知道晁戎什么时候能恢复意识。
　　他陷入了Brumation状态，是一种身体透支后自我修复的方式。在此期间，他仅能维持最基本的呼吸与心跳，不再消耗额外能量，直到恢复正常。
　　如果是在实验室内，只需要注射药剂就可以加速恢复。楼下就是药店，使用相近成分的药品也能发挥作用，但简白藏不想那样做。
　　在这种时候使用药物，只会增加晁戎对药的依赖性，简白藏宁愿他恢复得慢些，也不要再使用那样透支生命的方式。
　　这是怀里的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彻底失去意识，在只有简白藏一个人保持清醒的时刻，他才能流露片刻真实内心。
　　“你不该来找我的……”
　　他从未这样紧密地抱过一个人，抱了很久很久，弥补过去一般，放不开手。
　　这也是在晁戎苏醒时，绝不可能做出的动作。
　　自从三年未见的实验体再次出现在面前，简白藏极度压抑着自我，从不主动亲近，不敢向他露出哪怕丁点对过去的情感。
　　他宁愿晁戎是仇视他的，也不想看到自己再次成为他的不幸。
　　那被隔离在玻璃墙内的实验体，是简白藏亲手塑造的，倾注了他所有心血与热情。
　　无论是身体数值，还是从不失误的完成击杀指令的表现，他所有的所有，都趋近于简白藏心目中的完美。
　　五年光阴，朝夕相对。他们是彼此看见时间最长的人，简白藏确信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实验体。
　　但了解越多，越是不可忽视未知的部分。
　　仿佛闪烁着刺目红灯的禁区，一面警示着危险不可靠近，一面又耀眼夺目，牵引着他的心神。
　　实验室内所有条件都是可控的，失控的是简白藏自己。
　　他做出了出格之举，得到的结果却是，几乎成为废墟的实验基地中，那一堆堆面目全非血肉模糊，难以辨认的残缺躯体。
　　简白藏被那样的场景击溃，一度闭上眼就会出现那时的画面。
　　只要晁戎继续和他纠缠，就有可能出现第二次。
　　他再也承受不起那样的打击。军方的秘密监控也好，政府安全部门的通缉也罢，只要不牵连到他人，简白藏甘愿独自面对。
　　晁戎太出乎人意料外了，脱离限制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相去甚远。
　　他所熟悉的，是稳定、服从、配合的实验体，实际上，晁戎叛逆、自我、凶悍……远比牢笼中的实验体更生动鲜活。
　　简白藏无论如何都无法自欺欺人，他警惕又大胆地不断接近，对肢体碰触的渴望近乎偏执，让他误以为他想留下。
　　可他怎么敢让他留下？
　　既然不是来向简白藏复仇，那他根本就不该找过来。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简白藏躺在晁戎身旁，定定望着如同艺术家精心雕琢的侧脸，忍不住，抬手抚了上去。
　　他像是在做偷窃一类的事情，心跳如擂鼓，忧惧被他人察觉，指尖颤抖。
　　那具身体的热度已经降了下来，甚至低于正常体温不少。简白藏手指一触即离，攥成拳缩回胸前。
　　过度心虚让他不能直视那张脸，简白藏低下头，转而映入眼中的是那头在打斗中有些散乱的长发。
　　一抹天蓝混在其中，简白藏伸手，将松散的发带从发丝上取了下来，抓在手心里，轻轻把额头靠在晁戎的肩上。
　　只是现在，就只是现在。
　　简白藏反复告诫自己。这样越界的行为不会有人知道，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等晁戎恢复意识，必须做个了断。
　　听到对面的门关闭，崔宜收回了注意力，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崔宜看向坐在床头的查理：“你的伤怎么样？真的不严重吗？”
　　查理招了招手，敞开怀抱。崔宜面露迟疑，尽量避开他身上的伤，靠了过去。
　　“我的身体多棒你还不知道？全身上下都结实得很，特长就是后脑勺特别硬。”查理语气得意，“用不了三天，就全好了。”
　　崔宜看了看他额头上的纱布，叹了口气：“全身上下嘴最硬。”
　　查理：“……可恶！要不是在你父亲的地盘不能太放肆，非得让你亲口承认哪里最硬不可！”
　　崔宜忽略糟糕的话，追逐会引起打斗是可想见的事，目前造成的后果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确认查理没事，他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如何处理。
　　基金会收容实验体不可能没有私心，但除了这份私心外，所能提供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实验体可以获得合法身份，享受正当权益，接受社会化培训，提供工作换取报酬。
　　这些都没有打动晁戎。
　　杨熙对崔宜报告自己的好心被无视，还受到威胁的时候，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真正见到晁戎后，比起其他实验体，崔宜反倒觉得他更好搞定。
　　杨熙见识过那几个实验体复仇时疯狂的样子，他们对实验室相关的人员十分排斥，仇恨已经落实为行动，危险等级急速上升。
　　而晁戎不同，他并未参与到那些报复中，只坚持找到简白藏。他让杨熙单独透露简白藏的行踪，独自去找人，目的也不是动手。
　　特殊成长环境让晁戎对简白藏产生极端的依赖，崔宜试着去理解他的想法——他可能根本不想适应外界，只想维持只有他与简白藏两人的状态。
　　“你打算怎么说服那个实验体？”查理问，“我可不觉得他能听得进别人的话。”
　　崔宜赞同这一点，所以只能从简白藏着手。
　　“不然，把简白藏也给带回去得了。上层不是也提过梅德勒岛实验基地资料的事，一个活着的研究员难道不行吗？”查理说。
　　崔宜：“你忘了之前那几个研究员死得有多惨了？带简白藏回去，就得额外布置安保，还会引发其他实验体的不满，上层不会同意的。”
　　他凝视墙壁，语气沉重：“不要小看那个研究员，他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啊……”查理放弃动脑，他更擅长暴力解决问题，“为什么要接这么麻烦的任务，我宁愿被直升机空投到战场上。”
　　崔宜没有说话，静静想了想，安抚地在查理肩上拍了拍：“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趟楼下。”
　　查理顺从收回揽着崔宜的手，枕在脑后：“去吧，你和你父亲好好谈谈。”
　　想也知道，他接下这个任务，也是为了回到这个阔别多年的城市。
　　崔宜注视查理，淡淡一笑，在他嘴角亲吻，起身走了出去。
　　到达楼下药店，医生正独自在柜台后忙碌，他忙着配那些被预定的药，然后等人来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纠结不久前发生的混乱。
　　见崔宜再次出现在门口，医生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重新低下头。
　　“你又在滥好心，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可能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崔宜说。
　　医生用力钉住手里的纸袋：“还没到你来教训我的时候。我是老了些，人又不糊涂。”
　　崔宜：“我找了一个非常适合养老的地方，虽然是个很小的小镇，起码没有那么多罪犯，你可以多救治一些普通居民。”
　　医生板起脸来：“我不是说了，要明早才能给你答复？”
　　崔宜点点头：“那我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过身去，医生连忙叫住他：“晚、晚饭总是要一起吃的。”
　　崔宜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回到楼上，闭目养神的查理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这就谈完啦？”
　　崔宜点头，嗯，谈完了。
　　查理欲言又止，这么短时间能谈什么啊！
　　直到第二天早晨，对面都没有传出动静，简直要叫人怀疑对面还有没有人在。
　　崔宜与查理轮流睡了一会儿，全程盯梢似的密切关注他们的“邻居”，听到对面门开的那一刻，崔宜也一把拉开了门。
　　与简白藏对视上，得到对方礼貌点头示意，崔宜回了一礼。
　　简白藏关上门，径直下楼，崔宜与查理也跟在了他身后，一同进入药店。
　　医生见到简白藏，热情地拿出今早刚送过来的新鲜面包：“早上好，这些面包拿去吃吧。”
　　简白藏接过面包，却没有立刻离开，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留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请让我给你帮些忙吧。”
　　医生微愣，目光不由得投向简白藏身后的崔宜，看到了他眼中同样的不解。


第61章 
　　崔宜对查理使了个眼色，查理意会，立即转身返回二楼。两人一个到楼上查看实验体，一个留在原地监视简白藏，分工明确。
　　简白藏淡淡道：“不用担心，他现在一时半会儿哪儿也去不了。我只是想要用工作换取必要的生存物资罢了。”
　　崔宜想到什么：“实验体出问题了？”
　　“他也只是一个接受过身体强化的普通人，受到那么多次枪击不可能毫发无损。”简白藏眼睑微垂，“他正在自我修复，这需要时间。”
　　普通人？那样的力量与自愈能力，被称为普通人的话，那他们这些人算什么？崔宜不白费功夫纠结这个问题，简白藏这样平静自然地站在面前与他对话，是他没想到的。
　　“我以为经过昨天，你会想方设法远离我们。”崔宜打量他，“毕竟你的实验体那副模样，是我们造成的。”
　　“如果我有那个能力，我会远离你们的。昨天的事……我们也没有想过手下留情，只是一场公平的战斗，怪不了任何人。”简白藏说，“自我修复需要一个清静安全的地方，我无法转移他。所以，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崔宜对简白藏口中冒出的话感到惊讶，注视他的目光由困惑逐渐转变为兴致盎然，“你想要怎么合作？”
　　简白藏看着医生：“我不能平白接受帮助，医生这里缺人手，我恰好懂一些医药方面的东西，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我要在这里等待晁戎完全恢复。”
　　他转向崔宜：“你们，能为我们提供保护吗？”
　　崔宜没有拒绝：“那你能给我们提供什么？”
　　“如果你所代表的基金会真的可以帮助晁戎，我能做的是，不会成为你们的干扰。”简白藏平静陈述，“我想你清楚暴力是无法让晁戎服从的，能不能说服他，就看你的本事了。你有这个信心吗？”
　　崔宜怔愣片刻，笑起来：“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不过他对你的执念很深，恐怕你还是得做出些行动来。”
　　简白藏点头：“如有必要，我可以配合你们。”
　　昨日还举枪相对的人，今日就达成协议，不仅和平相处，还要为另一方提供保护。崔宜对简白藏的认知又加深了几分，他头脑聪明，又识时务，与他沟通是非常愉快的事。
　　简白藏心底也松了一口气，谈判相当顺利。幸好大部分人都是懂得权衡利弊的，而不是像晁戎那样，全凭情绪左右判断。
　　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说“不要”。
　　他们两人商量好了，医生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终耸耸肩，配合就是了。
　　关于父子关系恢复，搬离这里的事情，也因此得到了缓冲。
　　崔宜希望医生离开这个地方，到他认为安全宁静的小镇去生活，医生并不想这样匆忙地离开。
　　即便他渴望与儿子修复关系，但身为父亲的自尊，不允许他表现得太过言听计从。
　　现在他有了正当理由——崔宜需要完成任务才能离开，而任务关键人简白藏与晁戎需要一个地方静养，同时简白藏提出暂时在药店里帮忙，那么他自然也要等到事情解决，直接形成闭环。
　　“太好了！我这里有一些订单，你吃完早餐就来帮我装货吧。不用着急，坐在这里慢慢吃。”医生愉快地对简白藏招手，对目前的情况满意极了。
　　崔宜可不想留在药店里，深深望了坐下默默吃面包的简白藏一眼，走了出去。
　　上了楼，查理正坐在最高一阶台阶上，怀里捧着他那把反器材步枪，单手撑着下巴：“里面没动静，需要破门进去看看吗？”
　　崔宜摇摇头：“不用了，那个实验体暂时没有威胁。相反的，他现在的状态，可能需要保护。”
　　查理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你们达成共识了？”他问。
　　崔宜：“口头协议。”
　　查理保持怀疑态度：“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崔宜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倒觉得，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简白藏口中面包味如嚼蜡，人一走，方才从容交谈的表象慢慢卸下，有些无精打采。
　　现在不是被那些杂乱思绪干扰的时候，简白藏强行打起精神，将面包大口大口吃下。
　　干涩的食物划过食道落入腹中，带来些许饱腹感。他站起身，投入到工作当中，就像他每次遇到困扰的问题那样。
　　楼上正对着那个房间，晁戎就在那里昏迷。简白藏偶尔向上望一眼，隔着天花板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他就在那儿，得到少许安定，方才摒除杂念继续工作。
　　简白藏的记忆力确实不错，他从货架间走过几遍，差不多记住了所有药品大致摆放位置，便对照货单分拣药品。
　　这些货单来自于附近街区，无非是一些打架斗殴的小混混之类，所需的伤药。
　　他只需要照单配好，放在一边，到时候自会有人来取。
　　这间药店虽然是内部私密手术室的掩饰外壳，实际上也在正常运营，兼具小诊所的功能。白天偶尔会有住在附近的人来买药、看病。
　　简白藏跟在医生身后，帮他做一些消毒准备工作。
　　都是简单的操作，只需要识字、动作利索，就可以办到，剩下的就是跟在医生身边听着看着。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跟随老师学习时的样子。
　　简白藏认真观察医生的检查方式，听他依据病情做出诊断，顺手递上医生需要的物品。
　　一天下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做多少事，医生却对他大加赞扬：“比我那冷眼旁观的儿子强多了！”
　　下午的时候，简白藏看到了给医生送面包的人，一位年纪与医生相近的大妈。
　　浑身散发着甜味儿的面包店女店主见到药店内有个年轻面孔，讶然道：“这是新来的医生吗？我早就说你应该找个人来帮你了！”
　　她轻车熟路把手里的面包袋放在柜台上，笑着说：“看起来医术就很不错，是个可靠的年轻人呢。”
　　事实上，简白藏一点儿医术都不懂。
　　他不会治病救人，只会……
　　医生哈哈笑了几声：“早知道有人帮忙能轻松那么多，我这几十年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玛莎，你送的面包太多了，昨天送来的还没吃完呢。”
　　女店主叉着腰：“这不是又多了个人？你请人总要让人家吃饱肚子吧。我赶着刚出炉就给你送来，不然可没有剩的给你。”
　　医生连忙收下她的心意：“知道了，我收下了，你快回店里忙去吧！”
　　女店主离开，门内空间还残留着香甜的味道，简白藏轻轻揉了揉鼻尖，有些不习惯。
　　医生解释道：“之前玛莎突发急病，我正好在她店里买面包，做了一些急救措施，她就隔三岔五给我送一些面包来。哈哈，还真是难以拒绝。”
　　说着，医生看了眼时间，从袋子里取出几个面包，递给简白藏：“今天就忙到这里吧。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简白藏接过面包，沉默片刻，说：“晚上，有需要也可以叫我。”
　　医生顿了顿，笑着道：“好的。”
　　带着面包回到二楼，对面的门紧闭，但简白藏知道查理正在门口对他们进行监视。
　　拿出钥匙打开门，简白藏进入没有开灯的屋内，床上的人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平躺着，没有变换姿势。
　　坐在床边吃了几口面包，简白藏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就着水把口中残留的食物顺下去。
　　好像没感到多少饥饿感，于是他不再硬逼自己吞咽，放下了食物。
　　外界光线减弱，屋内暗得更快，简白藏洗漱后回到床边，躺了下去。
　　身旁的呼吸声极其微弱，不仔细辨别有些听不到。简白藏支起上半身，倚靠在晁戎胸前，默数他的心跳。
　　一、二、三……
　　一分钟只有二十下。
　　简白藏躺回去，阖上眼睑。
　　不受控的大脑开始冒出纷杂的思绪，一时间理不清楚，闹哄哄的，让人焦躁。
　　刺耳嘈杂的想法里冒出最鲜明的声音：那时，在经过大清扫的梅德勒岛上，遭受重创的晁戎又是如何度过漫长的Brumation期的呢？
　　简白藏睁开眼，无法平静地躺在晁戎身边，坐起身来，抬手捂住了脸。
　　他有点，睡不着。


第62章 
　　接下来的两天，查理一直在旁边明目张胆地监视，而崔宜偶尔会出去几趟。
　　简白藏不知道他有没有向他的上级如实汇报，至少表面看起来，他遵守了两人的约定，等待晁戎恢复再有所行动。
　　强壮高大还抱着枪的男人戴着墨镜，坐在小小的药店里不动如山，随机吓进来的人一跳。
　　简白藏低头做事，当作他不存在，医生忍无可忍：“你要是那么有空的话，就去仓库盘点一下库存吧！”
　　查理僵硬地转头看向他：“我？”
　　医生理所当然：“除了你还有谁无所事事地坐着？”
　　无所事事……不是，他的任务就是监视……查理来不及辩解，就被医生抓起来往仓库里推：“既然我们是一家人，帮这么一点小忙应该不成问题吧？顺便列一张清单给我，谢谢你了。”
　　于是，查理就这么被送进了仓库。
　　崔宜回来的时候，查理正蹲在仓库堆积成山的纸箱中，老老实实一瓶一瓶地数库存。
　　他的枪就放在脚边，身上几处不知道从哪儿蹭到的灰尘，头发上似乎还有一点裹着灰尘的蛛网。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查理回头，笑嘻嘻地举起手里的药瓶，指着上边的公司标志：“看，格拉乌兹公司生产的特效止血喷剂。看起来是最畅销的产品，库存都快没有咯。”
　　这种喷剂能在创口瞬间成膜，促进血液凝结，效果远超市场上其他同类产品。
　　如果出现又大又深血流不止的创伤，一般药剂还没来得及生效就会被血液冲走，这款止血药就可以派上用场。
　　在战场上，遇到这样大出血的伤口，常见使用方法是拧开瓶口，直接将药液倒在纱布上，再覆盖住整个创口，止血效果立竿见影。
　　查理用过几次，现在还在随身医药包里备着一瓶。
　　崔宜把他拉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尘：“你应该拒绝的。”
　　查理竖起一根手指，龇牙一笑：“但是你父亲说，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嘛。”
　　“他只是嫌你在外面碍眼。”崔宜拆穿查理的幻想。
　　查理满不在乎，那毕竟是崔宜的家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看简白藏不像是要降低我们的警惕心，然后逃跑的样子。”
　　“嗯。”崔宜拉着查理走出仓库，“晚饭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查理身上响起了“嘀嘀嘀”声，他定的闹钟响了。他按掉了提示音：“你回来得还真准时。”
　　“要是我回来晚了，你就会追出去。”崔宜说。
　　查理一脸“你了解我的”，点头以示肯定。
　　崔宜从外面带了食物回来，还有几罐啤酒，对正要上楼的简白藏说道：“不如留下一起吃吧？”
　　简白藏脸上露出讶然的神情，崔宜往头顶看了眼，继续说道：“你的实验体，现在应该不需要进食。”
　　简白藏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四人围坐桌前，开始了一场沉默的晚餐，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剩下餐具相碰，咀嚼食物的声音。
　　崔宜开了一罐酒，递给查理，接着又开了一罐放在自己面前，最后打开一罐，递给了简白藏。
　　从餐桌对面伸过来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擅自放下。简白藏无法忽视，疑惑的目光投向对方：“抱歉，我不喝酒。”
　　崔宜说：“喝一点，可以帮助你更好入睡。”
　　经过提醒，查理也注意到简白藏疲惫的眼神，似乎这几天他都没休息好。
　　不止是简白藏，他和崔宜也没能好好睡上一整晚的觉。他们得时刻关注对面的动向，只能交替守岗。
　　幸好他们多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动乱地区，练就了闭眼就睡着的技能，能够更高效地利用休息时间恢复精力。
　　压力都在他们身上，在查理看来，没有会导致简白藏休息不好的外界因素，那就只能是他的心理压力了，喝一些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片刻，简白藏接过那罐酒，饮下一小口。
　　桌上四人，三个都有酒，医生不满被孤立在外：“给我也来一罐。”
　　然后被崔宜无情拒绝：“年纪大少喝酒，酒喝多了手会抖，你不想拿手术刀了吗？”
　　医生：“……手抖在其次，你就是想说我年纪大了吧！”
　　崔宜：“事实而已。”
　　医生控制住了想拍桌子的手：“不想回来你可以不用回来的！”
　　“噗。”
　　三双眼睛看向发出笑声的查理，查理咳了声：“我只是羡慕崔宜有一个这样好的父亲。换做我，打开的第一罐酒就要递给我父亲。”
　　医生指着查理瞪大双眼看着崔宜：“听见没有，这才是对父亲应该有的样子！”
　　查理：“不然我就会挨一顿毒打，十四岁之前，一天至少挨一顿。”
　　简白藏侧目，他怎么能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那样的童年来？甚至语气里还带着一点笑意。
　　医生有些尴尬：“那，之后，你父亲没再打过你了？”
　　“啊。他赌钱输红了眼，回家想把我妹妹卖掉，被母亲惊慌之下开枪打死了。”查理说，“母亲等我回到家才自杀的，她怕没有人照顾弟弟妹妹。哈哈。”
　　他笑了两声，发现餐桌上没有任何人笑，陷入诡异的沉默，缓缓收起了笑容。
　　端起啤酒喝了两口，查理总算察觉这话题在关系微妙的两父子面前提不合适。他本意只是想说，医生这样能接受言语冒犯的父亲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比烂不是个好行为，他反省。
　　简白藏低头，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咀嚼的速度变慢了许多。
　　与其他人比起来，他的父母在他二十岁左右相继病故，是再正常不过的离世方式了。
　　那两人都是常年泡在实验室的研究员，对孩子疏于照顾，以至于简白藏幼年时就独立过头，对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没有多少体会，也觉得没有必要。
　　在记忆中少有的相处时间里，他们表现出正常父母应当有的关爱，但到了简白藏有记忆的年龄，这种行为也太晚了些。
　　在诡异沉默的氛围中，晚餐快速结束。
　　简白藏的酒还剩一大半，他帮着收拾残渣，拿起啤酒罐准备上楼，却被崔宜叫住。
　　“你应该没有那么早休息吧，有空我们再聊聊？”崔宜晃了晃手中酒罐，他也还剩下一半。
　　跟随崔宜来到阳台，在夜风中裹紧了衣服，简白藏觉得喝了酒有些热的脸颊得到缓解，本就摄入不多的酒精随风散去。
　　他没有什么话要对崔宜说，只依靠着栏杆小口喝着酒，冰冷的酒液在这时候反而起了温暖身体的作用。
　　“你出来这些时间，有没有了解过格拉乌兹公司现在的内部情况？”崔宜问。
　　简白藏摇摇头：“我没有了解渠道。”
　　崔宜从没有问过简白藏和晁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大致原因他也能猜到。
　　伊索尔一直保护着简白藏，但也要确保简白藏在他的掌控之下。
　　私自转移简白藏是他背后的真正掌权者不允许的，他无法违背自己的立场，在那晚获悉旺卡先生身上芯片的秘密后，因此他选择了放弃。
　　晁戎趁此机会，和简白藏一起回到城内。
　　就是不知道，在这些行动中，两人谁占据了主导权。
　　崔宜原以为简白藏是遭到了实验体的胁迫，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


第63章 
　　“伊索尔被停职了。”
　　崔宜接收到简白藏诧异的视线，继续道：“只是停职而已，不耽误那位富家少爷花天酒地。”
　　恐怕，还是受到了自己的牵连。简白藏对伊索尔抱有歉意，虽然不多。
　　崔宜：“政府安全部门对公司紧咬不放，很多人都接受了调查。还有你那位朋友，林娜小姐。”
　　简白藏问：“林娜怎么样？”
　　“接受一番询问后，就没再纠缠她了。但那只是表面上，你在公司的那段时期，和她走得比较近吧？”崔宜说。
　　简白藏现在是真的感到抱歉了：“我回到公司的第一天，就与她一起共事。林娜是个友善热情的姑娘，她对谁都很关照。”
　　“她的确是个温柔细致的人。”旺卡先生在林娜家中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崔宜没有傻到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于是他话锋一转：“格拉乌兹公司涉及政界、军工、医药、科研等各种领域，是不可能那么轻易扳倒的。梅德勒岛已经重新开启，政府安全部门派人上岛调查取证，这件事不可能被掩盖过去。以我对那些财阀的了解，他们最终会选出一个替罪羊，然后正义切割，以此保全公司。”
　　“当然，现在躺在那间屋子里的那位，他的美好幻想也成了泡影。”
　　那座岛彻底回不去了。
　　简白藏没有出声附和，闷声喝着易拉罐中的啤酒，几句话间喝下去的，比晚餐时喝的还要多。
　　“你给我说服晁戎的机会，说明你做好了把他交给我们的准备。”崔宜喝了一口啤酒，“我可以问一下，你自己做了什么打算吗？”
　　简白藏温吞地转动手中啤酒罐：“没有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崔宜努努嘴：“你该不会想，等事情平息还能回去吧？”
　　“你问我这个问题，是对我接下来的方向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简白藏反问。
　　手中啤酒罐只剩一层底了，他以往从不喝酒的，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一整罐啤酒对他来说着实有点多了。
　　简白藏双颊红透了，冷风吹得镜片后的双眼泛出点点水光，他注视崔宜：“你只需要想好，怎么让晁戎回归正常的生活，他才是你的任务目标。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别人关心。”
　　他的语气相较平时激烈不少，少有的情绪化。
　　崔宜凝视他良久，再次开口：“你一直都是这样拒绝别人的吗？”
　　简白藏睁大双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那些人的关心，你活不到现在哦。”崔宜说，“不过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对说服实验体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简白藏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你在害怕。”
　　崔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但简白藏已经下了楼，在酒精的影响下，他的大脑昏昏沉沉，有种在大海中浮沉的失重感。
　　下了几层阶梯，他伸出手抓住栏杆，稳住晃动的身体，几步跨了下去。
　　从口袋中摸出钥匙，对了好几下没有找准钥匙孔，简白藏憋着一口气，将门打开，用力关上了门。
　　他有些失力地背靠着门，垂下头，昏沉的感觉没有得到缓解，口中残留着酒液的味道，让人难受。
　　走到床边坐下，简白藏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余光瞥见床上躺着的晁戎，那张漂亮的面孔轻易夺走了所有光彩。视线偏移，简白藏伸出的手也随之调转方向，轻轻在他的额头上抚了一下。
　　“睡的时间够久了吧？快点……快点醒来……”
　　简白藏喝下几口水，取下眼镜放在柜子上，就这么在晁戎身边躺下。
　　酒精让他的身体发烫，碰到身旁的低于正常体温的手，更觉冰凉。他动了动手指，握紧了那只手，片刻，他握着那只手举起来，放到自己发烫的额头上。
　　超出正常体温范围的身体自动寻找能降温的东西，身旁的身体似乎就是最好的降温物。
　　简白藏靠得越来越近，内部燃烧的一团火焰顺着血液点燃身体每一个角落，躁动不安。
　　喝酒能帮助更快入睡吗？简白藏一点儿也不觉得，头脑的确在酒精作用下昏沉，但身体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酒精激活了。
　　他辗转反侧，难以找到一个舒适的睡姿，为此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焦躁，某种角度来说大脑反而更活跃了。
　　他没有意识到，握在手中的那只手逐渐感觉不到凉意，两具躯体的温度逐渐趋同，甚至其中一个身体散发着更高的热度。
　　等简白藏意识到的时候，晁戎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起来，高热体温下心跳快速跳动，需要更多的氧气，一切都是即将苏醒的前兆。
　　简白藏立刻坐起身，想要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屋内没有开灯，陷入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紧接着，一只手伸出来，将简白藏按倒在床上，那具比他体温还要高的身体压制上来，抓住他的手腕，死死扣在他的身体两侧。
　　“你醒了吗？”看不清对方面容的情况下，简白藏有些慌，他觉得晁戎可能是误以为他要离开，解释道，“我只是想去开灯，没有要走。”
　　但近在咫尺的人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听得见他急促的呼吸声，连呼出的气体都带着异样的热度。
　　简白藏背后冒出了汗，得不到回应让他更慌张，唯恐引起崔宜他们的注意，只能压低声音叫对方的名字：“晁戎，晁戎！”
　　这次回应他的是动作。
　　滚烫的唇压下来，堵住了简白藏的声音。
　　就像那天晚上的恶作剧，不想听见的声音，就用嘴堵住他。
　　但很快，简白藏不再认为那是一个单纯的行为。
　　柔软湿滑又具备韧性的东西滑进了他来不及闭上的嘴里，翻滚搅弄，肆意碰撞它所接触到的一切。
　　它舔舐着不设防的上颚，简白藏被迫昂起头，被猝不及防的动作激得身体颤抖，喉咙深处闷哼，紧闭起双眼挤出一点儿泪水。
　　反应过来再度睁开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第64章 
　　口腔中放肆的肉块强韧有力，只懂得侵略一般占据每一寸空间，抵着简白藏的舌步步紧逼，直至退无可退的地步。
　　不断分泌的唾液无法顺利吞咽，湿滑的表面摩擦力微弱，相抵的力道在润滑下化解，紧贴着错开。
　　简白藏在这几乎让他窒息的侵袭中挣扎，如同溺水之人极力探寻破水而出的机会，迅速回占空出的间隙。
　　他似乎看到了水面之上的光亮，但仅得到片刻的松懈，又被对方缠了上来。
　　搅动液体的声音在静夜中无限放大，简白藏越是想张大嘴呼吸，越是被穷追不舍地侵占。
　　气息不断融合，紧密得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整体。
　　来不及吞咽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顺着下颌线流入光滑的脖颈。越来越多液体的液体滑落，被相贴的下巴蹭开，沾湿了一片。
　　他可能要窒息缺氧昏迷了，简白藏想。
　　与酒精所带来的昏沉不同，简白藏的大脑像是被麻痹了，本就模糊的视野泛着大片雪花点，偶尔划过一道光弧。
　　相对于更粗糙的表面蹭过柔软的上颚，让人不自觉颤抖。那是一种陌生到让简白藏感到害怕的感觉，说不上是难受还是舒服，他本就不甚清醒的头脑因此而更加奇怪。
　　就在简白藏以为自己会就此缺氧晕过去时，阻碍呼吸的异物退了出去。
　　晁戎稍稍抬起头，简白藏立刻做出大口呼吸的本能动作。
　　不幸的是，现在他的口腔中充斥着分不清属于谁的唾液，顺着咽喉呛入了气管中，引发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简白藏身体被压制着，仰起头咳得艰难，难受得眯起的双眼，被溢出的泪水打湿。鼻腔似乎也湿润了，鼻尖与唇舌泛着靡丽的红，发丝被汗水沾在额头上，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
　　不该喝那罐酒的。
　　简白藏确信，是那罐酒的作用，让他浑身发烫，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晁戎没有给简白藏留适应的时间，他松开了简白藏的一只手，指腹摩挲着被唾液打湿的下巴。
　　那双眼睛像一对漂亮清透的水晶球，没有感情，只剩下本能。
　　不顾简白藏摇头躲避的动作，他将拇指探入张开的口中，抚摸躲藏其中的柔软。
　　刚被呛了个天昏地暗的简白藏狼狈躲避，抬起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手去挡，他拨不开那只手，转而推拒晁戎的肩膀。
　　慌张动作中，散落的发丝缠绕在简白藏的指尖，丝滑的触感让他屡屡失手，混乱中碰触到了一个质地偏硬的东西。
　　简白藏挣扎的动作停顿一瞬，想起来，那是晁戎脖颈上的项圈。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晁戎一直不肯把它取下来。时间一长，连简白藏都看习惯了，接受了它的存在，明明有机会可以取下来彻底销毁，却忘了这么做。
　　晁戎的呼吸急促，身体热度越来越高，简白藏理智恢复了片刻，在迷蒙的泪水中注视那张面孔，看着他的眼睛。
　　他可以肯定，晁戎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而是被本能所支配。
　　紧紧压制的身躯异样，隔着衣料也能清楚感知。
　　简白藏的眼神越来越震惊，颤抖的手指穿过垂落的发丝，扣在了项圈上。
　　指尖顺着边缘摸到后颈处，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将它解开，反而抓紧了。
　　稍一用力，感受到脖颈传来束缚的晁戎也随之向后仰了仰。
　　他停了片刻，居高临下俯视被压制的简白藏，没有理会那只试图威胁脆弱咽喉的手，不发一语地寻找释放热度的方式。
　　简白藏看似握着象征束缚的项圈，但他清楚知道，眼前人已经完全失控了。两人看似互相牵制，实际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晁戎任由他抓着项圈，眼眸深沉，却更加无所顾忌。
　　越来越急促，低低的喘息钻入耳中，在颅内不断回响。
　　简白藏随波逐流，似乎穿透衣物直接落在他的身体上，随之颤栗，随之血液奔涌。
　　最终，他伏倒下来，不知因何爆发的本能催生的动作结束，重新闭上了双眼。
　　简白藏迟迟没有推开晁戎，望向天花板的瞳仁不住颤抖，微张的嘴唇发出艰难的呼气声：“哈……哈……”
　　他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一定是这样。
　　他竟然，因为这纯粹的动作感到兴奋。
　　发颤的手从项圈上拿开，伸向鲜少碰触的地方。
　　简白藏心中罪恶感与身体违背意志的厌弃交杂，却停不下来。
　　在忏悔到达顶峰时，掌心亦沾染上不堪。
　　简白藏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事实是，他狠狠把手掌擦得发红感到疼痛后，在自我厌弃中陷入了这段时间以来最深层次的睡眠。
　　回避心理让他不敢去想，到底是那罐酒起了作用，还是久违的处理促进了睡眠。
　　亦或者，是他最后都没有推开的，笼罩着他的晁戎的身体。
　　早上简白藏依然醒得很早，不过良好的睡眠质量让他精神比前两天还要好。
　　这让他更难以面对自我，将脸埋在手掌里逃避现实，然后在想起昨晚做了什么后，加深了绝望。
　　总之……不能让晁戎继续穿着这条裤子，得换掉。
　　简白藏动作僵硬地把他的裤子脱下来，带入洗浴间。
　　清洗这些衣物之前，简白藏需要从头到脚洗个澡，至少算一点心理安慰。
　　拧开水龙头，热水唰地喷涌而出，密集的水声盖过了心跳声，简白藏在水流的冲刷下渐渐冷静下来。
　　洗完澡，简白藏擦着发丝上的水珠走出来，看到床上坐起来的身影，愣在了原地。
　　晁戎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着什么，听见声音第一时间抬头向简白藏看来，他说：“我的裤子不见了。”
　　简白藏喉结滚动了一下。
　　晁戎看起来像是在回想，简白藏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对了，我正要去杀了那个胡说的家伙，然后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晁戎找回了宕机前的记忆，但无论如何都与眼前的场景联系不起来。
　　他郑重对简白藏解释，“这不是我干的。”
　　简白藏：“……嗯。”
　　他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是我做的。”
　　晁戎震惊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你为什么要这样？不过随你，你高兴就好。


第65章 
　　虽然并不介意简白藏脱自己的裤子，但简白藏从来都只会让晁戎把衣服穿好，这么反常的行为值得好好探究一番。
　　在他人失去意识的时候，脱掉他的裤子，听起来就像变态行径。简白藏拒绝被当成一个变态，哪怕晁戎看起来接受程度良好，但那种好奇的目光让简白藏如芒在背。
　　昨晚那只是一个意外，是正常人都会有的生理反应。而且究其根本，也是失去意识被本能支配的晁戎引起的。
　　简白藏将注意力从自己做了什么，转移到了为什么会发生那种情况的原因上。
　　擦拭发丝的毛巾搭在肩上，简白藏站到窗帘遮蔽的窗边，别开脸：“是你自己弄脏的。”
　　晁戎对此一无所知，低头去看：“怎么弄脏的？”
　　简白藏嗓音冷淡：“你的身体可以短时间内快速愈合，并非毫无代价，细胞再生是有限度的，之前在实验室使用了大量药物干涉，修复的同时，也控制你的身体保持在稳定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查理的武器对你造成的伤害很大，没有药物支持，你身体透支进入休眠状态，昏迷了三天。”
　　而昨晚，晁戎从Brumation状态重新激活，身体比意识先一步苏醒，重启的过程中，长期被药物压制的激素突然爆发，让他产生了那样的举动。
　　繁衍的本能镌刻在DNA里，即便他只是隔着衣物蹭弄，也让简白藏回想昨晚就背脊涌上凉意。
　　避开原本话题，简白藏郑重告诫：“以后不要再那样傻傻的，不知死活地迎着枪弹冲上去了，明白吗？”
　　眼神忽闪了几下，简白藏声音轻了一点：“我不想你的身体再受损。而且……我会担心。”
　　窗帘挡住了外界的光，但仍有一点光线透进来。他刚洗过澡，衬衫扣子只扣了中间两三颗，领口敞着，湿湿的发丝末梢水珠滴下，落在锁骨上，顺着略微起伏的胸口，没入衣服里。
　　晁戎：“……”
　　没有听到回应，简白藏偏头看过来：“你听见了吗？”
　　晁戎捂着胸口：“真的伤害很大，我的心脏快坏掉了。”
　　简白藏不敢疏忽，连忙走过来，伸手试探他的体温，又撑开他的眼睑查看。黑白分明的眼珠灵活转动，被撑开眼睑，直直盯着简白藏。没看出什么异常，只是心跳有点快而已，没有专业仪器检查，简白藏不敢下定论，喃喃几句，才后知后觉被这样盯着有些瘆人。
　　“……你也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简白藏站开了些，回到了窗边。
　　晁戎不情愿地动起来，又发觉一些问题：“你离我好远。”
　　简白藏：“有吗？”
　　晁戎迈步向他走来，简白藏脚步控制不住往边上挪，被动作迅速的晁戎伸出手臂拦住两侧，强行把他整个人移动到墙后：“窗口很危险。离我近一点，比较安全。”
　　不不，你也很危险。简白藏刚洗完澡又要出一身冷汗，尤其晁戎现在的状态，逼得简白藏只能往上看。
　　晁戎定定看着他，忽然又没了动静。
　　或许简白藏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脸泛着好看的红色，带着半干未干的潮湿感，镜片之后，眼睫不自觉微微闪动。
　　那是什么味道的？晁戎越靠越近，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下，碰歪了简白藏的眼镜。
　　简白藏猛地推开他，手忙脚乱扶正眼镜，严词厉色：“你做什么？”
　　晁戎很不高兴：“又没有真的咬下来。”
　　简白藏拒绝再听他说话，拿手一指洗浴间：“去洗澡！”
　　晁戎瞪着他，几乎是毫不犹豫，按着简白藏又咬了几下，留下牙印和亮晶晶的唾液才罢休，理直气壮地进了浴室。
　　简白藏涨红了脸，拿手背用力擦拭，这个家伙！
　　擦拭的动作慢下来，听着水声，简白藏神色黯淡了些。
　　晁戎恢复意识，崔宜可能就要有所行动了。
　　他答应崔宜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甚至有必要的情况下，他会配合崔宜。即便不能使用强制手段，崔宜也表现得胸有成足，简白藏根本猜不到他会怎么做。
　　但简白藏很清楚一点，让晁戎和自己分开是对他最好的。
　　从浴室出来，晁戎穿上了简白藏给他准备的衣物。
　　“我已经恢复好了。”他说，“现在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他的记忆停留在三天前，念头也还是三天前那个。简白藏摇头：“我们能走哪儿去？在你带着我的情况下，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我们可以从没有人的地方走，就好像……就好像森林深处，那里不会有人来。”晁戎说。
　　“不是大海中心的荒岛，就是森林深处，我为什么非得和你去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不可？”简白藏重重叹了口气，“我和崔宜协商好了，他不会对我们动手。我们只需要和他们和平相处，就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你也不许主动对他们出手。”
　　这是他一概的行事作风，晁戎刚找上门来时也是这样，武力不济的情况下，只能用协商换取短暂和平。
　　“嗯。”晁戎敷衍地应了一声，就按他的想法来吧。
　　失去意识的三天里，是最佳的离开机会。苏醒的那一刻，听见浴室有声音，简白藏的气息依然浓郁，确认人还留在身边，晁戎才放下心来。
　　晁戎能感知到对面那间房子里一直有人，对方没有任何举动，他便没有理会。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简白藏没有离开，那他也不必着急带着简白藏走。他退而求其次，在这里的期间，可以和那两个人和平共处，再度寻找机会摆脱他们。
　　面对面的两扇门先后打开，见到跟随在简白藏身后的晁戎，查理抱着他上了膛的枪，抬手打了个招呼：“睡醒啦？两位早上好。”
　　崔宜从他身后走出来，看了晁戎一眼，对简白藏点了点头。关键人物已经苏醒，迟滞不前的任务终于可以有些进展了。
　　得到同样礼貌的回应，崔宜与简白藏两人一前一后迈下楼梯。
　　楼道狭窄，崔宜走在最前方，简白藏落后一步，晁戎紧跟在他身后，查理晃晃悠悠成了队尾。
　　四人排着队下楼，一同进了刚开门的药店。医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四人齐刷刷一排挡住外边的光，店里立时暗了好几度。
　　“啪。”
　　医生打开灯，木然看着那四人：“大早上来当路障啊？别站在门口挡路，还有拿着枪的那个，你要打劫谁啊？”
　　查理无辜摊手，在场有一个危险分子，武器可不能离手。当然，可能在医生看来，在场唯一的危险分子就是他。
　　简白藏主动向前走来：“早上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哦，暂时还没有，吃……吃一点早餐吧。”医生看着这么多人心里发慌，还不知道食物够不够五个大男人的量。
　　奇怪，昨天店里看起来没这么拥挤啊！
　　五个人围坐在桌边，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医生一边分发食物，一边直犯嘀咕。
　　早餐是准备的面包和牛奶，晁戎三天滴水未进，更别说食物，简白藏看到他正常吃东西，才收回目光，吃起自己手中的食物。
　　崔宜咀嚼着干硬的面包，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晁戎身上，那个家伙正凶狠地瞪着他，似乎还在记恨之前被拆穿那件事。
　　但他克制了自己，没有动手。
　　真有意思。
　　要说服晁戎是件相当有难度的事情，不过值得一试。
　　咽下口中食物，崔宜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传来呼救的声音——
　　“医、医生……医生……”
　　那声音嘶哑，好像正在受到痛苦折磨，听起来很耳熟。简白藏略思索，脑中面孔与声音对应上的同时，呼救者也来到了门外。
　　约翰顶着鼻青脸肿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66章 
　　来的不只是约翰一个人，还有另一个蓄着些许胡须的男人，比起脸上留下明显淤青的约翰，他看起来还算完好。
　　搀扶着痛得直哼唧的好友约翰进入药店，格力特不停抱怨：“都告诉过你不要在外面乱跑，你不听，这下好了吧！如果我是医生，我都不会给你这种自己找死的家伙医治。”
　　抱怨完毕，他才发觉今天药店内与往常十分不一样，除了医生还有另外几个人在。看清其中一个人的面貌，格力特用一种见了鬼的扭曲表情哀嚎出声，仿佛遭受了比约翰还要严重的打击。
　　“你怎么会在这！啊！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儿！”格力特抓狂地揪起负伤在身的约翰的衣领，“那家伙在这儿！”
　　他疯了一般向其他人大喊大叫，重复着“那家伙在这”一句话，希望在座所有人都能够和他一同逃难。
　　简白藏有些莫名地看向身边，被格力特疯狂针对的人是晁戎，他什么时候和这个人结了仇？
　　“你们都离那家伙远一点，他会把你们的头都拧下来的！”格力特嚷嚷着那句话，躲到了约翰身后。
　　约翰脸上痛得不想说话，又被格力特揪着衣领几乎快要窒息，求助地向医生伸手：“救、救我……”
　　简白藏转头，问：“你把人的脑袋拧……下来啦？”
　　晁戎眼神飘向一边：“不记得了。”
　　那就是有了。简白藏皱着眉看向那两人，回忆起晁戎此前曾经去找过约翰，取回了那张假身份卡。
　　也是那时，他遭受了枪击。为了不被责怪，他还试图把留下枪眼的衣服藏起来。
　　想来，应该就是和这个人的同伙起了冲突，而做出的正当防卫。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而且大概率不会是晁戎先动的手，简白藏向来对那些动不动向人开枪的家伙很不满，那些声音听来更觉得吵闹了。
　　好好吃一顿早餐，就被这两个人搅和得一片混乱。
　　崔宜对查理示意：“麻烦你让他们两个安静一点，谢谢。”
　　“收到。”查理把手中面包塞进嘴里，起身走上前去，伸手一抓，就把格力特紧张得放不开地手从约翰身上拔了下来。
　　两只手一边一个，两个噪音源就轻而易举被他抓在了手里。
　　“安静点，这里没有人会拧掉你的脑袋。”查理面露微笑，对格力特说道，“如果你再哇哇乱叫，我保证我会割了你的舌头。”
　　格力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被连累的约翰摆手示意把自己放下，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混乱的场面总算得到了控制。
　　被放下的格力特不再嚎叫，把约翰送来他已经够讲义气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脚底着地的第一时间就往外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餐，医生开始给约翰检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休息几天就会好的那种。
　　随便从柜台上拿出几盒消肿的药，扔给约翰，又取出两个冰袋塞到他手上，让他自己按着冷敷。医生撇撇嘴，这种小伤不值得多花心思。
　　回到了餐桌，医生拿起一个面包：“吃过早餐了吗？”
　　约翰用冰袋捂着红肿的脸颊，幽怨摇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医生询问。
　　约翰张嘴刚要说，目光投向一旁的崔宜和查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在这两个生人面前说那些事。
　　医生哦了声，介绍道：“你没有见过的，这是我的儿子，崔宜。另一位叫查理，是我儿子的，爱，爱爱……爱人。”
　　他嘴里哆嗦了半天，极不干脆地吐出了那个词。
　　崔宜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微动容。查理张着嘴，缓缓闭上，神情恍惚。
　　既然是自己人，那应该就是能听的。约翰愤而将手指向简白藏：“还不都怪你们！”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他的脸疼得厉害，倒抽了几口气。
　　简白藏想了想，问：“又有人找上你了？”
　　约翰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好几个人！”
　　把简白藏和晁戎带到这儿的藏身之处后，约翰就回到了自己经常出没的地方，继续做自己的生意。
　　不工作哪儿来的钱？约翰仅知的东西都在那张纸上，他认为自己交出去了就不会再有问题，因此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比起那些，多搞些钱才是正经事。
　　没想到就在昨晚，约翰在街头听到传闻，有人在附近区域打听所有的假证贩子，挨个进行盘问，还有人因此丧命。
　　因为晁戎的事就是不久前发生的，约翰多了几分危机感，当即决定躲起来避避风头。就在他遮遮掩掩低头往暗巷里钻的时候，正遇上了那伙寻找假证贩子的人。
　　约翰可疑的模样引起了他们注意，于是一面向他走来，一面让他停下。约翰哪里敢停下，吓得撒腿就跑，越跑后面的人自然越要追。
　　“好几个人追着我，哪里跑得掉？我被他们抓住狠揍了一顿，逼问我最近给哪些人办过假证。那些家伙的拳头，硬得和石头一样！要不是我身手灵活，奋力反抗，找准机会逃走，甩掉了那些人，否则身上岂止这点伤！”
　　约翰满脸自豪，又被疼得一咧嘴。
　　简白藏沉思，看来，还有其他人找到了这条线索。
　　想要抓捕他的除了政府安全部门，就是与公司合作的军部高层。联想到林间小屋暴露的事，最有可能的，就是一直与伊索尔联系的特工安德森。
　　简白藏嗓音低沉：“你告诉他们了？”
　　“当然没有！”约翰情绪激动得从凳子上蹦起来，“我出卖过你一回，绝不会再出卖你第二回！”
　　他活像是被污蔑了人格，既气愤又委屈。
　　简白藏：“一回也是出卖，我不会因此感激你。”
　　约翰咬着后槽牙：“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我们只是做了一桩生意的关系，前客户！”
　　挨过一顿揍，好不容易摸到安全区又和人吵了一架，约翰哭丧着脸，对医生说：“医生，我感觉我的牙松了，呜呜呜……”
　　“我早告诉你应该去找个正经工作，不然迟早会遇到这样的事的。”医生也不想再听到噪音，从货架上拿出止疼药，不怎么温柔地塞进约翰嘴里。
　　这到处惹祸的小子。
　　他们留在药店内，的确有些碍事了。崔宜率先和查理走了出去，简白藏也不再停留，和晁戎跟在他们身后。
　　走到楼梯前，外界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崔宜看向简白藏，低声说道：“步步紧逼啊，这里恐怕也待不长久了。”
　　简白藏望着他，没有接话。晁戎挡在简白藏身前：“我会带他离开的。”
　　崔宜笑笑：“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帮助。”
　　晁戎有一瞬间动摇，很快回复：“不需要。”
　　崔宜面容真诚：“晁戎，我是真的想帮助你，我希望你能听我……”
　　“你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晁戎说着，抬手将简白藏的双耳捂上，靠在自己胸前。
　　简白藏：“……是你不想听，不是我。”
　　晁戎：“你也不要听。”
　　崔宜情绪稳定，态度反而更轻松了些：“哦。既然这样，那梅德勒岛有人上去调查的事，你也不想知道咯。”
　　提到那座小岛，晁戎果然上钩了。
　　沉默片刻，晁戎再次开口：“不管岛上有多少人，我会把碍事的人都清理掉。”
　　崔宜点点头：“然后那座小岛就会像当年那样，被派遣大量的直升机，投掷轰炸，将小岛表面都夷为平地。你是不怕，你的身躯还可以再生，但你身边这个人，则会变成捏不回来的肉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晁戎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表情立刻凶狠起来，漂亮的眉眼显得凌厉。
　　“认清现实吧，你们回不去了。”崔宜说，“为什么要执着于那座小岛？明明还有其他更安全的道路。”
　　话音落下，崔宜脚跟旋转，换了个方向，没有上楼：“查理，我去查一查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就麻烦你照顾了。”
　　“哦。”查理应了声，抬起手腕，指尖在表盘上敲了敲，“记得按时回来。”
　　崔宜头也不回，抬手摆了摆。
　　约翰说他甩掉了那些人，但那些人会使用暴力手段，在附近街区出没总归是个隐患，不能对问题视而不见。
　　崔宜面容深沉，只希望，不要给药店带来麻烦才好。


第67章 
　　简白藏带晁戎回到楼上，打开门。
　　“你就待在房间里，不要到外面乱跑。”
　　晁戎没有进去，反问：“那你呢？”
　　“我也不会乱跑，就在楼下药店里。”简白藏想继续在店里帮忙。他是个忙惯了的人，必须找点事做，才能集中注意力，不胡思乱想。
　　更精准一些，和晁戎共处一室让简白藏有些尴尬。
　　越界的接触让简白藏不堪负荷。如果说此前晁戎强行抱着他一块儿睡觉，是单方面的强制胁迫，简白藏被蹭出反应，并在他的气息笼罩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行为，局面就走向了不可收拾的方向。
　　不堪记忆与快感联结起来，令简白藏羞耻。
　　偏偏晁戎对此毫无自觉，依然我行我素，用最纯粹的心态，做出最暧昧的动作。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晁戎拒绝了简白藏的安排，目光却是定在站立于台阶的查理身上。
　　被针对，盯梢的查理笑眯眯地点头，大大方方地说：“你们俩最好待在一块儿，我只有一个人，没法分身。”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简白藏这里。到底是和晁戎一起待在楼上，面对难以言喻地氛围，还是带着晁戎到药店里，保证处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当然是后者。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晁戎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应该……
　　简白藏抱着那份不确定性，重新回到了药店。身后跟着晁戎，当然少不了盯梢的查理。
　　看见他们回来，医生满脸无言以对。刚空了些的店里又飘进了一片黑云。
　　“约翰呢？”简白藏问。
　　刚才还在这儿的约翰不见了。
　　医生把身后布帘拉开，露出被隔出来的临时休息处。约翰蜷缩着身体卧在那张折叠床上，正在呼呼大睡。
　　“他累坏了，沾床就睡，现在从床上掉下来也不一定能醒。”医生说。
　　那还是不要发出太大声音的好。简白藏无声点头，医生把帘子拉了回去。
　　简白藏默默在墙角放了把凳子，晁戎自觉坐了过去。查理选了另一个角落靠墙站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倒了两粒在嘴里，闭上嘴开始嚼。
　　店里仿佛多了两台全自动监控器，一台捕捉简白藏动态，目光一刻不离，另一台全方位扫射，将药店内部情形尽收眼底。
　　医生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对简白藏说：“要不你还是去楼上休息吧，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被监视过了。”
　　简白藏立刻看向那两人，自觉自己的存在给人添了不少麻烦，放下手中药瓶，歉意道：“抱歉，我这就走。”
　　他模样看起来有些无措，做错了事般低下头。医生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去帮我清点仓库吧。上次查理只清点了一部分，还有得忙活呢。”
　　简白藏点头：“好的，请交给我。”
　　他向药店后方走去，晁戎立刻起身跟了上来。医生没有阻拦，看了他几眼，板起脸：“你不能光看着，也要动手帮忙才行。”
　　晁戎：“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他做，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
　　医生放行了，但拦下了紧跟着要过去的查理。
　　面对医生，查理笑容如初，指了指仓库的方向：“我也过去帮忙。”
　　医生严肃摇头：“那里空间太小了，只能同时进入两个人。而你，就待在外面。”
　　仓库最里面有一扇通往后街暗巷的门。但，现在的简白藏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思索片刻，查理耸耸肩：“那就按你说的做。”
　　说完，他就站在了门口，片刻，视线左移：“呃，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医生摇摇头。
　　数分钟后，医生开口：“我之前一直以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对你的态度不算好，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查理笑笑：“哦，没关系。事实上，我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他靠着墙，嘴里的口香糖换到另一边，“而且你是崔宜的家人，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跟我提过你。”
　　医生惊讶地望着他，面容欣喜，有些不敢相信：“是吗？他跟你提到过我，他是怎么说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是七年前的事了。他和一群人作为换取赎金的人质，被我当时所在的帮派抓了起来——那个混乱的地方，经常有这样的事。我去给他们送水和食物的时候，他拉住我，恳求我帮他向往外面传递消息求援。”查理说，“他说他的父亲是另一个帮派老大最信任的医生，承诺被救出去之后，会给我丰厚的报酬，我就帮了他一把。”
　　医生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陷入沉默。
　　查理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当时他只给了我这个，哈哈。不过多亏它，在很多危机关头让我做出正确的决定，这是我的幸运币。”
　　亲吻了那枚硬币一下，查理把它放回了口袋里。
　　“谢……谢谢你，在他身边。”医生低声说。
　　查理神情诧异，不自觉站直了。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他这次会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见你，我太了解他了。”
　　医生嘴角有了点苦涩的笑意：“这样啊。”
　　查理点头：“在这一点上来看，你们确实是很相像的父子。虽然对你那样的态度，其实他很在乎你。”
　　查理面色温柔下来：“他善良得像个天使，我知道的。”
　　被说父子很相像，医生高兴起来：“对！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人说我像天使。”
　　查理：“……我去看看他们清点得怎么样。”
　　医生：“站住，你什么意思！”
　　查理离开的脚步更快了。
　　与简白藏所担忧的截然相反，带上晁戎是个正确的选择，有他在工作轻松了很多。
　　箱子里剩余的药瓶数量，他扫一眼就能给出精准数据。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帮上忙，他很专心地一箱一箱清点库存。等简白藏录下数据，立刻清点下一个。
　　即便在狭窄的空间里，即便两人会在转身时不经意间肢体相碰，氛围却没有简白藏想象中那么奇怪，平淡得叫人安心。
　　“十二盒。”晁戎报了个数，转过头来，用带着期盼的眼神盯着简白藏记录下来。
　　等他转过去，弯下腰，简白藏目光从手中表格移开，落在那个认真的头顶上。
　　早上刚洗过的头发只被擦了个半干，长发披散在背后，稍不留神，发梢就要蹭上灰尘。
　　简白藏连忙伸手捞了一把，晁戎条件反射迅速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见到他手里抓着自己头发，问：“你做什么？”
　　简白藏想抽回手，手腕却被攥得很紧，他镇定道：“放手。”
　　晁戎缓缓松开，视线仍然落在他的手上。
　　简白藏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握着那几缕头发，立刻放松手指，任由柔顺的发丝从指缝间滑走。
　　“你的头发太长了，刚才差一点碰到脏东西。”简白藏说。
　　晁戎甩了甩头：“洗掉就好了。”因为简白藏说很好看，所以可以忍受。
　　简白藏从口袋里取出那根发带：“这个给你。”
　　天蓝色小雏菊发带勾在他的指尖，轻轻摇晃。
　　晁戎犹豫着背过身去，催促：“你快一点。”
　　简白藏凝视他的背影，无奈的眼神无限柔和，语气却冷淡：“我最后只给你束这一次，以后你自己来。”
　　晁戎轻哼一声：“不要。”
　　“你是小孩子吗，只会说不要？”简白藏轻轻扯了扯手里的头发。
　　晁戎捂住后脑，回头不满地看着他。简白藏表情匆忙变换，绷直了嘴角，松开束好的发带。
　　晁戎眨眨眼，心脏好像又出了点毛病。
　　他把头转回来，语气软了点：“反正我不要。”
　　“不要什么？”
　　查理忽然出现在门口，疑惑地看着那两个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的人。
　　目光落在那根天蓝色发带上，他哈哈笑了两声：“上次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少女的发带？”
　　简白藏望着天花板，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晁戎想起，查理对崔宜的称呼，一本正经地说：“我亲爱的送给我的。”
　　“咳、咳咳、咳咳咳……”简白藏捂着胸口，被空气呛到了。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68章 
　　猝不及防听到不该听到的话，再看简白藏的反应，查理摸着下巴，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哦……”
　　简白藏上一次这么无地自容，还是晁戎对伊索尔说出：“我是他的宠物。”这次虽然还是被他的语出惊人给吓得呛到，但情绪稍微比之前好上那么一点。
　　“他还处于模仿身边人的学习阶段。”简白藏解释，“上岸之前，他与旁人的交流太少了。”
　　当然，上岸后也很少。晁戎拒绝与其他人交流，这也是很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查理笑呵呵地点头：“原来是这样。看得出来他的确需要一些社会化训练，不理解的词可不能乱用。”
　　他抱着双臂语气散漫，对晁戎说道：“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爱是自私、霸占、包含情欲在内的种种欲望，有时为了得到对方，还要不择手段。那是一种很沉重的东西，不是对谁都可以轻易说出口的。”
　　简白藏愣神，自私、霸占、包含情欲……的种种欲望……
　　晁戎不为所动：“我不管那是什么东西，爱不爱都不影响我和他在一起。”
　　简白藏：“……他的意思是，物理意义上处在距离有限的同一空间内，没有其他意思。”
　　查理摸着下巴，目光扫视眼前两人，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最终下定结论：“你们两个的关系真奇怪，我不能理解。不过我尊重你们自己认可的相处方式。”
　　话题越说走向越偏，简白藏敲了敲手中表格，强行把轨道扳回原位：“库存还只清点了二分之一，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那两人继续手上的工作，看起来一副努力工作的模样。查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然后被警觉的晁戎瞪了回来，轻笑一声，回到了前厅。
　　爱是那么沉重的东西？查理对爱的描述，在简白藏脑中挥之不去。
　　那才是爱的真面目吗？
　　中午一起吃饭的人还是五个，只不过崔宜换成了匆忙补了个觉，然后被饿醒的约翰。
　　他决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等外面风平浪静再说。至于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其一，是因为这里是个安全区，其二，是因为主要目标就在这里，他这个次要目标根本无足轻重。
　　能找到这里来，也就根本不必舍本逐末，非要找一个假证贩子不可。
　　对于餐桌上换了个人，查理的兴致不高摆在脸上。
　　简白藏有意观察，那张平日不时露出灿烂笑容的英朗面孔，没有表情时带着股凶悍，头发修得很短，是个实打实的硬汉。
　　但他似乎是个爱笑的人，笑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变了，很阳光，完全不像拥有那样一个童年的人。
　　一只手从侧面横伸过来，捏着简白藏的脸迫使他转过去。
　　对上晁戎严肃的双眼，简白藏淡定了许多，握着他的手腕拉下来：“有事吗？”
　　简白藏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晁戎满意了：“没有事。”
　　简白藏看他面前的食物一点儿没动，劝说道：“不饿也吃一点，食物充足的时候，尽可能积蓄能量是生存必须的。”
　　查理嗯了声：“简博士说得对，得好好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白藏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叹了口气。
　　止疼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约翰不觉得脸上疼了，话也多了起来，小心翼翼看着简白藏：“我能不能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简白藏瞥他一眼：“如果你觉得一个问题不该问，那就最好不要问。”
　　约翰不甘心地指着自己的脸：“我是因为你们才变成这样的，难道还不能死个明白吗！”
　　“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会回答你。”简白藏说。
　　约翰两条眉毛皱起来，指尖转了个方向，指向晁戎：“他，根本就不是你买来的偷渡客吧？”
　　简白藏：“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偷渡客。”
　　约翰表情有些费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哪里冒出来的，外星人吗？连枪击都不怕的愈合能力，那时候都快把我吓死了！”
　　查理赞同点头：“说实话，当时我也被他吓了一跳。”
　　简白藏面色不悦：“我以为开枪伤人的人，是没有脸面再提这些事的。”
　　约翰耳朵自动过滤掉他的声音，找到了知音，转脸向查理寻求认同：“你也和他打起来了吗？”
　　查理简单概括：“他们做贼心虚，看到我们就跑，我们当然要去追。被堵住去路，他们见跑不掉，就直接动手了。”
　　约翰越发觉得自己是被连累的，气愤地说：“我就知道是你们给我带来的麻烦！”
　　医生见轻拍桌面：“行了，你不是说牙松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话说？闭嘴快吃东西吧。”
　　约翰不敢违背医生，老实低下头，猛塞一口面包。
　　隐含担忧的目光投向简白藏，医生模模糊糊知道，崔宜的目标是晁戎，还因此和他们爆发过冲突。
　　尽管现在他们表面和平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实际矛盾并未解决。他们仍然站在对立立场，一旦发生变故，就会立即开战。
　　医生一直以来尽量站在中立方，让这个药店成为“安全区”，对于陌生人如此，更何况是相处过几天的人？
　　一边是儿子与他的爱人，一边是被追捕的简白藏，医生不希望见到再有冲突，无论谁受伤都不是好事。
　　约翰的到来，引起所有人警觉。
　　他就像一只带伤的兔子，简白藏最清楚他们即将面临什么。逃跑的猎物身后，一定跟着凶猛的追击者。
　　他应该庆幸，这消息是在晁戎恢复意识之后得到的，如果是两天前，简白藏会更不知所措。
　　但在晁戎苏醒后立刻发生变故，仿佛意味着，他们永无安宁之日。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简白藏心情沉入谷底。
　　一时间餐桌上安静下来，所有人默默吃着口中食物，谁也没再开口。
　　吃过午饭，简白藏继续回到仓库清点。
　　他在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堆过期药品，把过期药品清理出来，又和晁戎把剩下的库存重新分类整理，忙碌一整天，仓库里干净整洁了不少。
　　拿着录好的表格回到柜台，简白藏向医生汇报了有哪些药品库存告急，简单说明了药品分类放置的位置，磨损的标签也重新贴好在外箱上。
　　医生连忙道谢：“你们累坏了吧？一天清理一点就好了，不用那么着急做完的。”
　　简白藏笑笑：“是晁戎在清点，我只负责记录，他比较辛苦。有我们能做的事已经很好了。”
　　被点名的晁戎微微昂首，眯了眯眼。
　　忙完这一切，简白藏察觉负责盯梢的查理并没有关注这边，带着探究看去。
　　查理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目光向道路两边搜索着什么，不时低头看一眼腕表。
　　他应该是在等崔宜回来。简白藏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快到下午六点半了。
　　“嘀嘀嘀、嘀嘀嘀。”
　　定时器响起，查理站直了。
　　他回过头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声音也很低沉：“医生，我现在出去一趟，晚餐不用等我们。”
　　简白藏上前几步，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查理敷衍地翘了翘嘴角：“没事。我和崔宜约定好，他会在晚餐之前回来，我现在去找他。”
　　简白藏：“你的任务，不是盯着我们吗？”
　　查理注视他片刻：“随便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跨出门外，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69章 
　　简白藏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晁戎，晁戎对查理的离开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理解查理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在他看来，那两个监视者在不在都没有区别。决定要不要离开的主动权一直在简白藏手里，只要简白藏说出来，那两人无法阻拦。
　　简白藏的目光又投向了柜台后的医生，医生难掩面上担忧，接触到简白藏的视线，飞快低下头去，掩饰地看着摊开的书。
　　“抱歉……”简白藏说。
　　医生迟疑片刻，这才抬起头来，笑着说：“这与你没有关系，他们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
　　简白藏无法心安理得地撇清关系，崔宜是为了查清谁在黑市寻找假证贩子才会出门，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崔宜与查理的约定一定非常重要，说要准时回来，就一定会准时回来。否则查理不会放弃监视简白藏与晁戎的任务，擅自离开哨岗。
　　处在被监视者的立场上，简白藏也忍不住担忧起来，崔宜在外面到底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呼……呼……”
　　崔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双腿经过一番长时间追逐，控制不住肌肉发颤。
　　他虽然是带着光明守望基金会的任务来到这里，却也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引起多方注意，就会暴露基金会带回实验体的消息，他只能尽可能自己解决问题。
　　隐藏在废弃大楼里的身体蜷成一团，手中的枪已经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不过崔宜不算慌张，看了眼腕表，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那家伙可能要追过来了啊。
　　崔宜后仰，头靠在墙壁上缓了缓，响起的细微脚步声让他再度打起精神来，谨慎借着隐蔽地形观察外界。
　　一个小时前，局势还不是这样的。
　　获得有人在寻找假证贩子的消息，崔宜并不能立刻确定那些人想要找的就是晁戎，只能在几个假证贩子出没的黑市附近闲逛，观察可疑分子。
　　他很幸运，下午五点发现了一伙可疑目标：三个身穿深色衣服，自以为动作隐蔽地东张西望的人。
　　他们在做和崔宜一样的事，只不过那三人是在找人群中的假证贩子，而崔宜的目标是他们。
　　事情的发展正如约翰所说的那样，被盯上的假证贩子被那三人包围起来，逼进了暗巷。
　　假证贩子们本就惯于选择避人耳目的地方暗中交易，这样的行事作风正好方便了他人。
　　崔宜悄然靠近，听见了暗巷中传来的殴打声。
　　没过多久，一辆面包车驶来，挨了一顿打的假证贩子被那三人带出来，面包车门打开，假证贩子就这么被扔进了车里。
　　或许他接下来会被带到某个地方细细拷问，如果约翰没能成功逃脱，大概率也会被带走。
　　抓他们的人是什么来头？那些人做事不隐蔽，乔装倒是很成功，仅凭外表崔宜猜不出他们的身份，决定继续跟踪。
　　那三人此前一定收集过信息，目标相当明确，半个小时后，找到了第二个倒霉蛋。
　　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们抓了三个人。
　　崔宜远远跟在他们身后，搜索着脑内信息，思考到底是谁在大费周章做这样的事。这里是黑道的地盘，难道他们就不怕招惹到当地帮派？
　　就在此时，崔宜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安德森。
　　那个曾经参与过挑起多个小国战争的著名特工，再平凡的一张脸，看过几百上千遍也能记住了。
　　崔宜一下就想通了。
　　只有这个家伙才敢大张旗鼓地在黑帮地盘上抓人，他背后是军方势力，从不顾忌他人制定的规则。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所谓的规矩都要给他让路。
　　那三人明显是安德森的下级，姿态谦卑地对他汇报了什么，安德森听完只是淡淡点头。
　　那个与外貌完全不符的，阴险、狠毒的家伙出现，崔宜当即意识到这个跟踪任务到此为止，他必须得尽快离开。
　　崔宜转身，尽量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加快脚步离开，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对周围时刻警惕的安德森瞥见了匆忙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敏锐直觉让他立刻做出判断，下令手下去追。
　　于是形势就这样完全反转过来，跟踪者变成了被追捕者。
　　听到身后脚步声的同时，枪声一并响起。
　　对方并不在乎追捕的是不是活口，他们的任务就是阻止跟踪者离开。崔宜暗唾一声晦气，加快了逃离的步伐。
　　幸好这里不是普通社区，不用担心误伤无辜路人。而这种地方，发生枪击案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追击者穷追不舍，崔宜不得不一边躲闪一边举枪回击。他似乎击中了其中一人，但同伴受伤没能拖住另外两个追击者，他们脚步一刻不停。
　　崔宜喘着气拿出手机通知杨熙，给他报出自己移动的方向，等待支援的到来。
　　体力不支下，崔宜躲进了这栋废弃大楼内，用最快速度做出判断，找到一个有利的伏击地点。
　　只剩一颗子弹，行动必须慎之又慎。他的枪法没有查理那么准，必须得让敌人进入射程范围内，才能保证命中。
　　崔宜咬牙再度行动起来，在不那么显眼的位置放置迷惑敌人的引诱物，就等敌人冒头，给他致命一击。
　　楼下传来了枪声，似乎是为了威吓他而放出的空枪。对方准备很充足，可以供他们冲每个怀疑的角落放上几枪。
　　被安德森盯上，是简白藏的不幸。崔宜想了想，现在自己也很不幸。
　　楼下的声音混乱，忽然骤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崔宜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估算楼梯口到这里的距离，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心中默默数着秒——时机到了。
　　崔宜猛地闪身出现，对着不远处的人影放出一枪，对方手中的枪口往上抬了抬，子弹从崔宜头顶飞过击中身后墙壁，随即应声倒地。
　　命中了！
　　但下一刻，崔宜脸色煞白，慌忙跑过去：“查理！”
　　砸起一地扬尘的查理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招手：“嗨。我真该庆幸你不喜欢爆头，真幸运，我的防弹衣上留下了你给的弹孔。”
　　崔宜握拳敲在他的脑袋上：“还笑！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那有什么办法？GPS定位只显示你在这栋楼里，刚才在楼下碰到了两个奇怪的人，我把他们干掉了，继续上楼找你，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怎么敢出声？”查理理直气壮，“你才是太冒险了，怎么能整个人跳出来，要不是我抬枪快，你就完蛋了。”
　　刚才的情形的确危险，差点死在对方手里叫人后怕。
　　表再次响了起来，查理抬起腕表，嗓音低沉：“今天已经超时了。”
　　崔宜有些紧张，查理单手持枪，另一只手去摸口袋。
　　他的手缓缓从口袋里抽了出来，鼓囊囊的口袋随着他的动作瘪了下去。抓握着东西的手朝着崔宜伸去：“诺，接着。”
　　那是一块压缩饼干。
　　崔宜沉默片刻，接过压缩饼干，拆开一个小口，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你必须准时吃饭，我得监督你。”查理说。
　　他最讨厌的就是压缩饼干！崔宜随便吃了两口，实在干得咽不下去，胡乱塞进自己口袋里：“就这样吧，我们先回去再说。我通知了杨熙，这里就交给其他人处理。”
　　“拉我一把。”查理伸出手。
　　崔宜握住他的手，两只手一同发力，将查理从地上拉了起来。
　　离开前，崔宜搜了那两人的身，虽然没能从他们身上找到有用信息，但他们的身份已经可以确认了。
　　等到崔宜和查理回来，医生大大松了口气，一直在药店等待的简白藏也暗暗放心下来。
　　“你们安全回来就好。”简白藏主动开口。
　　崔宜态度冷淡：“我们没事，但是你有麻烦了。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尽快离开。”
　　简白藏愣了愣，崔宜继续说道：“今晚你可以留下来，但这是最后一晚。”
　　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简白藏点头，说：“好。”
　　翌日一早，几乎一夜未睡的简白藏与晁戎站在了门口。查理在对面，背靠着门，抱着手臂：“等一等吧，崔宜还没回来。要不要下楼去吃个早餐？”
　　他面上带着闲散的笑，眼眸却格外深沉。
　　崔宜比他们起得更早，天还未亮就出了门。一个小时后，终于出现在街口。
　　他带回来一只金属箱子，交到了查理手中：“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
　　“没问题，亲爱的！”查理冲晁戎吹了声口哨，“你会用枪吗？”
　　晁戎没有回答。
　　查理笑嘻嘻地说：“不会我可以教你，我可是有名的神枪手。”
　　另一边，崔宜走到简白藏面前，拿出那支从他手里缴获的枪，递给简白藏：“这是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第70章 
　　随手在药店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然后关上门，查理把崔宜带回来的箱子放在桌面上，打开来，露出里面装满的枪械零件和弹药。
　　他动作干净利落，只用几十秒的时间就组装好一支枪，抬起手臂，瞄准了晁戎。
　　明知那支枪没有上膛，简白藏仍然会有些紧张，即便枪口对准的人不是自己。
　　医生站在药店柜台后，没有参与进来。这就是他的态度，不主动参与，不拒绝求援，没有必要，不用了解真相。
　　帘子后，约翰偷偷探头，看到眼前场景，连忙缩了回去。
　　查理说：“在那座小岛上对付野兽倒是没问题，在这片陆地上混，赤手空拳可不行。”
　　鶄
　　他放下手，将手里组装好的枪递向晁戎，扬首示意。
　　对方愿意给，晁戎没有拒绝的道理。他接过枪，学着查理的模样，将枪口对准了他。
　　查理立刻举双手投降：“嘿，我给你枪可不是让你瞄准我的！”
　　晁戎放下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害怕为什么还要给我？”
　　查理耸耸肩：“这是我亲爱的决定的，我无条件支持。这只箱子归你了，里面还有另外两把枪，二百发子弹，尽情感激我们吧。”
　　简白藏的目光转向崔宜，他收起了被崔宜还回来的那支枪，但仍不明白崔宜为什么会给他们两人武器。
　　崔宜态度冷淡：“枪械组装和使用方法应该不需要再让人教你了吧？”
　　晁戎的喜恶都表现在外，拿到对方提供的武器，仍是一点儿面子不给，一个眼神都欠奉。
　　于是简白藏代为回答：“大部分枪型他都接触过。”
　　梅德勒岛实验基地会训练实验体使用各式武器，随身携带的枪支弹药有限，因此更倾向于培训他们能够将任何物体变成武器。
　　强大的自愈能力加持下，往往他们自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好了，你们跟我走吧。”崔宜对简白藏说道。
　　“等等。”医生忽然开口。
　　崔宜回头，医生犹豫着说：“注意安全。”
　　“我们会的。你也是。”崔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简白藏向医生微微低头：“感谢你这几天对我们的照顾。”
　　他跟在崔宜身后，走到门外。
　　迎面吹来的风中有股铁锈味，这里并不是宜居的住所，却着实保障了他们这几天的安全。
　　他们身后追着无数被血腥味引来的猎食者，早点离开这里，才是对医生最好的报答。
　　出于行踪隐蔽性的考虑，崔宜的车停在两条街外。
　　昨晚受到安德森影响，崔宜对简白藏下了逐客令，经过一晚的慎重思考，崔宜还是决定把他们两人一起带走。
　　他的任务只需要带回晁戎一个人，但情况发生改变，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说服晁戎，只能先带着两人一起转移，再寻找合适的机会。
　　扣上安全带，崔宜透过后视镜注视简白藏：“安德森这个人，你熟悉吗？”
　　猜中了，那个找假证贩子的果然是他。简白藏摇摇头：“他偶尔会出入公司，一般都只和管理层打交道，我只和他见过几面。”
　　崔宜：“安德森是军方特工，如果是同事，我会夸赞他一句能力出众。”
　　只可惜，他们的立场完全不同。
　　出众的能力用在对付自己身上，讨厌的程度可不只是翻倍那么简单。
　　“他在四处找你，我不希望那家伙被你们引到这里来。我会再给你们找一个住处，配合我是目前最佳选。别说我没给你们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们不愿意跟我走，现在就可以下车。”崔宜说。
　　简白藏沉默着，没有动。
　　他不走，晁戎哪儿也不去。
　　查理发动车辆，驶离了这片街区。
　　简白藏望着窗外，向前行驶的道路两旁建筑陌生，鲜少有绿植，他只能靠着路标大致判断所处方位。
　　即使在这座城市生活数年，简白藏对它的认知仍然十分有限。脑海中有城市地图全貌的大致印象，其实大部分区域他从未涉足。
　　他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屏障困在这里，并非没有走出去的能力，而是没有走出去的意识，他好像就应该待在这儿，哪儿也不想去。
　　如果不是晁戎再次出现，带来这些变故，或许他的余生将继续那样度过，至死不会改变。
　　简白藏忽然有些明白晁戎为什么执着于回到那座岛上。
　　从出生起被限制在透明玻璃墙内，没有与人的交流，接触不到外界信息，甚至没有过对墙外世界的好奇。
　　他已经习惯了，那就是他的生活。
　　其实他们的处境相同，只不过一个囚禁在有形的玻璃牢笼内，一个束缚在自己编织的无形茧中。
　　简白藏收回视线，晁戎安静坐在他身旁，腿紧挨着，全程没有放松下来过。
　　似乎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晁戎握住了他的手。简白藏挣了挣，晁戎握得更紧。
　　后视镜反射的目光一直存在，怕引起崔宜的注意，简白藏不再挣扎。
　　崔宜另找的住处，是一座公寓地下室。
　　住在公寓里的人不多，几乎听不见其他人活动的声音。
　　“查理，你和晁戎搬一下车里的东西，我们先下去清理房间。”崔宜做出了安排。
　　查理比出手势：“交给我们吧。”
　　“我不要。”晁戎想也不想就拒绝，他绝对不会和简白藏分开。
　　查理啧啧摇头：“做人要学会感恩，我们可是帮了你们，这么一点小事都不愿意做？”
　　崔宜笑了笑，抬手搭上简白藏的肩：“你是怕我把他带走吗？还是说，你没有自信再找到他？”
　　简白藏不太习惯旁人的碰触，知道崔宜是想和他单独谈话，主动开口：“你留在这里帮忙，没问题的，对吧？”
　　晁戎皱眉看着他，勉强同意了。
　　踏入公寓大门，崔宜果然提起了公司的事。
　　“你手里那支枪，应该是特制的吧。公司所研发的新型武器，还没有投入生产线，如果正式投入生产线，每年能有多少产能？”崔宜问。
　　简白藏瞳孔微缩，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是研发岗位，不了解生产线的情况。”
　　针对实验体的武器是实验配套产物，正如病毒研究的同时也要生产疫苗，能够克制，才谈得上掌控。
　　但想到三年前的“大清扫”，哪怕没有成为商品正式投入生产，也有相当多的库存储备。
　　进入有些旧的电梯，崔宜按下关门按钮，随着电梯门紧闭，他目视前方：“很抱歉，基金会无法收容你。如果你们继续待在一起，那么谁也走不了。安德森已经摸到了线索，找到你的时候，也是晁戎第二次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刻。”
　　“我知道。”简白藏感到电梯内空气浑浊，想必地下室的环境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我愿意同你们合作。”
　　电梯门打开，崔宜走出门，沿着走廊前行：“你有没有办法，让他讨厌你？”
　　简白藏扶了扶眼镜：“我想，我这个人很难让别人喜欢。”
　　崔宜站定在一扇门前，拿出钥匙开门：“如果激怒他，他很有可能会伤害你，甚至可能会在愤怒之下要了你的命。”
　　一股潮湿的霉味凝在鼻尖，让人感到一阵窒息，简白藏声音有些细微的不自然：“倒不如说，我一直疑惑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那才是来到岸上的实验体应该做的事情。
　　“你必须做出决定。”崔宜说。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简白藏说。
　　他态度坚决，但心脏在隐隐作痛。
　　在彻底变质之前，他要做个了结。
　　“要是，备份在你手里就好了。”昏暗走廊灯光黯淡，照得崔宜的笑容发冷，“那么你的价值绝对值得基金会冒险。”
　　简白藏轻轻摇头：“可惜，我从未见过所谓的备份。”
　　“叮。”
　　电梯门打开，查理和晁戎手里抱着东西走了出来。
　　一见到站在走廊里的崔宜和简白藏，查理立刻指着晁戎告状：“他耍流氓。”


第71章 
　　简白藏被崔宜带走，查理来到车后方，打开后备箱。崔宜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有食物和水。
　　东西并不多，两个人拿绰绰有余。
　　与在简白藏面前拆穿自己的崔宜不同，晁戎相对没有那么讨厌查理，既然简白藏让他帮忙，那他就配合一下查理。
　　并且，查理一直和简白藏保持距离，不像崔宜，擅自把手搭在别人的肩上。晁戎看得出来，简白藏不喜欢那样。
　　“你还真是很喜欢他啊。”查理慢悠悠地说。
　　晁戎：“谁？”
　　查理：“简白藏。还能有谁？”
　　“喜欢？”晁戎望着查理，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查理一愣，被他的反应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扯了扯嘴角，露出少扯淡的表情：“你的表现明明就是很喜欢他啊！”
　　晁戎：“我没有想过这种事情。我只要他待在我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查理说服自己，这家伙从出生起就被关在实验室，没有正常和人打过交道，思维方式奇怪一点不难理解。
　　他重理思路，再次开口：“只是因为简白藏在岛上照顾过你吗？你的心里到底把他放在什么位置，是尊敬的父亲，依赖的母亲……还是可以交配的伴侣？”
　　晁戎微微偏头，看起来似乎有在仔细思考。片刻，他问：“能最接近的那一种关系是哪一种？”
　　查理深吸一口气，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往外拿，摇着头喃喃自语：“我看你都快爱死他了……”
　　晁戎捕捉到关键词：“对，我们是爱人。”
　　“不，才不是。”查理毫不留情地击破他的自说自话，“在简白藏眼里，你们可不是那样的关系。”
　　晁戎漂亮的眉眼间闪过明显的不悦，但他没有坚定的证据去反驳，查理说的是对的。
　　于是，他只能瞪着查理。
　　“瞪我也没用，改变不了你给他带来了灾难的事实。”查理冷笑着说，“他在被人调查，但谁都没有实质性证据，有人愿意保他，风头过去他就能安然无恙。但现在，他不得不逃亡，你就是他最具实质性的罪证。”
　　查理把手里需要拿的东西重重抵在晁戎胸前：“如果不是你的存在，他根本不需要面临这些危险。”
　　晁戎接住他塞来的东西，态度强硬：“那就是我想看到的。”
　　查理抱上剩下的东西，变脸似的一改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嘴角含笑，凝视他的眼神却格外认真：“真的吗？哪怕，你会害他受伤？”
　　“我不会让他受伤。”晁戎微抬下巴，不止是说给查理听。
　　查理状似漫不经心提起：“你们到达药店的时候，简白藏还在生病吧？”
　　晁戎：“你怎么知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看起来就不太健康的样子。”查理撇撇嘴。
　　实际上，是崔宜仔细问过了医生，简白藏和晁戎来时的情况。查理观察着晁戎的表情，说出崔宜教给他的话。
　　“还有你‘自我修复’的那几天，他的脸色像随时都会晕过去。大概那几晚都在为自己的处境担惊受怕，觉都睡不着。”
　　晁戎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只在野外露宿一晚，简白藏就受了寒，那样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和他去那座荒岛，简白藏是无法脱离文明世界生存的。
　　“你真的，确定事态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查理屈指轻敲晁戎手中那只装着武器的箱子，“在说大话之前，你先确保自己有那个能力吧。这就是我们给你武器的理由，你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那就靠自己吧。”
　　晁戎没有说话，瞪视他的眼神逐渐恢复平静。
　　合上后备箱，查理走向公寓电梯：“比起还未到来的外界伤害，我更怕简白藏先被你养死了。”
　　“我才不会。”晁戎说。
　　查理不在意地笑笑，空出一只手按下了电梯按钮。
　　电梯门关闭，静谧被再次响起的声音打破：“爱人之间都会做些什么样的事？”
　　查理往嘴里扔了块口香糖：“很多，比你想象的多得多，要多亲密就有多亲密。”
　　“你和那个人也会做吗？”晁戎问。
　　查理：“……当然。”
　　晁戎：“你们做的时候，我可以看看吗？”
　　查理：“……”
　　没有得到回答，晁戎继续追问：“你们什么时候做，告诉我，我要看。”
　　电梯停止，门打开，查理闪身出了电梯，拒绝回答那个失礼的问题。
　　看见崔宜和简白藏，查理就像看到了救星，控诉了一番晁戎对情侣之间私密亲近行为过度好奇，试图窥探他人隐私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崔宜看向简白藏，简白藏撇清关系：“我没有教过他。”
　　崔宜：“问题就在这里，你应该教一教他。”
　　简白藏一时无言以对，拘谨地说了声抱歉，看了身旁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晁戎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留下通讯设备，崔宜郑重其事地对简白藏说：“默认紧急联系人是我，有什么事，立刻联系我们。”
　　今早回去取武器时，崔宜见杨熙愁眉苦脸，便多关心了一句，意外得知，其他被带上岸的实验体开始有些不受控了。
　　担心杨熙那边的情况，崔宜完成了转移，将接下来的事交给简白藏处理，带着查理先行离开。
　　将东西都放进房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简白藏浑身上下充斥着无力感，忽然头脑一片空白，不知从哪里收拾起。他坐在了椅子上，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晁戎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注视着简白藏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去想查理说的那些话。
　　简白藏昨夜几乎没有睡着，眉眼疲倦，他抬手摘下眼镜，露出显眼的黑眼圈，掂在指尖，合上双眼，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
　　晁戎记得他之前也有一点黑眼圈，但没有这么重。他们待在一块儿的时间里，简白藏得到安睡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住在那栋大楼里的时候，可以送去专人帮助熨烫，因此简白藏的衣服不算新，但干净体面，看起来十分有涵养，符合在大公司做研究员的身份。
　　现在简白藏坐在昏暗的地下室房间里，周身无一处不诉说着他的落魄。
　　但他仍与他人拉开距离，不愿显示一丝软弱。晁戎不明白他为何非得强撑着，明明已经到这一步了，他就不能服个软，听话一点吗？
　　重新戴上眼镜，简白藏抬眼，与晁戎对视上，他开始履行教导义务，指出晁戎的问题所在：“你不该追着查理问那些问题，那是个人隐私，你的行为侵犯了他人隐私，极为不礼貌。”
　　晁戎：“不能问？”
　　简白藏：“不能问。”
　　“那我怎么能知道？”晁戎眉心蹙起。
　　简白藏：“知道什么？”
　　晁戎有些困扰：“我想学会怎么爱人。”
　　简白藏怔愣，微微张开的嘴忘了闭合。他被这一句话狠狠击中，内心一阵刺痛。
　　“你想爱谁？”
　　简白藏恍惚听见自己发出了声音，但那些声音模糊混沌，仿佛从水里传来的，他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说出了那句话。
　　坐在不远处的晁戎站起身，向着他走来。停在他的跟前，脚尖与脚尖相对。
　　“我想爱你。”晁戎说。
　　他半蹲下，望着简白藏没有闭紧的双唇，莫名有一种深入的冲动。
　　柔软的嘴唇，与更为柔嫩的口腔，还有搅动时涌出的甜美津液。种种触感渐次呈现，晁戎的视线被那一抹淡红牢牢吸引，只想将脑海中的感觉一一重现。
　　简白藏还在为晁戎的话出神，忽然在眼前放大的面孔，与相贴的温热的唇，让他一瞬呆滞，随即猝然色变。
　　他伸手，用力将眼前人推开。


第72章 
　　晁戎没有那么容易被推开，他轻易抓住了简白藏的双手，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你不能拒绝我。”
　　“我当然可以。”简白藏用力抽回手，试了几次却是徒劳，气息不稳地说，“我明确地告诉你，我讨厌这种接触，尤其是和你！”
　　晁戎身体似乎往后仰了仰，眼中闪过类似于受伤的情绪。他的神情变得凶狠起来，再度逼近：“你说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那座充满辐射与化学物质的岛上那三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变，是否有未知感染？”简白藏眼神冷冷的，面露嘲讽，“但凡我口中有一点破损、有一块溃疡、一颗龋齿，第二天早上你就可能收获一个新的同类。”
　　对不起，对不起。
　　简白藏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或者，一具尸体。”
　　真的对不起。
　　他乜斜着眼，与晁戎对视，嘴角抖动着扯开，终于说出这番话让他畅快。
　　“我一直都在忍受你，你让我感到害怕！你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根本不知道，哪一天你不高兴了，杀了我也说不定！我受够了被你摆布！”简白藏脖颈上青筋浮起，攥紧的双拳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
　　尽管怪我吧……
　　都是我的错。
　　晁戎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快得像是随时会爆炸。这些话足以勾起他全部的怒火，握住简白藏手腕的手越抓越紧，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在颤抖。
　　“把那些话收回去！”晁戎近乎低吼。
　　简白藏靠在椅背上，整个身体不受控地颤栗，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夸张，哈哈地嘲笑：“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收回？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收得回？”
　　晁戎气疯了，他的头脑被蒸在愤怒的情绪里，高温过载停止了任何思考，沸腾的血液在体内奔走，胸腔疯狂叫嚣着闭嘴，让他闭嘴！
　　堵住声音最简单的方式他知道的，他也那样做了。
　　晁戎咬上褪去血色有些干的嘴唇，发泄般撕咬，直到口中充斥血腥味。
　　简白藏双手被控制，挣扎身体也被困在座椅上无法移动半分，无法吐出完整字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好一会儿，紧贴的唇舌才分开。
　　晁戎直直看着简白藏吃痛皱眉的表情，舌尖舔去残留在唇上的津液，与之前品尝到的甜蜜截然相反，混合着血液的唾液带着一股腥咸的铁锈味。
　　还有一股没来由的苦涩，从舌尖上蔓延开。
　　简白藏嘴唇重新充血，被蹂躏成靡丽的红色，咬破的伤口渗出血液，顺着下唇滑到下巴上，留下一线红。
　　但它没能滴落，晁戎又凑上来，伸出舌尖，从下至上将那滴血舔舐掉。
　　柔软的舌循迹向上，舔到被他咬破的伤口，简白藏倒抽几口气，嘶地扬起头，皱起眉眼。他忍住了声音，紧闭的眼睑边缘点缀着点点水光，泪水在颤动的睫毛间盈盈闪烁。
　　晁戎愤怒的情绪被那点水光浇熄，停下了所有动作。
　　同时，他又生出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想让简白藏哭叫出来，想让他崩溃流泪，露出更多的表情。
　　但，不是以伤害他，让他痛的方式。
　　简白藏得以缓一口气，微微张开眼睑，镜片后的眼睛泛红湿润。
　　他听见晁戎说：“现在你的嘴唇有破损了，感觉怎么样？这么一点体液，够引发异变吗？”
　　简白藏倔强与晁戎对视，他的回应是侧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晁戎拧眉，刚平息一点的愤怒卷土重来，抓起简白藏，将他扔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劣质床垫质地发硬，结结实实摔上去，简白藏一侧肩胛骨与胯骨撞得发疼，死命咬牙忍住痛呼。
　　推拒的双手被抓住按在头顶，晁戎只用一只手就可以纹丝不动地固定住，他如同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毫无抵抗之力。
　　晁戎捏住简白藏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被你扔下的，遭到污染的实验体？”
　　简白藏闭上双眼，紧闭的嘴唇流出更多血来。
　　“说话，我要听你说话！”晁戎低吼的声音有些哑，捏着脸颊的手指用力，简白藏承受不住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已经够听你的话了，你为什么非要惹我生气？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晁戎松开捏着他脸颊的手，下移放到了简白藏脆弱的脖颈上，缓缓紧扣。
　　杀了他就好了。
　　他就不会再口出恶言，想带他去哪儿就去哪儿，永远不会再被拒绝。
　　简白藏呼吸逐渐困难，紧闭的双眼始终没有睁开。
　　晁戎迟迟没能继续动作，既没有松开，也没有用力，只是望着那张眼角盈着泪水，嘴唇被鲜血染红的苍白面孔怔怔出神。
　　他……伤害简白藏了……
　　“动手吧。杀了我，你将获得自由。”
　　简白藏艰难说出那句话，却感到脖颈上的压力骤然一松，按在头顶的双手也被松开。
　　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身体覆盖上来的压制——亦或者说，是拥抱。
　　“你为什么不再看着我了，那时候，你不是向我伸出手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拒绝我？”
　　“你不能讨厌我，不能。”
　　低低闷闷的声音敲击在耳膜上，两人的头交错开，简白藏看不见晁戎的脸。
　　似乎在挣扎中拉伤肌肉的手臂酸痛，颤颤抬起，自然弯曲的手指悬停在乌黑发顶上方，终究没有落下。
　　车辆安静行驶，崔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我的任务可能要完不成了。”
　　查理嗯了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亲爱的。那家伙一根筋，换谁来都说不通。”
　　崔宜望着窗外，想到那些被带到岸上的实验体，感到一阵烦躁。
　　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发现那些实验体是偶然事件，光明守望基金会在格拉乌兹公司各个部门安插了卧底眼线，最值得监控的就是那些在海外航线上游走的船舶。
　　大半年前，一艘格拉乌兹公司的中型运输船在公海航行，忽然接收到一个求救信号，信号来源显示为梅德勒岛。
　　太诡异了，那应该是一座无人岛才对。
　　经验丰富的老船长虽然感到诧异，但并未理会。只要试图靠近那座岛，就会出现导航失灵、磁场紊乱的现象，为所有人的安全起见，立即远离才是正确选择。
　　船员中有一个人却不那么想，那名光明守望基金会成员劫持了船长，逼迫船员将船驶向信号传来的方向。
　　船只靠岸，立刻有不明身份的人爬了上来，见人就杀，动作迅猛利落，直击要害，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杀人机器。
　　很明显，这是一个引诱过往船只，杀人夺船的陷阱。那些大肆屠杀的人就是岛上幸存的实验体。
　　其他船员与船长无一幸免，那名基金会成员见机将自己锁入船长室，通过广播在实验体破门而入之前表明身份。他以带他们上岸复仇为条件，留下一命，并承诺基金会能为他们提供所有帮助。
　　实验体们需要一个有经验的航海向导，还有上岸之后，必须有接引人为他们做好安排，于是以AS036为首的实验体正式与基金会合作。
　　这样的相遇不是一个好兆头，这说明那群实验体具备相当的智力，并且会布置陷阱，为自己做谋划打算。
　　思想具备独立性，有自己的小团体，还有获得认同的首领，注定这一群体可以视情况而选择合作，也可以根据现状做出战略调整。
　　出现与设想不符的情况，就可能脱离基金会，他们没有非要和基金会合作不可的理由。
　　这也是崔宜为什么认为晁戎会比另外的实验体好对付，他的目标只有简白藏一个，只要解决简白藏，无处可去、失去目标的晁戎有极大可能接下他抛去的橄榄枝。
　　不过崔宜只是一开始那样想，经过这几天的观察，那两个人像是以一种畸形别扭的状态紧紧缠绕在一起，谁也没法插足其中。
　　半晌，查理开口说道：“那样说，真的有用吗？”
　　崔宜摇摇头：“不知道。”
　　他不知道简白藏会做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实验体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能自控到什么程度。
　　唯一知道的是，简白藏不想看到实验体死，反之，实验体也是。
　　“先让他们待上两天，看情况如何吧。”崔宜叹了口气，“我也打打腹稿，怎么写任务失败报告。”
　　还有那几个实验体，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第73章 
　　进入大楼，崔宜径直来到杨熙办公室，满脸苦巴巴的杨熙立刻迎上来。
　　崔宜：“那几个实验体到底什么情况？”
　　“这件事都怪我，是我没有处理好。”杨熙惭愧地说。
　　问题还是出在了AS003号身上。
　　一个本就是临时合作的团体，稍稍出现不稳定因素，就很容易分崩离析。AS003总是擅自离队，不听从指挥，起了个坏头。破窗效应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一旦秩序被打破，没有及时得到有效维护，失序情况就会加重，难以重建。
　　以AS036为首的五个实验体，也开始出现不通知一声就滞留在外的现象，并且不允许过问得太细。
　　现在AS003与简白藏一同不知所踪，他们没有明确表示想与基金会分道扬镳，而是以为基金会找回AS003为借口，明晃晃地在外游荡。
　　AS036对杨熙隐瞒简白藏的消息，只透露给AS003的行为十分不满，连带着对基金会的信任度大打折扣，也不怎么听从指挥了。
　　上行下效，余下的实验体更不会给杨熙面子。这不仅是杨熙的重大工作失误，任由这些杀伤力巨大的实验体脱离管束，为所欲为，更有可能引发社会动荡！
　　杨熙愁得不行，看到崔宜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指望崔宜能帮他一把。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找AS003和简白藏？”崔宜语气无奈。
　　杨熙愁眉苦脸：“不止，他们可能还想报复格拉乌兹公司。”
　　所有实验体身上都携带了定位器，原原本本记录下他们到达过哪些地方。他们的行动轨迹总是绕着格拉乌兹公司大楼周围打转，据此，杨熙推测他们的目的可能是预谋袭击公司高层，这更叫人绝望！
　　“虽然我们向来奉行自愿原则，但失去把控的契约是不具备约束力的。他们并不是普通人，对待具备危险性的特殊群体，必须得有强制手段才行。”崔宜平静地说。
　　杨熙苦笑：“你说得没错，目前我们没有掌控他们的能力。”
　　看了看身旁的查理，崔宜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不过还不能明确告知杨熙。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多亏见到了安德森，让我想起了还在东部战区的一些事情，可能和AS036的真实身份有关。”
　　杨熙双眼一亮：“真的吗！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旦经过核查，崔宜提供的线索属实，那么他们面对AS036为首的实验体也有了更多谈判条件。
　　“不一定。”崔宜没有他那么乐观，“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那这几个实验体，会更早地投入战争。”
　　“什么意……”杨熙将他刚才说的话串联起来，猛然意识到崔宜透露了一个巨大的信息。
　　崔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棕头发，绿眼睛。东部战区打得火热的那几个小国家里，有个被打为恐怖组织的反政府武装部队，死去的领袖正是棕发绿眼。”
　　杨熙咽了口唾沫：“你是说猎隼解放组织？”
　　那个曾经声名鹊起的组织，一度势头压过当地政府军，战力惊人。不过十年前领袖遭到暗杀，他那继承父亲遗志的独子也遭到政府逮捕，此后下落不明，猎隼解放组织就此土崩瓦解，只剩下残存的几支部队，靠打游击勉强保留旗帜，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崔宜淡淡道：“据我所知，那片地区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充当绞肉机，安德森功不可没。格拉乌兹公司所提供的是资金、设备与技术，实验体来源是世界各地的死囚，既然安德森参与其中，有一些被抓捕的恐怖分子不足为奇。我只是说出我所知的一些信息，你们可以往这个方向查。”
　　杨熙惊愕到合不拢嘴，难以想象AS036得知自己真实身份会是怎样的情形——虽然崔宜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但他已经接受这个假设了。
　　崔宜：“你们一直找不到他们的身份信息，除了军方销毁他们的个人资料，猎隼解放组织的领袖一直保护着儿子，几乎没有照片流露出来。所以，验证这个信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杨熙艰难点头，他已经感受到任务的艰巨了。
　　但比起找到那份不知究竟在何方，是否真实存在的备份，这条信息至少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方向。既然猎隼解放组织还有残存势力，必定会有元老级别的骨干支撑，可以从这里着手。
　　见杨熙脸色好看不少，该说的说完了，崔宜不再浪费时间，他要抓紧做第二手准备。
　　与查理离开大楼，回到车上，崔宜看向查理：“你和伊索尔的交情如何？”
　　查理摸着下巴：“我和伊索尔？交情好得跟两个人似的。”
　　崔宜：“……这是什么鬼形容？”
　　“就是见面叫得出名字，不见面我也可以心安理得说不认识他。”查理说。
　　沉默片刻，崔宜选择直接问：“你找他要能克制实验体的武器，他会给你吗？”
　　查理粲然一笑：“那还不如拿简白藏跟他换呢，哈哈。”
　　崔宜目视前方，面色凝重。
　　“我开玩笑的。我可以试着跟伊索尔要，我们应该还是有一些交情在的，大概……”查理说。
　　崔宜：“不，你说的有道理。”
　　查理双手握上方向盘，等崔宜说走吧，发动车辆缓缓驶离。
　　没有克制实验体的武器，他们太被动了。
　　简白藏将近两天没有进食。
　　从昨天离开诊所，到今日黄昏，他都没有主动吃任何东西。如果不是晁戎使用了强硬手段，他也不会喝一口水。
　　他采取了消极应对法，不吃不喝不说话，甚至视线也避开晁戎的脸。
　　嘴唇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了，红肿着，看起来格外可怜。
　　晁戎就坐在身边守着简白藏，意识到他需要吃东西喝水，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后了。
　　简白藏的嘴唇干燥起皮，胃里酸得有种烧灼感，头疼欲裂。
　　晁戎拧开一瓶水拿到他面前：“喝水。”
　　简白藏别开脸，不做理会。
　　晁戎等了一会儿，发觉他真的打定主意不张嘴，生气地把人按倒，想要撬开他的嘴，却对着带伤的嘴唇无处下手。
　　于是晁戎捏着简白藏的下巴，迫使他张嘴，清亮的水柱精准落入口中。
　　简白藏十分抗拒，无法转开头，只能尽可能缩紧喉咙。注满的水从嘴角溢出，几滴水因仰躺的姿势落入鼻腔，简白藏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咳嗽起来，一时间口中的水随着条件反射的吞咽呛入气管，咳嗽得越发狼狈起来。
　　没料到他会呛成这样，晁戎连忙松开手，想要扶简白藏起来，伸出的手却被他推开。
　　“咳、咳咳……别、碰我……”简白藏艰难出声。
　　这番动作，止血的伤口又重新沁出一抹鲜红。
　　晁戎扔下手中水瓶，瓶中水汩汩流淌，在地板上洇出一大块深色。他抱着简白藏，无论他怎么抗拒，都不放手。
　　咳嗽声渐渐减小，简白藏难受得没有力气动弹。他推不开晁戎，疲于挣扎，只能任由他去了。
　　简白藏叹息一般：“你到底想要什么？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晁戎固执地将圈住简白藏的十指紧扣：“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这不可能，对于你我来说，都很危险。”简白藏说。
　　“我现在有武器了。”晁戎说。
　　根本无法说服，简白藏闭上了嘴，无神的双眼找不到一个聚焦点。
　　想要和他在一起，是绑住简白藏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系在晁戎身上，同样是困住他枷锁。
　　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才能解开晁戎的心结？
　　简白藏累极了，困极了，逃避地迫切想要陷入一场昏迷般的深度睡眠中。
　　但束缚感并未因此而消失，他像是一直被捏在一只无形的手中，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直至无法呼吸。
　　不知昏睡了多久，简白藏醒来，一眼看到不远处晁戎的背影。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仍然要面对眼前的一切。
　　他猜想自己大概率是没有睡多久的，身体沉重异常，呼吸艰难，发热的身体昭示着免疫系统又开始了勤勉的工作。
　　他在发烧，而且症状比露宿野外那晚更严重。
　　背对着他的晁戎转过身来，手里拿着刚从崔宜送的必需品中翻找出来的药，重新打开一瓶水，回到简白藏身边：“吃药。”
　　简白藏看着药，摇摇头。
　　他不想吃。
　　“吃药。”晁戎把药往前递了递，态度强硬了几分。
　　“叮铃铃，叮铃铃。”
　　伸手可及的桌面上，崔宜留下的手机响了起来，两人的目光汇聚在发声体上。
　　晁戎放下药，拿起那部手机，注视片刻，在简白藏惊异的目光中，用力捏碎了它。


第74章 
　　崔宜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凝视传出忙音的漆黑屏幕，上面映照着半张严肃面孔。
　　查理收回贴上来偷听的耳朵，“居然没有人接电话！他们不会偷偷跑掉了吧？”
　　崔宜倒是不担心他们偷跑，他更担心简白藏现在的处境。
　　万一做得太过火，起了反效果，或者，实验体出现什么极端想法，不局限于留一个活人在身边……虽然崔宜对简白藏没什么好感，甚至对他曾经在秘密研究所任职有些反感，但是因自己从中挑唆而害死一条人命，崔宜还是会有些愧疚的。
　　收起手机，崔宜说：“走吧，去公寓看看。”
　　将车停在公寓外，崔宜与查理来到地下室，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
　　崔宜抬手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整个空置的地下层显得格外幽静，只有走廊尽头的通风口灌入呜呜的风声。
　　“简白藏。”崔宜敲着门，叫出简白藏的名字。
　　没有回应。
　　崔宜声音大了些：“晁戎。”
　　仍是没有回应。崔宜握着拳用力捶了几下：“我知道你能听见，晁戎，把门打开！”
　　门内，晁戎拥着简白藏，面无表情看着那扇门，轻轻把手臂扣得更紧了些。
　　“再不开门，我们就要强行破门了！”
　　门外的崔宜威胁，晁戎低头靠着简白藏：“我不想听他们说话。他们只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不允许。”
　　简白藏低声说：“他们是想帮你。”
　　“想帮我的话，就不要阻拦我。”晁戎偏执地认为，崔宜和查理都是碍事的家伙。
　　敲门声急促起来，崔宜在门外询问：“你把简白藏怎么样了？让简白藏回答，我数到三，没有听到回答就立刻破门！晁戎，你不要做傻事。”
　　“一、二、三！”
　　计时结束，崔宜没有迟疑，向查理眼神示意。收到指示，查理点头，举起手枪拉开保险栓，子弹上膛：“亲爱的，靠边一点，小心被碎屑擦伤。”
　　崔宜退后一步，查理枪口对准门锁，利索地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房门被人从外大力撞开，昏暗的房间与走廊光线一致，不需要适应就能看清房内景象，崔宜看着坐在床上的两人，心下一声暗叹。
　　发着烧的简白藏双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面容憔悴，镜片后的眼睛有些肿，布满血丝，下唇伤口显眼，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而罪魁祸首对此一无所觉般，一昧的将简白藏抱得更紧，拒绝任何人靠近。
　　“你要杀了他吗？”崔宜问。
　　晁戎目光转向他，冷冷道：“都怪你。你们为什么要出现？你们破坏了一切。”
　　“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查理挡在崔宜面前，双手紧握武器，在实验体面前不敢掉以轻心。
　　他冷酷地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的存在，就是不断给简白藏施加伤害。你好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忘了和我说过什么吗？”
　　晁戎面无表情看着查理，眼眸深处不断动摇。
　　怀里的人体温异常持续了很久，他不肯吃药，送到嘴边的食物和水碰也不碰，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那两人的到来让晁戎焦躁加剧，默认地盘被侵入的愤怒，与想要尽快驱逐入侵者的急迫感让他不安。
　　但他不想放开简白藏，无论如何都不想。
　　崔宜轻轻拍了拍查理的手臂，查理谨慎地挪开一些，露出他大半截身子。
　　“我们从没有勉强过你们接受什么吧？你们一直都有选择的机会，跟我们来到这里，也是你们自己选的。你的指责，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崔宜说，“我为你们提供了住处、水、食物，甚至是武器。但你做了什么？在物资条件充足的情况下，弄成这样，还要怪到我们头上？”
　　崔宜从查理身后走出来，缓缓向前几步，脚尖碰了碰倒在地上的水瓶，空了大半的水瓶在地板上滚两圈，发出一点声响。
　　简白藏与他对视一眼，只一眼就像耗尽了力气。或许还是得借助外力才行，简白藏保持缄默，任由崔宜发挥。
　　崔宜的声音灌入晁戎耳中，冰冷又刺耳：“你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找他的？看到他遭受痛苦折磨的样子，让你感到高兴吗？”
　　“我没有！”晁戎的表情看起来愤怒到极点，那张无可指摘的漂亮面孔也因此扭曲起来。
　　简白藏感觉到施加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忍不住蹙起眉，一声不吭地忍受下来。
　　那副濒临暴走的模样，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查理伸出手，拉住崔宜，最好不要在言语挑衅的时候太过靠近哦。
　　崔宜停在几步之外，刺耳的声音却像在耳边炸开：“你不是想成为简白藏的爱人吗？为了留住他，伤害他也在所不惜，这就是你对他的爱？你一直在逼迫他，让他喘不过气。你把他抓得那么紧，寸步不离，是因为你知道，只要你一放开手，他就会离你而去。”
　　晁戎眼中杀意更浓，暴躁地吼回去：“他不会离开我！”
　　崔宜立刻严词厉色道：“你敢不敢放开手，让简白藏做一次选择？”
　　晁戎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他不想放手，他不会放手的。
　　……他不敢放开手。
　　“承认吧，你一点都不在乎简白藏会怎么样，你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
　　崔宜冰冷残酷的话语让晁戎痛苦，并非来自肉体而是直接来源于精神的打击，让他对疼痛不敏感的躯体感到心口一阵刺痛。
　　“不是的，不是的。”晁戎一面说着否认的话，一面将简白藏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两具躯体揉成不可分割的一体。
　　简白藏终于承受不住，吐出一声轻轻的痛呼：“唔！”
　　晁戎后知后觉地低头，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而忽略了简白藏因疼痛一直在颤抖。为了忍住不发出声音，简白藏又咬破了嘴唇。
　　晁戎笨拙地擦拭简白藏唇上渗出的血，稍微一碰，简白藏发出了疼得抽气的声音，摇着头避开他的手。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让查理抬起了枪口，现在晁戎全部的注意力被简白藏引走，查理暗暗松了口气，不由分说地把崔宜拉了回来。
　　太冒险了！
　　崔宜目光紧盯那两人，他的话大概率奏效了。
　　晁戎凝望简白藏很久很久，慢慢的，不舍的，松开了手。
　　他问：“是不是很疼？”
　　简白藏没有回答，发着烧格外沉重的身体动了起来。
　　长时间被抱着没法转换姿势，手脚发麻不听使唤。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迈着蹒跚但坚定的步伐，走向崔宜。
　　怕腿软跌倒，简白藏向崔宜伸出了手，被崔宜一把搀扶住。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除去对晁戎攻击力的忌惮，查理不得不说，看到晁戎露出心碎的眼神，确实让人怜悯。
　　“你不能丢下我。”晁戎说。
　　滴答，滴答。
　　简白藏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脏滴血的声音。
　　但他不能回头，简白藏不停告诉自己，这才是最正确的决定。在这个时候心软，只会害死两个人。
　　崔宜扶着简白藏走出门外，晁戎也跟了出来。查理握着枪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像一具行尸走肉。
　　将简白藏送上车，崔宜坐上驾驶位，发动了车。
　　查理大大地叹了一声，对跟上来的晁戎说：“我们先带简白藏去调养一阵，你逼得太紧了，给他一些时间和空间。”
　　晁戎停下脚步，站在阴影里，漂亮的面孔被悲伤阴郁笼罩，几缕散乱的发丝被风吹拂，将眼眸中的倒影切碎。
　　简白藏再也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去看，那个身影幽幽孤立原地，他的呼吸几乎凝滞。
　　“查理。”崔宜招呼一声。
　　查理应了声，动作轻盈地跳上了车，系上安全带：“那家伙就放着不管了？”
　　崔宜瞟了车内的简白藏一眼，说道：“放心吧，丢不了。”
　　车辆缓缓发动，查理看着后视镜中晁戎的身影，心中颇有些感慨。驶出百来米，还能看见那个缩小的身影。
　　就在某个眨眼之后，视线中的身影消失不见。查理一下坐直了，探出车窗回头看去。
　　真的不见了。查理收回脑袋，看了看昏昏沉沉闭着眼的简白藏，将所有的声音咽了下去。
　　简白藏在车发动后就闭上了眼，情绪波动过大导致他病情加重，不仅头晕，还有些犯恶心。
　　当然，也有长时间没有进食、喝水的原因在。
　　车停了下来，简白藏警觉地睁眼，虽然他选择听从崔宜的安排，但必要的问题还是得问的。
　　“这是到哪儿了？”简白藏问。
　　崔宜：“下车你就知道了。”
　　简白藏挪动身体，低头下了车，稍稍抬眼，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车牌。他有些不确定地多看了几眼，随即愕然抬头，看见了车窗后那张更熟悉的脸。
　　简白藏：“伊索尔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索尔英俊的眉眼皱起来，嘴角却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那两个人把你卖给我了。”


第75章 
　　简白藏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昏沉发热的头脑生了锈般失去平日的灵敏度。
　　他闭上眼，呼出肺里的热气，吸入外界新鲜的冷空气，竭力保持情绪稳定，不再考虑那些复杂的事情。
　　怎样都好，让他离开那股窒息的氛围。
　　伊索尔向前一步，伸手将简白藏拉到身边，对崔宜说道：“你要的武器就在后备箱里，你们自己去拿吧。事先声明，这是不受合同保护的非法私人一次性交易，没有售后服务，所有问题概不负责。”
　　查理走到伊索尔那辆车的后方，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只箱子，对手中分量不怎么满意：“你就用这么一点敷衍我们吗？”
　　“少开玩笑了！”伊索尔恼火地怼回去，“能给你这些都不错了，不要浪费子弹。你们最好是按你们所说的那样，只是用作应急备案。”
　　“没有做好收尾工作，让应当被销毁的实验体流落在外，公司本来就应该负最大的责任。我们基金会不过是为你们擦屁股，你应该要感谢我们才对。”查理笑容灿烂。
　　伊索尔比出一根中指，狠狠盖上正在慢慢自动闭合的后备箱，随即把简白藏塞进车后座，快步上车离开。
　　查理回到崔宜身边，看着目送伊索尔远离的崔宜，笑着说道：“让那两人分开真不容易。不过，就这么让伊索尔把简白藏带走，真的好吗，你不是一直怀疑他有问题？”
　　远去的车辆在视野中缩成玩具车大小，然后在一个拐角消失不见。
　　崔宜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的任务只有那几个实验体，实验体不受控的情况下，我尽力争取最后结果不会太坏就行了。至于参与梅德勒岛研究的简白藏如何，我没有去执行正义的想法。”
　　“哈哈。”查理抬手揽住崔宜的肩，“你明明在电话里对伊索尔说，只有他有能力帮到简白藏。就算放他走，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感激哦。”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做事而已。”崔宜深吸一口气，“走吧，还有那几个家伙需要解决。在他们彻底叛变之前，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还未来到这里之前，崔宜就看过有关那群实验体所作所为的全部报告。无论是夺取船只的凶残杀戮，还是对找到的AS计划相关研究员所施加的残酷报复，都足够让人对这些实验体的凶残程度有所认知。
　　伊索尔所提供的这些武器最终会不会使用，并不取决于崔宜和查理，而是取决于实验体们的选择。
　　不受控的隐患，就只能清理掉。
　　通体漆黑的豪车疾驰向前，开到了一处私宅前，停稳熄火，伊索尔头也不回地说了声：“下车。”
　　简白藏打开车门下了车，天色已经完全昏暗，冷白车灯照映下，他的脸色比上车时更难看。
　　伊索尔走到简白藏身旁，保持一步之遥：“还站得住吗？”
　　简白藏点头：“只是发烧，没有严重到站不住的地步。”
　　“那就好，你自己跟上来。”伊索尔迈步走向大门，将拇指印上电子锁，滴的一声后，门应声而开。
　　跟在伊索尔身后进门，简白藏拘谨地站在门口地毯上。
　　“进来吧，自己找地方坐。”伊索尔径直走向吧台，打开符合精致吧台格调的暖色系氛围灯，但那张脸冷得像冰块，丝毫未被软化。
　　他从柜子里抽出一瓶红酒，又取出一只玻璃杯，拔掉软木塞，直接往杯内倒了大半杯，暴躁地晃了两下，咕咚咕咚全灌进了喉咙里。
　　喝法一点儿也不优雅。
　　“我，”伊索尔扭头看过来，“对你的隐瞒非常生气。不仅在那个实验体找上门时收留他，你还藏着一份绝密资料。”
　　简白藏坐在了简洁风真皮沙发边缘，手肘支在腿上，勉强撑住身体。
　　他眼睑低垂，注视着地面，疲惫倦怠让他无力保持精神，面对伊索尔愤怒的指责，也只能做出有气无力的回应。
　　“抱歉。”
　　“你知道看到那份资料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你让一直在那群老头子面前争论保下你的我显得格外可笑！”伊索尔不解气地又倒了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简白藏记得，崔宜解开那张芯片时，伊索尔也在场。
　　“所以，抓捕我的特工，什么时候会到？”简白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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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工？什么特工？你认为我把你带回来是要交给谁？”不知是因为一下子喝了两杯红酒，还是因为情绪激动，伊索尔脸颊通红，瞪着简白藏眼神吓人。
　　简白藏：“你不是把我暂居的地址告诉了别人？”
　　“你以为我有资格在被问起时不回答？而且，你身边有那个实验体在，我不认为有隐瞒的必要。”伊索尔还没有到为了完全没必要的事得罪安德森的地步，他言语带刺，“那个实验体要是没有能力把你安全带离，没用的东西就该趁早销毁。”
　　简白藏皱起眉头，不想听见那样的话，却也没有阻止的立场。伊索尔帮了他太多次，他只能低头听下去。
　　伊索尔情绪稍微平息了些，说道：“没想到，你们竟然被查理他们找到了。不知道搞什么鬼，竟然会通知我带你离开……”
　　那个叫崔宜的人，在通话里说他是唯一有能力且愿意帮助简白藏的人，伊索尔捏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反驳。
　　明明他们只见过一面，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洞察力，真是可气！
　　“把实验体带上岸，却没有约束的能力，光明守望基金会的那帮蠢货简直可笑。”伊索尔嘲弄地说。前来处理这件事的崔宜与查理算是掉坑里了，爬出来也得一身泥。
　　现在整座城市已经被严格把控，通往别处的公路关卡、港口都在军队监控范围内，防止可疑人物混出去。
　　伊索尔被停职后，反而更乐意以旁观者的角度欣赏混乱的局面，在他看来，不管还有几个实验体幸存，都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他扫了简白藏失魂落魄的惨淡模样几眼，质问：“你和你的实验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简白藏轻轻摇头，声音低哑：“我和他，本来就不应该在一块儿。”
　　“很庆幸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如果你今天没有被带出来，被查理带走的那些武器就会被用在那个不受控的实验体身上。”伊索尔大步流星地向简白藏走来，“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不用看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狼狈至极。简白藏扶着眼镜框，垂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瘦削的身形笼在一层颓丧气息中。
　　看起来，令人生出一股想要彻底破坏的欲望。
　　伊索尔俯视片刻，捏着简白藏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凝视嘴唇上的血痂：“你们上过床了？”
　　简白藏的惊愕从镜片后透出来：“你在说什么？”
　　伊索尔低下头，面孔越靠越近：“你嘴唇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还有你的手腕……不要告诉我，是你自己摔伤的。”
　　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伊索尔哼笑：“我早有预感，他会干出那样的事。这才是你真正逃开的理由吧？”
　　“不……”
　　简白藏矢口否认，但伊索尔没有心思听他的辩解，只是看着容忍那个实验体肆意接近、碰触的简白藏越来越火大。
　　伊索尔松开简白藏的下巴，双手按着他的肩，忽然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鼻尖相距一公分的方位骤然停止。
　　一支冰冷的枪抵着伊索尔的胸口，简白藏面容镇定，食指坚定地搭在扳机上。
　　“伊索尔先生，请保持距离。”
　　伊索尔呼吸一顿，过度难以置信以至于笑了出来：“哈，你用枪指着我？”
　　他站直了：“你用我给你防身的枪，指着我？！”
　　简白藏手指微微颤抖，在拉开距离后果断放下枪：“我对我的失礼十分抱歉。”
　　语气重点在“失礼”两个字上，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在说自己。
　　伊索尔咬牙切齿到面容扭曲，同时也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恼怒。
　　他退回到吧台，把触手可及的玻璃器皿通通砸了个粉碎。
　　气氛降至冰点，简白藏差一点要主动提出离开了。
　　忽然一声猫叫打破了冻结的空气。
　　简白藏匆忙向声音传来的楼梯看去，一只长毛奶牛猫正快步从二楼跑下来，几声娇气的猫叫被欢快的步伐颠碎成几段。
　　“旺卡先生……”简白藏有些不敢相信，它似乎刚睡醒，身上的毛还乱糟糟的。
　　旺卡先生高高竖起尾巴，侧着圆滚滚的身体在简白藏的腿上蹭了好几下，如同发动机引擎的呼噜声愈发清晰。毛茸茸胖乎乎的身体动作意外轻盈，跳上了简白藏的腿，仰起脑袋主动蹭简白藏的手，愉悦地眯起了眼。
　　简白藏抚摸着旺卡先生的头，无可避免地看到它身上那块明显刚长出来没多久的部位，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伊索尔。
　　“那只蠢猫打碎了我三个花瓶，和你一样，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伊索尔笑容狰狞，活像要把那一人一猫给生吞活剥了。


第76章 
　　旺卡先生的状态很好，精神饱满，肚子也吃得鼓囊囊，一看就有被好好照顾过。
　　简白藏轻轻抚摸着旺卡先生的头：“谢谢你，伊索尔先生。谢谢你照顾旺卡。”
　　伊索尔：“你觉得我会去照顾一只蠢猫吗？当然是负责打扫的保姆来干。”
　　“你好心收留了它，没让它成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简白藏说。
　　伊索尔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瞥他一眼，转身向储物柜走去。打开柜门，找到急救箱，在急救箱里翻翻捡捡，拿出一盒药，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瓶装水，回到简白藏身边。
　　“放下那只蠢猫吧，先把药吃了。”伊索尔把药和水重重砸在简白藏面前的茶几上，抱着手臂盯着他。
　　简白藏拿过药盒，那是格拉乌兹公司生产的特效退烧胶囊，一粒就能见效。
　　见他看了好一会儿药盒，伊索尔催促：“有什么好看的？不用担心，虽然这边我不常来，不过这些应急物资会有人定期更换，不会给你吃过期药的。”
　　倒不是担心那个。简白藏没有说话，伸手去拿瓶装水。
　　伊索尔嫌他动作慢吞吞的，拿过瓶装水一把拧开，塞进简白藏手里。
　　“快吃。吃完药去泡个澡，衣柜里有些没穿过的衣服，应该不会太不合身。”伊索尔再次催促。
　　简白藏取出一颗胶囊，含一口水顺下去，顺从地起身走向房间。
　　这间私宅格外宽敞，安排给简白藏的卧室带有独立浴室，浴缸也是方便躺下的设计，伊索尔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摘下的眼镜搁在置物架上，密集水流从头顶洒下，将简白藏整个身体笼在蒸腾的水雾里。
　　多日的疲惫积攒，仅仅是落在身上的水都让他感到不堪重负。他抬手关掉了淋浴，躺进放了半缸热水的浴缸里，已经困倦得几乎合上眼就能入睡。
　　那颗特效退烧药里包含安眠成分，十分钟左右开始发挥作用，或许今晚他可以得到一个宁静夜晚。
　　温暖的水包裹全身，蒸汽熏得人昏昏欲睡，水滴从发丝尖端滴落，简白藏睫毛上挂着小水珠，沉甸甸的让人睁不开眼。
　　疲惫累积到极点，让人一下都不想再移动。
　　就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就出去……抬手定下十五分钟后提醒的闹铃，简白藏闭上双眼，安静躺在浴缸里，细碎的黑发搭在额头上，呼吸清浅，胸口的起伏都微乎其微。
　　看着一地混在红酒中的玻璃碎片，伊索尔烦躁地抓了几把头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还是扔给保洁去处理吧！
　　片刻，一声尖细提示音响起。伊索尔睁开眼，拿过桌面上的平板，随手划开，点击其中一个图标，打开最新一条提醒。
　　一张放大的脸忽然出现在屏幕上，过于接近镜头让那张脸发生畸变，看不清五官，只看见一个惨白的椭圆轮廓上嵌着两个椭圆大黑洞。
　　过于惊悚的画面吓得伊索尔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不知那个镜头多久没有清理过了，明天就把负责清理的人炒鱿鱼！
　　他点开一旁的传声按键，没好气地呵斥：“离我的摄像头远点儿！”
　　接收到屋主警告，那张脸拉远了一点，终于能看清不速之客的五官。
　　老实说，看到那个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笨蛋蹲在墙头，伊索尔没有感觉比刚才好多少。
　　从茶几下面摸出一支手枪，确认子弹是装满的，伊索尔冷冷地下驱逐令：“消失我的视线范围，不要靠近这里。”
　　晁戎歪头看着发出声音的摄像头，抬起手，一拳砸碎了镜头。
　　画面忽然一黑，伊索尔额头青筋直跳，捏紧了拳头。
　　这种消失是吧？
　　他站起身，来到门口，透过猫眼，晁戎正直直站在门口，视线仿佛穿过猫眼锁定门后之人。
　　“如果你再不离开，别怪我不客气了。”伊索尔拉开保险栓，他确定晁戎听得见。
　　晁戎开口：“我要把他带走。”
　　伊索尔不耐烦地说：“你还没搞明白吗，简不想见到你。如果他选择了你，谁也无法从你身边带走他。”
　　晁戎固执地再进一步，只差一层门板就能破门而入：“把他还给我。”
　　“给你？让你把他拖入地狱深渊？”伊索尔将枪口抵在门上，“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出现在他面前，就是最让他痛苦的事。请你离开。”
　　晁戎很想硬闯，但在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
　　简白藏说过，不希望他再用自己的身体去对抗枪弹。
　　如果在这里和这个人正面起冲突，一定会被简白藏知道。
　　没料到实验体会就这么离开，伊索尔有些莫名，把上了膛的枪拿回来，重新关闭保险。
　　哪怕没有远离，至少不要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伊索尔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回头朝简白藏所在的房间看了眼，伊索尔挑眉，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浴室内骤然吹入一股冷风，门被无声开启。
　　晁戎蹲在浴缸前，看着在药物影响下熟睡的简白藏。水温已经不太热了，但他的脸被水汽浸透了一般，血色充盈，疲惫感缓解了很多。
　　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时间已到。即将发出铃声的前一秒，被人关闭了。
　　晁戎猜不透简白藏心里的想法。很遗憾，他并不具备读心的能力。
　　但他有所自觉，简白藏的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是想带简白藏走，去……去哪儿呢？
　　除了那座岛，简白藏能跟他去哪儿？
　　晁戎伸手碰了碰简白藏的脸颊，好温暖，又柔软。热度从指尖传递至他的身上，像是一枚火种将他轰然引燃。
　　但他只是蹲在那里，忍耐着由内至外的热烈烧灼，指腹蹭了蹭，眼中满是留恋。
　　简白藏没有醒来的征兆，浴缸里的水越来越凉，晁戎试探着伸出手，将简白藏从浴缸里抱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阻止不了从简白藏身上淌下的水重新掉进浴缸。哗啦啦的水声在浴室中无限放大，晁戎动作僵硬地停下，心跳都不受控地变得极快。
　　幸好，简白藏睡得很沉，没有被那声音惊醒。
　　晁戎来到卧室，将简白藏放到床上，随着他的身体缓缓落下，柔软的床垫向下凹去，看起来像是要把他包裹起来。
　　屋内恒温系统一直是开启状态，从大厅走廊到房间内，穿一件单衣就已足够，床上也只备了轻薄的蚕丝被。
　　晁戎把被子给简白藏盖好，自己也躺了上去。
　　对简白藏来说，这张床肯定十分舒适，在别的地方，大部分床都硬梆梆的。
　　他侧身躺着，凝视简白藏的睡颜，想要亲亲他的嘴唇。望着唇上的伤良久，最后只是在他的嘴角亲了亲。
　　“喵……喵……”
　　拉长的猫叫声在门外响起，晁戎皱起眉，并不想把那只烦人的猫放进来。
　　没等到人来开门，旺卡先生在门外叫个不停，还伸出爪子挠门。为了不吵醒简白藏，晁戎还是把它放了进来。
　　最先来到这座房子里的旺卡先生丝毫不见外，可以说，它已经将这里认领为自己的领地，没有任何一扇门可以阻挡它。
　　旺卡先生轻车熟路地来到主人的枕头边，呼噜呼噜地躺下了。
　　凭什么它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待在这里？晁戎有些生气，他看这只猫不顺眼，看这张床不顺眼，看这栋房子不顺眼，看这栋房子的主人更不顺眼！
　　但他给不了简白藏比这些更好的东西，他所有的，只有岛上的废墟。
　　而据崔宜所说，那座岛现在也已经被他人所占领。
　　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一意孤行带走简白藏，对简白藏危害更大。
　　晁戎悄无声息地离开那栋房子，看到站在拐角处的人影，停下了脚步。
　　“嗨，我就知道你会跟到这里来。”查理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
　　晁戎知道查理在这里，但没有选择避开。
　　夜风吹动散乱的头发，他眼神茫然，游荡在街道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查理的确觉得他有些可怜，发出一声大大的叹息：“跟我们走吧，我们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栖身之所。”
　　晁戎无视他，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你就不想把简白藏夺回来？”查理脚步轻快地跟上来。
　　晁戎：“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的就是你们。”
　　他哪里来的脸面说出这样的话？
　　查理：“你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离开你。”
　　晁戎生气地蹙起眉：“我不明白。没有人告诉过我。”
　　“他在恐惧。”查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成功绊住了晁戎的脚步。
　　“他一直在恐惧，你会对他产生怨恨，因为那座岛上所发生的一切。痛苦、懊悔与愧疚转化为逃避，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你身边逃离。”
　　晁戎不能理解那些复杂情绪，他听见了原因与后果。
　　简白藏害怕他恨他？
　　当然，他当然怨恨他，晁戎想。被攻击，被遗落，被回避，谁都会生气吧！
　　但他从未想过对简白藏刻意施加痛苦，从未。
　　“他希望你能获得新生，远离过去的一切，所以他选择了我们。你对于这一点很不高兴，我却很高兴他做出如此明智的决定。”查理说。
　　晁戎：“那些事情，我不在乎了。”
　　查理：“你不在乎简白藏过去做了什么，但他在乎。现在又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你是想继续让他担心下去，还是，跟我们走，直到有能力把他带回来？”


第77章 
　　“我，想要他选择我。”
　　晁戎的声音在森冷寒夜中格外清晰。
　　查理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钻进停在路边的车里。
　　他从耳朵上摘下耳机，倾斜身体，越过界限给了驾驶位上的崔宜一个热烈的吻：“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全部按你说的转述，没有说错一句台词，我棒不棒？”
　　崔宜按下通话关闭按钮，轻轻一笑：“你很棒。”
　　查理与晁戎的对话，崔宜全程都听着。查理所说的那些，也是崔宜从耳机里说一句他学一句复述的。
　　遗憾的是，晁戎虽然接受了他们的建议，但没有选择和他们走，而是坚持守在那栋住宅外不愿离开。
　　愿意松口已经相当了不起了的进展了，比起之前完全抗拒的状态，是很大的进步。除了简白藏的话，他谁也不听。
　　想也知道劝不动，查理给晁戎留了一个手机，只要确定他不会乱跑，有需要的时候联系得上人就行。
　　得到夸奖，查理笑得得意，抬起胳膊想要伸个懒腰。车里的空间太狭窄，双腿无法伸直，两只手碰触到车顶，只好不尴不尬地收了回来。
　　“累死了，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几次，等结束我要好好放个大假。说真的，我要开始羡慕那个不知疲惫的实验体了，他的强化程度比我高太多。”查理扣上安全带，崔宜顺手把他的椅背往后调了几度，让他靠得舒服一点。
　　查理立刻甜蜜地说：“谢谢亲爱的。”
　　“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在行动中的优势，都是用透支生命换来的。如果不需要付出代价，为什么那些高层不用在自己身上？当初被帮派老大选中接受强化实验的你，也只是比他幸运一点而已。”崔宜发动车辆，驶离这条街道。
　　听出崔宜对这个话题抵触，查理不再继续下去。柔和目光注视崔宜，路灯光影掠过，让那个身影像是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简白藏在闹钟声中醒来时，正躺在舒适柔软的被子里。早早醒来，趴在枕头旁假寐的旺卡先生睁开眼，翻开肚皮对他撒了个娇。
　　简白藏坐起身，掀开被子看了眼，沉默良久。
　　他并没有裸睡的习惯。
　　手机设置的闹钟被关停了，是他自己从浴缸里爬到床上的？
　　简白藏毫无印象。
　　昨晚的记忆停止在他身体沉重得不想从浴缸里爬起来，定好闹钟闭眼小憩的时刻，在那之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那颗药效果强烈，再加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简白藏有预料自己会睡死过去，没想到会睡得那么死，简直就是昏迷。
　　但他内心对这个环境并不信任，受药物影响沉睡太不明智，现在的结果证明他那时的迟疑是对的。
　　简白藏双手捂住脸，所以他才不是很想吃那颗药啊……
　　放弃没有结果的回忆，从柜子里找到全新的衣服穿上，简白藏洗漱结束来到客厅。
　　旺卡先生轻车熟路地上了楼，猫粮以及其他为它准备的东西都在二楼。
　　以简白藏的身份，连客人都算不上，哪怕有主人允许他也不会动屋子里的东西。简白藏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候。
　　一个小时后，屋主才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
　　“早。”伊索尔从酒柜里抽出一支新的红酒，又拿了两只高脚杯，坐在简白藏对面。
　　“一早起来就喝酒吗？”简白藏问。
　　“不喝酒这样的日子怎么过？”伊索尔给自己倒了一杯，瓶口悬在另一只杯子上方，“你要吗？”
　　简白藏摇摇头，伊索尔便放下了酒瓶，自顾自地喝起来：“冰箱里有食物，你自己去拿。”
　　简白藏走到冰箱边，打开冰箱门，有一些面包、三明治之类的食物。包装上日期很近，是昨天新补充的——应该是伊索尔接到消息，临时让人准备了一点即食食品。
　　他拿了两个三明治出来，回到沙发边，将其中一个递给了伊索尔。
　　伊索尔头也不抬地接过，随手扔在了茶几上，将酒杯送到了嘴边。
　　他也只是最近才开始这样。
　　太过清醒，脑子里就会想着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倒不如让酒精损坏大脑，稀里糊涂地做了事，还有酒精可以背锅。
　　简白藏看着伊索尔，犹豫地开口询问：“昨晚……”
　　伊索尔目光转向他。
　　简白藏斟酌字词：“昨晚我进入房间之后，有发生什么事吗？”
　　伊索尔定定注视他，看得简白藏心中忐忑，才淡淡地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哦。”简白藏点点头，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伊索尔并不打算告知简白藏昨晚那个实验体找上门的事，闷头喝着酒，继续思考如何处置简白藏。
　　让简白藏继续藏在别处，并不能改变什么，结果还是会和之前一样，只要安德森发话，他就得把人交出去。幼稚得像玩躲猫猫，安德森可不会一直跟他们玩这种小游戏。
　　一口接一口饮下，杯中红酒越来越少，饮尽杯中最后一滴，伊索尔说出了经过一番考虑的最终结果。
　　“我准备用船把你送到公海。”伊索尔说。
　　简白藏目光惊讶：“公海？但是……现在还能出海吗？”
　　“我们这样的有钱人，四处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再正常不过。几个富家公子哥，带上一些模特、演员，乘游艇出海逛几圈，是常有的事。”伊索尔说，“等到了公海，再让公司的船把你送去别的大陆。”
　　简白藏捏着三明治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伊索尔要送他离开？
　　虽然崔宜承诺光明守望基金会会接管晁戎，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他走了，晁戎接下来会如何？
　　“怎么，你不想离开吗？”伊索尔问。
　　简白藏：“现在港口应该处于戒严状态，你要怎么把我送出海？”
　　从他的表情看，显然对这个计划没有多大的信心。
　　伊索尔对他的这份不信任感到被冒犯：“如何执行是我的事情，不用你考虑。”
　　“我只是觉得，伊索尔先生为我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报答……”简白藏笑得勉强。
　　伊索尔：“保护手下员工，是老板的职责所在。你为公司创造了价值，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放出那样的豪言，但伊索尔也不确定是否能够行得通。
　　寈
　　只能铤而走险，试试看了。


第78章 
　　越是冒险的计划，越是充满不确定性。
　　现在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无法预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伊索尔说出想法后，立刻开始着手实施。
　　迟则生变，宜早不宜迟。
　　确定公司近期航运进程，选定一艘近期会经过的船，第二天晚上，简白藏就被伊索尔带上了一艘游艇。
　　但他仅限于在下层一间狭小的休息室内待着，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
　　上层是音乐与欢声笑语，游艇、香槟、美人、美食、灯光，具备一切纵情声色的游艇派对所该有的元素，与下层所在如同两个世界。
　　旺卡先生留在了那栋房子里，伊索尔不认为逃亡海外还有闲心带上一只猫，倒不如留在他那儿，还有专人照顾。
　　房间里准备了水和食物，简白藏没什么胃口，思虑过重让他精神萎靡，必须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他透过圆形玻璃窗往外看去。
　　有钱人的私人码头没有别的船只停靠，岸边拉起一条显眼的灯带。马达声响起，游艇缓缓驶离，近处水面闪烁粼粼波光，反射着游艇上的彩灯，增添了几分亮度，将远处的岸衬托得更加黯淡。
　　忽然，简白藏看到岸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后的长发被风吹起，似乎正注视着这个方向。
　　简白藏瞪大双眼站起身，脸颊差点贴在玻璃上，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
　　来不及看清那个身影是否是心中猜想的那个人，几束灯光晃动着朝这个方向照射而来，有人进入了这个私人码头。
　　不确定这个距离会不会被看见，简白藏还是下意识躲了一下，再探出半个头去看时，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赶到岸边的一伙人手中拿着手电，很快从岸上取下一只救援船下了水。
　　简白藏离开窗口，安静地坐在固定在墙上的小床上，对任何情况的发生都极为坦然。
　　不管来的是谁，伊索尔会出面解决的。
　　如果伊索尔解决不了，他也只有任人处置的份。
　　小船靠近游艇，三个人身手敏捷地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不速之客的到来，让船上顿时响起几声尖叫，很快意识到那样的行为失态，一时间安静片刻，接着再度响起窃窃私语与质问声。
　　伊索尔与同伴谈笑风生的淡定笑容消失，放下手中香槟，走到了那三人跟前。他的目光扫过最先爬上来的乔纳森和程默，定在了最后一个爬上来的戴夫身上。
　　这群顶着政府安全部门帽子的苍蝇，又阴魂不散地跟来了。
　　“抱歉，打扰了，伊索尔先生。这么晚了，你们这是要出海吗？”戴夫露出一个笑容。
　　格拉乌兹公司的安保并非摆设，秘密安全部门一直密切关注着伊索尔的行踪，但对方显然有意识地防备着各种跟踪监视。
　　他频繁出入各种高档场所花天酒地，上了车后却很快消失无踪，派出去的人跟丢几回。大半个城市建设都与格拉乌兹公司相关，几乎难以确定他的落脚点。
　　好不容易获知伊索尔在游艇派对上露面，戴夫立刻带人赶了过来。
　　总所周知格拉乌兹公司的航运是世界顶级，伊索尔会作出怎样的操作难以预料，一切动向都需要十级警戒。
　　“有什么问题吗？安全员先生？”伊索尔也展示出假笑。
　　被嘲讽为安全员的戴夫并不生气，笑着说：“恐怕你们暂时不能离开码头。”
　　“是吗？我想知道你要用什么样的理由阻止我们进行正常的娱乐活动。”伊索尔嘲讽地笑着说，“如果你们想要以公司还在接受调查为由，那么不好意思，我已经接受过调查，并且停职，你不能再用公司为由限制我了。”
　　“伊索尔，发生什么事了？”人群中走出另一个公子哥，手中悠闲端着鸡尾酒，打量眼前这几人，皮笑肉不笑，“我想我应该没有邀请过你们，不管你们来自哪个部门，这样擅自闯入我的游艇，有任何许可令吗？”
　　说话的是这艘游艇的主人，戴夫依稀记得他是某位议员的儿子，如果被对方抓住把柄，那可不是道歉这样简单的事。
　　戴夫淡定点头：“是的，先生，我有搜查令。”
　　他从衣服内袋中抽出一张叠起的纸，打开来，向对方展示：“我们接到举报，这艘游艇上有违禁品，我们只是前来求证。如果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我会亲自上门向议员先生，以及莱恩先生道歉的。”
　　“你冒犯的人是我，难道不是应该向我本人道歉？”伊索尔的假笑微僵，“违禁品……这也是你们的管辖范围？”
　　比起他几乎快应激的反应，戴夫笑容更温和：“处理任何危害国家的人、事、物，都是我们的职责范围内的事。”
　　持有搜查令，并且是搜查违禁品的理由，没有任何借口拒绝。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套，伊索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名议员的儿子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场合，纵情欲望，纸醉金迷，有一些助兴的药物不是理所当然的？
　　的确是伊索尔和他一起组织的派对，但这艘游艇是他的，如果在他的游艇上发现违禁品，肯定会被那些媒体大肆宣扬，成为一桩丑闻，进而成为父亲政敌手中的把柄。
　　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慌乱，立即拿出手机给律师拨打电话。
　　戴夫没有阻止他，不客气地对自己的伙伴们示意：开始。
　　明明知道他们要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违禁品，伊索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开始在现场进行搜检，眼神晦暗莫名。
　　音乐被关停，刚才还相谈甚欢的人们站到了墙边，或是满脸不快，或是担惊受怕地挨个接受搜身。
　　程默抬脚向游艇下层走去，伊索尔下意识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
　　“伊索尔先生，是要阻止我们进行合法搜查吗？”程默说。
　　与“合法搜查”所对应的，当然就是格拉乌兹公司的“违法操作”。
　　伊索尔沉默地站在原地，不肯让出半步。
　　“伊索尔先生，要知道，我们是有强制执行的权力的。”程默加重了语气。
　　伊索尔反而更淡定了些：“那你尽管试试？”
　　程默向来看不惯这些仗着有钱为非作歹的家伙，见他这样的反应，越发确定他心里有鬼：“你……”
　　他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视线忽然移开，盯着伊索尔身后，安静下来。
　　伊索尔猛地回头，猝然色变。
　　简白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平静地站在楼梯下方。


第79章 
　　伊索尔咬牙：“谁让你出来了，你出来做什么？”
　　没有应答，简白藏扶着金属扶手，一步一步走上来。
　　伊索尔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压低的声音带着点愤怒，对他擅自行动十分不满：“这里没有你的事。”
　　程默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面上绽开一个笑来：“这不是在格拉乌兹公司任职的简博士吗？你也受邀参加了这场派对？”
　　简白藏语气如常：“我只是作为伊索尔先生的随行人员，参观一下这艘豪华游艇。”
　　程默笑意未达眼底，看着脸色铁青的伊索尔，他继续说道：“真是太巧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之前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了解一些工作相关的事情，但在你受袭住院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今天请你务必赏脸，好好交流一下。”
　　戴夫也走到程默身边：“简先生，请你配合调查，和我们走一趟。”
　　简白藏脸色仍然苍白，眼神却镇定平和，他点点头：“我可以配合你们。”
　　“你们不能带走他！”伊索尔强行拉住简白藏的手，捏紧了，脸色可怕得吓人。
　　戴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状似无意间露出枪柄：“难道伊索尔先生希望我们说的是，‘逮捕’他？”
　　气氛凝滞，简白藏轻轻挣了挣，对伊索尔说道：“我很感激伊索尔先生对我的照顾，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况且，只是一些拿不出实质证据的询问而已，我想，不会有问题的。”
　　伊索尔紧闭着嘴唇，愤怒地瞪着简白藏。
　　有问题的从来不是眼前这几个苍蝇，而是……一旦对简白藏失去掌控，作为知晓秘密的知情者，一定会遭到抹杀。
　　尤其，简白藏还被怀疑曾与那位赫伯特教授有过度往来，落到秘密安全部门手中，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让他闭嘴！
　　但现在的情形下，伊索尔没有正当理由阻止简白藏被带走。
　　为了不搞出太大动作，用自己的名义肯定会引起注意，他怂恿了与父亲交往密切的议员的儿子来举办这场派对。
　　糟糕的是，这艘游艇还是被人盯上了，专程前来搜查“违禁品”。
　　他们搜出了想要找到的真正“违禁品”，简白藏。
　　现在不让他们带走，接下来会不会搜到什么，就很难说了。这牵连到那位议员，伊索尔不得不慎重考虑。
　　游艇上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方向，那位议员家的公子哥疑惑地皱起眉，若有所思。多方压力之下，伊索尔僵硬地松开了简白藏，任由他走到程默身边。
　　戴夫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召回还在继续搜查的下属：“各位，今日的搜查就到此结束了。我们没有搜到任何违禁品，看来是有人谎报了不实信息。”
　　他见好就收，向议员家的公子郑重道了歉，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折返。
　　简白藏跟随程默坐上救生艇，返回岸上，心中默默对伊索尔道歉，没有回头。
　　伊索尔眼含怒火，冲到栏杆边，对身旁的人高声喊道：“靠岸！”
　　经过不速之客的捣乱，所有的气氛都被打散，这场游艇派对无法继续，就这样不欢而散。
　　伊索尔只留下一句稍后再解释，快步跑向自己的车，一脚油门朝戴夫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在车上等待的女探员苏见到同伴上车，没有一丝迟疑，开车驶离码头。
　　打开一条缝的车窗漏进强劲的风，程默靠上椅背，终于大大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关上，鼓噪的风声隔绝在外，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程默把手搭在身侧简白藏的肩上，笑眯眯地观察着他此时的模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时程默坐在简白藏右侧，左侧坐着另一个大个子肌肉男，看起来就是这一组人中的武力输出担当。
　　简白藏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十分坦然，面上看不出情绪，但十指交叉握在身前的双手泄露了一点掩饰起来的紧张。
　　“我们找了你很久，简。”坐在副驾驶的戴夫说，“对了，你的同伴呢？”
　　简白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什么同伴。”
　　戴夫掏出另一张纸，从前座伸到简白藏面前：“这不是你交给假证贩子的吗？与你同行的那个……是实验体吧？”
　　简白藏瞥了那张纸一眼：“他只是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偷渡客。贫民、流莺聚居的街区，这样的人很多。”
　　“这么说，你只是一个好心的金主，为你偶然遇到的卖身偷渡者买了个假身份？”程默忍不住想要吐槽，这样的理由未免太敷衍。
　　戴夫回过头来：“不知道他是否和你提过，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不过我们的谈话进行得不太愉快，发生了一些冲突。”
　　乔纳森掰了掰手指，压得关节咔咔响：“我们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你再怎么隐瞒也无济于事。我们已经找到了你，接下来会找到他的。”
　　负责开车的苏开口：“行了，你们就不能进行温和一点的谈话吗？之前就是这么搞砸的，他们受到的威胁已经够多了，才不在乎你们的恐吓。”
　　年轻的女探员阻止了同事们的咄咄逼人。
　　从他们上车起，苏就透过后视镜暗中观察。简白藏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研究员，实际上他的心理素质强过她所见过的大部分人。
　　在伊索尔的保护下，他主动站出来直面前来找茬的戴夫，足以说明他的心理防备坚固，不是轻易可以突破的。
　　这样顽固的人苏见也过不少，多年经验告诉她，永远不要妄图让嫌疑人因恐惧而吐出真相，因为他们背后所受的威胁可能更严重得多。
　　哪怕简白藏没有泄密的想法，只要脱离掌控，所面临的将会是来自公司和军方特工两方的封口。
　　不过值得深思的是伊索尔的反常举动。
　　看样子，伊索尔是想走海运将简白藏转移，而且身边没有带人。这大概率是个人行为，看来他们两人私交很不错。
　　他们必须把握住机会，想想该怎样撬开简白藏的嘴。


第80章 第80~81章(二合一)
　　简白藏保持垂头沉默的姿态，不太擅长应对言语质询，这段时间他得好好思考，如何回答接下来的拷问。
　　审讯的方式，他多少知道一点。最常见的一个，就是通宵审讯，用刺眼强光逼迫受审者不能睡觉，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更容易突破心理防线。
　　这种方式还算相对温和的。简白藏没多少自信接受得了暴力审讯，可能在承受不住之前，找机会自我了断会比较轻松一点。
　　简白藏想起，他曾经“威胁”过晁戎，寻死的方法有很多种。
　　其实仔细想来，那更像是他潜意识里知道晁戎不会想看到那样的场面，所以才敢说出那样的话。
　　比起威胁，倒不如说是“欺负”。
　　见到晁戎为此皱眉，着急的样子，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复杂的心理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担忧？愧疚？难过？痛快？满足？
　　或者，皆有之？
　　但同样的话对其他人说出，起到的效果则完全相反。
　　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人，自然也会阻止他的一切自戕行为。目的却是让他活着，可以遭受更多的痛苦。
　　简白藏垂下眼睑，眼底一抹掩不掉的苦涩。
　　那双紧抱不放的手，叫他怎么能忽视其中包含的东西？将晁戎固执待在他身边的理由，简单粗暴地归结于对他的仇恨？
　　简白藏早有察觉，只是不愿承认。
　　所以……把晁戎交给崔宜是正确的决定。
　　简白藏再一次向自己催眠一般重复，他和晁戎是无法一起逃离的。
　　但和晁戎分开，简白藏也并非为了只身赴死，那样英勇无畏的觉悟，他暂时还不具备。
　　所以，不要轻易去想自我了结的事情。
　　活着。不管用什么支撑，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苏探员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比起生命威胁，他明显更需要的是生命保障吧？明着摆出我们的条件，聪明人都会知道该怎么选，不是吗？”
　　能用收买摆平的事情，是最简单的事情。
　　程默：“……你说的对。”他觑了身旁的简白藏一眼，“但这家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我可不知道我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条件，比伊索尔优势大。”
　　他们的对手，是那个钱多得扔进海里能让海平面上涨的大少爷。
　　乔纳森不太赞同苏的说法：“他可是曾经参与梅德勒岛实验的研究员，一个罪犯，还得我们说好话捧着他才行吗？”
　　他们在彼此对话，话里的内容却是说给简白藏听的。有人说好有人说坏，才好为商议条件做铺垫。
　　戴夫艰难地从安全带的约束下侧过身来，尽可能地正视简白藏以示尊重。
　　“简先生，请你认真考虑我说的话。我们真的很需要一个证人，揭露梅德勒岛上所发生的罪恶。格拉乌兹公司进行的一切非法实验，都是迫害犯罪，你最清楚不过。配合我们，也是在为你自己赎罪。”
　　简白藏抬眼定定看向戴夫，镜片反射窗外透入的光线，看不清他的双眼。
　　车厢内安静下来，几道呼吸声清晰可闻。
　　三双眼睛聚焦在简白藏脸上，等待他的回答。
　　“有车在跟着我们。”苏忽然开口，打破僵局。
　　戴夫有些失望地转回去，当然，他也没奢望立刻就能得到简白藏的回答，他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后视镜中映出一辆紧跟不放的豪车，戴夫摇摇头，那位伊索尔先生还是没有放弃啊。
　　戴夫对苏说道：“不用管，就算跟上来，他也做不了什么。”
　　“嗯。”苏将注意力放在道路前方，难免有些担忧。
　　油门踩到底，车速显著提升，顺利将伊索尔甩开一段距离。
　　简白藏身体不自觉紧贴靠背，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嘭！”
　　伴随一声巨响，快速行驶中的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向着右侧偏离笔直的道路。
　　突发紧急事件，车胎毫无预兆地爆了。
　　负责开车的苏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做出反应，猛踩刹车，紧打方向盘。
　　车上所有人都在惯性作用下被甩向一边，主副驾驶的两人胸前安全带发挥了作用，将他们牢牢固定在座椅上，而后排的三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坐在最边上的程默第一时间抓住车门上方的拉手，努力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坐在中间的简白藏没有一丝缓冲地撞到了程默身上，紧接着承受了乔纳森的重量，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出来一般，却痛苦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车内乘客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四处碰撞，只能尽可能地护住头颈等薄弱部位。
　　金属轮毂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火星迸射，失衡的车发生大幅度偏转，在道路上东倒西歪地滑行几十米后，翻转三百六十度狠狠撞上路边护栏，最终以侧翻的状态停了下来。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滑了下来，落到鼻梁上，划过皮肤的感觉有些痒。
　　简白藏从短暂昏厥中苏醒，勉强睁眼。
　　蜷缩的身体上落了些玻璃碎片，浑身的骨头都在痛，呼吸停滞片刻，才颤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来。
　　耳鸣声尖锐地扎着他的耳膜与大脑，头部受到碰撞的昏沉眩晕感，让他有些意识模糊。
　　他抬起手想要擦拭淌下的液体，却几次失了准头。
　　护住头的同时，眼镜也保住了，此刻还歪歪挂在耳朵上，或许是受到撞击影响，简白藏勉强扶正眼镜，视野仍一片模糊。
　　身旁的程默摔晕了过去，乔纳森似乎意识也不大清醒，闭着眼发出痛苦呻吟。他们三个按照座位顺序叠在车厢里，被强壮的乔纳森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驾驶位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开，将戴夫与苏挤压在座椅中间，此时也没了动静。
　　身体疼痛与被压迫的窒息感强烈，简白藏急促喘息着，肺部负荷却越来越重。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浓浓的汽油味充斥着整个空间，这辆车在漏油。
　　幸好此时街道上没有其他车辆，否则一定会引起重大连环事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简白藏用力闭了闭眼，咬着舌尖努力保持清醒，张口想要呼唤身边的人，却只见出气听不见声。
　　几声响从车外传来，侧翻的车摇晃了几下，像是什么重物落在了车上。
　　有人在外面试图拉开变形的车门，但不知是哪里卡住了，车把手发出“咔哒、咔哒”声，没能打开。
　　简白藏竭力转向那扇车门，想要看清来的是谁，额头上的血好像快要流到眼睛里了，他徒劳地眨了眨眼，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一声巨响，路灯冷白的光照射进来，变形的车门被人暴力拉开，整个车门都被卸了下去。
　　简白藏只看见了一个背光的模糊身影。
　　但那偏偏是一个，无论多模糊，他都能一眼认出来的身影。
　　晁戎站在侧翻的车上，蹲下身，双手向简白藏伸来。
　　简白藏身体自作主张地动起来，想要回应，动作却受到了限制。晁戎绕开压在简白藏身上的乔纳森，握住他的手臂，将他从车里拉了出来。
　　还未完全失去意识的乔纳森条件反射地去抓简白藏垂下的手腕，但他没有多少力气了，晁戎无情地掰开他的手指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简白藏从身边经过，口中发出微弱含糊的声音。
　　晁戎抱着简白藏跳下车，有些笨手笨脚地擦拭他脸上的血，不过好像起了反效果，简白藏半个额头都染上了一片红。
　　简白藏愣愣望着那张露出手足无措表情的脸，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晁戎一直跟在身边？
　　一声急刹响彻街道，简白藏目光转向匆忙追赶而来的豪车，伊索尔追赶了上来。
　　远处就听见车祸的声响，提前给来人做出预警，伊索尔下车见到现场这一幕，还是难掩震惊。
　　简白藏看见伊索尔面朝这个方向，动作果断地拿出随身携带的枪，向这边瞄准。
　　随后，是一声枪响。
　　根本来不及阻止，也无力阻止。
　　简白藏竭尽全力朝晁戎伸出手，几乎是本能的动作，想要挡在他的面前。
　　但子弹并未如预期那般落在这里，他和晁戎都没有中弹的痕迹。
　　总不可能，伊索尔坐了三年办公室，连射击的准头都完全丢失了吧？
　　简白藏后知后觉地移动视线，看向后方。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他才是伊索尔瞄准的目标。
　　那人中弹后并没有倒下，低头看了眼被击中的部位，若无其事地将视线重新放回他们身上。
　　实验体！简白藏恢复了一点思索能力，不难判断，那个实验体就是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
　　见到简白藏下意识做出的动作，晁戎看起来很开心，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痛……”简白藏发出一声痛呼，他分辨不清身上到底哪根骨头断了，只觉得哪里都疼。
　　晁戎慌忙松开一点，警惕的目光锁定一旁虎视眈眈的AS017，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周身散发着禁止靠近的气场。
　　滚开！
　　AS017皱了皱眉，脚步迟疑，停在了原地。
　　论单打独斗，他没有那个信心打得过三号。虽然没有向那个方向靠近，但他揣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按下按钮通知同伴，很快其他人就会赶过来会合。
　　AS017不满地原地踏了几步，想要靠近，又不敢冒险。
　　经过一段时间的踩点跟踪，他们选定了伊索尔作为袭击目标。
　　身为格拉乌兹公司的高层，比起其他人，伊索尔总是频繁出入各种场合，有更多暴露机会，是相对容易下手的目标。
　　AS017一直在跟踪伊索尔，今晚见到简白藏是意外之喜，要不是他们从杨熙那里看到过资料，记住了简白藏的脸，或许就要错过了。
　　他原本只是在岸边等候，没打算动手。没想到被他弄翻的车里那伙人突然出现，不知他们在游艇上做了什么，竟然把简白藏带回了岸上。
　　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接近简白藏，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出现，却被这群人半路劫走，接下来还不知将会被带到何处。AS017思来想去，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没等同伴到来，擅自出了手。
　　同时他也没想到，一直不知所踪的AS003也在这里。
　　“三号，那个人可是实验室的研究员，你这是在做什么，保护他吗？我们才是同类，你确定要为了他和我们作对？”AS017质问。
　　晁戎不说话，对这个让简白藏车祸受伤的人充满敌意。
　　他敌视任何想在这个时候靠近的人，无论是AS017，还是伊索尔。
　　一旁侧翻的车内又发出些许响动，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
　　一只沾血的手伸了出来，搭在门框边缘。那只手用力得颤抖，才缓缓撑出半个身体，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程默趴在车上，恍惚了一阵，眼睛看清了眼前的场面，脑子一点儿没跟上。
　　“三……号？”程默似乎听到了这个称呼。
　　他看见简白藏身边的长发青年，这就是戴夫口中那个实验体？
　　他的脸比照片更立体，过于漂亮的容貌在这样的场景下有些刺眼。他的表情冷漠，让人背脊发寒，程默清醒认识到，眼前这是一个美丽冰冷的人形兵器。
　　程默有些想缩回车里，当作自己从没出现。
　　同行的三人万幸都活着，可失去了行动力，他自己也在强弩之末。
　　场面太过混乱，好在并不是被针对的目标，而且有被忽视的嫌疑。
　　不不，现在不是躲起来的时候！程默咬咬牙，拿出了自己作为政府秘密安全部门探员的职业素养。
　　跟随而来的伊索尔拿枪对准在场另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根据刚才听到的对话，程默推测这个人也是实验体才对。
　　为什么这两个实验体看起来是敌对关系？
　　他们都是冲着简白藏来的？
　　糟了！程默想起此前那些被杀害的研究员，着急忙慌从车里爬出来，落地脚步一个踉跄，匆忙扶住车才站稳。
　　他掏出别在腰上的手枪，一时不知道该对准哪一边才好。
　　在场的人各有目标，只是瞥了一眼那边的动静，并不把程默放在眼里。
　　在AS017看来，那两个手里握着枪的人，对他不能造成太大实质性伤害，需要注意的只有三号一个。
　　虽然此前只是试探性起过几次冲突，他们没有动真格地全力对战过。AS017估量着，个体间的实力差距不会出现碾压的情况，他只要拖到同伴到来，就有最大胜算。
　　晁戎目光在AS017与伊索尔之间来回，现在又多了个对目前状态一知半解，强行加入对峙的程默。
　　简白藏的身体一颗子弹都承受不住，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失手？
　　他心中焦躁厌烦直接在脸上表现出来，抱着简白藏朝远离他们的方向后退。
　　伊索尔脑袋都大了。
　　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实验体，无视子弹造成的伤害，也没把开枪的人放在眼里。
　　一个AS003就已经够难搞了，到底上岸了多少个实验体啊！
　　伊索尔开始真心实意忏悔，没有做好收尾工作，他的确得负很大的责任。
　　趁那个实验体注意力在简白藏和AS003身上，伊索尔悄悄从身上摸出了另一个弹匣，换了上去。
　　“喂，那边的家伙。”伊索尔开口，被点到的晁戎看向他，“你们的帐，下次再跟你们算，你快带简离开这里，我帮你挡住他。”
　　晁戎狐疑地看了眼伊索尔，虽然不太信任这个人，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简白藏转移到安全地带。有人愿意出头替他拦住AS017，他当然愿意接受。
　　晁戎没有犹豫，抱起简白藏转身离开，移动速度快得出现一道残影。
　　伊索尔竟然让三号实验体带简白藏离开，自己对抗另一个实验体？
　　程默感到不可思议，惊讶过后，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简白藏逃走，但思索片刻，他咽下了所有声音。
　　实力都不用对比，他没那个能力去阻拦。比起不知死活地冲上去，还在车里的三个同伴需要得到救助。
　　程默相当识时务，立刻放下手枪，躲到车后呼叫支援。
　　见晁戎带着简白藏远去，AS017脸色一变，完全没将在场的伊索尔当一回事，拔腿就要追上去。
　　既然主动申请断后，就不能在这种时候拉跨。伊索尔眼神冷静下来，拿出在特别行动部队实战多年的实力，动作利索地扣下扳机。
　　枪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AS017再次中弹，却没有牵绊住他的脚步，甚至没回头看射击的人一眼。
　　数秒后，他追赶的脚步慢了下来，逐渐停下。
　　AS017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自己腰侧中枪的部位。
　　这次的伤口和刚才不一样，子弹造成的血洞不停往外流血，迟迟没有愈合的迹象。
　　AS017摸了摸伤口，鲜血染红了手掌，不自然的麻木中，那股特殊疼痛感加剧，眼中不可思议多了几分惊慌。
　　他转身看向伊索尔，伊索尔手中发烫的枪口对准他，并且发出了第二发子弹。
　　这是……AS017退后一步，胸口又多了一个血洞。
　　他的眼神惊惧中多了几分愤怒，嘶吼一声，拔起路边一根灯柱投掷出去，紧接着自己也猛地朝伊索尔扑了过去。
　　“啪、啪、啪。”
　　伊索尔躲闪开向自己飞来的灯柱，手上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一顿连发清空了弹匣。
　　AS017因受伤而动作有些迟钝，他试图闪避子弹，身体却越来越笨重，子弹精准地打中了他的身体。一发子弹打中他的膝盖，登时向前扑倒在地。
　　还有一发正中心脏，AS017想要爬起来，在地上挣扎扑腾了好几下，都没能如愿。身体的麻痹感从中弹部位扩散至全身，他的心脏紧缩，几乎不再跳动。
　　“抱歉，你们可能被抛弃在那座荒岛上太久了，不知道公司的武器研发进展有多顺利。”伊索尔不急不忙地取下弹匣，换上另一个全新的。
　　他走近几步，枪口瞄准AS017头部：“你们这些早就应该被销毁的半成品，是时候彻底对世界说再见了。”
　　AS017抬头怒瞪着他，口中发出凄厉嘶吼。
　　伊索尔冷漠地扣动扳机，这是他不将他人放在眼里，疏忽大意，得意忘形的代价。
　　AS017的头上被开了个大洞，脑浆血液四溅。
　　但他还没死，不甘地瞪大通红的双眼，大张的口鼻不断淌出血液，在身下汇聚成一滩。
　　他的四肢还在活动，顽强地向着伊索尔的方向爬行。
　　午夜街头出现这样惊悚的一幕，躲在侧翻的车后方的程默震惊得忘了眨眼，看着身体受损严重仍然发动攻击的实验体，脑中只有一个词：怪物……
　　伊索尔不再关注他，苟延残喘而已，这种状态已经无法再造成威胁了。
　　下一刻，伊索尔目光转向属于政府秘密安全部门的那辆车，与思维尚处于一片混乱的程默对视上，枪口调转方向，对准了他。
　　程默一激灵，也立刻举起自己的枪，缩回脑袋，随时准备还击。
　　这家伙准备杀人灭口！
　　“我不想杀人的。”伊索尔说，“是你们非得来找我的茬。抱歉，我不能让目击者活着离……”
　　他话还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侧方袭来，把他整个人击飞出去十几米远，落地又擦着地面滑行几米才停下。
　　突然的变故让程默震惊不已，缩回车后方，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不自觉屏住呼吸，避免引起他人注意。
　　他的手指拼命按着手机，支援怎么还没到！
　　哪怕是来一辆救护车也好啊！
　　“妈的……”伊索尔撑起身体，吐出一句脏话，擦伤的脸颊和腿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看向刚才自己所站的位置，一个体型细瘦面容阴冷的男人站在那儿，看着不远处身中数枪倒地抽搐的实验体，满脸愤懑，随即将凶悍的目光投向伊索尔。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另外两人，看起来似乎是几人中的领袖的短棕发男子缓缓走到垂死挣扎的实验体跟前，蹲下了身。
　　残留一丝意识的AS017辨认出来者，四肢挣扎得更厉害了。
　　熬过地狱般的改造实验，又从毁灭性的大清扫中残存，历尽艰难一同上岸的同伴，即将死在面前。AS036眼中痛苦浓郁，仿佛下一秒就要凝成水滴落下。


第82章 
　　伊索尔从地上爬起来，看不见自己的脸，本能地抬手查看伤情。即将碰触的那一刻，握紧拳头用力放了下来。
　　身上量身裁定的西装磨损得不成样子，这套新西装做好才第一次穿呢！
　　心中咒骂一番，伊索尔身体移动起来，寻找有遮蔽物的有利位置，脑中飞速计算，自己手中子弹数量能不能送走赶来的三个实验体。
　　还有程默那一车人……该死的，怎么麻烦总是扎堆出现！
　　“简白藏往哪边跑了？”AS036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
　　AS017遭受着折磨，剧烈颤抖的手指向晁戎带着简白藏离开的方向，口中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们一定会抓到那个叛徒，还有那个该死的研究员。”AS036嗓音低沉，郑重地对同伴承诺。
　　他仇恨的目光定在了伊索尔身上，在去追简白藏之前，他更想先把这个人干掉。
　　实验体间似乎存在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三双眼睛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
　　一下子多出三个实验体，没有多余时间犹豫了，一旦他们发动全力攻击，绝无生还可能。伊索尔谨慎地瞄准AS036头部，射出一发子弹，却被AS036敏捷闪身躲过。
　　浪费了一颗子弹！
　　伊索尔一面在心里疯狂诅咒所有人，一面表面冷静地打出下一发。AS036动作快得他有些眼花，很快另外两个实验体也行动起来。
　　一边射击一边快速转移，伊索尔想要回到自己车边，清空一个弹匣立马换上下一个。
　　实验体们亲眼目睹AS017的惨状，已经意识到他枪中子弹非同寻常，没有贸然一下子拉近距离，而是以包围趋势慢慢逼近，这是打算消耗掉他的子弹。
　　对方谨慎行事给了伊索尔喘息的空隙，但也只是延缓了少许时间。
　　他随身携带的子弹数量十分有限，不开枪对方就会伺机扑上来，贸然开枪难以瞄准，这样僵持下去，子弹耗尽就是他死在这几个实验体手里的时候。
　　伊索尔有些烦躁地寻找突破口，不得不说，他的确为此感到了几分危机感。
　　“等等。”AS036忽然停下脚步，朝某个方向望去，仔细分辨声音。
　　与他同行的AS027与AS132严格听从指令，暂时停止了针对伊索尔的进攻。
　　发生什么事了？
　　伊索尔没心思去考虑其他，跑回自己车边，身体躲避在车门后，抓住机会就放枪。可惜他没能击中目标头部，混乱的几枪射出，只打中其中一个实验体的肩膀。
　　AS027捂着受伤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一枪明显惹怒了他们，AS036站立原地，警惕地判断谁在靠近，另外两个实验体已经重新动作起来。
　　就在伊索尔绞尽脑汁寻找突围方法时，几声枪响从身后传来。他惊吓地缩了缩头，紧贴着自己的车，与此同时，密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伊索尔懊恼地回头看去，到底是哪个混蛋敢不声不响在他身后放枪？！
　　看清领头人，伊索尔的怒火往上窜了窜，拼命压抑着不在脸上表现出来。
　　安德森带人赶到了。
　　虽然那是个恶心的家伙，但他的生命得到了保障。
　　安德森带领了四五人赶到，子弹直冲两个步步紧逼的实验体而去。
　　AS079与AS132快速后退，突如其来的增援打得他们有些狼狈，两人都不慎中了枪，退后的脚步都踉跄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多久就发现攻击他们的武器并非伊索尔所使用的特殊弹药。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AS132挡在了AS036面前，子弹打在他身上只是洞穿那身衣服，快速变得坚硬的表皮挡下了大部分子弹。不过这种强化持续的时间有限，他们依然在不断后退。
　　伊索尔暗暗吃惊，如果刚才这几个实验体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可能就等不到支援了。
　　或许是先前看到同伴的模样让他们心中忌惮，想起当初在岛上遭遇的毁灭性打击，针对实验体研发的武器给他们留下了畏惧本能。
　　心中有了疑虑，也就错失了最佳机会。
　　密集火力掩护下，伊索尔重新拿起枪，三个实验体看到这一幕，等待AS036一声令下，果断放弃了对伊索尔的复仇，转头回到AS017身边。
　　AS132扛起倒在地上的同伴，一同向着他此前所指的方向逃离。
　　危机解除。
　　伊索尔大大松了口气，靠在自己的车上。被汗浸透的衬衫黏在背后，浑身难受。
　　安德森走到伊索尔身边，那张平凡至极的面孔没有表情，眼神冷冷的：“伊索尔先生，请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知故问。
　　伊索尔拉松领带，解开两颗扣子，扭了扭脖子：“我和朋友开了一场游艇派对，有什么问题吗？我不记得有谁给我下过禁足令。”
　　安德森冷淡的目光扫了眼那辆侧翻的车：“伊索尔先生，我告诫过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想想，我唯一正经的工作都没有了，没有什么事是不多余的吧？”伊索尔反问。
　　与那个不知深浅摆出一副满不在乎模样的大少爷对视片刻，安德森收回目光，持枪迈步走向那辆静悄悄的车。
　　形势峰回路转，被实验体打断的灭口行动似乎又要继续了。听见脚步声靠近，程默紧握手中的枪，感到一阵绝望。
　　偏偏对方是那个冷血动物一样的军方特工安德森！
　　“安德森。”伊索尔忽然叫住安德森，“那辆车上的人都受伤昏迷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他们不会知道。”
　　安德森回头看他，伊索尔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做了什么事都与公司无关，不要到时候又连累到我们头上。”
　　安德森想要说什么，一阵警笛声传来，警察就要来了。
　　他不再浪费时间：“伊索尔先生，请你尽快离开这里。不要认为你是莱恩先生的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已经给我们造成了足够多的麻烦。如果没有必要，接下来这段时间，请不要出门。”
　　“这不是建议，是要求。”
　　抛下这句话，安德森带着手下迅速离开。
　　伊索尔按捺下怒火，低声咒骂着回到车上，快速驶离事故发生地。
　　现场只留下一辆侧翻的车与一片狼藉。
　　侥幸逃过一劫，程默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身体僵硬得寸步难移。
　　警车闪烁的灯光打在那张劫后余生的脸上，视野却模糊起来。呼喊着询问是否还好的声音越来越近，程默双眼一闭，脱力地昏厥了过去。
　　现在是在哪儿？
　　简白藏似乎清醒了一点，身体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挺过那阵疼痛之后，在激素作用下缓和了不少。
　　晁戎带着他来到一片连路灯都损毁大半的街区，午夜街头，除了街角老鼠与野猫，不见其他人影，两边建筑亦没有漏出一盏灯光。
　　晁戎认真的下颌线在简白藏视野里晃动，他在专心执行逃跑行动，不确定简白藏伤势到底严不严重，得去找些止血镇痛的药。
　　察觉到他的注视，晁戎脚步缓了下来。
　　“是不是晃得太厉害了？很难受吗？”他问。
　　简白藏摇摇头：“你为什么不和崔宜离开？我说过了，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晁戎抿了抿唇，有些生气：“你说谎。”
　　简白藏心慌了一瞬，不自然地说：“你的底气真是莫名其妙。”
　　晁戎哼了一声：“我就是知道你在说谎。”
　　简白藏：“你都看见了，要抓我的人很多，连你那几个同类也想杀我。”
　　“所以我要保护你。”晁戎说，
　　“这才是最莫名其妙的，你为什么非要保护我？还是你不想把复仇的机会拱手让人？”简白藏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他拿这个人彻底没有办法了。
　　晁戎：“没有理由不可以吗？”
　　简白藏摇头：“不行。你不应该这样……”
　　晁戎停下脚步，将简白藏放了下来。
　　“必须要一个理由？”
　　简白藏迟疑片刻：“敷衍的话没有必要。”
　　这个问题再也不能继续回避下去。
　　晁戎注视简白藏良久，终于开口。
　　“那时候，你回来找过我，对吗？”


第83章 
　　简白藏迟疑地问：“那……时候？”
　　晁戎伸手探入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简白藏镜片后的瞳仁震颤，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他拿出来的，是一张保存完好的胸卡，金属边框，内置带照片的证件。
　　证件上印着一张熟悉的冷漠面孔——那是简白藏曾经使用过五年的工作证。
　　“……”简白藏的喉咙像是板结成了一块，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在情绪过度激动下指尖发麻。
　　晁戎捏着那张硬质工作证，指腹来回抚摸证件上的照片，语气说不上包含着怎样的情绪：“我恢复意识后，在身边看到了它。”
　　“连我都在扫射轰炸下几乎变成碎块，它又怎么可能保存完整。”
　　晁戎把那张工作证递到简白藏眼前，偏头看他：“你没有抛下我，对吧？”
　　简白藏像是被那双清澈却带着执拗的眼睛定在原处，眼眶中水汽弥漫，渐渐在眼底蓄积成了一汪水，几乎被那个问题完全击溃。
　　他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我知道的话，那时候，我一定，一定……”
　　被公司选中参与研究，对于具体内容，所有人都是不知情的，那是一个绝密项目。
　　上岛后，研究员们才知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公司根据他们所擅长的研究方向，划分类别，分配实验体。
　　整个实验基地在一座孤立的小岛上，全方面严格监控，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受到限制。
　　建筑内处处设置关卡，每个人都要靠内置芯片的工作牌才能通行。权限以外的地方不能涉足，禁止打探权限外的一切信息。文献资料可在内部网络查看，实验数据每日实时上传中心数据库。
　　筛选上岛的人，绝大部分都和简白藏一样，社交简单，谨言慎行，对研究热忱，除工作之外的事物一概没有兴趣。因此，在岛上数年，没有发生过什么骚乱。
　　或许有过，但在事情发生之前，隐患就被消除了。
　　简白藏对其他人发生了什么知之甚少，他的眼中，只有属于他的，最完美的实验体。
　　然而，那场大清扫的开端没有任何征兆。
　　当日下午三点，所有的研究员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正常工作。
　　简白藏站在玻璃墙前，如平时一样，做着日常的观测记录。
　　忽然头顶的中央喇叭响起紧急召集的机械通知：请所有研究员以及工作人员都到另一栋主控楼大厅集合，三十分钟后，即将召开紧急会议。再通知一遍，所有工作人员，紧急集合，限三十分钟集合完毕。
　　简白藏放下手中的笔，虽然对这则没有说明原因的紧急召集感到疑惑，但他还是按照通知前往主控楼。
　　即使知道对方不会给出什么回应，简白藏对隔着玻璃望向他的实验体AS003打了声招呼：“我先去开会，等会儿回来。”
　　在这座岛上五年间，仅有两次听到过这个警报声，一次是有人操作失误毒气泄露，一次是设备损坏引发火灾。问题解决后，上层召集所有人员进行了警示，强调遵守各项守则的重要性。
　　这次多半又是出了什么波及范围比较大的问题，不过与简白藏没有直接关联，他的心情还算放松。
　　离开观察室，步入电梯，平时最多两三个同乘的电梯，此时在超载的临界点上。
　　下降过程中，通过透明电梯，可以看到这栋建筑内部各楼层。
　　简白藏看到一个个统一装扮荷枪实弹的安保员在各层分散开，一间一间推开门，催促着所有人放下手中工作，尽快前往集合地点。
　　十几分钟后，简白藏到达主控楼大厅，大部分人已经来了。赫伯特教授也站在其中，与简白藏对视一眼，两人立刻错开了视线，陆陆续续有人加入队伍，将他们两人隔得更开。
　　所有研究员都面面相觑，他们迷茫地互相打了招呼，简单交流几句，丁点儿有用的情报都没有，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或许是有些需要当面通知的重要消息，于是他们只能带着满头雾水，继续等待。
　　武装安保员站在人群最外圈，将这些不明就里的工作人员包围起来。
　　不寻常的场面让简白藏心跳有些快，借着扶眼镜的动作顺势低下头，苍白的脸色显得人愈发单薄。
　　集合时间一到，所有人目光投向正前方放置话筒的高台，但没有任何人出现在那里。
　　反而是头顶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枪炮声忽然响起，惊得在场人下意识弯腰抱头。紧接着他们意识到，声音并不是从这栋建筑发出的，而是他们来的方向。
　　中央喇叭里，冰冷的机械声响起：“接下来请在场所有人领取号牌，在指引下，分批次有序登船，请大家配合。”
　　突然的通知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集会，在此之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自然没人做好准备。大部分人放下手上的工作空手来到这里，却突然得知要集体转移？
　　临时通知的决定理所当然会遭到抗议，有人站出来，提出自己所有研究成果都在电脑里，还有很多重要资料，需要时间去取。
　　回应那名研究员的是武装安保队冰冷的回复：“所有电脑上的资料都已经自动上传到中央系统，不需要你们额外操作。你们来到这座岛时没有带来任何东西，离开也不需要带走任何东西。”
　　外面的轰炸声巨大，脚下地面震感严重，更多人害怕自己不能被带走，遗弃在荒岛上，人群拥挤恐慌起来。
　　枪炮声在加剧，简白藏怔愣片刻，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浓烈。
　　几架直升机悬在头顶，绳索被放下，不断有全副武装的人从绳索上滑下。这些雇佣兵身上带着公司标志，是公司旗下的特别行动队，专门进入梅德勒岛执行研究员转移任务。
　　他们正在摧毁其他建筑，包含被关在那些建筑中的实验体，甚至还有没来得及赶到这里的工作人员。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摧毁行动！


第84章 
　　意识到这场集会的目的，简白藏面上镇静完全消失，情绪有些失控地冲上前：“重要的不只是电脑里的资料，还有所有的实验体！他们都还活着，你们不能就这样销毁！”
　　安保队员粗暴地把他推开：“这里的实验体只不过是还在研发中的半成品，全部为公司所有，销毁是上层的命令，你无权干涉，请你回到你的队伍里去。”
　　简白藏被推得后退几步，赫伯特教授在他身后搀扶了一把，很快松开手，和他拉开了距离。
　　部分特别行动队成员守住了主控楼大门，中央广播又开始强调秩序，转移与销毁同步进行，不留缓冲余地。
　　不……不能就这样离开！
　　简白藏理智全失，冲开拥挤的人群，在一片混乱中，不顾外面的轰炸拼命往外跑去。
　　发现有人做出了不理智行为，目睹的安保人员变了脸色，大吼：“喂！停下！那边很危险，不要再往外冲了！”
　　简白藏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喊，白袍随着奔跑鼓动卷起，心脏用力将血液泵至全身，调动起全部肌肉，他从未跑得这样快过。
　　基地安保维持着现场秩序，并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拦截简白藏，外面的区域正在由特别行动部队进行大清扫，自己人过去反而会被误伤。
　　犹豫片刻，其中一名安保抬起了手中的枪。
　　只有这个方法，能最简单直接地解决问题。
　　就在他准备扣下扳机时，一声喝止响起：“住手！这里所有研究员都是公司资产，谁给你的权力随意射杀！”
　　发声的人大跨步上前，厚实的硬底靴子踹在了那名安保的膝盖后方。失去平衡的安保人员膝盖一弯，不由自主往下倾倒，连忙松开枪，用手撑住地面，单膝跪地稳住身体。
　　安保人员愤怒回头，看见动脚那人身上特别行动队的装扮，还有手臂上的队长标志，心中一惊，闭上了嘴。憋屈的同时又感到庆幸，幸好没有骂出声，不然他就惹上麻烦了。
　　公司阶级分明，特别行动队级别远高于基地安保，不是他们这些炮灰可以对上的。
　　面罩下唯一露出的眼睛冷冷瞥他一眼，伊索尔对身旁队友交代一声：“我去把那个研究员带回来。”
　　说完，他追了出去。
　　直到登岛前一刻，伊索尔才获悉自己的任务是清理梅德勒岛上的实验基地，并且还是公司的产业，或者说，“黑产”。
　　在此之前，他们只是接到任务，要求摧毁一些建筑，顺带消灭其中潜在威胁。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伊索尔所带领的小队，被安排看守基地工作人员聚集的主控楼，远离轰炸中心。这也意味着，他不会与那些楼里的“潜在威胁”正面对上。
　　研究员中骚动发生的第一时间，伊索尔就注意到了。并且，他以绝佳的视力，在混乱人群中认出了五年未见的简白藏。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张记忆中冷静睿智的面孔，竟然也会露出那样惊慌的表情。
　　伊索尔从未见过那个人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刻，以至于看见赤手空拳的研究员反抗持枪的安保人员，还往外跑，都忘了阻拦。
　　老实说，比起把人带回来，伊索尔更想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么拼命？
　　伊索尔在简白藏身后追赶：“等等！简，你要跑到哪儿去！”
　　他都不知道那个一直待在实验室的研究员，可以跑得这么快。
　　似乎是认出了他的声音，简白藏回过头看了一眼，接下来跑得更快了。
　　伊索尔无奈地低声骂了一句，他觉得自己像在追一只爆发的兔子。不过兔子就是兔子，是没法跑过猎狗的。
　　追上简白藏，在他不安的眼神中，伊索尔捏着他的双臂把他的身体往下压：“别把靶子竖那么高。你要去哪儿？”
　　简白藏回过神来：“观察室，珍贵的实验体还留在那里！”
　　想到其他正在进行硬核清扫的雇佣兵，伊索尔心想，现在过去可不能确定还能不能看见。
　　尽管如此，他更换了行动目的，转为一路保护简白藏。
　　简白藏已经尽全力跑了出来，但他还是来晚了。
　　那栋建筑已经受过一轮扫射与轰炸，直升机与特别行动队正向另一栋建筑转移，他们似乎也产生了一些人员伤亡。
　　简白藏眼神越来越慌乱，急促呼吸的喉咙里冒出血腥味，肋下也一阵一阵刺痛起来。
　　满地的碎砖水泥块阻碍了前进的路，墙壁钢筋裸露，电梯肯定停止运行了。简白藏找到出现破损的楼梯，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爬上四楼，简白藏回到了不久前离开的地方，目之所及，面目全非。
　　他所负责的实验体所在区域很宽敞，除了测试战斗数据故意安排，为了避免实验体之间出现争斗，一般都会给他们足够大的独立空间。
　　双层加厚玻璃墙利于观察的同时，也扛得住炸药与子弹攻击。
　　金属门由电子操控开启，安全性能极强。虽然目的并不是保护其中的实验体，但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设施大概率是可以抵挡住轰炸的。
　　顺着地上血迹，看到开启的大门，简白藏内心生出绝望来。
　　这场“大清扫”，最重要的目标之一，显然就是这些活着的实验体。
　　跟在他身后的伊索尔环顾四周，眼前是经过轰炸的一片废墟，在遍布碎砖灰尘的地板上，不知来源于谁的血液一路延伸至观察室内——也有可能是伤员退出时留下的痕迹。
　　玻璃墙上溅上的血液显眼，空气中充斥浓重的火药味，与血腥气混在了一起，令人窒息。
　　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伊索尔低头，挪开脚尖，一根人类断指出现在他脚下，根部还套着一小节手套。
　　看来，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战。
　　简白藏双腿发软，坚持走进观察室。
　　进入门内，没走出几步，伊索尔就看见他的身体一僵，随后腿软一般仓惶跪了下去，双手捂住了低下的脸。
　　他的前方地板上一大团血肉模糊的肉块，几乎分辨不出人形。伊索尔皱了皱眉，想到他们今早拿到的那批新武器，就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简白藏想要发出嚎叫发泄，但他咽喉被哽住，完全发不出声音。
　　他跪倒在地上，佝偻着身躯，无法遏止的眼泪从指缝间漏出，陷入深深的痛苦自责中。
　　伊索尔问：“那是你负责的实验体？”
　　简白藏没有回答，只留一个双肩颤抖的背影给他。
　　仔细听，才能听见细细的呜咽。
　　伊索尔有些不知所措。
　　老实说看着眼前这个烂摊子，他对简白藏这样难过有一点震撼。
　　他安慰道：“我知道这些实验体花费了研究员很多心血，公司也很重视财产，会选择原地销毁，想必这一批还不合格。离开这里之后，你们还可以继续你们的研究。”
　　伊索尔满不在乎的话让简白藏更为痛心，他不明白，他根本不明白！
　　简白藏很清楚这场“大清扫”是因何而起，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与赫伯特教授做的事情，被发现了。


第85章 
　　简白藏的确和赫伯特教授有过几次往来。
　　但他们并非是合作关系，而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彼此的小动作，都捏着对方违反实验基地规则的把柄。
　　随着对自己所负责的实验体AS003探究欲与日俱增，一个初见时尚在生长期的青少年，会是什么样的原因，而成为这座岛上实验基地的实验体？
　　简白藏一开始就知道AS003的来历绝对不合法，但实验体来源是绝对机密，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打听。岛上的气氛无一处不在传达，想要安全离开这座岛，就只能装聋作哑。
　　简白藏不能表现出任何质疑，但他越来越控制不住内心，想要知道更多关于AS003的事情。
　　难道他已经没有了亲人？还是监护人与公司做了交易？是自愿还是非自愿？
　　简白藏不得而知。
　　甚至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连简白藏自己也说不清为了什么。
　　他总是一昧的专注于手头研究，其他资金、材料、仪器等等，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从一开始，在老师的研究所就是如此。
　　他习惯了一切都会有人解决，不会问不该问的问题，直白来说，是漠不关心。
　　AS003是他倾注最多心血的作品，同时也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他们说话的机会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简白藏格外珍惜交流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目光总是在AS003身上，对他的优秀表现极尽赞美。
　　如果不是对AS003产生过深的探究欲，他不会做出任何轻举妄动，但他还是走出了那一步。
　　在内心不断膨胀的渴望驱使下，简白藏利用职权之便，尝试查看中央系统资料，想要从中寻找实验体的资料。
　　发现系统漏洞是意外之喜，简白藏惊奇地通过那被遗漏的后门找到机密文件，顺利搜索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从资料上获得的信息令他惊愕不已。
　　AS003以及他母亲的来历，关乎于AS计划前身，还有公司与军部高层背后的勾结。
　　一个被俘虏的女人，在实验室生下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一步，失去母亲后再也没有感受过温暖。
　　那双漂亮眼眸注视人的眼神，总是显得清澈无情又冰冷。
　　无尽的愧疚与懊悔将简白藏淹没，全身丧失了力气，没有勇气再看那页面一眼。
　　他这五年都做了些什么……
　　简白藏关闭资料匆匆离开，更像是落荒而逃。
　　简白藏不知该如何面对AS003，第二日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观测工作不能停止，否则一定会引起注意。简白藏重新拿着记录册站在玻璃墙外，AS003冲他皱眉，像是在责怪他的缺席。
　　简白藏匆匆与AS003对视一眼，低下头，直到离开都没有再抬起过。
　　几天后，简白藏再度前去，通过后门调阅那份保密资料。
　　沉重复杂的心情理不清头绪，他只是盯着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敢逗留太久，简白藏心情比来时更沉重地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简白藏偶然瞥见一个形迹可疑的身影，似乎是赫伯特教授。
　　做了违规的事情总是会心虚的，尤其可能被人撞见，简白藏紧张地加快离开的速度，返回休息室才去想，为什么赫伯特教授会出现在那里？
　　发觉赫伯特教授行踪可疑，简白藏偶尔会在见到对方时，自以为隐蔽地观察。
　　他的暗中观察被敏锐的赫伯特教授察觉，终于在一次午餐时，赫伯特教授坐到了简白藏身边。
　　简白藏尽量自然地吃着面包，另一只捏着叉子的手无意识地在沙拉里挑动。
　　“像你这样年轻的研究员很少见。”赫伯特教授说。
　　简白藏礼貌回复：“这得感谢公司愿意给我提供机会，您这样的学者才是研究的佼佼者，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你很好学。”赫伯特教授笑着说，“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会主动搜寻资料，是难能可贵的。”
　　简白藏咀嚼的动作缓下来，低头掩饰紧张。
　　他发现什么了？那天晚上，不仅自己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自己？
　　简白藏捏紧手中叉子，选择回避这个话题。
　　“年轻人的好奇心是好事，但真相不全是。”赫伯特教授笑着说，“如果一个人，偶然得知自己做出错误选择，并对他人造成了伤害，会不会感到痛苦呢？”
　　难道，留下系统漏洞的人就是赫伯特教授？
　　简白藏吃餐盘里食物的速度加快了，不停回忆着自己是否留下了痕迹，随即懊恼地想，肯定是！
　　赫伯特教授的发问并不是想得到回应，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心存良知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很痛苦的。”
　　“我吃完了，先走一步。”简白藏端起餐盘，从那张餐桌逃离。
　　他并没有直面的勇气。
　　自私、怯懦、冷漠，可鄙。简白藏前所未有的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他是残害AS003的帮凶。
　　简白藏减少了出现在AS003面前的次数，站在隐蔽角落窥探。
　　看着AS003因为他没有出现而不安，时而沿着边缘走动，时而趴在玻璃墙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往常简白藏通行的门。
　　AS003习惯了被隔离，但此时此刻，简白藏觉得自己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走出来的渴望。
　　他不该被限制在玻璃牢笼里。
　　明明一直以来受到伤害的是AS003，为此感到痛心的却是简白藏。
　　内心反复遭受折磨，半个月后，赫伯特教授给了简白藏致命一击。
　　赫伯特教授私下与简白藏见了一面，交给他一张芯片：“抱歉，我自作主张地做了这件事。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想要这个。”
　　他像是知道简白藏的纠结：“要不要告诉他真相，由你自己决定。”
　　简白藏立刻明白那张芯片里是什么，紧紧攥在手心里，冒出了一层汗。
　　赫伯特教授声音慈祥怜悯：“我知道你为此感到痛苦，但你其实也在公司的掌控下，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不是吗？”
　　简白藏沉默片刻，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赫伯特教授凝视他良久，说：“我不知道你发现了什么，但我坦白告诉你，梅德勒岛实验基地是不合法，并且反人道，甚至是反人类的。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容许这样的实验基地存在下去。”
　　“我一直在搜集证据，寻找各种机会向外传递，我和我的同伴，将彻底停止这个罪恶的实验基地。我深知这是很冒险的行为，一旦被发现，我立刻就会人间蒸发，但我仍然要这样做。”
　　他真诚地对简白藏说道：“如果你不能为我做什么，我想请你什么都不要做。”
　　赫伯特教授的意思很明确，他不希望简白藏暴露，他们两人知晓彼此的秘密，是最稳妥的方式。
　　“如果……实验基地关停，这里的实验体会怎样？”简白藏问。
　　赫伯特教授：“我们当然会妥善安排所有获得解救的人。”
　　他使用的措词是“解救”，简白藏脑中下意识想到AS003。
　　仅凭他自己，是完全不可能释放AS003的。
　　赫伯特教授的话让简白藏有了那么一点希望，或许AS003真的可以离开牢笼，他所承受的风险将被赫伯特教授分摊，危险程度大大降低。
　　简白藏人生第一次生出那样强烈的渴望，他想要让AS003离开囚禁他的实验室。


第86章 
　　赫伯特教授主动交底，心中多少有些忐忑。虽然言语上极尽克制，保留余地，实际上他眼眸深处带着隐隐的期待，等待着简白藏做出抉择。
　　“我能力有限，或许会令你失望。”简白藏说。
　　赫伯特教授眼中期待破灭，仍保持笑容：“没关系，我说了，只要你什么都不做……”
　　简白藏说：“有需要可以告诉我，我只能说，尽量去做。”
　　赫伯特眼睛亮了一度，他知道，这是简白藏所能做出最大限度的承诺了。
　　简白藏可以和赫伯特教授配合，有一个同伴打掩护总比独自行动方便。表面上，他们表现得比之前更疏远。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赫伯特教授收集了不少消息，并寻找各种机会向外传递。
　　简白藏可以算作他在实验基地发展的下线，出于谨慎，赫伯特教授仅仅只是让简白藏参与情报收集这一阶段。
　　至于消息是如何传出，用的什么方式，与谁接头，简白藏并不清楚，他也没有知道太多的兴趣。
　　他所想的，只有AS003离自由更进了一步。
　　或许是得到了帮助，赫伯特教授的动作过于频繁，引起了上层警觉。
　　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氛围骤变，简白藏与赫伯特教授敏锐察觉，立刻有意识保持距离，停止一切行动，等待风声过去。
　　没想到的是，短短几天，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
　　人为制造的系统后门是最有力的证据，意识到实验基地消息有可能已经被泄露，公司与军部高层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没有给内奸留一丝反应的机会，直接派遣特别行动队，使用强大火力摧毁这个实验基地。
　　不遗余地的阵仗，仿佛要夷平整个小岛。
　　所以，给AS003引来这场灭顶之灾的人，就是简白藏自己。
　　他只是想让AS003获得自由，却没有想到公司行事如此果断，冷酷无情地实施雷霆手段。
　　简白藏不敢再看身前的残躯一眼，死死捂住双眼，那副惨烈的模样却印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给AS003带来了灾难是不争的事实！
　　被摧毁的不仅是眼前的一切，绝望浸没简白藏，他的世界也随之崩塌尽毁。
　　伊索尔听着外面的动静，轰炸还在持续，基地的其他人应该已经陆续开始转移了。他们不能久留，扫荡过这些楼层，稍后还会进行一番轰炸，彻底炸毁这些建筑。
　　肩上通讯器响起，伊索尔接通，对面是同组的队员，他们担心伊索尔的安危，找了出来。
　　伊索尔报出了自己所在位置，看了眼时间，对简白藏说道：“你还有两分钟可以哀悼，然后跟我走。你不会傻到想留在这里给实验体陪葬吧？”
　　他的话被无视了。
　　伊索尔心里嘀咕，还以为这些满脑子只有自己实验、数据、资料的研究员好操控，没想到还挺麻烦。
　　迟迟没等到伊索尔归队，同组队员找了过来，不停催促伊索尔他们必须立刻回到直升机上去。
　　“知道了，马上。”伊索尔低头向简白藏喊话，“走吧，别看了。再怎么看这些实验体也复活不了了，我们使用的是针对实验体研发的武器，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你最清楚不过。”
　　是的。简白藏痛苦到窒息，杀死AS003的武器，也有他的“贡献”。
　　被催得着急，伊索尔差点就要动手把简白藏拉起来了。
　　伸来的手停在后颈五公分处，简白藏终于再度有所动作。
　　他放下掩面的手，连手臂到指尖都颤抖得厉害。从前胸口袋里取出基地研究员工作牌，轻轻放在那堆残躯边。
　　简白藏眼中所有事物都失去了意义。
　　他带不走AS003的遗体，只能任由他埋葬在这座即将被摧毁的荒岛上。
　　心随着身体一同冷却，灵魂的一部分似乎已经随着AS003的销毁而缺损，再也无法弥补。
　　简白藏神情麻木，拭去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起身跟随在伊索尔身后，如同一只傀儡。
　　回到岸上之后，伊索尔因为这次行动，主动去了解了家族辉煌的商业帝国，以及其背后的阴暗部分。
　　他也是首次知晓，梅德勒岛实验基地不是唯一的秘密非法实验基地，具体有多少，连伊索尔都没有探查的权限。
　　自此，伊索尔一反常态，脱离了特别行动队，以一种顺从的姿态进入公司，担任高层职位。
　　在他的担保下，离开梅德勒岛的简白藏入职格拉乌兹公司，成为一名普通的研发人员，进行药物研发工作。
　　而赫伯特教授，在离岛后的转移过程中，不知所踪。
　　简白藏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对岛上的经历只字不提。就算在伊索尔面前，他也竖起坚固高耸的堡垒。
　　死水一般度过三年，直到AS003再次出现在面前。
　　将简白藏封闭的外壳击碎，暴露出久未愈合的伤口。
　　而当AS003在他面前展示胸前创伤时，简白藏所有内心苦痛都是苍白单薄的。
　　真正遭受毁灭打击，在身体上留下痕迹的是AS003，他没有资格在AS003面前说起自己那不值一提的心理折磨。
　　与其说简白藏是猜测AS003对他心怀仇恨，特意前来找他复仇，不如说简白藏是希望如此。
　　唯有这样，才能稍微弥补当年所造成的错误。
　　可此刻，晁戎拿出了他留在岛上的那张工作牌，询问简白藏是否回来找过他。
　　简白藏思维混乱：“你为什么……没有……没有提过……”
　　晁戎与那双情绪翻涌，泪水浸透的双眼对视，他漂亮清透的瞳仁仿佛盛着闪烁星光：“因为我，不想听见否认的答案。”
　　与简白藏完全相反，从他们再度相见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不断试探、寻找，一切能够证明简白藏重视他的证据。
　　他的确是怀着怨恨来找简白藏的，如果他发现简白藏真的遗忘了他，对他毫不在乎，他也不是不可以带一具尸体回到岛上。
　　一开始，他是这样想的。
　　都怪简白藏。
　　怪他碰触起来过于温暖舒服的体温，怪他还和之前一样看来的眼神。
　　晁戎说：“你要是否认，我就会杀了你。但我不想杀你。”
　　所以他不肯问出口，简白藏非要得到一个明确回答，他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
　　到了现在，当时是怎样的情况已经不再重要，哪怕简白藏当初是真的放弃了他。
　　晁戎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还能对他说话，继续看着他，别的他都不在乎了。
　　“对不起……对不起。”简白藏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句，无论说多少遍都不够。
　　晁戎皱眉，不太喜欢听到简白藏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还有那副崩溃边缘，快哭出来的表情。
　　“我又没有要你道歉。”晁戎还想说什么，神情骤然警惕起来。
　　他向身后看了几眼，把简白藏重新抱起：“我们该走了，还能坚持得住吗？”
　　头脑被狂风骤雨般汹涌起伏的情绪所影响，简白藏胡乱点头，咬牙用力拭去泪水，抓紧晁戎的衣服，如同抓住绝境中失而复得的珍宝。
　　逃跑继续进行没多久，晁戎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们追上来了。”
　　谁追上来了？简白藏抬头看他，又看向身后，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他看见了后方正在快速逼近的身影，相较于带着简白藏这个累赘的晁戎，后方来者全力追击的速度快得惊人。
　　又有实验体追上来了，并且不止一个。


第87章 
　　追上来的实验体有两个，简白藏认识他们，他曾与其他研究员一同，观摩过数次实验体们的实战场面，看过的实验体他都记得。
　　晁戎很讨厌AS027。简白藏依稀记得，他在遇到AS027的时候，会尽可能不与其产生接触。
　　此前与普通人的打斗简白藏不会太过担心，除了公司生产的特殊武器与大面积高强度火力攻击会致命，实验体在战斗中占据绝对优势。
　　可现在追击他们的两个人同样是实验体，实验体之间的互相厮杀只会更惨烈。
　　“他们的目标只有我吧？你自己离开吧，算我求你！”简白藏焦急地挣扎，几乎要不顾一切从晁戎怀里挣脱出去。
　　晁戎不得不用力把简白藏抱紧了，语气不满：“不要乱动。”
　　他本来就是为了简白藏才来到岸上，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放下？
　　晁戎加快了速度，试图从街巷中穿插甩掉追击者，但身后追来的AS036和AS027咬得很紧，距离正在不断缩小。
　　终于认识到晁戎的偏执，他是绝对不可能放手的，简白藏咬牙，艰难地从腰间摸出那支护身的枪，拉开了保险栓。
　　握枪的手越过晁戎肩膀，对着追击者。奔跑中颠簸起伏，对方也是在高速移动中的活靶，简白藏无法瞄准，只能凭着直觉开枪。
　　他没什么枪法可言，比起造成伤害，简白藏觉得能形成一定威慑都不错了。
　　枪声在暗巷中响起，隐隐有回音，但第一发子弹没有命中任何人。
　　努力瞄准了再开第二枪，子弹擦着AS027的手臂过去了。简白藏懊恼地稳了稳呼吸，开出第三枪——
　　AS027身体一趔趄，捂住左腹，脚步缓了一瞬。
　　打中了！简白藏精神为之一振，误打误撞的运气似乎给了他一点希望，他们与后方重新拉开了一点距离。
　　AS036担忧地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之前伊索尔打中了AS027肩部，特殊子弹产生显著效果，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行动能力。
　　他强忍着不表现出来，跟随在AS036身后，不肯落后。但那处不起眼的枪伤还是拖了后腿，让他躲闪的动作变得更加迟钝。
　　运气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乱飞的子弹还是打中了他。
　　见AS036因自己受伤停下来，AS027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要让他们跑了。我们必须为十七号报仇！”
　　AS036明白同伴的想法，抛却所有迟疑，将凶狠仇恨的目光转回前方持续移动的背影上。
　　简白藏谨慎留下了最后一颗子弹。
　　他的理智足够判断出己方形势不利，晁戎最大的顾虑就是自己，而对方可以说毫无顾忌。他们没有落脚之处，哪怕跑到天亮，迟早会被追上。
　　震慑不能起作用，那就……简白藏握住滚烫的枪口，用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紧贴着的胸膛传出晁戎加快的心跳速度，他的体力正在消耗中，表情却没有变化，不想在简白藏面前表现出一丝不可靠。
　　简白藏心口紧缩，疼痛不已。
　　不能再软弱逃避了。再弱小的反抗，也是必要的。
　　晁戎在拼命保护他，不是吗？
　　身后重新传来声音，简白藏惊讶地抬头看去，AS036竟然这么快就重新追上来了！
　　前方飞扬的发丝似乎伸手就能抓到，AS036口中发出一声怒吼，收回伸向前的手，右手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全力向那个背影刺去。
　　晁戎余光扫过一道寒芒，本能侧身躲闪，怕简白藏受伤，立刻跳开几步拉开距离。
　　AS036抓住机会越到了前方，一个利落回身，强势挡住了去路。
　　AS027捂着腹部追赶上来，将晁戎和简白藏夹在中间，持续数小时的追逐戏码终于暂停。
　　又是和查理那次一样，这些人总是拉帮结派团伙作案！
　　晁戎眼神不快，他讨厌这些家伙。
　　AS036喘着气，虎视眈眈：“三号，我一直把你当作同伴，直到现在，也没有和你对立的想法。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我们应该一起杀掉这些研究员，向格拉乌兹公司复仇！”
　　晁戎不客气地回答：“我没有同伴。只要你想杀他，你就是要和我对立。除了他，你想找谁复仇都可以。”
　　简白藏心跳快得几乎过载，他重新拿起枪，衡量一番，对准了后来的AS027。
　　果然，AS027脸色一变，条件反射地想要躲避。
　　“晁戎，攻击身后这个。”简白藏冷静地做出指示。
　　晁戎果决地执行指令，将简白藏转移到背后，朝AS027扑去。简白藏抓紧了那副强悍的身体，将自己固定住，枪口冷酷地瞄准选定的目标。
　　成为攻击目标的AS027一瞬不知所措，被简白藏枪口瞄准让他本能地躲避，不敢和晁戎靠得太近，只能步步后退。
　　察觉同伴反应不对，AS036立刻冲上前，对AS027发出疑问：“怎么了？”
　　“他的枪……”眼见瞒不下去，AS027放下捂着腹部的手，露出不断渗血的伤口。
　　它没有愈合，反而带来了更为剧烈的疼痛感，之前受伤的一边手臂快要动不了了。
　　晁戎的进攻更为迅猛，两个实验体乱了阵脚，一时竟被他的反扑突破了包围。AS036愤怒地瞪着简白藏，恨不得立刻将他撕碎。
　　晁戎护着简白藏几个跳跃，从那两人的堵截中脱离。虽然同样是一对二的模式，但好过前后夹击。
　　被逼至绝境，晁戎目光紧盯那两个实验体，放下了简白藏。
　　他头也不回：“我会拦住他们两个，你去找……找查理。”
　　简白藏表情诧异，晁戎从口袋里摸出查理给的手机，递给他。
　　“查理说，用这个联系他们。”
　　“那你怎么办？”简白藏忍不住脱口而出。
　　晁戎转头看他：“你不是说过，我是最优秀的吗？”
　　“你就是我的标准。从一开始就是，由你来判定。”
　　仍然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但那双眼睛从来都不是简白藏以为的纯粹无杂质，只是他没有读懂过，其中的温柔含义。
　　简白藏声音被哽住，深知此时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将那支枪放入晁戎手中，握着手机转身就走，同时按下了通话的按键。
　　枪口移开的瞬间，AS036发动了攻击，晁戎利落地开枪，射出最后一发子弹，直冲AS036的眉心。
　　可惜的是，AS027飞身替他挡住了这一枪。
　　“浪费了。”晁戎扔掉已经没子弹的枪，小声抱怨。
　　AS027摇摇晃晃爬起来，对AS036说了声抱歉：“我不能帮你拖住三号……”
　　“少废话！你受伤了，必须想办法解决！”AS036想到同伴凄惨的模样，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暴躁狂怒，“该死的公司，该死的研究员！”
　　新的一轮攻击，再度向晁戎袭来。
　　逼迫自己忽视打斗的声音，简白藏忍着身体疼痛，尽可能远离战斗中心。
　　手中电话接通很迅速，崔宜冷淡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晁戎，发生什么事了吗？”
　　简白藏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我，简白藏。我和晁戎遭到了两个实验体的袭击，现在他正独自应对，请你们快来支援他。”
　　“两个实验体？你等等。”还在杨熙办公室等待消息的崔宜看向一旁屏幕，上面追踪信号明明显示五个实验体正在一块……糟了！
　　简白藏四处张望，找到了一个道路标识，向崔宜报出所在位置，催促道：“情况紧急，请你们尽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后，简白藏有些压抑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是四个实验体在这里。”


第88章 
　　意识到情况不对，崔宜一边快速朝杨熙打手势，一边追问：“你那里有危险了是吗，还能撑多久？喂，简白藏！”
　　话筒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手机掉落在地上，随即彻底没了回应。
　　崔宜没有尝试回拨，转而联系查理，对面一秒接通。
　　接到崔宜的电话，查理声音轻松惬意：“亲爱的，收到猎隼武装解放组织的邮件了？怎么样？”
　　他坐在停靠路边的车里，调整了坐姿，和崔宜分开真是令人寂寞难耐。不过盯梢任务一刻也没有放松，他的目光一直在远处的实验体身上不曾移开。
　　“查理，那几个实验体已经不在你的监视范围内了。”崔宜说。
　　查理搁在中控台上的双脚拿了下来，差点整个人从半放下的椅背上弹起：“你说什么？不，我跟着他们回到这里，跟踪信号一直显示他们在房间里。甚至实验体AS079还在门口走来走去守夜呢！”
　　崔宜叹息：“那就是用来欺骗我们的障眼法。他们早就知道身上有追踪器了，我们的行动也被他们察觉。所以他们在那里假装安分，留了一个成员吸引你的注意。实际上，他们偷偷溜了出去，实施报复行为。简白藏已经被找到，三号和他们打起来了。”
　　“实验体怎么会找到简白藏，伊索尔到底在干嘛？”查理感到不可思议，简白藏在伊索尔那里还不够安全吗！
　　“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想到简白藏的处境，崔宜捂住额头，把简白藏报出的地址转述一遍，“不要惊动AS079，你带上伊索尔给的武器，去这个地址。晁戎正在独自对抗，你去帮忙。有什么情况立刻联系我，我等到邮件后就赶来和你会合。”
　　“是。”查理收敛起全部笑容，发动车辆，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该死！是他疏忽了，没想到这群实验体竟然会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他们为了复仇无所顾忌了吗？
　　真是一群尽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看着正前方出现的实验体，简白藏双腿僵硬，移动不了一步。
　　晁戎正在后方应对那两个实验体，一对三胜算更低，他不能再回头，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了。
　　AS132带着AS017的尸体缓步上前，携带负担使他的速度慢了些，因此没能及时加入到AS036他们与AS003的战斗中。
　　他最后一个追上来，没看见简白藏的身影，而两名同伴与背叛者陷入了苦战。AS132迟疑一瞬，清楚知道今晚目标不是三号，当即改变行动路线，前来寻找逃走的人。
　　将AS017的尸体放在简白藏面前，昏暗路灯下，浑身沾满血迹的AS132步步逼近，声音从紧咬的牙缝间漏出来：“你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简白藏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现在道歉，也已经晚了，是吗？”
　　AS132目露凶光，朝他猛扑过去。
　　忽然一阵心悸，晁戎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动作。
　　从AS027身上撕扯下来的衣袖被卷成了一根粗绳，在AS027手臂上死死缠绕好几圈。危机之下，他的皮肤表面分泌出大量粘液，也无法摆脱那根绳索。
　　实验体AS027不知是融合了什么动物基因，或许是鳗鱼一类的，晁戎不太清楚。
　　他的皮肤表层分泌出一种恶心的粘液，晁戎每次碰到都会感觉浑身难受。如果不是想要让对方彻底丧失战斗能力，他根本不想碰到丁点。
　　借助布料，晁戎终于能够牢牢抓住他，硬质鞋底踩着AS027的肋骨，将他抵在墙上，发狠地扯下了那条手臂。
　　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温热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漂亮的眉眼露出嫌恶的神情。
　　他的身上一部分是自己的血，伤口愈合得很快，衣服却有些破破烂烂的了。被简白藏看到了，不知道又会怎样责备他。
　　晁戎远远扔开那支手臂，蹲下身，两只手在AS027的衣服上擦了几遍。
　　AS036就倒在不远处，双手呈交叠状态被自己的刀钉入墙壁里，看到这一幕，他目眦欲裂，哀嚎着用力把手抽回来。
　　顺着利刃往上移动，刀柄抵在他的手背上，金属与骨头摩擦的震动从手臂传导直至胸腔、大脑。即便疼痛敏感度很低，刀刃插在骨头里晃动的滋味也绝不好受。
　　AS036试了几次，才把深深嵌入墙缝里的刀刃拔出来。
　　他双眼赤红，重新把刀握在手里，咆哮着不知畏惧地卷土重来。
　　面对AS036，晁戎亦是不闪不避地正面迎战。
　　AS027已经无法再加入战局，接下来只要处理掉AS036，就可以去找简白藏了。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引起两人警觉，不知是谁的援军到场，听起来只有一个人。
　　晁戎鼻尖嗅了嗅，一脚踹开扑上来的AS036，表情可怖地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流动的空气中，他闻到了简白藏的味道。
　　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新鲜血腥气。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AS132，见晁戎向他看来，有些慌地停下脚步。
　　晁戎感到困惑，又或者说，不想去承认那个可能。
　　AS132为什么会从简白藏离开的方向过来？
　　“三号，扰乱你的那个研究员，已经被我杀死了。你不要再犯傻了，跟我们一起才是正确的选择。”AS132双拳紧握，为自己的话加强底气。
　　他表情坚定：“明明是那个研究员给你施加的伤害，我不知道你到底被灌输了什么，非要保护他？但我们才是同伴，我们是在帮你！”
　　“你说什么？”晁戎声音有些轻。
　　“我说，我杀了那个研究员……”AS132话还未说完，晁戎已经闪现在他面前，双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
　　巨大的力道带着AS132后退数米，然后被狠狠按倒在地。后背与地面接触时，发出了一声硬物相撞的巨响。
　　晁戎眼神冰冷，一拳砸在AS132的下巴上，表皮瞬间硬化抵挡住了他的前几次攻击，但后续砸下来的拳头力道越来越重，AS132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他的压制，没多久脸上就无法抵抗地出现来不及愈合的伤口。
　　遭受打击的面部骨头碎裂，舌头在被砸烂的嘴里烂成一团，咽喉被紧扣发不出一声喊叫。
　　碎骨头与破碎的牙齿扎进拳头里，晁戎面无表情，更多新鲜血液溅到那张此时看来漂亮得妖异的脸上，散乱的长发在夜风中舞动，如同地狱而来。
　　AS036感觉自己的内脏碎了大半，受伤次数太多，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近乎停滞了。但同伴正在遭受攻击，他重新爬起，扑了上去，用尽全力将晁戎撞开。
　　AS132状态很不好，他的脸已经碎了一半，一脱离三号的钳制，恐惧地后退着。
　　AS036惊惧愤怒的眼睛死死瞪着晁戎，他带来的同伴相继折损在这里，他们不过是想要向伤害他们的人复仇，这到底有什么错！
　　晁戎却不再看他们一眼，跑向简白藏离开的方向。
　　越是往前，简白藏的气味与血腥味越浓郁。
　　晁戎的脑中出现两股强烈排斥的力量，搅得他心神不宁。
　　耳朵里有个尖锐刺耳的声音疯狂叫他不要靠近，不要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甚至加快了脚步。
　　他看到了地上倒着的两个身影，一个是死去的实验体AS017，另一个——是简白藏。
　　“简……”晁戎想要叫简白藏的名字，立刻闭上嘴，怕惊扰到他。
　　晁戎的视力极佳，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得有点远，所以看错了。
　　所以他走近几步，将简白藏的样子看得更清楚。
　　简白藏安静地躺在那里，遇到车祸都努力保护住的眼镜掉落在不远处，框架被踩踏变形，镜片尽碎。
　　他塞给简白藏的手机掉落在不远处，屏幕布满裂纹，显然已经报废。
　　比那两件物品更破碎的是简白藏。
　　他倒在一片血泊中，胸前没有半点起伏。
　　腹部破开一个巨大的裂口，露出血淋淋的脏器。口中吐出的鲜血沾染他的下巴，平日总是苍白的面孔，此时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色。
　　那一刻，天地静止，所有声音都被一阵刺耳爆鸣盖过。
　　晁戎心跳骤停，浑身血液逆流。
　　他眨眨眼，跪在简白藏身侧，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脸颊，又怕再轻的碰触也会让他张口呼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我应该守着你的，我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先走……”
　　晁戎脸上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不知所措地想要盖住那个巨大的伤口，却哪里都不敢碰。
　　他好像灵魂被剥离身体，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只剩下呼吸的本能。
　　简白藏……死了？
　　眼前的世界一片灰败，连鲜红的血液都发暗。
　　晁戎木然地注视眼前的身躯，直到，一根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第89章 
　　仅仅是一个轻微到可能是幻觉的移动，重新点亮了晁戎视野。
　　他确信，简白藏的手刚才就是动了。
　　这时候，他的感官复苏，听见那一点微弱的心跳——简白藏还活着！
　　晁戎的身体跟着活了过来，尚处于简白藏重伤濒死的惊吓中，只能输出一些混乱的词句：“止血，要给你止血……吃药，还要吃药，对！”
　　他伸手去抱简白藏，一只手绕过他的后颈，一只手穿过膝盖弯，尽可能轻地把人抱了起来。
　　简白藏痛到恢复了些许意识，竭力睁开一点眼睑，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张了张嘴，无力发声，又一股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我去给你找药，吃了药就会好的。”晁戎安抚地侧脸在他的额头上贴了贴，迫切的目光扫视这片陌生街区，在附近四处寻找熟悉的标志。
　　走出数百米远，他看见了一个十字标招牌。凌晨时分，所有店铺都紧闭大门，那间药店也不例外。
　　晁戎不管不顾，抬脚踹碎玻璃门，径直闯入店里。
　　他的视野在夜晚也很清晰，把简白藏放到店内的一张躺椅上，急切询问：“我该给你拿哪些药？什么药对你有用？”
　　简白藏勉强维持一分神智，努力辨别着分区标识，眼眸缓缓朝常规放着纱布、止血药、止痛药的货架扫去。
　　晁戎立刻将货架上的一堆药拢在怀里抱了过来，一股脑拧开所有瓶盖，不管是什么药，一昧地把药片倒出来，往简白藏嘴里塞。
　　但简白藏已经没有了吞咽的力气，药片只是含在他口中，根本咽不下去，反而有窒息的危险。
　　晁戎意识到这方法不可行，又把沾了血液的药片从他嘴里抠出来，无计可施让他着急到快要失去理智。
　　他手忙脚乱地在一堆药里翻找，找到一瓶标记为特效止血的药，拧开药剂瓶口就要往简白藏腹部伤口上倒，却被简白藏捏住衣角制止。
　　那个动作轻得可以忽略不计，却硬生生止住了晁戎的动作。简白藏瞟着药剂的盒子，张嘴发出一点不成调的声音：要看使用说明，笨蛋。
　　晁戎慌忙去看盒子上的使用说明。
　　他手中拿到的刚好是那款格拉乌兹公司生产的特效止血药，已经来不及慢慢去看文字说明，还好一旁有图画示意使用方法。
　　按照图上的步骤，把药剂全倒在了纱布上，然后晁戎尝试去掉简白藏身上的衣服，这些布料阻碍了药剂与伤口的接触。
　　这回他倒是没有傻傻地硬脱，而是使用了移动最小的方法，找一把剪刀，从中间把衣服都剪开，顺利露出腹部巨大的伤口。
　　止住血之前，他不敢再移动简白藏，纱布无法缠绕住简白藏的身体，他只能简单粗暴地把沾满药剂的纱布剪成几小段，覆盖在伤口上。
　　一开始，放上去的纱布盖不住整个伤口，立刻就被血液浸透，晁戎又拆了好几瓶，盖了足够多浸透药液的纱布上去，才渐渐没有血液淌下来。
　　失血过多让简白藏眼前昏暗，无神的瞳仁不受控地找不到聚焦点，随时可能再度休克。晁戎捧着他的脸，追问：“我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已经够了。
　　简白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想要安慰晁戎都做不到。
　　完全不必这样难过，这不过是他当年选择参与那个实验项目应得的惩罚。
　　晁戎从未如此恐慌过，过度慌张得不到安抚，就会转变为没由来的愤怒，他开始无理地责怪起简白藏的身体太过脆弱，手上动作不停地翻找着货架与柜台，试图得到一些帮助。
　　他打开柜门，目光从柜台里一盒盒全新的一次性注射器上扫过，片刻，目光又回到了这些盒子上。
　　如果简白藏和自己一样，有强大的自愈能力，就完全不必为这些伤担忧。
　　要是他和自己一样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一出，晁戎伸出手，拿着一盒注射器回到了简白藏身边。
　　他拿出一支注射器，左手用力握成拳，小臂血管在皮肤之下显现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将针头顺着血管扎了进去。
　　他准备直接给简白藏注射自己的血液。
　　被这突然的动作召回些许意识，简白藏口中血腥味浓郁到说不出话来，他竭力想要再次抬起手，身体颤抖得厉害。
　　艰难的努力仅仅只是让他开始咳嗽，随之而来的是更多鲜血涌出，但那成功吸引了晁戎的注意力。
　　晁戎凑近到他的嘴边：“你想说什么？”
　　简白藏的视线落在那一管血上，只发得出一些气声，晁戎根据他的口型半是辨认半是猜测——
　　“现在，我还想活着……你不要让我想死……”
　　他宁愿就这样死去，也不想再从晁戎身上拿走更多东西了。
　　绝情的话绝非只是说说而已，简白藏真的可能做到。晁戎恨恨地看着他，手指慢慢松开，抽满大半管血的针管掉落在地上，随后被一脚踩碎。
　　鲜红的液体在地面留下一抹深痕，与简白藏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说出最后一句话，简白藏彻底失去了意识。晁戎不敢摇晃那副残破的身体，只能不断呼唤他的名字，得不到任何回应。
　　晁戎连忙侧耳靠近他的左胸，凭借微弱的心跳确定他还有一口气在。
　　但也仅剩一口气了，再得不到医治简白藏一定会彻底死去。
　　晁戎像一只被利刃从四面八方围困逼入绝境的野兽，愤怒、暴躁、焦虑，找不到出路。
　　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破坏欲，想要摧毁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不，还有一个人可以帮他。
　　得去找医生。
　　晁戎脱下外套，将简白藏裹起来，抱起他向外跑去。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医生被惊醒，迷迷糊糊从帘子后的折叠床上坐起，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来了。”医生掀开帘子，走向门口，顺手打开了药店里的灯。
　　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伤员，上这儿求助来了。
　　药店的门从内部上了锁，门外的人不停敲门，医生嘴里喊着来了来了，一面开门，一面不耐烦地抬头，却被门外的景象吓了一跳。
　　浑身是血的晁戎站在门外，抱着被深色大衣裹得只露出头的简白藏。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外伤，而怀里的人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医生一把把门拉开，侧身让出一条路：“快进来！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晁戎踏入店内，口中机械地重复一句话：“救救他，救救他。”


第90章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医生的睡意完全消失，沉着地发出条理清晰的指示：“我知道了，现在马上手术。你先把他抱到里面去，放到手术台上，我来做准备。”
　　打开私人手术室的门，让晁戎把人放到手术台上，医生撑开简白藏的眼睑，拿起一只小手电照了照，瞳孔反应微弱，人快不行了。
　　简白藏身上哪儿哪儿都是血，唯独身体内部严重缺乏。那张平日白净斯文的面孔沾染血污，衬得失血的肤色白得发青。
　　医生想起什么，说了一声：“糟了！”
　　他慌忙跑向血液冷藏箱，打开来，面色懊恼地从里面拿出最后一个血包。
　　看向晁戎的表情无奈：“我没来得及补充库存。黑市上的血包大多无法保证安全，那些没底线的家伙什么血都收，包括瘾君子，才不管会不会被传染病污染。有保障的货源很难得，库存干净血包数量有限，只剩最后一包了。他现在需要输血，要很多很多！”
　　医生看来的目光带着期待，晁戎愣了愣，别开脸，眼神黯淡：“我抽了我的血，想输给他，他不要。”
　　简白藏可以厌恶他实验体的身份，但他不能让简白藏厌恶自己。
　　不要？医生难办地想挠头，想起还有一个现成的人选，连忙喊道：“快去，小李在楼上，就睡在你们之前住的那间屋子里，把他叫下来！”
　　晁戎片刻不停转身跑出去，没一会儿就抓着从睡梦中惊醒不停挣扎的约翰回来，被紧紧捂住的嘴里还在不断发出呜呜声。
　　这个家伙怎么又跑回来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是彻底了断了吗？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约翰做好了拼死反抗的准备，再想找他的麻烦可是绝对不能了！
　　本就焦躁不安的晁戎用力把捏在手里的约翰晃了一下：“闭嘴！”
　　约翰余光瞥见手术台上躺着的简白藏，戴着氧气罩一身血的模样有些瘆人，医生站在一旁，呆滞片刻，停止挣扎。
　　但约翰还是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简白藏和他那个怪力宠物不是被医生的儿子带走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见约翰不再乱动，晁戎把他放下，松开了手。
　　约翰没跑，傻傻看着医生：“找我有事吗？需要我做点什么？”
　　“他重伤失血，急需输血，库存的血包不够了。”医生说着，手里已经拿起抽血的工具。
　　意思是要抽他的血？约翰冲着晁戎嚷嚷起来：“你那么宝贝他，那就抽你的血啊！”
　　“他不要我的血。”晁戎再次说出来已经委屈得有些生气了，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
　　如果简白藏愿意接受，把他的血抽干了都愿意。
　　这个关头还闹什么别扭？约翰不敢置信，但现在情况紧急，再不输血简白藏一定会死。他挽起袖子，闭上眼大喊：“抽吧！抽我的血！我的血型最适合临时救急，能抽多少抽多少，快点儿！”
　　就等这句话了，医生下针的动作快准狠。
　　约翰闭着眼转开脸，不敢看自己的血被抽出的场景，嘴里骂骂咧咧：“这下你们欠了我一条命，一定得加倍还回来，听见没有！”
　　这样的急救医生已经进行过很多回了，他一边给约翰抽血，一边对晁戎说：“请你出去等候。”
　　晁戎拒绝：“我要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只会干扰我。并且，手术过程不适合让亲近的人看到，你快点出去，不要浪费时间。还有，把大门关好，卷闸门也拉下来。”医生态度坚定。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都可以，让我留在这儿。”眼前是唯一能拯救简白藏生命的人，晁戎的语气难得软了一回。
　　“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可以。”医生再次强硬命令，“你在耽误抢救，是想害死他吗？现在就出去。”
　　被那句话所震慑，晁戎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失落转身，走了出去。
　　手术室的门在身后闭合，他蹲在门外，可以听见里面各种手术器械碰撞的声音。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待。
　　查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三个各种层面上残破不堪的实验体。
　　将车停在路边，查理带着枪从车门内走出，AS036敌视的目光立刻向他投来。
　　查理举起双手，摆出没有威胁的姿势，虽然右手握着一杆枪：“你的复仇对象不是我，我也不是来和你作对的，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清楚的，你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AS036阴沉的眼神犹疑不定。他做到了这一步，与背叛无异，等同于与光明守望基金会决裂，他不信这些人能毫不介意。
　　他人都不可信，AS036打心底不想再依靠这个所谓的基金会，但现在，的确只有基金会能给他们提供帮助。
　　AS036受了严重内伤，体力透支，至少需要半个月恢复期。他的目光回到同伴身上，另外三个同伴被他并列放到了一起，惨烈的场面更为壮观。
　　他们的自愈能力显然远差于AS003，还有特殊武器所造成的伤害，外观完整的只剩AS132了。
　　一个头颅破碎惨死，一个身中特殊子弹失去战斗能力，被AS003扯下的断臂也无法接上。剩下的AS132虽然已经在缓慢恢复中，但被AS003攻击导致丧失战斗意志，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是三号干的？”查理问。
　　AS036垂下头：“不仅是他，还有无处不在的公司。伊索尔有克制我们的特殊武器，十七号就是被他杀死的。”
　　同样持有伊索尔提供的武器，并且打着遭到反抗就用这些武器还击的主意前来，查理有点心虚，但也只有一点。
　　他摇摇头：“你们不该找三号的麻烦。简白藏是他的所有物，你们明知道那家伙不听话也不讲道理，他的东西谁也碰不得。”
　　AS036冷冷道：“你就是来说这些的？他就是个被洗脑的疯子，最应该被销毁在岛上。”
　　“你说得对。不过他们人呢，哪儿去了？”查理四处张望，没看见三号和简白藏的身影。
　　乐观一点想，三号已经把简白藏救走了，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
　　AS036道：“那个疯子把研究员的尸体带走了。”
　　“……尸体？”查理神情严肃了点儿，“你们杀了简白藏？”
　　“他也是我们的复仇目标之一。如果你对此持否定态度，我不介意多一个敌人。”AS036说。
　　饶了我吧！查理叹气，他敌人也不少，但这是基金会的任务，崔宜一直在做促和的努力。
　　“倒不是反对……事情原本可以不用这样尖锐地解决。算了，我也不是来讨论这件事的。”
　　带来的武器看样子是用不上了，以他们的惨烈程度，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短期内闹不了事的。
　　往好的方面想，AS036这样了还能保持理智和他对话，至少说明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没有伤害无辜者。
　　“我们今晚一直在等待一个重要消息，没想到你们会突然动手。”查理略有些遗憾地说，“原本可能会成为一个惊喜，你本来可以以一个更好的姿态来迎接这个消息。”
　　AS036望着他，神情茫然。


第91章 
　　“你们不是想找回自己原本的身份？我们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并且一直在为之努力。”查理认真地AS036对说，“几天前，崔宜有了一些猜测，是关于你的。”
　　AS036立即反驳：“我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
　　“你瞧，你多么重视这件事，我们只是想在十足把握下告诉你，以免你空欢喜一场。”查理说，“我们向猎隼武装解放组织发出了附有你照片的邮件，联系到了那边的负责人，经过沟通协商，今晚我们会得到对方提供的证物。”
　　AS036满眼不可置信，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见他饱受打击的模样，查理摇摇头：“但是，你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我……我不信。”AS036低下头，“这只是你们的借口，想要以此安抚我们，利用我们继续为基金会干活。”
　　这点查理不能否认，基金会收容他们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收为己用。
　　查理抱着手臂，看了眼时间：“那我们就等着吧。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有人带着证物来了。”
　　说话间，崔宜电话打了过来，查理接通：“亲爱的。”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崔宜声音冷淡，查理还是听出了他的紧张，面色柔和下来：“没有打起来。四个实验体都在这里，目前无法继续战斗，不成威胁。”
　　“那就好。我已经拿到东西了，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崔宜说。
　　查理嗯了声：“我在这里等你。”
　　数分钟后，另一辆车开了过来，一个急刹，车门开启，崔宜匆忙从车上下来。
　　虽然电话里得知暂时没有危险，但崔宜对具有危害性的实验体还是不太信任，见到查理好端端站着对他招手，总算稍稍安心了一点。
　　走近了，眼前惨烈的场面让崔宜眉头紧皱，看向查理，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精简准确的概括：“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偷跑出来伏击伊索尔，失败了，十七号死在伊索尔枪下。与此同时，他们找上了简白藏，惹恼了三号，死伤惨重，就这么一回事。据他所说，简白藏在他们与三号的战斗中丧生，不过我没有看见尸体就是了。”查理言简意赅。
　　崔宜眼神微变，这些实验体对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人心怀怨恨，想要报复岛上所有研究员，他可以理解，他也认为那些研究员应当受到惩罚。
　　但听到简白藏丧生，他想到的却是AS003对简白藏的维护，或许简白藏罪不至死。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AS036已经不想再去和这些人辩什么。
　　别人如何想都随他们去，自己做下的事他不会否认，他和同伴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是吗？
　　事情有些复杂，还是一件一件来吧。崔宜将简白藏与三号的事放到一边，蹲下身，对AS036说道：“之前我对你的身份有一点猜测，所以找人联系了相关人员，今天得到对方提供的信息，你想看吗？”
　　AS036侧头看着他，没有贸然开口。
　　崔宜取出一个封面空白的信封，递给AS036：“这个消息对你意义重大，我们无法擅自下定论，需要你自己亲眼确认。看了这个，你再决定要不要重塑与基金会之间的信任关系。”
　　AS036凝视空白信封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是一张质地稍硬的纸而已。
　　他缓缓将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照片复印件。
　　照片画质略显老旧，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拍摄日期，的确是十多年前拍摄的了。
　　照片上有七个人，三个坐着，四个站在后排。
　　他们装束相似，全副武装。其中有五个人露出了完整的脸，还有两人的脸被涂成了黑色。
　　而那五人中，最右边的脸AS036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每天照镜子都会看见的面孔。
　　“这张照片上的，是猎隼武装解放组织的几名核心骨干成员。为了保护核心成员的安全，照片不会轻易流露在外，能露出面孔的成员都已经牺牲，被涂掉的人是幸存者。”
　　崔宜的指尖点在那张与AS036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这是猎隼前任首领的儿子，十年前在一次政府剿灭行动中被擒，不知所踪。组织内部认为他已经被杀害，失去首领的组织也因此四分五裂。”
　　“我把你的照片发给猎隼解放组织仅剩的骨干之一，希望得到对方的确认。组织干部得知照片上这个人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把这张照片传了过来，并且表明迫切想要见到你。”崔宜娓娓道来，密切关注着AS036的表情变化。
　　谈判局势非常不错，这张照片的说服力太强了。
　　虽然来得有些晚，还好不算太晚。
　　AS036看着这张照片，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看着照片上的一张张面孔，却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胸口闷闷的，有什么呼之欲出，但丝毫相关记忆都没有的焦虑感令他痛苦万分。
　　“三号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十七号，我们会好好安葬他，你们剩下的三个人都需要好好治疗休养。”崔宜朝AS036伸手，“走吧，等你们休养一阵，我就安排你们离开。你可以做一些准备，到时候，我们会正式安排你和猎隼组织成员见面。”
　　AS036捏着照片的手紧了紧，最终，他握住了崔宜的手。
　　太好了。
　　查理由衷感到松了一口气，然后强势把AS036的手接了过来，热心地搀扶他起来。
　　不道德地想，比起四个在外边活蹦乱跳的实验体，还是现在这些伤残人士让人省心。
　　这边几个是处理妥当了，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AS003。
　　他会带着简白藏到哪儿去？
　　万一AS036说的是真的，简白藏死了……
　　想到把这三个实验体伤成这样的AS003，查理就头皮发麻。
　　之前与AS003交过一次手，胜在有个简白藏可以当人质，否则最终结果还不一定。如果连牵制他的人都没了，AS003来找这些实验体复仇，查理可没自信拦得住。
　　这些特殊武器，最终可能得用到AS003身上了。
　　不，查理觉得自己应该虔诚祷告，简白藏最好没死。
　　可恶，这些路灯都不剩几盏的破烂街区，连监控都没有，他上哪儿找人去啊！


第92章 
　　不知等了多久，晁戎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门打开的声音。他倏地转过身，却看到走出来的约翰。
　　手术室的门重新关闭，约翰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两只手胡乱挥舞，搭在了晁戎的手臂上：“快，扶我一把。”
　　晁戎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
　　被抽了血的约翰脸色发白，头晕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
　　他估计大概被抽走了五六百毫升的血，中途开始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就要对医生喊出：“快把那些血给我输回来！”
　　但他秉承答应了就要做到的原则，还是坚持了下来。
　　约翰看愣愣站着的人不顺眼，作为献出血拯救了简白藏的救命恩人，他面对晁戎终于能够挺直腰杆，不满地指责：“医生不是说让你把门关上？站在这里干嘛，这点忙都帮不上？”
　　金属卷闸门隔绝了外界逐渐亮起的天光，晁戎的全部注意力又回到了那扇紧闭的门上。
　　约翰不再管他，自顾自倒在了那张折叠床上，顺手给自己拉上帘子，两眼一闭，即将陷入昏厥一般的睡眠。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片刻停止，又响了起来。
　　约翰无法忍受，坐了起来，哗啦啦地拉开帘子：“你听不见手机在响吗，倒是接啊！”
　　晁戎目光落在柜台上，然后收了回去。
　　是医生的手机在响。
　　“……”约翰认命地挪动到柜台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是崔宜打来的。
　　想了想，约翰还是自作主张地接通了。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对面的崔宜松了口气。
　　约翰：“我是小李，医生正在做手术，没法接电话。”
　　崔宜：“他在给谁做手术？是简白藏？”
　　约翰简直要为他的精准猜测鼓掌喝彩：“没错，就是那个倒霉蛋。他估计是有太多仇家了，才会遭到报复。”
　　崔宜与查理对视，他们差一点就接受简白藏被AS036那一伙人杀害的事，听那语气，简白藏还活着。
　　不幸中的万幸，三号还知道去找医生。
　　既然在做手术的途中，那简白藏的安危就不用太担心了，医生会施救，肯定有把握。
　　“晁戎也在吗？”崔宜确认道。
　　约翰快要趴在柜台上了：“他的宠物也在这。不过眼里只有再做手术的主人，恐怕接不了你的电话。”
　　他瞟了那个方向一眼，晁戎目不转睛，长而直的睫毛坚定地站岗。
　　确定简白藏和三号的行踪和安危，崔宜和查理安心不少。
　　另外几个实验体只服从他们的安排，对杨熙爱答不理，他们得先处理好这几个实验体，才能去找三号和简白藏。交代一声让医生结束手术后回个电话，崔宜结束了这则通话。
　　约翰放下手机，回到了帘子后面，他需要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定得让医生好好给他补血！
　　数个小时的等待，漫长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晁戎甚至觉得自己等待身体恢复的时间都没有这么长。
　　门内医生使用缝合线，从皮肉中穿出拉扯的细微摩擦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呼，结束了。”
　　他听见医生隔着口罩小声说出了这句话。
　　经历六个小时后，手术结束了。
　　由于等待时间过长，晁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医生脱下带血的手术服，疲惫地走出来，从晁戎身边经过。
　　“手术还算成功，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使用那个特效止血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你做得很好。”
　　得到夸奖的晁戎并不开心，简白藏本就不该受这样重的伤，是他没有保护好他。他的心已经飞到门里的简白藏身边去了，表面还是礼貌地听着医生的话。
　　“从医者的层面来说，伤患刚做完手术是不应该随便移动的，但是……”医生犹豫着开口。
　　晁戎望着他，医生继续说了下去：“当你们可以自由行动的时候，你们就是借住在这里的客人。身受重伤来到这里，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我这里终究不是庇护所，我只是一个医生，除了医治，没有办法提供更多的帮助，也没法承担更大的麻烦，你能理解吗？”
　　晁戎思考片刻，点点头：“我们不能在这里多留。”
　　医生摊手：“很抱歉，这是我的规矩和原则。你们得再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等他醒来，你们就得离开了。”
　　“我会带他走的。”晁戎说，嘴里应付着医生，眼睛不住往里看，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应该说什么，“谢谢。”
　　“不用。”医生安慰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看见简白藏那副模样，他都吃了一惊，这孩子肯定被吓坏了。
　　虽然已经累得双腿直打颤，手也快抬不起来了，还是得去找几件能给简白藏穿的衣服。
　　“对了，你也去洗把脸，再把这身带血的衣服换掉。”医生看了眼帘子后边睡得正香的约翰，没有把他叫醒。
　　一下被抽那么多血，这孩子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晁戎走进那间手术室，简白藏不知是因为麻醉效果还是仍在休克中，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但平稳下来的心跳和呼吸让晁戎心放回原处。
　　医生尽可能擦掉了简白藏身体表面的血迹，给他身上的伤口都做了处理。腹部那个可怕的血洞被缝合起来，重新用洁白的纱布包裹好。
　　他的双眼闭合，面容平和，看起来安静顺从。没什么血色的身体像一尊冷色的瓷器，胸口的起伏比之前明显不少。
　　晁戎呼吸都变轻了，不敢惊扰。
　　找了些衣服来交给晁戎，医生看着晁戎用衣物把简白藏裹起来，抱在怀中，忍不住说：“我是说了让你们离开，但也没有那么着急。”
　　晁戎摇摇头：“我们现在就走。”
　　他知道医生一定会联系崔宜，但他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无法挽留，晁戎带着简白藏从库房里那扇小门离开。医生回到前厅，拿起手机给儿子打去了电话。
　　崔宜立刻接通：“手术完成了吗，简白藏怎么样了？”
　　医生要说的话被抢先一步从对方嘴里说出，一下忘了词，小声嘀咕：“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里？”
　　“什么？”崔宜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他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差一点就死掉了，不过落到我手里死不了就是了。”医生说，“晁戎把他带来的时候，糟糕透顶。你们不是把他们带走了吗，怎么会弄成那样？”
　　想到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崔宜沉重叹气：“事情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简白藏和晁戎还在你那儿吗？尽量把他们留住，我这就来接他们。”
　　“晚了，晁戎已经把简白藏带走了。”医生无奈又疲惫地坐下，“我尽力挽留了，他态度坚决。”
　　崔宜有种打了半天气，换个姿势的功夫，气全跑了的无力感。
　　好不容易把AS036那几个实验体带回去，做好妥善安排，只差临门一脚，就这么让晁戎溜走了。
　　医生：“他刚离开没多久，还带着一个刚做完手术的伤患，应该跑不了多远。”
　　崔宜说了声：“我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不用他发出指示，查理已经默契地踩下油门，只在原地留下一溜烟尘。


第93章 
　　结束通话，医生疲惫至极，发抖的手按了按酸痛的腰，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老了。
　　才几个小时就累成这样，当年他可是连续做了三十多个小时的手术，精神集中手不抖眼不花。
　　医生好笑地自嘲，还是老实去养老吧。
　　休息十来分钟，卷闸门“咵咵”作响，医生惊讶，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一边说着来了，一边上前开门。
　　大亮的天光从卷闸门底下一寸一寸漏进来，竟然已经快大中午了。
　　医生看见了一双陌生的黑色皮鞋，然后是面料考究裤缝笔直的西裤。他的神情凝重起来，那不是崔宜会穿的衣服。
　　随着卷闸门开启，门外的身影完全展露，一张四十岁左右平凡的白人男性面孔出现在医生眼前。
　　他对医生露出一个微笑：“你好，崔医生。”
　　门外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医生不自觉后退一步，安德森便顺势踏了进来。
　　医生确信，他不认识这个人。出于谨慎，他表现得友好，与这人保持安全距离：“抱歉，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我们应该没见过吧？”
　　打量着这间不算大的药店，安德森的姿态看似随意，却目光锐利。
　　“不用紧张，我是经人介绍过来的，你在这座城市某些群体里很有名望。”他笑着说，“已经是大中午了，怎么还关着门？”
　　医生表情自然：“昨天忙得太累了，所以睡过了头。这位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安德森不着急回答，只是细细地观察眼前的一切。那双眼睛就像一台扫描仪，不漏过任何一寸地方。
　　最终他的目光定在地板上，医生随着他的视线朝下看去，就在他的脚尖前，有几滴看起来像干涸的血迹的痕迹。
　　安德森与医生对视，笑容依旧，医生后颈冒出热热的汗来。
　　这样的场面不算什么，医生笑了笑，故作轻松：“瞧我忙的，连打扫都没来得及做。没有伤病谁会来药店？那些人总是会把一些血迹、呕吐物之类的脏东西弄到地板上，我一会儿就把它弄干净。你要买药吗先生？我还挺忙的，如果没有什么事，就……”
　　安德森无视了医生言语里送客的暗示，往里走了几步，目光转移到通往手术室的门上。
　　医生跨步挡在他面前，脸上表情未变，眼神认真了几分：“那是私人场所，不能随意进入。”
　　安全距离一下子缩短，冰冷的枪口抵在了医生腹部。安德森笑着说：“不必紧张崔医生，我知道那是你的手术室。昨晚有几个危险份子负伤在外逃窜，一家药店遭到了暴力闯入，幸好店内没人，避免了人员伤亡。我只是来看一眼，确认一下你是否会有危险。”
　　医生往下扫了一眼，最大的危险不就在眼前？
　　他说：“我不认为，一个用枪对准我的人，会为我的安全着想。”
　　安德森摊开另一只手：“谁知道呢？不理智的行为会伤到自己，也会伤害到别人。”
　　枪口推着医生一步步后退，退到了门边。安德森抬手将门打开，手术室内空无一人，正中央只有一张手术台，刚做完手术的痕迹还留在原地。
　　安德森走到手术台前，用枪拨了拨那堆带血的衣服：“你给谁做了手术，什么时候结束的？”
　　安德森可以确定，简白藏到过这里。
　　还有那个实验体。
　　医生任由他四处走动，态度冷淡：“我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就算你问我，我也无法给你提供什么线索。”
　　他看向手术室另一侧的小门，将它打开来，不大的空间内，库存的药品箱堆积成山。而这间小仓库的另一头，还有一扇门。
　　安德森推开小门，它通向一条两边都可通行的小巷，是个十分便利的逃脱出口。
　　他回到手术室，意味深长地注视医生，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简白藏的照片：“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医生瞟了眼：“我记性不太好，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安德森重新拿起枪：“我不想浪费时间。那些带血的衣服，就是这个人的，我希望你说实话。”
　　医生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保险栓是打开的。
　　他喉结滚动，还是说道：“我只是一个医生，只要给钱我就治疗，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我所做的也只有医治，伤患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总有人会流落到需要救治的一天，不伤害医生是这里的规矩。”
　　安德森微微仰头，露出了无趣的表情，这些废话和他问的问题没有半点关系。
　　“我可没说，要遵守你们的规矩。”
　　可能的知情者，必须处理掉。
　　他目光森冷，对准医生的额头，扣下了扳机。
　　嫌疑重大的研究员外逃，还有城市中出现数量未知的实验体，都让人心情烦躁。伊索尔的隐瞒给他造成了太多麻烦，要不是有暂时还有利用价值的家族背景，最先要解决掉的就是他。
　　安德森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拿起那堆带血的衣服，走出了手术室。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下达全城搜索指令，就从这间药店开始。
　　简白藏和那个实验体应该没有逃出太远。
　　他们逃不掉的。
　　安德森收起枪，面容阴沉，离开了药店。
　　药店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灯管电流声。
　　静止的布帘后，被枪声吓醒的约翰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捂住口鼻，通红的眼眶里惊恐地流着眼泪。
　　崔宜与查理赶到时，只看到了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约翰，却未看到医生的身影。
　　见到崔宜的身影，约翰崩溃呜咽着摇头，嘴里说着：“对不起……我、我阻止不了他……不……”
　　查理闻言脸色大变，握紧手中的枪，几步冲入门半开的手术室内。
　　崔宜神情凝重，正要跟进去，查理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亲爱的，你先别进来。”
　　崔宜停下脚步，心神慌乱起来，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竭力表现得平和：“没关系，我承受得住任何结果。”
　　查理不再说话，崔宜抬脚，迈进了那间手术室。


第94章 
　　查理挡在崔宜的面前，眼神带着祈求和怜惜，想要说些什么话，在此时却说什么都不合适。
　　崔宜稍稍偏头，隐隐约约看到倒在地上的身影，还有一滩刺眼的血迹。
　　医生的尸体就躺在手术台前，唯一的致命伤在额头，一枪毙命，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死去的时间不久，血液还未凝固。
　　查理挪动身体，挡住崔宜大半视线，将他抱在怀里，温暖干燥的手覆上他的后脑，用拥抱迎接他的痛苦：“有什么情绪都可以发泄出来，千万不要忍着。我会帮你报仇，一定会让那个人痛苦百倍千倍！”
　　崔宜嘴上说着自己没事，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的尸体，忘了眨眼。
　　查理自责地说：“如果我开车开得更快一点，或许能赶得上……”
　　“不要用假设的东西为难自己。”崔宜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查理懊恼道：“没想到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他只是想救人。”崔宜眼眶盛满泪水，强忍着没有掉落，苦笑着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
　　查理心疼地抚摸他的后脑，半强迫地按在了自己胸膛上：“我知道，我知道的。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我最怕看到你难过的样子。”
　　他咬紧后槽牙，全然没了平日阳光灿烂的模样，眼中杀意弥漫，眉眼间尽是狠辣：“不管那个人是谁，跑到哪里，我一定会杀掉他的，我发誓。”
　　崔宜痛苦地闭上眼，额头抵在查理胸前。许久，才渐渐传出隐忍的啜泣声。
　　查理轻轻看了眼地上医生的尸体，眼眸暗沉。
　　目前看来，这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凶手到来之前，晁戎已经带简白藏离开了。
　　带着刚做完手术的简白藏，晁戎会去哪里？
　　在那几个实验体打斗的现场发现了给晁戎的手机残骸，简白藏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追踪的电子产品，现在他们再一次与晁戎失去了联系。
　　那个孤僻的家伙谁也不信任，查理半点不指望晁戎会主动联系自己。
　　昨晚发生了那些事，惊动了不少人，外界搜索一定会更频繁。基金会不想暴露自己参与其中，他们的行动根本算不上光明正大，指望不了任何人。
　　包括晁戎在内，那些实验体都不再是查理考虑的事情，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必须让杀害医生的人付出代价！
　　“哗啦啦。”
　　有水声。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然后是嗅觉，空气中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怪异气味。简白藏睫毛颤动，眼睑也动了起来，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视野一片模糊，似乎正处在一个阴暗的环境里。简白藏下意识想要找到自己的眼镜，看不清周围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可他浑身肌肉无力，脑中思维混乱，他好像还在被实验体追杀中，被追击的紧迫感还未消散。又像是还在那艘游艇上，意识如海浪般一波一波涌动。
　　各种各样的想法如同烟花一会儿冒头，一会儿消失，有种全麻的劲儿还未消退的迷幻感。
　　四处摸索的手指忽然被人握在手里，下一刻，晁戎的面孔放大在他面前，近得简白藏都能看到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
　　简白藏张了张嘴，嘶哑微弱的声音像两根毛糙的木条相互摩擦发出的噪音：“水……”
　　晁戎听懂了，立刻拿来一瓶干净的饮用水。
　　吸取了此前呛到简白藏的教训，他一点点，一点点地往简白藏嘴里倒。
　　清凉的水润湿了唇舌和喉咙，久旱逢甘霖的滋润感令人几乎要发出喟叹。简白藏头脑稍微清楚了一点，立刻自觉地闭上嘴，不再摄入水分。
　　他记起了此前的遭遇，在与晁戎分开后受到实验体的攻击，剧痛之下失去了意识。
　　中途曾经苏醒过一次，晁戎回到了他身边，面容焦急地想尽各种办法给他用药，再之后的事情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简白藏费力地抬头，晁戎立刻伸手在他脑后托了一把，好给他省点力气。
　　看到自己身体被陌生的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无法查看具体情况。就这么一个简单动作，最后一点力气耗尽，简白藏放弃了追究自己情况到底如何。
　　总之，他保住了一条命。
　　“这是哪里？”
　　简白藏气息微弱，晁戎靠得足够近，才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地下。”晁戎说。
　　地下？是城市排水系统的地下管道里？
　　难怪。
　　简白藏闭上眼，好像听见了呜呜的风声。
　　据此推测，他们现在应该在某个地势较高的出口附近，相对通风干燥，空气没那么浑浊。
　　他还没死，算幸运吗？
　　与其说是幸运，倒不如说是因为身旁这个人在极力拯救。
　　晁戎试探着碰了碰简白藏，观察着他的表情，确定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才小心翼翼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侧颊贴着简白藏的额头，声音轻轻的，像情人的呢喃私语：“我带你去找了医生，医生给你做了手术，上了药，包扎了伤口。你的伤很快就会好了。”
　　“才没那么快。”简白藏也轻声反驳，客观条件上，不允许他发出更大的声音。
　　晁戎说：“总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简白藏重新闭上双眼，片刻，晁戎问：“你又睡着了吗？”
　　简白藏闭着眼回答：“没有。”
　　“你可以继续睡，我会一直陪着你。”晁戎说。
　　“对不起。”简白藏说。
　　晁戎：“对不起什么？”
　　简白藏：“那时候，没有留在你身边。”
　　留下他一个，孤独地度过漫长的Brumation期。
　　那时候，他该有多惶惶不安啊？
　　听见简白藏主动提起那个时候，晁戎也有自己的愤愤不平，小声抱怨：“我总是在想，你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但如果你真的也在场的话，会碎得比我更彻底吧。”
　　他独自在阴暗废墟里，缓慢等待血肉生长，捱过那段生命中的极暗。
　　可生命中若是没有简白藏的出现，孤独是他的常态，就不会像现在那样痛苦。比起被抛下、被销毁的怨恨，更多的是偏执的无法见到简白藏的焦躁愤怒。
　　无论要对简白藏做什么，所有的前提都是得见到他，站到他的面前。
　　他想见到简白藏，想得快要疯掉。


第95章 
　　简白藏从未想过，会从晁戎口中听到那样的话。
　　原来……他是那样想的。
　　简白藏不敢睁开眼，潮湿的眼眶酸涩发疼，鼻腔深处也一阵湿意。
　　他总觉得，再度重逢的晁戎变得难以捉摸，猜不透想法。可事实上，是他从未真正探究过晁戎的内心。
　　他被愧疚与自责遮蔽了内心与双眼，一昧地用自以为是的想法横加揣测。
　　他，始终没有正视过他。
　　“对不起。”苍白颤抖的嘴唇间漏出细微的声音。
　　晁戎前额蹭着简白藏的额头：“我早就原谅你了。”
　　“我知道。”简白藏的声音轻轻呼出来，“对不起啊……”
　　他的意识渐渐飘远，再度昏睡过去。
　　晁戎只是静静抱着简白藏，眼眸温柔。
　　这一次，好像真的把他抓住了。
　　麻醉效果有限，简白藏再次醒来，是被疼醒的。
　　正常情况下，刚做完手术是不能随便移动的，还要等待医生观察一段时间。但他们处于非正常情况，晁戎不想被任何人找到，对于一个愈合速度快到根本不需要医生的实验体而言，看到简白藏的创口已经被包扎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带他离开。
　　或许城市地下庞大的下水道网，就是他能就近找到的，最隐蔽的地方了。
　　所以现在没有医生可以依靠，简白藏只能自己指导晁戎进行术后护理。
　　他还算能忍受疼痛，但长期持续的疼痛换谁来都吃不消，幸好晁戎带了一些从药店里拿的药。
　　以简白藏对晁戎的认知，他可能知道拿走东西应该付钱，但并没有养成意识，很难说医生做这场手术有没有收到应得的报酬。
　　应该是没有的。
　　这些药有没有给钱，简白藏也不敢细想。
　　如果是那样，他欠了医生很多，得找机会还回去才行。
　　晁戎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盏灯，电池还算持久，能用很长时间。
　　待在地下管道的这段时间，简白藏几乎失去了时间观念，困了就睡，醒来就和晁戎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话，浑浑噩噩不知度过了多少天。
　　简白藏清醒时，靠着晁戎拿回来的止疼药和抗生素熬过艰难的恢复期。这些药物都不能过量使用，晁戎对此完全不懂，他只能自制力不去过度依赖药物，时常被疼得满额头都是汗。
　　所幸现在气温较低，简白藏的伤势没有恶化，但也不容乐观，恢复程度远不如预期。
　　客观而言，他们所处的环境十分恶劣。但简白藏知道，晁戎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挑选了最合适的地方。
　　所以简白藏一句抱怨都没有，安静躺在时刻陪伴身旁的晁戎怀里。如同地下洞穴中，相互依偎取暖的两只野兽。
　　最初带来的药没多久用完了，立刻就会得到新的补充，食物也是每日都有。大部分时候是干面包，方便携带和储存。
　　药和食物的来源，简白藏识趣地没有问，只知道晁戎时常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出去一趟，带些东西回来。
　　作为提供不了任何价值，每日躺着等待投喂的伤患，他不会去纠结没有意义的事情。
　　简白藏需要摄入营养加快恢复，物资匮乏的情形下，对食物来者不拒。
　　晁戎一开始只是看着他吃，眼神中带着投喂成功的诡异满足愉悦感，简白藏停下不吃了，他便立刻露出失望惋惜的眼神。
　　简白藏：“……你别光看着我吃，你也吃啊。”
　　晁戎摇摇头：“还不饿。”
　　简白藏拿起一个面包，递到晁戎嘴边：“吃吧。你已经不是实验体了，得适应正常的生活，每天都要吃饭。”
　　“好麻烦。”晁戎嘴里抱怨，张嘴咬下一口面包。
　　简白藏并没有喂他的意思……但已经开始了，就这样吃完吧。
　　“我想吃你煎的牛排。”晁戎吃掉了一个面包，感觉和没吃差别不大。
　　简白藏嘴角翘了翘：“就算你能带牛排回来，我可以起来给你做，这里不能生火，也没有锅。”
　　晁戎说：“那就不煎了。”
　　简白藏制止：“不能吃生肉，会有寄生虫。”
　　“寄生虫？”晁戎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就是……一些擅自居住在宿主身体里的小生物。”简白藏说，“寄生虫会吞噬宿主身体，危害人体健康。”
　　不过，应该没有寄生虫能寄生在晁戎的身上就是了。
　　但对吃生肉这件事，简白藏还是十分抗拒，看着晁戎吃也不行。
　　于是简白藏换了个说法：“生肉没有做熟了好吃，不是吗？肉煎得滋滋冒油，还冒着热气，然后撒上一点黑胡椒——你想想，这样不是好吃多了吗？”
　　好像是好吃很多。晁戎听着他说话的声音，盯着他开合的唇，心痒痒的，小声嘟囔：“现在饿了。”
　　简白藏张开手：“最后一个面包，刚才你已经吃掉了。”
　　“我知道。”晁戎说。
　　他低头，含住简白藏的唇瓣，轻咬吮吸，搅动不自觉张开嘴时暴露的舌头，用这样的方式满足口腹之欲。
　　简白藏眼睑半阖，睫毛尖端细微颤抖，最终缓缓闭合。
　　从十几岁就戴上的眼镜在那场袭击中被踩碎，以一种惨烈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简白藏眼中所有一切都是模糊昏暗的，除了会靠得很近的晁戎。
　　但某天，简白藏睁眼，并没有看到晁戎的身影。
　　这是他进入地下管道以来，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晁戎，这让简白藏不自觉心里慌了一瞬。
　　外界的搜捕不会停下，崔宜和查理不找他也会找晁戎，他们手里还有伊索尔给的武器……
　　处在这种境地，简白藏很难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万一晁戎遇到了什么事，他能做些什么？
　　在慌乱的胡思乱想中，捕捉到一点声响，简白藏睁大双眼，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模糊的视野增加了心中慌乱，是谁在靠近这边？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灯光范围内，简白藏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忍不住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晁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回到简白藏身边，没有说话，面孔在他眼前放大，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简白藏看到了一抹青翠的绿色。
　　那是在地下管道内难得见到的颜色，简白藏伸手，碰到了放在不远处的那颗生菜。凉凉的触感，指甲掐上去，会脆生生地掐出一个月牙。
　　“这是……哪儿来的？”简白藏问。
　　晁戎盘起双腿，把简白藏抱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他已经用他所能找到的干净衣物把简白藏仔细包裹起来，摸到简白藏的手冰凉，只能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候晁戎才会承认，他的确有不如旺卡先生的地方。
　　如果他像旺卡一样有着一身浓密柔软的长毛，简白藏或许能更暖和一点。
　　稳妥抱住简白藏，晁戎才说:“是她落在那儿的，乘公交车的时候。”
　　停顿几秒，他补充：“我在路边等了好久，没有人回来拿。”
　　简白藏理解他的意思，这不是偷的，是捡的。
　　他在路边等了很久，就为了确定那一颗绿油油的生菜没有人回来拿。


第96章 
　　简白藏目光从那颗生菜转移到晁戎脸上，语气里蕴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特意带给我的吗？”
　　“都是给你的。你不是喜欢吃叶子吗？”晁戎说。
　　新鲜蔬菜的确是这个地下世界罕见的东西，简白藏知道晁戎以为他很喜欢，所以才会带回来。
　　他也知道，晁戎讨厌生菜，讨厌看到他吃都会皱起鼻子的地步。
　　“谢谢你啊。”简白藏靠在晁戎的肩上，鼻尖与心脏都被酸涩占据。
　　“不用谢。”晁戎语气带着天真，“这可以证明我爱你吗？”
　　简白藏，不知该怎么回答。
　　晁戎轻轻抚摸简白藏的脸颊：“他们说的那些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死亡。我想和你毫无阻隔的身体相贴，给你我的全部，也想得到你的全部。我想告诉你我心中所想，也想知道你所有想法。这是爱吗？”
　　“我想，是吧。”简白藏声音轻而虚，闭眼靠着他的胸膛，掩藏起的笑容掺杂着苦涩。
　　晁戎下巴尖在简白藏头顶蹭了蹭：“那我一定很爱你。”
　　直白袒露的心声完完全全摊开在简白藏眼前，没有任何修饰与美化，终于在此刻得以传达。
　　“我比谁都恨你，也比谁都爱你。不管哪一种，我都要做你的首位。”
　　简白藏心头颤动，哑然失笑：“你已经是了。”
　　“我要成为你身边无可替代的人，不会再有人比我更接近你，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像从前那样，永远看着我吧……只看着我。”
　　晁戎一股脑地说出来，没有得到简白藏的回应，语气迟疑了一点：“你需要我的，对吧？”
　　明明用那么霸道的语气说出那些话，为什么又要这样可怜又可爱地询问呢？
　　简白藏直直望着上方，晁戎低头与他对视，眼睛一眨不眨。
　　那是一张他无论见过多少次都会为之惊叹的美丽面孔，眼神总是那样纯粹，仿佛两汪人迹不至的极地冰湖。
　　他曾经是那么渴望越过那层玻璃墙，而现在，这个人触手可及。
　　简白藏缓缓抬起手，坚定地伸向晁戎的脖颈。指腹轻轻蹭过颈侧温热的皮肤，留恋地轻抚，然后沿着肌肤的弧度往下，勾住了脖颈上的项圈。
　　他指尖微微施力，勾着项圈往下拉。
　　晁戎毫无抵抗之意，顺从地俯下身体，散乱的长发从肩上滑下，形成一道由乌黑发丝组成的天然帷幕，挡去照明光线，将两人的脸半笼在阴影中。
　　他垂下眼睫，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但简白藏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抬起头，滚烫的吻落在了晁戎的唇上。
　　晁戎愣愣看着简白藏，不知所措地化成了一座精致的雕塑。
　　简白藏郑重地对他说：“我很爱你。”
　　他必须承认，所有让晁戎跟崔宜离开的话，都是违心的。
　　那些日日夜夜催眠自己才能说出口的，为晁戎好就得让他离开的话，全是用来掩盖内心真实想法的屏障。
　　离开那座岛，晁戎就不再是简白藏想释放的孤岛上的实验体，而是一个有了更多选择的独立的人。
　　他害怕晁戎是只熟悉他一个人，才选择来找他。他恐惧那不过是晁戎没有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才做出的草率决定。
　　不断将晁戎往外推，就是为了得到晁戎坚定的选择。
　　他，想被这个人坚定地选择。
　　查理说得对。他的爱是自私，阴暗，卑劣，霸占，充满欲望的。
　　为了得到对方，不择手段。
　　晁戎终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有些不确定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
　　简白藏主动亲吻了他？
　　并且说，很爱他？
　　晁戎背脊挺直了些，先是双耳通红，然后是脸颊，浑身的血液被急速跳动的心跳泵到了最高处。
　　快速升温的身体没有哪一处处于正常数值，他像是被一把能一击致命的武器击中，所有机能遭到剧烈冲击，而那把武器的名字叫简白藏。
　　但他并没有崩坏，反而感觉前所未有的，极度的喜悦。他双眼瞪得极大，随即愉悦地弯了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第一次露出了简白藏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简白藏移不开眼，仿佛这阴暗的地下管道内，骤然环绕晁戎亮起了光。
　　啊，啊——
　　他真的很美啊。
　　距离遭遇车祸，简白藏失踪，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程默坐在病床上，一条手臂打着绷带挂在胸前，另一只健全的手无聊地抓挠着自己的头皮。
　　苏和戴夫当时虽然当场晕了过去，但因为被挤在安全气囊和座椅中间，还有安全带护身，受的伤是最轻的。除了有些脑震荡，住了几天院就被医生批准出院了。
　　后排的乔纳森和程默伤得最重，脑震荡是他们最轻的症状。程默手臂骨折，小腿骨裂，还断了一根肋骨——他有理由怀疑，是被那个大块头乔纳森撞的！
　　天知道那天晚上他是哪里来的毅力，拖着身体从车里爬出来。
　　乔纳森更惨一些，躯干四肢没什么大碍，但颅骨骨折，被安排了一个安静的单独病房修养。
　　即便伤成了这样，程默也想出院，今天是他第三次被医生驳回了出院请求。
　　其他人现在都没有找到简白藏的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天找不到简白藏，他就一天不能安心。说不定，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简白藏已经被人干掉了呢！
　　要是这样，他们之前所做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还有另一件让程默很在意的事情。
　　伊索尔当时明明是准备杀他灭口的，为什么要阻止安德森的靠近，并且撒谎所有人都昏迷过去，没有目击者呢？
　　保住了一条命，却不明原因总是会叫人不安的，活下来也每天提心吊胆。
　　程默实在想不通，伊索尔脑子里在想什么。
　　有钱人的脑子，就是有问题！
　　程默有些恶意地想到。
　　病房的门被打开，程默以为是同住一个病房的病友回来，正要打招呼，看到门口的身影，所有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
　　伊索尔反手关上病房门，并丝滑地从内部上了锁。
　　刚才还在想的人出现在眼前，懵了一瞬又回过神来露出大受震惊的程默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伊索尔对他的表现不太满意：“你怎么去医院见简白藏的，我就是怎么进来见你的。”
　　程默拖着腿往后蹭，面临危险本能寻找遮蔽物，几下就掉到了床下，屁股着地疼得他龇牙咧嘴。至少有张床挡在两人之间，必要时他可以从床底翻滚完成走位。
　　他露出半张脸，警惕地看着伊索尔，重点锁定他的双手，是否拿着武器。
　　“你是来灭口的吗！”他色厉内荏，“我的同事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伊索尔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慢慢呼出一口白烟，才说：“下面出了一点麻烦，你的同事很热心，在帮忙，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
　　程默脸气红了：“病房里不允许抽烟！”
　　伊索尔又抽了一口：“不允许的事情太多了，遵守不过来。”
　　程默气急败坏：“你这个人渣！”
　　“不管我是不是人渣，我救了你一命，这是不争的事实。你真是不懂得感恩。”伊索尔拿下烟，抖了抖烟灰，任由烟灰掉落在干净的瓷砖上。
　　程默：“……”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被人渣救好吗！


第97章 
　　伊索尔保持着良好状态，西装革履，抹了发胶的头发一丝不苟，那晚擦伤的脸也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病房内的两人天差地别，程默不觉得伊索尔和自己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他保持警觉，问道：“你当时分明是要杀我的，为什么要阻止安德森？我不相信你有那么好心，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伊索尔眼神有些放空，手中的烟燃去一半，手指松开，还燃着的烟落在冰冷瓷砖上，蹦出几点火星，然后被纤尘不染的皮鞋彻底碾熄。
　　程默心中大骂：没素质！
　　“比起把你灭口，我更不想看见那个家伙在我面前杀人。哪怕那个人我也想杀，自然而然地阻止了，就这么简单。”伊索尔说。
　　所以还是想灭口，只是不想让安德森去下手？程默忍不住翻白眼：“那你现在要自己来动手了？这里是医院，公共场合，如果你在这里行凶，不用等到公司被起诉审判，你就会被关进监狱！”
　　“后来，仔细想了一下，”伊索尔像是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你应该还有用，所以决定来见你一面。”
　　程默简直目瞪口呆，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伊索尔抬眼看向程默，表情淡淡的：“我希望你可以帮助简白藏。”
　　程默：“……”
　　他的目光随着听到这句话变得茫然，抬手掏了掏耳朵，又用掌心拍了两下，确定听力没有出问题。
　　“你……有没有搞错？”程默声音难以置信得发抖，“你让我帮简白藏？你忘了我们正在调查格拉乌兹公司私设违禁人体实验室的罪证，而简白藏就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关键的证人吗？”
　　伊索尔稍稍往下又很快上提的嘴角，表明了他的不屑一顾。
　　他对此并不在乎。
　　“那晚，他主动出现在你们面前，我就知道，他做出了抉择。”伊索尔垂下眼睑掩去眼中无奈。
　　他一直尽可能的保护简白藏，但简白藏的行为却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做的一切完全不能给简白藏安全感。
　　简白藏的心智，远比他的外表坚毅得多。他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才会找到机会就轻而易举地转向他人。
　　从出生起，伊索尔就不知道无能为力与挫败感是什么滋味。无论是强大的家族背景，还是自身优秀的能力，都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为所欲为。
　　直到他发现公司背后阴暗的部分，支撑起庞大商业帝国的不只是表面的生意，还有无数不可显露于人前的黑暗产业。
　　那是一具具白骨累积起来的宏伟大厦，每时每刻都被新鲜血液浇筑。
　　进入公司旗下特别行动队太过轻而易举，表现突出，受到重视，还没有引起任何上层的怀疑，本来就不合常理。
　　为什么那么巧，安排他去执行那个任务？还让他负责转移的环节，避开直面实验体的危险？
　　不过是人为刻意的安排。在岛上亲眼所见的，是有人想让他看到的。
　　从岛上回来，伊索尔陷入深深的矛盾，他的人生就此颠覆。
　　此前一帆风顺的人生不过是父亲的有意纵容，父亲需要他对自己继承人的身份明确认知时，他也得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忠诚地为家族服务。
　　人性，是最先被抛下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受惠于家族，无法分割的血脉，注定伊索尔不可能脱离公司。
　　代表某些军部高层的安德森，无视他的高傲，甚至可以说是轻蔑的。
　　与这一切相比，被他亲自救下，在被销毁的实验体前哀恸哭泣忏悔的简白藏，似乎是人性尚存，还能赎罪的佐证。
　　伊索尔想从安德森手下保护简白藏，更像是为内心尚存的不忍做出抗争。
　　“他最有可能会来找你，你们最好抓紧时间，在安德森之前找到他。”伊索尔嗓音低沉，“我记得，你们有完善的证人安全保护制度。”
　　“你的话，听起来就像……你支持简白藏背叛你，背叛公司。”程默慢慢从床下爬起来，看伊索尔的眼神由震惊转为狐疑。
　　伊索尔有这么好心？他疯了才会这样做！
　　仔细观察着伊索尔的表情，程默渐渐觉得，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或许，伊索尔还不算无可救药。
　　不在乎程默怎么想，伊索尔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耐烦：“我只是来提醒你，安德森正准备调来更多人手，你们必须加快行动。至于你们之间会做怎样的交易，我管不了。”
　　程默彻底失语，呆坐了一会儿，喃喃道：“简白藏会在哪儿，连你都不知道么？”
　　“那正是你们该操心的事情。”伊索尔说。
　　他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程默心里又开始冒火：“所以你就只是来催进度的吗？”
　　伊索尔双手抱在胸前，抬起下巴：“我在公司就是干这个的。”
　　这个猖狂又没礼貌无可救药的人渣！
　　晁戎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一趟，待在外面的时间或长或短，但他从不主动对简白藏提起外界的消息，简白藏也不会开口问。
　　他们就躲在这个离外界极近，却又隔绝成两个世界的地方，用另一种形式实现了晁戎只想两人独处的愿望。
　　晁戎对此很满意，每天投喂简白藏是他最快乐的事。但简白藏却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
　　对于一个需要吃药的伤患，失去时间观念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简白藏没有计时工具，在这种环境下，也无法根据阳光判断时间。
　　止疼药在体内发挥作用并不是即时的，药物在血浆中达到有效浓度时是药效最佳时期，吃药的间隔，也会影响止疼药的使用效果。理论上，服药间隔时间不宜超过药物半衰期，间隔太短可能会导致药物蓄积中毒。
　　简白藏对时间把握不准，大部分时候身体感到疼痛，才被提醒该吃药了，以至于止疼效果大打折扣。
　　他忍耐着疼痛的样子，被晁戎敏锐察觉，漂亮的眉眼生出一点疑惑和担忧：“还没好吗？”
　　“还需要一些时间。”简白藏，“如果能按时吃药，或许能好得快一点。我们没有能看时间的电子设备。”
　　晁戎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部手机来：“有这个。”
　　那是很早之前，简白藏给他联系自己的工具，接过来，尝试开机，摇摇头：“已经没电了。原来你一直拿着，我还以为你丢了。”
　　毕竟，晁戎除了那通恶作剧一样的骚扰电话，从来没用这部手机联系过他。
　　晁戎遗憾地把没电的手机拿回来，放回口袋里：“怎么可能丢，这是你给我的。”
　　简白藏叹气，这个拿着工具都不会用的笨蛋，这和随身携带一块石头没有区别。
　　从那声叹息里听出无奈，晁戎把简白藏抱在怀里：“要什么都告诉我，下次我会给你带回来的。我不懂的事情或许还有很多，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简白藏笑着摇摇头：“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了。我的第二条生命，是你赋予的。”
　　只有止疼药和抗生素当然远远不够，但他不想对晁戎提出更多要求。
　　晁戎亲了亲他的脸颊：“等外面人少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那张面孔显得更为苍白脆弱。晁戎觉得简白藏应该晒晒太阳，就像室内蔫蔫的盆栽与野外阳光下蓬勃生长的绿植的差别，他的气色一定会好很多。
　　但外界此处都是搜索他们的人，没有一点儿放弃的意思，晁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不过就他个人而言，只要简白藏在身边，他待在哪儿都一样。
　　就在晁戎沉浸在简白藏眼睛里只有他的世界里，由于所处环境恶劣，不利于伤口恢复的因素太多，简白藏的伤口意料之中地恶化了。


第98章 
　　简白藏给自己更换绷带时，晁戎看见了。
　　医生缝合技术很好，用了可吸收缝合线，但腹部那道致命的伤口并不规则，尽管医生努力拯救，仍是呈现出狰狞蜿蜒的形状，乍看上去有些骇人。
　　简白藏察觉他一直盯着自己的伤口，说：“是不是很难看？”
　　那道难看的伤口恢复得本就缓慢，现在发炎红肿，还有组织液渗出。
　　晁戎摇头：“为什么还不好？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我也不是医生，说不准。”简白藏语气如常，看起来并不担心。
　　冷空气迅速驱散暴露部位的体温，简白藏打了个冷噤，加快了手上动作，被冷得血液循环不畅的双手动作都迟缓了些。
　　晁戎撑开衣服围在一旁，但于事无补。
　　盯着简白藏更换好干净的纱布，直到把衣物拉下遮住伤口，晁戎立刻给他把厚衣服穿上，随即显得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那些微妙的情绪被简白藏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没察觉。
　　带回来的药似乎不怎么管用了，简白藏忽然开始发低烧。
　　晁戎带回了更多的药，但简白藏看了都摇头，那些不是他能吃的药。
　　什么都做不了，晁戎有些着急：“到底用什么药才会好？你告诉我吧！”
　　简白藏直直望着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啊，我想我需要医生。”
　　晁戎眉眼间立刻变得纠结，对简白藏的担忧占据上风：“那我去问医生。”
　　只是问医生需要哪些药，他不会把任何人带到这里来的。
　　简白藏顺从地点头，张开双臂拥抱晁戎。
　　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晁戎掌心笼着他的背与后腰，顾忌伤口不敢拥得太紧，心情得到些许慰藉。享受着简白藏的主动亲近，随后却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压在心头。
　　“这里好冷。”
　　他的声音又轻又淡，就像只是一句说给自己听的简单感叹。
　　晁戎却紧张地想起，那个名叫伊索尔的人的私人住宅。
　　不仅有全天恒温的中央空调，适合躺下的浴缸，随时取用不限量的温暖全身的热水，还有最柔软的床。
　　可他试过了，他那时放开了简白藏，让他和崔宜离开，看着他进了伊索尔的房子。
　　晁戎一度被崔宜说服，或许，那些人能让简白藏过得更好些？
　　实际上他们没有保护好简白藏。
　　如果不是伊索尔把简白藏带出去，简白藏不会遭遇车祸，更不会被其他实验体找到，差点死掉。
　　“抱得紧一点吧。”简白藏靠在晁戎肩头，脸颊蹭过他的发热的耳廓，低声轻语，“你说的对，我的身体太脆弱了。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什么问题我都会解决的，你只需要活下去。”晁戎抱着简白藏的手臂收紧，偏执地说，“除了活着，什么都不要想。”
　　晁戎不想把简白藏交给任何人，他对谁都不信任。
　　“我可以照顾好你。”
　　与坚定的语气不同，那双如同清透琉璃般的眼眸深处，渐渐产生了动摇。
　　静谧空间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声，背景的水流声和细微的风声成为催眠的白噪音，简白藏在相拥的姿势中昏昏睡去。
　　根据呼吸声判断简白藏已熟睡，晁戎动作轻柔地把他放下，悄无声息地走到光线之外，回头望了眼那张宁静睡颜，身影没入黑暗中。
　　来到药店外，大门紧闭，晁戎有些意外，医生竟然不在。
　　他抬眼看向二楼，楼上也没有人活动的声音。
　　想起之前听说过，崔宜想让医生和他离开这里，晁戎猜测，也许医生是被崔宜接走了。
　　如果是那样，现在就得去找崔宜。
　　很快晁戎做出了决定，他信任的医生仅此一个而已。
　　如果崔宜没有在外面乱跑，光明守望基金会的那间秘密办公室里应该可以找到他。
　　晁戎轻车熟路，踏入电梯，毫不在乎头顶的摄像头。电梯门打开，他径直走出，向办公室走来。
　　监视器屏幕上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崔宜平静地看着，等待他来到门前，按下了开门按钮。
　　清晰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崔宜转头看向晁戎：“我等你很久了，三号。”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晁戎和简白藏没法顺利离开这座城市，迟早会向外求助的。
　　办公室内没有其他人，晁戎没有和崔宜多说话的想法，直截了当：“医生在哪里？”
　　崔宜眨眼的动作迟缓了几秒，偏头，向一旁的桌子示意。
　　晁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桌上摆着一张医生的照片。
　　晁戎皱起眉：“这只是一张照片。”
　　“他已经去世了。被人枪杀的，就在你和简白藏离开那天。”崔宜始终没有表露什么情绪，平铺直叙。
　　医生的遗体已经火化，和早已过世的母亲埋葬在一起。
　　晁戎定定注视崔宜，即便再怎么欠缺社会化，也知晓一个人的死亡对身边的人意味着什么。
　　尤其，他最近刚切身感受过差点失去简白藏的痛苦。
　　晁戎难得聪明了一回，医生的死，和救了简白藏有关。也就是说，是他带简白藏去求助的行为间接害死了医生。
　　“对不起。”晁戎说。
　　崔宜神情变化，露出略诧异的表情，他从没想到会得到三号的一句道歉。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和你们没有关系，是杀人凶手的错。”
　　虽然道了歉，终归是亏欠医生的，和眼前的崔宜没有关系。晁戎退后一步，当即准备离开。
　　“你找医生，不是为了求助吗？”崔宜叫住他，“被其他实验体重伤的简白藏，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晁戎停下脚步，看他的眼神重新变得警惕。
　　崔宜说：“我听约翰说，简白藏当时出现失血性休克，差一点就死了。那么严重的伤，手术之后不能得到妥善照顾，及时补充营养，恐怕后果会很严重。”
　　晁戎视线转移到一边，显然被崔宜说中了。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过来找我们。学会向他人寻求帮助，绝不是没有担当的象征，反而是成熟的表现。哪怕是利用他人的力量，只要对自己有帮助，就可以去做。”崔宜站起身，“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坚持自己带着简白藏离开，那晚早点通知我和查理，事情都不会发展成后面那样。你还没有吸取教训吗？”
　　他并不是在指责谁，而是陈述事实。
　　“简白藏重伤濒死，我父亲被人枪杀，这些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你难道还要等着悲剧再次发生？”
　　是的，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太局限了。晁戎眼中动摇加剧，又后退了一小步。
　　崔宜的声音过于平静，显得冷酷：“人就是要互相帮助才能生存下去，跟着你，简白藏只有死路一条。”
　　晁戎一言不发，转身快步离开，瞬间消失在崔宜眼前。
　　悠长的叹息在室内回荡，崔宜侧目看着父亲的照片，那张照片上的面孔比医生年轻不少。他没有父亲的近照，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照片了。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崔宜拿起接通电话，查理的声音从那头传了出来：“亲爱的，时间到了，要记得好好吃饭哦。”
　　“嗯。”崔宜应了声，顿了几秒，“你早点回来。”
　　电话里传来查理低低的笑：“好，今天我早点回来。”
　　答应得很爽快，实际上查理这些天回来得都很晚。
　　他们已经知晓杀害医生的人是谁，查理一直奔波在外，寻找安德森的踪迹，并寻找动手的时机。
　　“对了，刚才三号……晁戎来了。”崔宜说。
　　查理声音立刻紧张了起来：“他没做什么吧？”
　　崔宜：“他在为简白藏找医生。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学聪明了。”
　　“没闹事就好。”查理说，“我怕他来找其他实验体报仇，误伤了你。”
　　崔宜浅笑：“我带着武器，有自保能力，不用担心。”
　　“只有我的心跳停止那一刻，才会停止担心你。”查理含笑低头，擦拭着手中的枪。
　　约翰在远处招手，查理收起笑容：“我爱你，亲爱的。晚上见。”
　　挂掉电话，收起手机，查理起身向约翰走去。


第99章 
　　电子时钟显示出精准时刻，现在是凌晨一点一刻。
　　距离那通电话过去了五个小时，查理还没有回来。
　　崔宜还穿着白天那套衣服，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沉默地等待。
　　之前从没有这么晚过，查理不管进度如何，总会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回来。
　　一股不安盘桓在崔宜心头。不管在谁的面前，他都表现冷静理智，但失去仅剩的至亲之人，又怎么可能云淡风轻地过去？
　　查理不能再出事了，绝对不可以。
　　握在掌心的手机被体温熨热，担心不合时宜的电话会打乱节奏，崔宜只是等待，一个随时可能到来的通话。
　　再等十分钟。崔宜眼神坚定，还没等到查理回来，就出去找他。
　　像是回应他的想法，下一秒，门忽然被敲响。
　　“笃笃笃。”
　　敲门声节奏急促，清晰有力。崔宜回过神，心跳速度加快，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上前，一把将门拉开。
　　屋内灯光透到走廊上，映照着站在门外的查理灿烂的笑容，他的脸颊和衬衫上带着血迹，抬起一只沾血的手晃了晃：“亲爱的，我回来了。请给我一个热烈的吻吧！”
　　崔宜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查理上前一步低头拥吻的动作堵住唇舌。
　　那是一个倾注所有爱意与热情的吻，强势却又温柔。
　　这个吻持续了几分钟，对外敞开着门，毫不顾忌是否会有人经过。
　　好不容易等到查理松开，崔宜一把揪住他的前襟，被吮吸得红肿的嘴唇发出了严厉的质问：“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查理看了眼身上的血迹，不甚在意：“这不是我的血。哦，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回来，还放在走廊上呢。”
　　崔宜早就注意到查理身后那个行李箱，看着他拖进来，随意粗暴地踢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查理关上门，回到行李箱边又踢了踢，蹲下身，拉开了拉链。
　　崔宜目光紧盯他的手，眼看行李箱即将被揭开，心跳猛烈撞击着胸腔。
　　以极限压缩体积的姿势折叠在行李箱里的人呈现在崔宜眼前。
　　他的四肢扭曲，嘴巴部位被用打包的宽胶带缠了好几圈，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查理脸上仍然挂着那个站在集市里招揽客户都毫无违和感的笑容，仰脸对崔宜说：“努努力，就能把人装进这么小的箱子里，是不是很厉害？”
　　崔宜眼眶发热，低低地说：“嗯，很厉害。”
　　揪着那人的头发抓起来，露出安德森那张平凡的面孔，因遭受痛苦而皱着脸，似乎还在昏迷中。
　　查理说：“多亏约翰和格力特他们，帮了很大的忙，我才能顺利抓到人。”
　　大概从来做事都是肆无忌惮，安德森在黑帮掌控的地盘也无所顾忌，毕竟谁会在乎阴沟里生存的老鼠呢？
　　查理不知道安德森射杀医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总之实际上惹出的麻烦肯定比他想象中严重得多得多。
　　在某些势力帮助下，多个游荡街头的混混、黑帮分子曾见过两个形迹可疑的人的传言被散播出去，引来了安德森的注意。
　　被瞧不起的小人物们联合起来，就这么一步一步，把安德森引入了圈套。
　　暗处伏击的查理嘴里嚼着提神的口香糖，耐心等待猎物步入瞄准镜的范围。狙击掉跟随安德森的手下，也送了他一颗子弹。
　　发现遭到埋伏的猎物挣扎着想要逃走，但他没想到，阴沟里的老鼠也能将人啃食殆尽。
　　所有的路都被人拦住，那些人在黑暗中目露凶光，无声默契地一拥而上，用拳脚发泄着不满。
　　查理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杀掉安德森，他要和崔宜一起分享复仇的畅快。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捏在指尖，那是一颗用来藏毒药的假牙。
　　查理语气得意：“他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自尽，以后就没有机会咯。”
　　“谢谢你，查理。”崔宜来到查理身边，捧着他的脸颊给予一个极尽温柔缠绵的吻。
　　桌上的裁纸刀被握在手中，冰冷锋利的刀刃贴着安德森的脸，崔宜手腕微动，将缠了几层的胶带划开，一抹红也随即从划痕中渗出。
　　脸上传来的刺痛让安德森眉眼紧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看着眼前俯视自己的两人，安德森立刻警觉起来，但还算冷静。他迅速环顾四周，可惜有用信息很少，无法对当下局势做出判断。
　　崔宜抬手，撕下封住嘴的胶带，没有说话。
　　胶带从皮肤上撕下，与脸上伤口再度被拉扯的疼痛让他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呼。
　　重获发声自由，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可以谈条件。既然你没有当场杀死我，那就代表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崔宜看起来情绪稳定，语气平和：“那个被你杀死的黑市医生，你还记得吗？”
　　“你是要为你口中那个人复仇吗？”安德森问。
　　崔宜和查理表情变化幅度不大，他便立刻明白过来，眼前这两个，和他是一类人。
　　安德森状似认真思索，随即看着崔宜，笑笑，说：“我杀过太多人，不记得了。”
　　他深谙挑动人情绪的方法，并不惧怕死亡。即使现在自己才是那只待宰的羔羊，也会利用最后的机会给对方留下不痛快。
　　最好是，杀了他也不能介怀。
　　想到这里，安德森脸上的笑意加深，凝视崔宜的眼神透露出一丝疯狂。
　　崔宜不再和他交谈，而是走到行李袋旁，从里面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揭开盖子，一道亮眼的银光闪烁，他从黑丝绒衬布上拿起一只亮银色的指虎，严丝合缝地套在了右手上。
　　查理双眼亮了几度，大加赞扬：“亲爱的，我定做的时候就知道，一定很适合你。很好看，以后要多戴哦。”
　　那上边还镶了一颗两克拉的钻石呢！
　　“谢谢，你送的所有礼物我都很喜欢。”崔宜说着，举起的拳头朝安德森脸上砸下去。
　　查理坐在一旁欣赏崔宜暴力发泄的模样，他喜欢看到崔宜充满活力的样子。
　　等到差不多了，他关心地问：“亲爱的，手累不累？”
　　安德森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崔宜收了手，摘下被血染红的指虎，用力甩了甩，后退几步：“结束这一切吧。”
　　查理起身来到面目全非的安德森身边：“真可惜，要是看到你痛哭涕流忏悔的样子，我会更欣慰。”
　　安德森张开的嘴角淌出血液：“不可能。”
　　“是啊。因为你知道忏悔了也还是会死，所以索性贯彻到底。”查理笑眯眯地抽出枪，装上消音器，打开保险栓，“就像我们的目的只是想让你吃些苦头，然后杀了你。所以你会不会忏悔，都不重要。”
　　散发着冰冷金属气味的消音器对准安德森的前额。
　　“下地狱去吧。”
　　简白藏睁开眼时，晁戎仍保持抱着他的姿势。两人的体温融在一块儿，仿佛没有离开过。
　　发现他醒来，晁戎低头想要贴脸亲昵，却对他的嘴唇干燥得快要起皮十分在意。
　　晁戎问：“要喝水吗？”
　　简白藏点点头。
　　要喂水的同时，又不想放弃亲吻，晁戎拧开一瓶水，含了一小口在嘴里，在简白藏诧异的眼神中靠近，双唇紧贴。
　　眼神转化为无奈，简白藏张开嘴，接受了那口已经被含得温热的水，本就发着低烧的脸颊鲜红欲燃。
　　一滴水从嘴角溢出，滑落得缓慢，然后被晁戎柔软的舌尖舔掉。
　　就这么喂了三四口，简白藏忍不住说够了，晁戎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然后改为单纯地亲吻。
　　嘴唇周围都被舔了一遍，简白藏忍不住想笑，偏头避开：“你要就这样给我洗一遍脸吗？”
　　晁戎不满他的回避，十分理所当然：“没什么不可以。”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注视简白藏的眼神逐渐幽深：“我想舔遍你全身。”
　　“……”简白藏努力保持心跳节奏，明明只是听到一句话，没有任何实质的接触，身体却像有股真的在被碰触的奇异感觉，忍不住蜷起脚趾头。
　　他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我还没洗澡。”
　　“舔过就等于洗过了。”晁戎与他额头相抵，“旺卡就是这样做的。”
　　“但我们是人，不是猫。”简白藏声音越来越小，尾音也被晁戎含进嘴里。
　　晁戎声音从搅在一起的唇舌间漏出来：“那就等你洗完再舔。”
　　那不就……得洗两遍了吗？
　　简白藏被亲吻得有些头脑恍惚，有一点很清楚，今天晁戎粘人得有些过分了。


第100章 
　　等晁戎打湿毛巾给简白藏擦脸时，距离他醒来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
　　虽然简白藏双手功能健全，但晁戎很享受照顾他的感觉，一定要自己来做，简白藏便也不拒绝。
　　简白藏知道他这些行为背后的真正含义是“被需要”，证明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这一点笨拙得可爱，同时，也代表着他的不安。
　　“对不起，我没找到医生。”晁戎一边擦拭一边说。
　　简白藏闭着眼，心道，难怪表现得那么反常。
　　“不用说对不起。”简白藏的手精准地摸到晁戎头顶，轻轻抚摸，“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还幸运地活着，不是吗？”
　　不，这不够，晁戎想要他尽快恢复健康。
　　简白藏问：“医生出门了吗？”
　　晁戎回答：“他已经死了。”
　　简白藏睁开眼，一时哑口，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崔宜知道这件事吗？”
　　“我去帮你找医生，药店门关了，没人在。”晁戎说，“我以为是崔宜带走了医生，就去找他，是他告诉我的。他说，我们离开之后，有人杀了医生。”
　　简白藏沉默不语，只是抱着晁戎，眉宇间忧郁弥漫，多了几分愧疚难过。
　　是他们给医生招来了杀身之祸。此前崔宜着急让他们离开，就是害怕医生被连累，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悲剧。
　　崔宜一定很难过。
　　晁戎语气迟疑：“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简白藏直起上半身，侧身正对晁戎，酝酿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我们需要借助外力，不能再缩在这个地方了。听着，我知道你是怕我受到伤害，去外面会面临危险，但想要彻底摆脱威胁，就必须冒这样的风险。”
　　晁戎双手揽在简白藏的背上，回避着他的视线，绷直的嘴角彰显他的不悦：“我不信任任何人。”
　　“你不需要信任他们。”简白藏轻抚他的脸颊，声音温柔笃定，“我们得学会利用他人的力量，来达成仅凭自己无法做到的事。合作与配合，是很重要的一课。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晁戎不甘地努嘴，简白藏的唇从他的嘴角亲过来，一点一点印在唇的正中，又问了一遍：“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对不对？”
　　与那双沉静睿智的眼眸对视，面对面，挨得极尽。两人都没有再回避，坦诚直视彼此，仿佛能从瞳孔望到内心深处。
　　晁戎不情愿地开口：“按你说的去做，你会给我奖励的，对吧？”
　　被反问，简白藏顿了两秒，垂下眼睑，轻吻他的唇：“当然。”
　　晁戎松开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简白藏，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注视他。
　　还是那只略显陈旧的备用手机，但简白藏接过来，指尖碰到屏幕，顿时亮了起来。
　　光线投射在简白藏的脸上，睫毛根根分明，眼底汇聚的湿意渐渐折射出闪烁细碎的光。
　　“你知道吗？”简白藏说，“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晁戎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环抱他的手臂却骤然收紧，长发间漏出的耳朵红透了：“我知道的。”
　　他强调：“我早就知道了。”
　　两天后，简白藏低烧转为高烧，陷入昏迷。
　　晁戎不得不做出行动。
　　一直在找的人被找到了。
　　收到消息的程默第一时间从病床上爬起来，拄着拐杖前往另一间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简白藏，他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病房外的椅子上。
　　他终于要被神眷顾了吗？
　　站在门外的苏探员好心提醒：“简还没醒来，你还是回你的病房去吧。”
　　程默坚决摇头：“不，我要在这里等他醒来！”
　　简白藏是被出门慢跑的苏发现的。当时他倒在公园内一条少有人经过的小路边的草地里，那是苏之前经常跑步的固定路线。
　　之所以说是之前，那是因为她在那场车祸中撞出了脑震荡，从那天之后，就谨遵医嘱尽可能避免大幅度动作，更别提跑步了。
　　直到昨天她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医生同意她进行短距离慢跑，今天才重新开始晨跑。
　　她在慢跑途中发现了路边的简白藏，说是巧合太过牵强，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苏惊讶地检查了他的身体，确定人还活着，当即拨打急救电话。等待急救车的同时，她将附近搜寻一遍，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员，但一无所获。
　　“那晚只有你看到了简白藏被实验体带走的经过，那时候，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吗？”苏犹豫着说，“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说他的情况很糟糕。”
　　程默靠在椅背上，思索片刻，摇摇头：“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有等他醒来才能知道答案了。”
　　数小时后，昏昏欲睡的程默终于等到简白藏睁眼。
　　有些后悔没有听苏的劝，早知道要等这么久，他就先回去睡一觉了。
　　和苏坦言自己想和简白藏单独聊聊，苏善解人意地点头同意，守在门外，程默带着抱怨进入病房：“你总算醒了。”
　　简白藏向他的方向看来：“你是谁？”
　　程默停在原地，愕然看着他，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差点一个健步冲上去。
　　拄着拐杖走到病床边，程默焦急询问：“你不认识我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难道你失忆了？”
　　简白藏：“不，我没有眼镜，看不清。”
　　程默：“……”
　　他是真不愿意和这人说话呀！
　　不是失忆就好，程默在病床边坐下：“那就这样说吧，说话不需要用到眼镜。”
　　简白藏：“抱歉，没戴眼镜听不清。”
　　程默：”……“
　　他咬牙切齿：“度数多少，我叫人给你送一副新眼镜过来。”
　　又过了一个小时，简白藏戴上一副临时找来的新眼镜，总算能够再次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
　　新眼镜带来一点眩晕感，不过在忍受范围内。
　　他穿着白蓝相间的病号服，慢条斯理吃起了护士送来的病号餐。受伤未愈血气不足，似乎比之前瘦了不少，修长脖颈露出来，斯文的面孔看起来有种精致的脆弱。
　　程默猛然惊醒，自己打量他太久，现在总可以正式展开谈话了。
　　“你很幸运，是苏发现了你，这回总算是赶在了其他人前面。”程默撇撇嘴，抬起挂在胸前的胳膊，“看看，这都是车祸造成的，我和乔纳森还在住院。那家伙本来就不聪明，还撞到了头。戴夫和苏倒是没受那么严重的伤，他们俩只是不同程度的脑震荡。”
　　他下了个结语：“所以，坐车还是得系好安全带。”


第101章 
　　抱怨了一大段，简白藏一如往常沉默不语。
　　程默安静片刻，咳了声，问：“你腹部那道致命伤是怎么回事，是那些实验体伤害的你？他们现在在哪儿？医生说有人给你做了手术，但术后护理很差劲，也没有吃药，伤口都开始感染了。你这段时间待在哪儿，还记得怎么出现在公园里的吗，把你带走的那个人呢？”
　　那一连串问题机关枪似的弹出来，简白藏只回答了最后一个：“我一直在昏迷中，什么都不知道。”
　　“简，你得配合我们，我们才能帮你。或者你们。”程默表情严肃了些，态度十分诚恳，“如果没有那个意愿，在游艇上，你不会选择跟我们走，不是吗？我们都很清楚对方要的是什么，到了现在这一步，还有什么保留的必要？”
　　见简白藏不为所动，程默低下头，良久，再次开口：“事实上，伊索尔先生私下和我交谈过。是他请求我，找到你之后，给你优待。”
　　简白藏眼神微动：“是吗？”
　　程默嗤笑一声：“说来好笑。伊索尔原本想要杀我，但到了安德森要杀我的时候，他却选择救了我。”
　　显然，比起政府安全部门，伊索尔更不放心专为军部高层干脏活的特工安德森，以及其背后的势力。
　　那个含着金卡出生的大少爷，连找一条后路都有股协恩图报的意味，让人气得牙痒痒！
　　程默无奈得近乎低吼：“我知道你也身不由己，请你别再固执了，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好一会儿，简白藏才说道：“伊索尔先生，是个好老板。”
　　是不是好老板，程默没有发言权，至少在他看来，伊索尔在对简白藏的事情上，称得上仁至义尽。
　　话说到这一步，简白藏单刀直入：“我可以成为你们的证人。岛上发生的事情，我会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作为交换条件，你们必须保障我今后的人身安全。”
　　终于等到这句话！程默露出大大的笑容，伸出手：“很高兴你做出明智选择。放心，我们有最完善的证人保护计划，绝对会保障你的安全。”
　　简白藏看了眼他的手，缓缓握了上去。
　　梅德勒岛的证据采集还需要一段时间，简白藏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出庭，现在还言之尚早。但他愿意成为证人，程默由衷地感到高兴。
　　“还有那些实验体，不止跟着你的那一个，还有另外四个对不对？”程默问。
　　简白藏摇头：“我不清楚那些实验体的事情。如你那晚所见，他们想找我复仇，只是我侥幸存活了下来。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上岸的，也不知晓他们在何处藏身。”
　　这一点，程默姑且是相信简白藏的。
　　他没有必要为那些实验体隐瞒，毕竟实验体的目的是杀了他。哦，现在是谋杀未遂。
　　让简白藏好好休息，程默离开了病房。
　　为保护证人，门外有人荷枪实弹二十四小时轮岗看守，寸步不离。
　　简白藏的目光落在床头，那里摆放着一根有点脏的天蓝色小雏菊发带。
　　据护士说，这是发现他的时候，绑在他手腕上的。
　　收回目光，简白藏专心吃下面前营养丰盛的餐点。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体，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隐约感觉有人在窗外，简白藏偏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四个月后。
　　政府安全部门公布了一系列证据，梅德勒岛实验基地遗迹被曝光在公众视野中，引起一片舆论哗然。
　　舆论之下群情汹汹，掌握媒体话语权的格拉乌兹公司也未能压下。
　　事情会发酵得如此迅速，不乏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这其中夹杂着政府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各势力间的博弈。
　　格拉乌兹公司高层也很快做出反应，召开股东会议，将当初重启AS计划项目的几个负责人推出来，告知外界这是高层人员擅权自发做出的行为，与公司无关，迅速做出了割席。
　　简白藏戴着镣铐，作为证人出现在审判席上。
　　面对威严的法官，站立于满庭各异的目光中，对着一张张梅德勒岛实验基地废墟照片，简白藏平静地指认格拉乌兹公司的罪恶行径。
　　将近四年的时光并未模糊他的记忆，随着更多照片展示在眼前，废墟在简白藏眼中恢复成熟悉的模样，呈现出当年的冰冷森严。
　　简白藏的神情复杂起来，惭愧与内疚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外界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幕，自己的声音也浑浊不堪。
　　这一切，也是他的罪恶。
　　程默与同事们坐在原告席，随着案件审理的推进，面色越来越阴沉。
　　从得知格拉乌兹公司交出所谓的计划负责人时，他们就知道自己的力气要白费了。
　　即便铁证如山摆在众人面前，却仅仅只是砍掉螃蟹的一条腿。
　　法官当庭宣判，被告判处终身监禁，不得假释，一锤定音。坐在旁听席上的伊索尔站起身，离开了法庭。
　　格拉乌兹公司交出了巨额赔付款，就要息事宁人，这场风波造成的损失并不能其触动根基。
　　还有一直参与其中的安德森，至今不知所踪。
　　对于这个结果，程默是不太满意的，但他也清楚格拉乌兹公司对于整个国家而言都是一个庞然大物，不可能一举扳倒。
　　他绝不会放弃，今后依然会继续与这个邪恶的商业帝国斗争下去。
　　虽然简白藏成为证人，但他毕竟曾经是梅德勒岛实验基地的研究员，仍被判处十五年监禁。
　　简白藏垂首听着对自己的审判，他对此判决没有异议。
　　审判结束之后，在法警的护送下，简白藏上了运送囚犯的车。
　　囚车司机扶了扶帽子，微微抬头，后视镜内出现一双熟悉的眼睛。
　　车厢内的简白藏目光讶然。
　　囚车缓缓启动，沿着大道驶出城外。
　　如同一只渺小的甲虫，穿过枝叶遮蔽的道路，爬上了盘山公路。
　　一路畅行无阻，右侧是临海深渊，汹涌的海浪下藏着涡旋暗涌，坠入海中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程默开口：“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然后打开了车门安全锁，将车门打开。
　　最后回头看了简白藏一眼，程默说：“自求多福吧。祝你好运。”
　　说完，他从车上一跃而下，蜷缩身体连着几个翻滚，落进道旁植被里。
　　简白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失去操控者的车仍然在笔直地往前行驶，即将冲出公路！
　　一道身影忽然破窗而入，简白藏下意识双手护住头，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简白藏，手肘朝前，从另一侧窗口破窗而出。
　　简白藏睁开双眼，抱着他的晁戎身披金色阳光，像个金光闪闪的英雄从天而降。
　　金属外壳沐浴在灿烂阳光之下，闪闪发亮，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甲虫一般的囚车由内至外爆炸开来，在碎屑四溅中失控冲出栏杆，带着火焰一路翻滚着坠下悬崖。
　　晁戎带着人平稳落地，忙不迭地到处检查：“没有受伤吧？”
　　凝望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孔，简白藏心脏怦怦跳动，拼尽全力般吻了上去。
　　一辆车停在这对旁若无人拥吻的爱侣身边，查理探出头和胳膊，敲了敲车门：“喂，挡在路中央容易被车撞哦。”
　　晁戎带着简白藏上了车，查理重新启动车，对副驾驶的崔宜说：“亲爱的，刚才那场爆炸好看吗？我制作炸弹很有一手哦！”
　　一个背叛公司的研究员，在转移途中遭到报复，葬身于一场爆炸，尸骨无存，非常合理。
　　“你很厉害。”副驾驶的崔宜敷衍了查理一句，提醒简白藏，“后座有给你准备的衣服。”
　　简白藏微微喘气，扭头道谢：“谢谢。”
　　挪开屁股看见崔宜帮忙准备的衣服，简白藏这才发现，手上的手铐还没解开。
　　不过这对晁戎来说小菜一碟，他抓着手铐两边，一个用力就分开了。
　　简白藏笑了笑：“谢谢你。”
　　他双手抓着身上的囚服正要脱，晁戎迫不及待地凑上来亲吻，忍耐那么久，他已经快要疯了！
　　“等等，我要换衣服……”简白藏被迫向后倒去，根本没法好好脱衣服。
　　晁戎衔着他的嘴唇呢喃：“我帮你。”
　　后座那两人快要滚到一块去了，还在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查理忍无可忍，用力按了两下喇叭。
　　“禁止在别人的车上做少儿不宜的事！”
　　晁戎反驳：“我们没有，只是在帮忙换衣服而已。人总是用自己做过的事去猜测别人也想这么做，你们才在车上做少儿不宜的事！”
　　查理：“……”
　　崔宜：“……”
　　查理说：“简，你管不管？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俩踹下车扔路边？”
　　简白藏努力板着脸：“我替他道歉，他只是心直口快了些。”
　　查理：“你这个歉等于没道。”
　　后座两人总算安分下来，简白藏换好衣服，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崔宜望着窗外，灌入车窗的风从指缝间漏过，仿佛形成实质，握紧却一片虚无。
　　“去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
　　车辆疾驰在无遮蔽的大道上，头顶青天烈日，辽阔天地间，一往无前。


第102章 正文完
　　一年后，某个偏远小镇。
　　“张嘴。”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声音轻柔。
　　小女孩安妮坐在床边，顺从地张大了嘴巴：“啊——”
　　“咽喉发炎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看来你有听话乖乖的吃药，没有偷吃糖，真是乖孩子。”简白藏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彩虹糖纸包裹的糖果，轻轻放在安妮的手心里，“作为奖励，今天可以给你吃一颗糖。”
　　安妮双手接过糖果，甜甜地说了声谢谢：“简医生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今天最后再吃一天药，明天就可以不用吃了。要是我来看你，说明你还得吃药，说不定还会要打针哦。”简白藏笑着说。
　　“可是，简医生打针又不疼。”安妮两只脚尖轻轻碰了碰，她想天天见到简医生。
　　医生动作温柔，声音又好听，自从简医生来到这里，她连看病吃药都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简白藏笑了笑，没说话，轻抚她金色的卷发。结束今天的看诊，收拾好药箱，走出房间。
　　安妮的母亲在客厅等着，见到他出来，热情地抱起一筐蔬果：“简医生，这些你带回去吧。都是自己种的，千万不要客气。”
　　盛情难却，简白藏只能接下：“那就谢谢你了。上次你送的玉米很甜，很好吃。”
　　安妮母亲笑容更大：“这次也有玉米哦，早知道你喜欢，就多摘一些玉米给你了！”
　　简白藏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我一个人可吃不了多少。”
　　“你不是和人同住吗？你们可以一起吃嘛。”安妮母亲笑眯眯地将简白藏送到门外，“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拿哦，我经常给邻居们送的。”
　　简白藏客气地告别，走到街口，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于是他调转方向，径直向住所走去。
　　停在一栋不大的房子前，简白藏打开门，屋子里空无一人。
　　在桌上放下药箱，简白藏端着果蔬到厨房清洗。
　　哗哗的水流声充斥耳旁，简白藏没有错过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串脚步声，已经走到厨房门前，忽然又折返回去。
　　简白藏立刻警觉地从厨房探出头去，果然看见满脸嫌弃的晁戎正拿着苹果往垃圾桶里扔。那张漂亮脸蛋皱起来，带着点幼稚可爱。
　　不，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晁戎！放回去。”简白藏语气严肃，“要吃水果蔬菜，才能营养均衡。”
　　晁戎不情愿地把苹果放回去，但在进食这点上坚持油盐不进:“不要。我要吃肉，煎牛排给我吃，我要撒黑胡椒。”
　　“听话。”简白藏嗓音低了几分。
　　晁戎扭开头：“不要。”
　　简白藏忍着脾气：“只会说不要，你是几岁的小孩子吗？”
　　晁戎偏头，压低了眉头：“……我拒绝。”
　　他抓起桌上的黄油面包，用力咬了一口。
　　简白藏一阵头大：“你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有洗手。”
　　晁戎把面包叼在嘴里，低头看自己的手，不脏。看完，他顺手就往衣服上蹭。
　　“等一下！”简白藏走上前扯过一张纸，一根一根擦拭他的手指，“告诉过你，拿过黄油面包的手不要在衣服上乱摸。”
　　晁戎低头看他的动作，自觉交出了另一只手。
　　虽然不听话，但又见鬼地配合！
　　简白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两人都专注于擦手这件事，氛围又和谐起来。晁戎盯着简白藏低垂的眼睑，和鼻尖下血色充盈的唇。
　　他的气色很不错，比以前脸色苍白的样子好多了。
　　身体刚向前一点，他忽然顿住，看向大门。
　　简白藏的目光也朝那个方向投去。
　　不出所料，下一刻，门被敲响了。
　　简白藏松开晁戎的手，上前将门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门外。
　　“好久不见。”崔宜打了个招呼。
　　他身后不远处，查理靠着停在路边的车，脸上挂着灿烂的笑，远远冲他招了招手。
　　一年前，崔宜与查理将他们送到这里之后立刻离开，他们再没见过面，在此期间也没有联系过。
　　没有预告的突然到访，让简白藏有些困惑。
　　崔宜往屋内看了眼：“我能进来坐坐吗？”
　　“当然。”简白藏连忙将他请进来。
　　但查理仍在原地，没有进来的意思。
　　“晁戎，”简白藏语气淡定，“你可以去和查理聊聊天。”
　　和查理？有什么好聊的。
　　晁戎没有话要和查理说，但他知道简白藏和崔宜有话要说。
　　他配合地走了出去，站到查理身边，于是两个无话可说的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忙于处理其他事务，还有安排其他实验体，这一年来崔宜和查理忙得停不下来，好不容易才抽空过来一趟。
　　“看来你们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崔宜环顾四周，看着这间生活气息十足的屋子，语气莫名。
　　简白藏笑笑：“也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原本是我为我父亲选的新住处。”崔宜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父亲最后救的一个人是你，你们能够开启新生活，如果父亲看到了，他一定会很开心。”
　　简白藏为他倒了一杯水：“我很感激你和查理的帮助。”
　　崔宜说：“其实，当时我根本不赞同那个脱身计划。”
　　简白藏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崔宜一直没有完全信任他，但最终还是在脱身计划上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
　　晁戎主动回去找他们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作为条件，晁戎需要每年为光明守望基金会完成三个任务。
　　崔宜拍了拍放在桌上的药箱：“你的头脑确实聪明，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拿下了医师证。”
　　简白藏：“只是学了一些常见疾病的诊断、医治，还有急救措施而已，足够应付家庭医生的考核。治疗附近居民的一些小病可以，重病大病还是得去更专业的医疗机构。”
　　他顿了顿，说：“能够帮助医生给镇上居民看病，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赎罪方式。”
　　而晁戎加入了小镇护卫队，维护小镇治安，属于受雇佣的政府编外人员。
　　虽然很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他在努力融入社会。这个小镇人员有限，熟悉面孔更容易熟络起来，简白藏相信晁戎可以做到。
　　“我一直没有问过，赫伯特教授窃取的备份，你真的不知道在哪儿吗？”崔宜的目光并不凌厉，也不带任何压迫感，就像一句寻常问话。
　　简白藏神情依然淡定，摇摇头：“我不知道。”
　　崔宜定定看着他，片刻，收回目光：“嗯。”
　　简白藏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晁戎百无聊赖地蹲在路边，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望向这边，像是在抱怨，还有多久？
　　他的嘴角不自觉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温柔。
　　崔宜忽然说道：“现在，你完全得到他了。”
　　简白藏转过头来，静静与崔宜对视，忽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问：“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吗？”
　　崔宜挑眉：“就这些，没什么重要的事。”
　　简白藏站起身走向门口，呼唤着晁戎的名字。
　　他想要送客了。
　　晁戎闻声而动，快步走回来，简白藏缓缓摘下眼镜，朝他笑了笑。
　　晁戎眼眸发亮，立刻挡在简白藏面前，板着脸：“我们要休息了，镇上有旅馆，没什么重要的事请你们离开。”
　　崔宜：“……什么时候接任务能这么配合？”
　　不客气地把人请出门外，晁戎立刻拥着简白藏亲吻起来。
　　他的身体曾遭受过严重破坏，痊愈后仍有些脆弱，晁戎的动作异常温柔小心，磨磨蹭蹭的让人心痒。
　　温柔的亲吻没有持续一会儿，晁戎停下动作，转头怒瞪窗户。
　　查理正站在窗外，笑嘻嘻地贴着玻璃往里看。见引起屋内人注意，提起手中黑布罩着的箱子，指了指。
　　门再次被打开，晁戎满脸不爽地瞪着他。
　　查理热情地把箱子塞到他手里：“送你们的新生活开启小礼物，不用谢。我和亲爱的路过某位熟人家门口，他托我们带来的。”
　　“快滚。”晁戎说。
　　查理表情严肃：“谁教你骂人的？没礼貌！简，你没有好好教导他吗？”
　　简白藏推了推重新架回鼻梁上的眼镜：“……”
　　他也不知道晁戎什么时候学的。
　　崔宜对查理示意：“走吧，不要打扰他们了。”
　　他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送这件礼物。礼物送到，他们也不多留。
　　晁戎把手里的箱子往前递：“不要你们的礼物，你们把这个拿走。”
　　“等等！”简白藏似乎听见了一声猫叫，连忙把箱子接过来，揭开黑色罩子，忍不住惊呼：“旺卡先生！”
　　长毛奶牛猫在航空箱里打着转，急切想要出来，嘴里喵呜个不停，一定是在骂脏话。
　　简白藏从航空箱里抱出旺卡先生，高兴不已。看到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个生物吸引过去，晁戎眉头皱了起来，不满地嘟囔：“我就说不要了。”
　　他抬手用力在旺卡先生头上揉了几下，啧一声，动作放轻了些，还挺软。
　　看着简白藏的笑容，晁戎脸上的不满渐渐消除。
　　查理和崔宜已经趁机离开，被扔下的猫也塞不回去了。算了，就这样也不错。
　　简白藏放下旺卡先生，看它自来熟地在屋子里嗅探巡查自己的新领地，笑着转向晁戎：“今晚吃牛排吧。”
　　晁戎果断点头：“好。”
　　既然这样，那就姑且带上旺卡先生一起。
　　共度他和简白藏的新生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