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狱警只是开朗   作者:南火绛木   简介:   被称为罪犯朝圣地的桑德拉监狱来了一名实习生,气质干净性格开朗,很快和罪犯们打成了一片。   然而,相处越久,蔺言在犯人中的名声也越来越不清白。   他们说,他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桑德拉的死亡率。   他们说,他才是最需要被严密监管的极恶之徒。   他们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活着就足够幸运。   蔺言:啊?我吗?   **   实习结束后回到中央星,蔺言某天出门遇到两个熟悉的犯人,误以为他们期满释放,热情的招待了两人。   当晚,终端弹出了密密麻麻的通缉令。   大批囚犯越狱了。   避雷:   主角中心   攻是开朗阳光犬系社交达人,不是真的蠢   长相是美式甜心少年感混血儿!   内容标签: 星际 爽文 升级流 成长 沙雕 团宠   主角视角蔺言互动克里斯曼·霍华德配角很多   其它:主攻,犬系攻,开朗攻,监狱,受追攻,迪化流,狗狗攻   一句话简介:老板夹菜我端锅   立意:尽职尽责    第1章   “轰——!”   炸开的石雕碎块狠狠的砸向身后的飞行器,烟尘蔓延,一道身影从中快步跑了出来。   吹了个口哨,男人对着浓烟做了个手势,解开用作伪装的外套随手往许愿池里一扔。   成功甩掉追踪,里德皮亚斯愉快的哼着小调,嘴里叼了个没点燃的烟,闪身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哇哦。”   一进去就有惊喜。   男人顿住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口,慢吞吞的举起双手,嬉皮笑脸的说:“又见面了,各位。”   身着白色制服的领头男人一把夺下他的烟,扔进了巷子角落的污水里,冷声道:“恭喜你,三进宫。”   “斯科特长官,我深刻的明白自己的错误…嘿,你弄乱我的头发了!”里德话还没说完,就被斯科特身后的两名执法队队员一左一右架上了运送罪犯的飞行器。   介于前两次里德都成功越狱,这次,罪大恶极的他被送进了号称无人能逃的S级监狱——“桑德拉监狱”。   桑德拉监狱是私有化监狱,内里运作机制完全保密,罪犯待遇不公开,不透明,每月一日可以探监,时长仅十五分钟。   对于罪犯来说,这里是未知的地狱,但对于狱警来说,他们宁可蹲监狱。   桑德拉监狱位于镜环星上的一座满是黄沙的荒岛,四面环海,不见人烟,除了捕鱼之外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工资也就够糊口,傻子才来这里当狱警。   严安今天就遇到了一个傻子。   “你确定要来我们这实习?”严安狐疑的眯眼,用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的打量面前的少年。   金棕发,蓝眼,典型的混血儿长相,深邃的眸子似暗藏危机的海面,却因为脸上纯良的笑容而变得清澈。   蔺言双手背在身后,有些拘谨的笑了笑,露出唇角的小虎牙:“学校需要实习证明,我待满三个月就走。”   严安上半身后倾,窝进椅背里,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做出考虑的姿态。   平心而论,蔺言年轻好骗,初入社会,是资本家的最爱,严安也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这不是天造地设嘛!   “行,”男人站起身,将一份合同递了过去:“签字吧。”   蔺言看都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下了名字,严安看着少年蓬松的金棕发,心里一阵打鼓。   纯良也要有个限度,凡事超过度,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叫来一名狱警将蔺言带去换制服,严安不安的将蔺言的简历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中央星本地人,祖上三代都是老正黄旗,遵纪守法,无任何不良嗜好,两年前入学中央星联邦大学,成绩优异。   “啧。”   严安翻来覆去看不出问题,只能暂时压下了疑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桑德拉监狱内部划分十分严格,根据犯人的罪行严重程度分为S、A、B三个区,除了每天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五点外禁止随意跨区活动。   蔺言将校服叠好放进储物柜,换上狱警的黑色制服后仰着脸打了个哈欠。   他特地从中央星飞来镜环星,坐了足足七个小时的星舰,又累又困。   水龙头哗啦啦喷出水流,清俊的少年站在镜子前,弯下腰捧着水泼到脸上,试图将困意驱散。   负责带他的前辈跟在蔺言身后,从怀里抽出帕子:“给,擦擦吧。”   蔺言撑着台面抬起头,额发湿漉漉的滴着水。   镜子里的少年宽肩窄腰,左臂环着一个红色的臂章,洇湿的发尾黏在脸上,额发被拨到两侧,露出小片光洁的额头。   蔺言揉了揉眼睛,对着镜子笑起来,他唇色偏红,即使睡眠不足看着也格外有气色。   “谢谢前辈。”接过帕子,蔺言按住顺着下颔线滑落的水珠,通过面前的镜子打量身侧的男人。   前辈约莫二十七八岁,一头亚麻色的卷发,戴着副平光眼镜,神色平静,看起来不好相处。   闵盛低头看了眼终端,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会儿要去押送今天的新犯人。”   蔺言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惊喜的问:“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你可是免费劳动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更衣室,外面站着几名同样穿着黑色制服的狱警,他们对着闵盛点点头,道:“走吧。”   被忽视的蔺言并不生气,只是轻笑着跟在大部队后面。   他一边扫视四周的环境,一边呼唤和他共生了十九年的人工智能。   在中央星,人工智能的使用率远超过其他星球,很多新生儿自幼与人工智能一起生活,将它们当做外置大脑。   同样的,本次实习也将由人工智能进行打分,上传档案,作为蔺言日后的简历内容之一。   蔺言是夏娃的负责对象,不过,夏娃并不赞同蔺言选择桑德拉监狱,它的资料库中没有这所监狱的运行规则,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与不受控制。   【蔺言:夏娃,起床干活啦。】   【夏娃:我没睡。】   【夏娃:检测到该生已进入实习期,发布第一个任务:让前辈对你刮目相看。】   前辈没有限制人选,对于蔺言来说,面前这乌泱泱十几人都是前辈。   那不是易如反掌?   少年笑得愈发灿烂,小跑几步追上闵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闵盛撇了他一眼,没说话。   监狱外,巨大的星舰缓缓降落,执法队成员压着里德下了星舰。   自从私有化监狱大规模施行后,一切都成了生意,罪犯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渥待遇,每年都有学生被带去各大监狱参观。   甚至有数十个监狱联合举办了监狱101等选秀节目,选出你内心最有魅力的犯人,投票最高者将被赦免。   然而,将犯罪娱乐化的后果就是联邦犯罪率飙升,直到连续发生两次大规模暴动事件后,人们终于从狂欢中清醒了过来。   至此以后,罪犯受到了比娱乐化前更加严格的监视,里德无数次遗憾自己生错了时代。   “绅士点好吗?我的胳膊快被你们扭下来了。”里德说完就感觉自己身后的力道更大了。   “少废话,再不闭嘴就把你嘴堵上。”一名执法队队员嫌恶的说。   里德只能闭上了嘴,但眼珠子依然不安分的乱转。   桑德拉监狱的大名无人不知,罪犯圈里都以进过桑德拉为荣,里德远远的看到自黄沙中走来的狱警们,不禁眯了眯眼。   狂风大作,狱警们齐至小腿的制服衣摆被吹得簌簌作响,在人群中央,一名年轻人格外突出。   如此恶劣的环境,他居然还在笑,澄澈的蓝眸弯成了一汪月牙,里头弥漫着缱绻的蓝雾。   如果遮天蔽日的黄沙散去,天空说不定就是这个颜色。   里德扭头试图和押送他的执法队成员咬耳朵:“哥们儿,那个小孩儿是新来的吗,怎么一点儿班味都没有?”   执法队成员嫌弃的将里德的脸推回去:“问什么问,桑德拉的事我怎么知道。”   “他就是想泡小孩儿,你理他干嘛。”另一人嗤笑着说。   狱警们逐渐走近,里德也终于看清了蔺言的脸,他刚想开口,就被执法队成员像米袋一样往前一推,再被两名狱警钳住双臂。   手腕上的金属环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们也太粗鲁了,我也是有人权的!”里德嚷嚷着,视线飘到了蔺言身上。   少年察觉到不怀好意的视线,压了压帽檐,向着闵盛的方向跨了一步。   拉了拉闵盛的袖子,蔺言凑到男人耳边问:“前辈,他不怕吃一嘴沙子吗?”   闵盛耳朵一痒,侧头躲开蔺言的吐息,“你要是学不会闭嘴,就等着和他一起吃沙子。”   蔺言眨了眨眼,“这是威胁吗?”   “是忠告。”   一路上里德嘴就没停过,狱警们都不耐烦了,但就如里德所说,他入狱也依然拥有“人权”,不能对他使用私刑。   狱警们都是来上班的,拿三瓜两枣的工资干活那么卖力干嘛?   他们能忍受里德,蔺言忍不了。   他对于恶意很敏感,里德时不时投来的视线让蔺言打心底里感到不适,习惯了有问题找夏娃的他这次也没有委屈自己。   【蔺言:我可以手动为他消音吗?】   【夏娃:你是实习生,理论上来说,你可以大胆的做任何事。】   毕竟一切市面上能够看到的乱纪现象最终都由实习生买单。   片刻后,安静了一会儿的蔺言按耐不住的说:“前辈,其实我来实习之前好好学习过相关知识。”   能考进中央星联邦大学,蔺言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   闵盛不知道蔺言的底细,微微挑起眉:“所以呢?”   少年呼出一口气,上前一步狠狠的拽住了里德的衣领,气管猛地受到压迫,里德下意识收了声。   “赫——”   这股力道仅仅持续了三秒就消失了,里德吐了吐舌头,难受的扭头看向满脸无辜的少年,刚想开口,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每三秒一次,直到你学会安静。”   蔺言拨了拨额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学得不多,但是这个法子一直很有效。”   【夏娃:检测到当前生命体情绪波动较为明显,你注意安全。】   【蔺言:谢谢你,好心的人工智能。】   有礼貌又爱笑的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里德直勾勾的看着蔺言,唇角掀了掀:“你是新来的吧,小孩儿,我三次刑期累计起来都有两个你了,这种小把戏对我没用。”   蔺言皱了皱鼻子,秀气的眉毛轻轻挑起,拽着里德后颈的手高度不变,一脚踹向了男人脆弱的膝弯。   “彭!”   里德呲牙咧嘴的跪在黄沙里,脖子高高扬起,囚服布料深深的勒进脖颈,男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件索命的衣物上,强烈的干呕感席卷而来。   “我艹!”   里德双手受制,只能像个蠕动的大虫一样试图从致命的囚服里脱身,然而无论他怎么挣扎,少年的手都没有一丝放松。   他的双膝在黄沙中深陷,小腿被牢牢踩住,根本站不起来。   “三秒…赫呃三秒过了…”   里德艰难的发出喘息,呼吸急促而剧烈,黄沙拂面,堪堪吸进的几口气里混杂磨人着沙土,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汗珠滴进了沙砾之中,里德将脖子抬的再高也逃不掉如附骨之疽般的窒息感。   “看来这个把戏起作用了。”   冷硬的皮质靴底踩着里德的小腿,蔺言扭头看向闵盛,亮晶晶的眸子眨巴眨巴,满眼写着快夸我。   闵盛推了推眼镜,冷淡的表情有了些许破裂。   身侧的另一名狱警咋了咋舌:“中央星来的就是不一样,比我们专业多了。”   见闵盛不愿意回应他的暗示,蔺言干脆主动出击:“前辈,我表现的好吗?”   松开手,蔺言啪嗒啪嗒跑到闵盛面前,满怀期待的盯着男人的镜片看。   闵盛常年和罪犯打交道,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孩子,他推开打趣的同事,微微颔首:“做的不错。”   蔺言很好哄,当即得意的扬起了脖子,脑袋左右晃了晃,小虎牙压在下唇:“那是当然。”   【蔺言:夏娃夏娃,你还没夸我。】   【夏娃:嗯…你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   人工智能的夸赞话术仅限于此,夏娃不是陪伴型智能,对于情感的回馈并不擅长。   然而,仅仅是这句话也足够蔺言心花怒放了。   肺部再一次充斥空气的刹那,全身绷紧的肌肉终于得以放松,赖以生存的氧气在体内流窜,里德用舌尖抵住上颚,强行将干呕咽了回去。   男人被狱警拽着手臂从地上拉了起来,胀痛的喉咙火燎般沙哑:“我有点急,能不能走快点。”   狱警嘲笑道:“急什么?投胎吗?”   厚脸皮的男人没说话,只对着再次看过来的蔺言扯了扯嘴角,他的面部肌肉无疑符合人类对于笑容的定义,但那双阴鸷的眼将一切蒙上了暗色。   前辈之一摸了摸下巴,面露异色:“实习生,你被他盯上了。”   即使进入监狱,犯人依然不会停止作恶,尤其是被称为“罪犯朝圣地”的桑德拉监狱。   这里关押着最穷凶极恶的一批人,他们无时无刻不谋划着怎么扭下狱警的脖子。   蔺言的家教要求他微笑着回望过去。   蛰伏着深海的蓝眸一眨不眨,里德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讪讪的避开了眼。   少年欣喜的抬眼问:“我赢了吗?”   前辈叹为观止,他下意识想拍蔺言的肩,手腕一转,最终放在了自己的后脑,“大获全胜啊!”   说完,前辈拘谨的将手放回了腿侧,中央星来的实习生不是善茬,他还没摸清楚蔺言的好恶,还是尽量少进行肢体接触为好。   终于进入监狱,两名狱警将里德押进了检查身体的房间,蔺言背靠着墙壁发呆。   【蔺言:夏娃,我觉得我融入的还不错,这次实习一定能拿高分!】   【夏娃:书本上的知识需要实践,明天换个人试验一下你学到的东西。】   【蔺言:那我可以晚点起床吗?今天真的好困。】   【夏娃:你是没工资的实习生,迟到也不会扣钱。】   金属门向两边滑开,闵盛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墙边的少年。   冷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肩头,压低的帽檐在面上映下一条明暗交界线,他的身体在明亮的光线中隐没,发丝垂落在脸侧,没了笑容,便透出一股疏离感。   这条走廊上分明还站着其他狱警,但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周围,不约而同的空出了一个圈,黑白交织的雾在蔺言身上游移,将他和外界分隔开。   闵盛下意识驻足,金属门到了时限,即将闭合。   少年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   由静变动的瞬间,雾气散开了,他重新挑起笑容,对着闵盛挥了挥手:“前辈,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   闵盛回过神,快步穿过金属门,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没有,一会儿是晚饭时间,用过餐后晚上九点还要查寝,你今天第一天来,杰森带你一起巡逻。”   杰森就是当时和闵盛站在一起的男人,他一直在旁听两人的对话。   准确来说,所有人都在偷摸注意他们俩,听到杰森负责带蔺言一起巡逻后,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蔺言从人群中精准的锁定了名为杰森的前辈,湖蓝的眼沁出微亮的月辉:“前辈,麻烦你了。”   杰森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蔺言:这里工作环境还挺好的,大家都很和善,说话又好听,不像新闻里说的那么险恶。】   【夏娃: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目前,桑德拉的“险恶”只来自于臭名昭著的犯人,而不是狱警。    第2章   闵盛很忙,将蔺言带到狱警专属的食堂二楼后,他就先行离开了,饭都没吃一口。   蔺言感叹了一句真努力,将一边的前辈逗笑了。   “他才不是急着去工作,还不是S区有个大人物,明年就要释放了,闵盛想趁着人没走,混个眼熟,以后升职当个副监狱长。”   蔺言有些意外,闵盛不像是追名逐利的人,他没做评价,只问:“那位大人物是中央星来的吗?”   “那倒不是,”前辈一边排队一边说:“中央星是来了犯人,但不是他,他是玉吉星星长的私生子,在生日宴会时杀了二十多个客人,被星长亲手送进来避难的。”   不进监狱就等着被受害者的亲属撕碎吧。   【夏娃:检索到相关新闻,事发时间为两年前的十一月,凶手来自玉吉星,名叫诸沙,判刑结果是死刑。】   死刑,但人却好端端的出现在了桑德拉监狱,明年就会被接出去。   【蔺言:要上报吗?】   【夏娃:没必要,报上去也就是换个监狱继续待而已。】   这不归蔺言管,他吃瓜吃得开心,扯了扯前辈的袖子问:“这里有很多这样的犯人吗?”   平日里同事们各个被工作吸干了精气,终于遇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实习生,前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分享欲。   “不止呢,只要钱到位,我们老板什么犯人都敢要,别的地方嫌弃的都往我们这塞,老板还抠门的要命,这么多犯人,就三十来个狱警,我就是长复眼都看不住他们。”   蔺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这里的犯人质量参差不齐是吗?”   前辈咋了咋舌,“你这话,没太把他们当人啊。”   蔺言不明白前辈为什么这么想,只是笑着问:“那里德那种程度去哪个区啊?”   里德皮亚斯虽然炸毁了大量公共设施,但并没有造成实际人员伤亡,属于有影响但不多的类型。   前辈努努嘴:“B呗,去了B估计还要被同区的犯人嘲笑。”   终于排到了他们俩,前辈鼓励了蔺言两句,端着餐盘走了。   今天是周六,桑德拉监狱的晚饭比平常丰盛多了,一盘生菜,一盘土豆泥,以及一盘咖喱鸡肉。   在工作日,他们是看不到肉的。   蔺言不挑食,对着负责打饭的机械人说了声谢谢,端着盘子走到了正中央的长桌坐下。   理论上来说,食堂的座位也是有讲究的,蔺言身为实习生,理应坐到最边缘的位置一个人用餐,直到他逐渐和某个老人混熟这才有资格在用餐时开口。   但没人提醒他,默认了这名新人的融入。   “实习生,你在这啊?”杰森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在蔺言对面坐下。   “今晚我们先去B区巡逻,让你适应一下工作,明天再去A区,至于S区…”杰森摸了摸下巴,有些迟疑。   以往的实习生基本上不会让他们踏足S区,那里关押的犯人没一个是善茬,曾经甚至有新人被巧言令色的骗子说动了,半夜替他开了牢门。   那人逃出去没两天就自觉回来了。   没有飞行器的情况下,出去吃沙子哪里比得上在监狱里吃咖喱舒服。   这名犯人喜提长达七天的小黑屋,出来时几乎失去了理智,足足三天才恢复正常。   蔺言不知道这些,咬着叉子问:“S区后天去吗?”   杰森摇摇头:“不着急,等你先适应一周,下周我带你去S区巡逻。”   蔺言哪里看不出杰森的善意,在土豆泥和生菜里犹豫了一下,将没动过的那盘生菜推了过去。   “前辈,吃菜。”   不用跟我客气。   杰森笑出了气音,举着盘子问:“你就给我一盘生菜啊?”   蔺言捏着叉子指了指咖喱鸡肉:“这个我吃过了,”又指了指一口未动的土豆泥:“这个我喜欢。”   话落,少年不好意思的垂下脸,只露出一双湖蓝的眸子:“要不然,明天我把鸡肉给您?”   “明天不吃这个,”杰森拿了片生菜咬了一口,脑袋一歪,示意蔺言看墙壁:“哝,那边是每天的菜单,周末两天额外有甜品。”   蔺言放下叉子,视线落到了墙壁上挂着的屏幕,滚动的绿色字体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每天的餐食。   几秒后,字体一跳,变成了鲜艳刺目的红色。   【A区罪犯明秋阳、A区罪犯牧闻违反规定,放风期间发生严重肢体冲突,请于晚上八点前往审讯室等待。】   杰森也看到了通报,不爽的骂了声:“这群狗崽子,一天天的不消停!”   今晚他负责带蔺言巡逻,审讯室的犯人当然也由他们俩处理。   蔺言眨了眨眼,好奇的问:“审讯室是做什么的?”   面对蔺言,杰森脸色缓和了一下,“就是给这群罪犯讲道理的地方,当然,有的时候他们听不懂人话,只能用其他法子讲道理。”   少年愣了愣,“这不是被禁止的吗?”   杰森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这座监狱到处都有监控,唯独浴室和审讯室的监控常年处于关闭状态。”   镜头之外发生的任何事都等同于没有发生。   蔺言惊讶的掩唇,前辈们都这么可怕,他是不是不够努力?   【蔺言:我要学的好像还有很多。】   【夏娃:我会记录你的审讯过程,好好表现。】   【蔺言:希望这两名犯人能好相处一点。】   蔺言的理论知识远超过实战经验,叹了口气,少年忧心忡忡的问:“我要是做的不好,会不会拿不到实习证明啊?”   杰森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神像在看中奖一千万还嫌自己日子过得太不努力的幸运儿,“你表现的还不够好吗?”   有他这句话,蔺言垂下去的脑袋又高高的扬了起来,他拍了拍杰森的手背催促道:“前辈,你快点吃,已经六点了。”   杰森嘴里塞满了,根本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晚上八点,两人准时出现在审讯室门口。   杰森推开门,让蔺言先进去。   天花板上横着一条白炽灯,审讯室里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水泥色,像是装修了一半的毛坯房。   一条长桌占据了房间中央的位置,在长桌的一侧一左一右坐着两名犯人。   他们的胸口别着一个金色的铭牌,上面刻着每个犯人的序号和姓名。   明秋阳,黑发黑眸,典型的东方人长相,额头的血污已经凝固,卷起的袖子露出一截肌肉结实的小臂,上面有几道明显的擦伤。   牧闻染了一头金发,发根处已经长出了半指长的黑色,在脑后扎成小辫子,他正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右脸青了大块,一条手臂折成了扭曲的形状。   他们俩的双手都被扣在椅背后方,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看到蔺言走进来,牧闻伸长了脖子,嬉皮笑脸的说:“哟,这位狱警很面生啊,新来的吗?我是牧闻,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杰森拎着电棍就敲了过去,牧闻弯腰躲开,面上依然笑嘻嘻的。   “我跟这位新狱警说话呢,杰森长官,你别着急,一会儿咱俩也唠几句。”   杰森没好气的说:“要不是你闹事,我现在应该在休息室里刷终端。”   “冤枉啊,杰森长官!”牧闻大喊了一声,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到了蔺言身上:“你看看我这条胳膊,都弯得能当汤勺使了,我才是受害者。”   蔺言察觉了他的目光,走到牧闻身后,捏住他的手腕晃了晃。   “疼疼疼!”牧闻额头泌出冷汗,说话也没有刚才那么中气十足了:“小孩儿,你轻点。”   牧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蔺言不喜欢被他这样称呼。   少年手上力道不减,轻声说:“你应该叫我长官。”   就像对待杰森那样。   牧闻疼得直抽气,敷衍的点点头糊弄道:“好好好,长官,小长官,你能不能先松手,我真的要叫了。”   蔺言鼓起了包子脸。   【蔺言:他把我当小孩子哄。】   【夏娃:显然,你没有树立足够的威信。】   蔺言爱笑,气质也干净,任谁第一眼看过去都会觉得他好欺负,牧闻就是其中之一。   明秋阳冷眼看着这一幕,眸中流出讥诮的神色。   桑德拉招人越来越随便了,把这种小绵羊扔进狼群里和谋害有什么区别?   【夏娃:二十分钟内不能让他学会尊重你,我会给你扣分。】   啊?   蔺言瞪了眼差点害他扣分的牧闻,松开手,抽出别在腰间的电棍,抵住了牧闻的喉结。   冰冷的金属制品压在男人最致命的部位,微微向右侧偏了偏,压在失序跳动的脉搏上。   “你能忍几秒?”   牧闻眼珠凝在了眼眶中,他扯了扯唇笑起来:“长官,我这就闭嘴,您要不先放下吧,手举着累。”   他笑,蔺言却不笑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犯人A74112号,你能忍几秒?”   杰森幸灾乐祸的看着僵住的牧闻,叫你乱招惹人,惹祸上身了吧。   男人垂下眸子,视线定格在电棍尖端,几秒后再次抬起头,眼神都清澈了许多:“长官,我知道错了。”   【蔺言:我说的应该是标准星际语,为什么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夏娃:你还有十四分钟。】   【蔺言:我们俩说话的时间不算,重新计时好不好?】   对于蔺言的合理要求,夏娃并不会拒绝。   【夏娃:十五分钟,请继续努力。】   虽然只多了一分钟,但蔺言已经很满足了。   考场上的每一秒都很重要,然而牧闻却一直不正面回答问题,浪费了他很多时间。   见蔺言不为所动,牧闻偏了偏脑袋,让自己离电棍远了点,提醒道:“长官,明秋阳伤得比我重,你要不要看他一眼?”   这一次,蔺言没有再和他废话。   蓝色的电流“刺啦”一声钻进了身体,牧闻全身颤动了一下,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咬着牙关抵御痛楚。   “干你爹的!呃唔!”   为了防止留下永久性伤害,桑德拉监狱配备的电流并不强烈,但谁让蔺言选择了脆弱的喉管,而牧闻又正好折了一条手臂。   男人的身体止不住的痉挛起来,豆大的汗珠还没落下就先一步蒸发。   “呃、嗬呃…艹!”   牧闻握紧了拳头,他试图蜷起上半身,却被蔺言抵着喉咙按回了椅背上。   心脏悬空,钻进了喉管,钝痛挖开皮肉,令人难以喘息。   牧闻感到一阵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意识几乎从身体里抽离。   恍惚间,牧闻听到了蔺言的声音:“一分四十秒,还不错。”   压住脉搏的电棍移开,牧闻剧烈的喘着气,腹部翻滚,胃液如同一汪沸腾的岩浆,流到哪里就在哪里留下钻心的痛楚。   牧闻忽的笑出声,肩膀颤动了下,缓缓掀起眼皮,眼神阴冷的盯着蔺言。   他瞄了眼垂在蔺言腿侧的电棍,用气音挑衅道:“长官,您累了吗?”   男人不怕死的行为换个人或许会恼羞成怒,蔺言却突然有些不懂了。   他转身望向看好戏的杰森,疑惑的问:“前辈,他是很喜欢这样吗?”   善于举一反三的好学生惊讶的吸了口气,猜测道:“刚刚故意听不懂我说话也是为了骗我电他?”   杰森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连连摆手:“我不知道,说不定他真的喜欢。”   他揶揄道:“要不你再电一下?”   蔺言鼓起一边的腮帮子,气流在双颊来回交替,最后从唇角吐了出去。   “算了,不能让他太高兴。”   蔺言走到另一边,俯身用指腹蹭了下明秋阳额头的血块,问道:“你需要包扎一下吗?”   明秋阳目睹了蔺言从进门到惩罚牧闻的全过程,对于蔺言的判断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桑德拉从哪找来他的?   “不用了,长官,”明秋阳撇开脸,平静的说:“您九点还要去巡逻不是吗?时间很紧。”   光看这两人的性格,究竟是谁先挑衅的不言而喻。   “我不放心你待在这,”蔺言斜了眼牧闻,表情认真的说:“他好像有一些特殊癖好。”   牧闻都气笑了,他是罪犯,不是变态!   明秋阳刚想开口,蔺言看着手套上沾染的暗红色痕迹,抢先道:“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巡逻吧。”   啊?   明秋阳和杰森齐齐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杰森摸了摸耳朵,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   有规定不准犯人和狱警一起巡逻吗?   没有。   那没事了。   片刻后,明秋阳神色茫然的跟在蔺言身后,他抬头看看蔺言的蓬松的金棕发,又低头看看自己被拷在一起的手腕。   等一下,你来真的吗?   B区牢房   犯人们都听里德说了桑德拉监狱来了一名新狱警,满怀恶意的聚在一起。   “一会儿吓吓他,上一个实习生走了快一年了,老子都没乐子!”   “先看看底细,万一来了个有背景的怎么办?”   “哪个有背景的来底层吃苦,典狱长的位置不喜欢吗?”   里德听着他们的议论,用手背蹭了蹭嘴边的血痕,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一群狗崽子敢打他,等着被蔺言收拾吧。   天花板上的绿色数字跳到九点整,闭合的金属大门像张开的嘴般从中间裂开一条缝。   两片金属上下分开,露出门后的三个身影。   三个?   狱警巡逻向来都是双人组队,满怀期待的囚犯们面面相觑,哪来的三个?   走廊里传来了颇有节奏感的脚步声,金属靴底和地面撞击后立刻分离,一下一下,越来越清晰。   蔺言走了进来,外套齐至小腿,走动间带起的气流牵动衣摆。   虎视眈眈的罪犯们看到了笑得不怀好意的杰森,面容陌生的高挑少年,以及头破血流的明秋阳。   各区犯人活动区域不同,因此其他区的犯人暂时不知道明秋阳和牧闻的斗殴事件。   一名犯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呢喃道:“那是A区的…?”   他的室友咬了咬指甲,神经质的在脸上抓出两条血痕:“第一天就对A区下手…他打人一定很痛吧?好想试试。”   先前那名犯人嫌弃的向旁边蹭了两步,“被打得和明秋阳一样你就老实了。”   另一边,两名犯人凑在一起,一人开始分析蔺言此举的目的,称他是特地带着受伤的明秋阳过来立威,想用明秋阳这只鸡来儆他们这群猴。   最后喊道:“用心险恶啊!”   另一人十分暴躁的给了他一个巴掌:“你才是猴!”   对此,明秋阳说不出话。   怎么办,蔺言好像真的很怕他死在审讯室。    第3章   A区牢房   犯人们难得没有大吵大闹,安静的围成了一个圈,圆圈中央是两个互相掐着脖子的男人。   两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他们的皮肤上浮起了不自然的青色,肌肉控制不住的痉挛,眼前一阵阵的眩晕发黑。   一人已经涕泪横流,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   他们之中必须死一个,克里斯曼才会结束这场游戏,可克里斯曼不允许他们扭断对方的脖子,只能这样互相折磨。   慢刀子割肉最痛。   终于,身处下方的男人彻底失去了意识,另一个男人激动的爬到克里斯曼脚下,用胀痛的喉咙断断续续的说:“我赢了,我赢了…”   金发犯人一脚踢开狼狈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语气不善的问:“明秋阳和牧闻还没回来?”   圆圈中的犯人抓了抓头发,回道:“还没,估计是牧闻又在戏弄狱警了,听B区那个新人说这次狱警里来了个实习生,牧闻玩的忘记时间了吧。”   坐在他旁边男人却不这么认为,“明秋阳总不至于陪牧闻一起浪费时间。”   现在这个点,狱警们应该已经开始巡逻了,按照以往的习惯,实习生恐怕在B区。   克里斯曼才不管明秋阳是死在外面了还是烂在牧闻肚子里了,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尸体边上踢了两脚。   “还热乎着呢,”克里斯曼嘲笑了句,对着围在一起的犯人们抬了抬下巴:“来两个人,把他扔到B区去。”   桑德拉监狱本身处于海岛上,地形并不平坦,因此A区和B区虽然只隔了一栋墙,但有一定的高度落差。   S区更夸张,他们住在单独的塔楼里,仅比监狱长办公室低,狱警上去都得坐电梯。   此时的B区,蔺言受到了万众瞩目般的待遇。   谢谢,有点社恐了。   总之,先自我介绍吧。   少年左看看右看看,从一张张或惊恐或凝重的面庞上扫过,最后搓了搓脸,露出一个笑容。   他一笑,犯人们更加提心吊胆。   “晚上好,我是新来的狱警蔺言,”初入社会的少年双眸亮晶晶的,“今晚负责巡逻,希望大家多多配合。”   啊?   信誓旦旦蔺言是来杀鸡儆猴的犯人愣在了原地,不解的抓了抓脸:“他人好像还挺好的。”   “好个屁,”暴躁男人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是威胁!威胁懂不懂!”   “不配合就要进小黑屋,你没听出来他的意思吗?”   莫名挨了两巴掌的犯人蹲下身茫然的看着金属地面,不是,哥们儿你其实就是单纯想打我吧?   走到一号牢房,蔺言按了下指纹锁,房门“咔”的一声开了。   见他想进去,杰森连忙拉住蔺言的手:“别进去,这些混蛋逮住人就往死里打。”   空间狭小,二打一,蔺言就算拿着电棍也不安全。   闻言,蔺言立刻收回已经踏出去的左脚,用棍尖敲了敲房门:“犯人B0419号,B0468号,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缓缓走到走廊中央。   蔺言绕着二人走了一圈,囚服很单薄,也没有口袋,两人有没有藏匿违规物品一目了然。   其中一人手腕上有一个火焰形状的刺青,边缘已经模糊了,显然时间久远。   “你是犯了什么罪进来的?”蔺言问。   那人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抢-劫星舰的时候顺手杀了人,逃跑时星舰坠毁,不小心砸死了正在选举的下一任星长。”   这也太不小心了。   这种程度居然只能进B区,蔺言觉得自己真是进了瓜田的猹,后半生的八卦都有保障了。   捂住嘴小小的惊叹了一声,蔺言道:“如果另一位竞选者给你塞钱了,我觉得会合理一点。”   “他塞了,但是塞晚了。”   犯人低着头,指腹蹭了蹭鼻尖:“我进来之前他说谢谢我,给我账户里打了一笔钱,然后我入狱的时候的资产就被充公了,又回到了星长手里。”   这算什么?   内销转出口转内销?   蔺言摇摇头,让他们俩回牢房,接着环视一圈,问道:“里德在哪?”   “这!在这!”里德的室友一边高高跳起博取注意力,一边指着里德说:“长官,他在这里!”   蔺言循声走了过去,里德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肿了一块,嘴角还带着血,一副饱受欺负的模样。   他笑嘻嘻的说:“长官好。”   说完突然抽了口气,手指在嘴边轻轻碰了碰,“抱歉,长官,让您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话落,男人又是一阵舌头和五官打架般捂着脸发抖。   疼,但是说话很流畅,但是很疼。   他的室友和其他犯人都看呆了,大家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谁见过这架势。   “他是不是在偷偷上眼药?”暴躁的大哥终于看明白了一回,拉着室友问。   室友连连点头,奉承道:“不愧是大哥,一眼就看穿了里德的把戏!他就是看新狱警有良心,故意在他面前卖可怜,想要借刀杀人!”   大哥“嘿”了一声,一巴掌糊在室友后脑勺上:“我说一句你说十句,就你长嘴了是不是!”   室友悲愤的捂住头,在大哥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人之前,他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牢房这边,蔺言嘴角动了动,救命,好想笑,可是这不礼貌。   身后的杰森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捂住胸口拖着嗓音模仿里德刚才的话:“抱歉,让您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啧啧啧,已经看到了,没办法喽。”   里德是怎么想的,蔺言不明白。   他们刚刚才起了一点小小的冲突,里德就整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辈不是说里德盯上他了吗?难道盯还有别的意思?   【夏娃:你们起冲突是在监狱外发生的事,这里的犯人不知情,只要他表现出和你熟识,就能避免很多麻烦。】   没人闲着无聊去惹有靠山的人。   当然,里德此举只在B区有用,换成A区的那群神经病,里德越是和狱警走得近,他们就越是要针对里德。   热衷于挑衅权威的A区犯人和欺软怕硬的B区犯人完全是两批人。   【蔺言:这样啊,那我可以笑吗?我知道现在笑很缺德,但是他的表演痕迹太重了。】   【夏娃:你是实习生,天大地大公司你最大,笑一下怎么了?】   你说的有道理。   蔺言隔着牢门问出了里德期盼的那句话:“你被打了吗?”   里德迟疑的点点头,故作潇洒的笑了笑:“监狱这种地方,经常会发生类似的事。”   杰森怕蔺言心软,一棍砸在铁门上,警告道:“注意点,新来的。”   里德露出他的招牌假笑,“我只是在和这位长官聊天而已。”   蔺言拦住杰森,点点头说:“你说的对,每个监狱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听说这是你第三次入狱了,处理这种情况一定得心应手。”   握起拳头在身前晃了晃,蔺言对他做出鼓励的手势:“加油哦。”   里德笑容一僵,眼睁睁看着蔺言走远。   等一下!别走啊!   杰森嗤笑一声,将里德试图伸出栏杆的手打了回去,挤眉弄眼的说:“加油啊,里德。”   加油不了一点,里德可怜巴巴的抓着栏杆,试图最后做一点挣扎:“长官,您帮帮我吧。”   他吃定了蔺言初出茅庐,单纯好骗,而蔺言果然如他所愿的回过了头。   “真的不行了?”   里德点头:“保真,假一罚十。”   蔺言是个好学生,这一点不仅体现在他对学分的重视上,日常生活中也尤为明显。   见他露出思索的表情,杰森眉头一挑,拉住少年的手劝道,“别听他卖惨,里德本来不用来我们这,他自己作死,连续越狱两次,活该来桑德拉过苦日子。”   杰森的掌心发汗,隔着手套也能微微的湿润感,蔺言不太舒服,垂下眸子,视线从杰森的手背扫过。   忍一忍吧,好歹是前辈。   正这么想着,杰森突然抽回了手,干笑了声:“刚刚好像触电了。”   “嗯?”蔺言歪了歪头,“我怎么没感觉?”   看了眼自己的掌心,杰森尴尬的扯了扯唇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汗毛直立,蔺言看过来的一瞬间,脑子里好像有一只濒死的羊在尖叫。   直觉告诉他,不松手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周遭的声音被隔开了般,罪犯们嘈杂的吵闹声融进了背景音,杰森的眼里只有蔺言湖蓝色的双瞳。   那双眸子动了动。   “杰森前辈,你很热吗?”灯光融进他的眼底,染上了温柔的润泽。   蔺言奇怪的看着杰森,男人的脸蒸笼般发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摇摇头说:“可能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了吧。”   见两人自顾自聊了起来,里德紧张的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轻轻敲了敲金属栏杆。   “长官,我还在这呢。”   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很好的吸引了注意力,两人齐齐看了过来,一人笑容明媚,一人脸色难看。   差点把他忘了。   显然,杰森不喜欢里德的行为。   桑德拉监狱里有很多特立独行的存在,他们要么不怕死,要么有后台,里德不是其中任何一种。   只会耍滑头的炸药犯罢了。   里德果断的无视了杰森,满心满眼都在疑似会为他“出头”的蔺言身上。   小孩儿有点手段,但眼神还是太清澈,见惯了穷凶极恶之徒的里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里。   “你…”蔺言舔了舔小虎牙,沉吟了几秒。   既然里德和明秋阳一样受了伤,正好可以等巡逻完一起送去医务室。   指了指身后一言不发的明秋阳,少年问道:“你要和他一起吗?”   里德得逞的眼神“唰”的换成了疑惑,紧接着被惊惶取代,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满头满脸都是血污的明秋阳,一贯闭不上的嘴说不出话来。   和他一起,什么意思?   刚才的议论声他也听见了,明秋阳是A区罪犯中数一数二的角色,实力不容小觑。   蔺言刚来居然就把明秋阳打成那样,未免也太心急了。   里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上蹿,冷得人头皮发麻。   明秋阳的模样十分狼狈,除了额头最为显眼的血洞外,裸露在外的双臂、脖颈也有不少伤痕。   蔺言是在警告他吗?再没事找事就要让他变成第二个明秋阳?   明秋阳抬起眼,两人四目相对,里德瞧见了男人眸底的阴冷,迅速挪开了视线。   “还是不了吧,”里德垂着眸子,脸不疼了说话也不喘了:“您巡逻这么辛苦,我不好意思再给您添麻烦。”   【蔺言:他为什么看了明秋阳一眼就没事了?】   妙手回春啊明大夫。   【夏娃: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罢了,看来你还没能和同事相处融洽。】   【蔺言:犯人也算同事吗?】   【夏娃:学校里的小动物是学姐学哥,犯人比你来得早,怎么不算前辈?】   哪有这么算的?   蔺言撇了撇嘴,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要我帮忙吗?”   这一问把里德弄茫然了,蔺言到底希不希望他胡搅蛮缠?   男人试探性的说:“呃、要?”   “要就出来,”瞄了眼天花板上的时间,蔺言有些着急,“再拖下去,明秋阳血都要流干了。”   不就是你让他流的血吗?   里德一边腹诽一边从蔺言打开的门里钻了出来,嬉皮笑脸的对杰森弯腰致意:“杰森长官,巡逻辛苦了,您也要加油啊。”   杰森皮笑肉不笑的给了他小腿一棍:“滚后面去。”   里德想躲没躲开,硬生生挨了一下,抽着气走到明秋阳身旁。   黑发男人眼珠动了动,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里德只能再往后退了一步,踩进了蔺言的影子里。   阶级分明。   蔺言心情愉快的弯起眼,按部就班的将各个牢房检查了一下,在终端上挨个打勾。   杰森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压在心头的莫名情绪消散了大半,重归轻松,感慨了声:“A区今天很安静啊。”   桑德拉的墙壁隔音效果很不错,在A区那群神经病面前依然落入了下风。   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吵翻天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杰森不安的抿了抿唇。   不会又在偷偷组织越狱了吧?   就这破地方有什么好越狱的,这么爱吃沙子喝海水,异食癖吗?   “前辈,”检查完最后一间牢房,蔺言小跑到杰森身侧,微微仰起脸,双眸亮晶晶的看着杰森:“我一个人检查完了,是不是超级棒!”   杰森立刻配合的鼓起了掌,夸赞道:“我在桑德拉四年了,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实习生。”   蔺言喜欢被夸奖,耳根一下子鲜艳起来,淡淡的红晕一直蔓延到面颊,眉眼间的喜悦扑面而来。   两人并肩走出B区,身后的一众犯人们终于松了口气,个别几人的视线如附骨之疽般跟着蔺言的衣摆。   “既然检查完了,把明秋阳和里德送去…”蔺言话说到一半,一具尸体重重的砸了下来,正好落他的脚边,爆开的血污弄脏了少年的靴面。   蔺言话音顿住了,他低下头,秀气的眉毛轻轻拧了起来。   【蔺言:这就是竹马与天降里的天降吗?】   太埋汰了吧。   真的有人会对这个心动吗?   【夏娃:温纶要是知道你把他和一具砸烂了半个脑子的尸体放在一起比较,说不定会连夜给你托梦。】   【蔺言:不要,我的梦是有版权的。】   杰森见怪不怪的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蹲下身拨弄了一下地上的尸体,道:“A69074号,罪行,入室杀人,致一家五口死亡,逃亡过程中撞死了一对情侣。”   蔺言“哇哦”了一声,“前辈,你全都背下来了吗?”   杰森耸肩:“案件发生的时候我在准备转正考试,正好考到了。”   运气这么好?   接我考试的时候也正好看过题目。   【夏娃:我不会出你知道的题目的。】   【蔺言:前辈好,你坏。】   【夏娃:就算你这么说也没用。】   人工智能软硬不吃,蔺言叹了口气,蹲到杰森旁边,小心的掀起尸体的囚服,在他的手背上也有一个深色的图案。   嗯?   蔺言眼神一凛,在杰森惊愕的目光中将尸体拖进了B区。   “喂,你干什么?”杰森急忙跟了上去。   明秋阳没动,他抬起头,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克里斯曼的走狗。   A区的犯人们趴在墙上,怪笑了几声,左等右等,没等到新狱警的尖叫,自家扔的尸体反而被拖走了。   等一下,这个剧本他对吗?   其中一人双手圈起放在嘴边喊道:“明秋阳!那个新来的怎么把尸体拖走了?”   明秋阳要脸,不像他们一样大吼大叫,假装没听见一样转头回了B区。   他也很好奇,蔺言想做什么。   提着男人的衣领,蔺言径直穿过整条走廊,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杰森跟在他的身后,一脚一个红印。   “我艹,怎么死了一个!这才走几分钟啊?”   “看见了吗?是A区的不?”   “是A区的,我认识他,上个月在食堂一拳把人鼻梁打折的那个,蔺言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半个脑袋都没了……”   “第一天来A区就一死一残,桑德拉招了个死神吧?”   拖着尸体回到一号牢房,蔺言礼貌的敲了敲栏杆:“忘记问了,你手背上的纹身是什么意思?”   那名犯人愣了愣,目光触及血肉模糊的尸体,心中一阵打鼓,语无伦次的说:“是,是法泽星黑-手党霍华德家族的标志,但是我这个是假的!我就是拿来骗骗人,长官,我跟霍华德家族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就是几年前见过一个霍华德家族的仆人而已。”   那名犯人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竭力撇清关系。   【蔺言:他为什么那么害怕?】   【夏娃:晕血吧。】   善良的夏娃没有告诉蔺言,是因为他提问的方式有问题。   【蔺言:那他真可怜。】   “你看看,这个是真的吗?”蔺言抓起尸体的右手,从栏杆中央的缝隙戳了进去。   犯人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道:“像是真的。”   杰森也看明白了,他避开男人软塌塌的双腿,拍了拍蔺言的肩说:“A区是有个霍华德家族的,这应该是他的小弟。”   蔺言扭过脸问:“那这个尸体一般怎么处理?”   杰森无所谓的说:“扔出去就好了,监狱外面不是黄沙就是海洋,最适合料理他们。”   蔺言想了想,将尸体的衣领交到了姗姗来迟的明秋阳手里:“你把他交给霍华德吧,要死也别死外面,怪可怜的。”   明秋阳握着满是血的衣领,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他知道克里斯曼霍华德是个什么性子,这人指不定就是死在克里斯曼手里的。   但明秋阳没义务向蔺言解释这些,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你话真少,”蔺言鼓起一边的腮帮子:“和你做朋友一定很沉浸式。”   明秋阳面露不解,他听不懂,但他要面子,因此又点了点头。   【蔺言:这人怎么傻傻的?】   【夏娃:暴力犯罪者基本都是善于使用肌肉而不是脑子。】   你说得对。   巡逻完毕,蔺言带着两人一尸一前辈去了医务室。   这里没有狱医,只有一名医疗智能机械人,将两人的伤势扫描后,它决定先治疗无伤大雅的里德。   这是严安设定的“尽可能省钱”模式导致的,重伤就放着等死。   里德不明所以的躺上手术台,机械人背后伸出了一只长长的机械臂。   四肢突然被金属圈住,里德瞬间瞪大了眼睛:“等一下,我就是皮外伤而已!”   蔺言慢斯条理的摘下右手的手套,塞进了里德的嘴里:“咬住,别扰民…扰囚。”   蔺言的手套先前沾了明秋阳和尸体的血,里德尝了满嘴的腥气,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   “唔唔!唔!”   机械臂越来越近,最后在里德的脸上贴了一个创口贴。   啊?   就这?   常年和人工智能相处的蔺言倒不觉得奇怪,拍了拍里德的额头说:“手套记得洗干净了还我。”   里德躺在手术台上,咬着手套的一角,感受着背后的冰冷触感和额头的柔软,最后慢吞吞的吐出一个字:“6。”   感觉被骗洗手套了,不确定,再看看。    第4章   明秋阳的伤势比较重,机械人围着他转了几圈后,拿出了一瓶牛奶递过去,机械音一卡一卡的说:“死前多喝点,以后就没得喝了。”   蔺言低头看了眼,“可是这个过期了。”   “没事,反正这位犯人马上也要过期了。”机械人说完操控着脚底的轮胎滑到椅子边坐下。   机械臂收了起来,短短几秒,两米高的机械人就缩成了一个正正方方的铁盒子。   “嘀,进入休眠模式。”   蔺言偏过脸小声对杰森说:“它睡着了,明秋阳怎么办,放着等死吗?”   杰森被他带的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我看他挺精神的,能走能跑,死不了。”   “那他不过期,还能喝过期牛奶吗?”蔺言又问。   这次不等杰森回答,明秋阳先开口了:“我不爱喝牛奶。”   话落,他将牛奶放回柜子上,从下面的金属箱子里翻出了酒精和纱布,自己给自己包扎了起来。   酒精融掉了外面凝固的血疤,内里的伤口显露出来,痛楚像游蛇般在皮下穿梭,咬出一个个血窟窿似的疼。   明秋阳不适的低下头缓了几秒,待痛意麻痹,才用纱布围着脑袋一圈圈的缠起来。   蔺言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腰问:“你还会这个啊?”   “熟能生巧。”酷哥就是酷哥,不按一下不开口。   “那你能把门外那具尸体的头缝上吗?给他留个全尸。”   明秋阳动作一顿,视线缓缓移到被蔺言竖着靠在门沿上,没了半个脑袋的男人,又看了眼笑的灿烂的蔺言。   最终,酷哥憋出了一句:“…我试试吧。”   杰森实在看不懂了,蔺言这是在警告克里斯曼?   那可是霍华德家族的人……蔺言究竟是什么来头,连霍华德都不放在眼里。   里德躺在手术台上,吐出手套,砸吧砸吧嘴问:“那个,长官,他不喝牛奶能给我吗?我嘴里一股血腥味,难受的慌。”   蔺言不赞同的说:“过期了,会拉肚子的。”   “没事,不就是过期几天吗?我当年在边缘星球讨生活的时候什么东西没吃过。”   里德又开始兴奋了,滔滔不绝的讲起了自己的辉煌过往。   蔺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说:“过期六年了也没关系吗?”   六年?!   里德瞬间失了声,他自己总共也没活几个六年。   想必小小的牛奶瓶里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而繁荣的生态系统了。   没得到回答,蔺言又问了一遍:“你还喝吗?”   落在外人眼里,这就成了赤裸裸的嘲弄。   里德摇摇头,识趣的说:“不喝了,不喝了。”   他不喝,这牛奶也不能一直放在医务室,免得被哪个伤到神志不清的犯人误食了。   蔺言想了想,从桌上拿了只笔,在牛奶瓶上写了几个字:留给死人。   【夏娃:为什么不扔掉?】   【蔺言:早晚会有快过期的人需要它。】   包扎好伤口后,明秋阳从金属箱里翻出了不少东西,蔺言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围着他转了两圈。   “这些你都会用吗?”   “嗯。”明秋阳割了舌头也能照常生活。   【蔺言:我就知道这里人才济济,果然没来错。】   【夏娃:希望你接下来三个月依然这么乐观。】   以夏娃的经验,没有哪个实习生出校前不是朝气蓬勃,也没有哪个实习生回来时不是顶着浓重黑眼圈哭天喊地。   【夏娃:别忘了你的第一个任务,让前辈对你刮目相看。】   【蔺言:得分标准是什么?】   【夏娃:让任意一名前辈说出:你小子有种。或其他类似话语即可。】   啊?   这真的是刮目相看的时候会说的台词吗?   蔺言晃晃脑袋,深刻的意识到中央星和其他星球之间的文化差异。   在里德打哈欠、杰森刷终端、蔺言和人工智能聊天的时候,明秋阳已经拿着针线走到门外了。   他不嫌脏,将外套一脱,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干起了活。   看明秋阳做针线活有一种看大象用牙签剔牙的美,蔺言见状也蹲到尸体旁,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你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进来的?”   “诈-骗-团伙问我要不要跟他们干,十年赚两万,我去了,他们想嘎我腰子,然后被我嘎了,他们老大觉得我嘎得更熟练,问我要不要去总部嘎,十年赚五万,我去了,总部被执法队一锅端了。”   等会儿。   不认识嘎字了。   难得明秋阳说这么多,蔺言追问道:“你们老大也进来了吗?”   “在S区。”   蔺言的好奇心更浓了,他蹲着累,给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双手托腮问:“你们老大很厉害吗?”   明秋阳又“嗯”了一声。   杰森耳朵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提醒道:“小孩儿,别问了,S区没一个好东西,你尽量别跟他们接触,实习完就赶紧走。”   蔺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前辈,你很怕他们吗?”   杰森没回答,拿起手边的药剂看了眼,顺手揣进兜里,这才慢悠悠的说:“怕不怕不重要,主要是他们冷不丁给你来一下,躲都躲不开。”   明秋阳也无声的点点头。   蔺言垂眸看向尸体脖颈处的淤青,力量足够强的人恐怕能把喉骨直接折断,但这人明显是窒息而死,要么是凶手故意折磨他,要么就是凶手没办法快速解决他。   “不是霍华德动的手…”少年轻声说。   至少,应该不是他亲自掐的。   待明秋阳缝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拖着男人的尸体回到A区,而蔺言和杰森则要去审讯室处理牧闻。   蔺言看着男人的背影,戳了戳杰森的手臂问:“他不会乱跑吗?”   “不会。”   杰森双手叉腰,无所谓的说:“就这破地方能跑哪去。”   真好,蔺言想,还是这样的犯人比较省心。   A区牢房   克里斯曼霍华德抓了抓头发,不耐烦的问:“你们说话能不能有点条理?”   “老大,我们没胡说啊,那个新来的狱警直接把尸体拖进B区了。”   克里斯曼揪住犯人的衣领将他向上一提,对着犯人的脸吐了口烟圈,不以为意的问:“然后呢,他要一具尸体有什么用?   犯人小腿肚打起了颤,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克里斯曼反手将男人扔了出去,骂道:“让你们吓个人都做不到,没用的东西。”   那犯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撞上了明秋阳的腿。   他呲牙咧嘴的躺在地上,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哟,你回来啦。”   明秋阳视若无睹,从犯人头上跨了过去,手里拖着的尸体也在犯人身上走了一遭,糊了他一身的血。   克里斯曼挑眉,拨了拨卷曲的金发从床上站起来,“怎么只有你回来了,牧闻呢?”   “不知道。”   将尸体往前一扔,明秋阳面无表情的说:“这是新长官让我交给你的。”   明秋阳的少言寡语在整个A区都是人尽皆知,他丢完尸体径直进了牢房,侧身躺下,闭目养神。   没了牧闻,A区清静了不少。   克里斯曼垂下眸子,视线扫过男人脸上的缝合线,咧开唇笑了声:“下马威?”   周围的几名犯人围过来拨弄了两下,表情微妙的收回手。   针脚严密,可见缝线者没有丝毫手抖,动作熟练且心理素质极强。   新狱警究竟是什么来头,人都死了还要被他拿来当工具,这性格当什么狱警,直接找个牢房自己住进去算了。   “我怎么觉得看着怪渗人的,”一名犯人打了个喷嚏,眯着眼问:“他活着的时候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没有吧…”   克里斯曼从来不去记手下的脸,他们活着的时候在他面前不敢抬头,死了更是如此。   用鞋尖挑开男人的头发,克里斯曼嗤笑了起来:“手艺不错,不是学过医就是犯罪经验丰富的。”   “那肯定是学医吧,”犯人挠了挠后颈说:“桑德拉招人总不至于去别家监狱招。”   克里斯曼却不这么认为。   金发男人扯了扯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纹身,“你们刚刚说,他看起来多大来着?”   先前负责抛尸的犯人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露出谄媚的笑容:“十八九岁,年纪不大,应该是刚从学校出来。”   “学医的不会那么早出来,”克里斯曼语气坚定的说:“我们的新长官恐怕是个隐秘罪犯。”   玩味的笑起来,克里斯曼又道:“桑德拉的人还不知道这回事吧。”   “那牧闻恐怕凶多吉少了,”说这话的男人幸灾乐祸的笑起来:“明天我们能看到牧闻的尸体吗?”   审讯室内   “喂,有人吗?有没有人啊!”牧闻仰着脑袋靠在椅背上,拖长了语调喊道:“有没有人来给我解一下手铐,人有三急,我现在真的急。”   煎熬的又等了一段时间,牧闻打了个哈欠,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掐着嗓子说:“有人吗?我是外婆啊,小红帽,开开门吧。”   变成狼就不会急了吗?   会的。   几秒后,男人的声音又变得低沉了许多,中气十足:“狼外婆已经死了,现在登场的是手握猎枪的猎人,他将会打穿手铐和门锁!”   “你还挺会自娱自乐的。”杰森推开门嘲笑道。   看到救星似的,牧闻嬉皮笑脸的说:“杰森长官,能放开我了吗?我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绝对不会再寻衅滋事了。”   “真的吗?”   这话不是杰森问的,是紧跟着进来的蔺言。   牧闻眼皮抽了一下,笑容收了大半:“长官,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啊。”   他敏锐的发觉了蔺言的右手没戴手套,但牧闻没问,只一个劲的耍宝。   扭头看向杰森,牧闻板起了脸:“杰森长官,您怎么能让长官和您一起熬夜呢,我们长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耽误不得!”   杰森和牧闻挺熟,习惯了他时不时开玩笑,只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怎么不笑了?”   你说呢?   牧闻扭过脑袋,继续和天花板深情对望。   蔺言也偏过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湖蓝的眸于是蒙上了淡淡的雾气。   “你困了吗?”杰森问。   “嗯。”   蔺言搓了搓脸颊肉,闷声闷气的说:“在星舰上没能睡着。”   白皙的脸都被少年搓得发红,即使如此也驱不散在脑袋上盘旋的乌云。   作为前辈,杰森还是有一点照顾后辈的意识的,他接过蔺言手中的电棍放到一边,替他压了压帽檐。   “我送牧闻回A区,你先去宿舍吧,你的房间是601。”   不用加班,还有这种好事?   蔺言眨巴眨巴眼睛,蓝眸中迸射出惊喜的神采,他飞快的给了杰森一个抱抱:“前辈,你人真好。”   蓬松的金棕发被风吹起,少年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般撞进了杰森的怀里,温暖而热烈。   双臂从男人的肋下穿了过去,合拢,短短几秒,触之即分。   “前辈晚安!明天见!”   困得快睁不开眼的少年像是抓不住的海风般快速退开,转身啪嗒啪嗒的跑远了,光是背影都看得出他有多么雀跃。   杰森还愣在原地,他呆滞的摸了摸自己被发丝蹭到的下巴。   “我靠。”   牧闻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他被人盗号了?”   对着他重拳出击,对杰森就狂发好人卡,这对吗?   杰森回过神,斜了男人一眼:“你自己嘴贱,活该。”   狱警的宿舍位于整个桑德拉监狱的最西边,蔺言跟着夏娃的导航顺利抵达,然后他就犯了难。   宿舍大门是指纹解锁,但是蔺言刚来第一天,指纹还没录入系统,简而言之,他进不去。   隔着门,蔺言和里面的机械宿管大眼瞪小眼。   少年腼腆的笑了下:“能请你开一下门吗?”   机械宿管歪了歪脑袋,灯泡似的大眼睛中射出一道蓝光,将蔺言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道:“不在库中。”   确定蔺言不是罪犯,机械人不再理他。   坏了。   不会要他在门口打地铺直到杰森回来吧?   【夏娃:第二个任务,找到一位愿意帮你开门的前辈,希望你的人际关系评分不要太低。】   蔺言傻了眼,他抬起头看了眼高大的建筑物,陷入了沉思。   【蔺言:你不会是要我爬窗随机叫醒一名幸运前辈吧?】   【夏娃:这也是个不错的计划。】   哪里不错了,打扰人睡觉会被讨厌的吧?   蔺言绕着宿舍走了一圈,三面的墙体都是光滑的金属,人类多半爬不上去。   但是,宿舍边上有一颗树。   树梢伸向一扇窗户,而这扇窗户里还透出了微弱的光亮,简直就像是鮟鱇鱼头顶的灯笼一样吸引人。   就决定是你了!   【夏娃:你要爬到树上,然后跳到窗台上吗?】   当然不是,这也太考验弹跳力了,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废物大学生突然如武神附体大展拳脚啊?   【蔺言:我要是吊死在树下,前辈一定会毫无怨言的为我开门。】   前辈,你也不想以后都睡不好觉吧?   【夏娃:有点缺德。】   【蔺言:但我的学分弥补了这一点。】   此时,正在看书的闵盛突然遍体生寒,他左右看了看,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地上的影子却在乱晃——嗯?   闵盛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呲”的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又惊又疑的扭头看去,只见窗外的树枝上似乎挂了个人。   “啪!”   闵盛打开窗户,眯着眼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黑暗中,那人轻轻地摇晃着,但树梢并没有被压弯多少弧度。   闵盛打开终端的灯,终于瞧见了挂在树枝上的东西——一件狱警外套。   “前辈!”   下方传来了少年的叫声,闵盛循声望去,蔺言蹦蹦跳跳的对他招手:“前辈,能下来帮我开个门吗?”    第5章   有的时候也很想报警。   闵盛看着下方跳的像个超级马里奥的少年,一时间哭笑不得。   “别跳了,我现在就下来。”男人说完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两名狱警靠在一起吞云吐雾,看到闵盛还想给他发烟,被男人摆摆手拒绝了。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你们哪来的烟?”   “从新来的犯人身上搜到的,”一名狱警咬着烟说:“还是名牌,我这辈子第一次抽这么贵的烟。”   闵盛了然,刚想走,没两步又退了回来。   两人瞧着古怪,“干嘛呢,这是你的刷新地点吗?”   闵盛揉了揉鼻梁,淡声道:“我马上要下去给蔺言开门,你们确定要在小孩儿面前抽烟吗?”   “他不是已经十九了?”一人笑着说:“这个年纪也不算小孩了。”   另一人倒是直接掐了烟,对同伴说:“有点公德心,别带坏小孩子。”   同伴不以为然,但还是听劝的将烟灭了,倒不是怕带坏孩子,主要是怕蔺言也给他来一套“三秒疗法”。   他脖子脆,受不得折腾。   闵盛这才逃离了无限前进与回头的循环。   楼下   蔺言将自己的外套拿了下来,拍掉上面的树叶,重新将自己严丝合缝的裹了起来。   夜风微凉,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天空雾蒙蒙的,隐约能瞧见几颗星子。   帽子勾在指尖,少年背靠着大门蹲下,等待着好心人把他放进去。   【夏娃:实习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蔺言:比学长们说的好一些,不算太累。】   将自己蜷成一个大福,蔺言双手抱住膝盖,仰着脸注视着夜空,接下来三个月,就要待在这里了。   “咔。”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少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向后倒了一瞬,下一秒“嗖”的弹了回来。   “哇,”蔺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捂住心口拍了拍:“吓我一跳,前辈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虚惊一场,今天是不倒翁的胜利!   闵盛匆忙伸出的手抓了个空,他比蔺言高上半个头,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对方脖颈处微亮的细链。   下端隐没在衣领中,多半是项链一类的饰品。   收回视线,闵盛问:“杰森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杰森前辈送犯人A74112号去牢房了,让我先回来睡觉。”   蔺言话落适时的打了个哈欠,蓬松的头发都疲惫的蔫了下去,垂下的脑袋没精打采的。   “你很困?刚才不是跳得挺开心的?”   “唔…困得一阵一阵的…”蔺言心虚的低眸,“好像又不是很困了。”   闵盛没和他计较,退开一步,让出了通道:“进来吧。”   少年磨磨蹭蹭的,湖蓝的眼珠动了动,偷瞄了眼闵盛:“我不会被机械人打出来吧?”   “不会。”   闵盛催促道:“再不进来你就等杰森回来给你开门吧,这次你就算真的吊树上我也会假装看不见。”   说完,男人直接转身走了进去,只留下大开的门。   蔺言看着他的背影,睫毛上下翻了翻,眼中绽开点笑意,小跑着追了上去。   贴在闵盛肩侧,蔺言笑吟吟的说:“前辈,我们加个终端好友吧,这样下次找你开门就不用我爬树了!”   “没有下次。”闵盛无声的放慢了脚步。   “那不找你开门就能加好友了吗?”   蔺言已经拿出了终端,屏幕亮起,屏保是一张合照,两人都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左边的孩子呲着一口小白牙,双眸弯月般挂着白净的脸上;右边的黑发孩子懒散的靠在他的肩上,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半睁,两人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亲密无间。   闵盛不动声色瞄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从怀里掏出终端解锁后递了过去:“你自己来。”   “好——”少年拖长了音调,手动给自己打了备注。   【最喜欢的后辈】   拿回终端,闵盛又沉默了。   这就是社交恐怖分子吗?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心理,闵盛捏着终端问道:“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蔺言“嗯”了半晌,眼神飘忽了一下,“AAA烤冷面批发商。”   啊?   蔺言窝囊的低下头,嘴里理直气壮的辩解道:“因为前辈总是冷着张脸,行为举止也很商务…总之,烤冷面也没什么不好嘛。”   闵盛无奈扶额。   不该多嘴问这一句的。   等电梯的时候,蔺言顺手对着电梯门中反射的自己拍了张照片,一键群发给竹马、朋友、同学、师长。   配文:实习第一天,感觉自己好酷。   不同的星球时差巨大,镜环星晚上十点半等于中央星凌晨四点半,只有寥寥几人回复了他。   中央星   厚重的窗帘将屋内的一切与外界隔绝,电脑屏幕幽幽的闪着蓝光,坐在桌前的黑发少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咖啡,依然提不起精神。   和蔺言不同,温纶选择了做文职,然而执法队的文职和牛马是同义词。   是谁凌晨四点还在加班,是我啊。   “嘀。”   终端响了一声,温纶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打开了屏幕。   和蔺言如出一辙的合照屏保映入眼帘,温纶点开弹窗,唰得冒出六条消息。   【希望你幸福:照片.jpgx3】   【希望你幸福:实习第一天,感觉自己好酷。】   【希望你幸福:三选一,哪张最好看?】   【希望你幸福:小狮子捧花.jpg】   温纶摘下眼镜,将终端拿近了些,一张张细细的翻看蔺言发来的照片。   少年手里勾着帽子,黑金配色的收腰制服勾勒出纤长的线条,右手手臂上环着一个鲜红的臂章,他故意装酷般板着脸,唇角却压不住笑。   还是一如既往的三张毫无差别。   第一步,先夸奖一下,满足蔺言的分享欲。   【温温纶纶:拍的真好,下次也给我拍吧。】   第二步,回答问题,不能让蔺言胡思乱想。   【温温纶纶:每张我都喜欢,第一张最有氛围感。】   无论什么时候,蔺言永远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第三步,发个表情包,证明感情没淡。   【温温纶纶:狗狗尾巴比心.jpg】   温纶的表情包都是从蔺言那里收来的,他本人并没有使用这些东西的兴趣。   【希望你幸福:这么晚还回我,你在加班吗?】   【温温纶纶:不加班也回。】   【希望你幸福:含羞草捂脸.jpg】   聊天记录在这里中断,温纶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少年的下一句话。   拉开窗帘,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温纶突然感觉有些难熬。   三个月,原来这么长吗?   电梯内,一一回复了好友的消息,蔺言抬起头,只见闵盛表情古怪的看着他。   “怎么了,前辈?”   闵盛晃了晃手里的终端,“你的照片群发到我这来了。”   蔺言丝毫没有尴尬,反问道:“好看吗?”   闵盛已经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掌握了与蔺言对话的技巧,因此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的手套呢?”   “给里德了,前辈,手套可以补吗?”   蔺言看了眼自己裸露的右手,腕骨上缀着一颗细细的小痣,边缘蹭到了血,已经干在了皮肤上。   “希望他们的血不要有传染病,”蔺言皱了皱鼻子,嘟囔道:“医务室的机械医生好像不太靠谱。”   【夏娃:好消息,牛奶你可以自己喝了。】   【蔺言:不要。】   “所有犯人进来之前都会体检,你可以放心。”闵盛一句话打消了蔺言的担忧。   离开电梯前,他提醒道:“明天让杰森带你去地下仓库拿新手套。”   还有地下仓库?   蔺言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桑德拉不愧是出了名的S级监狱,除了待遇比较不做人之外其他设施都不错。   重新合上门,电梯继续向上运行,右上角的绿色数字跳到了6,“叮”的一声,铁门向两侧移动。   蔺言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宿舍,洗漱完毕后,忙碌了一天的蔺师傅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收工,睡大觉!   临睡前,他也没有忘记人文关怀一下加班中的温纶。   【蔺言:晚安,早点休息。】   与此同时,温纶和闵盛同时收到了消息。   闵盛挑眉,又是群发?   刚想回个晚安,少年急急忙忙的发来了一大串的解释,言下之意不是发给他的,是误触。   哦。   所以这次是单发。   沉默了几秒,闵盛删掉了聊天框里的内容,关闭终端,继续看书。   没多久,男人再次打开终端,回复道:“晚安。”   蔺言已经睡着了,枕边的终端震动了一下,重新恢复平静。   A区牢房   牧闻的回归让犯人们陷入了又一次的狂欢,明秋阳不爱说话,牧闻却是个嘴巴堪比机关枪的,没两句就把新狱警的情况交待了大半。   “他电你了?”克里斯曼摸了摸下巴,意味不明的扯开个笑容:“什么感觉?”   灯光斜斜的打过来,英挺的鼻梁在金发男人的脸侧投下淡淡的阴影,一道伤口竖在他的眉骨上。   牧闻蹲下身,歪着头想了一会,受伤的左臂伸直了,像是一只离体的断肢般悬在空中。   哪有什么多余的感觉,牧闻已经无数次为自己嘴贱买单了。   “不记得了,有点疼,但是好像也没那么疼。”   发根的黑色像淤泥一样向外蔓延,牧闻撇了眼躺在床上背对着众人的明秋阳:“你们没问他吗?”   “他?”克里斯曼笑了起来,指了指墙角的尸体:“他倒是带了个惊喜回来。”   牧闻慢悠悠的站起来,走到角落抓起了尸体的头发,缝合线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颔,斜穿了男人的半张脸。   旁边的犯人双手插兜,笑嘻嘻的说:“我们拿去吓新长官,被他重新送了回来,哝,你摸摸,还没硬呢。”   说摸牧闻还真摸了,捏了两把,他背对着克里斯曼,慢悠悠的开了腔:“新长官回来的时候,左手的手套不见了。”   “而且,”牧闻扭头,对着克里斯曼笑了笑:“我看到他的手腕上有血。”   克里斯曼抬起下巴,深邃的眼眸隐没在暗色中:“有人在巡逻的时候袭击了他?”   “这就要问明秋阳了。”   牧闻耸耸肩:“我当时可不在场。”   明秋阳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克里斯曼一脚踩在他的脑袋边,男人才缓缓睁开了眼。   “哟,醒了。”   克里斯曼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想和杜良一样一睡不起呢。”   杜良就是明秋阳带回来的尸体。   一只手支起身体,明秋阳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一众眼中冒着冷光的犯人们,慢吞吞的动了动唇:“有事?”   “你跟着新长官巡逻的时候,有没有发生意外?”克里斯曼问。   明秋阳眼眸动了动,看向杜良的尸体,这不就是吗?   让他辛辛苦苦缝了半小时针的元凶。   克里斯曼没得到回答,低下头嗤笑道:“不愿意说?”   “这才多久啊,你就开始维护新来的长官了?怎么,想给他当狗腿子?”   明秋阳茫然。   明秋阳思索。   明秋阳恍然大悟。   “不要以己度人。”男人冷淡的说。   跟克里斯曼这种自我主义的人是没办法沟通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闭嘴。   “嚯!”牧闻捂住脸,装模作样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克里斯曼的脸色直接沉了下去,但明秋阳不怕他,克里斯曼是霍华德家族的人,他明秋阳的老大还在S区呢。   有本事比划一下,大不了一起关审讯室喝牛奶。   正好替蔺言清一下库存。   冲突并没有爆发,克里斯曼 确实很好奇新来的狱警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他对进审讯室没兴趣。   从牧闻口中大概得知了蔺言的长相和年龄后,他忍不住低笑了声:“桑德拉连大学生都招,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没办法,谁让严安舍不得花钱。”牧闻说到这个就觉得好笑,严安每年吞进去那么多,一点儿都不肯吐,狱警的数量加起来都没犯人零头多。   没人就算了,机械人也是当年买的,现在都是市面上不常见的型号,使用了这么多年,性能大不如前。   要不是恶劣的外部环境,犯人们早就想办法逃之夭夭了。   而现在,越狱惯犯里德就在思考自己要怎么跑。   束缚四肢的金属扣并没有收起,里德躺在手术台上,眯着眼盯着镶嵌在天花板里的白炽灯,越看越觉得眼皮发沉。   桑德拉早就不是当年的桑德拉了,时代在变化,桑德拉却止步不前,只要能弄到飞行器,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于蔺言——   里德背后泛起了寒噤,紧接着摇摇头,安慰自己蔺言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他难道还能拦得住飞行器吗?   说服了自己,里德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说白了,蔺言只不过是个十九岁、没见过血腥的大学生,等他接触过残忍暴戾的S区罪犯之后,里德不信他不害怕。   偷笑了两声,男人再次部署起了越狱计划,一个人成功的可能不高,最好找个同伙儿,明天放风的时候看看……   里德想着想着,缓缓闭上了眼。   被阴云蒙住的日光失去了锐利的攻击性,温和的抚弄双眼,蔺言被夏娃叫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没缓过来。   他呆呆的躺在床上,眸子无神的盯着虚空,眨了眨,又眨了眨,接着沉沉的闭上了。   【夏娃:再睡就迟到了。】   没反应。   【夏娃:迟到要扣分。】   还是没反应。   连这都不能影响到蔺言了吗?   调出数据库中的各类经典赖床案例,夏娃很快锁定了对蔺言最有效的方式。   【夏娃:痴情不是罪过,忘情不是洒脱,为你想得撕心裂肺有什么结果~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你会爱我吗?你会爱我吗?】   “哗啦!”   蔺言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迟钝的揉了揉头发,脸上的肌肉还没苏醒,做不出表情。   【夏娃:现在是早上七点五十,打卡时间为八点十分,恭喜你成功开机,现在起床还来得及。】   夏娃的声音在蔺言耳朵里和英语听力没两样,听了,但听不懂。   “…TD。”   说完,蔺言再次躺了回去。   【夏娃:如果你不能在八点之前离开床,我会告诉所有人工智能你正式上班第一天就迟到的事,再让他们告诉你的同学,我们一起背后蛐蛐你。】   怎么这样!   太过分了!   蔺言再次睁开眼,快步走到卫生间给自己脸上泼了两捧水强行重启大脑。   【蔺言:我决定讨厌你一整天。】   【夏娃:没关系,我不讨厌你。】   【蔺言:哦。】   【蔺言:那我不讨厌你了。】   【夏娃:距离打卡截止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蔺言:我讨厌你。】   “唰”的一下冲回了房间,少年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制服套上,简单的梳了头发,他一手抓起终端一手拿着帽子跑进走廊。   “啪!”   按下电梯按钮,少年开始了漫长的螃蟹平移之路,往左走走两步,看一眼电梯上方的数字,往右走两步,又看一眼,如此反复了几次,地板都快被他磨出鞋印了。   终于“叮”的一声,门开了。   蔺言和电梯内的男人打了个照面,闵盛镜片后的双眸透出惊讶的神色:“你醒了?我还以为你没起床。”   蔺言走进电梯,贴着闵盛站好,点点头说:“我不会随便迟到的。”   【夏娃:真的吗?】   【蔺言:我不跟讨厌的人说话。】   【夏娃:我不是人,我是人工智能。】   那就没办法了,浅说两句吧。   “你既然醒了,怎么不回我消息?”闵盛双目正视前方,语气平淡的问。   蔺言“啊”了一声,打开终端,闵盛果然给他发了消息。   【昨晚11点31分   AAA烤冷面批发商:晚安。】   【早上7:25   AAA烤冷面批发商:记得八点十分之前去打卡。】   【早上7:35   AAA烤冷面批发商:你醒了吗?】   【早上7:45   AAA烤冷面批发商:我来了。】   每隔十分钟一条消息,每一条都越来越短,蔺言从几行字中看出了闵盛的情绪变化,心虚的吐了吐舌头。   那个时候他还在睡大觉呢。   【希望你幸福:谢谢前辈,我起床了,不用过来了。】   “嘀”的一声,闵盛的终端响了,他扫了眼,表情古怪的看向低着脑袋的蔺言:“我们已经到了,不用回复这些。”   蔺言抬起眼,小声说:“不回不礼貌。”   闵盛:“……”   但是面对面发消息不是更怪吗?   这也是中央星的习俗吗?   早上八点,蔺言和闵盛准时出现在宿舍楼底。   “嘀,实习生蔺言打卡成功。”   杰森打着哈欠走了下来,看到蔺言和闵盛,抬手挥了挥:“早啊。”   蔺言笑起来:“杰森前辈,今天还是你带我吗?”   杰森点头道:“放心,不会忘了你的。”   闵盛瞧了眼杰森,提醒道:“今天A区和B区各有五名犯人负责下矿,你们监督的时候记得注意安全。”   十名手握铁锹的犯人是相当危险的存在,稍有不慎就可能殒命,哪怕犯人们脚踝上的电击圈能够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但对于个别疯子来说,一换一稳赚不亏。   “我知道,”杰森笑了笑,对蔺言说:“一会儿我们先去底下仓库给你拿副新手套,再挑把枪。”   蔺言惊喜的睁大了眼:“实习生也可以配枪吗?”   “别的地方不行,这地儿嘛,不配不行,”杰森耸了耸肩,怕吓到小孩,又说:“你不用会开,拿着唬人就行,他们一般不会轻举妄动。”   以桑德拉的医疗条件,中枪了基本全靠犯人意志力硬熬,有的犯人或许学过点医疗知识,但受伤的犯人也不敢信任他们。   蔺言点点头,保证般的说:“我不开。”   【夏娃:真的吗?】    第6章   地下仓库位于狱警宿舍的正下方,需要瞳孔识别才能进入,蔺言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过去,被一句“不在库中”打了回去。   “好了好了,让我来吧。”杰森失笑,走到门口,一个蓝色的光点射了出来,将身着制服的男人从头到脚扫瞄了一遍。   温和的机械音响起。   【虹膜识别成功。】   铁门向两边缓缓移动,蔺言扒拉着门板伸出一个脑袋,仓库中温度偏低,呼吸间甚至能看到白雾。   “进来吧,”杰森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副手套递了过去:“最好不要暴露双手,有些犯人阴得狠。”   蔺言乖巧的点点头,视线止不住的四处乱转。   仓库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热武器,漆黑的书架靠在墙上,架子上放的却不是书。   拿起一把左轮颠了颠,少年面上笑意渐浓,“前辈,我选好了!”   杰森扫了眼,见蔺言没突发奇想从墙上扛个炮筒,略微安了心。   “拿好我们就走吧。”   黄金矿工,出击!   蔺言跟着杰森来到了矿区附近,十名犯人穿着单薄的囚服,左脚脚踝上环着同款电击环,边缘有一个绿色的光点,一下一下的闪着。   “按顺序过来领工具,A区在前B区在后!”杰森一边喊一边拍手。   B区的五人拘谨的缩在一边,离A区犯人远远的,A区的几人对视一眼,将牧闻推了出去。   金发男人骂了句不干不净的话,转身走到杰森面前,苦着脸说:“长官,我手还没好呢,真挖不了。”   蔺言从杰森背后探出一颗脑袋,湖蓝的眸子眨了眨:“你怎么被安排来挖矿了?”   虽然蔺言不喜欢牧闻,但是男人的手看起来确实不适合做重活,有问题要惩罚,虐待是不可取的。   牧闻眼珠一转,起了玩心,肩膀向下塌了塌,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弱势起来,低声解释道:“我伤得重,其他犯人看我好欺负,故意排挤我,脏活累活都让我来干了。”   站在不远处的四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一人忍不住撞了撞身侧人的肩,被对方一巴掌扇了回来。   四人暗自翻白眼,他们敢排挤牧闻?   没看明秋阳的头成什么样了吗?   蔺言闻言微微拧起了眉,反问道:“真的吗?”   牧闻连连点头。   “那明秋阳呢?”   啊?   牧闻一愣,没想到他根本不按着剧本走,见男人失语,蔺言又重复了一遍:“明秋阳也被排挤了吗?”   牧闻迟疑了一瞬,道:“没…他去捕鱼了。”   和挖矿相比,捕鱼的危险小很多,虽然有时会遇上异兽,但从异兽口下求生可比从塌方的矿洞往上爬容易多了。   蔺言将下巴搁在杰森的肩上,沉吟了几秒,为难的问:“除了矿区和海边,还有别的劳动吗?”   这次回答的是杰森:“上过学认识字的可以去帮忙抄写文书,不过……”   杰森瞥了眼牧闻的手,抄写文书肯定是不行了。   蔺言也没法子了,“要不你下去凑合挖两下土吧,我可以假装没看到。”   他只是个实习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牧闻摸鱼就是蔺言最大的努力。   蔺言说完拍了拍杰森的肩,杰森无所谓的说:“行,让你休息一天。”   这倒是出乎牧闻的预料,蔺言居然这么好心?   男人故作虚弱的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衣领,“长官,我还以为您讨厌我呢。”   “嗯。”   蔺言直言不讳:“你以为的没错。”   “我已经讨厌你十二个小时了,你再等会儿,满二十四小时我就让你出黑名单。”   【夏娃:我呢?】   【蔺言:给我加学分的话,我可以偷偷放你出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抓紧时间考虑。】   【夏娃:TD】   蔺言又开始鼓包子脸了。   牧闻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惹蔺言不高兴的东西,恰在此时,另一名A区犯人走了过来。   “长官,”他配合的用手肘狠狠的撞了牧闻一把,仰着脑袋故作嚣张的说:“别和这个废物浪费时间了,先把工具给我们吧。”   牧闻顺势一倒,捂着本就受伤的小臂直抽气。   蔺言惊讶的看了眼牧闻,又看了眼故意撞人的犯人,最后无措的看向了杰森。   当着他们的面就动手,A区真的比B区嚣张多了。   【蔺言:这个归我管吗?】   【夏娃:理论上来说,和你没关系,但是职场环境混乱不利于你接下来的工作,最好还是处理一下。】   用不着蔺言,杰森眉头高高挑起,一棍子抽了过去,“干什么呢?没看到这里有小孩吗?想进审讯室是不是?”   那人躲开棍子,吊儿郎当的笑了笑:“他太磨蹭了,早点开工我们也能早点吃饭。”   牧闻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十分可怜的退后几步,蔺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好奇怪。   到底是哪里不对?   蔺言凑到杰森耳边,轻声问:“牧闻的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太合身?”   太大了,不像东方人的骨架,牧闻多半穿了别人的衣服。   依次将锤子和铁锹递给犯人,杰森撇了眼站在一边的牧闻,道:“正常,那是霍华德的外套。”   “克里斯曼霍华德没有安排劳动,他把外套给牧闻,约等于让牧闻管理今天所有出来劳动的A区罪犯。”   蔺言了然:“所以他没有被排挤?”   “没,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杰森看了眼吭哧吭哧开始挖矿的A区囚犯们,目露讥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牧闻就算四肢都折断了也不会出事。”   【夏娃:你也别听他胡说八道,四肢折断的犯人在哪都活不了。】   谢谢你,蒙鼓人。   此时的海边,几名犯人在海水中扑腾,拼命挣扎着爬上了岸,全身湿漉漉的在黄沙中滚了一圈,筋疲力尽的喘着气。   “呃啊啊啊啊!救我!咕、救…”落在后方的男人在深海中起起伏伏,双手竭力举起,却只抓了一团空气。   三只脊背隆起荆棘的水生异兽围着他转着圈,露在水面上的双眼透出残忍的光。   “哗啦!”   一只异兽潜进水底,咬着男人的小腿将他彻底拖了下去,没多久,海面上浮起一层淡红色的血迹。   岸上的犯人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嘴唇泛白,牙齿止不住的打颤。   一名B区的男人全身打了个寒战,额头泌出汗水,和海水混在一起,湿发一缕一缕的黏在额头上,双眼不安的睁着。   “怎么回事?这个季节不是青舌海兽的活跃时期才对……”   明秋阳抓着衣角当成毛巾拧,“哗啦啦”拧下一大股海水,面无表情的说:“今年比以往热,提前发-情了吧。”   那人的身体恐怕要被三只青舌海兽分别送给不同的求偶对象。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遭了,接下来几天附近恐怕会出现更多异兽。”   说话的男人咧开唇、撸起袖子,狠狠的一拳砸在了身旁惴惴不安的犯人脸上。   “砰!”   犯人应声倒地,男人的拳跟了上来,血痕黏腻腻的附着在指节处。   “别、别打了!老大、放过我、啊!”那人痛的蜷缩成了烧熟的虾子,却被拽着衣领扯了起来。   “砰砰!!”   接连几拳下去,犯人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所有人冷眼看着这一幕,动手男人手腕上也有一个火焰形状的纹身,他是克里斯曼的心腹。   犯人像个死狗一样被拖到了海边,血腥味很快吸引了大批的肉食性鱼类。   青舌海兽体型庞大,轻易不会靠近海滩。   “呃呃——”   数十条鱼咬住了犯人裸露的手臂,尖锐的锯齿割开了皮肉,痛得无以复加。   “你还算有点用嘛。”   男人笑了声,单手拽住鱼身,一条条扔进了属于自己的箱子里,数够了三十条,他扔开奄奄一息的犯人,转身走向远处的两名狱警。   “长官,我可以去食堂了吗?”   狱警见怪不怪的接过箱子,提醒道:“洗干净再去,别把食堂踩得全是水。”   男人没回话,双手插兜径直离开了。   “救我、好痛…”那名犯人歪着脑袋,气若游丝的喊道。   明秋阳想了想,将半个身子没在海面下的犯人拖了上来,接着指了指死死咬住男人的小腿不放、不停的摇摆尾巴的小鱼问:“你的鱼我可以拿吗?”   犯人艰难的点了点头。   明秋阳也不客气,一次性全薅干净了,犯人见状立刻拉住了他的裤脚,恳求道:“明哥,能不能给我留几只?”   没有完成劳动任务的人将会被取消一整天的进食资格。   明秋阳垂下眼,从箱子里提溜出了一条相对来说大一些的鱼,埋进男人脸侧的沙子里,道:“医务室有吃的。”   一条鱼加一瓶牛奶,虽然不足以饱腹,但至少不会太饿。   待明秋阳走后,其他犯人也围了过来,他们不敢挖明秋阳留下的鱼,只抓住了犯人的双臂。   “三、二、一、扔!”   水花四溅,男人的叫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矿区   蔺言和杰森先去吃早饭了,牧闻手也不痛了腰也不弯了,双手背在身后,绕着劳作的犯人们来回走了两圈:“动作太慢了,会不会挖啊,啊?眼里有没有活?没吃饭吗一个个提不起劲儿一样!”   “就是没吃啊,”刚才撞了牧闻一下的男人停下动作,抓了抓脸问:“我看新长官挺好骗的,不像你昨晚说的那样,牧闻,你是不是对霍华德撒谎了?”   牧闻扯了扯嘴角,讥嘲道:“我骗霍华德他难道会给我发钱吗?”   牧闻是纯粹的暴力犯,诈-骗嘎腰子是明秋阳的业务。   虽然他的业务技能完全点偏了。   抹了把额头的汗,那名A区犯人突然话锋一转,问道:“程北是不是去海边捕鱼了?”   “嗯,是去了。”   犯人咋了咋舌蹲下身,一边干活一边猜测道:“以程北的性子,说不定已经完成工作去食堂了,要是正好遇上…”   程北一旦对蔺言动手,可不是去审讯室挨两下电棍能解决的。   “遇上就遇上呗,”牧闻无所谓的笑了笑:“程北这些年小黑屋难道少进了吗?”   另一名A区犯人握着锤子的手一顿,抬起眼道:“新长官的后腰好像别枪了。”   食堂一楼   程北拿着叉子在一盘淋了沙拉酱的生菜里来回拨弄,烦躁的几乎要用叉子将碗底刺穿。   坐在他对面的犯人叹了口气,“别戳了,快吃吧。”   “吃什么吃,”程北冷笑:“我是羊吗?天天啃草就能活。”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对面的犯人小声嘟囔道:“严安有多黑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犯人吃得不好,狱警吃得也就那样,唯一的好处就是量大管饱。   程北要是愿意,可以拿十碗生菜回来啃。   “呲——”   玻璃门被推开,杰森和蔺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二楼寥寥几名狱警对他们招了招手:“杰森,实习生,快上来,今天早饭有鸡蛋吃。”   【蔺言:我感觉我不是来实习的,是来参加变形计的。】   【夏娃:想多了,变形计好歹给片酬。】   “……”   蔺言缓缓呼出一口气,要不是他的分都在夏娃手里,他绝对不会再理夏娃。   绝对!   正想着,又有几名狱警走了进来,瞥了眼角落里的程北,他们走向杰森和蔺言,轻声道:“B区又死了一个。”   蔺言一愣,“怎么死的?”   “捕鱼的时候被异兽袭击了,我已经上报监狱长,你们最近小心点,没事不要去海边。”   那人说完,示意蔺言看角落,“那边那个,程北,霍华德的心腹,离他也远点。”   城北?   徐公?   蔺言好奇的视线不带任何隐藏,扫描仪一样将男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种骨头都被扒出来的感觉让程北戳生菜的手定在了半空。   对面的犯人起哄道:“喂,新来的长官在看你呢!”   程北斜了他一眼,翘着二郎腿,将叉子往桌面上一扔,不客气的问:“看什么看?”   蔺言也没生气,笑着说:“看你好不好看。”   杰森隐晦的瞪了眼程北,一只手拦在他身前,“蔺言,我们先上去吃早饭吧。”   程北却笑起来:“急什么啊,长官,你不是好奇吗?靠近点看。”   蜷起的五指缓缓握紧桌上金属叉子,男人漆黑的眸中晃出一丝不怀好意。   蔺言生得干净,白皙的颈像是映出月光的玻璃,一条细细的链子压在锁骨处,延伸进布料下方。   把牧闻折腾了一顿的就是他吗?   程北心下微嘲,只要一瞬间,他就能捅穿蔺言的脖子。   反正没什么东西吃,不如找点乐子。    第7章   蔺言被杰森拦着,周围几名狱警不悦的皱起了眉,其中一人甩了甩别在腰侧的电棍,警告道:“安分点,程北。”   “长官,我可什么都没做呢。”程北耸了耸肩,锐利的眸子隔空落在蔺言脸上,缓缓扯开一个笑容。   男人狭长的双眼眯起后更加显得细窄,唇角的肌肉弧度并不流畅,像是刻意拼贴上去的人像画,漆黑的瞳孔中透露出令人骨髓生寒的恶意。   曾有人称光是看到程北的笑容都会连续做上几天的噩梦,生怕哪天就再也醒不来了。   但是,他们离得有点远了。   在蔺言的视角里,他只能看到程北正在冲着他笑,更多的面部情绪他也解读不出来。   隔着杰森举起的手臂,蔺言压了压帽檐,也笑了起来,澄澈的湖面漾开了涟漪。   程北眸色一暗,捏着叉子的手指微微用力,笑容更加扩大了几分,连几名狱警都感到不寒而栗。   小样儿,这还吓不到你?   【蔺言:他人好像还挺友善的。】   【夏娃:实习结束后我会记得给你申请防诈课程的,一共十二节,上完给你算十分。】   【蔺言:啊?】   天上掉馅饼了,能吃吗?   夏娃给的,应该能吃,但是夏娃让他上防诈课,现在会不是在试探他?   不吃又舍不得这十分。   蔺言纠结的神情落在程北眼里就成了畏惧,他得意的对着同伴挑了挑眉,“我就知道牧闻中看不中用。”   同伴没说话,埋头塞了两口生菜,程北也好,牧闻也好,他都得罪不起。   “前辈,”蔺言想了想,轻轻拉了拉杰森的袖子问:“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杰森下意识想要拒绝,一抬眼对上蔺言的眼,呼之欲出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   他怎么忘了,这可是刚来第一天就收拾了里德和牧闻,还想着和霍华德过两招的狠角色。   同另外几名狱警交换了个眼神,杰森放下手,退至一边,嘴上却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心点,这些狗崽子最喜欢欺负新人。”   蔺言乖巧的点点头:“前辈,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去吃早饭,不用等我。”   杰森失笑,其余几名狱警也站在原地没走。   程北的危险系数在整个A区犯人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高,他闲不住开始挑事,他们哪还有心情吃饭。   见蔺言走近,程北眼尾危险的眯起,轻声道:“长官,我叫程北,现在记不住没关系,以后就记住了。”   话音未落,男人高高举起金属叉子,对准少年脆弱的脖颈狠狠的扎了下去。   蔺言受了惊似的,双眸瞪的溜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程北的眼神愈发阴冷,手背冒起青筋,迫不及待的想要到看少年濒死的模样。   “轰!”   长桌倒塌,餐盘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无辜受牵连的同伴看着自己没吃多少就遗憾落地的生菜,呆滞的张了张嘴。   不是,哥们儿你倒的也太快了吧?   他看看蔺言,又看看地上的程北,仔细思考了一瞬后,搬着椅子坐到了隔壁桌。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程北抽着冷气倒在一片碎裂的残骸之中,不可置信的仰起脸,脚踝处的麻痹感尚且没有消散,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就在刚才短短几息的时间里,一道滚烫的痛意从脚踝沿着骨骼上行,在他的胃里凿下一颗钉子,最后隐没进胸肺。   怎么可能?   他的劳动任务已经完成了,电击脚铐应该处于休眠状态才对。   【蔺言:谢谢你,好心的夏娃。】   【夏娃:你要是在实习期出事,学校不好压新闻。】   我们的交流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吗?   望向害他不高兴的罪魁祸首,蔺言捡起地上的叉子,看着尖端的沙拉酱,微微拧起了眉:“你太不礼貌了。”   弄脏他的衣服怎么办?   “哈?”程北单手支在地面上撑起上半身,看蔺言的眼神愈发古怪。   他差点捅穿他的脖子,蔺言居然只在乎他有没有礼貌?   罪犯要是能学会讲礼貌,这个世界就没那么多罪犯了。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我很抱歉,长官,”想了想,程北重新笑起来:“您能拉我一把吗?我的腿麻了。”   蔺言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夏娃:正好,用他练习一下你学过的警告话术。】   猝不及防的现场考核就这么开始了,蔺言回忆了一下台词,紧张的轻轻吸了口气。   他不动,程北也没动,撑在地面的手缓缓收紧,这一次,他会在蔺言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再次袭击,就算他有电击按钮也没用。   来吧。   程北看着少年清俊的面容,伸在半空中的手举得更高。   只要蔺言握住他的手,程北有自信在瞬间废掉他一半的行动力。   少年微微抿起唇,细密的睫毛在眼下垂落一片淡淡的阴影,似乎在犹豫。   等着等着,男人有些焦躁起来。   程北的余光瞄到了不远处难掩惊愕之色的狱警们,眉头突然一跳。   他们在惊讶什么?   控制电击的按钮不是他们给蔺言的吗?   程北心中微沉,危机意识陡然升腾起来,他下意识想要收回手,蔺言却在这一瞬回握住了。   指尖自下而上包住男人的手,少年的眼尾弯起弧度,蓝眸中仿佛流出微凉的海水裹着指骨。   程北感觉到一股拉力,不重,麻痹的腿动一下都觉得陌生,但他依然咬牙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程北的脖子被另一个冰凉的物体抵住。   不用看,他都能描摹出那玩意儿的模样。   是一柄叉子。   “虽然你刚刚道歉了,但我还是不高兴。”少年这么说着,握着叉子的手微微用力。   跳动的脉搏被压缩了生存空间,只能无声的发出哀鸣。   程北动了动舌头,在口腔中竭力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抱歉…”   除了这个,他说不出任何话。   藏在胸肺的残余电流似乎窥见了男人的弱点,又一次抬起了头。   程北想起了被异兽分食的犯人、海面上溢散开的腥气、起伏带血的白色泡沫。   于是,男人又说:“长官,我很抱歉。”   蔺言瞧着突然悔改的男人,一时间有些装不下去,手里的叉子都快被他捏热乎了。   【蔺言:我还没开始说台词呢,他怎么就示弱了?】   【夏娃:我会考虑把你刚刚说的话编进教材的。】   这多不好意思啊。   就算是馅饼我也要吃!   蔺言耳根一红,窃喜的弯起唇,看着程北的目光也友善了许多。   踮起脚拍了拍男人的头,蔺言告诫道:“要记得一直这么有礼貌。”   感受到颈侧放松的力道,程北也松了口气。   喉结滚了滚,男人压下干呕的欲望,将沿着食管向上爬的心脏重新咽了回去。   刚点了点头,只听少年又说:“你是负责捕鱼的吧?下午小心点,海边不安全。”   突如其来的关心把男人弄得一愣一愣的,他攥紧了掌心,摸到了湿润的触感。   这又是什么手段?   打一巴掌给一个红枣?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yes,sir。”   待蔺言回到大部队,食堂里依然处于一片古怪的寂静当中。   二楼的狱警们目睹了全过程,只觉得平日里看惯了的餐具突然烫手起来。   门口,克里斯曼轻佻的弯起唇,轻声呢喃道:“原来长这样啊。”   “怪不得牧闻一开始以为他好欺负。”   “老大,我们要进去吗?”   一旁的小弟抓了抓脸,克里斯曼就算了,要是程北知道自己看到了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恐怕没好果子吃。   “不着急。”   眉骨处的伤疤随着眉毛一并挑起,克里斯曼扭着脖子动了动,发出“嘎啦”一声脆响。   “等他今晚来A区巡逻,我们好好认识一下。”   **   矿区   牧闻坐在硌人的石块上,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怎么吃个早饭这么慢,他们是去戴夫家吃豌豆了吗?”   勤勤恳恳干活的犯人立刻叫了起来:“别提豌豆,我已经连续吃了一周素菜了,看到绿色就想吐。”   牧闻斜了他一眼:“我们长官心善,要不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分你点肉吃?”   “这就我们上了,牧闻,你说话注意点,”从洞里伸出半个脑袋的A区犯人笑嘻嘻的说:“小心克里斯曼让你滚去和明秋阳一桌。”   “得了吧,”牧闻翻了个白眼:“明秋阳的桌子我哪挤的进去。”   被关在S区的那位可看不上他们。   正聊着,远处传来脚步声,犯人们瞬间噤声,来得却不是蔺言和杰森。   克里斯曼倚着墙低笑了声:“你们干活还挺卖力的。”   牧闻站起身,蹬了两下发麻的腿问:“老大,你怎么来了?”   克里斯曼勾着唇,视线扫过灰头土脸的犯人们,道:“程北在餐厅惹祸了。”   牧闻怔了怔,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幸灾乐祸的问:“他真去招惹蔺言了?”   “谁输了?两败俱伤?程北又被关小黑屋了?”   克里斯曼看着激动不已的牧闻,嗤笑了声:“放心,比不上你。”   “蔺言没有给程北任何惩罚。”   “啊?凭什么啊!”牧闻出离的愤怒了,明秋阳获得了去医务室的待遇,程北逃脱了惩罚,合着倒霉的只有他一个。   这礼貌吗?   克里斯曼撇了牧闻一眼,“他丢了大脸,你只在审讯室丢脸,总的来说你比较赚。”   就算克里斯曼这么说,牧闻还是愤愤不平。   强烈要求同罪同罚!   看着无时无刻不在耍宝的牧闻,克里斯曼隐晦的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这家伙真的有两下,克里斯曼都懒得理他。   不过,金发男人心下微嘲,以程北最后那副模样,惩不惩罚都没两样。   拔了牙的狗,废物一个。    第8章   “锵!”   一锤子砸下去,迸溅出灰色的碎末,男人用手肘擦了擦汗,余光瞄到了蔺言背在身后的双手。   棉质的白手套一尘不染,严严实实的遮盖住每一寸肌肤,黑色的袖口和白色的布料相接,在那隐秘的缝隙中,藏着少年匀称的腕骨。   杰森站在他的右侧,低声说着什么,蔺言忽得笑起来,尖尖的小虎牙压住水红色的下唇,少年亲昵的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杰森的衣袖,偏头凑到杰森耳边。   男人看到了蔺言一张一合的唇,但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牧闻恰在此时走了过来,轻轻一脚踹在男人的小腿上,低声说:“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   “手还没好就伸那么长,想再断一条吗?”男人捏着锤子颠了颠,反手对准牧闻挥了过去。   牧闻不闪不躲,笑着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冷静点,挖你的破石头去。”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蔺言和杰森的注意,少年收了笑,拧着眉走了过来:“怎么打起来了?”   “长官,没什么大事,”牧闻侧过身,挡在蔺言和男人中间,笑着说:“他干活不认真,我提醒一下。”   杰森是老油条了,直接一棍子抽在牧闻腿上:“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   牧闻当即期期艾艾的叫起来,好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蔺言拦住杰森即将甩出来的第二棍,弯下腰捏了捏牧闻的膝盖。   “我艹!”   牧闻直接一个弹跳后撤撞踢到了身后的男人,两人“彭”的一声摔在一起,徒留弯着腰的蔺言茫然的眨了眨眼。   少年无措的看向杰森,双手高高举起放在脸侧,一副自首的模样:“前辈,我没用力啊。”   杰森失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铐进去。”   蔺言这才安心的放下手,他蹲下身,轻轻戳了一下牧闻的小腿,再次得到了男人惊愕的瞪视。   “很疼吗?”   蔺言抬眼看看他,食指蜻蜓点水般落在牧闻的裤子上。   牧闻的瞳孔依然放大着,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脑袋发胀,怔怔的看着他。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这么温柔,蔺言不会是想把他宰了吧?   枪呢?枪在哪?牧闻像是一具突然苏醒的人偶,眼珠胡乱转着,四处寻找可能落下的陷阱。   “手也不好腿也不好,”蔺言一手拖着下巴,苦恼的说:“要不然,你还是去医务室一趟吧。”   “啊?哦,”牧闻反应过来,眼中瞬间迸射出惊喜的光:“长官,我这就去!”   笑容刚刚在这张脸上逗留了两秒,就被少年下一句话打得四分五裂。   他说:“我陪你一起。”   “…谢谢您。”   牧闻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上扬的嘴角耷拉了下去。   有了白天的经验,下午犯人们都没有随意进入海中,医务室空荡荡的,只有值班机械人在清点药品数量。   牧闻躺在病床上,时不时瞟一眼蔺言,少年跟在机械人后面,手里拿着两瓶除了颜色外包装一模一样的药剂。   左手抬起又放下,右手重复了一遍,如此磨蹭了许久,蔺言将两瓶药都拿了过来。   “医生说过段时间会有人送新药过来,现在能用的只有这些。”   牧闻是药店常客,扫了一眼就认出是什么药,提醒道:“这两个不能混着喝,会腹痛,严重甚至有可能休克。”   “你知道好多啊,”蔺言感叹了声:“这些我在学校里都没学过。”   牧闻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你现在学到的已经够多了。   “那你看看你的伤用哪个比较好,”蔺言说完推了推牧闻的肩:“你进去一点,我也要坐。”   牧闻动都不动一下,像个瘫痪多年在床的病人,拉长了声音说:“长官,我是伤患。”   “那我还是长官呢。”少年嘟囔着,没再和牧闻抢床。   他将两瓶药剂塞进牧闻手里,转身将门外的小板凳抱了进来,坐到牧闻床边催促道:“快喝吧,喝完我还要回去监督他们挖矿。”   “长官,您一个实习生这么敬业干嘛?”牧闻不怀好意的说:“刚来监狱,您很多地方还没去过吧?”   “我可以带您逛逛。”   话音刚落,就见蔺言表情古怪的扫了眼他的腿,毫不委婉的拒绝道::“不了吧,我怕你倒在路上,我拖不动你。”   牧闻表情僵了僵,营造好的氛围毁于一旦。   他刚刚只是被蔺言吓到了,不是真的残了!   绝望的躺回床上,牧闻和怀里的两瓶药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男人说:“长官,我要喝蓝色的那瓶。”   蔺言依言拿了起来,瓶身上刻着一行透明的小字:过敏体质请勿随意服用。   捏着瓶身的手指转了转,光线穿过蓝色的漩涡,射进少年的眼底,如出一辙的液体在眼眶中缓缓流动。   戳了戳牧闻的脸,蔺言问:“要我喂你吗?瘫痪先生?”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记仇的狱警,”牧闻往右侧挪了挪,“让你坐行了吧?”   蔺言得意的哼哼了两声,“恭喜你,残疾人先生,你出我的黑名单了。”   “没事。”   牧闻接过蔺言手里的药剂,用牙齿咬开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哈”的呼出一口气,牧闻手腕一转将瓶子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笑眯眯的说:“过两天就二进宫了。”   蔺言的脑袋跟着抛物线一起转了过去,接着双瞳亮晶晶的扭回头问:“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拜托,不用自己走到垃圾桶旁边真的很酷!   牧闻摸了摸鼻尖,嘴里胡说道:“熟能生巧。”   如果你知道我经常扔燃烧-弹你也会觉得我命真大。   蔺言皱了皱鼻子,“明秋阳也这么说。”   “他干什么了?”说起明秋阳牧闻就来劲,侧身让出了大半张床,“长官,您坐,咱俩唠唠。”   【夏娃:别理他,你的首要目标是完成实习任务。】   【蔺言:虽然我决定今天讨厌你但是我觉得你说的对。】   站起身,蔺言正准备离开,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两名狱警架着个全身是血的犯人走了进来。   见到蔺言,其中一人匆忙打了个招呼,两人联手将犯人抬到另一张床上后,才有空缓口气。   “前辈,他怎么了?”蔺言垂眸扫了眼气若游丝的犯人,有些担忧的问。   一人擦了擦身上蹭到的血,回道:“海边出事了,本来只是青舌海兽出没,不离开浅滩就没事,谁知道还有个神经病拿血引鱼,把沙蛟勾来了。”   同为异兽,沙蛟的体型远离青舌海兽小得多,但攻击性极强,智商也不高,不管不顾吞就完事了。   狱警摘下帽子甩了甩,“哝,这人是刚从沙蛟肚子里剖出来的。”   牧闻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悄悄拉了拉蔺言的手套。   见少年投来疑惑的视线,牧闻低声道:“他是A区的,也是克里斯曼的走狗。”   蔺言点点头,了然道:“你的同事。”   “我可不是克里斯曼的走狗,”牧闻连忙撇清关系:“我就是一混饭吃的,哪边给饭我就去哪边。”   蔺言长长的“啊”了一声,“百家狗?”   牧闻松开手,重新瘫了回去,脑袋一偏面向墙壁,留给蔺言一个写着哀怨的后脑勺。   “走吧,实习生,”用湿巾给自己擦了个大概,前辈对着蔺言招了招手,“我们送你回矿区。”   下午两点至五点是没有安排劳动任务的犯人们的放风时间,蔺言一个人很容易遇到集群的犯人。   蔺言最后看了眼牧闻,转身小跑到前辈面前:“谢谢前辈。”   说完又像只忙碌的小蜜蜂跑回了床边。   坐在牧闻给他留的半边床上,蔺言眉眼弯弯:“我在这里看着他,防止他乱跑。”   前辈对视一眼,没再多说。   两人走后,牧闻翻了个身正对着蔺言,完好的手垫在脸侧当枕头,“长官,你这么好心啊?”   一只手缓缓地落在牧闻的脸上,轻轻盖住他的双眼,光线消失的瞬间,牧闻听到了少年羽毛般轻柔的嗓音:“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吧。”   棉质布料渡来蔺言掌心的温度,牧闻僵在床上,双腿怎么放都觉得不对劲,只能轻手轻脚的向下滑了滑,将自己的下巴也埋进被子里。   我靠!   我也得到杰森的待遇了!   天光渐暗,蔺言一手刷终端,一手轻轻的拨弄牧闻因为多次烫染而干巴的头发。   别说,手感挺特别的。   【温温纶纶:上班适应吗?我听说桑德拉环境不太好。】   【希望你幸福:食堂不好吃。】   【希望你幸福:小狮子落泪.jpg】   【温温纶纶:想吃什么?我寄给你。】   蔺言惊喜的欢呼了一声。   【希望你幸福:想吃蜂蜜蛋糕。】   【希望你幸福:蛋糕蛋糕蛋糕。】   【希望你幸福:蜂蜜蛋糕最棒!】   【温温纶纶:好。】   蔺言抱着终端乐得看不见眼睛,夏娃沉默了一会儿,将录像上传至备忘录。   【夏娃:上班第一天,你已经在医务室摸了一下午的鱼。】   【蔺言:我们实习生的事能叫摸鱼吗?我这是在照顾同事!】   要不是夏娃说不和犯人相处好就要扣人际分,蔺言早就兢兢业业的干活儿去了,怎么会在医务室玩了四个小时的终端?   夏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沉默了半晌,默默在后台给蔺言加了一分。   备注:不要骗傻子。   六点,杰森来了。   蔺言将长长的白色帘子一拉,牧闻就这么被隔了进去。   杰森已经听说了海边发生的事,看了眼被机械人用纱布捆成木乃伊的犯人,咋了咋舌,“怪不得执法队派人来接,居然伤得这么重。”   蔺言闻言好奇的抬起头,他只在接收里德的见过执法队一面,中央星倒是有很多执法队成员早晚巡逻,但他们都伪装成了普通市民的模样,蔺言也认不出来。   “执法队要把他带走吗?”   “嗯,伤势过重,放在桑德拉就是等死。”   杰森说着摇了摇头,道:“已经两年没有犯人靠这种方式出狱了。”   以往常有犯人为了越狱故意将自己弄伤,严安因此将伤势门槛越调越高,到最后,越狱还是死亡已经成为了世纪难题。   行差踏错,死路一条。   门外的几名执法队成员鱼贯而入,对着杰森点点头,将陷入昏迷的犯人抬进了治疗舱,推着治疗舱下方的滚轮走了出去。   身着白色制服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单肩披风被撕成了破布,冷色调的双眸不悦的眯起。   他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臂上的灰抱怨道:“早知道克里斯曼今天出来放风,我就不来了。”   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斯科特长官。”杰森垂眸叫了一声,右手将蔺言推到了身前,介绍道:“这是我们新来的实习生,叫蔺言。”   “嗯。”斯科特眼皮抬了抬,轻飘飘的扫了眼,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男人站直了身体,目露思索:“我们是不是见过?”   蔺言也记得他,点点头说:“是见过。”   “您之前来我们学校食堂装的打饭大叔,抓了我两个学长,临走前还嘱咐下属把今天的饭打完,”说到这,蔺言眼神闪了闪,“您递交的辞职申请是我批的。”   斯科特“哈”了一声,手指隔空点了点蔺言:“就是你给我扣了半个月的工资?”   蔺言双手背在身后,脚一跨挪到了杰森的身后,小声辩解道:“您总共就干了六天。”   给学校省钱是学生会的份内之事,蔺言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斯科特轻笑了声,没再跟蔺言计较。   “我先走了,杰森,你什么时候遇到克里斯曼替我带句话。”   杰森回过神,道:“您说,我保证带到。”   “刺啦”一声扯下已经残破不堪的披风扔进垃圾桶,斯科特坏笑着说:“告诉他,不喜欢蹲牢子可以去绞刑架上荡两天。”。   杰森瞳孔骤缩,但话已经出口,收都收不回来,只能苦哈哈的说:“您慢走。”   当晚,A区牢房   “砰——!”   火光一闪而逝,子弹飞了出去。   克里斯曼看着贯穿掌心的弹孔,英俊的五官显得狰狞起来,湿润的触感一直蔓延到指尖,又热又腥。   “长官。”   男人挑起唇,笑了起来,“你的枪里还有几颗子弹?”    第9章   A区和B区是全然不同的两个生态圈。   B区犯人欺软怕硬,对内窝里横对外怂包,只要狱警稍微硬气点,不露怯,就足以应付他们。   B区也没有名义上的头狼,各自抱团,一盘散沙。   相较而言,A区就麻烦多了。   在克里斯曼入狱前,A区的头领虽然也不是个好东西,但也没到棘手的地步。   克里斯曼一来,所有狱警直接工作量翻倍。   法泽星是联邦共计十六颗一等星中数一数二资源丰富的存在,当地的黑-手党也十分猖獗。   霍华德家族在法泽星扎根多年,和星长、执政官、审判长等大人物都牵扯颇深,理论上来说,克里斯曼是不可能被判有罪的。   但架不住霍华德家族族长管不住裤子,随着年岁的增长,兄弟内斗愈发激烈起来,克里斯曼就是斗争中的输家。   身为次子的克里斯曼自小就表现出了领袖气质,拥有大批拥护者,而这些人也跟着他一起进了桑德拉监狱,A区曾经的老大被他赶下了宝座,自此,A区彻底大变样。   絮絮叨叨的介绍完,杰森仰着脸给自己滴了一滴眼药水,酸的直吸气。   他闭着眼缓了缓,道:“总之,一会儿尽可能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这帮人咬住肉了死都不松口。”   蔺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视线移向了床上的牧闻。   这么好的牙口天天吃菜叶子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喝了药剂还睡了一下午的牧闻高高举起了手,辩解道:“长官,明鉴啊,我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我牧闻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少贫嘴,”杰森招了招手说:“下来,我带你回A区。”   牧闻嘿嘿一笑,从床上跳了下来,空掉的药剂瓶被他顺手塞进了兜里。   A区牢房   灰头土脸的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抱怨牧闻赶上了好时候,他们在干活,他在医务室躲懒。   明秋阳无声的坐在一旁,听到医务室的时候才有了点反应:“牧闻去医务室了?”   明秋阳一开口,犯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对视一眼,先前说话的男人回道:“他对着新长官卖惨,被带去休息了。”   “新长官?”   这次说话的是程北。   男人危险的眯起眸子:“牧闻昨天才吃了教训,今天又凑上去干什么?”   要不是牧闻昨晚把蔺言描述的那么无害,他也不会今天失心疯了上赶着吃苦头。   和电棍不同,电击脚铐的电流强度几乎是前者的三倍,程北到现在都觉得肋下隐隐作痛。   “贱呗,”犯人充满恶意的说:“你们没见到他那副样,狗尾巴摇得可欢了。”   “说什么屁话,牧闻对谁都摇尾巴。”另一人嗤笑道。   投机主义者才不管给饭吃的是人类还是异兽,只要能让他得到好处,牧闻就是长得最高的那根墙头草。   牧闻的作风在狱警之间也很吃得开,犯人中难免有人看不惯他。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贬低牧闻,明秋阳思索了几秒,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当他的面说?”   你说为什么?   几名犯人齐齐看了过来,明秋阳头上的纱布还没拆呢。   “因为他们废物啊,”程北目露嘲色,“今晚要是又有一个被砸破头的就有意思了。”   躺在床上的金发男人被吵得心烦,缓缓睁开眼问:“还没来巡逻吗?”   是个人都听得出克里斯曼语气中的不耐,喋喋不休的犯人们安分的沉默了下去。   明秋阳不怵他,淡声道:“没。”   天花板上的时间已经跳到了九点,牧闻还没回来,狱警的影子也看不到,克里斯曼无聊的几乎要睡过去。   “长官怎么这么不守时啊…”克里斯曼屈指敲了敲床板,视线扫过神色紧张的众人,忽的咧开唇。   “先来准备一份见面礼吧。”   高大的金发男人站了起来,灯光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根刺骨的长针般贯穿了地面。   被盯上的犯人后背一寒,他皱起八字眉,苦着脸笑起来,眼神满是恳求:“老大…您、我对您忠心耿耿啊!”   可惜。   克里斯曼不需要忠心。   不是蔺言迟到了,而是外面出事了。   关在小黑屋里的S区犯人生命体征极速下降,收到消息的狱警们放下手头的事,第一时间赶往现场。   杰森和蔺言距离最近,比其他人都快一步,牧闻听说是S区犯人出事,略微有些踌躇。   他对S区的犯人有天然的滤镜,停在距离门口三米左右的位置,没有再向前。   杰森摘下手套,将食指按在了指纹锁上,几秒后,红点变成了绿点,只听“嘀”的一声,金属门缓缓向两边移动。   小黑屋顾名思义,就是一间空荡的、漆黑的屋子,可见度极低,长期待在这里足以将任何人类逼疯。   “里面好黑啊。”蔺言后退了一步,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杰森抬手挡在蔺言身前:“你别进去,我去就行了。”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蔺言也不禁紧张了起来,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了?   “前辈,您小心点。”   杰森点点头,左脚刚踏进门,一道身影猎豹般扑了出来,狠狠的撞在他的身上。   “彭——呲!”   杰森的后背重重的砸在地上,细碎的石子刮蹭的生疼,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他不得不眯起眼。   穿着囚服的男人死死的掐住杰森的脖子,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中弥漫着阴戾。   “艹、”杰森面色涨红,十指死死的掐进男人的手背,他费力的蠕动着唇,“放开…”   犯人的状态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偏过头“哇”的吐出一口血,手中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减弱。   杰森的五官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眸中隐隐浮现出绝望之色。   心跳如擂鼓,“砰砰”作响,杰森几乎以为自己耳鸣了,因为他切实的听到了“砰”声。   扼住脖颈的双手逐渐失去了力气,杰森如梦初醒般盯着漆黑的天空,月亮像天空淤血的眼睛,透出一种怪异的紫红色。   摸了摸滴落在眼皮上的血,杰森无力的曲起膝盖,将浑身是血的男人顶开。   男人躺在地上,腥热的血从喉口逆流,一股铁锈般的咸苦入了腹,喘息变得痛苦,比起疼痛感,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血液流失的恐惧和快速的失温。   他动了动眼珠,看到了同样身着制服的年轻人,右手举着枪,一缕烟在半空中散去,露出少年半垂的眸。   蔺言的长相其实是带有一定的锐利感,甚至是攻击性的,但当那双蓝眸被月光吻上水色后,就瞬间变得软了下来。   他干净的不像是该出现在桑德拉的人。   生面孔。   犯人想。   开枪真疼。   他又想。   【夏娃:为了防止你第一次对活物开枪,心理承受不了,我开启马赛克模式了。】   蔺言走近低头一看,好家伙,地上直接躺了一个人形马赛克,别说弹孔了,蔺言连哪边是他的头都分不出来。   好怪。   【蔺言:要不算了,有点精神污染。】   作为学生的引导者,夏娃依然很担心蔺言的心理状况,相比撤掉马赛克,它进行了一部分修改。   紧接着,蔺言就看到了一个全身打满了圣光的不明物体。   等一下,这不是更怪了吗?   “你会开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回头,蔺言看到了摇摇晃晃爬起来的杰森,拨开头发,露出了满是圣光的脸。   救命。   【蔺言:为什么他也要打?】   【夏娃:我设置的程序是该中枪犯人的全部身体组织打上马赛克,杰森的脸上有他的血,被误伤了。】   【夏娃:调整好了。】   终于再次看到杰森的脸,蔺言松了口气,他暂时还做不到对着一团圣光喊前辈。   牧闻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蔺言开枪时的全过程都被他收尽了眼底,经验丰富的犯人很快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蔺言不是第一次开枪,他的手很稳,命中的位置也不致命,恐怕在学校里接受过系统学习。   二,蔺言一点都不害怕,从杰森受到袭击到子弹射出去,他的表情几乎没有明显的变化。   几年没出去,中央星的年轻人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不等他想明白,只见蔺言将杰森扶起来,对着他招了招手:“前辈!你来了!”   啊?   牧闻扭过头,看到了姗姗来迟的闵盛以及一帮全副武装的狱警。   牧闻立刻退到一边,狱警们没有分给他任何眼神,围着对S区的犯人进行简单的包扎止血。   “他自己重击了腹腔,内脏都移位了,怪不得显示生命体征下降,”一名狱警啐了一声,“为了出来下手真狠。”   男人被抬走时,那双淬了毒的眼落在蔺言的身上,他动了动唇,两个气音消失在满嘴的血污里。   等我。   蔺言勾起了他的杀-戮欲。   杰森也被送往医务室,今晚将由闵盛和蔺言一起去A区巡逻。   凄厉的惨叫是克里斯曼打算送给见面礼,而在他们正式认识之前,蔺言先递上了名片。   天花板上传来了冷硬的机械音,在每一所牢房中播放。   【S区犯人崔堂袭警,被狱警蔺言制服,待伤势痊愈后将处以重罚,希望全体犯人警以为戒,重复一遍,S区犯人崔堂袭警,被狱警蔺言制服,待伤势痊愈后将处以重罚,希望全体犯人警以为戒。】   短短两天,A区死了一个杜良,明秋阳和牧闻双双负伤,程北当众丢脸,一人被青舌海兽分食,还有个从沙蛟肚子里死里逃生的幸运儿,B区那帮人口口相传桑德拉招了个死神,克里斯曼对此嗤之以鼻。   而现在,他也愣住了。   犯人们放开了被克里斯曼盯上的男人,窃窃私语起来:“S区?哪个S区?”   “还能有哪个S区……整个桑德拉就那一个S区。”   “我怎么听不懂呢?崔堂被制服了?”   克里斯曼面色阴沉沉的听着,他见过崔堂,蔺言那小身板,居然能把崔堂打伤吗?   正讨论着,大门传来低低的响动,一道缝隙从中间裂开,泄出白光。   蔺言来了。    第10章   所有人都缄默不言,瞧着那一抹白光逐渐透出人影,脚步声很轻,在金属地面上敲击。   蔺言的靴底踩到了崔堂的血,留下一个十分浅淡的红印。   “晚上好。”少年抬手在半空中晃了两下,视线扫过明秋阳和程北,最后落在了克里斯曼身上。   【蔺言:他好像不喜欢我。】   【夏娃:你要和同事打好关系吗?】   【蔺言:不了吧,我怕他咬我。】   杰森说的话蔺言听了,但只听了一半。   眉梢带疤的金发男人眼神阴鸷,看向蔺言的眼神带着审视意味,像是盯上猎物的野兽。   没有伤口。   这是克里斯曼的第一反应。   蔺言刚制服了袭警的崔堂,马不停蹄的跑来A区巡逻,全身没有任何伤口,连衣服都完好无损……这可能吗?   犯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蔺言的真实模样,见到之前听牧闻说他长得干净纯良,只当他胡说八道,见到之后更不敢相信了。   闵盛紧随其后走了进来,示威的甩了甩电棍:“全体犯人站好,来认识一下新狱警。”   和杰森的作风完全不同,闵盛强势的将所有犯人赶到了一起,克里斯曼倒没反抗,慢悠悠的站在人群之中。   牧闻从二人身后钻了出来,嘿嘿一笑,也挤了进去。   闵盛说完就退到一旁去了,在桑德拉实习,蔺言必须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不是每次遇到危险时都有另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蔺言看着乌泱泱一大群罪犯,捏了捏食指关节,罪犯们也眼神躲闪,双方都很紧张。   克里斯曼抓了抓发痒的耳根,好奇蔺言会做什么,立威?讲道理?还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不管哪一种,对于A区犯人的效果都微乎其微。   只有克里斯曼点头,他们才敢听从蔺言的吩咐。   少年左右踱了几步,找到了面色冷淡的明秋阳,故作严肃而绷紧的脸瞬间笑了出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   迎着无数犯人惊讶的视线,明秋阳问了一句:“长官,您制服崔堂时受伤了吗?”   一部分犯人惊讶于明秋阳居然会关心人,另一部分犯人则惊讶于明秋阳刺探情报的手法居然这么直接。   他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做委婉吗?   蔺言眉眼弯弯:“我没事,杰森前辈受了点皮外伤,”说着他撇了撇嘴:“那个崔堂你认识吗?他好凶。”   见他们俩自顾自聊起来,克里斯曼忍不住插话:“长官,我们这么多人,您就看得到明秋阳吗?”   他能够接受针对,也能接受挑衅,唯独受不了被忽略。   克里斯曼自幼便是天之骄子,每一个狱警面对他时都会百般谨慎,这恰恰满足了克里斯曼的虚荣心。   他不容许蔺言这般无视他。   蔺言话音一顿,扭头看向克里斯曼,如果说里德之前的眼神只是让他感到不适的话,克里斯曼的眼神就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在琢磨着怎么咬死我。   【夏娃:临时考核,想办法让克里斯曼友善点,限时:三十分钟。】   友善?   这个考题太过模糊,一时伪装的善意也是善意。   扫了眼克里斯曼胸前的铭牌,蔺言退后两步,双手在身后交握:“犯人A1019,出列。”   克里斯曼依然站在包围圈当中,他有意给蔺言下马威,自然不会听从吩咐。   谁知蔺言眼都不眨一下,继续报:“犯人A9087出列、犯人A3258出列……”   A区不像B区那么人满为患,撇去在小黑屋和被执法队带走治疗的,目前只剩下61人。   不用蔺言报,牧闻自己主动站了出来。   到最后,除了克里斯曼,所有犯人都出列了。   独自一人站在最后方的克里斯曼缓缓黑了脸。   这帮没出息的蠢货,蔺言叫他们出列,他们还真照做了。   例行公事般,少年一个个问起了入狱原因,大部分都是跟着克里斯曼参与霍华德家族内斗后被连坐的。   蔺言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不断催促道:“然后呢,你们老大设局埋伏三把手,三把手招了吗?”   “三把手死了,”那名犯人惋惜的摇摇头:“要不是三把手太硬气,现在进来的就不是我们老大了!”   蔺言也配合的鼓起嘴,秀气的眉毛拧成了八字:“就是啊,要是三把手没死还能再翻盘。”   少年好哥们儿似的拍了拍犯人的肩,安慰了两句后问:“要是你当时及时反水,跳到你们老大大哥的阵营,是不是就可以逃过一劫了?”   “…这个、”犯人面色一僵,眼珠在小小的眼眶中玩大逃杀:“理论上来说,是可以,但是老大的大哥也不会要我这种小喽啰啊!”   说完他立刻扭头对克里斯曼表忠心。   克里斯曼冷笑了声,双手抱臂站在原地,这种拙劣的挑拨离间手段根本不可能影响到他。   蔺言点点头,“那不是小喽啰他就要了,程北够格吗?”   程北想死。   蔺言叫他出列的时候,程北本来是想抗争一下的,但是四肢违背了大脑,“啪”的一下,电光火石之间,他就站出来了。   站出来之后程北还想补救,眼神暗示克里斯曼自己只是迫不得已,被克里斯曼笑嘻嘻的瞪了回去。   安分守己了这么久,蔺言一句话又把他拉出来当靶子了。   程北不说话,只摇头。   “不说话是不够格还是不想跳反还是不知道?”蔺言问。   程北又挨个摇了三次头。   不够格,不想,不知道。   【夏娃:克里斯曼的心情指数已经跌破新低,你注意一点分寸。】   【蔺言:好的夏娃,没问题夏娃。】   “长官,”克里斯曼轻笑着推开站在面前的男人,一脚将和蔺言侃侃而谈的犯人踹倒在地,“您既然那么好奇我和兄长内斗的情况,我给您示范一下吧。”   屈膝压住男人的胸口,克里斯曼一拳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一颗断牙飞了出来,沾着血滚到了蔺言靴边。   “砰!砰!砰!”   一拳接着一拳,克里斯曼残忍的笑起来,骨裂声响起,躺在地上的男人痛苦的发出悲鸣。   “嘴巴这么松,没有牙齿也不影响吧?”克里斯曼的施暴对象分明是犯人,双眸却撇向了蔺言。   少年僵立在一旁,似乎被他的暴行吓坏了。   克里斯曼挑起唇,“长官,您看到了吗?不够清楚的话,我可以再来一遍。”   “…够了。”   蔺言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在场人都听清。   他的呼吸似乎加重了些,湖蓝的双眸隐没在睫毛垂落的阴影下。   生气了?   还是害怕了?   克里斯曼玩味的笑起来,拳头再次攥紧,这一次的目标是犯人的太阳穴。   “砰!”   血花四溅,克里斯曼倒吸一口凉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着从手背一直贯穿到掌心的弹孔,眼神阴狠的笑起来。   “长官,您的准头真不错。”男人用一种全新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遍蔺言,发现少年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   克里斯曼下意识有些发毛,但他的自信盖过了这一反应。   “从制服崔堂到来巡逻,中间间隔的时间恐怕不够您给枪里补弹吧?”   男人踹开不断发出低低呻吟的犯人,恶意的笑起来:“长官,您的枪里还有几颗子弹?”   左轮通常可以放进六发子弹,假设蔺言在应付崔堂的时候使用了至少两发,现在剩下的也不过三发罢了。   人的固定思维中不会允许自己空夹,那么就剩下两发可支配子弹。   两发可对付不了他。   牧闻听到这话突然笑了声,克里斯曼看过来时又猛地捂住嘴,但那双常年不怀好意的眸子依然弯着。   什么意思?   牧闻在笑什么?   克里斯曼有些不爽的眯起眼,他不喜欢牧闻的其中一个原因就在这里。   这家伙毫无忠诚可言,任何人都不可能让他交付真心。   蔺言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不想对你使用暴力的。”   从后腰又拿出一把枪,少年拉平的唇角小幅度的弯起来,眼里闪过精光。   “杰森前辈去医务室前把他的枪给我了,十一发子弹,你要和我玩一局吗?”   克里斯曼被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心头一跳,嚣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瞬间想明白牧闻为什么会笑了。   十一发,把他射成蜂窝煤都够了!   蔺言抬了抬下巴,命令道:“犯人A1019,出列。”   克里斯曼咬了咬牙,向前跨了一步,现在,他距离蔺言只有半米之遥。   缩短的距离象征着一旦蔺言开枪他根本无处可逃,同样也给克里斯曼创造了夺枪的机会。   但是——   艹他爹的,旁边还有个闵盛在盯着。   克里斯曼压住脾气,笑眯眯的问:“长官,有什么指教?”   蔺言扫了眼捂着嘴不断颤抖的男人,“我在中央星学过一句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个弹孔换一颗牙,怎么样?”   男人一共被打落了两颗牙,克里斯曼身上还要再开一个孔才能扯平。   枪伤克里斯曼受得多了,主动露出弱点,让别人对着这里开枪还是 第1回 。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克里斯曼突兀的笑了起来,淡色的唇扯起不浅不深的弧度。   握了握满是血的右手,克里斯曼绅士般微微欠身,“长官,您的下一枪要落在哪里?”   他不怕死般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喉结、心口、最后是腰腹,近乎挑衅般问:“这里、还是这里?”   蔺言没有被他的态度吓到,“我喜欢对称。”   什么?   “左手伸出来就好。”   蔺言相信克里斯曼知道,认罪伏法时的动作。   蹲下,双手举到脸侧,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几乎狠狠的戳在克里斯曼的心口上。   他仿佛回到了两年前与兄长斗争失败,被对方扣上了种种罪名的屈辱夜晚,傲慢了一辈子的克里斯曼在他看不起的执法队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蹲下身,举起双手。   他像是一只待宰的鸡般被扣上了镣铐,塞进了飞行器,这是克里斯曼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回忆。   蹲下身,缓缓伸出左手,克里斯曼眼神怨毒的说:“长官,您真会给我找不痛快。”   “放心。”   蔺言举起枪,轻轻的笑起来:“我的子弹又痛又快。”   几乎是一瞬间,空气中溢散出子弹穿过皮肉时翻涌的烤肉味与血腥气,克里斯曼越笑越夸张,唇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他会记住今天的痛。   直到蔺言也尝尝同等的痛楚。   蔺言放下枪,踢了踢男人的小腿,提醒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克里斯曼抬起头,汗津津的发黏在脸侧,他咬牙切齿的说:“谨遵您的教诲。”   蔺言抿唇笑起来:“怎么不叫我长官了?”   克里斯曼又一次心口发堵。   蔺言似乎十分明白该怎么折磨他,踩在克里斯曼的底线上一下下碾磨。   “长官。”   他冷淡的补了两个音节,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第11章   A区犯人向来是狱警眼中难搞的刺头,经过这一遭,蔺言则成了犯人们眼中的刺头。   闵盛也没想到蔺言居然真的会开枪,身体快过理智,他一脚跨了出去,却见克里斯曼居然没有暴起,闵盛愣了一瞬,重新站回了阴影当中。   中央星来得确实和他们这些只想讨生活的野路子不一样,桑德拉的作风是暴力压制,即使对待伤员也不手软。   面对克里斯曼这样难缠的角色,只能依靠电击脚铐。   蔺言不同,他是真的想要让犯人们学会“友善”。   没有接触过太多黑暗面的少年很少会对一个人抱有厌恶之情,早在来桑德拉之前,蔺言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没有道德和同理心,不能对他们抱有期待。   克里斯曼无论做出多么过分的事,都不会超过蔺言的预期。   为什么?   因为他善。   当克里斯曼看到少年收起了冷脸,周身的气质重新柔和了下来,甚至蹲下身托着腮问他需不需要包扎时,克里斯曼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这家伙才是神经病吧?   想起之前自己对蔺言是“隐秘罪犯”的判断,克里斯曼只想冲进监狱长办公室给严安两个班巴掌。   便宜没好货的道理不懂吗?   抠死他算了!   掌心的血还没有干,热意和痛楚混杂在一起,克里斯曼几乎说不出话,他撇开眼,不愿和蔺言对视。   下一秒,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代表着示弱,又立刻抬眼,试图用一贯的凶恶眼神瞪回去,蔺言却全然不受影响。   手套隔绝了温度,覆在克里斯曼的手背上,蔺言轻轻握住克里斯曼的右手:“一直蹲着不累吗?”   克里斯曼张了张嘴,甩开蔺言,双手虚虚的握着站直身体:“不用麻烦您,长官。”   他扫了地上的男人,轻蔑的勾起唇:“我可不是少了两颗牙就断了脊梁骨的废物。”   男人全身颤抖了一瞬,眼神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等蔺言离开,克里斯曼会打断他的脊梁。   【夏娃:看样子,你的善心造成了恶果。】   蔺言并不这么认为。   再一次握住克里斯曼的手,蔺言抢在男人动作前开口:“我还有十颗子弹。”   克里斯曼果然不动了,男人像个失去发条的玩偶,任由蔺言牵着,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问:“长官,您又要做什么?”   “带我逛逛A区吧,老大。”蔺言笑吟吟的环着男人的手臂,郊游般沿着走廊向深处走去。   克里斯曼被往前他带着,本身不情不愿,但他个子高,一步迈得有蔺言一步半,不得不走走停停等蔺言跟上。   更像发条玩偶了。   克里斯曼频频低头看向蔺言,少年的步伐十分轻快,像只初生的雏鸟般左看看右看看,双眼弯成了月牙。   闵盛时刻警惕的握着枪,见克里斯曼没有动手的迹象,无奈的摇摇头,将试图跟上的犯人们拦住。   “就在这等着。”   闵盛双手环臂,视线警告的扫过蠢蠢欲动的程北,男人对着他笑了笑,小腿不停的抖着。   他们要是一拥而上,蔺言恐怕赶不及救闵盛。   明秋阳不动声色的退到人群边缘,他不是好战分子,也不想去小黑屋和S区的家伙作伴。   正想着,牧闻也靠了过来。   “哟哟哟,这不是明哥吗?”   牧闻双手搓了搓,踩着太空步一寸寸逼近:“你的伤、”   话音一顿,牧闻一个转身下腰,痊愈的右手向前一伸,和明秋阳的下巴齐平,这才继续道:“好了吗?”   闭了闭眼,牧闻弹簧般回到站立的姿势,手指卷着脑后的小辫子,遗憾的说:“明哥还没好,我已经好了。”   “这可怎么办,现在的明哥打不过我吧?”   牧闻双手捂住脸,一边摇头一边后退,露出一双幸灾乐祸的双眸:“要不要明天约个时间,我们再切磋切磋?”   明秋阳默默的看着他表演,问出了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明秋阳的工作除了嘎腰子,也包括发展下线,牧闻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符合老板口中的韭菜…人才标准。   走廊深处   “介绍一下吧,老大,哪个是你的床?”蔺言拍了拍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被,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叠的比他还好。   克里斯曼皮笑肉不笑的指了指其中一张床,蔺言立刻将男人拉了过去,两人肩贴着肩,头挨着头坐在一起。   如果不是克里斯曼不断渗血的伤口,看着倒有几分温馨。   【夏娃:我不认为坐在一张床上手牵手就能叫做友善。】   【蔺言:那怎么办?】   【夏娃:友善,拆字为友情,善良,至少要做到其中一个才行。】   蔺言蓬松的金棕发全压在了克里斯曼的肩头,少年挑起一边的眉毛,笑着问:“霍华德家族的人都像你一样吗?”   克里斯曼顶了顶肩,蔺言的头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下,很快再次压了下去。   金发犯人隐蔽的反抗无果,嗤笑着问:“我是哪样?”   “傲慢、自大、自我中心……”蔺言每说一个词,克里斯曼的表情就难看一分,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那僵硬到肌肉都不协调的笑容。   诚然,蔺言说的没错。   但那又怎么样?   克里斯曼从不否认自己的性格缺陷,他甚至理直气壮的反驳:“我的家族允许我有这样的底气。”   “我是霍华德家族的次子,生来就叼着金汤勺,星长见到我都要笑脸相迎,如果没有兄长从中作梗,你连见我一面都做不到。”   男人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大拇指轻轻压在蔺言的侧脸上,一用力,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长官,以你的身份,和霍华德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腥红在少年的脸上流动,蔺言眨了眨眼,瞳孔中映出克里斯曼得意的脸,霍华德透过那双蓝眸注视着自己,尖叫的心脏更加热情的撞击肋骨。   监狱是一个小型社会,狱警拥有高于犯人的权利。   但克里斯曼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犯人。   霍华德,当他念出这个姓氏,蔺言还敢如此对待他吗?   男人的手再一次抬了起来,这次他的目标是蔺言的左眼,指尖尚未触及海面,被枪口抵开了。   蔺言面露困惑的问:“可是,就算你在内斗中赢了,我还是可以见到你哥啊?”   无论哪一种情况,总要有一个霍华德在蔺言上手吃枪子。   克里斯曼动作一顿,转而拧起了眉:“那怎么能一样?失败者不配代表霍华德。”   蔺言没说话。   失败者不就是克里斯曼吗?   克里斯曼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眉头下压,阴测测的问:“长官,您在羞辱我吗?”   蔺言立刻无辜的瞪大了眼,这明明是克里斯曼自己说的,怎么能怪他?   然而,蔺言的表情给了克里斯曼更多的解读空间,他更加不悦的抿紧了唇,眼神似乎在控诉蔺言没眼光。   他道:“我比兄长出色得多。”   “但是…”你输了。   蔺言话说到一半,克里斯曼再次强调:“长官,我比兄长更优秀。”   “可是…”   “长官。”   克里斯曼深吸一口气,直到大脑中的嗡鸣消失,才道:“我不想说第三次。”   哇哦。   好像戳到他的痛点了。   为了克里斯曼的友善,蔺言点点头附和道:“你说的对。”   这话根本不能让克里斯曼感到开心,蔺言没同的兄长接触过,仅仅是为了迎合他,连赞同都显得如此敷衍。   克里斯曼微恼的偏过脸:“长官,如果您是为了羞辱我,您已经达到目的了。”   等会儿。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蔺言:他怎么这样?】   说了你也要生气,不说你也要生气。   做实习生好累。   【夏娃:还有十分钟,加油。】   以克里斯曼的残酷性格,想要从中挖掘出善良基本不可能,蔺言唯一的努力方向就是友情。   人类能获得豺狼的友谊吗?   蔺言只能拿出他对付温纶的法子,熟练的用脑袋蹭了蹭克里斯曼的耳朵,少年戳了戳他的指甲:“你能把脸转回来吗?”   发丝搔过耳廓,克里斯曼的心情瞬间凝在了半空,僵硬的肌肉能够和防弹玻璃硬碰硬。   蔺言又犯病了?   桑德拉招人之前都不看一下心理问题吗?   男人犹豫了几秒,没动,身后突然覆上一股暖意,蔺言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用额头撞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有点疼,但更多的是茫然。   克里斯曼发现自己根本摸不透蔺言的行事风格,枪击之后是割裂般的善意,善意中又藏着玻璃碎片,扎穿了舌根还要说谢谢。   你究竟是什么人?   克里斯曼回过头,声音中暗藏着警惕:“长官,您想做什么,直说就好,不要再戏弄我了。”   蔺言眨巴眨巴眼睛,双手依然搭在克里斯曼的肩上,从喉咙里发出长长的“嗯”声。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蔺言将克里斯曼的脸掰了过来,手套上的血污同样印上了男人的双颊。   “和我做朋友吧。”   【夏娃:太直接了,朋友不是你这样交的!】   面对夏娃难得的情绪变化,蔺言反而笑了。   【蔺言:我还是第一次听你用这种语气说话。】   克里斯曼瞳孔骤缩,小小的黑点镶嵌在过多的眼白中显得十分怪异。   双颊的血瘢配上克里斯曼怔神的表情,说不出的滑稽。   他疯了吗?   蔺言疯了吗?   克里斯曼确定,他们两之中一定有一个疯了。   谁会和一个刚刚对自己开过枪的人做朋友?   谁会把对方的双手都废了之后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这个词换成“仇人”才更合适。   看着少年真诚的双眸,克里斯曼顶了顶上颚,舌头有些发酸、甚至是发苦,荆棘缠在口腔黏膜上,刺啦的疼。   蔺言果然是个疯子吧?    第12章   一个习惯打直球的人根本不懂夏娃的绝望,蔺言认真的盯着克里斯曼,双手捧起男人的脸,期待的等待答案。   克里斯曼扯了扯唇,忍着掌心的痛楚将蔺言的手拉了下去,下一秒,那双手又重新覆了回来。   面颊被挤压,克里斯曼坚定的和蔺言做斗争,每一次,蔺言都会重新夺得掌控权。   少年垂下脸,用面颊蹭了蹭克里斯曼的手腕,话语间颇有些委屈:“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吗?”   克里斯曼根本说不出话。   蔺言的脸上还沾着他的血,笑吟吟的唇像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颇有几分“星际杀人狂”的风范,这样的人,张嘴就是做朋友。   朋友是什么烂大街的词吗?连狱警和囚犯之间都能用上。   “长官,您应该不缺朋友吧?”克里斯曼扯起唇,“您要是想要找消遣,明秋阳和牧闻都是好选择,我不行。”   男人阴鸷的双眸直勾勾的定制蔺言,威胁道:“我向来都会背后捅朋友一刀。”   “没关系。”   蔺言依然笑着,“如果这是你的交友模式,我也可以背后捅你一刀。”   入乡随俗嘛,蔺言都懂。   克里斯曼一时语塞,眼珠子转了转,一个新的主意在脑中滑过,男人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股抗拒已经消失了大半。   “长官,您确定,您是真心要和我交友吗?”   蔺言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克里斯曼不信。   但他相信蔺言的所作所为一定另有目的,什么事是必须先和他交友才能推进的?蔺言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仔细思考一下吧,克里斯曼。   如果蔺言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么他绝对不会在你身上白费力气。   只要知道蔺言想要什么,克里斯曼就能借此掰回一局,甚至,把他的屈辱和痛楚一点一滴的还回去。   想通了一切,男人非但不反抗,甚至眼里流露出些许笑意。   克里斯曼拨开蔺言放在他脸上的手,反手与少年紧紧相握,“长官,做我的朋友是有条件的,您能做的到吗?”   男人力道不小,蔺言被他握得手掌发麻,从来不委屈自己的他立刻挣开了克里斯曼的手。   “你太用力了!”少年谴责道。   只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的克里斯曼愣了愣,感受着掌心的空虚,头一次感到了无助。   等一下,不该是这个剧情啊!   这就是你的真心吗?   克里斯曼再次伸手,蔺言这次直接躲开了,他戒备的将双手握紧背在身后,蓝眸灼灼的瞪着他:“手伸出来。”   蔺言到底想干嘛?   克里斯曼摸不着头脑,只能糊里糊涂的伸出手,只见蔺言小心翼翼的包住他的手背,一握一松,随即露出明媚的笑容。   “好了,我们扯平了,你继续说条件吧。”少年亲昵的贴了过来,握着克里斯曼的食指晃了晃。   克里斯曼低眉瞧了眼自己已经停止渗血的伤口,又抬眼看了看蔺言,最后道:“第一,你不能随意对我开枪,第二,你要告诉我崔堂袭击时发生的全过程,第三,我们的谈话内容,你不能透露给外人。”   呼出一口气,克里斯曼问:“能做到吗?”   蔺言摇摇头。   “公是公,私是私,我只是实习生,崔堂的事我不能透露。”   “那另外两条呢?”克里斯曼追问。   “也不行。”   “公事公办,你犯错我必须制止,我们的交流我也必须上报给前辈。”   三条全被驳回,克里斯曼几乎气笑了,“长官,您这样,我们恐怕当不了朋友。”   蔺言苦恼的问:“真的不行吗?”   克里斯曼毫不留情的说:“不行。”   少年点点头,将枪口压在了克里斯曼的腰侧,重新念了一遍台词:“和我做朋友吧。”   【夏娃:这也不是正确的交友方式……】   【夏娃:你和温纶到底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蔺言:温纶是个好人。】   克里斯曼不是。   对待罪犯,蔺言不需要给予太多宽容和耐心。   “现在行了吗?”   “行。”   克里斯曼虚伪的笑了笑:“长官,您要是早这么做,整个A区都是您忠实的朋友。”   蔺言腼腆的抿唇:“本来我不想用这个法子的,是你比较不知好歹。”   “什…”克里斯曼刚想开口,就见少年又笑了笑:“前辈,您来了。”   闵盛缓缓走近,一只手始终按在腰侧的枪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蔺言笑眯眯的站起身,走到闵盛身边,一只手拉住了闵盛的衣袖,咬耳朵般道:“前辈,我交到朋友了。”   闵盛脚步放快了些,语气不咸不淡的问:“克里斯曼吗?”   “嗯。”   “当他的朋友可以背后捅刀子,好新奇啊,中央星没有这种传统。”   桑德拉也没有。   闵盛下意识斜了眼蔺言,却见少年沉浸在拥有桑德拉第一个朋友的喜悦中,忍了忍,终究没解释。   随便,反正被捅也是克里斯曼应得的。   终于送走了闵盛和蔺言,A区却难以恢复之前的热闹,犯人们不敢触克里斯曼的霉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   此时的B区   里德正蹲在牢房里思考人生。   蔺言把S区的犯人制服了,这说的还是星际通用语吗?   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里德懊悔不已,你说你惹他干嘛,那么多狱警,偏偏挑了个最不好捏的柿子。   回过头,里德看着静悄悄的掩盖床上的手套,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觉得生活从来没有这么难过。   桑德拉监狱中能接触到水的只有两个地方:浴室、海边。   里德要是敢拿着蔺言的手套去浴室洗,传到A区、S区犯人耳朵里,等待他的就是无止尽的刁难。   程北动不了蔺言,还动不了他吗?   至于海边…里德暂时还不想死。   深深的叹了口气,男人将手套叠好放起来,要不还是考虑一下越狱吧。   **   狱警宿舍楼   蔺言先去看了眼住在四楼的杰森,确认人没事后,火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镜子前,少年的脸和衣服上都蹭了不少血,有些已经干了,一摸就能掉下悉悉索索的碎屑。   蔺言不高兴的搓了两下,脸皮疼,手感也不舒服。   【夏娃:习惯就好,以后你的工作经常会见血。】   蔺言倒不怕血,他叹了口气,转身钻进浴缸里,像一只蜷缩的草莓麻薯一样深深的沉了进去。   水下的世界很安静,一切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咕嘟咕嘟的泡泡声。   蔺言仰起脸,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他看到了明亮的灯遥不可及般悬在空中,大面积暖黄色的色块洒了下来。   窒息感追来的前一秒,蔺言猛地从水下伸出头,“哗啦啦”的水花迸溅而出,少年全身湿漉漉的趴在浴缸边缘,将湿发拨开,露出一双笑眼。   【蔺言:夏娃,我的憋气时长是不是比上次好多了?】   【夏娃:继续努力。】   吝啬夸奖的人工智能看着蔺言像个漏气的气球般无力的躺回水里,用不存在的手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良心。   【夏娃:很厉害。】   “就是嘛!”   又是一阵水花,蔺言从浴缸中站了起来,给自己裹上浴袍,得意的点点头:“夏娃,你真有眼光。”   【夏娃:把头发吹了,小心着凉。】   “好——”拖着长长的尾音,蔺言拿出了吹风机。   “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连续按了四次按钮都没动静,蔺言疑惑的将吹风机举到面前,摸了摸出风口。   坏掉了吗?   【夏娃:桑德拉这么多年都没排查过毁坏的电器,怪不得狱警那么少。】   谁乐意来这待遇差风险高的地方打工啊?   蔺言不赞同。   不是因为年久失修所以狱警少,是因为不想给狱警发工资所以狱警少。   【夏娃:有什么区别?】   【蔺言:前者像在给桑德拉洗白。】   二楼   闵盛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他下意识先看向窗外,很好,没有不该出现的马里奥和他的外套。   拉开房门,闵盛问:“谁?”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嗖”的一下钻了进来。   “前辈!我的吹风机坏了!”   一只落水的小狮子一头栽进了闵盛的怀里,蓝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控诉道:“监狱长怎么连吹风机都舍不得买啊?”   “他就是抠门。”闵盛下意识回了一句。   话一出口,蔺言就立刻接了上去,将严安从头到脚批判了一番,说着说着,耳边传来了一阵嗡鸣声,紧随其后的是一股热风。   闵盛一边拨着少年的发丝,一边时不时附和般点头。   蔺言背后蛐蛐完,仰起脸,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保密的手势,小声说:“前辈,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顿了顿,他补充道:“杰森前辈也不行。”   杰森一看就是嘴不严实的,没有闵盛这种安全感。   “嗯。”闵盛回道。   只是一个字,甚至没有做保证,蔺言却丝毫不怀疑闵盛话语的可信度,激动的扭身抱住他,“前辈,你真好!”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存在吗?   闵盛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会选择来桑德拉当狱警的基本上出身都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来这里过苦日子。   但是蔺言不同。   他来自中央星,他是在全然不同的环境中长大的人,他所见过的,所拥有的,是无数低等星居民穷极一生都无法触碰的。   蔺言握住了闵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发顶:“前辈,验收你的成果啦!怎么样?”   碰到了。   闵盛垂下眸子,指尖插进蔺言柔软温暖的发丝当中。   迎着蔺言欣喜的视线,闵盛微微颔首。   “挺好。”    第13章   中央星   执法队总部会议室   温纶安静跟在执法队队长身后,手里抱着一个文件袋,柔顺的黑发遮住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瞧着十分老实。   执法队队长拉开旋转椅坐下,扫了眼空着的几张椅子,没多说什么,只问:“确认江舒游的位置了吗?”   参会的几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人站起身汇报道:“一周前我们的人追捕江舒游抵达玉吉星,之后就失去了下落,不过玉吉星的所有港口都在严密监视中,他应该逃不出去。”   执法队队长不悦的问:“玉吉星就那么大,一周都找不到踪迹?”   那人立刻羞愧的低下了头。   玉吉星鱼龙混杂,每天都有无数商船来来往往,执法队已经数次派人向玉吉星星长寻求合作,每次都被那个老东西绕弯子躲过去了。   “玉吉星星长不配合…啧,我看就是他窝藏逃犯。”执法队队长向后伸出手,温纶立刻将文件递了过去。   薄薄的文件袋里只有一张照片。   玉吉星星长的私生子,两年前设宴杀害二十多名客人的死刑犯,桑德拉监狱S区住户之一——褚沙。   事关桑德拉,温纶事先仔细看过卷宗,褚沙杀的全都是玉吉星星长的政敌,其中一人曾经在星长选举中仅以十票之差惜败,并且多次扬言待星长任期结束后将再次参选。   众所周知,褚沙患有精神疾病,性格孤僻,不可能邀请一大帮陌生人共进晚餐,背后多半有玉吉星星长的推动 。   “啪。”   文件袋摔在桌面上,滑出来的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斜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面颊凹陷,下巴瘦削,面色苍白,眼下挂着一圈浓重的黑眼圈,阴森森的。   他的脖颈处横亘着一道深深的疤痕,这是褚沙发病时留下的。   执法队队长慢斯条理的用食指指腹在杯口上画圈,坏笑道:“把褚沙的照片交给他,如果玉吉星星长还是不配合,我们只能好好追究一下这位死刑犯为什么多活了两年的事了。”   那名执法队成员双眼立刻亮了起来,腰板直了,说话也有力气了:“是!”   温纶静静的听着,会议结束后,他立刻给蔺言发去了消息。   【温温纶纶:搬砖好累,今天又要加班了。】   【希望你幸福:打工人,你可以埋我宽广可靠的怀里。】   【希望你幸福:小狮子挺起毛茸茸胸膛.jpg】   【温温纶纶:又有力气打工了,言门!】   【温温纶纶:你和S区犯人接触过了吗?】   S区?   温纶怎么问这个?   正在享受梳发服务的蔺言“哎哟”叫了一声,身后的闵盛动作一停,小心的将发丝拨回原位:“扯到了吗?”   “没有。”蔺言仰起脸嘿嘿一笑。   双手举起五指包住了闵盛的手背,少年笑着说:“因为前辈看起来不高兴,我想活跃一下气氛。”   话落,蔺言努努嘴:“我成功了吗?”   手背上的温度很温暖,没有手套之后,一切接触都显得过于亲密,闵盛不习惯这样的行为,但他默许了。   “前辈,你说话呀,”蔺言用后脑勺轻轻撞了一下闵盛的胸口:“心情没有变好吗?”   “嗯。”   闵盛说:“没有。”   少年的笑脸立刻瘪了下去,他开始了无止尽的脑袋撞击攻势,可怜兮兮的问:“没有吗?没有吗?真的么没有吗?”   他们的双手依然握在一起,蔺言的发丝靠过来时带着淡淡的香氛气味,离开时又仿佛卷走了全部的氧气。   只有他贴过来时,闵盛才能呼吸。   蔺言的情感太过饱和,从身体中满溢出来,每一个接触过他的人都几乎要被灼伤。   闵盛恰恰是情绪最不外露的类型,他只能从蔺言手中抽出一只手,按住少年的脑袋,提醒道:“有人给你发消息了。”   这句话果然成功转移了蔺言的注意力,少年低头看向终端,温纶连发了四条语音。   蔺言心虚的选择转文字。   太长了,不想听。   反正温纶一定能理解他。   【温温纶纶:S区有一名犯人叫褚沙,是玉吉星星长的私生子,犯病时不分敌我,攻击人之前毫无预兆,一定要小心他。】   【温温纶纶:他最讨厌的颜色是蓝色,最讨厌的事物是海洋,最讨厌爱笑的人,恭喜你,全中。】   【温温纶纶:褚沙还有一年就会出狱,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出现,免得他出狱后报复你。】   【温温纶纶:我很想你。】   最后一句话出来,蔺言扬起唇,眼中盈盈有光。   点开语音,他说:“我也想你。”   “我也想你。”   少年声线清润,说话不急不缓,尾音微微上扬,带起一阵柔软的笑意。   最后一个字在空气中消散,温纶灌咖啡的动作幅度更大了,苦涩的液体卷着蜜糖一起流入喉腔。   队长听了一耳朵,调侃道:“哟,你对象啊?”   “不是。”   温纶关上终端,解释了一句:“现在还不是。”   队长了然的点点头,笑道:“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下个月我给你放一天假,约会去。”   温纶婉拒了队长的好意,“他也在实习,没有假期。”   桑德拉没有明确规定假期,但是只要犯人安分不闹事,狱警们等于带薪休假,只不过不能离开这一亩三分地罢了。   然而,他们每天都在闹事。   “我也想你。”将自己的语音播放了一遍,蔺言满意的点点头。   他有些得意的从鼻腔哼出一缕气:“我的声音真好听。”   【夏娃:为什么我从来没看到过你自卑的时候?】   【蔺言:我为什么要自卑?】   蔺言喜欢夸人,更喜欢被夸,他的人生道路不一定全是坦途,但他会跨过、跳过、后空翻过、踩着高跷越过每一个泥坑。   这是什么?沼泽?吃我一记撑杆跳!   高坚果都拦不住他。   闵盛垂眸瞥了一眼蔺言的终端,扫到了褚沙的名字,心下一惊。   “他是你的朋友吗?”男人声音平静的问。   “嗯!”蔺言重重的点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哦,对了前辈,”多亏温纶的消息,蔺言才想起来这事:“我什么时候去S区巡逻啊?杰森前辈说下周带我去,但是他受伤了。”   S区一共只有五个人,除去褚沙和蔺言已经见过的崔堂,只剩下三个。   蔺言十分期待的捧着脸说:“有种玩游戏揭露最终Boss的感觉。”   “再等等。”   闵盛将蔺言的手拉开,将少年接近耳根处的一丝血痕擦拭干净,“你不是刚交了新朋友吗?和克里斯曼多玩会儿吧。”   沾着克里斯曼血迹的湿巾被男人扔进了垃圾桶,闵盛没有给出明确的时间。   他并不希望蔺言和S区有任何接触,但闵盛心里也清楚,崔堂一定会回来找蔺言。   他躲不开的。   “克里斯曼啊…”蔺言转身面对着闵盛,双腿并拢蜷在一起,两手环住膝盖,“我总觉得他像会在路上套我麻袋的人。”   闵盛挑眉:“那你还和他交朋友?”   夏娃的任务罢了。   蔺言心虚的移开眼,“总比当仇人好。”   和克里斯曼当朋友,要随时小心他背后放冷箭,和克里斯曼当仇人,那就更要小心了,他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做。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闵盛定定的看着灯光下的少年,他生了一张让人难以心生防备的脸,时隐时现的小虎牙就像藏在开朗表面下的凌厉内里一般。   闵盛几乎可以确定,撕开蔺言的纯良外在,里面是一块遍布荆棘的坚冰。   执法队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孩子,他很有天赋,只不过缺少引导。   蔺言好奇的抬眸:“什么选择?”   “让他畏惧你,打断他的脊骨,拔掉他的爪牙,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更过分一点,杀了他也是可行的,只要你做的干净些,让人找不到把柄。”   闵盛说的轻描淡写,蔺言却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前辈,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你别想钓鱼执法。”   蔺言从床上跳了下来,他还记着之前的事,自然的转移话题:“前辈,你刚刚为什么不高兴啊?”   虽然看起来神经大条,但蔺言其实很细心,闵盛给他吹头发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异状,情绪转变发生在摸他的头发的时候。   蔺言表情古怪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手感明明很好啊。   闵盛抿了抿唇,他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心里发堵罢了。   狱警之中,闵盛的名声并不算太好,他们都知道他在努力接触S区的犯人,盼望着能够升职、能够离开桑德拉,往更高的位置爬。   最开始,严安是将蔺言交到他的手上的,第一次巡逻也该由闵盛带领,但他为了一己私欲,将蔺言踢给了杰森。   狱警们都在议论他的不称职,以往闵盛从不在乎这些话,如今却觉得刺耳。   他想摆脱低等星并没有错。   他渴求的东西,蔺言唾手可得,但闵盛不嫉妒,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蔺言这样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怎么能够理解他的不甘?   三个月的实习结束后,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前辈,你又在不高兴了,”蔺言捧住闵盛的脸,和他额头贴着额头,担忧的问:“生病了吗?”   体温替闵盛开了口。   男人依然沉默着,一动不动的僵立在原地。   “前辈,”蔺言认真的看着他,“告诉我,你怎么了?”   闵盛抬起手,试图将自己脸救出来,却被少年反手握住。   灼灼的火光在蔺言的双瞳中燃烧,烧断了闵盛周身的枷锁。   少年的语气却温和的像是静谧的海面:“告诉我,好吗?”   他真可怕。   闵盛想。   没有人能够拒绝他。    第14章   掌心渡来蔺言的体温,闵盛别开眼,嗓音有些干涩:“我没事。”   “这两天事情太多了,有点累而已。”   终究,闵盛还是拒绝将自己剖开,哪怕他的五脏六腑都渗出了苦水,在喉管里逆流,也要一滴不剩的咽下去。   糟糕的内里不该暴露在蔺言面前,他也不需要依靠装可怜博得什么好处。   如果蔺言知道他卑劣的心思,说不定会对他避而远之。   蔺言定定的看着闵盛,几秒后,缓缓松开手,“是我太越界了吗?抱歉。”   “不…”   “前辈,累了就早点休息吧,”蔺言退开一步,微微鞠了一躬:“我先回去了。”   少年的离开就像他进来时一样迅速,关门时的风掀动了衣摆,一瞬间,房间里就只剩下闵盛一个人。   与此同时,终端震了一下,闵盛回过神,打开终端看了眼。   【最喜欢的后辈:明天见啊。】   闵盛倏的松了口气。   蔺言就像天上坠落的流星,炙热而耀眼,闵盛想握紧,又怕被灼伤,稍一松手,他就飞向了下一个许愿者。   【AAA烤冷面批发商:明天见,好好休息。】   蔺言没有再回复。   他靠在床边轻轻叹了一口气,漂亮的脸都皱了起来。   【夏娃:你怎么了?】   【蔺言:我是不是冒犯到前辈了?】   虽然闵盛的负面情绪似乎并不是针对他的,但蔺言依然感到担忧,或许是他催化了这样的情绪,才让闵盛如此逃避与他对视。   【夏娃:没有你,他迟早也要面对,无论什么情绪,释放都比压抑好。】   夏娃有心安慰他,蔺言听懂了,他在床上滚了一圈,最后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在中央星的生活方式放在桑德拉有些不合适,但蔺言不想改变。   实习期结束后,他会回到中央星,只有中央星才是他的家。   【蔺言:夏娃,我喜欢你。】   人工智能没有给出回应,好在,蔺言也不是会患得患失的人,发着呆没多久就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声成了静谧的室内唯一的生气。   【夏娃:嗯。】   蔺言睡了,闵盛还没睡。   想起难缠的崔堂他就觉得头疼,打了个哈欠,男人调出了崔堂入狱时的报告文件,一行行扫了过去。   崔堂的身份比较特殊,很多资料都处于加密状态,闵盛没有权限,只能连夜给严安打去通讯。   严安每个月只在桑德拉待五天,剩下的时间都在各大星系度假,享受一切桑德拉没有的东西。   等待了近半分钟后,通讯才接通。   闵盛没和他寒暄,直接把自己的需求告知了对方。   “崔堂?你问他干嘛?”严安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脸。   “崔堂和实习生起了点冲突,实习生目前是我在负责。”闵盛说话的语气十分冷淡,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   严安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又问:“实习生还没死吗?”   “没有。”   知道严安不上心监狱里的事,闵盛解释道:“实习生一枪重伤了崔堂,目前崔堂正在治疗中。”   严安又沉默了,一部分原因是震惊,另一部分原因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劫持他的人还没想好台词。   严安穿着一身睡衣坐在椅子上,地上横亘着一具具穿着西装的尸体,血几乎将地面涂成了红色。   一把枪抵着他的太阳穴,拿枪的男人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给他权限。”   严安配合的说:“我一会儿把权限打开,你搞定之后记得给我汇报一下实习生的安危。”   此话一出,男人立刻警告的给了严安一拳,正中小腹,严安痛的身体弓成了虾形,痛呼声传出去之前,终端已经被挂断。   “小心思不少啊,”袭击者抓着严安的头发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允许你再接一次终端吗?”   严安也笑了,他捂着肚子问:“大哥,你抓我总不至于是为了杀我吧?”   “来,说吧,你是要钱,还是要我释放哪个囚犯,还是想报复哪个狱警?”   严安管理桑德拉这些年,遇到的亡命之徒只多不少,已经给他们分了三个大类。   袭击者意外的挑眉,“这么有经验啊?”   “那是,”严安嬉皮笑脸的说:“做我们这一行的,被出狱之后的犯人报复是家常便饭。”   袭击者脸上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严安又是个只管享乐不管事的黑心监狱长,看了半天都没认出这是谁。   作为大名鼎鼎的罪犯朝圣地,桑德拉进进出出过太多传奇人物,不够有特色的根本不值得他记住。   “嗷!”   又是一拳狠狠的擂在严安的脸上,男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蹭了一手的血。   他一边抽气一边看向袭击者,那人冷眼盯着他,手背鼓起了青筋,似乎还想再来一下。   但他没再动手,弯腰将严安从地上拉起来,袭击者笑着说:“现在您要分出第四类了。”   “我想进桑德拉。”   啊?   啊???   严安张开嘴说不出话,想了想自己手动把嘴合上了,听说过越狱的,没听说过自己跳进来的。   你图什么啊?   “这,不太合适,每个犯人入狱前要先去执法队存个档,不是你说来就能来的。”   眼见着犯人再一次举起枪,严安话锋一转:“但是话又说回来,那是为了记录刑期,方便以后到时间了好出狱,你只进不出的话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这是人道主义,不是桑德拉不守规矩。”   给自己找了个补,严安笑嘻嘻的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去啊?”   袭击者转了转枪,没回答,只说:“你觉得我能被分进S区吗?”   严安转了转眼珠:“这个嘛,S区都是身份特殊,罪行极重的人…你,方便透露一下过往罪史吗?”   袭击者将口罩向上拉了拉,“以前的不够格,但是我可以现在创造一个。”   “谋杀桑德拉监狱长,您看这个罪行够不够重?”   “哇哦…”严安摇摇头,又点点头,双手搭在膝盖上,缓缓握了起来,“罪行量刑要多方面考虑,但是话又说回来,你以后一辈子都要待在桑德拉,论资历完全碾压所有犯人,住个S区绰绰有余。”   “这是人道主义,不是桑德拉不守规矩。”   “还有什么要求吗?”严安用手背抹了下额角泌出的细汗,“我们桑德拉一向是非常民主,尊重犯人意愿的。”   袭击者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能不能给我安排一名狱警一对一管理?”   这个要求严安真的犯了难。   “没有这种先例,给你安排,其他S区犯人自然也要安排,总共就三十多个狱警,一下子少了六个,人手不够。”   袭击者也理解的点点头,接着毫不留情的说:“那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我***!   严安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罪犯?   “咔哒”上膛。   袭击者蹲下身,枪口和严安的额头贴在一起,“考虑好了吗,监狱长大人?”   严安的眼珠向上翻了翻,黑黝黝的枪管比什么都好使。   “一般来说,要一视同仁,但是话又说回来,你毕竟是第一个主动入狱的犯人,思想觉悟比其他S区犯人高得多,你值得一个狱警互相鼓励,他们不配。”   “这是人道主义,不是桑德拉不守规矩。”   答应就答应了,大不了等他入狱就过河拆桥。   严安还没想完,袭击者晃了晃自己的终端,笑道:“我已经将我们对话的录音和录像发给我的同伙了,如果你之后违反承诺……”   男人压了压帽檐,话音不怀好意:“桑德拉究竟是人道主义还是不守规矩,就由执法队来评判了。”   “哈哈…”严安干笑了声,夸道:“还是你细心。”   凌晨两点   闵盛终于结束了工作,扫了眼屋内的程设,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明明往日里也是独自居住,今天怎么无端觉得有些空旷。   打开终端,闵盛再次给严安拨去了通讯。   凌晨两点居然秒接,闵盛眉心一跳,心下生疑。   “监狱长,您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没有,我这不是担心实习生吗?还有,我在法莲星抓到了一名逃犯,明天就押送回来,你多带几名狱警来接。”   严安的声音没有任何问题,闵盛却觉得更古怪了。   严安还能抓到犯人,他不是去度假的吗?   压下疑心,闵盛冷淡的应了下来,话音刚落,严安就迫不及待似的挂断了通讯。   他嗑药了吗?   闵盛拧起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多问。   走到窗边,细长的枝条搭在窗沿,闵盛推开窗户,树下空落落的,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蔺言已经不需要他开门了。   第二天上午   蔺言照旧和所有前辈打了招呼,昨晚短暂的不愉快好似被抛之脑后,闵盛选了几名狱警和他一起去接人,蔺言也自告奋勇的加入了进来。   “前辈,监狱长好厉害,一个人都能抓到罪犯!”蔺言满眼崇拜的说。   闵盛下意识想要反驳,被另一名狱警抢了先:“不可能,除了赚钱和享乐,监狱长什么都不关心,估计是哪个犯人重伤躺在巷子里被他捡到了。”   【蔺言:听起来像偶像剧。】   【夏娃:一个只喜欢赚钱和享乐的人不会愿意拍偶像剧。】   你说的对。   蔺言拍了拍肩上的沙砾,躲到闵盛背后,小声问:“前辈,你知道监狱长抓了谁吗?”   闵盛摇摇头,“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会儿还是不知道。   蔺言看着全副武装,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犯人,茫然的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问:“你紫外线过敏吗?”   犯人不说话,摇了摇头。   严安解释了一句:“他比较孤僻,不愿意露脸。”   拍了拍手,严安催促道:“你们把他送去S区,注意安全,我还有事先走了。”   有事,指继续度假。   两名狱警互相对视了一眼,从身后钳住了犯人的双臂,犯人十分配合,让迈左脚绝不动右手。   “居然是S区…”有狱警悄声说:“又来一个,S区要不太平了。”   “整个桑德拉都要不太平了,”另一人翻了个白眼,“会咬的狗不叫,你看他一句话都不说,绝对憋着坏呢。”   蔺言静静的听着,视线狐疑的飘向犯人被头发遮住的耳朵。   风沙之中,他瞥见了一道小小的疤。    第15章   一年前,中央星   年轻而富有朝气的新生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四面环绕的台阶挤满了人,他们看着场馆中央的青年,面色仰慕。   天气已经入了秋,那人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披着毛呢黑大衣,双手插兜,一站就是一道风景线。   “江学长…居然见到真的了…”   “我报名联邦大学就是为了他,本人比星网视频里还…怎么说呢,让人想要亲近。”   江舒游已经在这里站了近三十分钟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发呆还是在等人,除了偶尔看一眼终端外,江舒游几乎没有更多动作。   蔺言和温纶手挽着手坐在台阶上咬耳朵:“江学长看起来好像有点装…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可以。”   温纶瞥了眼下首的男人,“但是可以偷偷和我说。”   蔺言脑袋一歪,倚在温纶的肩上,脸颊的软肉都被挤了进去,他动了动变形的嘴,嘟囔道:“好无聊啊,江学长到底要干嘛?”   温纶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等他动了我给你拍视频。”   蔺言纠结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要,我陪你。”   而且,蔺言记得江学长很讨厌被拍照,星网上流传的大部分视频都是偷拍的。   两人就这么贴在一起,百无聊赖的盯着江舒游,看着看着蔺言就打起了哈欠,平心而论,江舒游长得不差,但是再好看的木头人也不能连续看三十分钟啊!   眼皮逐渐沉重起来,蔺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进了温纶的怀里,含含糊糊的说:“我先眯一会儿…”   温纶托着他的肩,眼镜下的眸子微垂,轻声说:“我替你看着。”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江舒游终于动了。   他扫视了一圈围在四周的学生们,右手高高举起,打了个响指,“恭喜各位,通过了我的实验。”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疑惑的视线落在青年身上,有茫然,有惊喜。   江舒游微笑的摊开双手:“今天我想做一个社会实验,关于人能否有耐心一直对某个无聊的事物保持高强度注意。”   他耸了耸肩道:“本来计划是一个小时的,可惜,我没有耐心了。”   说到这,他又觉得好笑似的屈指掩住了自己的口鼻,突然,江舒游的动作一顿,眉头微微挑起:“看来我发现了一条漏网之鱼。”   “B4列第三排的那位学弟,这样睡觉容易落枕。”   蔺言的脑袋动了一下,但也只动了一下,温纶轻柔的覆住他的耳朵,看向江舒游的眼神不太友善。   这丝不悦很快就消失了,即使温纶遮住了蔺言的耳朵,周围的笑声也将少年从睡梦中唤醒。   蔺言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等待大脑开机的几秒中,已经被人拍下了照片发到校园论坛上。   【捕捉,刚睡醒的小迷糊蛋!】   蔺言早在高中时期就已经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跟着他一同从高中考入联邦大学的人也不在少数。   短短几分钟就成了热门帖子,评论者除了在校生外,还有不少已经毕业,甚至有外校学生和纯混进来吃瓜的网民。   蔺言本人在论坛也是有账号的,身为学生会成员,必要的时候他会封掉一些言论过激的帖子和账号。   自从知道蔺言会看帖子后,论坛里的风气完全大变样,满屏幕“累死了”、“该死的xxx”都变成了“累不死”、“该死也死不了的xxx”。   温纶甚至调侃过要给蔺言发一个和-平奖。   江舒游瞧着蔺言又是拍脸又是搓脸,一番努力最后还打了个哈欠的模样,忍不住低笑了声。   他本来是打算在这些人之中选几个专注力较强的学生进行下一步的实验,现在看来,还需要一个对照组。   收敛了笑容,江舒游扬声道;“A1列第一排的学妹,B1列第七排的学弟,还有刚刚那位睡着的学弟,想加学分吗?”   大脑接收到关键词,蔺言瞬间精神了,一双笑眼几乎眯成了月牙,温纶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道:“别太高兴,哪有学分是好赚的?”   蔺言用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兴师问罪道:“你刚刚怎么不叫我?”   温纶推了推眼镜,一只手揽住了蔺言的肩,辩解道:“你没让我叫你。”   蔺言刚刚都困成昏睡菇了,哪里记得自己有没有要求温纶叫他,眯着眼回忆了一会儿,少年果断的决定放过自己。   手一牵,又是天下第一好。   两天后,蔺言收到了江舒游的邀请邮件。   所谓的下一步实验和蔺言想的完全不同,江舒游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郊外的别墅,这里人迹罕至,只有一名满脸皱纹的老管家。   迷宫般的走廊纵横交错,凝固的蜡油附着在烛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混杂着腐败的气息,令人心下生厌。   金边装点的相框被主人保存的很稳妥,画像中的扭曲人影似乎在尖叫着挣扎,瘦削的指骨扣住了框边,妄图逃离画像的禁锢。   蔺言看着,总觉得自己误入了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少爷,”老管家对着江舒游微微鞠躬,哑着嗓子说:“您吩咐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江舒游轻笑着接过管家手里的盒子,对着面色不安的学妹学弟们笑了笑:“别担心,江叔马上就会离开,这里只有我们四个。”   如他所说,老管家确实离开了,但他也开走了他们来时的车。   贺蔚然走到蔺言身边,有些紧张的抓紧了裙摆,轻声问:“蔺言,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阴森?”   她和蔺言是同班同学,相对于另一名不认识的学生来说,贺蔚然更信任蔺言一些。   蔺言也觉得不对劲,想了想,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吃点甜食可以缓解压力。”   贺蔚然勉强的笑了下,接下了却没吃。   她对江舒游了解不多,单单知道他年纪轻轻已经拥有了多项药物专利,是教授们眼中的红人。   “江学长,”贺蔚然捏着手里的棒棒糖,一只手背在身后问:“您要做什么实验?”   江舒游没回答,摆出邀请的手势对准了楼梯,“先上楼吧,我会详细告诉你们的。”   说完,江舒游径直走了上去,似乎并不担心他们不跟着。   蔺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的拐角处,回身在大厅里走了一圈,最后拆下了一个铜制烛台,拿在手里颠了颠,还挺有分量。   轻轻呼出一口气,蔺言笑着说:“这样就不怕了。”   “会不会不太好…”贺蔚然话还没说完,蔺言已经拆了第二个烛台递过来。   少女瞬间收了声,接过烛台重重的点点头:“你说的对。”   另一名被选中的学生茫然的看着他们:“江学长邀请我们参与实验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我们要是出事了他也逃不掉,你们不用这么紧张。”   贺蔚然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我们失踪一个月,他都可以以‘进行保密实验,不能和外界交流’的由头糊弄所有人?”   只要无法判定他们真的出事了,就没人知道他们出事。   蔺言惊讶的看向贺蔚然,她已经直接把江舒游当成不法分子了,紧接着,他又看向恍然大悟的另一位学生,不禁担忧起了江舒游的安危。   坏了。   攻守易形了。   二楼   江舒游一边哼歌一边将各种试剂瓶一一摆好,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青年满意的勾起唇,一转身就看到了三个拿着烛台的年轻人。   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江舒游摸了摸下巴,凤眼微挑:“难道觉得我会伤害你们吗?”   三人都没说话。   就在江舒游的左手边,摆着一架遍布血污的手术台,地上堆着一卷卷破损的绷带,墙皮甚至被抓花了一大片。   江舒游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无奈的摇摇头:“我也没想到管家居然没收拾这里。”   话落,青年看向三人,轻轻笑起来:“先睡一会儿吧,等我清理好再叫你们。”   蔺言只觉得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下一秒,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再次醒来时,他看到了一张笑吟吟的脸,距离极近,蔺言甚至能闻到江舒游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他的嘴里咬着蔺言的棒棒糖。   蔺言瞬间睁大了眼,控诉道:“我也要吃。”   “等会儿,实验完就给你。”   江舒游直起身,拿起一根针管说:“学弟,他们都走了,现在只剩下你了。”   蔺言眨了眨眼:“走了?”   这么草率吗?   “嗯,注射药物后观察完毕我就让他们离开了。”   “那我呢?”蔺言躺在手术台上,双手被皮革圈住,动弹不得。   “你是对照组,躺在这里睡觉就行,”江舒游晃了晃手里的针管,眸色暗沉:“有点疼,稍微忍一下。”   这款药剂能够让人短时间失去理智,做出遵从本能的行为,在那时,江舒游能够窥见一个陌生人的内里。   他热衷于研究药物,更热衷于研究人类,准确点说,他热爱观看他人的丑态。   江舒游很好奇,专注力强的前两人被药物影响了五分钟,蔺言呢?   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针尖扎穿了皮肤,透明的液体流进了体内,蔺言眼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冷白的灯光变成了一层深灰色,好像蒙了一层雾。   手臂上的桎梏似乎松开了,蔺言摇摇晃晃的从手术台上爬了下来,意识忽远忽近,灵魂都好似要离体而出。   棒棒糖——给我。   蔺言对着青年伸出手。   “不、”   蔺言听到了江舒游的撞倒药剂架的声音、看到了江舒游惊恐的眼神,视网膜突然充斥了大片的红色。   他在害怕什么?   血。   蔺言闻到了铁锈味。   江舒游倒在大片碎裂的玻璃中,背后密密麻麻的传来刺痛,他的身上压着陡然昏睡过去的少年,面容平静祥和。   药物仅仅生效了半分钟,比他预计的短很多。   和以往的每个试药者不同,蔺言刚刚的模样给了江舒游新的想法。   他从手术台上下来时,江舒游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白炽灯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失去了血色,但少年从颈间到耳垂却泛着浅红,备受赞美的蓝眸蒙上了一层溺毙的浮尸。   当江舒游被这双瞳注视的时候,他的血液似乎也被药物侵占了,理智沉底,恐惧和一股莫名的情愫占据了上风。   恐惧。   是的,他在恐惧这具鲜活的身体。   深埋体内的碎玻璃在吸食他的血液和生命力,而怀里的少年才是真正的病根。   江舒游抽了口气,痛的全身痉挛,但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等待蔺言醒来。   五分钟后,蔺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被玻璃割破的耳朵,血已经凝固成了黑红色。   和这道疤的位置一模一样。   “学长。”   蔺言突然叫了一声,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毫无动静,跟着其他狱警继续在黄沙中赶路。   这个反应让蔺言更加确信了他的身份。   在蔺言的记忆中,江舒游明明已经在半年前被执法队队长以“贩卖违禁药品”的罪名逮捕了,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有问题。   【夏娃:往好处想,说不定他又是来给你送学分的。】   【蔺言:有点想得太好了。】    第16章   蔺言让他感到恐惧,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新奇的同时,江舒游又感到不解。   明明蔺言只是在药物的影响下走近他,还没有做出任何攻击行为,为什么他会如此失态?   江舒游趴在病床上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是因为环境吗?   白炽灯和手术台确实容易营造出阴森的氛围,但江舒游早已习惯,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影响。   那问题就只能出在人身上了。   药物作用下的蔺言收敛了笑容,他是冰冷海水中的浮木,江舒游却不敢握住他的手。   这是只堪称神明造物的手,从指尖到腕骨都是融雪般的冷意,骨骼被薄皮裹着,要细看才能找到些微的血色。   当蔺言试图触摸他的脸颊时,江舒游全身失了力气,只有双瞳能够在眼眶中焦急的打圈。   大脑在缺氧中发出尖叫,于是他的后退、仰倒,在鲜血淋漓之中求得一时的安心。   想明白了原因,江舒游决定终止现在的实验,全心全意的挖掘蔺言的深层内里。   他在蔺言身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半路却杀出了程咬金。   被执法队逮捕没什么大不了,他有的是办法全身而退,但蔺言当时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   怎么形容呢?   食堂,人满为患的场所,一名穿着雨靴的打饭大叔突然暴起,抓着口碑名声极好学生的右手将他按在桌面上,然后大喊一句“我是执法队队长”!   如果这样还不够荒诞,那就要听听事发前的对话了。   江舒游和蔺言一前一后走进食堂,一人笑容满面,一人面色疲惫。   距离上次实验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江舒游没有再给蔺言加学分的机会,倒是时不时邀请他一起吃饭逛街。   通常,会变成蔺言、温纶、江舒游三人行,蔺言的喜好温纶全都了如指掌,根本没有江舒游发挥的余地。   直到今天,温纶终于忙起来了。   蔺言奇怪的问:“学长,你的伤还没好吗?”   这都多久了,只是普通的皮外伤,一瓶药剂的事,江舒游不会是想讹他吧?   江舒游摇摇头,“没事,就是昨晚太累了。”   蔺言弯弯的笑眼瞬间瞪得溜圆,“学长,我们是可以说这种事的关系吗?”   江舒游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多么容易让人误解,但他没解释,只笑道:“除了你,学长也没人可以说了。”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学长没有朋友,只有冷冰冰的机器和试管。”   蔺言狐疑的眯起眼:“可是,学长你不是很受欢迎吗?”   不只是校内人尽皆知,江舒游在星网上也很有知名度,年轻有为的青年药剂师,各大制药集团都抢着要。   江舒游没回答。   比起研究药物,他更喜欢研究人类,人类的喜怒、悲欢、怨憎、爱恨…每一种情绪都值得他品尝。   蔺言是他的新观察对象。   “想吃什么?”江舒游换了个话题,向着打饭的窗口走去:“我请你。”   蔺言扫了眼人满为患的窗口,摇了摇头:“算了吧,要等很久。”   江舒游挑起唇,凤眼流露出得意之色,“这就让你看看学长有多受欢迎。”   只见青年走到最近的队伍,同那名学生说了什么,那人立刻让开了位置,如此反复,江舒游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排到了第一个。   然后——自投罗网。   蔺言茫然的看着打饭大叔掏出电子手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江舒游强行带走,两人对视了一瞬,双双从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无措和惊讶。   后来,蔺言才知道,因为那天他回来时衣服上沾了血,所以温纶向执法队举报江舒游进行不法药物实验。   也没冤枉他,江舒游的确经不起调查。   进入桑德拉监狱,蔺言晃了晃脑袋,将发丝中的沙砾甩了出去,接着捂着脸打了个喷嚏,委委屈屈的吸了下鼻子,问道:“前辈,我们没有口罩和防风服吗?”   闵盛也没好到哪去,拍了拍肩上的黄沙,男人无奈的说:“以前是有的,但是消耗量太大,严安就没进货了。”   蔺言羡慕的瞥了眼全副武装的江舒游,他来之前一定调查清楚了镜环星有多么恶劣,不然不至于给自己包得像个恐怖分子。   “我带他去S区,”闵盛指了指周围几名狱警,“你们去看着B区和A区,S区来新人,他们太兴奋了可能会发生暴力事件。”   蔺言举起手自告奋勇:“前辈,我和你一起!”   这一次闵盛没有再拒绝,有崔堂这个定时炸弹,蔺言早晚要接触S区。   见他点头,少年立刻跳了起来,欢呼一声,蔺言双手环住闵盛的肩,在和他脸颊贴着脸颊,“前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闵盛愣了一瞬,不等他开口,蔺言已经松开了手。   闵盛一瞬间有些懊恼,如果他能抓住那一秒的时机,该有多好。   “前辈前辈,你看!”   蔺言拿出终端,将闵盛的备注改掉,肩靠着肩将终端举到男人面前,笑吟吟的说:“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烤冷面批发商了,我宣布,你是AAA火锅批发商!”   闵盛失笑,随便卖什么吧,至少都是A打头。   视线扫了眼屏幕中的联系人,闵盛注意到了左下角一个灰掉的头像,名字也是初始用户名,在大片奇奇怪怪的备注中显得格外扎眼。   闵盛还想再看仔细点,蔺言已经收回了终端,他亲昵的说:“前辈,快点走吧,我想去看S区。”   “嗯,”闵盛应了一声,“跟我来。”   江舒游无声的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微挑的凤眼眨了眨,他十分听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没有任何不配合的迹象。   这反而让闵盛更加警惕。   能进S区的没有善茬,在把江舒游送进牢房前,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蔺言就不一样了,知根知底的有什么好怕的,他站在江舒游右侧,轻轻拉了拉对方的衣袖,小声问:“你不热吗?”   凤眼溢出笑意,又很快散去,江舒游安静的摇摇头,继续扮演自己的木头人角色。   【夏娃:小心点。】   冷不丁听到机械音,蔺言才想起来夏娃还不知道江舒游的身份,眼珠转了转,少年突然有了个主意。   【蔺言:要是能让他听我的话,可以加分吗?】   【夏娃:可以,但不建议。】   S区危险性太高,夏娃希望蔺言能将自身安全放到第一位。   蔺言只听得进前半句。   小心的戳了戳江舒游的手背,蔺言做贼一样用气音问:“你可以让我摸一下头吗?”   江舒游也做贼一样弯下腰,比了个手势。   蔺言看懂了,腮帮子不满的鼓起:“不行,我的脸不能随便给人捏。”   江舒游直起身,歪了下头,比划了两下。   他的头也不能随便给人摸。   蔺言不高兴的踢了下脚底的石子,江舒游就是坐地起价,以前又不是没摸过。   贱兮兮的男人侧身靠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蔺言的脸,试图再商量商量。   蔺言脸一扭,干脆不理他。   看着少年的后脑勺,男人双肩下沉,隔着布料呼出一口气,无奈的将脑袋伸了过去。   摸,给你摸还不行吗?   斜了他一眼,少年重新笑起来,背着走在最前方带路的闵盛,蔺言小心翼翼的掀开他的帽子,手伸进去,在江舒游的发顶拍了一下。   【蔺言:叮!加分!】   【夏娃:仅此一次。】   【蔺言:不要嘛,夏娃,每个S区犯人都算一次好不好?】   【夏娃:每个都摸一遍,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蔺言:没有学分,我要这手有何用,倒不如就此斩下,夏娃,你记住,我的手是为你而断,我的血…】   【夏娃:停。】   【夏娃:别摸头了,让他们听话就行。】   【蔺言: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人工智能,我再也不偷偷说你小气了!】   说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刚到手的学分还没热呢!   蔺言高频率的眨了眨眼,慌慌张张的试图找补。   【夏娃:没事,我也偷偷和其他人工智能说你是撒娇怪。】   嗯?   慌乱的神色蓦地消失,蔺言松开江舒游的帽子,大踏步“酷酷”两下,走到闵盛身边生闷气。   “怎么了?”   “饿了。”   蔺言抬起眼,重复了一遍:“前辈,我饿了。”   【夏娃:你又在无意识的撒娇了。】   【蔺言:小心我吊死在校门口。】   夏娃立刻闭上了嘴。   蔺言胆子又大又小的,指不定真做得出来。   S区是一座高塔,常年封闭,没有窗户,越向上腐败的气味愈发浓烈,四面八方攻击人类的感官。   蔺言捂着口鼻,再一次羡慕起江舒游的装备。   除去崔堂,S区还有四个人,阴沉的光线之中,闵盛押着江舒游向深处走去,两边的牢房中静悄悄的,好似没有活人。   蔺言一边走一边好奇的张望,牢门旁挂着的金属牌子上满是划痕,不规则的暗红色不知道是血还是锈迹。   S02,褚沙。   S06,崔堂。   S07,尹玉成。   S08,弗朗泽戴维。   S09,康拉德。加西亚。   最终,三人在S012牢房前站定,不用闵盛说什么,江舒游自觉的走了进去,往床上一躺,舒舒服服的盖上被子闭了眼。   “他是来度假的吗?”身后传来讥笑声。   蔺言回过头,看到了趴在栏杆上的英俊男人,他的银发很久没有修剪了,随意的披在肩上,双手布满了烧伤般的疤,食指指根处有一道不明显的白色戒痕。   薄唇轻轻挑起,男人对着蔺言笑起来,眼神却审视似的将蔺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长官,日安。”   康拉德。加西亚,虐待犯。    第17章   B区   里德捧着暗红的手套,生无可恋的躺在地板上,周围犯人的欢呼声从耳道里爬来爬去,留不下一点痕迹。   “嘿!里德!你还没把长官的手套扔掉呢?”室友笑嘻嘻的蹲下身,伸手想去摸,被里德“啪”的一巴掌扇开了。   里德歪过脑袋,双目无神的看向他:“别吵,我在思考。”   几天过去了,蔺言还没来问他手套的事,说不定已经忘了……万一没忘呢?   里德拍了拍自己的脸,抱着手套翻了个身,目之所及是面色潮红,兴奋的一边尖叫一边拥抱的囚犯们。   一名新S区犯人的出现就像将饥饿的鲨鱼扔进了池塘,这群待在其中的小鱼却丝毫不知道危险的逼近,激动的期待着江舒游能够大闹一场。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一个S区犯人的名头就足以让他们为他扣上层层罪名。   “他们激动什么?”里德翻了个白眼,“新来的S区犯人又不会把他们当人。”   室友呲了呲牙,“我只在乎新长官和新犯人哪个更厉害。”   那当然是新长官。   里德的表情充分说明了他的立场。   室友嗤笑了声,“你还是继续为那副手套发愁吧,我听说长官最近和A区老大走得挺近,恐怕没时间搭理你。”   听到A区,里德抬起眼,好奇的问:“明秋阳吗?”   室友神秘的笑了笑,一只手屈起搭在膝上,“明秋阳是挺厉害,但是想在A区称王还不够格。”   里德转了转眼珠,他进来的时间太短,对于A区的了解还不如海里的异兽,只能试探的问:“那个老大居然比明秋阳还厉害?”   “那当然!”   室友搓了搓手,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霍华德家族知道不?那可是法泽星的实权掌握者,A区就有一个霍华德!”   里德知道如今霍华德家族的当家是谁,自然也想起了几年前的内斗失败者。   迟疑的动了动唇,男人眼中闪过惊愕之色:“克里斯曼霍华德?”   “谁允许你叫我全名?”金发男人不爽的斜了角落里的青年一眼。   牧闻当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而这个动作更加激怒了克里斯曼,他抓起手边的枕头直接扔了过去。   这玩意儿没什么实际攻击性,牧闻也懒得躲,挨了一下后嬉皮笑脸的说:“我还以为你的脾气变好了。”   “毕竟,”牧闻卷了卷脑后的小辫子,道:“你有了个好脾气的朋友。”   在法泽星,克里斯曼也拥有不少“朋友”,他们为他带来了大量利益,然后在合适的时候被他丢弃,克里斯曼榨干了这些人的血肉,而这样不留情面的做法也让他在内斗中失去了人心。   这不代表他的兄长就多么善良,只是没他那么着急卸磨杀驴罢了。   霍华德家主偏爱逼着对方自行离开。   截然不同的兄弟二人体内留着如出一辙的黑血。   克里斯曼这辈子没交过这么憋屈的朋友,他甚至无权拒绝蔺言。   一把枪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克里斯曼以前最爱这么做,轮到自己时便开始谴责这是霸权主义了。   “好脾气?”克里斯曼讥笑一声,“你是指第一次见面就送上电击礼物吗?”   重点难道不是朋友吗?   牧闻下意识扭了扭脖子,嘴里无所谓的说:“没伤口也没流血,长官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哦,差点忘了,你才是得到下马威的那个。”   牧闻的指尖在空气中点了点,问道:“缝得很不错吧?”   明秋阳耳尖动了动,侧头看了过来,声音平静的回道:“很不错。”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半小时的劳动成果,克里斯曼要是敢挑刺他就把克里斯曼的嘴缝上。   克里斯曼奇怪的看了眼突然加入他们对话的明秋阳,随口道:“是不错。”   很好。   明秋阳点点头,退出了对话。   “他一直这样吗?”一名犯人问道。   牧闻微微颔首:“我就说他很讨厌吧。”   那犯人没继续搭腔,非要说的话,他讨厌这里的所有人,如果食堂继续给他啃草,早晚有一天他会比明秋阳还寡言。   饿到张不开嘴了。   “S区的那个,”牧闻托着腮问:“你们有人认识吗?”   “什么这个那个的,脸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就是妈咪来了我也不知道啊!”   猝不及防听到壮汉掐嗓子,牧闻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妈宝男离我远点。”   那名犯人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克里斯曼倒是笑了,“我挺希望是我哥进来。”   牧闻管不住嘴,忍不住问道:“你哥进来和你玩二人转吗?”   那当然是玩不了的,克里斯曼根本不会允许他哥活过一天。   明秋阳冷不丁又插了一句:“新犯人,是蔺长官负责收押。”   空气瞬间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克里斯曼缓缓坐直了身子,将踩在床铺上的脚放了下去。   又是蔺言,怎么哪都有他?   牧闻蹲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扎了两秒马步,觉得自己太神经了,干脆往地上一坐。   轻微的碰撞声响起,众人的表情微妙的变了变。   为了缓解尴尬,牧闻低声道:“我就说他很讨厌吧?”   这一次换来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话题也从新犯人身上偏到了蔺言身上。   牧闻摇摇头:“新来的恐怕要惨了,我们长官…哎,谁让他运气那么差,偏偏赶上了长官实习期。”   程北冷笑:“你又我们上了。”   牧闻可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长官要是给S区也来个下马威就好了,我就喜欢看这个。”   “不能吧,”另一名犯人拧着眉反驳:“S区才不管你是人是鬼,蔺言总不能上去就给人吃枪子吧?”   刚吃过枪子的某人挑起了眉。   “你闭嘴。”   克里斯曼指了指明秋阳:“你知道的多,你来说。”   明秋阳抬起头,迎着无数灼灼的目光,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我不知道多少。”   克里斯曼没心情和他浪费时间,命令道:“说。”   明秋阳依然像个年久失修的老机器一样,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慢吞吞的回道:“S区,有两个不好惹的,一个好惹的,一个看起来好惹的,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   康拉德加西亚就是不好惹的两人之一。   “长官,您有发绳吗?”康拉德五指插进发丝间捋了几下,微笑的说:“我的头发有些长了。”   男人瞧着年近三十,衣着整洁,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说话时刻意的收着尾音,如果男人没有用那双毒蛇般的眸子盯着他看的话,蔺言说不定会很喜欢康拉德。   “没…”   “别理他,”闵盛直接挡在了蔺言身前,解释道:“康拉德最喜欢哄骗年轻人,邀请他们去他的城堡度假,然后将这些人残忍虐杀。”   “尤其是你这样的,最好骗。”   蔺言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从闵盛肩头伸出半个脑袋,恶狠狠的瞪了康拉德一眼。   康拉德一回视,他又立刻将脑袋缩了回去。   【夏娃:怕什么,去他牢门前吊死。】   【蔺言:我怕他虐待我的尸体。】   康拉德低笑了两声,“别紧张啊,闵盛,我只是想和这位面生的小长官打个招呼。”   “毕竟,以后我还要多仰仗他呢。”   康拉德生了一双暗红色的眸子,这让他看起来缺乏亲和力,因此,每当他想要骗人时,就会眯眼笑起来。   蔺言学了一下他的表情,只觉得脸上肌肉绷得难受。   “别打招呼了,我是实习生,”蔺言从闵盛身后伸出手,指了指闵盛的脸:“你仰仗他吧。”   闵盛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蔺言的手按了下去,“都叫你别理他了。”   蔺言满脸无辜:“是他先搭话的。”   闵盛怪不了蔺言,只能抽出电棍轻轻敲了敲栏杆,警告道:“收收你那点心思,加西亚,桑德拉不是能让你肆意妄为的地方。”   “瞧您说的…我从来没有什么坏心思。”   康拉德依然在笑,他喜欢年轻人的血,新鲜、火热,充满了他所渴望的生命力。   在桑德拉,康拉德几乎见不到几个干净点的年轻人,罪犯们的血早就被罪恶的内心腐蚀,光是闻到就让康拉德反胃。   刚入狱那段时间,他杀了几个臭不可闻的罪犯,忍着恶心找到了罪行相对轻一些的犯人,但他们的血依然不能让康拉德满意。   不断的杀戮让他很快喜提小黑屋三进三出,次数多了之后,康拉德也疲惫了。   在沼泽之中怎么能挖出太阳?   他渴望的东西在桑德拉之外。   男人缓缓咬了咬唇内侧的软肉,呼吸是对气管的凌迟,康拉德的心跳却越来越急促,有虫在胸腔打洞,一下一下撕咬,和心跳同频。   “您居然想不开来这里实习,真是太好了。”   康拉德再次握住栏杆,红瞳微缩,眼白围着那一点亮色,古怪又渗人。   “康拉德加西亚。”   男人深情的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但他的表情却像是在咀嚼肉块:“希望您能记住我。”   如果蔺言愿意在他面前放点血,康拉德一定会用尽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去赞美他。   仅限于口头赞美。   蔺言抓着闵盛的衣服,这次他听话了,说不理就不理,康拉德没等来少年的回应,等来了两个远去的背影。   男人的表情僵了两秒,很快被透出皮肉的阴鸷所取代,握着栏杆的双手隐隐颤抖,疤痕游蛇一般在手背上爬行。   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蔺言去而复返。   康拉德立刻松了手,他刚整理好表情,就见蔺言在牢房门前“呸”了一声,转身就啪嗒啪嗒的跑了。   【夏娃:嗯?】   【蔺言:不许扣我分。】   【夏娃:嗯。】    第18章   闵盛哭笑不得,他轻轻拍了下蔺言的后脑勺算作教训,“你招惹他干嘛。”   蔺言没回答,拉着闵盛的手就往外跑,闵盛一个好好的旁观者就这么被带成了他的共犯。   跑进电梯里,蔺言扶着双膝呼出一口气,双颊因为运动涌起了淡淡的绯色,闵盛倒是不痛不痒的,呼吸频率都没什么变化。   蔺言扶着墙站直身体,羡慕的问道:“前辈,你不累吗?”   闵盛拍了拍蔺言的背替他顺气,嘴里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有人靠为什么还要靠墙。   蔺言身子一歪直接趴闵盛肩上了,双手抱着对方的手臂,少年埋头蹭了蹭闵盛的颈,闷声道:“我善良温柔慈爱面冷心热的前辈啊,可以给我靠一会儿吗?”   你都已经靠过来了,闵盛难道还能推开吗?   男人无奈的笑了笑,“你枪法不错,为什么体力这么差?”   “因为我是大学生啊。”蔺言说的理直气壮。   仅代表他自己,不扫射所有大学生,蔺言还记得那群目标是执法队的同学们,跑起来的风都能把蔺言卷到天上去。   电梯抵达第一层,铁门打开,刚刚还一副没骨头模样的蔺言立刻跳了出去。   “前辈前辈,我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今天好像没有劳动任务…嗯,对,没有。”   闵盛提溜着蔺言的后领,将少年向上拉了一下,蔺言也配合的踮了下脚,重新落地后,少年安静了下来。   他满眼亮晶晶的看着闵盛,弯起的眼尾里藏着点点星子。   闵盛松开手,掌心压在少年的肩头说:“下午的放风时间经常容易起骚乱,比如上次明秋阳和牧闻发生的剧烈冲突,因此B区和A区分别需要派狱警进行监管,晚餐过后,还要进行每月一次的例行检查。”   “例行检查?”这个蔺言没听说过,星网上也从来没提过。   桑德拉的全封闭管理让这所监狱成了大众眼中的恐怖集-中营,一无所知让他们的猜想越来越夸张,甚至有桑德拉的狱警每天都要杀一名犯人的传言。   闵盛解释道:“犯人每消停一段时间就会开始打新的算盘,我们要做的就是毁掉他们的幻想。”   说到这,男人的眼中闪过冷芒,“恶念就像杂草一样,需要定期修剪。”   担心蔺言对他印象恶化,闵盛又补了一句:“这是人道主义。”   蔺言重重的点头:“我明白,只要让他们安分点,不要起坏念头就行了。”   闵盛不是这个意思,但蔺言不需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三个月之后,一尘不染的离开吧。   **   不得不说,桑德拉的待遇确实不怎么样。   江舒游睡了半天,醒来时肚子里咕噜噜的叫,他翻了个身,从口袋里掏出严安给的特殊通讯器敲了敲,小声问:“我的一对一狱警在哪?”   江舒游指名要蔺言,但是严安不同意,比起善于浑水摸鱼的老狱警,严安绝对不允许认真干活的实习生在江舒游身上浪费时间。   兜兜转转,这个差事落到了躺在医务室的杰森身上,反正这几天他干不了活,用来应付江舒游正好。   “你等会儿,下午放风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杰森会来找你的。”   严安说完立刻挂断了通讯,好像江舒游是只吃人的野兽似的,但他挂的太快,也错过了江舒游的下一句话。   “放风的时候我能出去吗?”   没有回答,那就是默认了。   江舒游坐起身,轻而易举的解开了手上的电子镣铐,接着抓住栏杆晃了晃。   笑死,晃不动一点。   江舒游蹲下身,指甲在金属栏杆深深嵌入的部位刮了刮,严丝合缝,靠人力根本不可能撬开。   拿起地上的电子镣铐,江舒游直接砸了上去,“当啷”一声轰鸣,青年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嗡嗡作响的耳朵缓了一会儿,重新躺回了床上。   江舒游虽然没能靠双手挖出地道,也没能大力出奇迹破开栏杆,但他成功惊动了几位室友。   “你想出去不用那么麻烦,”康拉德卷了卷袖口,提醒道:“学学崔堂,大面积破坏牢房,抠门的严安绝对看不下去,或者学习褚沙,他的法子也百试百灵。”   崔堂和褚沙的名字,但凡关注过新闻都不至于一无所知。   江舒游也自来熟的和康拉德聊了起来:“褚沙?他做了什么?”   “他自残了。”   康拉德坏笑起来:“狱警们可不敢让褚沙死。”   江舒游回头扫了眼只有一张床和被子的牢房,空荡的老鼠都懒得打动进来,“我没工具啊。”   康拉德眉尾扬起:“发挥你的想象力,年轻人。”   “牙,撞墙,掰指,拿衣服当绞绳…”康拉德一边说手指一边轻轻的敲击栏杆,最后,他笑起来:“咬舌。”   “褚沙有的是办法。”   江舒游缓缓躺回了床上。   假重刑犯和真重刑犯之间的差距堪比云泥,不是一个圈子别硬融。   自己的名字被反复提及,褚沙却没有半点动静,江舒游等了又等,依然只有康拉德愿意理他。   有的时候真的会怀疑其他牢房是不是死光了。   **   放风是犯人们最活跃,也最危险的时间,所有狱警都打起了精神,蔺言在人群中扫了几眼,很快发现了自己新交的朋友。   “克里斯曼!”少年高高举起手挥了挥。   明秋阳和牧闻同时看了过来,见蔺言是冲着克里斯曼来的,一个重新蹲下身堆沙堡,一个笑容戏谑的眯起眼。   “老大,你的好朋友来了。”   “滚远点。”克里斯曼不悦的瞪了牧闻一眼。   金发男人像个路标似的往那一站,不给蔺言任何回应。   蔺言直接走了过来,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涌去,空出一条空旷的道路,这条道路的尽头就是脸色难看的克里斯曼。   一群废物,蔺言有什么好怕的,没了枪,克里斯曼一只手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蔺言在克里斯曼身前站定,然后弯下腰和明秋阳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小明同学。”   明秋阳抬起头,无声的颔首。   牧闻也笑嘻嘻的凑过来:“长官,我也好。”   蔺言先是扫了眼牧闻的手臂,第二眼才落在男人的脸上,“你往后退一点。”   “啊?”牧闻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待男人退开半米后,蔺言满意的点点头:“这个距离,明秋阳打你你也能躲得开。”   “长官,您多虑了,”牧闻踢了踢脚下的沙子,双手插兜,不怀好意的瞥了眼明秋阳:“我们俩之间,需要担心的是他才对。”   啊对对对。   手被打断的不是你是吧。   在我面前装可怜的不是你是吧。   嘴这么硬怎么不给克里斯曼挡子弹啊。   【夏娃:不要打击犯人的自信心,要是他学会了收敛,以后就看不到牧闻挨打了。】   【蔺言:你坏。】   【夏娃:我给你加学分了。】   【蔺言:牧闻坏。】   克里斯曼最受不了被忽略,偏偏蔺言每次都能做到冲着他来然后被其他人吸引注意力。   即使是和兄长争斗时,克里斯曼都没有成为那人的影子,进了桑德拉,他反倒在蔺言面前变成了背景板。   “长官。”金发男人忍不住插话,但他就叫了这么一声,什么也没说。   蔺言看了他两秒,没等到后面的台词,再次将视线移开了。   克里斯曼腮帮子微微绷紧,像是咬住了齿关。   “长官。”他又叫了一次,咬牙切齿般重的音节让蔺言心生疑惑。   少年“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克里斯曼?”   怎么了?他居然问怎么了?   克里斯曼几乎要气疯了,他堂堂霍华德家族的次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进了桑德拉,那些狱警对他也是敬而远之,谁敢像蔺言一样戏弄他!   这可恨的家伙,难道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恶劣吗?   “我以为,”男人深邃的双眸定定的盯着蔺言的脸,说话时的声音刻意的压低,“您刚刚是来找我的。”   而不是那两个低贱的废物。   他是克里斯曼,他是焦点,理应如此。   蔺言眨了眨眼,“也不是,就,我比较怕生。”   少年指了指明秋阳,又指了指牧闻:“整个A区,我比较熟的只有你们几个,我就过来了。”   要不然一个人站着多尴尬啊。   【夏娃:我觉得克里斯曼现在也挺尴尬的。】   【蔺言:那怎么办?】   【夏娃:给他点朋友的温暖。】   克里斯曼想杀人。   他不相信这个第一次正式见面就给了他一枪的少年会是如外表那般的“纯良”角色。   缝补尸体当下马威的人会怕生?   这一定是蔺言在糊弄他。   几次三番的用这种把戏逼他破防,蔺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他很适合桑德拉,更适合桑德拉的牢房。   霍华德家族喜欢这种人,但克里斯曼不喜欢。   蔺言不会为他效力,只会用软刀子将他扎成马蜂窝,克里斯曼相信,就算是他的兄长来也不能驯服蔺言。   这并不能安慰到克里斯曼,只能更加证明霍华德的无能。   海水一下一下拍打礁石,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克里斯曼开始止不住的幻想,如果把蔺言扔进海里,他会不会感到恐惧?   那张让人心底生厌的虚伪笑脸会不会在海水的浸泡中露出真面目?当死亡逼近,他会不会哭出来?   到那时候,蔺言还能忽视他这根救命稻草吗?    第19章   夏娃说要给克里斯曼一点朋友的温暖,蔺言只能拿出他对付温纶的那一套。   既然温纶吃,那克里斯曼也不至于一点都不吃吧?   “你生气了吗?”少年面露歉意:“我不是故意忽略你的,今天S区来了一名新犯人,我有点害怕,所以……”   编不下去了,总之麻烦你自己脑补一下。   蔺言伸手握住了克里斯曼的食指指尖,瞬间发现了男人的肢体有多么僵硬,但蔺言没有点破,垂着脑袋问:“你的手好冷啊,要不要我给你暖暖?”   【夏娃:好物理的温暖。】   克里斯曼比蔺言高,手也比他大,蔺言不能把他的手背全包进去,斟酌再三,选择了捂住几个指节。   意思到了就行,不要太挑剔。   等待了几秒,没得到克里斯曼的任何反应,蔺言慌张的转了转眼珠,手里握的更紧了。   不会吧,你不会不吃这一套吧?   【蔺言:他怎么不说话啊?】   【夏娃:也许他是意大利人。】   被握住手就说不了话。   千年来所有民族融为一体建立联邦,根本分不清自己祖上是哪一脉的,蔺言只能似懂非懂的眨眨眼。   掌心的热意顺着皮肤渡了过来,克里斯曼陷入了一阵头脑风暴。   蔺言又有什么阴谋?   这里是海边,青舌海兽潜伏在水面之下,蔺言想让他去海兽的肚子里温暖一下吗?   不,不对,克里斯曼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猜测,青舌海兽无差别攻击,蔺言不至于以身犯险。   附近都是A区的犯人,蔺言突然对他示好,难道是想拉拢A区罪犯?   他确实说自己和其他人不熟来着,但是这些没骨气的废物有什么值得拉拢的,他克里斯曼才是唯一有价值的存在。   除去以上这些阴谋论,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在克里斯曼脑海中成型。   蔺言不会真想和他做朋友吧?   停。   控制住自己越来越古怪的大脑,克里斯曼闭了闭眼,将写着蔺言名字的废料一次性全扔了出去。   “长官,该害怕的是我才对。”克里斯曼冷笑了一声。   “不知道您这次枪里又有几颗子弹,我胆子小,不想给您当靶子。”   嘴上这么说,克里斯曼的表情却十分傲慢,眼神扫描仪一般掀开了蔺言每一寸皮肤,在那之下藏着的是克里斯曼至今搞不懂的秘密。   蔺言究竟图谋什么?   他说话如此咄咄逼人,在蔺言看来却没什么攻击性。   要体谅一个在监狱里待了三年中了两枪尚未痊愈就被放出来吹海风的可怜…不可怜人。   “你放心,我不会随便开枪,”蔺言对着他弯起唇角,“你别故意惹我生气就行。”   他声音温和,内容却尖利,克里斯曼额头青筋直跳,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比起友谊,更像锁链。   “长官,您真的打算激怒我吗?”   克里斯曼阴冷的吐出蛇信子:“海水可以吞噬一切。”   赤裸裸的威胁化作巨蛇对着蔺言扑来,关键时刻,还是牧闻跳出来打圆场:“长官,这里风大,要不我们去里面吧,你看明秋阳冻得脸都白了。”   明秋阳疑惑的抬眸,他不冷啊。   好样的,没白陪你摸鱼,不是,治病。   蔺言给了牧闻一个夸奖的眼神,顺势松开手,退到明秋阳旁边,蹲下身搓了搓他的脸:“真的很冷,小明同学,我们回去吧。”   明秋阳闻言,看了眼蔺言单薄的制服,点点头,视线越过蔺言同克里斯曼相接。   克里斯曼嘲讽的挑起唇,又一个蔺言的“朋友”。   明秋阳很少得罪人,克里斯曼也顾忌着他背后的那位,两人这几年也算是相安无事。   虽然他偶尔会放几句垃圾话,但只要明秋阳的老大还在S区待着,他们就不会轻易发生冲突。   说是回去,蔺言毕竟还要看着犯人们,走到背风处就停下了。   “S区不可怕。”明秋阳突然说。   “嗯?”蔺言掀起眼皮,眼前突然暗了下去,是明秋阳的外套挡住了光线。   黑发青年抿了抿唇,劝慰道:“你不用害怕,在监狱,狱警才是食物链顶端。”   蔺言将外套拨开,露出发丝凌乱的脑袋,反应过来明秋阳的意思,他唇一咧露出两颗虎牙:“我骗克里斯曼的,我才不怕。”   江舒游有什么好怕的。   将外套重新递过去,蔺言笑嘻嘻的用自己的掌心贴在明秋阳的侧脸上,“我不冷,这也是骗克里斯曼的,哝,很热吧。”   短短一秒,蔺言就收回了手。   明秋阳怔了一下,将外套重新穿上,硬夸道:“你挺会骗人的。”   这算夸奖吗?蔺言不知道。   他偷偷摸摸的凑到明秋阳耳边问:“我今天遇到一个叫康拉德的犯人,你认识他吗?”   明秋阳呼吸放缓了些,摇摇头说:“不熟。”   【夏娃:他这个性格,跟谁都不熟。】   【蔺言:那我呢?】   【夏娃:你是自来熟。】   海边   克里斯曼捏了捏指节,一脚踹在了牧闻小腿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挺关心明秋阳?”   牧闻“哎哟”一声跪在了明秋阳的沙堡上,“老大,冤枉啊,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我牧闻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谁?”   克里斯曼冷笑:“你的太阳是谁,说说?”   “您问的,那当然是您。”   牧闻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意有所指的说:“我心里几个太阳不重要,重要的是,桑德拉只有一个太阳。”   监狱长。   不管下面的人怎么抱怨,严安的命令就是桑德拉的最高指令。   杰森脖子上缠着一圈绷带走进S区时,一只血淋淋的手从牢房中伸了出来,指缝里全是暗红的血泥,不知道积了多久。   这只手缓缓握住栏杆,在金属表层留下了大面积的红色,半干的液体附着其上,生锈了一般。   杰森身形一顿,低头看过去,黑发青年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从发缝中间露了出来。   “杰森长官,我想出去。”   沙哑的男声熟悉又刺耳。   褚沙。   中央星   斯科特翘着二郎腿,屈指敲了敲桌面,面色阴沉。   一排执法队成员双手紧贴裤缝,低着头面露惭色,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们用褚沙威胁玉吉星星长的做法起效了,玉吉星对他们开放,执法队可以随意搜查,甚至星长还派人协助他们。   这些人做事粗鲁,直接闯入居民楼,问就说是执法队的命令,导致执法队在玉吉星名声扫地,走在路上都要被人翻白眼。   如果只是这样也没什么,但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江舒游不在玉吉星。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斯科特缓缓停下动作,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男人示意最左方的队员出列。   “最后一次锁定江舒游的位置时,你怎么说的?”   那人紧张的垂眼:“我说,江舒游一定在玉吉星。”   “看来你的记性还不错,”斯科特眯起金瞳,“那你记不记得,你说的后半句话?”   男人的头压的更低了,嘴唇干涩,舌头黏在了上颚般开不了口。   他当然记得,他说如果江舒游不在玉吉星,就倒立表演吃枪子,事实证明,赌-博有害身心健康。   斯科特腰身向后一靠,整个人陷进椅背里,眸子危险的看着男人:“现在,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找到江舒游,或者——”   斯科特掏出枪,“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道:“这里面有四颗子弹,你的胃容量大吗?”   男人干巴巴的说:“比心眼小。”   斯科特笑了声,“滚出去,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男人领命跑了,达摩克里斯之剑落到了其他人的头上,温纶没有参与任何搜捕行为,静静的站在窗边。   直到最后一名队员接受完训斥,斯科特才对温纶招了招手,“江舒游当初是你举报的,你觉得他会藏在哪?”   温纶垂下眼,镜片后的眸子漆黑到足以吞噬一切光线。   “我和他不熟。”   “那家伙要么就是在某个臭阴沟里烂了,要么就是躲在角落里研究人类,您如果想抓他,不如想想联邦最令人避而远之的地方是哪儿。”   最令人避而远之的地方?   斯科特的第一反应是园区,第二反应是学校,第三反应是公司。   至少对他来说,宁可蹲牢子也不愿意去这些地方。   “您已经有想法了吗?”温纶推了推眼镜问。   “不算想法,”斯科特拧起眉问:“园区和监狱,哪里更让人难以接受?”   “园区。”温纶的选择和斯科特一样。   此时,真正令人避而远之的桑德拉监狱正热闹着。   本就被厚重的云层和沙土遮蔽的天空迎来了一抹墨色,月光从夹缝中铺散,廉价的灯光包围着人群。   每月一次的例行检查开始了。   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几乎刺穿耳膜,狱警们“哐啷哐啷”的敲击牢门,将B区和A区的犯人全部叫了出来。   海水涨了潮,淹到犯人的脚踝处,冰冷的触感游蛇般上行,里德低声打了个喷嚏,全身哆嗦了一下。   趁这个机会把蔺言的手套扔海里,到时候就和他说弄丢了,蔺言应该不会生气吧?   正盘算着,里德就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男人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一回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眸子。   程北。   脚踝上的电子镣铐已经连续发动了三次,程北痛得全身痉挛,依然不愿意服从指挥。   第四次电击,程北重重的摔在地上,模糊的视线中,他瞧见了一双沾着血的靴子。   少年清亮的嗓音掩盖在海浪声中:“你又没礼貌了。”    第20章   每次例行检查, 总要有几个犯人闹事,他们热衷于和狱警对着干,哪怕被电击、关小黑屋也乐此不疲。   程北向来是这些人中跳的最高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可谓为他量身打造。   几名狱警进入A区时, 犯人们表现的相当配合, 笑眯眯的排成两队, 还不忘和狱警们打招呼。   “长官, 这么晚还加班, 有加班费吗?桑德拉不会叫你们打白工吧?”说话的犯人瘦的像个竹竿,骨头几乎要从皮里刺出来。   被他搭话的狱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滚前面去, 就你话多。”   程北闻言嗤笑了声:“长官, 恼羞成怒了?”   程北的恶名并不是空穴来风, 那名狱警撇了他一眼, 象征性的挥了挥电棍,没再理会他。   “都排好,按顺序出去, 不许掉队!”   程北歪了歪脖子, 舌尖顶起腮帮子,不怀好意的视线被眼睑遮了大半。   克里斯曼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要做就做得过分点。”   牧闻也笑嘻嘻的撺掇道:“是啊,趁着现在蔺言在B区管不到你, 等到了海滩上, 再想做什么就难了。”   听到蔺言的名字,程北眼中的冷意更加明显了些。   这几天他已经缓过来了, 蔺言只不过是借助电击镣铐和手枪才能勉强应付他们罢了,没了外物,他就是只脆弱的羔羊。   正好, 程北很久没吃过肉了。   跟着人流走出A区,白炽灯下是一个个深色的后脑勺,四名狱警分别站在队伍两侧维持秩序。   脚步放轻,呼吸放缓,程北一只手插进兜里,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腰侧。   一步,两步。   “长官。”   男人的声音不高,足够前方的狱警听见,那人扭头的瞬间,程北突然冲了出去,半米的距离在眨眼间缩短。   “砰——!”   程北抱住狱警的肩,将男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倾身而上,屈膝压住了狱警的胸口。   “咔”的一声脆响,肋骨断裂的声音隐没在周围的惊呼声中。   从口袋里掏出牧闻喝空的药剂瓶,程北就地一砸,瓶身从中间断开,尖锐的断口狠狠的扎进了狱警的脖子。   血“噗”的喷了出来,程北也被淋了一手,他还没笑出声,身后直接挨了一电棍。   “操-你爹的程北!老子弄死你!”红着眼圈的狱警对准男人背连砸两下,被同伴抱住拖开时嘴里还在骂。   “咚”的一声巨响,程北躬身倒在地上,脸颊一侧贴着地面,被狱警的血染上了大片的红。   他看见了那名狱警痛苦与惊愕交错的神情,眼中的恶意愈发浓烈。   这才对嘛,他是罪犯,人们应该恐惧他,而不是将他评价为“被蔺言拔了牙的狗”。   对上他的视线,那名狱警更加愤怒了,他咬紧了牙关,呲目欲裂,恨不得当场杀了程北。   但他不能,程北也有人权。   程北害了多少人,都将交由审判庭负责处刑,如果他在这杀了程北,他也要进监狱。   “你先冷静点,”抱着他的狱警急切的喊道:“快叫人把他抬进医务室!”   身旁还算镇定的同事呼吸急促的在终端上敲敲打打,嘴里安慰道:“在叫了在叫了,没事的,来得及。”   很快,他们得到了回信。   两名脚底带滚轮的机械人滑了进来,将被血染红了半个身子的狱警抬了出去,那名急火攻心的狱警也跟了上去。   只剩下两名狱警处理后续。   程北还躺在地上,背后的麻痹感已经散去了大半,他找回了直觉,脚踝上的电子镣铐又被打开了。   “刺啦”   蓝光一闪而过,程北眼前一白,钻心的痛楚从小腿一路上爬,目标明确的在五脏六腑中游走。   身体几乎要散架了。   程北连呼吸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全身动弹不得,眼珠都要夺眶而出似的突起。   真要命啊。   即使痛不欲生,男人依然不忘挑衅狱警:“哈、这么多年还是这一、一套呃、我早就习惯了,你们…呼…你们没点新花样吗?”   程北全身都痛得发抖,颈间青筋直冒,喉咙里还在挤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一半的日子里要挨电。   电击镣铐再痛也不会直接杀了犯人,只要程北能够熬过去,桑德拉制约犯人的法子就又少了一种。   克里斯曼没被电过,他不行,程北行。   牧闻看得头皮发麻,捂着嘴小声问:“他是真不怕死还是有复活甲啊?”   克里斯曼看得正起劲,冷不丁被牧闻打断了兴致,不悦的拧眉:“闭嘴。”   牧闻先是点点头,几秒后又问:“老大,你之前说他是被拔了牙的狗,现在呢?”   克里斯曼不耐的将牧闻的脸推开:“他装了烤瓷牙,你满意了吗?”   牧闻不满意。   他还想让事情闹得更大点,最好能惊动S区,让狱警把S区都叫出来才刺激。   这事也不难。   坏笑着挑起唇,牧闻若有所思的看向队伍后方的明秋阳。   明秋阳也在看程北,他完全不理解程北上赶着找电是什么心态,只能把他归类成和牧闻一样的变态。   明天问问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好了,老板应该也不介意韭菜性格差有案底。   两名狱警头疼的看着程北,即使男人已经倒地不起,他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万一程北突然暴起,他们还真不一定躲得开。   “怎么样,闵盛说他什么时候来了吗?”圆脸狱警问。   “没有,”负责联络的狱警叹了口气,“B区也出事了,闵盛说他暂时抽不开身。”   S区来新人和例行检查撞在了一起,各区的犯人都异常活跃,再加上最近死了不少人,有鲜血的催化,他们的恶念被重新挖了出来。   蔺言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开第三枪。   B区   子弹在地面擦出白痕,一名名犯人倒在地上,全身剧烈的抽搐着,发出凄厉的惨叫。   被打开电子镣铐的只是少数,大部分犯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蔺言对着半空开了一枪,他们就瞬间噤声了。   里德躲在人群里,恨不得把脑袋都藏起来。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这群看似惶恐不安的犯人中,也藏着食肉动物。   犯人们按顺序一个个走出去,一名棕发青年低眉顺眼,咬紧下唇,似乎十分害怕。   他哆哆嗦嗦的从蔺言身边经过,一直因惊恐而颤抖的右手突然抬起,对着蔺言腰间的电棍伸了过去。   “啪!”   蔺言条件反射的一棍子抽在了青年的手上,棍身触碰皮肤的瞬间,青年痛呼出声。   他像只蚯蚓般在地上滚了两下,仰着脸自下而上看向蔺言,痴痴的伸出手,想要触摸蔺言的靴子,“好喜欢…求您,再打我…长官哈啊、长官!”   蔺言被吓了一跳,瞬间退出去三四步,双眸圆溜溜的瞪着。   坏了,遇到真变态了。   闵盛闻声走了过来,厌恶的踢开青年,对蔺言解释道:“桑德拉什么人都有,你离他们远点就好。”   蔺言连连点头。   厚脸皮不要脸他都能应付,这个真不行,不管做什么他都能爽到。   闵盛不太相信蔺言的保证,少年之前在康拉德牢门前的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但容不得闵盛质疑,终端响了。   一声过后是急促的震动,“叮叮叮”的消息提示音不绝于耳。   蔺言好奇的挑眉:“发生什么了,前辈?”   闵盛打开终端,脸色一变,他没有给蔺言看聊天记录,直接说:“程北又闹事了。”   蔺言直觉不是一般的闹事,不然不至于发生消息轰炸。   果然,闵盛又道:“他重伤了一名狱警,导致对方陷入重度昏迷。”   “嘶——”蔺言倒吸了一口气,担忧的抿紧唇。   桑德拉的医疗条件他是知道的,如果创面过大,机械医生未必会进行治疗。   闵盛的下一句话让他放了心:“严安说S区的新犯人学过医,可以让他治。”   闵盛不知道严安是怎么想的,又或者这名犯人有什么秘密,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哪个犯人有这么高的自由度,将狱警的命放在罪犯手里,简直荒诞。   蔺言察觉了闵盛心情不好,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前辈,我们先把人带去海滩吧。”   【夏娃: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人工智能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夏娃:你认识那个S区的新犯人?】   【蔺言:不认识,不知道,不清楚,你不要随便污人清白。】   【夏娃:果然认识。】   瞒不过去,蔺言干脆已读不回,反正进了他袋子的学分绝对不可能吐出来。   闵盛呼出一口气,提起地上青年的后领,将他扔进犯人中间,冷声命令道:“走。”   海滩   A区和B区终于汇合了。   蔺言刚伸了个懒腰,就看到了一身血腥气,走路迟缓的程北,他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脸上、脖子上、一直到手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走路时双腿止不住的颤抖。   为了不让自己在拥挤的人群中摔倒,程北选择将四周的犯人全部推开。   “砰!砰!”   沙滩上接二连三的倒下了几名犯人,他们不敢埋怨程北,趴在地上就不动了。   其他人见状自发的远离他,身边人的减少让程北更加突出,因此,程北的倒地也尽收众人眼底。   蔺言踩着沙子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程北,语气淡淡的:“你又不礼貌了。”   【蔺言:他不是笨蛋,为什么记不住学过的东西?】   【夏娃:因为他不愿意记住。】   【蔺言:那我再教一遍吧,好老师不该轻易放弃学生,哪怕这个学生劣迹斑斑。】   【夏娃: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倒计时开始。】   程北趴在沙子里,血和沙粒混在一起,被冲上岸的海水一遍遍洗刷,浸在水中的身体冷进了骨头缝。   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但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动一动手指都难,这具身体如他所想的那样逐渐适应了电击带来的痛楚,却无法消除那股麻痹感。   从头到脚都像被一根长针串了起来,必须要有人去撕扯,才能体会短暂的自由。   “程北。”   他听到头顶有人在叫他,程北无所谓的想,你爱叫就叫吧,我又没办法回应你。   于是那声音更近了,一只手出现在了余光之中,几秒后,冰冷的海水平等的咬住了蔺言的手指。   程北看到了被洇湿的布料,看到了贴着指腹勾勒出来的轮廓,看到了自己脸上的血像污渍一样附着在蔺言的指尖。   程北也是桑德拉监狱的污渍。   身体麻了,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活跃了起来,程北止不住的开始思考,蔺言想要做什么?   如果蔺言想要感化他,那他就想太多了,程北确信自己没有良心,在肋骨下跳动的是一块染满黑泥的烂肉。   “根据我学到的知识,桑德拉的电子镣铐可以保证十五分钟左右的麻痹状态,该状态会随着使用次数的叠加而逐渐缩短。”   蔺言蹲下身,将程北的脸上的沙粒缓缓擦干净,继续道:“距离你恢复知觉还有四分钟。”   “你想去海里玩玩吗?”   什么?   程北艰难的转了转眼珠,蔺言的话从耳道里爬进来,又爬了出去,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他无法理解蔺言的意思。   好在,蔺言是个乐于为人解释的好孩子。   他拨开程北凌乱的头发,露出男人阴沉沉的双眼,双手捧起他的脸,程北的面部肌肉还没恢复,没有任何表情。   倾身,额头与额头相贴。   蔺言嘴角下压,少见的露出了冷淡的神色:“你还记不记得,几天前,就在这里,有一名A区囚犯被沙蛟吞腹,身受重伤?”   “啊,你先别误会,我知道他也是大奸大恶之人,没有为他讨公道的意思,但是,你这次有点太过分了。”   湿漉漉的手套按在程北的脸上,鼻尖能够闻到咸腥的海水味,也能闻到蔺言身上的香氛。   柠檬吗?   思绪在天上胡乱飞舞,程北从来不会忏悔自己的过错,只会以行恶为荣。   少年睁着一双澄澈的蓝眸,声音没有往日的雀跃:“前辈没有得罪过你,你就想要他的命,程北,你真可怕。”   程北耳尖动了动,目光中流露出些许不可思议。   可怕的是你才对。   脸上的温度消失了,视线中的蔺言站直身体,目光沉静的看着他,道:“犯人A74112号,犯人B0974号,出列。”   牧闻和里德应声走了过来,比起笑嘻嘻的牧闻,里德已经流了一身冷汗了。   这不是例行检查,这是一场对程北的处刑。   “长官,我来了!”   不用蔺言多说,牧闻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抓住程北的一条胳膊就往海边拖去,里德也赶紧依瓢画葫芦。   一望无垠的海面在向程北招手,程北呼吸急促了些,却没露出惧色,这个时间,青舌海兽该睡了,只是一些普通的肉食海鱼,没关系的。   连四次电击他都熬过来了,这些海鱼还能咬死他吗?   最先浸入海中的是双膝,接着是小腿、腰、双臂、肩颈…头颅。   牧闻“呜呼”一声,松开了手:“去远航吧,程北!”   里德不敢说话,只对着程北暗戳戳的比了个中指,他做的确实隐蔽,连程北本人都没看到。   时间还没到,程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根浮木般在海面上沉浮。   血腥味在海水中扩散开,鱼群蜂拥而上。   不断扑腾的小鱼们用利齿拽住了他的皮肉,将还在垂死挣扎的男人向下拖。   还有多久?   还有多久才能恢复知觉?   “咕噜噜”海面上涌起血泡,程北痛得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大的原点,无论他怎么剧烈挣扎,四肢都没有给予更多回应。   眼前黑了下去。   他彻底到了海面之下。   岸上的囚犯们大气不敢喘一声,程北本身的高危性先不谈,他是克里斯曼的人,蔺言公然对付他,就是不给克里斯曼脸。   克里斯曼会怎么做?   他们好奇,但他们不敢看克里斯曼,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克里斯曼本人倒是挺无所谓的,程北这种疯狗,法泽星多的是,只不过程北比他们更强,克里斯曼才允许他加入霍华德家族。   他唇角上扬,笑看程北彻底消失在海面上,眸光残忍而充满兴味。   蔺言知道的事他也知道,从程北被扔下去开始,克里斯曼就无声的在心底倒计时。   最后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克里斯曼没再数,眼珠一撇,对着蔺言的背影低笑了声,心软的长官啊,你不杀了他,他就会咬死你。   别人在恐惧蔺言的手段,说这个少年何其残忍,何其不好招惹,克里斯曼却看到了少年冷淡面容下的善良,他确信,蔺言没有亲手杀过人。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给他机会呢?   你为什么不彻底折断他的脊梁呢?   你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呢?   因为这只是教训,克里斯曼想明白了,蔺言只想要给程北一点教训,他还抱有程北能够变成好人的幻想。   新长官还不知道,这里的犯人已经从根上烂掉了,除了斩断,别无选择。   真可怜。   克里斯曼摇摇头,可怜的长官。   你不该来桑德拉的。   海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有犯人咽口水,也有犯人因恐慌而咽口水。   蔺言也在倒计时。   准确来说,是夏娃在倒计时,蔺言暂时还做不到一边和程北说话一边数数。   【夏娃:放心,生命体征还在正常线,他没那么容易死。】   【蔺言:他会悔改吗?】   【夏娃:要听实话吗?】   这个反问等于告诉了蔺言答案,少年垂下眸,失落的心情在胸腔发酵。   桑德拉的凶名在整个联邦都传播的极广,学校放他来之前也对蔺言进行了心理素质考核。   他顺利过关了。   现在,蔺言出现了低落情绪,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夏娃:会的。】   夏娃的机械音在这一刻如同天籁。   蔺言瞬间雀跃起来,腰也挺直了,腿也并拢了,往那一站就是兵。   他的笑容落进有心之人的眼中,被解读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蔺言:真的吗?】   【夏娃:真的,他一定会悔改的。】   工作备忘录上缓缓浮现一行字:善意的谎言不算谎言。   上一行是前几天留下的:不要骗傻子。   “哗啦!”   男人挥动着双臂,从海面下浮了上来,一只只小鱼被他抓着尾巴扔了出去,有些在半道就被程北捏死了。   手上是碎裂的鳞片,眼鼻是趁虚而入的海水,他在浪涛中起起伏伏,竭力睁开眼,看到了岸上的少年。   那人双手背在身后,冷白的探照灯从他的头顶一圈圈的扫过,漂亮的面孔一闪而逝。   狱警们握着警棍如棋子般散落在各处,现在,他们都在看他。   无数囚犯列队站在他的背后,像是没有表情的木偶,静默的看着少年对程北降下审判。   他是达摩克里斯之剑。   他就是那方天地的一切。   男人咬紧了牙,向着海滩的位置游了过来,伤口碰到盐水的滋味不好受,痛得程北几次险些重新陷落。   但他不甘心。   你就看着吧,程北想,看着我从绝境中逃离,看着我继续挑衅狱警的威严,看着我的凶器抵住你的喉咙。   我要杀了你。   岸上的少年忽的笑起来,眼尾弯成了月牙,薄红从耳根蔓延到面颊,一汪喜意按耐不住的从海水般的瞳孔中满溢出来。   程北的动作迟缓了一瞬,周身的海水似乎也蒙上了那古怪的薄红。   你在高兴什么?   我是来杀你的,你不要笑,你应该哭,你应该哭才对。   被海水刺激的双目泛红,程北一睁一闭之间,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失温和失血也让他越来越提不起双臂。   疲惫上涌,程北只能不断用不甘去催化体力,逼迫自己冲到那可憎的少年面前。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只要想着这个念头,他就能化为被情绪操控的野兽,空空如也的腹部不需要食物填充也能迸发出力量。   杀了他,再用他的血果腹。   终于爬上岸,程北脱力的跪在泥沙中,他睁着不断流泪的双眼,嗅着鼻尖的腥气,仰视蔺言。   真疼啊——   长官,您才是最可怕的。   蔺言稍微收了笑,温柔的用指背替程北擦拭眼下的浮泪。   “为什么不愿意好好听话呢?”蔺言似乎很苦恼,声音愈发柔了下去。   水雾散去,程北真正看清了少年的面容,以及那双瞳孔中切实的担忧。   杀了我吧。   程北咽了口唾沫,嗓子像被刀拉过一样疼。   蔺言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从程北额头的伤口处挑出一片亮晶晶的鳞片。   那双手下移,摸到了程北的颈侧,隔着布料都让人感受到暖意。   以及危险。   人类最致命的部位落在蔺言的手中,程北仿佛再一次被扔进了海里,这一次,他没有力气挣扎了。   就让蔺言杀了他吧。   “惩罚很难受,不是吗?”少年问。   声音很近,对程北来说却很远。   惩罚不难受,蔺言的善意才是让程北痛苦的毒素。   你怎么能让我如坠冰窟,又对我火烧烟燎。   这是折磨!这是虐待!这是酷刑!   “我是怎么教你的?”   要有礼貌。   于是程北扯着狰狞的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根本不能称之为笑的笑容道:“感谢您的教诲,长官。”   求您,杀了我吧。   下一瞬,眼前一黑。   程北彻底昏迷了过去。   闵盛静静的看着,这是本该由他主导的例行检查,舞台却由蔺言全权接管,少年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颗未经打磨的原石已经自己摸索出了掌控罪犯的技巧。   执法队一定会喜欢他。   时间回到例行检查开始前,S区   杰森为难的看着褚沙的手,警惕的退开两步,“大少爷,不是我不帮你,我就是个破打工的,没资格擅自做主。”   “要不这样,你和监狱长打个招呼,监狱长批准了,我一定放你出来。”   褚沙动了动干涩的眼珠,沾着血的手指在地面上画了一道痕,“终端给我。”   “我来。”   杰森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给他终端,严安追究起来,工资还不是从他账户里扣。   他当即苦恼的摇摇头:“我没带终端,下次吧,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一定给您。”   褚沙缓缓抬起头,一动不动的盯着杰森,眼神刀割般剜过那张厚实的脸皮。   “下次?”   褚沙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脸几乎压在栏杆上,漆黑的瞳夹在两根金属栏杆中间,阴冷的圆睁着。   “杰森、长官,趁我还愿意叫你一声长官,不要给脸不要脸。”   青年呼出的热气喷在栏杆上,蒙上了一层水雾,杰森的笑容也像那层雾一样薄的可怜。   “大少爷,真不是我不想帮你,”杰森蹲下身,搓了搓手说:“您要我办事,总得给点好处吧?”   左右躲不过,不如捞点油水。   褚沙缓缓弯起眼,面上却看不出一丝笑意,他的表情生硬而虚浮,像是一张画上去的假面,只有血污有实感。   “你要钱,还是要升职?”褚沙屈指撩起遮住左半张脸的刘海,唇角上扬:“还是,想要谁的命?”   杰森背后发寒,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蹿,他连忙摆摆手说:“您随便给点钱就行,我很好打发的。”   褚沙相信他很好打发,但他不相信严安。   贪得无厌的监狱长就像滑溜溜的水蛭一样不断的趴在犯人身上吸血,他胆小,一把枪就能吓到他,他也胆大,只要好处到位,严安什么都干得出来。   青年再一次说:“终端给我。”   交易成立,杰森没再推辞,将自己的终端从栏杆缝隙中递了进去。   “啪嗒。”   血滴在了屏幕上。   褚沙无所谓的用指腹抹去,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备注为“祝好死”的严安,以及另一个特殊的角色。   “最喜欢的后辈…这是谁?他也是狱警吗?”   “是新来的实习生,三个月之后就要走了。”杰森回道。   他没告诉褚沙备注是蔺言自己写的,毕竟,从结果上看,他确实挺喜欢这个后辈的。   实习生——褚沙想起来了。   今天早上似乎有吵闹声,但是他当时因为失血昏昏沉沉的,没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不过康拉德应该没讨到好,不然他早就到处炫耀了。   “他今天,好像是和闵盛一起来的。”褚沙恶意的眯起眼,点开蔺言的聊天框,缓缓输入了一行字。   【四个木:我喜欢你。】   褚沙总是乐于折磨他人,用杰森的号向后辈表白,说不定会被后辈讨厌一辈子。   妄想潜规则后辈的卑劣前辈,这个名号就作为杰森糊弄他的惩罚好了。   半分钟后,褚沙得到了回复。   【最喜欢的后辈:我也喜欢你呀前辈,好好养伤,以后我们一起去S区巡逻!】   【最喜欢的后辈:小狮子追尾巴跑.jpg】   什么玩意?   没意思。   褚沙斜了眼一无所知的杰森,退出聊天界面,找到了严安的电话。   为了防止江舒游找茬,严安秒接杰森的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却不属于江舒游和杰森中的任何一人。   “我想出去。”   那人没有做自我介绍,四个字直接吐了出来,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严安理所当然的听出了说话者的身份,他果断驳回:“不行。”   “你上个月已经出去过一次了,按规定,S区犯人三个月才能出来一次。”   规定就是随意修改的涂鸦,褚沙从来不理会规定。   “我要出去。”青年的声音比先前低了一些,威胁的意味也浓了许多。   褚沙还有一年就可以出狱,如果严安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他,等褚沙出去,严安就要等着受罪了。   这个道理严安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更不能轻易放褚沙出去。   “大少爷,你就在里面待一会儿呗,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平,A区死了一打,尸体都按斤称的,你这病殃殃的样子出来不是找死吗?”   可惜,严安苦口婆心的劝告到了褚沙耳朵里只剩下“A区”、“死了”等关键词,青年瞬间亢奋的红了眼圈,催促道:“快让我出去。”   就这么想不开吗?   严安没办法,既然劝不动褚沙,那就先把责任推掉。   只听男人严肃的说:“杰森,是你把终端给褚沙的对吧?那他就交给你了,让大少爷出去放两天风,记得看好他,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杰森苦哈哈的应下了,其他都好说,最难的是怎么保证褚沙的人身安全,桑德拉现在和死神来了没两样,褚沙总不能和死神硬碰硬吧?   和死神不行,和江舒游倒是行。   将褚沙放出来后,杰森一直警惕的盯着他,褚沙每次都会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直到把杰森逼退。   穿过一间间仿佛根本没有活人的牢房,他们在S12号牢房前站定。   他没忘记和江舒游接头的任务,但有褚沙在,杰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对一监管也太折磨人了。   江舒游的打扮和做贼似的,除了一双凤眼,杰森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黑布,他刻意藏着自己的身份,杰森也不会多问。   打工人只要有耳朵就行了,不用长嘴。   江舒游的视线在褚沙和杰森的脸上来互扫视,最后命令道:“开门。”   语气比褚沙还不客气。   杰森是负责看管他的,不是给他当管家的,江舒游的话落在了地上,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   “今天是例行检查的日子,S区犯人禁止出去。”杰森解释道。   说完,他指了指褚沙:“哝,褚大少爷也只能在塔里散散步,明天才能出S区。”   后天就得回来。杰森在心里说。   他不敢当着褚沙的面说,免得大少爷情绪一激动给他也来两下,一个崔堂已经够折磨人了。   江舒游挑眉:“例行检查?”   “有监控吗?我想看。”   有是有,但杰森还是为难的摇摇头:“别看了吧,每次例行检查都会发生血腥事件,犯人们永远拒绝配合。”   “我要看。”这次开口的褚沙。   他比了个手势,道:“五十万,给我看。”   “好嘞!”杰森二话不说将外套一脱垫在地上,请褚沙坐好,麻溜的打开终端,调出监控画面。   “来来来,少爷,您请。”   他殷勤的模样得了褚沙一声嗤笑,但杰森不在意。   五十万,少爷爱笑多笑。   江舒游什么也看不到,百无聊赖的扣着地板,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指不定有一天真给他挖出去了。   监控中一片昏暗,陆陆续续的脚步声逼近,很快,海滩挤满了人,褚沙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程北又在找事了。”褚沙喃喃道。   他期待着程北做点什么,让血糊满整个摄像头,但出乎意料的,程北居然轰然倒地。   稍一思考,褚沙就明白了。   “电击镣铐啊…”青年双瞳发冷:“我还记得它的滋味。”   陌生的脸从镜头一角走近,穿着一身笔挺的狱警制服,湖蓝的眸在阴影处几乎与海洋融为一体。   “我讨厌他。”褚沙动了动唇。   下一句。   “他是谁?”   杰森暗道不好,含含糊糊的说:“就是,普通狱警啊。”   褚沙没有被他糊弄过去,黑白分明的瞳逼近了些,他问:“名字。”   杰森身体后仰,面色惊惶还故作镇定的回答:“您出去之后就知道了。”   “要保留惊喜感,是吧?”   是吗?   褚沙歪了一下头,声音平静,毫无起伏:“我没有耐心。”   “告诉我,他是谁。”不再是疑问语气,显然,褚沙不会再给杰森下一次机会了。   杰森背后发寒,终于将那人的名字说了出来:“蔺言。”   “当啷!”耳边传来金属撞击的巨响。   褚沙和杰森齐齐捂住了耳朵,痛意钻进了脑子里,半天缓不过来。   “我艹!”杰森低骂了一句,看到褚沙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愤怒降了大半。   江舒游自己也不好受,但他还是嬉笑着说:“长官,也让我看看那位蔺言长官呗。”   怎么又来一个?   杰森拿着终端就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被这些S区的家伙盯上,蔺言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杰森攥紧了终端,大脑飞速转动。   不客气的犯人才不管他怎么想。   江舒游直接从栏杆中伸出手,大力拽住了杰森的袖子,从他手里抢过了终端。   画面定格在蔺言的侧影上,探照灯打在他的肩头,影子伸进海面,像是一道长长的骨刺。   在那影子的尽头,有人在水下挣扎。   他的身躯被影子刺穿。   在三人的身后,康拉德无声的注视着屏幕,喉结滚动了一下。   吞咽。   **   医务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被单,崔堂平静的面容被蹙起的眉破坏,他的呼吸逐渐偏离了规律,越来越急促。   广阔无垠的海面,少年抓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脸埋进了咸腥的海水之中。   寒冷的液体钻进他的鼻腔,涌入喉,没过下半张脸。   恐惧在这张脸上爬行,他竭力挣扎,却挣不开牢牢捆紧的绳索,尖叫和粗喘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向着蔺言求救。   少年如他所愿。   堵住喉咙的水向下退开,停留在脖颈处,似乎随时准备反扑。   “嗬、咳咳咳!”崔堂借助咳嗽将体内的水逼出来,眉目痛苦的拧在一起。   不等他说话,蔺言再一次用力,崔堂痛苦的扭动身躯,水波一阵阵的漾开,然而,这一次,蔺言没有再给他机会。   他在深海中溺毙。   高塔之上,少年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下一瞬,两人双双坠落。   崔堂的心脏发出了尖锐的叫喊声,拥着他的少年却笑吟吟的,颅顶裂开的瞬间,少年消失了。   一只白鸽从怀里飞了出去,下一瞬,崔堂的眼前被红色覆盖。   密林深处,一把猎枪对准了他的心脏,而崔堂无所遁形。   无论他跑到哪,枪口总能在第一时间锁定他的位置,仿佛甩不掉的背后灵。   “砰——!”火光一闪而逝。   崔堂倒在了泥泞的地面,失血的感觉熟悉而痛苦,温度和意识共同远去,疼痛感却越来越明显。   是你。   又是你。   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以至于崔堂开始思考,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黑暗的屋子、突然照进来的月光、血、枪伤、还有那只举着枪的手——   蓝色。   崔堂猛地睁开眼。   他动了动手臂,掌心按住了被子弹灼伤的部位,那里被一层层绷带裹住,像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梦中,蔺言杀了他三十六次。    第21章   医务室亮着灯, 刺目的白光照进了崔堂的眼底。   男人恍惚了几秒,用手背挡住眼皮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摆脱了梦境。   梦和现实的缝隙之中,那双湖蓝的眸越来越模糊, 崔堂再试图去回忆时, 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想坐起来, 五脏六腑传来的痛意又逼着他做一具僵硬的木乃伊。   崔堂醒来的第二分钟, 两名守在受伤狱警身边的机械人立刻将他控制住了。   无机质的机械音听起来比海水还冷:“躺下, 你需要休息。”   崔堂一点都不想休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那位不知名的狱警, 可惜, 崔堂的身体状况不能支撑他这么做。   重新躺回床上, 男人眼珠转了转, 看到了脖子上裹着厚重纱布的狱警,许久不曾喝水的嗓音听起来干涩又磨耳朵:“他怎么了?”   机械人灯泡大的眼睛闪了闪光:“A区犯人程北恶意袭警,从明天起关上为期一周的小黑屋。”   “才一周?”崔堂忍不住想笑, 一笑, 腰侧的弹孔就被牵动着疼,吸了两口气,男人嘲讽道:“我可是在里面关了半个月。”   机械人上下扫描了崔堂一遍,将他的过往违规记录翻了出来。   【S区犯人崔堂   三个月前, 夺走了一名狱警的手枪, 致两名犯人一名狱警死亡,关小黑屋一个月。   出来后不知悔改, 试图潜入地下仓库未果,关小黑屋一个月。   再次出来时状况堪忧,精神涣散, 调理恢复后再次试图袭警,关小黑屋半个月。】   “你,”机械人说:“半个月关少了。”   崔堂嗤笑:“程北的一周也关少了。”   他见过程北,那家伙也是个犟骨头,关小黑屋根本不可能让他长记性,只会迎来更加疯狂的反扑。   崔堂侧过身体,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伤口处,笑着问:“这位快要退休的超老款机械人,你知道打伤我的狱警是谁吗?”   两名机械人同时歪了一下脑袋,发出“嘎达嘎达”的脆响。   没有回答崔堂的问题,一名机械人背后伸出了细长的机械臂,将支起上半身的崔堂再次按回床上:“你的伤口崩开了。”   温热的血溢出了纱布,崔堂无所谓的说:“小伤而已。”   另一名机械人无情的拆穿了他:“小伤不会让你昏迷这么久。”   蔺言很会挑地方,既不会伤到根本,也不会让崔堂恢复的太快。   好学生。   腰间的纱布被解开,崔堂五指蜷缩了一下,机械臂太冷了,一碰过来,崔堂全身都生理性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沾满血的纱布被丢进了垃圾桶,干净的纱布重新裹住了伤口,崔堂忍不住抱怨道:“严安挣了那么多钱,怎么不给你们装个表皮?”   “因为他不需要我们治疗。”   “那可不一定。”崔堂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下个月,他要回桑德拉待上五天,你们觉得我能不能在五天之内给他一场难忘的回忆?”   机械人替他盖好被子说:“前提是你下个月不在小黑屋里。”   崔堂笑容一僵,他跳过了这个话题,问:“所以,击伤我的狱警是哪位?”   “看着很面生,不会是才来的吧?”   机械人依然没有给予回答,崔堂将他们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花板。   桑德拉的狱警百分之九十都来自低等星,低等星的治安有多差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低等星生活的孩子必须学会各种防身的手段,才能顺利活下去。   除了狱警,不少B区甚至A区的罪犯也来自低等星。   老乡,但不同的选择注定了不同的结果。   那位狱警会是哪个星球出来的?   崔堂正一个一个排除记忆中的低等星,医务室门口突然传来了骚动声,男人被打断了思绪,不悦的拧眉看去。   两名犯人托着一名昏迷的犯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狱警。   崔堂瞳孔骤缩,站在门口的分明就是当时对他开枪的少年!   医务室里有灯,外面却是一片漆黑。   蔺言倚在门口,灯光只能照到他的侧脸,蓬松的金棕发被帽檐压住,尾部微微翘起。   那张熟悉的脸被光影斜斜的切割成两半,一半隐没于黑暗之中,一半是融化的蓝。   是你。   就是你。   崔堂没有开口,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只是看着,用双眼囚禁那道高挑的身影。   牧闻和里德将昏迷的程北往空出来的病床上一扔,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崔堂,快步跑回蔺言面前。   “长官,您要在这里守着吗?”牧闻嬉皮笑脸的问。   “嗯。”蔺言缓步走进医务室,坐到程北床边。   牧闻见状也拉了个椅子坐下,里德不敢坐,拘谨的站在一边。   崔堂忍不住好奇,受伤的人是谁?   机械人滑了过去,将程北被海水浸湿的头发撩了起来,露出毫无血色的脸。   崔堂一愣。   程北?   他又看向病床上气若游丝的狱警,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下唇。   尝到了淡淡的血丝,崔堂震惊的神色渐渐隐没了下去,心中依然惊疑不定。   即使刚才只是瞥了几眼,崔堂也能确定程北伤得有多重,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动物咬烂了。   他就像是从海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还在滴着水,没几秒就把床单洇出大面积的湿痕。   克里斯曼就放任他的手下被折腾成这样?   还是说,崔堂眯起眸子,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程北有异心,克里斯曼借狱警的手教训他?   那也不可能,以克里斯曼那种傲慢自大的性格,对于有异心的手下,绝对会亲自动手。   那就是克里斯曼也护不住程北?   崔堂几乎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克里斯曼要是都护不住自己的手下,那狱警们此举就是在杀鸡儆猴。   克里斯曼怎么可能甘心当猴。   左思右想得不出合理的结论,崔堂也累了,他无所谓的歪过脑袋,注视着坐在病床边的少年。   “长官。”   男人轻声唤道。   蔺言闻声望去,脸色难看的男人躺在病床上,身上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黑色的碎短发压在枕头上,眼神有些古怪,至少蔺言看不懂。   谁啊你?   蔺言茫然的看着他,等待着男人的下一句话。   空气凝固了十多秒,崔堂什么也没说,蔺言不明所以的看向牧闻:“他为什么不说话?”   当初夏娃的马赛克打的太厚,以至于蔺言根本没认出崔堂,但亲眼目睹一切的牧闻就不一样了。   他认出来了,但他没想到蔺言没认出来,只当蔺言想给崔堂一个下马威。   因此,牧闻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哪边他都得罪不起,置身事外最好。   蔺言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程北身上。   “怎么样,他不会死吧?”   机械人“嘎巴嘎巴”的摇摇头:“都是皮外伤,晕过去只是因为太累了。”   牧闻咋了咋舌:“天天啃草,能不累吗?”   蔺言也想起了食堂的神奇菜谱,好消息是狱警吃的比犯人好些,坏消息是也没多好。   【夏娃:明天周六,有甜品吃。】   【蔺言:犯人也有吗?】   【夏娃:他们有肉。】   人毕竟不是草食动物,桑德拉虽然黑心,每周六、日还是会给犯人吃点肉的。   当然,小黑屋里的家伙还是继续啃草。   替程北上了药,机械人滑到一边,再次进入休眠状态。   它已经很老了,距离报废还有一年左右。   另一名机械人无声的站在一边,蔺言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抵在了牧闻的肩上。   “我也好累。”   牧闻不知道他哪里累,活儿不都是他和里德在干吗?   “长官,您可以不用这么尽职尽责,”牧闻劝道:“摸摸鱼就不累了。”   你说的有道理,那谁来帮他应付夏娃?   蔺言连连摇头,发丝在空气中划出饱满的弧度,“不行,我绝对不会摸鱼的!”   夏娃你听到了吗?   夏娃没给出回应,倒是崔堂的眉头高高挑起,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少年将克里斯曼的手下折腾成这样,居然和牧闻关系这么亲密?   牧闻不也是克里斯曼的走狗吗?   他只不过在小黑屋里待了半个月,怎么桑德拉突然就变得这么陌生了?   又打了一个哈欠,蔺言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对着牧闻勾了勾手指,“你跟我出来。”   里德忍不住抬起眼,蔺言只叫了牧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松了口气,里德站的更直了。   牧闻笑眯眯的伸了个懒腰,跟着蔺言走出医务室,一边走嘴里一边不消停。   “长官,有什么事不能当众说,我胆子小,您可别找个隐蔽的地方把我弄死了,要是想策反我,那也用不着,天无二日…”   “停。”   蔺言转过身,戴着手套的掌心轻轻捂住了牧闻的嘴:“安静点。”   牧闻眨了眨眼,点点头。   靴底和地面发出轻轻的撞击声,蔺言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地界,终于停了下来。   牧闻没了最初的松弛,紧张的转了转眼珠,背后靠在墙上,防止被袭击。   “长官,您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这样我怪害怕的。”嘴里说着害怕的男人一只手缓缓握紧,警惕的扫视四周。   “我听前辈说,程北袭击狱警时使用的凶器是空掉的药剂瓶。”   蔺言转过身,盯着牧闻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牧闻食指扣了扣墙壁,笑容不变:“我不知道啊,长官,程北怎么弄到药剂瓶的,你应该去问他。”   蔺言嘟囔了一句:“骗子。”   牧闻听到了,立刻露出冤枉的表情,他确定自己不会有危险,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长官,长官,好长官,你信我啊。”   牧闻围着蔺言走了一圈,食指指着自己的心口语气坚定的说:“真的不是我给他的!”   蔺言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不是你给的,那就是你故意放在能让他拿到的地方。”蔺言退后一步,不让牧闻继续围着他转圈。   “我只是随便放了个地方,谁知道他会拿走,”牧闻紧跟着凑了过去:“长官,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蔺言定定的看着他,问道:“没有?”   “没有。”   “要是有怎么办?”蔺言又问。   “那就罚我明天吃不到肉,”牧闻可怜兮兮的说:“在桑德拉,没有比这更严重的惩罚了。”   蔺言终于信了,垂眸思索了几秒,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握住牧闻的手,声音很轻:“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夜风吹起了少年的发,他应该很少遇到这样窘迫的处境,脸皮也不如牧闻厚,耳根几乎红得能滴出血。   眼皮小心的抬起,又很快落下,蔺言含糊的问:“你不会生气吧?”   被湿手套握住手指的感觉并不舒服,牧闻却笑了:“长官,您是狱警,有质疑任何人的权利。”   “像杰森长官、闵盛长官,都是先来一电棍再审问,您比他们温柔多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蔺言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少年头压的更低了,但是嘴还是和心站在一边:“你那个时候真的很讨厌。”   “我现在也很讨厌。”   牧闻反手握住蔺言的手,贴到少年的耳边轻声说:“程北拿的是另一瓶药剂。”   不是牧闻喝的那瓶。   蔺言意外的睁大了眼,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牧闻笑着说:“看到的啊。”   “长官,你不是夸过我知道的很多吗?”   牧闻耸了耸肩,提醒道:“崔堂既然醒了,您就要小心了,他绝对不会安分太久。”   崔堂?   蔺言愣了一下,意识到牧闻指的是刚刚医务室里那个一直盯着他看的男人。   原来长这样啊。   没有圣光和马赛克之后终于像个人了。   “但是,他伤势愈合后就会被重新关进S区吧,哪有时间来报复我?”   “那就不好说了。”   牧闻搓了搓发冷的大臂,摇了摇头:“只要他想出来,总能找到机会。”   牧闻猜的没错,崔堂确实打算给蔺言一个惊喜,但这份惊喜建立在他能够双脚走路的前提上。   没有人会害怕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病号。   **   S区   杰森绝望的看着终端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逼近十二点,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与之相对,褚沙愉悦的眯着眼,手指一下一下在小臂的伤口上抠挖,血疤重新裂开。   “啪嗒”   血一滴一滴顺着手腕滑落,褚沙干裂的唇扬起,死皮被他撕了下来,又是一股血腥气。   康拉德背靠着栏杆,嫌弃的捂着鼻子抱怨道:“没人想闻你那肮脏的血,褚沙。”   褚沙缓缓扭过头,摇晃的发丝遮住了左半张脸,圆溜溜的右眼眨了眨,问:“你在闻吗?”   康拉德嫌恶的扬起下巴,“我不能不呼吸。”   褚沙又问:“很难闻吗?”   没等康拉德再说话,青年已经移开了眼,他攥起沾满血污的绷带,对着康拉德的牢房扔了过去。   康拉德发出一声尖叫,傲慢的姿态不在,只剩下满脸的厌恶。   他想把绷带扔出去,又不愿意触碰,最后只能恨恨的闭上眼退到牢房的角落里。   褚沙缓缓爬到康拉德的牢房前,双手握住栏杆抹了两下,阴森森的笑起来:“习惯了就不难闻了。”   见他还想得寸进尺,康拉德受不了了,忍着嫌恶抓起地上的绷带,隔着栏杆环住了褚沙的脖子。   “唔!”褚沙发出一声闷哼,氧气被阻隔在气管之外,无头苍蝇般找不到入口。   康拉德是抱着杀了他的心去的,下手丝毫不留情。   他紧紧的拽着绷带,似乎听到了骨骼移动的咯吱声。   “呃、赫你要、杀了我吗?”褚沙艰难的喘息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眼球突起,面部充血,浮上了诡异的色块。   心跳缓慢而沉重,褚沙的视野边缘开始模糊,世界仿佛倒转了过来。   康拉德没说话,动作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观点。   褚沙不挣扎,也不反抗,渗着血的手臂自然垂在地面。   血液和他的生命共同流逝。   “彭!”杰森一电棍甩在了康拉德的手背上,心有余悸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褚沙,蹲下身替他扯开绷带。   “大少爷,我求你了,别再给我增加工作量了。”   杰森拍了拍他的脸,确定褚沙还有意识,深深的叹了口气。   褚沙没觉得自己给杰森添了多大的麻烦,五十万,买杰森一条命都够了。   低低的喘息着,褚沙双眸幽幽的盯着天花板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   再过十分钟,他就可以离开S区了。   “还有十分钟。”褚沙动了动酸胀的脖子,歪过脑袋提醒道。   “是是是,十分钟。”杰森翻了个白眼,将褚沙从地上扶起来,让他靠着墙壁坐好。   明天周六,褚沙想出来不会是为了吃肉吧?   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杰森盘腿坐到一边看终端。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杰森一点开消息栏就被密密麻麻弹出来的短信扑了一脸。   咋了咋舌,杰森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点开闵盛的聊天框,一目十行扫了过去。   “我艹,”男人忍不住说了句脏话:“程北这狗崽子居然袭击狱警!”   嗯?   褚沙动了动眼珠,等着他继续说。   然而,杰森话音顿住,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   杰森下意识想回答,意识到问话的是褚沙,又沉默了下去。   亮起的屏幕上,闵盛的消息就和他本人一样,语气波澜不惊。   【闵盛:蔺言把程北扔进了海里。】   原来,当时在海里的是程北吗?   【闵盛:程北被送去医务室了,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   杰森苦笑了声,本来是能见到的,现在见不到了。   抬起头,杰森看了眼半个血人一样的褚沙、目光充满恶意的康拉德以及不知道底细的江舒游,缓缓捂住了脸。   这还不如和程北当病友呢。   江舒游一手托腮,布料下的唇扬起:“喂,长官,我学过医。”   “可以让我给那位被袭击的狱警看看。”   杰森立刻警惕的摇摇头:“不麻烦你了,我们有机械医生。”   江舒游遗憾的耸肩:“在外面,想要我帮忙可贵了。”   多贵杰森也不敢把命交到江舒游手里,他干笑了声,移开视线。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五,还剩下最后五分钟,就是周六了。   蔺言和牧闻回到了医务室,比起他们离开时,医务室里多了几个人。   明秋阳、克里斯曼。   “哟,长官,你回来了?”克里斯曼双手插兜,懒散的靠在墙上,金发下的深邃双眼在牧闻身上停了一瞬,很快移开。   “你怎么来了?”蔺言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闵盛的身影,腮帮子无意识的鼓了起来。   “前辈没带你们回A区吗?”   克里斯曼伸出自己缠着绷带的双手,道:“我是伤患,伤患来医务室很合理。”   明秋阳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克里斯曼,眼中流出一丝讥诮。   “可是你白天的时候没有缠纱布。”蔺言指出了疑点。   随后得意的叉腰,看穿了克里斯曼的谎言让他颇有成就感,扬着下巴说:“你别想骗我。”   “那您可真细心,”克里斯曼轻轻拍了拍掌心,脚尖勾住一张椅子踢了过去:“长官,坐。”   蔺言没坐,拉着明秋阳让他坐:“你怎么了,你也受伤了吗?”   明秋阳摇摇头,按着蔺言的肩让他坐下,道:“我没事。”   “真的吗?没事你来医务室干嘛?”   蔺言仰着脖子,同低头的明秋阳四目相对,眼中明晃晃的担忧火球一般灼人。   明秋阳避开了他的视线,解释道:“我不放心你。”   嗯?   蔺言眨了眨眼:“我有什么值得不放心的?”   【夏娃:也许他怕你被醒来的程北套麻袋。】   【蔺言:不能吧,你不是说程北会悔改的吗?】   夏娃自知失言,沉默了一瞬。   【夏娃:那就是怕克里斯曼套你麻袋。】   【蔺言:可是我和克里斯曼是朋友。】   你真的以为用枪换来的朋友算朋友吗?   夏娃不知道说什么好,它的资料库里没有搜到任何相似的案例。   最终,夏娃选择了闭嘴。   反正里德肯定套不了蔺言麻袋。   明秋阳还没说话,克里斯曼低笑了声,视线飘到了崔堂身上,嘲讽道:“是啊,你不放心什么,不就是S区的犯人吗?长官既然制服了他一次,还怕再来第二次吗?”   这话是赤裸裸的拱火,崔堂听懂了他的意思,给了克里斯曼一个阴冷的眼神。   克里斯曼不怵他,继续道:“长官,您说是吧?”   蔺言不好说。   他还记得白天时明秋阳说的那番话,估计明秋阳是以为他怕崔堂了。   蔺言身子后倾,用后脑勺蹭了蹭明秋阳的肋下,安抚似的说:“我不怕,你也不用太紧张。”   明秋阳“嗯”了一声,搭在蔺言肩上的手却没收回去。   明秋阳对待蔺言是全然保护的姿态,牧闻看着只觉得好笑。   明秋阳又不是没看到程北的下场,真以为长官是软柿子让人随便捏吗?   蠢货。   他又看向克里斯曼,对着自己名义上的老大笑了笑,“老大,你们都在这陪程北的话,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急什么,”克里斯曼指尖朝下点了点:“待在这,等程北醒了你再走。”   牧闻立刻垮了脸,求助蔺言:“长官,您忍心看我一晚上不睡觉吗?”   蔺言也困,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忍心,但比起其他人,还是对你比较忍心。”   克里斯曼嗤笑出声,“长官,这么说我在您心里地位还挺高。”   蔺言抿了下唇,迟疑道:“大概吧。”   大概是什么回答?   克里斯曼正要追问,就听少年说:“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是我让你留下你也不会听。”   现在笑的人轮到牧闻了。    第22章   蔺言带着牧闻、里德以及昏迷不醒的程北走了, 例行检查却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程北的所作所为,今晚狱警们都憋着股气,动作也略微粗暴了些,电棍时不时落到某个不服从命令的囚犯腿上。   囚犯们有真痛的, 有故意装痛乱叫的, 海边一时间热闹不已。   话是这么说, 真正不服管教的那位却根本没人敢靠近。   克里斯曼一手插兜, 一手无聊的搭在后颈上, 头颅高高扬起,面对着海滩静静站立着, 像在月下摆pose的石膏像, 也像行为艺术者, 反正不太像忏悔的罪犯。   闵盛提着电棍从他身前身后反反复复路过了四次, 都没能让克里斯曼眼神动一下。   最终,闵盛什么也没说。   体谅一下大少爷接受不了生活落差吧。   “不管一下吗?”圆脸狱警用手背挡着嘴低声说,眼里有些许忧虑:“他要是脑子出问题了, 我们很难和霍华德家族交代。”   另一名咬着烟的狱警闻言翻了个白眼, “交代什么,霍华德根本不会管失败者。”   “但是,那位家主不是说有隐疾吗?”   圆脸狱警的声音放得更低了:“说不定哪天克里斯曼就被接回去作为继承人了。”   这种没有权威认证的小道消息听听就算了,闵盛从来不会当真, 但圆脸狱警有句话没说错, 脑子出问题得早点治。   桑德拉不能再有第二个褚沙,不然狱警和犯人谁都不好过。   他推开八卦的几名狱警, 径直走向了克里斯曼。   其他故意嚎叫卖惨的犯人也瞬间收了声,眼神在闵盛和克里斯曼身上来回移动。   一个蔺言不够,闵盛也来凑热闹?   “克里斯曼。”闵盛叫了他一声。   克里斯曼掀了掀眼皮, 将左手放下,语气轻慢的问道:“长官,有事吗?”   闵盛提起电棍,在他腿侧挥了一下,扇起一阵风,“入队,克里斯曼。”   “什么队?”克里斯曼面露讥诮,“您要我和那群废物站在一起吗?”   被骂废物,其他犯人也大气不敢出一声。   骂骂呗,又不会少一块肉。   明秋阳倒是耿直,微微皱起了眉,但他沉默惯了,细微的面部情绪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容我提醒你,克里斯曼,你和这些废物的生活在同一个监狱,吃同样的食物,受同一批狱警管理。”   闵盛对待罪犯从不委婉,直接戳中了克里斯曼的痛处:“你和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克里斯曼的自视甚高,会被现实粉碎的一干二净。   空气瞬间凝固了,有古怪的气味在其中飘荡,如果不是血腥味,那一定是即将到来杀戮。   闵盛的话比任何电击都有效,精准的让克里斯曼破防了。   几名狱警齐齐后退了几步,免得闵盛的血溅到自己身上,大家都是同事,感情也就比路边的蚂蚁多一条触须。   “怎么办,闵盛要是死了,蔺言不会把克里斯曼也扔进海里吧?”   “闭嘴,别瞎说,呸呸呸。”   “你呸的是闵盛死还是克里斯曼被扔进海里啊…唔!唔唔!”   捂住同事的破嘴,圆脸狱警猫着腰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更低一些,用气音骂到:“都让你闭嘴了!你也嫌自己脖子太光滑了想开洞吗?”   听到这话,那狱警立刻没了声。   他们都看到了受袭击狱警的惨状,心有余悸的咽了口唾沫。   咸腥的海风吹动单薄的囚服,克里斯曼屏住了呼吸,脖颈处青筋暴起,金发下的双瞳危险的折射出野兽般的光芒。   如果是以前的克里斯曼,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扯掉闵盛的舌头,但他只是深吸了几口气,将怨毒从脸上扒了下来,换上虚假的平静。   “那我也提醒你一句,闵长官,我杀了你,也不过是再加几年刑期罢了,但你敢杀我吗?”   克里斯曼上前一步,狠狠的撞了一下闵盛的肩膀,从他身侧路过时刻意拔高了声调:“废物!”   好一个美式霸凌。   对得起他这一头灿烂的、充满刻板印象的金发和高大体格。   克里斯曼就这么慢悠悠的走了,闵盛看着他的背影,将手中的电棍直接扔了出去,克里斯曼耍了个帅,反手接住电棍——“嘶!”   开启自动模式的电棍带来剧烈的灼伤感,金发男人瞬间松开手,看着陡然焦黄了一片的掌心,扯了扯唇角,“果然是低等星出来的货色,只会使这种不痛不痒的下作手段。”   克里斯曼的嘲讽对于闵盛来说同样不痛不痒。   他的出身从来不值得嘲笑,闵盛能走到这一步,儿时的经验功不可没。   但他懒得和克里斯曼这种自视甚高的上等人多说什么,捡起滚落的电棍,回身走到排好的犯人面前,“报数!”   大家都对流程都不新鲜了,懒洋洋的挨个报了起来,动作间止不住发出窃笑。   然后就被闵盛的电棍教会了安静。   克里斯曼将手掌在裤缝上擦了两下,转身向着医务室走去。   桑德拉的路灯比在黄沙中挣扎着释放光辉的星星还少,有时候克里斯曼真的会怀疑桑德拉是不是快倒闭了。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兄长再看不惯他也不会允许霍华德的血脉落进时刻有可能倒闭的废弃监狱里。   严安从霍华德手里不知道吃了多少好处呢。   克里斯曼就不同,他不爱做冤大头,也不喜欢形式主义,如果当初的赢家是他,兄长就会死在他继位的当天。   当然。   这就是他输给兄长的原因。   人们总是偏爱愿意给好处和利益的冤大头,哪怕这个冤大头会在事后一滴不剩的全挖回来。   走着走着,克里斯曼听到了机械轮滚动的声音,还有布料的摩擦声,克里斯曼脚步一顿,思维一瞬间歪向了脱轨的方向。   可惜,桑德拉的环境不容许人类考虑太多,保暖思淫-欲的两大前提一个都达不了标。   他是冲着蔺言来的,却有了意外之喜——崔堂醒了。   以及,一个不起眼的B区罪犯捧着一双手套站在机械人对面,机械人背后的管子接在了洗手池的水龙头里,再从它的五指指尖喷了出来。   医务室有太多可以对付顽固血渍的方法了,没一会儿,里德就得到了一副近乎全新的手套。   刚欣喜的抬起头,他就和门口的克里斯曼对上了眼,里德先是一惊,紧接着露出谄讨好的笑容。   “霍华德老大,晚上好!”   声音掷地有声,和软骨头一样的姿态全然不符。   克里斯曼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里德手中湿漉漉的手套,问道:“这是谁的?”   克里斯曼想知道,随时有人告诉他,里德也没有撒谎的必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是蔺言长官的。”   这个回答符合克里斯曼的猜测,也更加让他兴致高涨。   “他的手套怎么在你这?”   里德将蔺言进入桑德拉监狱第一天时发生的事情删删减减的概括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了完美受害者。   至于在监狱外受到的“小教训”,里德只字不提。   克里斯曼也不在乎他话里有几句真几句假,从里德手里捏起手套的一角,甩了甩,随手拿起桌上的空药盒装了进去,往自己兜里一塞。   一套动作坐下来行云流水,里德连制止都没来得及,手里就空了。   不是,这,你,啊?   里德努力了这么多天的鸭子飞了,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不用面对蔺言,第二反应是完了,克里斯曼要是拿这个去见蔺言,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吗?   搓了搓手,里德弯着腰靠近了些:“老大,这我要还给长官的…您,能不能……”   话不用说完,克里斯曼已经理解了他的未尽之意。   “不能。”   克里斯曼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里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退开两步站到机械人身旁,心和它的肢体一样凉。   机械人歪了下脑袋,安抚的拍了拍里德的肩:“喝牛奶吗?”   里德勉强的笑了笑,好意心领了,心领就够了。   目睹了全程的崔堂记下来他们对话中提到的名字。   蔺言。   短短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梦中那道身影终于有了实影,同样的,一次次濒死的痛苦和难熬也再次清晰起来。   昏迷前,蔺言对他开了一枪。   他会连本带利还给蔺言三十七枪。   或许是崔堂白日梦做得太入神,当克里斯曼走到他的床边时,男人仅仅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没做什么。   克里斯曼是个爱得寸进尺的,一脚踩在崔堂的枕边。   如果明秋阳在这里,他也许会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动作、角度、神态,全都如出一辙。   或许是专门对着镜子练习过吗?   “这不是S区的崔堂吗?怎么沦落到和程北一样的下场了?”克里斯曼面露怜悯,在那浅薄的怜悯之下,是根本藏不住的讥嘲。   崔堂脑袋都不动一下,冷声道:“带着你的破腿滚远点。”   克里斯曼还能怕他,双手抱臂,幽幽的笑起来:“我的腿好得很,能跑能跳,你呢,能从床上站起来吗?”   崔堂看到了他的手,也笑了。   他夸赞道:“确实好,比你的手好多了。”   他这么一说,里德才看到克里斯曼灼伤的右手,被电流灼伤的皮肤呈现一股灰黄色焦皮,掌心的软肉低陷了进去。   有经验的都知道,这是电棍造成的伤痕。   里德忍不住腹诽,怎么会伤到这里,又不是戒尺。   克里斯曼注意到了里德的视线,阴狠的剜了他一眼,里德立刻脚一跨躲到机械医生背后,小声说:“牛奶给我留着。”   今天好像真的要喝了。   机械医生高兴的点点头。   克里斯曼才不管里德现在是什么心情,没好气的问:“蔺言呢?”   私下里,他是不爱叫蔺言长官的。   牧闻才是那个满嘴长官,恨不得一脚插进狱警行列分工资的家伙。   当然,他们都知道,实习生没有工资。   里德唯唯诺诺的说:“和牧闻出去了,就在您来之前五分钟吧。”   听到牧闻的名字,克里斯曼下意识皱了下眉,A区犯人里,比起明秋阳,他更不喜欢牧闻,他总是喜欢背地里搞一堆小动作,防不胜防。   克里斯曼只能先让机械医生给自己包扎,搞定后,就靠在墙上继续摆pose。   蔺言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   牧闻被留在了医务室,明秋阳和蔺言并肩走了出来,没人邀请,克里斯曼也跟了上来。   问就是朋友。   “狱警宿舍怎么这么偏,还旧,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吗?”克里斯曼看着阴影中的高楼,啧啧称奇。   一听这话,蔺言立刻跟着吐起了苦水,“就是啊,我之前想吹头发,吹风机还坏掉了,幸好前辈房间买了新的。”   “哪个前辈?”克里斯曼挑眉。   蔺言叫谁都是前辈,根本分明不清。   “闵盛前辈,他人真好。”蔺言说完又点了点头,像是在赞同自己的话。   掌心隐隐作痛,克里斯曼嗤笑道:“我倒是看不出来。”   明秋阳也看不出来。   闵盛的口碑无论在狱警之中还是在罪犯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差,知道的说他唯利是图,不知道的说他寡义薄情。   反正,不是值得交心的人。   不过蔺言都这么说了,明秋阳也不是会当面诋毁别人的人,左右他和闵盛也不熟。   “送到这里就好了,”蔺言给了明秋阳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进去啦,你自己回A区。”   明秋阳点点头,他是难得让人省心的罪犯,不怪蔺言最喜欢和他相处。   克里斯曼又被无视了。   蔺言快步跑进打开的宿舍大门,回过头对着二人挥了挥手臂,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里之前,克里斯曼听到了少年明朗的喊声。   “你也是,晚安!”   阴云密布的心情瞬间转晴,克里斯曼轻哼一声,手心的痛意都淡了。   他就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忽视他。   第二天早上,蔺言看到了杰森凌晨两点发来的消息。   【好心的杰森前辈:今天就待在宿舍里,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不要出门!】   【好心的杰森前辈:肉和甜品让闵盛给你打包回去,总之你绝对不要踏出宿舍楼半步。】   【好心的杰森前辈:褚沙出来了!】   【该消息已撤回】   【该消息已撤回】   【该消息已撤回】   【好心的杰森前辈:明天见。】   【好心的杰森前辈:讨厌的蓝眼睛。】   不用猜,最后两条消息一定是褚沙发的。   【夏娃:麻烦的角色来了,你要听劝吗?】   【蔺言:一天不上班,我会扣学分吗?】   【夏娃:扣全勤分。】   夏娃都这么说了蔺言还能在宿舍坐以待毙吗?别说褚沙了,就是监狱长他都要请对方吃一顿。   饭钱从校园贷扣。   【夏娃:他很危险,你考虑清楚,褚沙做事全凭喜好,没有逻辑,他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   你说的对,可是学分更重要。   蔺言果断选择了胡说八道,将儿时看过的童话故事和狗血偶像剧结合了一番,第一句话就把人工智能干沉默了。   【蔺言:虽然他说讨厌我,但是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所以他其实是暗恋我吧?】   【夏娃:?】   【夏娃:不必为了学分牺牲这么大。】   不,人工智能根本不懂。   只要不扣学分,别说被精神病罪犯恐吓了,就是和他上演一番七擒七纵也是可行的。   问题是褚沙已经在监狱里了。   遗憾的蔺言试图用自己单身十九年的零恋爱经验说服夏娃。   【蔺言:你想啊,他嘴上说讨厌我,但是他叫我蓝眼睛哎,这不是爱称吗?】   【蔺言:我还是觉得他喜欢我。】   你这话自己信吗?   夏娃知道蔺言嘴硬,就是放不下学分,没再说什么,反正必要的时候,它会启动电击镣铐的。   确保蔺言不受伤,是它的第一职责。   更何况,虽然总是说蔺言傻,但夏娃绝不会真的将中央星联邦大学的优秀学生和没把握就以身犯险的傻子挂钩。   蔺言总是能给它惊喜。   将消息截图发给闵盛,蔺言重新躺回了床上,既然杰森都这么说了,那他稍微赖一下床也是合理的吧?   【夏娃:或许是还活在梦里吗?】   好强的攻击性。   掀开被子,少年重重的哼了一声,乖乖下了床,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发型,蔺言越看越不满意。   【蔺言:我听说头发软的人性格也软,真的吗?】   【夏娃:我没有头发。】   哦。   那真是抱歉。   蔺言戴好帽子,心虚的抿了下唇,轻手轻脚的溜进了走廊,做贼似的钻进了电梯。   要是被杰森发现他偷偷跑出来,不会挨训吧?   正想着,电梯下降到二楼,门“叮”的一声开了,蔺言和闵盛四目相对,双方都有些无措。   这么快?   蔺言往左边挪了挪,将位置空出来:“前辈,早。”   闵盛“嗯”了一声,和他肩并肩站到以前,目光落在对面的门上,蔺言的倒影尽收眼底。   少年眼神躲闪,脑袋低垂着,每隔三秒看一次终端,屏幕反复亮起又熄灭,像是在等消息,但他的聊天对象恐怕已经睡死过去了。   看得出来,人尴尬的时候真的会假装很忙。   没等到闵盛说话,蔺言已经在心里背了七八个台本了,等着等着,电梯在一楼停住。   少年风一样冲了出去,然后就被闵盛无情的扯住了后领。   “杰森都提醒你了,你还要去?”   蔺言转过身,先把自己可怜的制服从前辈的魔爪中救了出来,这才慢吞吞的解释道:“总要见的,今天见不到,以后也要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以褚沙的身份,他真想见蔺言,三个月的时间,有的是机会。   闵盛没说赞同,也没反对,只问:“你不怕吗?”   少年心虚的表情褪去,忽的笑起来,海水从瞳孔中溅出来,凝成细闪的碎星。   “前辈,我都来桑德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蔺言向前跨了一步,环住闵盛的一条胳膊,亲昵的说:“狱警不可以在犯人面前露怯,不然犯人就会变本加厉,对吧?”   这是蔺言签的合同上的语句,听到他背出来,闵盛眼神闪了闪。   按照严安的说法,蔺言直接翻到了签名页,一个字都没看。   但闵盛没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点了点头,替蔺言压了一下帽子,将后脑一小缕倔强的翘起的头发塞了进去,道:“走吧,今天食堂有巧克力曲奇,一人两块,我的那份也给你。”   少年猛地跳了起来,连带着闵盛的的胳膊都被往上拽了起来。   他紧紧抱住闵盛的肩,和男人脸颊贴着脸颊,声音蜂蜜般粘腻:“前辈!为了巧克力曲奇我可以爱你一辈子!”   闵盛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整个人立在原地,直到蔺言松开手时憋着的气才呼了出去。   “走吧走吧,前辈,我来带路!”   蔺言欢快的走在前面,闵盛被他牵着手跟在后面,路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看来褚沙出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其他狱警也小心谨慎,尽量避免在外晃荡。   食堂   一楼是罪犯的用餐处,二楼属于狱警,三楼独属于监狱长。   褚沙直接去了三楼。   严安半个月的伙食预算他一次性全花了,然后对着满桌子的菜挑剔了半天,最后只动了一口香草冰淇淋。   “好冰啊。”   失血过多的时候,身体好像也这么冷。   褚沙说这话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以至于杰森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满。   他试探的问:“那,吃点热的?”   褚沙缓缓放下勺子,捧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晃了晃,直接对着一楼砸了下去。   汤碗正中桌面,打翻了一名犯人的盘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一楼的犯人蓦地静了下来。   这熟悉的感觉,不会是褚沙吧?他又出来了?   犯人们面面相觑,沉默了几秒后,不约而同的捧起满盘的肉大快朵颐起来,赶紧吃完赶紧跑。   牧闻就是那个被打翻了盘子的倒霉蛋。   他躲得快,汤倒是没溅身上,可惜了好好的肉和汤。   不管多么罪大恶极的犯人,只要在桑德拉待上一周,都会学会珍惜粮食。   没看天天叫着血的康拉德也安安分分的啃草吗?   叹了口气,牧闻走到打饭口,重新要了一盘肉,这次他长记性了,直接站在角落里吃。   褚沙趴在围栏上,漆黑的瞳静静的注视着下首的犯人,他们都很讨厌,但他今天不是为了这些人来的。   “人呢?”   杰森没听清,问道:“什么?”   “蓝眼睛。”   褚沙扣住围栏的十指“收紧,“那个蓝眼睛,没来吃饭吗?”   你都看到聊天记录了还问什么,蔺言肯定不会来啊。   杰森隐晦的翻了个白眼,装傻道:“不知道啊,可能他不饿吧,或者饭菜不合胃口。”   这个敷衍的答案褚沙显然不满意,他歪了歪脑袋,用双臂撑起身体,一只腿踩在了栏杆上。   年久失修的围栏不堪重负般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插进地面的金属根部晃动了两下。   一楼的犯人瞬间闻声看去,脖子都险些扭歪了。   “这个疯子……”有人呢喃道。   与此同时,食堂的门开了。   “呼——!”   风声在耳边作响。   蔺言走进食堂时,正好目睹了一具从三楼坠落的身影,黑发在空中吹拂,露出眼下浓重的黑眼圈。   那人也看到了他。   身躯与长桌相撞前,褚沙的唇动了动,无声的念道:蓝眼睛。   “轰——”   一呼一吸间,褚沙已经狠狠的砸在了餐桌上。   烟尘四散,木屑漫天。   蔺言猛地收回自己迈出的左脚,土拨鼠一样钻到了闵盛的身后。   救命啊!   有人碰瓷啦!    第23章   看到褚沙时, 闵盛下意识想要伸手拦住蔺言,蔺言倒是动作快,说躲就躲。   摸了一手空气,闵盛一时间哭笑不得。   将蔺言从背后拉了出来, 男人说:“别躲了, 你昨天才立了威, 今天怎么又在犯人面前露怯。”   蔺言磨磨蹭蹭的露出半个身体, “实习生的事能叫露怯吗?”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木质的桌面裂开, 中间向下凹陷,褚沙躺在废墟之中, 艰难的喘了两口气, 眼珠干涩的动了动。   蔺言钻出来的动作顿了顿, 重新缩到了闵盛身后。   好的, 先让我们来算一下存款吧,根据桑德拉的法律,一条人命的价值是——   三万星币。   约等于四等星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   但是玉吉星星长私生子的命显然不能按照市场价算, 面对一位疑似碰瓷的囚犯, 合格的狱警应该怎么做?   选项一,窝囊的告诉他我没有钱,实在不行我也跳一次,咱两扯平了。   主打一个比谁更不怕死。   但是蔺言很惜命, 他只是实习生, 不是敢死队,学分可以买他的尊严, 不能买他的命。   选项二,指着他说“你怎么装死啊”然后迅速离开现场,连夜逃跑。   此事在《水浒传》中早有记载。   但是没有飞行器, 蔺言无法离开镜环星。   选项三,有问题找夏娃。   蔺言果断选择了三。   【蔺言: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夏娃:你要的天降来了,喜欢吗?】   【蔺言:TD。】   有温纶就挺好的,蔺言决定从今天起坚定一个竹马原则。   【夏娃:温纶一定会很高兴。】   震惊的犯人们反应了过来,食堂里传来一阵骚动声,牧闻捂着嘴小小的发出一声惊呼,褚沙犯病的次数多了,直接从三楼跳下来还是第一次。   他幸灾乐祸眯起眼,褚沙跳下来的地方正好是之前汤泼下来的位置,怎么不算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都安静。”闵盛抬手掌心朝下压了压,走到褚沙身边观察了几秒。   褚沙的双臂搭在木板上,瞳孔没有涣散,呼吸放缓,虽然脸色苍白,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闵盛和褚沙是老相识了,知道这人命有多硬,蹲下身问道:“站的起来吗?”   褚沙根本没理他。   他翻了个身,从躺在地上变成跪在地上,十指蜷缩扣着地面,向前爬了两步,从木块碎片中脱身。   “哇”的吐出一口血,褚沙保持着这个姿势缓了几秒。   手臂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他也没有多施舍一个眼神。   喘了口气,黑发青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语气遗憾,又带着诡谲的阴森感:“好像,没我想的那么疼。”   褚沙的身体曾在一次次伤痛中反复愈合,各种各样的治疗药剂,有副作用的,没副作用的全灌了进去。   科技与狠活双管齐下,多年下来,这具身体的耐受性早就超过了普通人。   只要头部不受到致命重创,褚沙可以随便折腾自己的身体。   推开试图扶他一把的闵盛,褚沙一步轻一步重的走向门口的蔺言。   少年背光而立,五官在晨曦中模糊的像一副油画,但不妨碍那双湖蓝的瞳依然抓人眼球。   “蓝眼睛,你好啊。”   褚沙一步步走近,唇角向脸颊两侧扬起,嘴边的血丝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无比突兀。   目睹了全过程的杰森从三楼跑了下来,停在楼梯口处,没再上前。   完了。   真让他们俩遇上了。   蔺言定定的站在原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他似乎已经闻到了褚沙身上的血腥味。   【蔺言:他来了他来了,他朝着我的方向走来了!】   【夏娃:别紧张。】   【夏娃:记住,先退缩的人先输。】   记住了有什么用,人生难道是迎难而上就能赢的吗?   蔺言仿佛在和褚沙玩一二三木头人,可惜褚沙从不遵守游戏规则规则。   “褚沙…”闵盛开口想拦,得了对方一声闭嘴。   最终,褚沙在蔺言面前半米处停住。   “我叫褚沙,沙滩的沙,不过我不喜欢沙子。”褚沙一边说,目光一边在蔺言身上反复扫射。   少年的长相和打扮与昨晚监控中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股子危险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阳光晒过后的柔软和温暖。   褚沙上半身向下弯,脑袋伸到了蔺言面前,被黑发遮住的左眼隔着缝隙盯着他瞧。   牢牢将夏娃的告诫警记于心,蔺言任他看,比联邦大学门口的校长雕像还敬业。   沉默了半晌,褚沙说:“你比昨晚更讨厌了。”   啊?   什么昨晚?   等一下,昨晚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一点关于褚沙的内容都不记得?   【蔺言:难道我失忆了?】   是克里斯曼偷偷给了他一闷棍还是牧闻在他的水里下毒?   【夏娃:想点有可能实现的。】   想不出来。   蔺言确定自己和褚沙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交集。   猹般矮下身子,蔺言从褚沙旁边小跑溜走了,一路跑到闵盛肩旁,少年才回头问:“昨晚,我们见过吗?”   “没有。”   褚沙站在原地,没追上来,他抬起右手,亮出杰森的终端:“但是我对你打过招呼了。”   “蔺言。”   褚沙第一次念他的名字,语调有些怪异:“你没有回复我。”   这不礼貌。蔺言下意识在心里接了一句。   靠着墙角啃肉排的牧闻玩味的睁大了眼,褚沙居然是冲着蔺言来的,有胆子啊。   倒是杰森,牧闻摇摇头嗦了口肉汤,怎么连自己的终端都保不住,像他们这样天天违法乱-纪的,每次出事了第一时间就是销毁终端。   不一定有用,但流程不能少。   杰森还是经验太少了,退休之后可以考虑入他们的伙儿,看在这几年的交情,牧闻不介意多多关照他。   只不过——牧闻眼珠子转了转,借着碗边掩盖自己的笑容。   在此之前,得先出去才行。   食堂里的味道并不好闻,肉香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容易引起一些不好的联想。   蔺言皱了皱鼻子,从闵盛的左边绕到了闵盛的右边,嘀咕道:“前辈,我突然没食欲了。”   闵盛依然警惕的盯着褚沙,随口回道:“那我们走?”   他这么一说,蔺言瞬间挺直了腰,人怎么能因为遇到小小的碰瓷就放弃一周一次的巧克力曲奇,还是双份!   伸出右手,蔺言眼巴巴的问:“那个,不喜欢沙滩的褚沙同学,我饿了,有什么事可以等我吃完再说吗?”   位置扭转,现在褚沙才是背着光的那个,蔺言的五官清晰起来,平心而论,这一是一张挑不出错的脸。   更讨厌了。   褚沙还是喜欢残缺的东西。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在等。”   青年抹去脸上的血,问道:“杰森,不邀请一下你最喜欢的后辈和我们共进早餐吗?”   共进早餐,明明是十分友善的四个字,由褚沙说出来就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一直当透明人的杰森被提溜了出来,背地里对着褚沙翻了个白眼,杰森笑嘻嘻的问:“闵盛,蔺言,你们要吃什么,今天褚大少爷买单!”   立刻有围观的犯人起哄,牧闻也在里面浑水摸鱼,多吃一口就是赚了。   二楼有狱警悄摸探头向下看,褚沙每个月都要从S区跑出来,但鲜少有为了谁而特意出来的情况。   和崔堂一样,褚沙的情报同样保密级别极高,只有监狱长可以查看。   知道褚沙讨厌蓝色的,整个桑德拉也就严安和蔺言两个人而已。   狱警们难得见褚沙如此反常。   “说起来,蔺言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只听说他是中央星的,有人知道具体点的消息吗?”   “你管人家什么身份,反正三个月之后就要走了,你还指望他带你一起走吗?”   “问一句都不行?”那狱警抱怨了声,没再说下去。   下方,闵盛直接拒绝了褚沙。   男人用鞋底蹭开地面上的血,提醒道:“你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别让星长担心。”   骤然听到星长两个字,褚沙的瞳孔扩大了些,眼白的空间被压缩的更加狭窄,和细密的血丝争夺最后一席之地。   “闵盛。”   褚沙轻轻叫了他一声。   “你在故意激怒我吗?”   蔺言一听这句就知道褚沙和玉吉星星长的关系恐怕不太好,他左右转了转脑袋,缓缓向着杰森的方向移动了一步。   见褚沙还在看闵盛,蔺言又挪了一步。   很好,距离逃到杰森背后还差三十步,加油啊蔺言,再努力一下,你很快就安全了!   正给自己打气的时候,夏娃就这么不凑巧的开口了。   【夏娃:没有哪个狱警遇到闹事的罪犯时想的是逃跑。】   谁说没有,我啊。   蔺言理直气壮的昂起了脑袋,怕吸引到褚沙的注意力,又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   【蔺言:你不会要我和他当面对线吧?】   他敢从三楼跳下来哎!   蔺言连树都爬不上去。   【夏娃:你不是说他暗恋你吗?】   蔺言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睁着无辜的双眼盯着靴面,没作声。   人工智能原来真的会把玩笑当真啊。   没办法了,为了学分,硬着头皮上吧。   捏了两下手指,蔺言重新以任何人都发现不了的小幅度动作挪了回去,隔着闵盛的肩,少年第一次认真的看向褚沙。   褚沙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因为狱警和犯人对S区的妖魔化形容,导致蔺言一直把褚沙和“瘦长鬼影”、“电锯狂魔”之类的形象挂钩。   实际上,褚沙看起来危险性并不高。   或许是长期失血外加伙食没营养的原因,褚沙面颊瘦削,走在路上跟个披了衣服的骷髅架子一样。   要是在桑德拉之外遇到他,蔺言说不定会好心送褚沙去流浪汉收容所。   “不愿意去医务室的话,我可以叫学过医的犯人过来,”蔺言上前一步,挡在闵盛面前道:“S区新来的那个,你和他相处的好吗?”   “随便你喜欢我还是讨厌我,我的职责就是对你负责。”   确认褚沙没有暴起的意图,蔺言悄悄握住后腰的手枪,再次向前跨了一步。   “先和我出去怎么样,你也不喜欢被人当猴看吧?”   蔺言的动作其实并不隐蔽,褚沙的视线顺着少年的右手偏移了一瞬,心下了然。   这点把戏也想偷袭他吗?   也正是在褚沙的视线从闵盛身上移开的刹那,蔺言歪了下脑袋,闵盛和杰森同时掏枪。   “砰!砰!”两声枪响,一颗子弹击中了青年的小腿,另一颗好巧不巧擦着地板飞了出去。   蔺言疑惑的“嗯”了一声。   这么近的距离,杰森也能空靶?   伤上加伤,褚沙彻底歪倒在地。   他虚弱的动了动脖子,双臂撑着地面想要重新站起来,这一次,他不像刚才那么顺利了。   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无果,褚沙重新躺了回去,空气中似乎有烤肉味,不知道是从腿上飘来的,还是谁的碗里。   杰森收起枪,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褚沙身边蹲下,“行了吧大少爷,非要这样才能老实。”   “监狱长说了,你今晚就得回S区。”   着重强调了一下真正的罪魁祸首,杰森捞起褚沙的一条胳膊,将青年半拖半拽的带出了食堂。   直到门关上,蔺言才放松了下来。   转身冲到闵盛身边,蔺言海豹般“啪啪啪”鼓了几下掌:“前辈,你和我真有默契!”   闵盛想笑,但他在犯人面前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形象,拉着蔺言走上二楼,这才稍微掀起唇。   “杰森也和你很有默契。”   蔺言鼓了鼓嘴:“杰森前辈故意打偏了,他害怕得罪褚沙,前辈,你不怕吗?”   替蔺言拉开椅子,闵盛在他对面坐下,解释道:“杰森害怕得罪的不是褚沙,是玉吉星星长。”   褚沙多好得罪啊,谁都能杀了他,反正他也从来不反抗。   “有区别吗?”蔺言歪了歪脑袋。   接过闵盛递来的筷子,蔺言将尖端仔细对准,问道:“得罪褚沙不就是得罪玉吉星星长?”   闵盛擦了擦手,端来两盘曲奇饼干放在蔺言面前,又替他扶了下袖子,这才说:“玉吉星星长已经不需要他了。”   所有竞争者都没了,他的位置也坐的稳稳当当,参与下次选举的五位候选人中有三个都是玉吉星星长的拥趸,现在,玉吉星星长可以准备安享晚年了。   见蔺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闵盛继续道:“褚沙明年出不了狱,玉吉星星长希望他死在桑德拉。”   “啊?”   蔺言松开曲奇,想了想,又重新拿了起来,“前辈,你怎么知道?”   闵盛还以为蔺言会问为什么,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蓦地收了声。   蔺言的直觉还在发力。   他一只手握拳支着下巴问:“杰森前辈肯定不知道这个,不然他对褚沙不会是那样的态度,前辈,你和玉吉星星长有私交吗?”   “还是说,监狱长?”   蔺言的敏锐再次让闵盛感到惊讶,这孩子有的时候看起来傻,有的时候又十分会抓重点。   直觉系确实令人头疼。   见闵盛不说话,蔺言自顾自猜测了起来:“能把死刑犯秘密送进桑德拉,玉吉星星长和监狱长一定有过密切联系,当时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后手,现在不需要了,打算借桑德拉处理掉两年前那起案件的唯一知情者。”   “监狱长基本不在桑德拉,这事他做不来,肯定交给了信任的人去做。”   蔺言缓缓放下双手,湖蓝的眸子定定的盯着他瞧,“杰森前辈说,您经常去S区见褚沙,是为了这个吗?”   闵盛将盘子向前推了推:“先吃,吃完我再告诉你。”   突然吃到这么大的瓜,谁还吃得下巧克力曲奇啊?   答,蔺言。   吭哧吭哧的啃完了四个巴掌大的巧克力曲奇,蔺言双手捧着湿巾捂住嘴唇,闷闷的问:“可以说了吗?”   原来只要把吃饭当成工作,幸福的事也会变得很累。   闵盛给他倒了杯水,解释道:“监狱长确实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但是,我不会杀褚沙。”   蔺言低落的情绪散去了些,捧着杯子问:“真的吗?”   闵盛“嗯”了一声。   “杀了褚沙,得利的是监狱长,我什么好处也没有,白给人打工。”   就像旁人说的那样,闵盛有野心,还不小,当然不会满足于给别人当刀子。   听他这么一说,蔺言眉心一跳,“所以你去找褚沙是为了什么?”   “一个小小的交易,我会在出狱日期之前伪造一场越狱事件,反正没有飞行器,一段时间后,所有人都会认为褚沙死在黄沙里了。”   “实际上呢?”蔺言像在听故事一样,喝了两口水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了,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闵盛。   快说,急死我了。   【夏娃:我也急。】   人工智能的工作太枯燥了,实习生打工,它们监视实习生打工,难得能听到八卦。   【蔺言:你先给我加分。】   【蔺言:这个我也急。】   “实际上……”   闵盛迟疑了一下,有些事情他不确定该不该让蔺言知道,少年三个月后就走了,没必要淌这潭浑水。   “医务室的机械人快报废了,一年后会被当做垃圾送出去,把那个机械人身体内部拆开,塞他一个绰绰有余。”   也就是褚沙把自己折腾成一副干尸的模样,比较好塞,要是换克里斯曼,那就只能分成几块塞了。   “等一下。”蔺言放下杯子,学生的习惯还在身上,说话前先举起了手。   “意思是,褚沙会被送到回收机械人的地方吗?”   桑德拉的医疗机械人型号十分老旧,市面上几乎见不到,以严安的抠门程度,不可能重买高级货,多半是送回去换几个新零件再拿回来。   如果蔺言没有记错,书上说,最早发展医疗机械人的星球是——   法泽星。   克里斯曼的老家。   **   中央星   斯科特接到了来自玉吉星星长的通讯。   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身形高瘦,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肉,双颊凹陷,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他轻轻的笑着,眼角的褶子并不和蔼,只显得老谋深算。   除了那双同样阴测测的眼睛,褚沙的外貌与玉吉星星长相似度并不高。   “您有什么事吗?”斯科特合上文件,正襟危坐。   玉吉星星长笑而不语,眸光先是打量了一圈背景里的程设,接着才落到斯科特身上。   斯科特伦纳德,伦纳德这一代的长子兼第一顺位继承人,同时,也是S区犯人弗朗泽戴维的表哥。   和其他满手人命的罪犯相比,弗朗泽的罪名根本不够看。   普普通通的经济犯,但骗钱骗到了联邦审判长的头上,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真让弗朗泽骗到手了。   最后被审判长亲自量刑,扔进桑德拉思过五年。   敛下眸子,玉吉星星长笑呵呵的问:“斯科特队长,前些日子,您的手下找到了我这里,要求我提供一名逃犯的下落,并且送来了一张照片,不知道您是否知情?”   “我让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斯科特二郎腿一翘,双手往膝盖上一叠,道:“既然你已经看到照片,那我们也顺便聊聊褚沙的事吧。”   玉吉星星长掩面摇摇头:“您明知我丧子心痛,还送来这样一张照片,置我于何地?”   “丧子?”   斯科特只觉得好笑:“那么大个人不还活的好好的吗,还是说你想亲自进桑德拉见见?”   玉吉星星长又叹了一口气,眉毛深深的拧紧:“您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儿子在两年前就去世了。”   见他还装傻,斯科特也不给脸了,“非要我把人扔你脸上你才认吗?”   玉吉星星长放下手,表情依然悲戚:“您追查的那名逃犯,有下落了吗?”   包庇罪是不敢认的,转移话题倒是快。   斯科特嗤笑一声,没跟他继续掰扯,桑德拉就是个大型付费垃圾桶,什么人都往里面扔,褚沙这样的漏网之鱼只多不少。   真要算起来,里面有一半都该死刑。   “人追丢了,在你的地盘丢的,星长,您确定这事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   “如果真的和您无关,一个逃犯在玉吉星待了那么久,您都一无所知,如果您对玉吉星的掌控力只有这么大,那还是今早退休吧。”   玉吉星星长眉毛下压,愁容满面:“执法队的精英亲自追捕,我也派人协助了,您何必恶语相加。”   跟他说话好累。   斯科特还是喜欢和罪犯们交流,没别的,可以使用暴力。   翻了个白眼,青年换了个坐姿,食指敲了敲桌子问:“窝藏逃犯,七年起步,您已经五十多了吧?还能熬几个七年?”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斯科特长官,”玉吉星星长终于收起了浮夸的表演,黑瞳阴沉沉的看着他,“您可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对我定罪吗?”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斯科特比兵还不讲理。   “哟哟哟,这就生气啦?”   青年拍了拍桌子上的文件,笑起来:“你都能把死刑犯盘成活的,我还不能把白的涂成黑的吗?”   看着眼角纹路猛然加深的玉吉星星长,斯科特笑的更开心了,“温纶,给星长把这个文件寄过去。”   “让他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证据。”   静候在屏幕外的温纶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拿起文件后微微抬眸,对着玉吉星星长点头示意。   玉吉星星长眼神一凝。   离开会议室,温纶将文件放进包里,刷卡走出了办公大楼,他谨慎的绕了远路,在偏僻的巷子口找到了一家复印店。   店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店主躺在椅子上睡觉,显然没什么客人。   听到动静,他掀了下眼皮,从椅子上爬了起来:“客人,要复印东西吗?”   十分钟后,两份文件同时从中央星发往了不同的方向。   蔺言也在走出食堂时收到了来自温纶的消息。   【温温纶纶:蛋糕明天到,记得拿。】    第24章   玉吉星   温纶离开后, 斯科特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玉吉星星长耐着性子听完后,单方面挂断了通讯。   阴沉的脸色缓缓平静了下来,男人揉了揉额头, 给自己点了根烟。   秘书按住玉吉星星长的手臂, 将烟拔了出来, 在一沓公文上按灭, 淡声道:“医生说了, 您的身体不能抽烟。”   玉吉星星长当然记得医嘱,他没有追究秘书的越权,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严安还没动手吗?”   “快了。”   秘书低下头, 一板一眼的说:“监狱长大人前几天刚玩到斯维希岛, 说不定他玩到安多巴郡的时候就记起答应您的事了。”   听起来真是毫无希望。   玉吉星星长又从烟夹里抽出了一根烟,没点,就这么夹在指尖, “斯科特身边有个人, 挺眼熟的。”   秘书没搭腔。   玉吉星星长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能让他留下印象,那人应该不是普通身份。   闭上眼,玉吉星星长靠着椅背躺了好一会儿, 夹着烟的手一上一下的缓缓晃动, 慢悠悠的说:“好像,是四年前吧。”   四年前, 他还不是玉吉星的星长,只是个到处演讲拉票的参选人,论家世背景, 不算多差,但也不拔尖,泯然众人。   为了立亲民人设,他冒着暴雨还带着竞选团队去慰问灾民们,不过,这样的作秀手段早就被前人用烂了,激不起什么水花。   媒体预料中的下一任星长不是他,而是真正平民出生,从政二十多年,口碑极好的另一名参选者。   四年前,他参加过那人的五十岁生日。   那人也知道自己稳了,做事逐渐高调起来,将宴会定在了中央星,并且特意邀请了每一位竞争者。   “叮!”   酒杯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响,褚兆冶笑着揽住寿星的肩膀,对着媒体露出爽朗的笑容。   寿星也在笑,手却垂在身侧,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拍完照,褚兆冶就举着酒杯走出了大厅,他和这里的宾客们都打过无数次交道了,能拉拢的不会拖到现在,不能拉拢的也没必要浪费时间。   走到酒店门口,背对着他抽烟的司机立刻将烟往地上一扔,急急忙忙用鞋底碾灭了。   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司机弯着腰问:“老板,咱们这么快就走吗?”   褚兆冶嫌弃的扇了扇空气,命令道:“烟捡起来扔了,再去二街买瓶贵点的酒。”   “好嘞老板。”   司机跑远了,褚兆冶无聊的靠在车门上,他的支持率不高不低,没什么希望,估计只能等下届再选。   没什么可失望的。   他手上没做出什么实绩,民众当然不会记得有个叫褚兆冶的竞选者。   即使这么自我宽慰,男人依然有些不顺心的从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褚兆冶看到了一家亮着灯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静默了片刻,男人双手插兜走了进去。   机械收营员站在柜台后方,连欢迎光临都不说。   褚兆冶随便逛了两圈,门口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扭头看去,十多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涌了进来。   他们身上穿着墨绿色的西装制式校服,规规矩矩的打着领带,左胸口处别着十字星形状的胸针,下方绣着两个小字:兴竹。   兴竹中学,褚兆冶听说过这所学校,中央星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无论多么显赫的出身,进了兴竹都一样,阶级只由成绩划分。   有人说兴竹是平民唯一能和权贵平等交友的地方,对此,褚兆冶嗤之以鼻。   骗小孩的话罢了。   少年们都是第一次来这种街边的便利店,满脸写着好奇。   顶着一头亚麻色卷发的少年眼神挑剔的扫过置物架上的商品,不可置信的吸了口气:“这么便宜,这种东西真的能吃吗?”   旁边的学生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扇在卷毛的后脑勺上:“你会不会说话,蔺言生气了怎么办?”   另一人倒是接受良好,他弯腰看了会儿,扬声问道:“蔺言,你要吃什么?巧克力棒还是芝士蛋糕?”   门口,两名同样穿着校服的少年走了进来,左边的黑发黑眼,戴着副眼镜,肩上挎着包,看着性格冷淡。   右边的脸上挂着笑,一进门先对机械人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啊,我又来了!”   被褚兆冶以为消极怠工的机械人对着他点了点头:“欢迎光临。”   蔺言打完招呼就拉着温纶钻到了学生堆里,有的人天生就是视觉焦点,无论是之前说话不过脑的卷发少年还是其他人都自发的围着他走。   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其他人全是点头附和的,好似一群应声虫。   特别的孩子,褚兆冶想,如果这孩子选择走政途,说不定能大放异彩,他有让人忍不住聚在身边的魅力。   或许是褚兆冶的目光太过明显,温纶侧身挡住蔺言,抬头回望了过去。   视线相接的瞬间,褚兆冶立刻低下头,假装拿口香糖,隔了几秒,再抬头时,温纶居然还在看他。   身为政客,褚兆冶也是脸皮厚的,直直的盯了回去,没想到温纶居然亮出了终端上的新闻,无声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那是褚兆冶在雨中作秀的照片。   褚兆冶当场用袖子遮住脸缩回了货架之后,他虽然暂时知名度不高,但好歹也是公众人物,绝对不能被拍下有可能损害名声的照片。   蔺言回头扯了扯发小的袖子,问道:“怎么了?”   “没事。”   温纶关上终端,对着蔺言笑了笑:“你挑好了吗?”   此话一出,蔺言像个采蜜的蝴蝶钻回了花丛中,见一个爱一个,又做不出选择,最后提了一大包零食。   “感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机械人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是游戏结束的提示音,待几人走后,褚兆冶才从货架最后方钻了出来。   将随手拿的口香糖扔到收营台,“结账。”   机械人对待他的态度一如褚兆冶进门时那样消极,没有说感谢语也没有送客。   褚兆冶心情不佳的走出便利店,被他差去买酒的司机已经回来了,守在车旁恭恭敬敬的等着。   糟糕的一天。   褚兆冶想,他应该赶紧回玉吉星的。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在第二届选举中脱颖而出,成了玉吉星的星长,五十岁的生日宴,褚兆冶同样办在了中央星。   这一次,他没有提前离席。   “星长,您该休息了,”秘书打断了男人的回忆,“唰”的一声将窗帘拉上,“明天,我会替您联系监狱长。”   镜环星,桑德拉监狱   S区   江舒游锲而不舍的用试图从地上挖出一个洞来,天杀的杰森光带褚沙出去了,把他丢在里面,和这群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犯人作伴。   服务态度太差了,必须差评。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江舒游动作一顿,警惕的抬起头,无聊的康拉德也循声望去。   鼻尖动了动,康拉德兴致缺缺的收回了视线。   明秋阳又来了。   在S07号牢房前站定,青年蹲下身,屈指敲了敲栏杆,三下后,那道背对着牢门躺着的身影动了动,很快归于平静。   明秋阳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在地上,盘腿坐下:“老板,今天有肉。”   被他称为老板的人依然躺着。   明秋阳也不是来寻求他的反应的,说完自己打开饭盒吃了起来。   和他的寡言一样,明秋阳吃饭也没什么动静,江舒游只能看见那人嘴一张一闭,一块肉就消失了。   他的嗓子眼一定很宽敞。   吃完饭,明秋阳将盖子盖好,淡声道:“我找到了两根韭菜。”   “长的很高。”   床上的男人翻过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踢了踢腿,又伸开双臂做了一套舒展运动,这才蹲到栏杆前问:“哪两个?”   “牧闻和程北。”   尹玉成摸了摸下巴,反复摸了摸下巴,最后微微颔首问:“你确定不是他们俩嘎你的腰子吗?”   两个都是克里斯曼的手下不说,牧闻那趋利避害的味儿都腌入骨头里了,还能被他们骗?   “程北最迟今晚就会被关进小黑屋,我一个人对付牧闻够了。”   尹玉成也坐下了,一条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细长的狐狸眼眯起:“昨晚,我听杰森说,程北袭警了。”   不等明秋阳开口,尹玉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安静,继续道:“前几天晚上,我还听到了个广播,崔堂被一名狱警打伤了,你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明秋阳一声不吭的点点头。   等了几秒,没等到明秋阳说话,尹玉成来了兴趣,“你和那个狱警有交情?”   明秋阳还是不说话。   尹玉成笑得更加耐人寻味了,这次,他问:“你觉得,那个狱警适合当韭菜吗?”   明秋阳垂下的眸子抬了起来,尹玉成等着看他发脾气,青年却只是看了他两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什么意思?   尹玉成对明秋阳最大的意见就是这不爱说话的性格,每次都要他来猜。   “和我说说他吧,”尹玉成狐狸眼眨了眨,声音放低了些:“那位叫做蔺言的狱警,是什么样的人?”   “老板,别打他的主意了。”   明秋阳认真的说:“你没有崔堂抗打。”   尹玉成确实不太能打,他是玩骗术起家的,曾经还骗了个狱警把自己放出了监狱,虽然很快就回来了,但确实算得上桑德拉第一人。   反倒是整天嚣张得心比天高的克里斯曼,在桑德拉内部都做不到来去自如。   “这么说,那位狱警很厉害?”   尹玉成有些意外的扬眉,“如果是这样的话,褚沙今天可踢到铁板上了。”   男人轻轻笑起来,语气中多得是幸灾乐祸:“你不知道吧,褚沙今天出去了,冲着那位狱警去的。”   等他笑完了,明秋阳才说:“知道。”   “我看见褚沙进医务室了。”   尹玉成狭长的狐狸眼瞬间震惊的瞪成了杏仁形。   啊?   医务室   程北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发呆,机械医生放在床边的水早就冷了,上面飘起一层浅浅的浮尘。   崔堂也躺着,他幸灾乐祸的拍了拍床沿,制造出些许响动:“褚沙也来了,三缺一,下一个是谁啊?”   程北和褚沙都没理他,守在褚沙床边的杰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走到第四张床上坐下。   别人不知道,杰森知道,S区那个新来的明显对蔺言很有兴趣,这张床指不定就是留给他的。   “怎么都不说话啊?”崔堂翻了个身,一只手压在脑袋下面:“褚沙,你这是谁打的?”   衣物和床单摩擦的声音响起,褚沙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呼吸声又轻又缓。   脏掉的囚服被机械狱警换掉了,褚沙打理完之后看着没那么阴森,蓝白病服一穿也是人模人样,那双鸦色的眸子却盯着墙壁,始终没有合上。   “褚沙?”崔堂又叫了一声,“你舌头被拔了吗?”   迟迟得不到回应,崔堂“啧”了一声,他闲不住,将视线移到了杰森身上。   男人眼中刚凝起恶意,程北突然“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病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听得人眉头直跳。   程北我行我素惯了,才不管其他病友需不需要安静的休息,掀开被子问:“今天的劳动任务是什么?”   杰森怔了一下,身体已经快大脑一步握紧了电棍,听他这么一说,才紧急收住抽出去的棍子。   “文书工作,你问什么,跟你又没关系。”   杰森警惕的绕到程北身侧,棍尖敲了敲床沿:“躺下,别乱动,你还想再吃一次苦头吗?”   程北隔着被子用脚踢开电棍,却没有进行下一步攻击,坐在床上沉着脸攥紧了拳头,强行克制住动手的欲望。   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经够长了,程北暂时还不打算烂在小黑屋里。   更何况,蔺言才教过他,要礼貌。   礼貌。   咬牙笑了笑,程北被子一拉躺了下去,布料下的四肢僵硬的绷紧,颈侧的青筋时不时突起。   这点工资拿的真烫手啊。   杰森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的退到门外,将医务室的门一关,蹑手蹑脚的跑了。   江舒游还在等着他呢。   跑到S区,杰森正好遇到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明秋阳,那人手里捧着个饭盒,眉眼压低,心情似乎不太明朗。   明秋阳常来见尹玉成,按道理来说,这是不合规的,但是没人特地去管。   还是那句话,指甲盖大的工资糊弄糊弄就行了,谁真拼命啊?   杰森算是有责任心的那一批了,他举起电棍横在明秋阳胸口,吩咐道:“盒子打开,让我检查一下。”   普通的饭盒,走个流程罢了,但明秋阳却拒不配合。   “怎么,尹玉成躲里面了?”杰森屈指敲了敲盖子,“喂,尹老板,在吗?”   那当然不可能在。   明秋阳看着杰森的眼神逐渐古怪起来,没听说崔堂把杰森的脑袋也打坏了啊?   紧接着,明秋阳又释然了。   杰森长官当韭菜虽然长得比较慢,但也不是不行。   “咳、行了行了,你回A区吧。”   杰森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幼稚,挥了挥手放明秋阳走了。   倒不是他不怕盒子里有什么违禁物品,而是就算有也无所谓,桑德拉是私企,一切损失由严安自己买单。   杰森才不帮严安省钱。   “叮。”   电梯抵达顶层,杰森伸了个懒腰,刚笑起来,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   尹玉成趴在血泊里,江舒游蹲在他的脸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他的身体。   “你们……发生什么了?”   杰森给了自己一巴掌,闭了闭眼,问:“你怎么从牢房里出来了?尹玉成被谁打了?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了?”   江舒游拉下脸上的布,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是尹玉成,他笑吟吟的说:“杰森长官,您在说什么呢,我才是尹玉成啊。”   地上趴着的青年也抬起了头,拨开头发,“杰森长官贵人多忘事,我们换个衣服就认不出来了。”   杰森皮笑肉不笑的问:“两位这么闲,先进牢房怎么样?”   尹玉成耸了下肩,自己把自己关了回去。   每个S区牢房都有专门的密码锁,尹玉成早就在第一次越狱的时候从狱警嘴里套出来了。   论危险性,尹玉成远不如其他人,严安甚至连锁都没换。   江舒游却不乐意了。   “褚沙能出去,我应该也能吧?”   拍了拍衣服,江舒游从地上站了起来,“杰森长官,我还没和蔺言长官仔细打过招呼呢。”   你也想打?   凡事和蔺言打招呼的犯人,都去医务室走了一遭,依杰森看,江舒游也要步入他们的后尘。   “想出去,行啊。”   “每月一日可以让亲人来探监,你有亲人吗?”   江舒游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探监啊…确实是个好机会。”   此时,监狱长休息室。   蔺言一手插兜,一手举着张名单靠在门沿上,金棕发被压出了卷曲的形状贴在颈侧。   一排犯人站在走廊里,抬头挺胸,像是昂扬的公鸡一般,吃饱喝足后,他们干活都有精神多了。   比起又累风险又高的挖矿和捕鱼,抄写档案轻松惬意,是大多数犯人的第一选择,人多了竞争自然也大了。   蔺言苦恼的看着这些犯人,将手里的名单放下,按顺序叫道:“B0528出列,写几个字我看一下。”   “是,长官!”   B0528的长相很年轻,字比人还年轻,遗憾落选。   蔺言咬了咬下唇,叫来了下一位犯人,半个队伍陆陆续续的试完后,蔺言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些人,是文盲。   要求罪犯的文化水平高显然不人道主义,蔺言对着这些满是热切的眼神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对每个人都比了个大拇指后,他终于敲下了最终人选。   “克里斯曼,你进来吧。”   克里斯曼得意的挑起唇,“长官,就我一个人,工作量会不会太大了?”   蔺言用对着的名单挡住下半张脸,眸光诧异:“怎么会呢,你可是克里斯曼霍华德啊!”   克里斯曼“嗯哼”了一声。   蔺言又重复了一遍:“进来吧,克里斯曼。”   克里斯曼得意的表情凝滞,眉尾挑起,“没了?”   一般不是还要接上几句溢美之词吗?   “没了。”   蔺言将手一摊,自己进了办公室,嘴里催促道:“快点吧,要抄的东西真的很多。”   克里斯曼失语,双手插兜不情不愿的走了进去,脚尖一勾,甩上房门,男人往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拿起最上面的文件翻了两下。   狱警们的年终报告。   “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抄的?”克里斯曼捏着文件晃了晃,面露嫌弃。   “就是用来消磨犯人精力的。”   蔺言坐到他旁边,小声说:“矿区挖来挖去不全是石头,你难道真看到矿了吗?”   “还有每周一次的捕鱼,你在桑德拉这么久,吃过一次鱼吗?”   少年一边说一边将各个文件分门别类的摆好,推到克里斯曼面前:“伟大的克里斯曼霍华德啊,文书之神赐予你力量,开始干活吧!”   克里斯曼扯着唇笑了一下。   别误会,不是高兴的笑。   是大少爷下乡做牛马的笑。    第25章   举起双手, 克里斯曼晃了晃掌心的纱布,“长官,我还伤着呢。”   蔺言握住他的手吹了吹,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圆, 又掐着嗓子念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拟声词, 最后说:“呼呼, 不痛不痛!”   “好了, 可以抄了。”   克里斯曼:“……?”   好荒谬。   好无力。   感觉被耍了。   克里斯曼摇了摇头, 将刚才看到的一幕从大脑中清空,随便挑了张纸开始抄。   为了让克里斯曼认真工作, 蔺言寸步不离的坐在旁边, 拖着下巴看他。   看着看着, 蔺言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你和你哥关系很不好吗?”   “嗯。”   克里斯曼专注的时候还挺像个人,一心二用的回道:“我们差了八岁,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还在喝奶。”   蔺言算了下年龄, 最后皱着鼻子说:“你哥比我大十岁, 我第一次考满分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   满分?   克里斯曼斜了蔺言一眼,还是个好学生?   “我看到你哥,是不是得管他叫叔叔啊?”   蔺言又打了个哈欠,他总是很困, 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 也可能是因为犯人们太难管教。   克里斯曼哼笑了声,从高高堆砌的文件山上拿下一小叠纸, 道:“那不用。”   “等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死刑犯。”   克里斯曼坏笑了下, 模仿蔺言和他第一次正式见面时的语气说:“犯人A1019,出列,啧,听起来真爽。”   蔺言不明所以的眨眨眼,“你也想当狱警吗?”   克里斯曼立刻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拒绝:“我可不要继续留在桑德拉吃该死的清水煮菜。”   一听他说菜单,蔺言也蔫了。   蜂蜜蛋糕明天才到,这个世界怎么能对他这么残酷。   伤心的猹只能在瓜田里寻找最后一丝快乐,蔺言将下巴搁在克里斯曼的手臂上,语气委屈的问:“你哥会给你买蜂蜜蛋糕吗?”   这个问题把克里斯曼都问的一愣。   仔细思考了一下兄弟两人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克里斯曼最终道:“他会请我吃下了毒的。”   “或者发霉的。”   蔺言震惊的瞪圆了眼,湖蓝的瞳孔仿佛要从里面滚出来:“好可怕。”   说他哥八岁杀人,蔺言无动于衷,说给他吃发霉的蜂蜜蛋糕,这人倒觉得可怕了。   克里斯曼捏了捏鼻梁,再一次将蔺言和疯子挂钩。   我就说桑德拉没好人。   “那你们是不是亲兄弟啊,我听说很多有钱人都会有私生子、养子之类的……”   执着于吃瓜的少年脑袋越来越近,头发已经戳到了克里斯曼的脸。   克里斯曼只要稍微偏过脑袋,就能将鼻梁整个埋进蔺言的颈间。   “大概是吧。”   就算不是他也不知道。   柠檬味。   克里斯曼又闻了一下,好像还有点海风的味道。   他嘴一张,就那么顺畅的问了出来:“你喜欢蜂蜜蛋糕?”   蔺言鼓起脸,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喜欢。”   那为什么不用蜂蜜味的洗发水?   这话克里斯曼没问,怕自己听起来像个变态一样。   比起真正的变态罪犯,克里斯曼只是脾气差又不把人当人,他自认为自己和那些不入流的家伙不是一类人。   不过,在外人眼里,他比变态还值得绕道走。   真正的变态罪犯,康拉德加西亚正在和新来的室友询问外界的情况。   江舒游所说的中央星和他的记忆中完全不同,几年的时间能够改变很多,却改变不了某些人。   “现在的执法队队长是斯科特了吗?”康拉德眯起暗红色的眸子,感慨了一声:“我进来的时候他才刚入队呢。”   江舒游也叹了口气:“我运气是真不好,斯科特一直在追捕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毅力。”   康拉德好奇的拨了拨银发,扬起下巴问:“你犯了什么罪被他盯上了?”   “一点小小的药物走私而已。”   江舒游两指举起,比了个捏起的手势:“副作用好像很难熬,但我没试过。”   “哦,”康拉德若有所思的弯起唇:“卖药的。”   “那你跟尹玉成一定很有话题。”   尹玉成不卖药,卖器官。   “我可比不上尹老板,”江舒游谦虚的摆摆手,语气里却是十足的炫耀:“也就卖了那么千百万吧。”   坐在角落里的尹玉成“嗯”了一声,身体后仰,脑袋靠在了栏杆上,“多少?”   你小子卖了多少?   江舒游弹了下囚服外套上别着的铭牌,轻描淡写的笑道:“从行一年多,小本生意,卖了一千万星币。”   那铭牌是尹玉成的,江舒游卖的钱却不归尹玉成。   尹玉成捂住心口,狐狸眼悲戚的眯成缝,“哥们儿,要不我们把衣服换回来吧。”   嘎腰子的我怎么配穿卖药郎的你的衣服?   江舒游才不换。   桑德拉的囚服不一定质量多好,但总比继续穿着那身紫外线过敏服好,他已经被蔺言认出来了,没必要继续伪装。   可惜,原本准备好的惊喜根本没派上用场。   江舒游摸了下耳朵上的口子,遗憾的叹了口气。   杰森听得耳朵一抖一抖的,一千万星币,他做梦都不敢梦那么多,果然能进S区的人都有一技之长。   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再次检查了一遍各个牢房里的人,确保他们没有失踪也没有死,只是单纯插不进话题,杰森放心的走了。   尹玉成扭过身趴在栏杆上,好心劝道:“你一个人做生意,很不安全,不如加入我的园区,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多客人,还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跟了我,十年赚五万!”   “尹老板,您来晚了。”   江舒游笑嘻嘻的摊开手,“我已经有老板了。”   至少在接下来三年里,江舒游的命挂在霍华德家族身上。   **   “喂。”   抄东西有什么意思,克里斯曼无聊的转了转笔,用手肘撞了一下蔺言,“要不要看看监狱长有没有藏什么好东西?”   就像高中里不学无术的坏学生一样,克里斯曼伸出两根手指在空气中弯了弯,笑得不怀好意:“说不定我们能发现一些小惊喜。”   蔺言也有样学样的伸出手,将兔耳朵比在自己头顶:“哝,惊喜。”   “好了,快抄吧。”   克里斯曼失笑了声,将笔往桌上一扔,二郎腿一翘,双手压在后脑勺,拒不配合。   “长官,你来实习不就是为了以后找个好工作吗?我给你介绍一个不就行了。”   克里斯曼身体前倾,猛地将蔺言压在了沙发上,“霍华德家族的名声,不好听,但不能不听。”   虽然还是阶下囚,但克里斯曼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法泽星可是一等星,待遇好工资高,有霍华德护着,没人敢给你脸色看。”   他摘下蔺言的帽子,将那头蓬松的发揉得乱七八糟,“长官,考虑一下?”   蔺言上半身深深的陷进沙发里,被揉头发的时候也不挣扎,懒洋洋的动了一下脖子,就随他去了。   等克里斯曼说完了,蔺言将自己像个萝卜一样从坑里“嘿咻”一声拔了出来。   晃了晃脑袋,将翘起的头发一点点拨好,蔺言才认真的摇摇头:“路边的大饼不能乱吃。”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法泽星最目无王法了,我在那里人生都不熟的,去了被你剥皮抽筋个丢进锅里煮了都没人会救我。”   蔺言掰着手指给自己选择一百种死法,从物理到化学到超自然生物,克里斯曼听得叹为观止。   任霍华德家族如何手眼通天,王后的毒苹果这个真弄不到。   平替倒是可以。   “而且啊,”蔺言戳了戳克里斯曼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自己都是无业游民,就别替我操心了。”   “先好好服刑,表现好了早点减刑从监狱里出去吧,嗯?”   明明年纪最小,蔺言说话的口吻却像是大人在哄小孩一样,克里斯曼听得眼皮一抽。   他在蔺言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正想着,地面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桌面上的文件“哗啦啦”滑了一地。   高大的书架不断的震动,发出闷闷的声响,没拆封的大头书掉了下来。   “怎么了?”蔺言扶着沙发稳住身体,奇怪的抬起头。   克里斯曼见怪不怪,“沙尘暴吧,每年都会有。”   话音刚落,震感更强了,建筑物在摇晃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书架仿佛随时要倒塌。   蔺言突然睁大了眼,抓着克里斯曼的衣领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小心!”   克里斯曼猝不及防,顺着力道低下头,一根断开的木棍擦着男人的发顶飞了过去。   迸射出来的木屑险些刺中克里斯曼的眼睛。   男人惊魂未定的吸了口气,拉着蔺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砰!”   一脚踹开门,克里斯曼拽着蔺言往楼梯口跑,犯人们早就在第一时间各自奔逃了,蔺言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到了空旷的地界,蔺言远眺四周,远方的天际翻涌着土黄色的云团,像是繁殖的癌细胞一样快速扩大,吞噬了日光。   天空暗了下来,蔺言有些害怕的握紧了克里斯曼的手指:“桑德拉经常遇到沙暴吗?”   克里斯曼表情凝重的压下眉:“以前没这么大。”   “那我先送你回A区吧,”蔺言抬眸:“那边的建筑更牢固。”   “你送我?”   克里斯曼挑眉:“长官,是你比较需要我送吧?”   蔺言用鞋底蹭了下地面,握着克里斯曼的手指向下拽了拽:“你走不走?”   不走蔺言就自己走了。   克里斯曼耸肩:“走走走。”   这里距离A区并不远,一路上风声呼啸,本就不茂盛的植被刮的沙沙作响,黄沙从脸上割过去,生疼。   蔺言从走到跑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他跑,克里斯曼就陪他跑,但克里斯曼还没动几下,身旁的蔺言就慢了下来。   少年喘了几口气,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   可悲的大学生。   【夏娃:别担心,闵盛来找你了。】   蔺言眼前一亮,左右看了眼,拉着克里斯曼往就近往医务室跑,边跑边解释:“我去医务室等前辈接我,正好,你的手要换药。”   蔺言一说,克里斯曼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没痊愈,抄了这么久文书,他都没觉得疼。   算蔺言还有点良心。   医务室的门罕见的关着,蔺言一进去就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   “嗨。”   挥了挥手,蔺言抿唇笑了笑:“大家身体恢复的好吗?”   一张张床看过去,脸色苍白的程北、面壁思过的褚沙、动弹不得的崔堂,每一位伤员都有他的份。   杰森只比他早几分钟到,看到克里斯曼进来,欲盖弥彰的抬起手遮了一下脸。   蔺言眼神躲闪的四处看了看,挪到了杰森旁边坐下,小声说:“我带克里斯曼来换药。”   杰森往床内侧让了一下,也小声说:“机械医生出去了,纱布和药在柜子下面的箱子里。”   蔺言定睛一看,就是明秋阳当初用来缝人头的箱子。   弯下腰将箱子拖出来,蔺言压着克里斯曼的肩让他坐到小板凳上,问道:“你会不会那个?”   “哪个?”   “就是,熟能生巧。”   蔺言指了指他手上的纱布,“你自己来可以吗?”   克里斯曼都气笑了,“长官,我的两只手都受伤了。”   那怎么办?   我也不会啊。   蔺言从箱子里翻出针线,学着明秋阳的模样捏在手里,问:“那我给你缝起来?”   勇敢实习生不怕困难,不就是缝伤口吗?学,现学!   【夏娃:失败的话就是医疗事故了。】   【蔺言:成功的话我的简历就更加丰富了。】   沙暴侵袭,实习生不辞辛劳,挑灯为受伤犯人缝补伤口,患难警囚情!   听起来就很加分。   克里斯曼看看闪着冷光的针,又看看自己的手掌,喉结滚动了一下。   没口水硬咽。   电击伤需要缝吗?   蔺言到底想把他的什么缝起来?   想起杜良脸上的缝合线,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明秋阳拖回来,蔺言给了他体面的全尸,却只是为了送全体A区犯人一个下马威。   医务室里一共有四张床,正好,除去程北他们,还剩下最后一张。   那是留给他的吗?   克里斯曼背后发寒,他沉住气,从蔺言手里抢下了线团,“长官,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可是,你两只手都…”   “没事,”克里斯曼咧开唇笑了下,“霍华德不会因为小小的困难就丧失行动力。”   蔺言还想挣扎一下,万一成功了那就是到手的学分啊。   “长官,他不愿意你就别强迫他了。”   关键时候,崔堂开了口。   黑发男人躺在病床上,脖子几乎斜着伸出了两里地,搁在床边看他们俩。   “克里斯曼有手有脚,换个药还不简单,长官,你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关心我。”   崔堂冷笑了声,被子下的身体动了动,一条胳膊虚弱的抬起,隔着被单按住腰侧的弹孔:“您给我的那一枪,现在还痛着呢。”   “你先动手的,怎么能怪我?”   蔺言的愧疚心并不是免费发放的洪水,当他确定自己没错时,谁也别想忽悠他。   指了指杰森,蔺言控诉道:“要不是你想杀了杰森前辈,我也不会对你开枪,你向杰森前辈道歉了吗?”   杰森捂着脸咳嗽起来,眼神慌乱的恨不得打碎墙爬出去。   蔺言说的理直气壮,崔堂没理,但他够壮。   “长官,我家乡的规矩是双方对着对方各开五枪,活下来的给死去的道歉,杰森长官要是愿意,我们不妨试一试。”   还有这种习俗?   蔺言愣了愣,求助的看向杰森,杰森不像蔺言那么好骗,知道崔堂存心吓唬他,抽出腰间的电棍在床腿上砸了一下。   “都躺这了还学不会安分,想再进一次小黑屋吗?”   杰森说着又敲了两下,“哐啷哐啦”的声音刺的崔堂耳膜发疼。   崔堂阴狠的抬起眸,他一点都不把杰森放在眼里,说话自然也更加无礼:“脖子,想再断一次吗?”   杰森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   “砰!”   电棍狠狠的砸在了崔堂的肩上,杰森恶声恶气的提醒道:“我也是低等星出来的,真当谁没杀过人吗?”   第二棍停在了半空,崔堂五指扣紧,忍着掌心传来的剧痛,一脚踹在了杰森的腹部。   “呃、”杰森痛得弯下腰,从崔堂手里抽回电棍,退开几步缓了缓。   看着他们莫名其妙打起来,蔺言回头看向克里斯曼:“这又是哪个星球的习俗?”   克里斯曼也不知道。   “前辈,你别招惹他了,”蔺言揽着杰森的肩,将电棍接了过来,“沙暴来了,闵盛前辈一会儿也来了。”   听到闵盛的名字,克里斯曼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   咬开手心纱布,将药水哗啦啦浇了满手,克里斯曼阴阳怪气道:“闵盛这么忙,一个人拿几份钱啊?”   不知道。   反正蔺言一分钱也没有。   少年心情低落了下去,蘑菇一样缩起脖子,崔堂正揉着肩,一抬眼就对上了蔺言拱桥似的嘴。   和梦里完全不一样。   从昨晚到现在,短短的几次接触里,崔堂找不到蔺言和梦里那人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不会和他赴死,不会用枪在他的脑袋上开一个孔,不会给他附骨之疽般的恐惧和阴影。   蔺言的眼神几乎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他的注意力就像热气球,风一吹就飘远了,每个人在他的世界里都是醒目的红标。   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无足轻重。   你真的是他吗?   崔堂几乎要以为那晚开枪的是另一个人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在小黑屋里待的太久了,所以当时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对蔺言产生强烈的杀戮欲?   “长官,您还记得我吗?”   崔堂一开口就收到了杰森和克里斯曼的视线,多有意思,当他针对杰森时,克里斯曼只会埋头捣鼓他的手。   你也想杀了蔺言吗?   蔺言“嗯”了一声,轻飘飘的说:“记得啊。”   没有人可以忘记超大号一米九人形马赛克,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记得。   看来不是梦。   崔堂躺了回去,指腹轻轻的抚摸被绷带缠住的弹孔,三十六个梦外,有一次是真实。   克里斯曼等了会儿,没等到崔堂继续找事,无趣的给自己缠上绷带。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了,蔺言有些不安的看向窗外,可见度越来越低了,明明还是白天,却像入了夜一样冷。   【最喜欢的后辈:前辈,你别过来了,外面不安全。】   【AAA火锅批发商:你现在安全吗?】   【最喜欢的后辈:包安全的。】   发完消息,蔺言走到了褚沙床边,褚沙占据了半张床,蔺言正好能把剩下一半补上。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几秒后,褚沙身后多了一道热源。   “哇,你身上好冷啊。”   褚沙听到了那人不断抽气的声音,明明已经见识过他发疯的模样了,蔺言居然还敢靠近他。   不怕死吗?   褚沙面无表情的想。   他早就习惯了过低的体温,反而觉得别人身上太热,每次褚沙杀人的时候,都会避开对方的血。   那种热度让人皮肉发烫。   蔺言没有靠过来,就这么躺着,他的体温停留在被子下方,无处可去,最后钻向了褚沙。   明明没有碰到血,褚沙却热的难以呼吸。   等了又等,青年翻身转了过来。   蔺言缩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偏偏是他最讨厌的眼睛。   沉默的对望了一会儿,褚沙说:“闭眼。”   蔺言左右晃了下眼珠表示拒绝。   褚沙:“五十万,闭眼。”   被子下的少年似乎在笑,因为褚沙看到了他弯起的眼尾,没等他再看仔细些,蓝色消失了。   蔺言闭上了眼。   褚沙也缓缓闭上了眼。   “轰——!”狂风撞上玻璃窗,震颤的窗户下方,二人隔着一条线面对面躺在一起。   耳边噪音不断,即使褚沙闭上了眼,蓝色依然充斥了视网膜般无处可躲。   他心烦的再次睁开眼。   却没能从蔺言眼中看到熟悉的颜色。   好烦。    第26章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室内的静谧在狂风的侵袭下显得更加怪异。   克里斯曼无聊的靠着墙,杰森为他空出了第四张床,但克里斯曼拒绝躺在病床上,用行动表明自己比那些伤患们强得多。   这么站了好一会儿, 克里斯曼终于意识到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了。   走到蔺言的床边, 克里斯曼推了推床柱, “长官, 你还在上班呢。”   蔺言没睁眼, 蒙着被子说:“这不是事发突然吗?”   伸出手摸索了一会儿,蔺言握住了克里斯曼的手, 安抚的捏了一下:“好了好了, 你也去躺着吧。”   克里斯曼低头看向蔺言, 少年整张脸都快埋进被子里了, 帽子和袖章摘了,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明显对于上班摸鱼抱有极高的热情。   克里斯曼轻轻“啧”了一声, 褚沙不耐的抬眼, “滚开。”   出门之前没想过今天会这么糟糕。   讨厌的蓝眼睛,讨厌的闵盛,讨厌的克里斯曼,桑德拉的一切都这么讨厌, 褚沙在这里待着的每一天都厌烦至极。   但他闭不上眼。   在严安从玉吉星星长手里捞出足够多的好处之前, 严安不允许褚沙死,同样的, 在闵盛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也不会让褚沙死。   他的生死好像很重要,又好像完全不重要。   和闵盛的交易大概只是因为褚沙不甘心罢了。   令人意外的是, 克里斯曼居然没有和褚沙起冲突,他用一种怜悯中混杂着嘲讽的目光看着褚沙,那是自认为自由的人对被束缚之人的傲慢。   “珍惜能活着的日子吧,褚沙,”克里斯曼说:“你说不定会是S区第一个死者。”   褚沙不理他,慢吞吞的扭过头。   蔺言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他能闻出剑拔弩张的火药味,轻轻掀开被子,蔺言问:“老板,我可以睁眼吗?”   “不可以。”   褚沙的声音听着很近,实际上,他们确实靠得很近。   蔺言能感觉到褚沙的不悦,比起那股萦绕不去的阴冷气味,这样外露的情绪让褚沙更像人了。   向着褚沙的方向挪了一下,蔺言轻声说:“可是,老板,我好冷啊。”   “你不冷吗?”   褚沙当然冷,他的囚服比蔺言的制服薄多了,但哪个S区犯人会在狱警面前哭诉自己太冷了?   崔堂一眼就看出褚沙在想什么,似笑非笑的弯起唇,“长官,你冷可以来我这,我阳气重。”   蔺言捂着眼睛摇摇头:“我有职业素养,坚定一老板一员工原则。”   第一次当老板怪新奇的,褚沙表情古怪的斜了眼蔺言,又看向另一个收了他五十万员工,高下立判。   杰森立刻移开眼,假装没看到褚沙。   “咔。”   门开了,一股裹挟着沙砾的劲风刮了进来,克里斯曼连忙屈起手肘挡在眼前,另一只手被蔺言捏着,派不上用场。   “呼——”风声戛然而止。   机械医生关上门,在医务室里转了几圈,抖落大批大批的黄沙,一回头对上几双眼,机械医生惊讶的晃了晃身体,“好多人啊。”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又开了。   闵盛压着帽檐走了进来,“砰”的反手关上门,扫了一圈或站或躺的人们,最终在鼓鼓囊囊的被子中发现了蔺言,脸色总算缓和了些。   【夏娃:闵盛来了。】   有了夏娃的提示,蔺言松开克里斯曼的手,对着空气挥了一下:“前辈,你也来啦。”   闵盛警告的瞪了眼克里斯曼,紧接着头疼的走到蔺言床边,“你不是说你现在很安全吗?”   克里斯曼、褚沙、程北、崔堂,这些人聚在一起都能养蛊了,蔺言居然还敢躺在这里。   掀开被子给闵盛看了眼自己全须全尾的身体,蔺言飞快的重新裹了回去,点点头说:“完好无损。”   “长官,我比沙暴安全多了,”克里斯曼俯身,一只手轻轻的压住蔺言的肩,“对吗?”   蔺言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他知道闵盛和克里斯曼关系不好,现在这种情况更不能随便站队。   万一他们俩生气了把他扔出去怎么办?   【夏娃:你想多了。】   【蔺言:这叫居安思危。】   “我觉得,”蔺言纠结了一下,说:“是这样的,沙暴毕竟是沙暴,对吧,沙暴就是这个意思,自然灾害嘛,所以,嗯,我在这里很安全。”   “啪”的拍了声手,蔺言和完了水泥:“总之,就是这样。”   说完,蔺言从床上爬了下来,眯着眼找到了闵盛的位置走了过去,和闵盛肩并肩站在一起,“前辈,你来的时候没有受伤吧?”   为了转移话题,蔺言直接趴到了闵盛的肩上,扒拉着男人的手臂问:“没事吧,真的没事吧?”   闵盛哪里看不出少年的逃避,无奈的笑了声,“我没事。”   “沙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停止,我们要在这里待一会儿了。”   杰森一听这话,心道不好,果然,只听闵盛说:“先给所有犯人注射肌肉松弛剂吧。”   啊?   蔺言吓得睁开了眼,和面露绝望之色的杰森四目相对,杰森的表情证明了蔺言没听错,于是那双蓝眸睁得更大了。   闵盛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有多么惊悚,转身向机械医生要来了药物箱,不咸不淡的解释道:“现在是白天,大家都有精力耗着,等到了晚上,要是哪个犯人不怀好意,杀了你你都醒不过来。”   “我们如果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必须先排除安全隐患。”   拿出一根针管,闵盛推了下眼镜,黑瞳幽深:“肌肉松弛剂也不伤身体,总比把他们绑起来或者丢出去好。”   蔺言简直叹为观止。   “这也是人道主义吗?”   杰森点点头,“理论上来说,这是符合桑德拉监狱的人道主义,实际应用起来,比较容易吃官司。”   三人的交流根本不避人,所有犯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三名狱警,四名罪犯,听起来好像是罪犯占上风。   但四个人里只有克里斯曼一个能动的。   “长官,我就不用注射了吧?”克里斯曼摊开双手,自己缠的纱布看起来有些简陋。   “不行,你最危险。”接受了桑德拉的制度后,蔺言迅速融入了进来。   握住克里斯曼的左手,蔺言用棉签沾了水,在他的手腕上擦了两下,最后举起针管,放下针管,举起针管,放下针管。   反复几次后,蔺言挫败的将针管递了过去,“这个你能不能也自己来啊?”   万一扎错了,蔺言怕克里斯曼碰瓷。   克里斯曼几乎气笑了,他咬着牙抽回自己的手,“长官,我来的应该是医务室不是自助餐餐厅吧?”   蔺言也不好说。   从架子上拿下一瓶牛奶递过去,蔺言坐到克里斯曼旁边,满怀歉意的说:“给,自助。”   还真有啊。   克里斯曼接过牛奶抛了抛,他出生名门,从来没喝过这种地摊上的三无产品,看了几眼就放下了。   “长官,这个可没法打动我。”   让克里斯曼主动给自己扎一针是不可能了,蔺言没办法,只能先找程北。   棘手的克里斯曼最后处理。   程北倒是配合,除了一双眼睛几乎长在了蔺言身上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蔺言也顺利的达成了第一次扎针。   【蔺言:我做到了!】   【夏娃:你做到了。】   学会了新技能的蔺言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下一个练习对象,比如褚沙,又比如崔堂。   闵盛和杰森一左一右压住了崔堂的身体,但只剩下头的犯人依然具备一定的攻击性。   蔺言一靠近,崔堂立刻露出了尖锐的犬齿,威胁道:“长官,你也不想被我咬断脖子吧?”   四肢行动不便是真的,一身狠劲也是真的,崔堂哪怕只是躺在那里依然足以威慑大多数人。   可惜,蔺言从一开始就不怕他,以至于之后他再怎么逞凶,都无济于事。   慢斯条理的摘下手套,少年在崔堂的脸侧站定,他柔下了嗓音,轻声道:“别担心,很快的。”   崔堂紧紧的咬住牙,下颔轻轻鼓动,隐隐能看到颈侧暴起的青筋。   黑白分明的瞳中倒映出少年逐渐逼近的手,暗下去的视野仿佛回到了那个饱受痛楚的夜晚,崔堂的呼吸急促起来,全身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只要蔺言再近一点,男人就会让他尝到鲜血的教训。   “长官,你没教好啊,这家伙看起来比程北没礼貌多了。”   头顶传来克里斯曼戏谑的笑声,崔堂的注意力偏移了一瞬,下一秒,他的脸被蔺言掐住了。   手套薄薄的布料压住口鼻,少年专注时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近在咫尺的呼吸细软。   “唔、”崔堂想说话,蔺言更加用力的压住了他的脸,氧气在外盘旋,无处可入。   “别动。”   他听到跪在床边的人这么说。   长针扎进了颈侧的血管,药液被一点点推了进去,崔堂眼前一阵眩晕,肺部剧烈的呼唤着氧气重新进入,滋润这具即将干涸的身体。   蔺言却没有松手。   少年低下头,认真的打量了一遍崔堂的双眼,男人眸中的凶狠散去了,只余下惊愕和些微的怒意。   “克里斯曼说得对,崔堂,你也有些没礼貌。”   少年说完又笑了下:“不过没关系,你还是比程北好一些的。”   蔺言轻轻抬起掌心,氧气涌进的瞬间再一次封住入口,平静的看着崔堂痛苦的扭动身躯,蔺言再次给了他少许空气。   一点点,一点点,稀薄的氧气吊着男人的意识,让他在全身肌肉失去控制的同时被迫清醒着。   药效起作用了,崔堂就像一条砧板上的死鱼,那双眼睛也如同鱼目般憎恶的突起。   蔺言终于将呼吸的权利还给了他。   “呼——”   崔堂眼前一亮,急切的索取氧气,胸膛起起伏伏,恨不得化身巨大的气球。   耳边响起了嗡嗡的鸣响,崔堂沉浸在劫后余生之中,也就没听到蔺言的最后一句话。   A区   沙暴的到来对于犯人们来说也不是好事,严安不会因为恶劣的自然环境就好心给他们假期,如果明天沙暴没有散去,他们极有可能要在狂沙中劳动。   温度和可见度一同降低,牧闻冷得打了个寒噤,搓了搓手问:“克里斯曼还没回来?”   “没。”说话的是和克里斯曼一同前去监狱长休息室的男人。   男人解释道:“他被狱警选中了,留下来抄东西,我们跑的时候他们俩还没出来。”   牧闻“哦吼”了一声,嘴边溢出笑:“老大不会和狱警死在一块儿吧?这么浪漫,值得我用一生去铭记。”   那男人眼神闪了闪,用肩膀撞了一下身侧的犯人,那人也撞了回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飘来飘去,没人回答牧闻的话。   明秋阳从牢房里伸出一颗脑袋,他今天在S区见过杰森,和克里斯曼一起的应该不是他。   除去杰森,可供选项寥寥无几。   蔺言,还是闵盛?   明秋阳潜意识里希望是闵盛,他在桑德拉待了很久,应对沙暴很有经验。   死了也无所谓。   牧闻笑完了,用食指抹了下嘴角,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悲戚了些,这才问:“老大和哪个狱警在一起?”   两人不约而同的垂下了眼,又同时抬起,齐声道:“蔺言。”   牧闻靠着墙的肩突然有点痛,站直身体,男人活动了一下肩胛骨,再次确认了一遍:“谁?”   “蔺言。”   桑德拉有几个叫蔺言的?反正牧闻只认识一个。   重新靠回墙上,牧闻换了个肩膀当支撑,脸上的笑容还没淡去,虚浮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像是一张薄薄的画纸。   几秒后,牧闻敲了敲墙壁,笑道:“明秋阳,你不去保护长官了?”   明秋阳坐在自己的牢房里,双眸沉静如水,“克里斯曼不会在这种时候动手,沙暴这么大,得不偿失。”   牧闻双手抱臂,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浮起一丝恶意:“那你就不了解克里斯曼了。”   沙暴算什么,天塌了克里斯曼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无法无天惯了,又几乎没受过教训,做什么都无比大胆。   “不过嘛,”牧闻话锋一转,“闵盛要是在蔺言身边,克里斯曼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比如,先杀闵盛之类的。   牧闻确实比明秋阳更了解克里斯曼,不过他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医务室不是闵盛的地盘,也不是克里斯曼的地盘。   是机械医生的。   克里斯曼满脸不爽的被机械医生按在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金属铁环扣死,而此时身经两战的蔺言也终于敢在克里斯曼身上下针了。   “长官,你确定没拿错药吧?”   “没,你放心,”蔺言拉着一张椅子坐到克里斯曼旁边,“我还等着以后给你家打工呢。”   “先说好,工资不能低,不然我不去。”   克里斯曼挑眉:“这次怎么不怕我给你剥皮抽筋了?”   “你不是说霍华德家是你哥做主吗?我和你哥又没仇。”   蔺言说的轻飘飘的,落在克里斯曼耳朵里就堪比千斤顶,男人闭了闭眼,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现在而已。”   克里斯曼不爽的说:“等我出去了,霍华德还要再重新洗牌。”   蔺言配合的连连点头,“那你加油哦,我的工资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蔺言这么说了,克里斯曼还是不满意,他能感觉到蔺言在敷衍他,但任克里斯曼怎么生气,蔺言都笑吟吟的,最终,男人无奈的闭上了嘴。   “我还以为你会反抗的很激烈,”蔺言将药物注进克里斯曼的身体时,轻轻感慨了一声:“要是我,肯定不愿意被注射肌肉松弛剂。”   克里斯曼轻笑了声,眼神讥诮:“长官,你来桑德拉时间短才会这么想。”   “A级及以上的罪犯中,凡事手上人命超过五条的,第一次进入桑德拉时都要注射肌肉松弛剂,注射满五天。”   “五天?”   蔺言一愣,“每天都躺在牢房里吗?”   “对啊,就像小白鼠一样无力反抗,”克里斯曼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是严安给他们的下马威,确保犯人们不会一来就闹事。”   这五天里,在外多嚣张的犯人都会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是无所不能。   机械医生将失去行动力的克里斯曼抬到了床上,蔺言紧挨着他坐下,问:“你也注射了吗?”   “他比较特殊。”   闵盛插了进来:“霍华德家主特别交代了,克里斯曼性格桀骜,普通的肌肉松弛剂不足以让他控制脾气,克里斯曼只会躺在床上睡五天。”   “所以?”蔺言问。   克里斯曼动了动逐渐失力的手指,抓住了蔺言的袖子,眼中光芒闪烁不定:“靠过来,我告诉你。”   压低的嗓音仿佛预示着危险,克里斯曼定定的看着蔺言,少年背后,闵盛阴冷的瞳也钉子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哈——   闵盛在担心什么呢?   怕我伤害蔺言吗?   克里斯曼咽下嘲笑声,恶意爬满了胸腔,他暧昧的眯起眼,催促道:“长官,您不想知道吗?”   蔺言对瓜根本没有抵抗力。   少年俯下身,侧耳贴到克里斯曼心口,男人的心跳和呼吸充耳可闻,克里斯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缓缓笑了起来。   “药物,D-19。”   “长官,您听说过吗?”   蔺言惊讶的抬眸,“你确定吗?”   “当然。”   克里斯曼笑的更夸张了,眸子深处燃烧着暗恨,他的兄长确实够狠,对他毫不留情。   “长官,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吧,我来告诉你。”克里斯曼虚虚的握着蔺言的手,不怀好意的说:“那是……”   “闭嘴。”这是闵盛。   “我知道。”这是蔺言。   蔺言一开口,闵盛和克里斯曼都愣住了。   “你知道?”   闵盛呼吸都慢了下来,蔺言不是中央星来的吗?他怎么会知道D-19?那玩意儿在低等星畅销,也在低等星恶名累累。   那是毒液,它能逼出一个人最丑陋的一面。   蔺言,难道也注射过吗?   克里斯曼扯了下唇,又问了一遍:“长官,你确定你知道D-19吗?”   他用视线反复扫射蔺言的脸,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确定。”   蔺言微微颔首,漂亮的脸在阴沉沉的天色下显得模糊而陌生。   江舒游给他注射的药就叫D-19。    第27章   克岭星, 位于敦吉川星系边缘的一颗四等星球,相比起饭都吃不饱的五等星,四等星居民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克岭星拥有十分特殊的能源矿,多年来, 半数以上的克岭星居民将生命维系在采矿活动的中, 由于星长恶意低价收购, 在外界炒成天价的能源矿在本地居民眼中只值两顿饭。   长年累月近距离接触能源矿, 大多数居民都身患疾病, 通常情况下,他们活不过五十岁。   于是, 这些人成了江舒游的第一批“实验者。”   排成长队的居民们一个个从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手中接过装着陌生药液的试管, 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 眼神充满了疑虑。   这位自称来自中央星的大人物真的有那么好心吗?   没有人敢第一个尝试, 江舒游也不着急,双手插兜随意的走了一圈,蹲下身捡起细碎的石子揣进兜里。   一名佝偻着腰的中年女人始终看着他, 江舒游走到哪, 女人的视线就紧紧相随,她的手里握着所谓的“免费药物”,警惕的将自己的亲人护在背后。   江舒游的长相具有一定的欺骗性,外人第一眼看过去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斯文青年。   而不是带来噩耗的潘多拉魔盒。   又过了一会儿, 人群中传来了私语声, 人们不安的互相看着,那药瓶烫手似的, 从左手传到右手,再传回来。   “就是这里在发药?”突然,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喊声,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小心的与自己的亲友挤的更近。   “就是这,”说话的另一人笑眯眯的跟在男人身后,“听说是中央星来的。”   江舒游闻声望去,远处走来了十几名壮汉,他们穿着灰色的工服,双臂裸露在外,上面蹭了不少深褐色的泥土。   他们的手臂很奇怪,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黑色的圆形痕迹,像是裂开的石块一样攀附在皮肤上。   领头的男人偏头吐了口唾沫,“还中央星,中央星的来我们这干嘛,我们可没钱招待他!”   江舒游退后半步,免得男人的口水溅到身上,笑呵呵的说:“这位大哥,不用你招待,我只是来给大家送点东西而已。”   那男人哼了一声,表情依然不善:“星长都舍不得给我们发柴米油盐,你一个外来的,怕不是想偷矿!”   他环视一圈,看到了居民们手里拿着的药剂,眼神闪了闪,来之前听说有人在发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我只是一名好心的医生罢了。”   江舒游微笑着递上一个盒子:“所有人都有份,免费药物。”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真的遇到了,就没几个人能保持定力了。   身后的众人立刻伸长了脖子围过来,稀罕的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药瓶,嘴里不断发出叹息。   领头的男人“啪”的一巴掌拍开乱摸的人,看着江舒游的眼神和善了许多:“那个,老板,这是什么药啊?”   “叫我江医生就好。”   江舒游人畜无害的揣着手说:“我听说你们常年挖能源矿,得了严重的基因病,这药是我专门针对这种基因病研究的。”   男人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问:“这个能治?”   “不能。”   江舒游遗憾的捂住半张脸,凤眼轻轻眯起:“暂时只能缓解痛苦,不过,如果你们能够给我提供更多样本,我说不定可以研究出根治的药。”   此话一出,不只是这些男人怔在原地,旁边的居民们也陷入了惊喜之中,激动的握住亲人的手,有人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但四等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居民们也不是傻子,哪怕江舒游这么说了,依然没有人喝药。   大家都在等,等待第一个踏出这一步的人。   “江医生,”先前那名中年女人缓慢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个药有副作用吗?”   “当然没有,女士,您可以放心,我的药很安全。”江舒游轻笑着回答。   “如果不放心,您可以先存着,我相信,会有人用给您看的。”江舒游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也很令人不适。   话落,领头男人已经验证了江舒游的话。   “彭!”那人一拳将身旁的小弟打倒在地,接着双腿一弯跪在小弟的肚子上,确保对方无力反抗,再掐着小弟的脖子将药灌了进去。   一边灌,男人一边说:“这可是好东西,便宜你了。”   小弟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痛苦的扭着脑袋躲避,险些被涌进来的药呛死。   “咳、咳咳老大…唔!”   江舒游在旁边摇摇头,这种药注射的效果比口服强多了,这么浪费简直是暴殄天物。   虽然漏掉了一半,但小弟也喝进去了不少药,男人抓着小弟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晃了几下:“喂,感觉怎么样?”   小弟没反应,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   领头的男人有些心急的再次掐住了小弟的脖子,江舒游连忙制止:“先把他放下,等一会儿就好了。”   男人斜了他一眼,照做了。   小弟躺在碎石地里,双目紧闭,全身像是融化的水泥一样软,几分钟后,他的脸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同样的,手臂上的黑色圆斑也消失了。   领头的男人立刻抓住了小弟的手臂,对着那块皮肤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又狠狠的搓了两下,只搓下了一片皮屑。   真的消失了。   围观的居民们大喜过望,急急忙忙将手里的药喝了下去,甚至有人当场对身旁的人动手,只为了多抢两瓶药。   “砰!”争执之中,一瓶药砸碎了,飞溅出来的碎玻璃割伤了几个年轻人的皮肤,药液缓缓流进了身体。   只听轰然几声闷响,地上已经倒了十几人。   江舒游笑吟吟的站在一边,目光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安抚道:“没事,他们第一次喝药,身体一时半会儿没适应,你看,他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到了恍惚的躺在地上的小弟,他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老大……”小弟喊着领头男人,向着他走了过去。   拿着药瓶的男人不耐烦的回过头:“叫什么叫,我还没喝药呢!”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小弟的拳头砸在了男人的脸上,他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手拽着男人的衣领,一手不断的挥舞。   “打我是吧!啊?拿我试药是吧?老子打死你个鳖孙!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才是老大!”   拳头一下一下落在男人的面门,小弟打得红了眼,手背见血了也不停。   旁边的众人也没去拦,所有人都待在自己该待的位置,没人知道小弟突然爆发是因为药物影响,他们都觉得这是长期遭受压迫后的反抗。   江舒游摸了摸下巴,轻轻笑起来,这就是小弟的深层想法,他想要翻身当老大。   那他们呢?   江舒游好奇的看向倒在地上的其他人,失去理智的你们醒来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事实证明,江舒游的药效果很好。   在这一天,他目睹了兄弟相残争夺药物的丑态,也看到了母女情深共享一瓶药的和睦,但这些不足以满足江舒游观察人类的欲望。   这些人的情绪太单薄了,他们的最大梦想就是吃饱饭,过好日子,江舒游意识到,如果他想品尝更复杂的情绪,必须将药物用在更多人身上。   尤其是那些衣食无忧的上等人,他们的欲望比黑洞还深。   江舒游的第一个选择是法泽星。   D-19的研发得到了霍华德家主的大力支持,被霍华德家族毁掉的其他势力成员都成了江舒游的样本。   随着研究深入,D-19的效果也越来越全面,如果说最初的D-19只能够引出人类内心深处的渴望,那么现在的D-19就是真正的毒药。   服用D-19能够让人产生幻觉,非常适合一些试图逃避现实的低等星居民,他们整日里沉沦在假象中,直至死亡。   但D-19也确实能够治疗不少疾病,它是一把双刃剑,端看握着的人怎么用。   不幸的是,现在握着刀柄的是法泽星大名鼎鼎的魔鬼。   法泽星   霍华德庄园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界的光线,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圈出半径一米的圆环,在这仅有的光晕之中,身着黑西装的青年靠在躺椅上,膝上盖着一条毛毯。   青年捏着试剂瓶仔细看了会儿,轻轻的叹了口气,眼角却带着笑:“研究这种东西,只是为了满足你的窥私欲吗?”   “不然呢?”   江舒游双手插兜站在阴影之中,“老板,您只需要给我批经费就行了,不用过问我的私人兴趣。”   青年将药剂瓶扔进了壁炉里,火花一闪而过,碎玻璃迸裂,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快被燃烧声掩盖。   “江医生,你要多少经费我都能批,但是,你也不要给我找额外的麻烦。”   青年苦恼的屈指点了点额角,比克里斯曼浅上一些的铁灰色眸子不悦的睁着:“执法队这个月已经往法泽星跑了两次了,江医生,你不会希望他们第三次也无功而返吧?”   被警告了江舒游也依然笑着,他和执法队打过太多次交道,早就失去了畏惧之心。   “老板,别担心,大不了我去其他地方躲躲,就算我被抓了,执法队也不会知道我和霍华德有关系。”   话是这么说,如果江舒游真的落入法网,霍华德却不打算救他的话,江舒游发誓,他会在第一时间把霍华德拖下水。   大家都是自己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青年长长的“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原来你知道自己该躲啊?看你那么有恃无恐,我还以为执法队已经被你买通了。”   “江医生,我有个不错的躲藏地点推荐给你,去了那,执法队再也别想动你。”   江舒游直觉不对,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嘴:“哪儿?”   “桑德拉监狱。”   躺椅上的青年轻轻晃了晃椅子,惬意的眯起眼:“那可一定是个好地方。”   **   如果不看恶劣的自然环境、简陋的员工宿舍、敷衍的食堂菜单以及不值钱的人命的话,桑德拉确实算是一个好地方。   江舒游来了之后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普通的清水烧菜都能让他感到满足,质量堪忧的囚服也不觉得嫌弃。   有的时候室友们态度好一点都会觉得受宠很若惊。   完了。   人一旦来了桑德拉就完了。   不管是多么骄奢淫逸大奸大恶之人,在桑德拉待过一段时间之后就都会觉得世界真美好。   “尹老板,我冒昧的问一句,您的园区,在法泽星有分区吗?”   江舒游一开口就冒昧过了头,尹玉成脑袋一扭,惊讶的问:“你平常都是这么卖药的吗?”   江舒游蹭了下鼻尖:“主要靠药物质量过硬。”   不太依靠口才。   隔行如隔山,尹玉成只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理论上来说,所有星球都有发展我的下线,技术上来说,法泽星已经有山中老虎了,不太需要第二个霸王,从实际角度出发,法泽星受教育水平太高,不好骗,从我个人的观点上看,惹不起。”   “所以?”   江舒游总结道:“没有?”   尹玉成一锤定音:“有。”   “被执法队端了三分之一,跑了三分之一,还剩下三分之一。”   尹玉成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要不是执法队塞了卧底进来,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   江舒游挑眉,“卧底?怎么卧?”   尹玉成的园区卖的都是身体零件,执法队难道要把自己拆了混进去吗?   “嗯…就,”尹玉成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一下脸,“那天晚上干了票大的,我带着人在延山新岛的酒吧庆祝,当时醉了,遇上一个搭讪的,顺口就答应他一起赚钱。”   “谁知道他揪着这句话不放,一直催我拉他入伙,”尹玉成的狐狸眼都瞪成了杏仁眼,“我能让他一个外人随便进来吗?那肯定不行啊!”   “所以,我就让他去嘎一个我看看水平。”   执法队的水平还用多说吗?为了潜伏成功,执法队成员经历了专业的嘎腰子训练,嘎得干净利落又快又好。   专业科班就是比野路子强,尹玉成见猎心喜,很快就同意了他的加入。   本来想着和明秋阳一起好好培养,没想到刚挖的好苗子还没捂热,尹玉成就和明秋阳一起被打包送进桑德拉了。   江舒游“哇哦”了一声,问道:“真的很利落吗?”   “真的。”   尹玉成拍了拍胸口,“我打包票,没有十年经验做不到他这么好。”   “那明秋阳呢?”江舒游又问:“你不是说他也是天赋型选手?”   “明秋阳还不太一样,”尹玉成抿唇:“他是五等星出身,经常受伤,对于人体构造的了解全靠自己摸索。”   都是熟能生巧,但方向截然不同。   江舒游了然,垂下眸子轻笑了声。   克里斯曼周边的几名罪犯,一个明秋阳与世无争,一个牧闻看热闹不嫌事大,都不是能够拥护他的人。   程北即将进小黑屋,克里斯曼的劣势只会更明显。   马上就到每月一次探监的时候了,不知道克里斯曼会不会愿意看到他这位“兄长的私人医生”。   不愿意也没用。   入夜   医务室   自从蔺言说他知道D-19到现在,医务室里一直处于怪异的沉默之中,狱警和犯人都好似被堵上了嘴。   【蔺言:他们反应好大,我是不是不该说?】   【夏娃:没事,职场上就是要多说同事不爱听的话。】   【蔺言:那同事也说我不爱听的话怎么办?】   【夏娃:假装没听见。】   蔺言知道D-19是什么,事实上,早在江舒游第一次被捕时,他就已经被科普过了,温纶也带着他去进行了身体检查。   好消息,蔺言注射的是D-19初代未完成品,已经被身体代谢掉了。   坏消息,由于注射过初代,如果日后蔺言再注射新款D-19,受到的影响会比其他人大得多。   普通人一支药致幻一天,蔺言一支药下去能致幻三天到五天不等。   “根据目前我们从购买者口中得知的情报,不同的人看到的幻觉也不同,流浪汉看到过黄金屋,上班族看到过全勤奖,归根结底,就是服药者本人的内心渴望。”   说话的男人将蔺言的体检报告单推了过去,表情凝重的告诫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小心点吧。”   想起医生的话,蔺言忍不住戳了一下克里斯曼的脸,被男人瞪了回来。   蔺言一边戳一边瞪回去,瞪的眼睛都酸了,才哼哼唧唧的问:“你当时,看到什么幻觉了?”   克里斯曼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蔺言是问D-19的致幻效果,他艰难的扭过头,用两只眼睛一起瞪蔺言。   “少问。”   “我好奇,”蔺言也伸出另一只手,从两颊戳克里斯曼的脸:“告诉我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此话一出,蔺言自己都笑了。   医务室里这么多人,克里斯曼说了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拍了拍自己的脸,蔺言认真的说,“你小声点,我替你保密。”   克里斯曼皮笑肉不笑的牵了一下唇,“我不告诉你,就不用你替我保密了。”   蔺言“哎呀”叫了一声,“别跟我客气,我愿意为你战战兢兢保守秘密一辈子。”   “克里斯曼,你想清楚哦,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么会保密,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了。”   【夏娃:你知道了就等于我知道了,就等于所有人工智能知道了,就等于其他学生都知道了。】   【蔺言:啊?】   【蔺言:那你怎么不把其他学生实习期的八卦告诉我?】   【夏娃:这是重点吗?】   这当然是重点,除了八卦,还有什么能够滋润枯燥的实习生活?   克里斯曼无奈的问:“长官,你真的很擅长保密吗?”   “真的。”蔺言重重的点头。   “那巧了。”   克里斯曼笑起来:“我也很擅长保密。”   蔺言愣了一下,紧接着鼓着脸呼出一口气,身子一歪趴在床沿,用克里斯曼的手臂当枕头。   少年小声嘟囔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克里斯曼挑眉,谁说好朋友之间没有秘密?   “你有其他朋友吗?”   “有啊。”蔺言半眯着眼,累的犯困。   克里斯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你所有的事情都会告诉他们?长官,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有无论什么都坦诚相待的朋友吗?”   克里斯曼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好笑,眼底浮起一丝嘲意。   这个世界上连他的兄长都值得防备,更何况是所谓的朋友。   蔺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嗯”,他转了一下脑袋,让自己的右脸重新压在克里斯曼的手背上。   少年沉吟了一会儿,说:“有吧。”   “我有一个发小。”   克里斯曼“嘁”了一声:“发小算什么,非要说的话,我有几十个发小,都是烂大街的词。”   霍华德家族的势力注定了克里斯曼一出生周围就群狼环伺,各个家族的继承人们都挤破了脑袋想要成为他的玩伴。   “不一样的。”   蔺言拉住克里斯曼的手,声音轻柔的像云朵:“我的发小对我很好,他会给我买蜂蜜蛋糕,还会记得我的每个生日,还允许我在作文里给他编大雨发烧背着我去医院的感人故事……”   “总之,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我也是他最重要的人。”   少年轻轻拨开克里斯曼的手指,和他十指相扣,眉眼弯弯:“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我只有这一个发小。”    第28章   蔺言太喜欢亲密接触了, 不管是罪犯还是狱警,都能够被少年当做毛绒玩具。   这样过于直白的行为让克里斯曼像是被迫潜水捕猎的北极熊,可以接受,但难以适应。   在他的一生中, 每一次肉贴肉的接触不是为了置对方于死地, 就是装模作样的虚与委蛇, 当蔺言的体温靠过来时, 克里斯曼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手。   少年不容拒绝的勾住了他的手指, 虎牙在唇缝间若隐若现:“别躲啊,老大, 你这么厉害还怕跟我牵手吗?”   克里斯曼动不了, 只能躺在床上当木乃伊, 多有意思, 闵盛一直在往这边看,自己却站的远远的。   “你叫我老大,我叫你长官, 你听着不觉得怪吗?”克里斯曼故意提高了声音, 方便闵盛偷听。   果然,站在墙边的男人又一次投来了目光。   嗤笑一声,克里斯曼别开眼,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食指向外抽, 然后在半道被蔺言重新握住。   “那怎么办?”蔺言苦恼的晃了晃他的手指, “不然我叫你克里?”   “嗯,决定了, 就叫克里。”蔺言一锤定音,根本不给克里斯曼反驳的机会。   “好了克里,我的朋友,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快点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絮絮叨叨的说着,蔺言将被子向上一拉,把克里斯曼整个人埋了进去,再细心的压好被角,最后比了个开花的手势说:“晚安!亲爱的克里。”   莫名其妙被被单糊脸的克里斯曼:“……”   蔺言转行去当幼教说不定比狱警赚得多。   拍了拍手,蔺言转身跑到了闵盛旁边,小声问:“前辈,你有什么事吗?”   闵盛一愣:“什么?”   “你刚刚不是一直在看我吗?”蔺言疑惑的问。   “我已经把克里斯曼打发了,你想跟我说什么呀?”蔺言挪了一下身下的凳子,半个脑袋都快挤进闵盛怀里了。   闵盛哭笑不得,“没什么事,克里斯曼性格不稳定,我盯着点。”   蔺言了然,脑袋更近一寸,“那我们今晚就在医务室待着吗?”   四张床全都被犯人睡满了,他们三个狱警只能可怜的在椅子上坐一晚,直到沙暴散去。   或者,铤而走险,冒着沙暴回寝室。   “你想回去吗?”闵盛问。   蔺言当然想,但是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比起以身犯险,当然是待在医务室里安全些。   微微颔首,少年小声说:“想是想,就想想。”   杰森抖了下腿,笑道:“别光想啊,你真要回去也不是不行,从医务室到宿舍的距离不远,运气好的话就是吃几口沙子。”   “运气不好呢?”   杰森耸了耸肩,“被沙子吃。”   蔺言立刻歇了心思,双手交叠往桌子上一趴,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没多久就睡着了。   杰森弯下腰,凑近仔细看了看,“这都睡得着,心真大啊。”   小小的医务室里聚集了四个重刑犯,稍有不慎就会成为犯人们厚重履历中的一页,蔺言被吓晕过去都比睡过去合理。   闵盛推开杰森,小声道:“安静点。”   杰森退开两步,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感慨的问:“你是真护着他还是想借他跳到中央星啊?闵盛,骗小孩儿可不道德。”   闵盛没说话,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杰森安静下去之后,医务室终于成为了一个舒适的睡眠场所,闵盛一言不发的刷着终端,蓝光在镜片上反射出一行行文字。   五个时后,两人挨个给犯人们注射了第二针肌肉松弛剂。   又过了五个小时,天空终于再次亮了起来。   把手和脸同时睡麻了的蔺师傅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B区   哐啷哐啷的砸门声比任何闹钟都好使,犯人们见怪不怪的走出牢房,按照序号排成了四条长队。   单薄的囚服根本提供不了多少保暖功能,犯人们只能一边跺脚一边捂着嘴吐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抖成筛子。   “哪个鳖孙踩老子!”   “别弄乱了我的头发,我对象今天来看我!”   “你梦里的对象,滚一边去!”   每到探监的日子,桑德拉的犯人们都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对于狱警的指令也会尽可能的配合。   除非他们想要熬到下个月再和亲属见面。   天色依然灰蒙蒙的,蔺言一手叉腰,一手捏着电棍在队列旁边走了一圈,他披了件风衣外套,齐至小腿的制服衣摆在狂风中飒飒作响。   几天积累的班味似乎也被风吹散了,里德第一眼看到他时险些没认出蔺言。   他或许是没睡好,眼下有一圈淡淡的红印,一直蔓延到眼尾,天气冷,双颊便冻的白了,玻璃似的要被漫天的黄沙敲碎。   捏着电棍在空气中挥了一下,蔺言道:“犯人B1690号,出列。”   B1690是一名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他低着头小跑到队伍最前方,中气十足的喊道:“长官好!”   “嗯。”   蔺言微微颔首,从那人手里接过铭牌,“进去吧,十五分钟。”   不知道是沾了血还是生锈的金属铭牌堆成了一座小山,蔺言紧跟着最后一名犯人的步伐走了进去。   这里大约是严安最舍得花钱的地方,墙壁上涂了一层漆,天花板上吊着灯,地面一尘不染,干净明亮,犯人们坐在玻璃墙对面,和自己的亲属互诉衷肠。   里德的同伙儿也来了。 :   戴着帽子的男人上半身伏在桌面上,低声问:“皮亚斯,你准备什么时候越狱?”   里德一听这话,眉毛都抖了一下,“你小声点,狱警还在这呢!”   他做贼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蔺言,蔺言回以一个浅笑,风衣立领遮住了下唇,这笑便变了味。   里德咽了口唾沫,回身说:“别说那个了,我觉得桑德拉挺好的,包吃包住,狱警们说话又温柔,待在这里也不错。”   同伙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表情呆滞的沉默了几秒,不死心的问:“你认真的吗?皮亚斯,你不是在这里吃沙子吃傻了吧?我飞行器都开来了,还有炸药,皮亚斯,我可是躲过了狱警的检查带了一管炸药进来,你不会想让我再带出去吧?”   里德险些叫出来,牙齿在嘴里上下撞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你,你要害死我吗?”   里德颤抖着双手拍在玻璃墙上,嘴里喷出的热气在墙面上凝成一片雾,他咬牙切齿的问:“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的?”   被发现就是当场入狱啊!   同伙没见识过桑德拉的内部情况,笑着说:“不就是从机械检测下混过去吗?我们以前都成功多少次了?伦特星的博物馆都查不出来!”   你说的对,但那只能证明伦特星废物,不能证明桑德拉比伦特星差。   里德深吸一口气,劝道:“带着你的炸药赶紧滚,我生是桑德拉的人,死是桑德拉的鬼!”   还越狱,死在海里你就知道怕了。   同伙收了笑,“那恐怕轮不到你做主。”   “皮亚斯,你是我们之中玩炸弹玩的最好的,我的最新犯罪计划需要你。”   同伙儿隔着玻璃墙,用笃定的语气说:“如果你不愿意走,我就把这里炸了,再趁乱把你带走。”   “咕嘟。”   喉结滚了滚,里德干笑了一声,抬手抹了下脸。   他的耳朵和脑子总得有一个坏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诞的话。   同伙儿得意的笑起来,问道:“怎么样,里德,你考虑好了吗?”   头皮发麻的再次扭过脸,里德对着蔺言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笑容。   长官,我是被陷害的啊!   蔺言看不懂里德的表情,但善解人意的长官理应问两句情况。   走到里德背后,蔺言轻轻弯下腰问:“你怎么了,里德?”   蔺言一靠近,玻璃墙外的同伙立刻警惕的坐直了身体,双目炯炯的盯着蔺言,以防这位狱警发现他们的计划。   里德一边大力点头一边说:“我没事,长官。”   说完又重重的上下甩了甩脑袋,像是在用下巴砸核桃。   【蔺言:他看起来事情很大。】   连摇头和点头都分不清了。   【夏娃:一个合格的狱警应当为同事解决麻烦,显然,他需要你的帮助。】   就在蔺言和夏娃交谈的几秒钟里,里德的同伙已经快用眼睛给蔺言刮下一层皮了。   和里德一样,同伙儿也是监狱常客,一眼就看出蔺言入行时间不长,年轻人总是好骗又心善,同伙儿很快给他打上了标签。   同伙笑呵呵的问:“这位长官,最近天气冷,我想给里德送两床被子,可以吗?”   “可以,但是桑德拉的犯人们比较有个性,你送的东西或许会被其他人抢走。”   蔺言说完,一只手按在里德的肩上,俯身,呼吸逼近,声音便游蛇般爬进了耳道:“里德,你需要帮助吗?”   男人的肩不自然的绷紧,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卖自己的同伙儿,当然,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担心撇不干净关系。   眼珠转了转,里德笑着抬起头:“长官,距离探监结束还有五分钟,我可以和他接触一下吗?”   话落,里德连忙补充道:“您陪我一起,我保证不做多余的事。”   房间最南边有一扇门,从那里可以跨越透明玻璃,直接让罪犯和亲属接触,通常这是表现优秀的犯人才能得到的特殊待遇。   里德显然不符合要求。   但当整个桑德拉都没有符合要求的犯人时,里德就成了及格线以上的存在。   蔺言看了看里德,又看了看玻璃墙外的同伙儿,轻轻笑起来:“我相信你。”   “去吧。”   里德意外的抬眸,“长官,您不跟我一起吗?”   蔺言真不怕他跑了?   少年压了压帽檐,从后腰抽出一把枪,笑吟吟的压在桌面上,“我可以在两秒之内清空弹夹,你能在两秒之内从我的视野范围中消失吗?”   里德一时间哑口无言。   “去吧,亲爱的里德,下一次见面就要等一个月了。”蔺言毫无疑问是个善良的孩子,在例行公事之余也不忘关心犯人。   可惜,里德没能察觉到他的善良。   从座位上站起来,里德一路走向南边的小门,嘈杂的罪犯们蓦地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里德,好似要把这个获得殊荣的家伙撕碎。   “草他爹的里德,背着我们偷偷讨好狱警是吧?”   “他刚进来的时候就跟狱警走得近,原来在这里等着!”   “我就知道这小子有问题,”大汉拧紧了眉,拳头握紧重重的砸在桌面上,“今晚搞死他!”   犯人们的声音没有丝毫遮掩,里德全听见了,但他不敢露怯,笑嘻嘻的边走边四处张望。   啊对对对,我是狱警的狗,你们可不能随便对我下手,不然我就去狱警面前上眼药。   唾弃完自己的不要脸,里德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蔺言,少年确实没有跟上来,倚着墙站着,眼角含笑。   湿润的红色在蓝眸下方盘踞,比蛇信子还要细,也比蛇鳞更加闪烁。   严安花的钱都成了蔺言的背景板,除了让他显得更加出挑之外毫无用处。   他确实生的好,以至于里德一瞬间都觉得自己是被优待的那个。   我在他眼里是特殊的——这种想法简直就是癌细胞,无声无息的在大脑中扩散,等这具身体察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里德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推开门的瞬间,身后的骂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呼。   于是里德不可避免的再一次回头。   “啊——!”   人高马大的犯人跪倒在地,捂着焦黄的手背面目狰狞的滚来滚去,蔺言居高临下的踩住男人的肩,不太高兴的抿唇。   “不要说脏话,好吗?”   金棕发垂在耳边,蔺言慢斯条理的用电棍抵住男人的脖子:“这里还有小孩子,我不希望他们跟你学坏。”   “无论他是不是你的孩子。”   里德恍然大悟。   玻璃墙外的人中有几个尚且稚嫩的孩童,他们的个头不高,要踮着脚才能摸到玻璃。   这些孩子或许根本听不懂犯人们口中的脏话是什么意思,但人类是社会性动物。   学习、模仿是本能。   松开脚,蔺言环视一圈,棍尖隔空点了点几名面色难看的囚犯,“你们也是。”   被点到的犯人们别开眼,不敢和蔺言对视。   很好。   杀鸡儆猴确实是有效的。   【夏娃:我很高兴你终于主动了一回。】   在此之前,每次都是夏娃用名为学分的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才能勉强让他走一步。   【蔺言:我也很高兴。】   满意的对鸵鸟般的犯人们笑了笑,蔺言看向里德:“站在那里干什么,你的同伴在等你。”   里德头晕目眩,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的攥紧,玻璃墙外的家伙已经不能叫做同伴了。   他的计划会害了他。   那他就是敌人。   看着微笑的少年,里德也笑起来:“长官,我明天就把手套还给您。”   从克里斯曼手里拿回手套,听起来简直是羊入虎口,还要从老虎的喉咙里抠下一块肉。   里德说完都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但话已出口,他也没打算收回来。   蔺言歪了下脑袋,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之前开的玩笑,“不用了,你留着吧。”   里德没回答,推门走了出去。   门后是另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犯人的亲属同伴们聚集在这里,盼望着有朝一日玻璃墙能够化为虚无。   里德的同伙儿直接守在门后等他,一见到里德,那人立刻迎了过来:“嘿!皮亚斯,你已经考虑好了吗?”   男人挤眉弄眼的说:“狱警都是打工的,不可能和我们拼命,只要我引爆炸药,他们绝对没人会追过来。”   炸药伤不伤得了人是其次,只要让狱警们放弃追捕,他就能带着里德逃之夭夭。   这个计划听起来成功的可能性很高,但是里德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   其他狱警或许不会追,蔺言呢?   初生牛犊不怕虎,蔺言连霍华德都不怕,更何况是炸药。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狱警们选择追上来,我们该怎么办?”   里德一问,同伙儿怔了一下,随即否定道:“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执法队抓不到人就要受罚,狱警只要混日子不就行了?”   里德忍不住冷哼。   “我不会陪你冒这个险的,要么你给我一个周详的计划,要么我去向狱警举报你携带炸药。”   同伙儿立刻急了,“你疯了吗?我们可是同伴,你把我弄进来有什么好处?”   里德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你自找的?”   “桑德拉是你能胡来的地方吗?还劫狱,我要是被你炸死了,你的命赔给我吗?”   里德说着说着也生气了,他不是没考虑过越狱,但绝对不是用这种危险的法子,炸死几个狱警和犯人就算了,炸到自己算什么事?   “皮亚斯,”同伙儿表情凝重的喊了声他的名字:“你别想用这种借口糊弄我。”   大家都是刀口上舔血的,里德自己就是玩炸弹的,怎么会怕炸到自己?   “我知道了……”   同伙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和狱警一道儿了,皮亚斯,你被狱警当狗养了!”   “少胡说八道!”   里德一巴掌呼在同伙的脸上,“我看你才是脑子抽了!”   一门之隔,蔺言已经看到了一切。   早在蔺言进入桑德拉第一天,杰森就告诉过他,除了浴室和审讯室,其他任何角落都有监控。   玻璃墙内,蔺言看着终端中的两人,屏幕最下方是一行AI字幕,将里德和他的同伙儿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蔺言。   【蔺言:他带炸药了哎……】   蔺言只在犯人的战绩照片里见过这种东西。   【夏娃:没事,跑得掉就跑,跑不掉就死。】   【蔺言:一般人工智能不是该在我遇难时为我出谋划策吗?】   【夏娃:那我陪你一起死。】   蔺言才不要死。   玻璃墙外,里德默数着倒计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桑德拉是个吃草吃土吃沙的地界,但不代表这里的人会因为经常吃草就变成草食动物。   天真的同伙儿只会害死他。   里德可不想进小黑屋,连S区罪犯都受不了的地方,换他进去还不得疯?   终于,里德下定了决心。   “砰——!”   第一声撞击是战争的号角,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抓着同伙的衣领,里德将他的脑袋狠狠的砸在墙壁上,男人的额头瞬间涌出了鲜血,顺着眼皮往下流。   “砰!砰!”   里德咬着牙,下手毫不留情,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揪着男人的头发,对准墙边突起的棱角撞了过去。   “额啊!”同伙儿痛苦的尖叫了一声后,彻底没了声息。   松开手,里德歉意的对着面色惊恐的犯人亲属们笑了笑,“抱歉,我有点情绪激动了。”   “咔”   房门开了。   蔺言和另一名狱警并肩站在门口,那高个狱警哈了口气,快步走过去给了里德一棍子。   “你当我们这是火葬场吗?啊?要杀人不会出去杀?”   里德嬉皮笑脸的蹲下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长官,我错了!我错了!”   见他还在笑,高个狱警气得又给了里德一棍子,“滚进去,今晚八点去审讯室待着!”   “好嘞,长官!”   听到是审讯室不是小黑屋,里德立刻屁颠屁颠的站起来,给高个狱警鞠了个躬才走。   蔺言拦在门口,一只手替里德拨开被溅出的血弄得黏糊糊的发丝,接着将手套一摘,扔到男人怀里。   里德呆愣了一下,只听少年说:“今晚审讯室由我负责,到时候再还给我吧。”   男人攥紧了指尖发红的手套,低下头应了一声。   “是,长官。”    第29章   B区探监结束后就轮到A区了, 在此之前,蔺言需要先把程北送进小黑屋。   作为他的临时搭档,高个狱警紧张的握紧了电棍,亦步亦趋的跟在蔺言身后, 干涩的唇已经起了皮。   “前辈, 你没事吧?”蔺言注意到了男人的情绪, 用手背在他的额头上碰了一下, “要不然我一个人去好了。”   “那怎么行?”高个狱警局举起电棍晃了晃, “无论什么时候 ,桑德拉都绝不允许狱警单独行动。”   两人组队不只是为了威慑罪犯,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人受伤时另一人能及时呼叫救援, 狱警的命也是命。   “那我走在前面?”蔺言伸出右手, 掌心向上摊开, 笑吟吟的说:“前辈,你牵着我好了。”   他的手套给了里德,露出白净的腕, 一颗小痣缀在腕骨突起处, 淡青色的血管藏在薄薄的皮肉下。   高个狱警迟疑了一下,将电棍换到左手,右手在裤缝上擦了两下,这才小心的握住蔺言的手。   从昨夜到今天, 温度骤降, 说话时都能吐出一阵雾气,但蔺言的手心很温暖, 握着像在握一团绒球。   小狮子领队出发!   遮天蔽日的风沙还没有散去,时不时有细沙飞进蔺言的领口,再被少年随手拨下去。   “程北, 出来。”   蔺言屈指在门板上敲了几下,里面的机械人立刻开了门,细长的机械臂钳住病床上的男人,“哗”的一下连人带被一起拖了下来。   “操!”   程北猝不及防,直接在地上滚了一圈,嘴里蹦出了句脏话。   一抬头,就对上了双湖蓝的眸子。   程北下意识噤了声,呼之欲出的骂声重新咽了回去,他扯开卷住双腿的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休息了一整晚,程北的体力恢复了不少,他规规矩矩的站好,将双手握拳背在腰后,干巴巴的喊了声:“长官好。”   蔺言也笑着颔首:“下午好啊,程北。”   没有什么寒暄的过程,少年指了指门外说:“既然你已经没事了,跟我们去小黑屋吧。”   蔺言一说我们,程北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个狱警,他一看过去,高个狱警立刻高高扬起了下巴,像个即将进入攻击状态的火鸡。   程北一眼就看出了这人的色厉内荏,轻蔑的收回视线,双手举起,伸到胸前,“请问,您需要把我拷起来吗,长官?”   他刻意的重读了“请”和“您”,像是在展示自己的礼貌,又像是在挑衅。   比起高个狱警,程北的鸡冠更大更鲜艳,蔺言看得忍不住笑了声,“不用,你就这样挺好的。”   崔堂忍不住插嘴:“等进去就不好了。”   都是小黑屋的常客,崔堂和程北也算是半个舍友了,他从床上翻了个身,侧对着蔺言说:“长官,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在小黑屋多待一会儿,那里是整个桑德拉最有意思的地方。”   男人这话显然不怀好意,高个狱警当即厉声喝道:“闭嘴,崔堂,你想被提前关回去吗?”   崔堂阴冷的弯眼,“当然不,长官,这只是好心的建议,您不该这么大反应。”   蔺言不语,转身推了一下程北的肩:“走了走了,我今天很忙的,你最多只能占用我两个小时。”   崔堂更是一分钟都占不到。   三人离开后,医务室里重归安静,褚沙扭过脑袋,轻声笑了一下。   笑完,青年重新闭上了眼,没去看崔堂的脸色,反正不会好看就是了。   再次来到小黑屋,蔺言谨慎的打开密码门,冷气从中涌了出来,让门口的三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早知道刚刚就让你把被子一起带出来了,”蔺言有些遗憾的推了一下程北的背:“进去吧,早点出来哦。”   程北皮笑肉不笑的说:“长官,什么时候出来不是我决定的,是你决定的。”   “哦。”   “那你努力祈祷我早点放你出来吧。”   蔺言双手捂着脸哈了一口气,声音都有些发抖:“放心大胆的进去吧,背后有我在呢。”   就是背后有你才可怕吧?   程北忘不了自己在深海中沉浮时的绝望感,血腥味引来的不止普通的肉食鱼类,甚至有异兽在他的身下徘徊。   如果程北没有及时恢复行动力,如果异兽提前发起进攻,如果那晚的海水再冷一点……只要丝毫偏差,他就会彻底化为一滩烂肉。   他是何等的幸运,从蔺言手里活了下来。   他是何等的不幸,在最嚣张的时候遇上了蔺言。   程北扭头瞧了眼被罪犯们挂在嘴边的少年,他和普通的大学生没什么不同,外表人畜无害,逢人三分笑,有些观点甚至天真的引人发笑。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实习生以一己之力拉高了了桑德拉监狱罪犯死亡率。   蔺言对着他弯起唇:“别看了,等你出来看个够。”   程北扯了下嘴角,上一个连关一周的出来时已经精神失常了,就算是崔堂这种硬骨头,不也为了离开小黑屋而故意攻击自己?   进了小黑屋,我从此不敢看狱警。   深吸一口气,程北在一左一右两名狱警的陪伴下走向了大门。   黑洞洞的门口像是异兽的嘴,水泥地板是它的舌,空荡荡的墙壁缺少几颗割开猎物的牙,幸好,狱警们满足了这一缺陷。   而走进这里的程北则是一盘长了脚的菜,牺牲自我喂饱异兽。   唯一不同的是这只异兽会反刍。   程北已经被吐出来五次了。   “有人来了?”   小黑屋里传来虚弱的男声,一根手指从黑暗中伸了出来,在空气中晃了两下后“唰”的收了回去。   “好多人,来了好多人、嗯…是人。”   男人藏在黑暗之中,任蔺言怎么睁大眼都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程北倒是熟,对着男人打了个招呼:“你还在这呢?”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疑惑的问:“程北?”   他抬起头嗅了嗅,往黑暗角落缩得更深,“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男人笃定的说:“你换主人了,不跟着克里斯曼混了。”   “屁!”程北一进自己熟悉的环境,说话也没了顾忌:“不跟着克里斯曼我还能跟谁?克里斯曼难道会允许叛徒活着吗?”   男人摇了摇头,“不对,味道就是不对。”   蔺言举起手问:“哪里不对?”   男人抬起头,借着灰蒙蒙的光线观察蔺言,看着看着,男人低下了头,哑巴似的往角落里走去。   蔺言:“?”   怎么还区别对待啊?   高个狱警解释道:“他在里面待太久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等出来休息几天就能正常交流了。”   “隔壁还有个以为自己是小蜜蜂的,每天用左脚踹人,说左脚是尾针。”   蔺言惊叹了一声,“那右脚呢?”   “是生-殖-器。”   啊?   “有人被他用右腿踹过,从此之后再也不和狱警唱反调了,让吃草就吃草,让挖矿就挖矿,坚决不愿意再回小黑屋。”   恐同了是吧?   蔺言不再问了。   怪不得崔堂说小黑屋是桑德拉监狱最有趣的地方,比起每天喊打喊杀的罪犯,小黑屋确实和平多了。   只不过他们的和平是用理智换来的。   【夏娃:不用惊讶,人在极端无聊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   【蔺言:我觉得他应该还做不到产蜜。】   【夏娃:那说明关的时间不够长。】   不,关再长时间也不可能会产蜜吧,不可能的吧?   可是夏娃说可以。   变异了吗?   关上门,蔺言带着满腹的怀疑回到了A区。   有了里德的前车之鉴,狱警们对A区犯人看管的更加严格了些,恨不得直接在每个犯人身上装窃听器,以防这些人又给他们增加工作量。   高个狱警在犯人前来回踱步,中气十足的吼道:“都给我听好了,闹事者下个月禁止参与探监,关审讯室,严重违规者去小黑屋和程北作伴!”   蔺言站在他的身后,小鸡啄米似的跟着点点头。   牧闻高调的站在队伍第一排,双腿一岔占据了两个人的身位,“长官,一天不见,您好像长高了。”   “真的吗?”   蔺言欣喜的笑了起来,抬起手比了一下头顶的高度,“我快和你一样高了。”   牧闻笑而不语。   不涉及违规的情况下,蔺言很好哄,几句话就能让他心花怒放,比那些一句话十个心眼的客户好应付多了。   牧闻眼珠转了转,一张嘴就换上了关心的口吻:“我听说今天早上出事了,长官,您没受伤吧?”   他刻意的学习明秋阳的说话方式,却改不了一身吊儿郎当的气质,学得不伦不类的,像是路边搭讪的小混混。   好在,蔺言包容所有关心他的人。   “我没事,是里德,他和他的同伴闹了点小矛盾,”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明明一开始他们还聊的挺好的,里德突然就动手了。”   “里德?”   牧闻回忆了一下,问道:“是之前在医务室那个?”   “是他。”   蔺言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不让他单独见人了。”   牧闻笑了:“长官,他的同伴肯定也是一身案底的,狗咬狗一嘴毛,谁死了都不是坏事。”   “而且,里德肯定会受罚吧,这不就行了。”   拽了下小辫子,牧闻笑嘻嘻的低下头,凑到蔺言耳边问:“长官,你不知道,B区犯人普遍刑期不长,十年内表现好都能全须全尾的离开,他们很少会冒险在桑德拉杀人。”   “所以——”   暧昧的吐息喷洒在蔺言耳边,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牧闻紧跟着贴了上来,继续说:“里德一定有必须杀了同伴的理由。”   “今晚去审讯室好好问问,说不定有惊喜…唔!”牧闻话音未落,后颈突然传来了一股拉力。   前襟卡在了喉结处,差点没把牧闻弄得干呕出来。   蔺言扯着他的衣领将人拉开,揉了揉耳朵小声抱怨道:“痒死了,你干嘛靠这么近。”   牧闻捂着脖子咳了一声,可怜巴巴的说:“长官,我才是差点被勒死的。”   “少吓我,哪那么容易死。”   蔺言捂着耳朵用肩膀轻轻撞了牧闻一下:“里德的理由不重要,只要他以后不违规就行。”   桑德拉根本不在乎犯人的犯罪动机,他们要的只是犯人们学会听话。   仅此而已。   牧闻当即遗憾的摇摇头,“长官,人怎么能没有八卦之心?这就像实习生不想转正一样,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好,闭嘴。”蔺言两指交叉,封条一样抵住牧闻的下唇。   牧闻抿着唇用眼神表达抗议,蔺言眨了眨眼,眼珠左右转了一下,再次驳回。   牧闻像根软掉的面条双手下压抵住脚尖,一百八十度对折,满脸悲戚的说:“长官,您真是令人心寒。”   蔺言被他逗笑了,双手抱臂靠在门边,肩膀一下一下抖动着,“你别这样,那么多A区犯人看着呢。”   “看呗,”牧闻无所谓的直起身子,“多看几眼也打不过我。”   素质有点感人。   蔺言失笑,拍了拍手说:“时间差不多了,都安静点,不要吵闹,一个一个进去。”   门一开,A区犯人们鱼贯而入,只有明秋阳做到了不要吵闹,其他人倒也听话,不遗余力的做到了要吵闹。   挨个找到位置坐下,房间内很快掀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蔺言吸了口气,双手捂住耳朵挪到明秋阳身后。   明秋阳的玻璃对面坐着一个眉目慈祥的老妇人,手里握着一串钥匙,一字一句的说:“这是一楼保险柜的钥匙,里面有十万星币,这是二楼冷库的钥匙,里面藏了一张星卡,大概五万吧,这是阳台紫鹰兰花盆里的小盒子的钥匙,里面有一块的能源矿,卖了也值几万星币……”   【蔺言:小明同学居然是富二代!】   深藏不漏啊你小子。   【夏娃:你怎么确定这是他的亲人?】   【蔺言:不是亲人是什么?】   待老妇人说完,明秋阳终于开口了:“这么多不够换你儿子,只能换半个。”   啊?   老妇人眼眶一红,“那就半个。”   啊?   什么半个?   蔺言对着老妇人笑了笑,双手压住明秋阳的肩,将男人转了过来,“小明同学,你在说什么?”   明秋阳没有一点做坏事没抓的心虚,老老实实的说:“谈生意。”   好正经的回答。   蔺言咬了下唇,“什么生意?”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进了监狱还在给自己叠加刑期吧?   明秋阳指了下面色紧张的老妇人,不咸不淡的说:“她的儿子即将被转到桑德拉来,要我帮忙照顾一下。”   蔺言歪了下脑袋,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点了点,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叹道:“你业务还挺广啊。”   “没办法,十年两万不够吃饭。”   明秋阳捏了下蔺言的手指问:“长官,我违规了吗?”   蔺言阿巴阿巴了两声,双手摊开:“桑德拉没有禁止过收保护费的行为,理论上来说,没有违规。”   “但是,”话锋一转,少年再次掐住了明秋阳的肩:“你这价格也太黑了,这么多钱怎么才值半个人啊!”   “我们不能这样坑老人家。”   明秋阳回头和老妇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垂下了眸子,最终,老妇人解释道:“长官,不是这样的,我儿子情况比较特殊,值这个价。”   “多特殊?”蔺言好奇的问。   “他之前就是桑德拉的,出狱前把所有狱警和A区、S区的犯人都骂了一遍,还对着A区老大竖中指……”   老妇人说着头压的更低了,“本来想着以后安分守己,再也不回桑德拉,谁知道今年出了点意外,二进宫了。”   “您说巧不巧,”老妇人拘谨的笑了下:“之前被他骂过的犯人们都还没出狱。”   这儿子不如放在转转上卖了算了。   蔺言沉默着拍了拍明秋阳的肩,几秒后,少年建议道:“要不你再多收点吧。”   这钱赚的不亏心。   明秋阳点点头,回身和老妇人四目相对,又瞬间双双移开了视线。   蔺言没有发现两人的不对劲,还在和夏娃抱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儿子。   【夏娃:既然能有小蜜蜂,当然也能有吸血鬼。】   【蔺言:你说的有道理。】   被竖中指的A区老大当然就是克里斯曼了,作为A区最棘手的犯人,他理所当然的得到了蔺言的特别关照。   一身黑西装的男人恭恭敬敬的低着头,不敢看克里斯曼,更不敢看克里斯曼旁边倚着的狱警,沉声说:“少爷,家主前些日子离开法泽星,去临近的通余星待了将近一个月,身边只跟了两个保镖和一名私人医生。”   “两个?”   克里斯曼推开蔺言贴过来的脑袋,轻蔑的呲牙:“他也不怕死在通余星。”   蔺言像个不倒翁一样再次靠了过来,克里斯曼霎时收了嘲讽的表情,双手抵住少年软绵绵的身体,帮他扶正了,这才继续问:“那个私人医生的底细查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   西装男人绷紧了身体,十分紧张的说:“我会加快速度的,您放心,下个月一定能查到。”   克里斯曼没心情对他发脾气,拉着蔺言的双手帮他站直,“别动,我在谈重要的事。”   “嗯,我在听。”   蔺言昨晚趴着睡了一宿,到了下午难免犯困,尤其克里斯曼聊的内容也很无聊,他听着更困了。   西装男人小心的抬眼,试探性的问:“少爷,您知道家主有什么隐秘疾病吗?”   “疾病?”克里斯曼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   “我觉得他脑子有问题算不算?”   “那应该不算,”西装男人接道:“家主也是这么想您的。”   克里斯曼挑起眉,不善的看向男人,西装男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立刻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不是,少爷,不是,我,”西装男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是我脑子有问题。”   克里斯曼这才缓和了脸色。   “他有没有病你把那个私人医生抓了不就知道了?问我有什么用。”   西装男抿了下唇,为难的说:“少爷,那名私人医生在一周前就失踪了,我们找遍了整个法泽星都没找到人,家主那边也没动静。”   “恐怕,”西装男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名私人医生恐怕已经被家主处理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蔺言终于停止了人头碰碰车的游戏,睁着圆溜溜的蓝眸问:“处理了?”   得到西装男的肯定答复,蔺言抓着克里斯曼的手,秀气的眉毛拧起:“你哥怎么连医生都不放过,医生不是救了他吗?”   “救了又怎么样?”   克里斯曼目露讥诮,“能为霍华德服务,是他的荣幸。”   蔺言怔了怔,眸子缓缓垂了下去,镶嵌其中的蓝宝石被眼睑遮住光。   少年眼尾红了些,不是哀伤的红,而是困倦与情绪的双重作用,他的面颊也一并涌上了血色,睫毛因打哈欠而变得湿润。   “你怎么跟你哥一样讨厌。”少年小声说。   克里斯曼低头看他,不赞同的挑起眉毛:“我怎么又和他一样了?处理医生的是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蔺言别开脸,“那你比你哥好一丢丢吧。”   说着,少年举手右手比了个捏的动作,指腹之间的缝隙塞一颗沙子都够呛。   克里斯曼气笑了,“行,我倒数第二,我哥倒数第一。”   好歹压了兄长一头,克里斯曼又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蔺言歪着脑袋用脸蹭了下克里斯曼的肩,“机械医生最早发源于法泽星,说不定你哥的私人医生是一名机械人,所以你才查不出他的底细。”   克里斯曼摇摇头:“不可能。”   “他最看不起机械人。”   眼底涌起冷意,克里斯曼嘲讽道:“那家伙自诩是人类,比机械生命高级,从来不屑使用机械人,一个庄园里塞了七百多个仆人。”   “七百多…法泽星的就业率一定很高吧,你家给开实习证明吗?”蔺言羡慕的问。   “不给。”   克里斯曼知道他在想什么,戳了一下蔺言的脸,“别想了,他不要实习生,只签卖身契,进了霍华德,尸体都得留在霍华德名下的火葬场。”   “那好吧……”蔺言遗憾的呼出一口气。   但坚强的大学生不会轻易放弃,蔺言拽着克里斯曼的袖子撺掇道:“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介绍工作吗?这样吧,不要别的工作了,你好好表现,出狱之后弄个实习生合同,我去给你打工。”   克里斯曼指了指自己,“给我打工?”   “长官,你知不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死了都没人给你哭坟。”   “没事,我去给同事哭坟。”   蔺言湿润的眸子弯起,细密的睫在眼下洇出淡淡的阴影,“虽然我没哭过,但我可以学!”    第30章   作为中央星执法队大学优秀学生之一, 蔺言干一行爱一行,并且十分好学。   【夏娃: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蔺言:什么都学只会让我的简历更加丰富。】   你去中央星能找到几个会哭坟的大学生?   克里斯曼把蔺言的脑袋推到一边:“别了,长官,我哪敢让你去哭坟啊, 把人哭醒了算谁的?”   弹簧一样的脖子晃来晃去, 蔺言的脑袋一下一下轻轻的撞在克里斯曼的掌心, 柔软的发丝摸上去干燥温暖。   “我要是能把人哭醒, 那外人还不削尖了脑袋挤进霍华德家族给你卖命啊?”   拜托, 死而复生真的很酷。   克里斯曼皮笑肉不笑的问:“你知道我们械斗一次要死多少人吗?”   比了个数字,克里斯曼晃了晃手:“你确定要看这么多人同时诈尸?”   蔺言想了一下葬礼现场一整排的棺材板被掀开的场景, 浑身发毛的搓了两下手臂, “你别吓我。”   “我可没吓你。”   克里斯曼扶着蔺言的肩, 不让没骨头的狱警软倒在地, 说:“长官,霍华德的事你少掺合,我脾气好, 我哥可不好。”   世界笑话之克里斯曼脾气好。   蔺言小小的吸了口气:“你这样都算脾气好的, 你哥是暴龙吗?”   克里斯曼冷哼了声,“他是大善人,最喜欢超度别人。”   蔺言懂了,他捂着嘴微微颔首, 将下巴搁在克里斯曼的头顶, “还是你人好,中了我两枪都不生气。”   谁跟你我们?不是, 谁不生气?   蔺言这么一提,克里斯曼眉心跳了跳,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 他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了。   松开手,克里斯曼扭过头盯着玻璃墙,内心有些懊恼,都怪牧闻成天在他耳边插科打诨,害的他忘了正事。   看到克里斯曼陡然红了的耳根,蔺言奇怪的重新握住克里斯曼的手问:“怎么了克里,你很热吗?”   冷不丁听到蔺言这么喊,克里斯曼全身流过一股寒流,骨头都冻得脆了,他深吸一口气,说:“别这么叫我。”   可惜,蔺言从来都只听自己爱听的。   “克里,今天我送程北去小黑屋的时候,崔堂和我搭话了,你和崔堂熟吗?”   “不熟,还有,不要这么叫我。”克里斯曼依然不习惯这个过于亲密的称呼。   “好吧,克里,连你都不熟的话我只能去找牧闻了,”蔺言苦恼的用手腕内侧拍了拍头,“他看着好像人缘很不错。”   这话像是在说克里斯曼人缘不行,但克里斯曼无从反驳,他确实不是牧闻那种八面玲珑的性格。   “人缘好有什么用?”克里斯曼轻蔑的问:“牧闻死的时候都去哭坟吗?”   蔺言麻溜的点头:“那样就可以省下份子钱了。”   【夏娃: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在乎钱。】   【蔺言:我以前也没想到实习居然没工资。】   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蔺言总算明白这个道理了。   见蔺言已经开始四处张望寻找牧闻的身影了,克里斯曼脑子一热,抓着少年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嘿,没拉动。   蔺言另一只手扶着墙面,强行稳住了身体重心,他瞪圆了眼喊道:“你怎么偷袭啊!”   简直不讲武德,幸好蔺言反应快,不然今天又要去医务室了。   克里斯曼哑口,松开蔺言的手,故作傲慢的哼了一声,“你给了我两枪,我拽你一下,扯平了。”   蔺言松鼠一样鼓着脸向后跳了一步,“不对,你是不是还要再拉我一下才算扯平。”   他好像看穿了克里斯曼的阴谋一样,得意的哼哼道:“你之前还说要从背后捅我一刀呢,怎么可能拉一次就扯平两枪。”   “那你要我怎么办?”克里斯曼摊了下手,“长官,真把你捅了,我还怎么离开桑德拉,重回霍华德,拳打兄长脚踩敌族啊?”   除非克里斯曼想要一辈子蹲在桑德拉,不然他不会轻易对狱警动手,也就蔺言会把战前垃圾话当真了。   “那,你再拉一下吧。”   蔺言将手递了过去,“先说好,不准太用力。”   “用力了怎么办?”克里斯曼问。   蔺言笑眯眯的说:“审讯室还有空位,你要和里德一起吗?”   克里斯曼闭上嘴,直接握住蔺言的手,将少年拉了回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得只剩下一张薄纸,对方的体温隔着空气在彼此周身蔓延。   克里斯曼贴到蔺言的耳边说:“崔堂的身份,你去问闵盛最快,至于崔堂的性格,我和他也接触过几次,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透露一点。”   蔺言摇摇头:“不是一点。”   少年的声音没了原先的黏糊,在空气中清晰的炸响:“克里,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慢斯条理的站直身体,蔺言用没有手套的那只手轻轻摸上克里斯曼的侧脸,大拇指指腹压住男人的眼尾下方,紧接着,缓缓俯身。   漂亮的面孔逼近,于是柠檬的气味也在升温的同时浓郁了起来。   这无疑是个暧昧的姿势,当事人却没有半点旖旎,少年垂下眸子问:“克里,亲爱的克里,你不该对我隐瞒,我们是朋友。”   “朋友”二字一出口,克里斯曼从怔神中清醒,他拨开蔺言的手,反手握住少年的手腕:“长官,您不给我点好处,我凭什么全都告诉你?”   “崔堂是S区的,S区犯人的情报稀少又宝贵,”克里斯曼笑了起来:“长官,霍华德不做亏本的生意。”   蔺言也笑了:“在桑德拉,你首先是犯人A1019,然后才是霍华德。”   “啧。”克里斯曼不爽的眯眼。   “你这又是和谁学的?闵盛?”克里斯曼捏着蔺言的腕骨,掌下微微收紧。   蔺言倒没觉得多痛,他侧身靠在玻璃墙上,任由克里斯曼这么握着,“就不能是我自学成才吗?”   “我对你开枪难道是闵盛前辈指使的吗?”   少年再次弯下腰,面对面和克里斯曼四目相对,湖蓝的瞳被月牙般弯起的眼遮住了边角,“不是告诉你了吗?好好表现,离开桑德拉,你才是霍华德。”   蔺言反复强调了那么多遍,克里斯曼居然全当耳旁风了。   偏过脸打了个哈欠,呼出的暖气喷在玻璃墙面上,化作一片薄薄的雾气,透过玻璃,蔺言看到了克里斯曼咬得发紧的腮帮子。   生气了吗?   【夏娃:你激怒克里斯曼,想要做什么?】   【蔺言:想要加分。】   才怪。   蔺言只是有些好奇克里斯曼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崔堂的情报算是附加赠品,能问到当然好,问不到也不可惜。   反正,还有牧闻。   说起来,小明同学的老板好像在S区,他应该也知道不少吧?   和蔺言想的差不多,克里斯曼的底线远比他表露在明面上的性格低得多,即使蔺言刻意的用“霍华德”的名誉激他,男人也没有做出任何危险举动。   克里斯曼从鼻腔喷出一股气,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长官,您错了。”   “霍华德在哪里都是霍华德。”   “瞧,就像您想要崔堂的情报,除了我,没有人能告诉您更多。”克里斯曼缓缓攥紧右手,眉梢的疤痕随着挑眉的动作变得更加醒目。   “嗯…”蔺言一只手支着下巴,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   克里斯曼抬起头,眸光自下而上的盯着蔺言:“桑德拉的犯人,我全都了如指掌。”   一部分原因是霍华德家族全面的情报网,他们最爱玩千金买马骨那一套,从一等星到五等星的犯罪分子,但凡有点名气的,都收到过霍华德的橄榄枝。   当然,接不接是另一回事。   傲慢的克里斯曼错估了一件事,那就是霍华德对于蔺言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词汇,来自中央星的孩子从未接触过那血腥的一面,因此,他毫无概念。   蔺言提起霍华德时不会联想到燃烧的尸体和遍地的血泥,他对于霍华德的一切了解都来自于克里斯曼。   而克里斯曼…他是霍华德中的失败者。   少年无所谓的弯起唇,“如果我去问崔堂本人呢?”   “克里,你比崔堂还了解崔堂吗?”   那肯定是比不上的。   克里斯曼又一次被迫闭上了嘴,如果牙齿能够被咬碎,他今天就能靠牙果腹了。   “别生气啊,克里,”蔺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男人的金发,“我当然选择问你了,你才是我的朋友。”   朋友,又是朋友。   克里斯曼恨极了这两个字,蔺言总是将他们是朋友挂在嘴边,但他对明秋阳的善意和对牧闻的纵容从不分到他的身上。   克里斯曼空占了个朋友的名头,从那人的舌尖滚动了一圈,这两个字就轻飘飘的消失了。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在你眼里是能够用作消遣的货色吗?   克里斯曼想要推开蔺言,少年却先一步发现了他的意图,抬手和克里斯曼十指相扣,“原谅我吧,克里,我是真的想知道有关崔堂的事。”   克里斯曼滚了滚喉结,指腹搭在蔺言玻璃似的手背上,嘴里吐出一口热气,“你先放开。”   蔺言才不听他的,任性的狱警收紧了五指,用自己的掌心包住克里斯曼的指节,“说完我就放开。”   克里斯曼抬眼,好似愤怒,又好似不解,他想直接把手抽出来,早已代谢干净的肌肉松弛剂却突然卷土重来似的,高大的男人只能无力的维持着这个姿态。   动动手指都好像能夺走他半条命。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着,最终,克里斯曼低下了头颅。   青年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眼角的余光瞄到了西装男人的的脸,平和的视线瞬间蒙上了警告的色彩。   西装男人识趣的闭眼低头,做一个聪明的聋哑人。   蔺言站累了,干脆坐到桌面上,裸露的右手依然和克里斯曼十指紧扣着,他笑吟吟的晃了两下,催促道:“快说吧,时间到了我就要去找里德了。”   克里斯曼干巴巴的清了清嗓子,道:“崔堂是五等星的,五年前和同伙埋伏星际轨道,劫了一艘伪装成商船的星盗船,但是他运气不太好,这群星盗正在被执法队追捕。”   “哦…”蔺言发出了一声充满遗憾的长音,不用多说,崔堂这一劫多半逃不了了。   克里斯曼撇了他一眼,解释道:“他没被抓。”   “五等星居民一半以上都是黑户,崔堂没有居民证,也没有过往案底记录,被无罪释放了,甚至还得了一个见义勇为的锦旗,”冷笑一声,克里斯曼继续说:“拿到锦旗的第二周,他就因为劫了伪装成商船的军舰被捕了。”   怎么都那么喜欢伪装商船?   【夏娃:因为方便钓鱼执法。】   无论船上装多少重型热武器,都可以用“大人物的货”掩盖过去,没有哪个港口敢随便拦他们。   “只是劫舰,怎么会被判进S区?”蔺言好奇的追问。   这种听起来好像很严重,实际上无一人伤亡的案件和里德性质差不多,送进S区简直就是抬咖。   克里斯曼笑了,“因为他在五等星的辉煌过往被一起翻出来了。”   崔堂手里至少的人命可不比康拉德加西亚少,更何况他一周前还从执法队手里得了张锦旗,执法队丢了这么大的脸,绝不可能让崔堂好过。   蔺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就是说,其实只要隐瞒的够深,崔堂说不定能直接一年速通桑德拉。”   别把S级监狱说的像全息游戏一样。   克里斯曼咧开唇,用膝盖撞了一下蔺言悬在空中的小腿,“长官,我说完了,你可以松手了吗?”   蔺言抬腿撞了回去,“你还没说崔堂进来之后的事呢。”   克里斯曼觉得这样撞下去太幼稚了,于是他收回了膝盖,蔺言却偏要伸长了腿追过来,最后用脚踝夹住了克里斯曼的小腿。   现在好了,克里斯曼的手和腿都被他用脆弱的丝线束缚住了,于是男人只剩下了高傲的头颅和勉强算得上自由的口舌。   他说:“长官,我的手下来探监,我都没和他说上几句,时间都耗在您身上了。”   桑德拉的犯人毫无疑问是拥有言论自由的,蔺言扭头看向玻璃墙外,西装男人仍然像个蜡像般杵在那。   蔺言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屈指敲了敲玻璃,“你好,你还要和克里斯曼说什么吗?”   西装男人显然还没有被剥夺听力,他小心的抬起一边的眼皮,越过蔺言去看克里斯曼,金发男人对着他做了个口型。   西装男连忙道:“哦哦,少爷,我听之前出狱的朋友说桑德拉的伙食比较朴素,给您带了些食物,进门检查的时候被狱警们拿走了,您别忘了去取。”   蔺言和克里斯曼同时挑眉,克里斯曼是没想到西装男看着五大三粗居然还挺细心,蔺言则惊讶于他还有个桑德拉出去的朋友。   “说起来,小明同学说,之前有个从桑德拉出去的犯人,临走前对你比了中指。”   蔺言收回腿,在半空中晃了晃,“他胆子真大啊。”   克里斯曼脸上渐渐阴沉了下去,显然想起了糟糕的回忆:“确实胆子大。”   “等我出去,会亲自和他叙叙旧的。”   “不用出去,”蔺言言笑晏晏:“他要回来了。”   “封荆要回来了?”牧闻惊呼一声,“啪”的一声趴在了玻璃墙上,双眼激动的放光。   “真的吗?他真的要回来找死了?”   玻璃墙外的朋友幸灾乐祸的点头:“真的,判决已经下来了,下个月封荆就会被送到桑德拉,刑期四年。”   牧闻“哎哟哟”的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起来:“这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了。”   “盼什么?”   背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牧闻回过头,只见蔺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双手交握,乖宝宝似的微微向前倾身。   “长官,你怎么来了,刚刚我还看到你在克里斯曼那呢,”牧闻没有一点被抓包的心虚,笑嘻嘻的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来,坐坐坐。”   蔺言没坐,反问道:“一个月一次的会面机会,你还有时间观察我?”   “哪能啊。”牧闻连忙高呼冤枉。   “克里斯曼那么显眼,我随便扫一眼都能看见他,”牧闻说着站起身将蔺言推到椅子上坐下,“长官,您巡逻辛苦了。”   “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牧闻自来熟的说:“他案底不算多,还在努力中,争取以后也来桑德拉走上一圈过过瘾。”   玻璃墙后方的青年摸了摸鼻子,对着蔺言尴尬的笑笑。   蔺言多看了他几眼,劝道:“还是别来了,我们这待遇比较自由,预算也比较自由。”   “自由好啊,”牧闻接话道:“我就是看中了桑德拉自由的人道主义才来的。”   蔺言:“?”   活久了,居然看到有人吹桑德拉的人道主义了。   【蔺言:他是水军吧?】   【夏娃:桑德拉舍得花钱买水军?】   【蔺言:发自真心就更可怕了。】   蔺言站起身,又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出现任何血腥暴力事件后,举起手拍了两下。   “时间到了,全体犯人列队,准备回A区。”   高个狱警也走了过来,和蔺言并肩站着,双目鹰一般扫过每个犯人的脸,看到克里斯曼时,高个狱警多停了几秒。   克里斯曼立刻回以挑衅的笑容,歪头时脖颈发出“嘎嘎”的骨骼活动声。   蔺言看过来时,克里斯曼的笑容又消失了,双手插兜姿势懒散的往那一站,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蔺言对着他努努嘴,克里斯曼抽出双手,慢悠悠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有他带头,一些刺头犯人也只能歇了延时的念头,安安分分的排好队。   临走前,蔺言回头看了一样,那名老妇人还站在玻璃墙后方,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蔺言:好奇怪啊。】   直觉系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觉得不舒服。   【夏娃:画个思维导图试试?】   【蔺言:其实人也不是一定要刨根究底的对吧?】   溜了溜了。   A区   犯人们像羊一样被狱警们牧进了牢房,少数几个脾气倔的挨了电棍后也不情不愿的蹲到了墙角,高个狱警重重的哼了一声,沉声说:“审讯室还有一个位置,你们谁想过去,我就满足你们!”   没人回话,犯人们静默的盯着高个狱警,阴冷的视线像是凌迟的刀刃,在男人的制服上留下烙印。   蔺言一只手搭在高个狱警的肩上,和犯人们挨个对视了回去,不过几秒,这些囚犯反倒先避开了眼。   又一次大获全胜的实习生笑着眯起眸子,“距离八点还有三个小时,我有足够的时间从你们之中抓出里德今晚的室友。”   “都听话一点,好吗?”   依然没有人回话,沉默的空气在偏低的温度下凝结,牧闻盘腿坐在地上,举起一只手说:“长官,我听话,今晚能和您当室友吗?”   “不可以。”   蔺言歪过头,果断的拒绝了牧闻,“我的床已经够小了,你要把我挤下去吗?”   “我可以睡地板。”牧闻提出了解决方案。   蔺言举起手中的电棍:“去地底怎么样?”   牧闻识趣的收回手,他只笑,不说话,用厚脸皮面对一切。   来回踱了几步,蔺言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守着的其他几名狱警招了招手:“前辈,今天晚上负责A区巡逻的是谁啊?”   几人走了过来,圆脸狱警想了想说:“今晚好像是杰森和伊索吧。”   “杰森不是说要去S区吗?伊索今晚的搭档还没定下来。”另一人提醒道。   “那我来吧。”蔺言说。   “今晚我和里德聊完之后,去找伊索前辈一起巡逻。”   实习生不愧是实习生,这份对工作的热爱直接把一众老油条烧成灰了。   圆脸狱警抓了抓头发,“也行,我一会儿告诉伊索,你记得千万不要单独行动,一定要等和伊索汇合了再来A区。”   “嗯。”蔺言轻轻颔首。   当晚八点,审讯室   没有外人在场,房间里只有坐在椅子上的里德,为了防止他暴起伤人,里德的双手被手铐靠在椅背后方,动弹不得。   因为今早的事,里德事后得到了其他狱警留下的棍印,手臂到腰背都一阵阵的发疼。   “咔”   门开了。   里德抬眸望去,白炽灯的冷光打在那人的肩头,擦着侧脸射了出来,一条细长的影子从他的脚底向前蔓延,几乎贯穿了整个房间。   他的右手赤裸的暴露在空气中,指尖到腕骨都是融雪般的白,而这只漂亮的手中握着一根凶器,足以让任何嘴硬的犯人发出悲鸣。   里德将头抬得更高,脖子伸得更长,终于,他看到了蔺言的脸。   帽檐的阴影下,是一双变幻无常的海。    第31章   审讯室里的温度偏低, 又是个没有任何供暖系统的毛坯房,蔺带着满身室外的寒意走进来,空气便凝住了。   黑暗从门外一并涌了进来,头顶的白炽灯仅仅抵御了几秒就落入了下风。   里德像只待宰的羊羔, 眼睁睁看着狱警一步步走近, 他仿佛闻到了海风的咸腥气味, 背在后方的双手下意识攥紧。   于是双臂的痛意更加剧烈了。   “里德。”   他听到少年叫了声他的名字, 几秒后, 那个熟悉的词汇换成了一连串冰冷的数字。   他说:“犯人B0974号,晚上好。”   里德打了个激灵, 他想回一句晚上好, 一张嘴就失了声, 喉咙宣告罢工的下一步就是撺掇大脑和它同流合污。   好在, 里德成功的挽留住了自己的脑子,他是第一次进审讯室,也是第一次和蔺言独处, 这样的感觉陌生又刺激, 比带着炸药潜入博物馆还要让人脉搏加速。   里德仰起脸,对着蔺言笑了起来:“长官,您别这么叫我,我听着心里怕。”   话落, 里德看到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挑起唇角, 深邃的眸也成了飞起的月牙。   蔺言捏着电棍在地面上轻轻敲了几下,金属碰撞发出脆响, 无情的碾过耳膜。   “你现在知道怕,今天早上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怕?”   里德当然不怕,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 但犯人在狱警面前不需要太有个性。   男人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低下脸,语气带着浓浓的悔意,“长官,我知道错了。”   “您看过我的档案吧,我虽然是炸药犯,但从来没有炸死过人,”里德说着硬挤出了两滴眼泪,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啊,长官!”   眯着眼,里德始终盯着蔺言的影子,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哭嚎声,悬挂的白炽灯似乎晃动了几下,连带着地面上的影子也变成了一片不规则的图案。   下一瞬,蔺言动了。   里德的声音停了一下,目光跟着蔺言的靴子走,但他不敢表现的太直接,欲盖弥彰的将脸扭到另一边。   余光之中,蔺言距离他更近了,哪怕不抬头,里德也能猜到蔺言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就像在考场被老师盯着的学生会紧张一样,里德也演的更加卖力了,“长官,我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你是第一次杀人,还是最后一次杀人,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你的说辞。”蔺言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的同伴和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前情旧怨,我也不在乎。”   “桑德拉的规则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里德,你违规的理由一点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违规了,而违规者必将接受惩罚。”   【夏娃:你还挺像回事的。】   【蔺言:那当然,我的范文可不是白背的。】   “我明白,长官,我都明白。”里德的嗓子里像是卡着一口气,说话时喘得累。   他确实表现出了一副诚心悔过的姿态,但蔺言对此持怀疑态度。   “抬头。”蔺言说。   里德抖动的肩放缓了,他一下一下抽着气,脑袋依然低垂着。   年轻的狱警轻轻蹙眉,想要将他的脸捞出来,雷声大雨点小的男人却像见不得光似的装起了鸵鸟。   “抬头,里德。”   蔺言微微俯下身,用电棍横着抵住里德的下巴,男人瞬间僵住了,提线木偶似的跟着蔺言的动作缓缓抬起头。   里德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长官,您一定要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吗?”   狼狈吗?   蔺言不觉得。   收回电棍,少年背着手在审讯室里来回踱了几步,笑道:“审讯室上一次的客人是牧闻和明秋阳。”   “一个头破血流,一个手臂折断,里德,他们那样才叫狼狈。”   里德见过明秋阳当时的模样,顿时背后一阵发寒,要是蔺言也把他打成那样,他估计今晚都熬不过去。   眼珠转了转,里德正要开口,微暖的指腹点在了他的眼角。   蔺言看着里德干涩的双眸,轻轻笑起来:“你没哭啊?”   手指占据了里德近乎一半的视野,他的瞳孔不住的收缩,干巴巴的辩解道:“蒸发了……”   这样的说辞无疑逗笑了蔺言,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居然蒸发了,太可惜了。”   里德老实的闭上了嘴,被拷住的双手握在一起,手指拧成了麻花。   蔺言轻笑着走到长桌后方拉开椅子坐下,“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那我们来确认最后一件事吧。”   什么事?   里德咽了口唾沫,腰背挺直,坐姿不由自主的端正起来。   炫目的灯光照得人头脑发昏,里德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加快,满脑子翻找剩余的罪行。   不可能啊,里德紧张的吸了下鼻子,他在桑德拉还是挺小心的,难道遗漏了什么地方吗?   “你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里德,”少年提醒完,双手交叉支着下巴,笑吟吟的问:“我的手套呢?”   手套,对,手套。   怎么把这个忘了。   绷紧的神经忽的松开,掌心的细汗像是在嘲笑里德的忧虑。   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里德牵起唇问:“在我的口袋里,长官,您要自己拿吗?”   “哪边?”   “左边。”   里德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左腰的位置更加靠外,嘴里忍不住邀功:“我把上面的血擦掉了,它看着很干净,和原来一样。”   蔺言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他惊喜的拍了两下手,发出小小的欢呼:“你太棒了!”   这该死的四个字没道理的撞进了胸腔,里德咬了下舌尖,才用疼痛压过喜悦。   长官,您太会折磨人了。   里德不止一次想,蔺言真的是来当狱警的吗?   他在不同的监狱里进进出出,自认为早就把狱警这个群体摸透了,但蔺言的行为举止和传统狱警完全不同,里德积累多年的经验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可怜兮兮的被海水冲烂。   现在,他落入了更加悲惨的境地——情绪也失控了。   里德大概能明白为什么程北宁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去激怒蔺言了,因为他想要掌控蔺言的情绪。   理所当然的,程北失败了。   里德不想走他的后路,但里德无路可走。   蔺言没有急着拿回手套,和里德静坐了一会儿,他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你先留着吧,等我巡逻结束再回来找你拿。”   在A区巡逻,见血是常态。   临走前,蔺言提醒道:“这次不要再让人抢走了。”   “咔哒”房门合上,白炽灯下只剩下了里德一个人。   冷意卷土重来,男人打了个喷嚏,背后泛起一阵寒噤。   好冷。   “好冷啊。”   蔺言缩了缩脖子,乖巧的站在A区门口等待伊索。   背后是闭合的金属大门,身前是一片漆黑的夜晚,蔺言左看右看,一个人影都没有,风声呼啸着带来枯草和细沙,裸露的皮肤有些疼,他更怕了。   【蔺言:夏娃夏娃,快出来,我有点怕。】   【夏娃:怕什么?这里这么多杀-人-犯还镇不住鬼吗?】   【蔺言:不准说那个字!】   少年急的在原地转圈,最后干脆蹲下身把自己团了起来。   【蔺言:说了那个字就会把它们吸引过来的…大概是这样。】   【夏娃:你放心,就算是非生命体也看不上桑德拉。】   说的好有道理。   蔺言眨了眨眼,重新站了起来,踢开脚底的石子,他迈着企鹅步在门口走了两圈,最后认可了夏娃的说法。   来这里的非生命体只有两种可能,被发配流放的和自讨苦吃的。   【夏娃:非要说的话,你属于第二种。】   【蔺言:求卸载人工智能教程。】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夏娃不在,蔺言的实习分就泡汤了。   晚上九点,伊索终于来了。   他是个十分高大的男人,双臂鼓动的肌肉把狱警制服都撑满了,蔺言羡慕的围着他绕圈圈,双眼亮晶晶的。   “前辈,和你一起巡逻好有安全感啊。”蔺言感叹道。   伊索也道:“我跟你一起也很有安全感。”   这可是拳打克里斯曼脚踩崔堂的狠角色,伊索从同事口中得知自己的今晚的巡逻搭档是蔺言的时候饭都多吃了一碗。   今晚跟着蔺言走,扬眉吐气!   蔺言不解,但他还是高兴的笑了起来,转身输入了开门密码。   A区内,犯人们无所事事的坐在一起,克里斯曼很久不玩杀戮游戏了,大家找不到乐子,都没什么兴致。   “狱警怎么还没来啊,我都快睡着了。”   “你急什么急,来个软柿子又不给你捏,”室友翻了个白眼,“等吧,反正肯定会来的。”   “今晚谁巡逻啊,有人知道吗?”   掌握一手消息的牧闻瞬间竖起了耳朵,他笑眯眯的招了招手,将周围的犯人都拢到了一个圈里。   蹲下身,牧闻用气音说:“今晚蔺言巡逻。”   话音刚落,离得最近的几人猛地后仰,撞到了外围圈的犯人们,来不及找麻烦,外围圈也“唰”的散开了。   “我操,一说迟到果然是他!”一名犯人抢占了一个角落,又是摸头发又是搓衣服,手忙脚乱的找不到事做。   “怎么又是蔺言,他不休息的吗?”另一名犯人苦着脸说。   “我这个姿势看着是不是很良民,应该不会被蔺言注意到吧?”   “今天探监的时候他好像看了我几眼,怎么办,我不会被记住了吧?”   之前还满脸颓废的犯人们转眼间变得积极起来,每个人都很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罪魁祸首牧闻悠悠哉哉的笑起来,“大家都这个有干劲,长官一定会很高兴。”   “去你的牧闻,”一名犯人对着牧闻啐了一口,“就你天天和狱警走那么近,老子早晚弄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   牧闻也不恼,轻轻摇了摇头:“你就是嫉妒罢了,谁不想获得特殊待遇呢?”   能和狱警打好关系的不止牧闻,但只有牧闻能够获得这么多犯人的恶意,毕竟,别人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他不一样,尾巴举的比头都高。   克里斯曼看的心烦,一脚踢了过去,“闭嘴,滚一边去!”   牧闻闪身躲开,吊儿郎当的耸了下肩,笑道:“我懂,你也嫉妒。”   “没办法,谁让我就是和长官聊得来呢?”青年话音拖着长长的腔调,一只手抵在脸侧,屈起的手指压进皮肉,目光斜着划过克里斯曼。   躺在床上的明秋阳也得到了一个眼神。   “我觉得我其实挺有耐心的。”克里斯曼阴鸷的看着牧闻。   “不然我不会忍你这么久。”   牧闻眉心一跳,下一秒,天旋地转。   “砰——!”   克里斯曼的暴起没有任何预兆,一脚直接踹在了牧闻的肚子上,男人横着摔了出去,在地上滑了几米远。   “艹、”牧闻一只手撑着地面,嘴里猛地吐了口血,他捂着脸将第二口血咽了回去,眸中有些许惊愕。   这就破防了?   一脚可不够克里斯曼解气,男人蹲下身揪住牧闻的衣领,冷声道:“在蔺言来之前,你猜我能打断你几根骨头?”   牧闻咳了一声,脸上还在笑,“老大,我很容易死的。”   “那就死吧。”   克里斯曼掐住牧闻的脖子,无所谓的说:“正好,我很久不杀人了。”   “那不赶巧了吗?”牧闻收起笑容,眸子惊恐的睁大,发出尖锐的悲鸣:“长官,救救我!”   极近距离下的叫声把克里斯曼的耳膜都震得发疼,他“嘶”了一声,松开牧闻的衣领,一回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蔺言。   倒在地上的牧闻像只脱水濒死的鱼,一边剧烈的喘息一边试图站起来,但他的双腿像是被鱼尾取代了一样,挣扎了半天,只蹭了一腿的灰。   克里斯曼看得冷笑,装什么装。   “长官,您来的也太晚了,”克里斯曼双手插兜,不咸不淡的说:“要是来早点,就能看到我收拾他了。”   伊索听得眉头紧锁,犯人之间经常会发生打斗事件,只要不造成严重伤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不少犯人卡在这条界限边缘动手。   克里斯曼更是有恃无恐。   老实说,牧闻会挨打完全不让人意外,他的性格确实很容易树敌,但动手的是克里斯曼就很耐人寻味了。   牧闻不是傻子,他的挑衅对象只有两种人,打得过的、一半一半的,像克里斯曼这种惹不起的,永远不会出现在牧闻的名单上。   他想干什么?   蔺言看看牧闻,又看看克里斯曼,问道:“你要继续吗?还是先让我巡逻完再打?”   此话一出,牧闻不蛄蛹了,克里斯曼也不摆pose了。   金发青年意外的挑眉:“长官,您不拦我?”   蔺言“嗯哼”了一声,“牧闻不是你的手下吗?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有什么矛盾你们先解决,解决不了再来找我。”   牧闻:“……”   他会被克里斯曼解决掉的。   克里斯曼倒是笑了,“长官,我要是把他杀了,您会怪我吗?”   “朋友”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蔺言的回答并不能让克里斯曼满意,他说:“审判长会做出正确的判决。”   刑期加加加,反正历来的罪犯中也不是没有身负几百年刑期的角色,克里斯曼说不定还能破记录呢。   只不过,克里斯曼出不去,蔺言的工作就没着落了。   “啧,”克里斯曼收了杀心,警告的瞥了眼牧闻,大刀阔斧的往床上一坐,“长官,您巡逻吧。”   蔺言歪了歪头:“你不打了吗?”   牧闻一听这话就立刻叫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长官,您怎么也不可怜可怜我,我都吐血了。”   和刚才的尖叫一样,牧闻声如洪钟,蔺言实在不能把他现在的形象和声音联系到一起。   “那我给你补补血吧,”蔺言弯下腰,掌心向下,隔着空气在牧闻头顶画了几个圆圈,“没事了没事了。”   有事。   有很大的事。   牧闻翻了个身,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了自己的牢房,被子一掀就滚了进去。   牧闻不是会闹脾气的人,这样的反常恰恰说明了有问题。   【蔺言:有点太刻意了。】   【夏娃:你要入套吗?】   蔺言收回手,茫然的看向伊索:“前辈,他怎么了?”   克里斯曼冷哼一声,抢先道:“矫情。”   【蔺言:好强的攻击性。】   【夏娃:你指的是语言攻击还是物理攻击?】   显然,克里斯曼在这两个方面都发展到不错。   蔺言鼓了下腮帮子,凑到伊索耳边说了几句,伊索点点头,提着电棍就近走到了一间牢房前,“犯人A1358,犯人A1496,出来查房!”   蔺言则钻进了牧闻的牢房。   进去之前,蔺言回头对克里斯曼做个手势,防止性格暴躁的霍华德行为艺术家再进来打牧闻一顿。   克里斯曼远远的看着,嘴角一扯,不太乐意的颔首。   蔺言得到了想要的回复,眼尾一弯就笑了起来,不用他开口,牧闻的室友“嗖”的一下钻了出去,比克里斯曼出脚的速度还快。   蔺言羡慕的“哇”了一声,紧接着坐到牧闻床边,隔着被子推了一下。   本以为要僵持一会儿,没想到牧闻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棉被一翻,将蔺言整个人罩了进去。   蔺言被劈头盖脸的裹住,无措的抬眼,只看到一片漆黑,下一秒,被子边缘泄进一片光,牧闻也钻了进来。   两人一个盘腿坐在床上,一个侧身坐在床沿,厚重的被单将外界隔绝,黑暗之中只有他们俩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怎么也偷袭啊?”蔺言屈起手肘撞了他一下,抓住被角就想出去。   “哎,长官,等会儿,”牧闻想拉他的衣袖,动作一偏,直接握住了蔺言的手,他脸皮厚,就这么继续握了下去,“我有话跟你说。”   蔺言将脸扭了回来,“什么话?”   牧闻勾了勾手指,示意蔺言靠近点,见少年不动,他叹了口气,自己贴了过来:“前几天,明秋阳去了一趟S区慰问他的老板。”   “我猜,他一定和尹老板说了关于你的事,那个黑心鬼指不定已经在打你的主意了。”   牧闻嘴里一股血腥气,蔺言闻着不舒服,他只能憋着气不停的点头,憋着憋着脸上就掀起一阵绯红。   幸好被子里黑,牧闻看不见,蔺言小小的吸了一口气,继续憋。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克里斯曼的,我不知道克里斯曼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初他被送进桑德拉的时候,霍华德家主也跟着一起来了。”   蔺言点头的幅度小了下去,他双手捂住口鼻问:“他来干嘛?”   “说是看看环境,不知道的还以为克里斯曼是背井离乡来上学的。”   讥诮的笑了笑,牧闻道:“我见过他哥,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骨子里看不起人的劲儿倒是一模一样。”   蔺言轻轻“嗯”了一声,他没见过克里斯曼的兄长,但克里斯曼口中描述的形象确实不算正面。   牧闻垂下眼,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勾勒蔺言的侧颜,话题渐渐走偏了,“长官,我还有三年就可以出狱了,出狱之后我们就见不到了。”   蔺言抬眸,投去疑问的眼神。   所以?   牧闻轻佻的笑起来:“要是我再犯罪进来,您愿不愿意多关照一下我?”   这个有点难度。   三年之后蔺言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打工呢。   抬手抹了一下牧闻嘴边干涸的血,悉悉索索的掉下细密的暗红色碎末,蔺言反问道:“要是你出狱之后在外面遇上我,会对我行凶吗?”   牧闻拉下蔺言的手,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手,笑眯眯的说:“那可不好说,长官,我还没对你行凶过呢,挺想试一下。”   “要是成功了,再进桑德拉也能和老犯人们吹几句。”   布料在掌心一下下揉过去,蔺言看不清牧闻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的手,他缓缓塌下肩,水红色的唇吐出一口热气,“怎么这次不骗我了?”   牧闻一怔。   “长官?”   蓝瞳在暗色中依然醒目,蔺言轻描淡写的提起了牧闻和他认识以来的种种谎言,挖矿时假装受伤、丢失的药剂瓶、故意激怒克里斯曼——   所有人都知道牧闻不是个好东西,但每次受到质疑,他都会用信誓旦旦的用“天无二日,人无二主”表忠心。   牧闻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头一次在蔺言面前承认自己怀揣的恶意。   少年倾身,半张脸压在被子上,脸上憋气的绯红色像是粗糙的棉布磨出来的,颈侧的皮肤薄的透出青色。   晃眼的各色在这张漂亮的面孔上聚集,却因为碍事的被子而不甚清晰。   他半睁着眼看牧闻,声音轻而缓:“我还以为,这一次你也要对我撒谎呢。”    第32章   桑德拉都是烂人, 这话并不是夸大其词,就算是狱警,大多也有在低等星讨生活的经历,手上或多或少沾过人命。   蔺言刚来的时候, 牧闻将他定义为待宰的羔羊, 后来, 他们说他是食肉羊, 长了一双可以顶破狼腹的角, 再后来,他们不敢评价蔺言了。   哪怕蔺言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 桑德拉的犯人们也自动为他扣上了血腥的帽子。   牧闻有些想笑, 但他的表情本就是笑着的, 如今再牵动唇角, 反倒不伦不类了起来。   “长官,您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戳破我, ”牧闻捂住发痛的腹部, 刻意的露出可怜的神态:“老大给我的这一脚不疼,您的话才伤人。”   惯会花言巧语的男人哪怕装可怜时眼睛也牢牢的锁定在蔺言的脸上,试图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挖掘出蔺言现在的所思所想。   但他什么也看不清。   蔺言半睁半闭着眸子,闻言伸手摸向牧闻的肚子, 掌心隔着囚服覆盖上去的瞬间, 牧闻直接打了个抖。   惊愕的眼珠“唰”的占据大量的空间,将眼白都挤到了角落里, 牧闻身体后仰,却撞上了墙壁,只能壁虎一样死死的贴着墙。   我草草草!   等一下, 这对吗?   牧闻发出一声“赫”的气音,这个姿势反倒让他受伤的部位更加显露无疑。   蔺言收回手,轻轻笑起来,“你反应好大啊。”   这个反应才正常吧?   你去摸克里斯曼的肚子看克里斯曼什么反应!   牧闻一时间说不出话,灵活的舌头黏在了上颚,只能用眼神传递慌乱的情绪。   老实说,蔺言看不懂。   他试探性的晃了晃右手:“再摸一下?”   “不行!”牧闻陡然拔高了声调,下一秒又低了下去,“长官,这不好吧,你是狱警,我是罪犯…我们、我们过不了政审。”   啊?   蔺言疑惑的抿唇,“我就摸一下而已。”   牧闻怎么能把这么纯洁的关系说的那么暧昧。   “长官,做人不能这样,”罪行累累的罪犯满脸正直的对蔺言说:“路边看到流浪狗,摸一下喂一下,你只是顺手,狗可是会惦记你一辈子的。”   【夏娃:他承认自己是狗了。】   蔺言“啊”了一声,手指在半空中蜷曲了一下,“那怎么办,我已经摸过你了。”   话落,少年又苦恼的垂下眼,“而且,我还摸过程北的头,克里斯曼的手,里德的脸,褚沙的肩……”   报菜名似的,一连串罪行或轻或重的犯人从蔺言的嘴里蹦了出来,从S区到B区应有尽有,牧闻见过的没见过的都齐了。   他或许是在切实的感到苦恼,但牧闻听着只觉得蔺言在养蛊。   “长官,您弄错了。”   牧闻从墙上把自己拔了下来,重新靠近蔺言,“一只狗叫流浪狗,一群狗聚在一起,叫恶犬。”   深深的看了蔺言一眼,青年唇角挑起笑,“长官,您当心被他们一拥而上咬死。”   这话听着像关心,更像威胁,换个狱警在这多半要给牧闻两棍,教他好好学学语言的艺术。   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牧闻说:“长官,我这一脚可不是白挨的,克里斯曼总要受点罚吧?”   他的本意显然不是给自己讨个公道,反倒是要推着蔺言去惹怒克里斯曼,看着牧闻的脸,蔺言动了动唇。   “那你呢?”   “你是流浪狗,还是恶犬?”   牧闻明面上跟着克里斯曼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养不熟的,哪怕没有克里斯曼,他一样会对着另一个投食者摇尾巴。   他身边没有人能够称得上同伴,但也不是形单影只。   被子下方很温暖,以至于牧闻吸进去热气,呼出来的还是热气。   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呀”了一声笑起来:“长官,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久了,怎么今天就非要让我不痛快呢?”   “是你先给我找麻烦。”蔺言说。   “只是简单的巡逻而已,你不找事,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躺在床上了。”   “现在也可以躺啊,”牧闻笑眯眯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床,“长官,请。”   “我才不要,”蔺言往旁边挪了一下,“克里斯曼要是看到了,第一个就咬你。”   “那我以后也可以吹嘘说从克里斯曼的牙下活了下来。”   牧闻如果当初拿脸皮去挡,绝对不会被踹得吐血。   蔺言好笑的戳了他一下,“别吹了,吹感冒了怎么办?”   “感冒了不是正好?”   牧闻又变回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长官,医务室的床可比牢房舒服多了。”   只不过去医务室需要付出一点血的代价。   蔺言也想起了牧闻头发的触感,赞同的点点头,没有什么比在医务室摸鱼更幸福了。   牢房外,伊索已经飞快的完成了查房的重任,都知道克里斯曼现在心情不好,犯人们十分配合,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明秋阳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牧闻的牢房门前敲了敲,“长官,最后一间了。”   被子里的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鼓起的小山坡一下子变成了悬崖,蔺言推了一下弯腰垂脸的牧闻问:“你怎么了?”   牧闻捂住脸,神色痛苦的摇了摇头,“我一听到明秋阳的声音就觉得身上疼。”   真的吗?   那怎么只有今天疼?   蔺言静静的看着他,提议道:“那我叫他进来给你脱敏。”   “这怎么好麻烦您,”牧闻霎时间抬起头,笑容满面的说:“长官,先查房吧,工作最重要是不是?”   蔺言不能说不是。   夏娃在盯着呢。   掀开被子,冷空气瞬间钻了进来,将满满当当的热意冲散,蔺言拍了两下绯红的双颊,在牢房内象征性的走了一圈。   牧闻的视线就跟着他转,蔺言在哪里多停几秒,牧闻也跟着看过去。   “长官,”牧闻突然高声问:“您打算实习多久?”   过往的实习生都没熬到实习期结束就走了,而且是狼狈的落荒而逃,连行李都没收拾全。   蔺言本来也该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此话一出,A区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牧闻不问,他们都快忘了蔺言只是来实习的,早晚要离开桑德拉,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翘着二郎腿的克里斯曼轻嗤了一声,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在的捏了下指节。   实习期三个字听起来就像离婚冷静期一样,不长,但看不到头,而当它走到最后一天的时候,等来的就是两不相见。   当然,克里斯曼完全有能力在出狱后找到蔺言,之后是报复还是给他介绍工作都是克里斯曼的自由。   但蔺言就不自由了。   霍华德家族没有“打工”一说,只有“卖命”。   舌尖顶了下腮,克里斯曼幽幽的眯起眼,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发投落一片深色的阴影。   不管兄长究竟得了什么病,那个私人医生又是什么来头,去了霍华德,就是他的主场了。   “我都忘了他是来实习的,现在的实习生都这么卷吗?”   “不知道啊,我初中毕业就进来了,没实习过。”   “我也……”   窃窃私语中,明秋阳安静的站在门边,双眸盯着地面,房门开启的瞬间,掀起一阵气流,将地上的浮沙吹起。   沙子重新落地时,一只靴子踩了上去。   蔺言出来了。   低声交谈的犯人们如惊弓之鸟般散开了,哪怕做着靠墙面壁思过的姿势,他们也不忘高高竖起耳朵。   所有人都在等蔺言回答。   蔺言如他们所愿。   “一共实习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少年笑吟吟的耸了下肩,“时间到了我就走了,大家要记得想我啊。”   三个月?!   蔺言实习三个月的事只有严安和闵盛知道,伊索不知情,他还以为蔺言就打算在桑德拉过一辈子了。   毕竟,他真的融入的很快。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各区的犯人都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甚至会在蔺言面前收敛本性,这是多少老狱警都做不到的事。   蔺言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伊索只是感到遗憾,犯人们就是愕然了。   震惊的表情盖过了寒冷和黑夜,成为了A区牢房的主色调,听惯了刑期十年,刑期八十年,刑期一百八十年,陡然听到这么短的数字,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才三个月,这也太短了,不是,三个月,认真的吗?”   显然,这位犯人已经忘记了上一位实习生仅仅待了一个月就离开的辉煌战绩。   “我还以为长官要留很久,”另一名犯人阴沉沉的咬住下唇:“喂,我们要不要给长官准备点离别礼物?”   室友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哥们儿,别搞,我还想活着出去呢!”   不是所有人都不怕死,尤其是杀过人的人,他们比其他人更加明白生命只有一次的道理。   克里斯曼缓缓捏住了床柱,手背隐隐鼓起青筋,掌心的伤还没好全,现下只觉得一阵一阵突突的刺痛。   他当然会想念蔺言,谁会忘记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你两枪的人?   这人嘴上说要和你做朋友,却从来没告诉过你,三个月之后,你们将再无交集。   如果牧闻今天没有问,那他是不是要等到三个月之后的某个早晨才能从闵盛或者随便哪个狱警嘴里知道消息?   明秋阳算什么,蔺言才是真正的诈-骗犯。   光下的少年依然在笑着,那双备受称赞的蓝眸折射出明亮的色彩,克里斯曼看的牙根发痒,恨不得咬穿自己的舌,用痛楚止止痒。   真过分啊,长官。   您的“朋友”受到了欺骗,而您理应接受他的报复。   “我知道三个月很短,但是我很珍惜这段时光,”蔺言垫了下脚,耳边的发丝也跟着上下晃了晃:“等你们出狱了,还是可以再和我叙旧的。”   他笑得明媚,犯人们却背后发毛。   就像毕业生不愿意在大街上遇到教导主任一样,出狱的犯人也不希望再见到狱警。   “长官,如果我是面试官,恐怕不会接受只有三个月实习经验的学生。”   法泽星的资本家克里斯曼换了个腿翘着问:“三个月能积累什么经验?”   “跟面试官吹嘘啊。”   蔺言理直气壮的说:“你以为谁都能说一句我在桑德拉当过狱警吗?”   正是因为外界对桑德拉的不了解才让这座监狱有了“罪犯朝圣地”的名头,而这里的狱警也成了外人眼中的“敢死队”。   和重刑犯共同生活的经历足以得到大多数人的惊叹。   不过蔺言绝对不会告诉他们食堂的草有多难吃。   “那我还在桑德拉当过犯人呢,”牧闻将脑袋从牢门后伸了出来,“长官,你看我能不能也去面试一下,我有三年的桑德拉生活经验。”   “你嘛…”蔺言反问道:“你学历高吗?”   牧闻一愣。   蔺言鼓了一下脸说:“学历不够的话,面试之前就已经被刷掉了。”   别说三年了,第一关过不去,牧闻就算在桑德拉服刑三十年都没用。   他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直接劫持企业老板,说不定可以威逼利诱换一份岗位,当然,失败的话就是在桑德拉服刑时间上再增一笔。   左右都是赚的。   牧闻讪笑了下,将脑袋缩了回去。   桑德拉包吃包住,傻子才出去找工作。   明秋阳轻轻拉了一下蔺言的衣摆,声音平静的说:“长官,已经十点了。”   “长身体的年纪不能熬夜。”   【蔺言:他真是个好人。】   【夏娃:腰子怎么说?】   腰子不会说话。   腰子的主人也说不了话了。   【夏娃:提醒你一下,克里斯曼情绪波动比较大,注意安全。】   嗯?   克里斯曼?   蔺言抬眼望去,克里斯曼始终维持着嚣张的坐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床,冷色调的双瞳对着他直直的看了过来。   视线相接,谁也没有移开。   克里斯曼弯起唇,“长官,您看什么?”   看你在憋什么坏水。   蔺言对着他伸出手,“克里,过来。”   非常好的动作,让克里斯曼觉得自己是路边的野狗,如果蔺言再勾一下手指的话,他会更有咬人的欲望。   克里斯曼坐在床上没动,屈起的膝盖弯曲弧度更加明显了,“长官,您有什么指教?”   “过来。”蔺言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放下了手,将电棍递给伊索后,少年慢斯条理的摘下仅剩的手套,纯白的布料在半空中晃了一下,被折成一团扔了出去。   褶皱的手套稳稳的落在了克里斯曼的大腿上,紧接着滑落,歪歪扭扭的挂在床边。   【蔺言:快看!我第一次扔准!】   【夏娃:看到了。】   【夏娃:万一他扔回来怎么办,你能接住吗?】   那当然是接不住的。   他只会跳起来抓住一团空气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克里斯曼眼睑下垂,捏住手套,提起来晃了晃问道:“长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扬的唇角收敛了一些,蔺言双手背在身后,走近几步说:“我的另一只手套在你这吧?”   “喜欢就拿去,和里德抢什么?”   这话听着味道太怪了,克里斯曼像是有什么变态收藏癖,他刚想反驳,只听蔺言又问:“你把我的手套放哪了?”   角落里的犯人伸长了脖子,两眼放光。   哦吼,有秘密?   克里斯曼不说话,沉默有的时候比承认更有效果,没几秒,犯人们的眼神都变了。   克里斯曼松开手,心烦的从床上站了起来,辩解道:“长官,我只是随手拿过来了,之后就扔了。”   “扔了?”   蔺言沉吟了几秒,对着克里斯曼摊开掌心:“手。”   什么手?   克里斯曼迟疑的伸出手,搭在蔺言的掌心,少年的指尖向上勾了勾,轻轻搔过克里斯曼的指根,顺着细细的纹理向下,穿过手心,最后停在了脉搏处。   那层皮肉下方,有血涌过,青筋一下一下跳动着。   “怎么跳得这么快?”少年弯起眼:“你刚刚对我撒谎了吗?”   显然,克里斯曼不像牧闻一样能把谎言当水喝。   “没有。”他硬邦邦的说。   “是你的手太热了。”   蔺言又笑了,倾身用手背去摸克里斯曼的脸,“可是你的脸也有点烫,比我的手还烫。”   沙暴过后的桑德拉平均温度只有十几度,犯人们冷得恨不得钻木取火,克里斯曼这样的体温简直反常。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克里斯曼咬住了后槽牙,后退一步避开了蔺言的手,眸光冷然。   “长官,您就快要离开桑德拉了,问这么多有什么意义?”男人大力的用手背刮了一下自己的脸,接着甩了甩手腕。   他说的挺洒脱,呼吸倒是一下比一下重。   蔺言举着的手僵在了半空,几秒后缓缓放了下去,蓝空黯淡了一片,不见星子。   他感觉到了克里斯曼态度的转变,难免有些不解和委屈,明明是克里斯曼在撒谎不是吗?   为什么突然生气?   【夏娃:电棍在伊索手里。】   【蔺言: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夏娃:伊索手里有两根电棍。】   好吧。   蔺言意识到了人工智能对于电棍的执着,但他不想就这么和新交的朋友翻脸。   至少,得让他知道原因吧?   “克里…”蔺言的声音很轻,委委屈屈的黏糊成一团堵在喉腔。   克里斯曼眉心一跳,又见蔺言脸上的绯红蔓延到了眼角,湿润的水汽似有似无,像是克里斯曼的错觉。   “我还没生气呢,”蔺言鼻头轻微抽动了一下,说:“你怎么生气了?”   是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你只在嘴上给我甜头,实际上,我们从来都处在两个世界里,我的身份过往对你全盘托出,而你的秘密我一无所知。   我们的关系不对等。   霍华德理应永远处于上风才对。   不用再等下一句话,克里斯曼的防御全线崩溃了。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克里斯曼眉峰压低,拉着蔺言向着牢房深处走。   上一次,蔺言用枪逼着他进去。   这一次,克里斯曼主动踏了进去。   人声和视线在背后消失,克里斯曼靠着墙,将蔺言笼进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怒火和嫉妒灼烧着胸腔,克里斯曼一开口却成了毫无攻击性的质问:“长官,你说我们是朋友,你这句话有几分真?”   蔺言“哎”了一声。   “当然是十分真啊!”   少年没想到克里斯曼铺垫了那么久居然只是在乎这个,踮着脚双手捧住克里斯曼的脸,掌心和皮肉相贴,体温进一步过热。   “克里,你是我在桑德拉交的第一个朋友,你知道第一个有多么特别吧?”   哄小动物似的,蔺言拨开他的金发,一下一下的揉捏克里斯曼的脸和耳朵,“克里,克里,该轮到我生气了。”   “你怎么能质疑我?”   克里斯曼全身僵硬的靠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只是把你当成消遣,你还想尽办法旁敲侧击要从他的嘴里哄出几句好话。   接受他是个骗子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你在犯贱吗?   克里斯曼,你在犯贱。   唾弃了自己一声,克里斯曼抓住了蔺言的手指,从口袋里抽出手套,塞回了少年的手心,“我没扔。”   “你别生气。”   低声下气的说话已经是克里斯曼的极限了,他一辈子都没对别人示弱过,哪怕是兄长在这都会觉得陌生。   微微屈膝,克里斯曼拉着蔺言的手指放回自己的手腕:“这次没骗你。”   话虽如此,克里斯曼的脉搏依然以惊人的速度跳动着。   在紧张吗?   在害怕吗?   蔺言的法子确实比直白的暴力好用。   垂眸瞧着因下蹲而比他矮的高壮男人,蔺言轻轻挑起眼尾,泄出薄薄的笑意。   “没关系。”   轻柔的抚过克里斯曼的眼尾,少年轻声说:“我原谅你了,克里。”    第33章   他说他原谅你了。   哈——他原谅你了。   原谅, 这种词居然能用在他身上,如果是以前的克里斯曼绝对不敢想象,法泽星最德高望重的牧师都没有资格宽恕他的罪行。   缱绻的蓝雾中浮动着光,蔺言的脸又贴近了些, “看着我, 克里。”   克里斯曼做不出表情, 嘴角紧紧的抿着, 灰色的瞳孔怪异的缩成圆点, 大面积覆盖眼白的红血丝爬成了蛛网。   他还在用“克里”称呼你。   克里斯曼发自内心抗拒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但蔺言一遍一遍的叫他克里, 他也每一次都应下来了。   你把我当成傻子吗?   似乎是发觉了克里斯曼的情绪波动, 蔺言的声音更温柔了, 年轻的狱警用那双沾着牧闻血渍的手揽住克里斯曼的后颈。   “克里, 看着我,好吗?”   嘶——   克里斯曼浑身抖了一下,后颈的温度堪称灼人, 对于常年混迹生死边界的男人来说, 被触摸致命部位与谋杀无异。   你想杀了我吗?   即使这么想着,克里斯曼依然听从了蔺言的命令。   当然,他拒绝承认那是命令。   膝盖发酸,克里斯曼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起脸, 灰色的双眸水泥一般浑浊, 牢牢的盯着蔺言。   于是蓝色倒灌进水泥色的漩涡之中,吞噬掉最后的理智和不甘。   蔺言重新笑了起来:“我们还是朋友, 对吗?”   “…对。”   至少,在克里斯曼下定决心杀了蔺言,或者他死在蔺言手里之前, 他们会一直做“朋友”。   “真好。”蔺言笑吟吟的和他脸颊贴着脸颊,喉咙里发出一阵黏黏糊糊的哼唧声。   “我喜欢你,克里。”   短短六个字比留在后颈的手还要让人心惊,克里斯曼的大脑一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和轰鸣。   克里斯曼瞬间涌起了一股干呕感,胃袋在肚子里扭成了麻花,哪怕是连续吃一周的生菜都没能让他这么难受。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胃袋里爬行,心口一颗熟透的石榴即将炸开,鲜红的汁液争先恐后的撞击表皮,恨不得将整个牢房淹没。   血淋淋的心脏在跳动、挣扎、求救。   他是个玩弄人心的骗子!   不要相信他!   混乱的大脑发出了警报,感受着蔺言脸侧的温度,克里斯曼干涩着声音问:“你很在乎我骗你吗?”   骗子愿意被骗吗?   克里斯曼不知道。   不知道蔺言到底是不是骗子,不知道蔺言对他说的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知道怎么夺回主动权——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蠢问题。   陡然转移了话题,蔺言也没觉得不对,歪了下头,左边的脸微微鼓起,“也没有吧……”   “你也好,牧闻也好,我不太在乎你们撒了多少谎,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不如说,指望桑德拉这群人类道德低谷们诚实守信才是异想天开。   既然蔺言没吃亏,那他就可以从容的忽略他们的谎言,戳破了谁也不高兴,为什么要做让大家不高兴的事呢?   【夏娃:但你刚刚戳破了牧闻。】   【蔺言:因为,感觉那个时候戳破他会很有意思。】   抱歉啦。   至少,蔺言和牧闻之中得有一个人高兴。   收回放在后颈的手,蔺言发现克里斯曼好像放松了些,不过这点变化太过细微,他没多注意。   再次用手背试了一下克里斯曼的额温,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还是有点高,但是应该没发烧。”   关心的口吻比棉花糖还要绵软,手指向下滑了一寸,蔺言戳了戳克里斯曼的嘴角,“笑一个嘛。”   克里斯曼笑不出来。   他说他喜欢你,又说你和牧闻是一路货色,他生怕你发烧,开枪时却毫不留情。   蔺言似乎无论何时都无比诚恳,又像是在掩盖虚伪的真面目。   人怎么能矛盾成这样?   克里斯曼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初不要那么傲慢,多和兄长学一些揣度人心的手段,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被动?   “克里?”   蔺言疑惑的叫了他一声,蹲着的男人便露出了一个肌肉僵硬的笑容。   如果不是蔺言真的摸过他的脸,都要怀疑克里斯曼是不是给自己装了一层假皮。   好怪。   【蔺言:这是什么恐怖片式笑容?】   【夏娃:多看多学,以后你也这么笑,没人敢找你麻烦。】   真的吗?   蔺言不觉得自己能学到克里斯曼的精髓。   “一直蹲着不累吗?”蔺言拉了拉克里斯曼的袖子,“你这样半月板很容易受伤的。”   那还是比不上你给的两枪的。   重新站直身体,克里斯曼轻轻的发出吸气声,膝盖的酸痛感刚才还不觉得明显,一站起来就像针扎似的无孔不入。   蔺言有些担忧的垂眸,“没事吧?”   “没事。”靠着墙,克里斯曼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拒绝在蔺言面前丢脸。   于是蔺言就看到克里斯曼一条腿伸长,一条腿弯曲,脚底抵住墙壁,靠在墙上摆pose。   没感觉到帅,但感觉到了风湿。   【蔺言:有点像老寒腿。】   【夏娃:总比假肢好。】   缓了一会儿,克里斯曼低头问:“你来桑德拉,只是为了实习吗?”   “嗯?”   蔺言眉眼弯弯,“当然了。”   不然谁来这受苦啊?   克里斯曼不太信,能实习的地方那么多,蔺言偏偏选中了桑德拉,这里面不可能没猫腻。   “长官,您不会没听说过桑德拉的坏名声吧?”   克里斯曼狐疑的双手抱臂,“这里不适合普通人。”   桑德拉的传闻很多,包括但不限于犯人抱团,趁夜摸黑袭杀狱警;五天一小越狱,七天一大越狱;甚至还有一年一度的异兽围城,内忧外患。   怎么说呢,像科幻片,蔺言觉得有些太夸大其词了,私企怎么可能随便杀狱警,监狱长赔钱都能赔哭。   “听是听说过,但是我相信眼见为实,”指了指眼角,蔺言抿唇笑起来:“现在我不是和你们相处的挺好吗?”   蔺言要是说没听说过,克里斯曼还能信,听过了却非要跳火坑,这怎么信?   “长官,您这话没道理。”   男人抓了抓头发,眸色更深了:“五等星的人或许会用生命冒险,毕竟他们习惯了以小博大,你不是中央星来的吗?”   “没吃过苦的好学生,”克里斯曼挑起唇角:“来找死吗?”   被夸好学生,蔺言还挺开心的。   但克里斯曼的说法蔺言不赞同,为了学分,谁还不是以小博大了?   没实习过的富二代不准说话!   **   外面,明秋阳和牧闻罕见的坐在了一起。   “他们俩在里面聊什么呢?”牧闻撑着下巴问。   “不知道。”   牧闻晃了晃头,神色遗憾:“可惜刚才我没跟进去看两眼,想想就刺激。”   撞了一下明秋阳的肩,牧闻问:“你刚才都不拦一下,干嘛,保护欲和沙尘暴一起飞走了吗?”   沉默是金,明秋阳想必很善于理财。   牧闻不甘寂寞,絮絮叨叨的问:“你说,克里斯曼不会对长官动手吧?长官没带电棍,真打起来不就完了,不对,长官好像带枪了,那恐怕是克里斯曼倒霉…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到枪声?”   明秋阳撇了他一眼,“不知道。”   为什么没跟上去?因为明秋阳认为克里斯曼对蔺言没有敌意。   他自小在饿狼环伺的五等星长大,对于杀意、恶意最为敏感,克里斯曼虽然好像很生气,但明秋阳的直觉却将他判定为安全。   这是直觉,不是他的主观想法,所以明秋阳也不懂克里斯曼究竟抱着什么情绪。   牧闻无趣的看着他,“转人工。”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明秋阳问。   “算了,你继续当人机吧。”牧闻捂着耳朵翻了个白眼说。   跟着尹老板混,三天饿九顿,还有被嘎腰子的风险,牧闻就是在桑德拉饿死,也绝不上尹玉成的贼船。   工资够高另说。   伊索已经急的额头冒汗了,他给闵盛和杰森发去了短信,两人不知道在忙什么,居然一个都没回。   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有人不看终端啊,你们没有网瘾的吗?   长长的走廊像是巨兽的食管,伊索没胆量独自进去,要是克里斯曼和蔺言没打起来还好,要是已经动手了,他进去就是送菜。   别到时候唯一死者是劝架的,那就好笑了。   原地转了几圈,高壮的青年终于等来了杰森的回复,他激动的深吸一口气,然后就被内容整蒙了。   【四个木:直播给我看看。】   什么玩意?   【伊索:你被人盗号了吗?】   【四个木:没有,他们打起来了吗?】   伊索眉头紧锁,杰森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可靠,但绝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尤其蔺言和他关系还不错。   【四个木:让我看看他。】   伊索的感觉更怪了,他反复刷新了几下页面,没等到更多消息,捏着终端的手都在冒汗。   什么情况,杰森喝醉了吗?   桑德拉没有酒,也没有菌子,他只有可能喝了医务室的牛奶,不然伊索想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   【四个木:急急急,你能不能快点?】   语气又变了。   伊索心中的怀疑越烧越旺,果断退出了聊天界面,等待闵盛的回信。   S区   杰森坐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生无可恋的看着三个重刑犯围着他的终端,现在看什么香喷喷的肉饼。   抢人终端你们礼貌吗?   “他怎么还不拍张照片?我还没见过蔺言长什么样呢!”说话的是尹玉成,青年作为终端争夺赛的失败者,只能伸长了脖子挤在包围圈里。   真正的赢家、杰森终端的实际掌控者江舒游漫不经心的说:“再等等,说不定他正在和克里斯曼一对一搏斗。”   江舒游胡说八道,康拉德半信半疑,尹玉成信以为真。   多亏了明秋阳之前在他面前留下的只言片语和尹玉成作为骗子的超绝脑补能力,素未蒙面的蔺言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名肩宽两米的魁梧大汉,从头打车到脚要花二十,砂锅大的铁拳一拳一个崔堂。   现在的实习生竟恐怖如斯,真是后生可畏啊。   “哗啦啦”铁链拖动的声音想起,康拉德眯着暗红色的眸子问:“克里斯曼会不会杀了他?”   难得遇到让他念念不忘的血,就这么便宜了克里斯曼怎么行?   “克里斯曼能杀了他?”尹玉成竭力睁大狐狸眼,表达自己的怀疑之情。   江舒游也说:“克里斯曼怎么可能杀了蔺言?”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对蔺言没有滤镜的人,康拉德语调困惑:“为什么不可能?克里斯曼又不是善茬。”   这话说的像蔺言就是善茬一样。   尹玉成和江舒游对视一眼,齐声道:“不可能。”   杰森也悄摸点点头,克里斯曼杀了蔺言的可能性比他买彩票中五百万还低。   鸟不拉屎的桑德拉根本没有彩票店。   康拉德不明白他们俩哪来的默契,正要反驳,江舒游手里的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   三人低头看去,只见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的伊索再次发来了消息。   【伊索:出事了!】   【伊索:闵盛对克里斯曼开枪了!】   江舒游忽的笑了声,“这么刺激?”   尹玉成不解的挑眉,狐狸眼中闪过精光,“闵盛想在桑德拉待一辈子吗,居然对克里斯曼动手?”   谁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着往上爬,得罪霍华德可不是好选择。   能让趋利者亲手毁掉一条有可能攀上的关系网,只有一种可能——另一条更大的馅饼掉下来了。   当然,尹玉成不否认哪怕是最野心勃勃的政客也有自己的私情,但闵盛对蔺言?   他们才认识半个月,这可能吗?   “快问问他什么情况,”尹玉成催促道:“我已经很久没在桑德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   江舒游眼神晦暗不明,但他还是照做了。   片刻后,伊索发来了一长串语音消息。   男人又急又快的声音响了起来:“半小时前,克里斯曼和蔺言一起去了牢房深处,我没敢跟上去,就给闵盛发消息求救……”   半小时前,闵盛正在医务室看着褚沙。   程北去了小黑屋后,医务室空旷了许多,只剩下一个动弹不得的崔堂和能动但不想动的褚沙。   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仅靠机械医生不足以压制他们,闵盛干脆亲自来了一趟。   来了也是沉默无言,他们三个找不到共同话题,崔堂和褚沙也看不起狱警,空气反倒因为闵盛的加入而变得沉重了。   “喂,长官,”崔堂有些受不了被人盯着,不悦的拧眉,“都十点了,您不去睡觉,在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   “这是我的工作,不算浪费时间。”闵盛不咸不淡的说。   十点,不早不晚,闵盛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两个病人却不约而同的感到不适。   眼不见心不烦,褚沙背过身闭目养神,崔堂不行,养伤的这几天,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嘴上没门吧了。   “长官,您这么晚还来这里,不会是因为狱警宿舍太孤单了吧?”   嘲笑起闵盛崔堂就不困了,饱含恶意的说:“说起来,您也二十七了吧,还没着落吗?”   闵盛奇怪的看着他,崔堂转行做媒人了?   “叮叮叮!”   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音弹了出来,褚沙拧起眉,转过身没好气的命令道:“把你的终端关了。”   他的诉求没有得到回应,闵盛向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似的,一向冷淡的脸上浮起慌乱和焦急,镜片下的双眸睁大了一圈。   崔堂好奇起来:“怎么了,长官,你被炒鱿鱼了?”   听到他的声音,闵盛抬起头,对机械医生交代了几句,匆匆离开了。   崔堂“嘁”了一声,“怎么不说两句就走了,我还想听两句八卦呢。”   褚沙慢悠悠的看向他,声音很轻:“你很好奇吗?”   崔堂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往床内侧挪了一下,“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机械医生有监控权限,”褚沙轻轻扯开唇角:“你能说服它给你看吗?”   崔堂长长的“啊”了一声,嫌恶的表情淡去,转而露出笑容,“当然。”   和机械医生经常打交道的好处就在这里,机械人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对着墙壁射出两道白光,投影画面瞬间清晰了起来。   崔堂和褚沙很快找到了闵盛的身影,男人走得飞快,风衣外套在空气中刮出了残影。   “这是去干嘛,又有犯人杀人了?”崔堂认出闵盛前进的方向是A区,轻蔑的笑了声。   褚沙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闵盛进入了A区,监控的光线瞬间明亮了起来,两人看到了急急忙忙迎上来的伊索和四处散开的犯人们。   地面上很干净,没有尸体也没有伤员。   唯一脸上带血的牧闻笑嘻嘻的坐在地上,不像有事的样子。   崔堂奇怪的呢喃了声:“怎么只有伊索?”   桑德拉向来是双人巡逻,伊索的同伴呢?   褚沙幽幽的看着监控画面,漆黑的瞳动了动,“在里面。”   伊索的眼神一直在往走廊深处飘。   伊索似乎对闵盛说了什么,男人推了推眼镜,从后腰掏出枪走了进去,伊索谨慎的跟在他身后,和闵盛保持着一米距离。   以防万一,他也举起了枪。   “是克里斯曼吧,”崔堂发现了犯人中少了的身影,不怀好意的说:“有个可怜的狱警被克里斯曼盯上了?”   闵盛越走越深,他的脚步声完全被地面吸尽了,像一团没有生命的影子般飘了进去。   此时,克里斯曼正在帮蔺言戴手套。   里德洗干净的手套反而成了他用来邀功的工具,男人又一次半蹲,展开布料缓缓裹住蔺言的右手。   “好痒啊。”指腹擦过手腕,蔺言止不住的笑起来,头发蹭到了克里斯曼的肩上。   酸水上涌似的,克里斯曼从心肺到喉舌都是难以言喻的麻。   不等他说话,少年缩回手,不知道是抱怨还是朋友间逗趣的问:“你一直都这么没有分寸吗?”   “你看,”蔺言将手腕内侧的皮肉袒露,在克里斯曼眼前上下晃了晃,“都红了。”   这就是污蔑了,克里斯曼已经竭力收住自己的力道,怎么可能把蔺言的皮肤蹭红。   【夏娃:那是牧闻的血吧?】   【蔺言:听起来有点惊悚。】   克里斯曼怔怔的看着他,对方的名字衔在嘴里,融成黏腻的液体流进发痒的喉咙,带起阵阵燎泡,最终在胃袋里扎根。   克里斯曼直起身,蔓延的影子代替双臂,将蔺言裹了进去。   “那我小心点。”他说。   “可以吗?”他又说。   男人再次撑开手套,而蔺言也给了他新的机会。   “当然可以,”伸出手,蔺言将脑袋重新搁到克里斯曼肩上,“喏。”   柠檬。   克里斯曼又闻到了。   他们离得太近,以至于闵盛第一眼看过去,误以为克里斯曼将蔺言锢在怀里。   不。   不是误会。   克里斯曼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要把蔺言的骨头揉碎,只不过一直克制着没有行动罢了。   蔺言从克里斯曼的肩头看到了闵盛黑白分明的瞳。   枪口高高举起,没有任何犹豫。   “砰——!”火光飞逝,一颗子弹对准了克里斯曼的背后射了出去。   “啊!”尖叫声来自闵盛身后的伊索,他猛地拉歪了闵盛的手臂,第二颗子弹擦着墙飞了出去,没有命中。   “咔哒”   闵盛冷静的扣下了第三枪。   克里斯曼就地一滚,忍着痛躲了过去,血渍从囚服下大面积的晕开,布料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操-他的闵盛!”克里斯曼痛的眼前黑了一瞬,站不稳的身体重新跪回了地面。   “等等,前辈,你等一下!”   蔺言连忙抬手制止了闵盛继续清空弹夹的举动,和伊索一左一右将克里斯曼扶了起来。   下一秒,蔺言手一松,跑到闵盛面前,飞快的从男人手里夺过枪,“前辈,你不能杀他,你也想蹲大牢吗?”   少年焦急的说:“狱警不能杀犯人,这是违法的!”   桑德拉是私企,这里的狱警和执法队不同,他们没有擅自处刑的权利,哪怕严安一直对桑德拉内部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杀了人的狱警,就是罪犯。   他话里话外都在替闵盛着想,闵盛没什么表情,垂眸揉了一下蔺言的头发说:“我知道。”   “他死不了的。”   被伊索扶着的克里斯曼闻言立刻阴狠的瞪了过来,“是啊,我死不了。”   “就该轮到你死了。”   “谁死都不错,”崔堂看着这一幕,笑容逐渐扩大,“他们俩要是能同归于尽就好了。”   “俩?”   褚沙的声音从被子下方传来。   “原来,你不希望蓝眼睛死啊。”    第34章   崔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褚沙说的蓝眼睛是指蔺言。   说什么屁话呢?   “哈”了一声, 崔堂眼神怪异的看向一副命不久矣模样的青年,“你的脑子也坏掉了吗?”   身体已经很完蛋了,脑子再罢工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褚沙偏了一下头,好像在思考, 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片刻后, 他说:“我没有伤害过自己的头部。”   他分得清轻重, 也知道该怎么做, 很多时候,褚沙自残的行为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而不是为了死。   譬如威胁狱警放他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他的把戏所有人都知道, 只不过褚沙做得太狠, 狱警们不敢和他赌而已。   毕竟,你怎么知道褚沙会不会将错就错,把桑德拉当成自己的埋骨地?   被语言攻击了, 褚沙当然不会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 他偏过头,慢悠悠的说:“我听说,蓝眼睛曾经打伤过你。”   向前伸了下脖子,青年问:“这是真的吗?”   他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 哪怕现在也是如此, 崔堂看着只觉得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飘来飘去,因此对褚沙的态度也十分不善。   “问什么问, 别说你没听到广播通报。”   整个桑德拉都知道崔堂在蔺言手里吃了亏,甚至到现在还躺在医务室里修养,凶名赫赫的崔堂已经沦为了笑柄。   但他不甘心。   崔堂一只手屈起, 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靠着床头半坐着:“想知道就去问蔺言,看看他怎么说。”   崔堂拒绝提起那晚的经过,知情者只剩下蔺言、牧闻以及杰森,牧闻识趣,不会到处传播崔堂丢脸的事,其他两人就不好说了。   就目前而言,他还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褚沙仿佛对崔堂的话感到惊讶,漆黑的瞳睁得更大了:“意思是,你完全认可他说的一切吗?”   很好。   你果然脑子有问题。   崔堂收回视线,不想继续和神经病浪费时间,投影画面中,克里斯曼哪怕站不住身体也不忘挑衅闵盛。   不过,从克里斯曼的视角看,那还真不算挑衅,顶多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警告。   闵盛推了推眼镜,一只手卷起了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犯人们应该待在自己的牢房里,克里斯曼,你违规了。”   他说的冠冕堂皇,克里斯曼冷笑道:“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可不能让我挨一枪。”   “闵盛,”克里斯曼没再叫他长官,直呼其名道:“你最好不要落单。”   落单的狱警会遭遇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闵盛面无表情的勾住蔺言的后领,将想过去关心克里斯曼的少年拉了回来,“别落单,克里斯曼好心提醒过了。”   好心两个字被闵盛用这种语气说出来一股子嘲笑的意味。   蔺言脑袋后仰,自下而上的看向闵盛,蓝眸眨了眨。   啊?   还有我的事吗?   【夏娃:还不快谢谢好心人。】   【蔺言:你指的是哪一个?】   好心提醒狱警不要落单的克里斯曼还是好心拦住他的闵盛?   【夏娃:一定要从他们两个之间选吗?】   蔺言有些犯了难,显然他们俩都不符合好心人的标准,但这可是桑德拉,桑德拉最不缺爱凑热闹的人了。   把闵盛叫来的人是谁不必多说。   从闵盛手里将自己的衣领救了出来,蔺言转身看向伊索,小虎牙压在唇角:“前辈,谢谢!”   虽然蔺言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威胁,但伊索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为了帮助他。   伊索“哈哈”干笑了两声,他担心蔺言出事是真的,想吃瓜的心也是真的。   克里斯曼不爽的吸了口气,咬牙切齿的提醒道:“长官,我受伤了。”   蔺言闻言脑袋上下晃动,“我知道呀,放心,我一会儿给你上药。”   话落,蔺言急忙改了口:“不是,我一会儿让机械医生给你上药。”   蔺言不懂这些,万一把克里斯曼治死了,他就要和牧闻他们当室友了。   倒不是嫌室友不好,主要是怕赔了学分又折兵。   听蔺言这么一说,克里斯曼本就因失血而难看的脸色更加沉了下去。   闵盛一来,蔺言的立场瞬间变了,刚才的暧昧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就像浮出水面的泡沫,阳光一照就炸开了。   “长官,您的手套还在我这。”克里斯曼双目牢牢的盯着蔺言,低声说。   “你先留着吧,”蔺言摆摆手,寸步不离的站在闵盛旁边,“我可以去地下仓库补货的。”   免费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夏娃:严安最大方的一次。】   克里斯曼嗤笑一声,背后的痛楚逐渐弱了下去,麻痹感四处蔓延,蛛网一样延伸到身体各处,连手指动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力。   闵盛的手轻轻压在了蔺言的肩头,“很晚了,你先回宿舍吧,我带克里斯曼去包扎。”   蔺言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我不放心他。”   鱼钩向上,克里斯曼嘴里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说话声音却中气十足起来:“长官,你要和我一起去医务室吗?”   蔺言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医务室,快被腌出味了。   他纠结了一下,还没选出结果,闵盛已经贴心的替他承包了这份额外加班。   “我带他去,你好好休息。”   “闵盛,你能不能少管闲事?”就在闵盛刚说完,克里斯曼立刻接上。   “我和长官之间的事外人少插手。”   克里斯曼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推开伊索,向前走了几步,一身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闵盛挑眉:“打伤你的是我,怎么成了你和他的事?”   克里斯曼才不管,他硬生生忍着疼挤进了闵盛和蔺言中间,手臂一搭勾住了蔺言的肩膀,“长官,你的朋友受伤了,你不该陪着我吗?”   他都没要求蔺言为他讨回公道,蔺言总不能还忽略他的需求吧?   眼珠左右转了转,少年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夏娃:医务室现在还有崔堂和褚沙在,你去了多半又要出事。】   【蔺言:没有加班费我是不会去的。】   然而,看着克里斯曼衣服上洇出的血,几秒后,心软的大学生还是妥协了,“那我陪你去吧,你别死在路上哦。”   克里斯曼咧唇笑起来:“不会的。”   他命硬的很。   外面,牧闻望眼欲穿,他听到了枪响,要么是克里斯曼被打了,要么是克里斯曼被群殴了,不管哪个都是好结局,但是——情况完全不对。   三声枪响过后,牧闻没能看到克里斯曼倒霉的样子,反倒看见了一只战胜的公鸡。   克里斯曼高昂着脑袋和蔺言并肩走了出来,哪怕身上有伤都不能掩盖男人得意的表情。   闵盛和伊索跟在后面,牧闻发现闵盛别在后腰的枪不见了,而蔺言手里则握着一把左轮。   哦哟。   牧闻眯着眼笑起来。   “长官,您要走了吗?”牧闻举起一只手问。   蔺言还没说话,克里斯曼一个眼神飞了过来:“滚开。”   可惜,牧闻不会滚,他只会拖着腮继续问:“长官,您没有受伤吧,我听到枪声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受伤的是谁,牧闻这话摆明了就是刺激克里斯曼,如他所料,克里斯曼露出了阴鸷的眼神。   “克里,”蔺言安抚的叫了他一声,握住男人的手,“别理他,跟我走。”   手指包住手背,处在暴怒边缘的克里斯曼瞬间熄了火,他别开眼,从牧闻身旁绕了过去,竭力克制住杀人的欲望。   再挨克里斯曼一脚,牧闻可就不是简单的吐血了。   见克里斯曼这么听话,牧闻笑得弧度更大了,他对着蔺言和克里斯曼的背影挥挥手,转头就对明秋阳说:“看到狗了吗?”   明秋阳茫然的抬头。   牧闻用肩膀撞了明秋阳一下,“没想到克里斯曼也会摇尾巴。”   明秋阳依然不理解,克里斯曼又没有返祖,哪来的尾巴?   得不到明秋阳的反应,牧闻习以为常的耸了耸肩,整个A区,他自诩唯一的正常人。   此时的S区   从伊索嘴里听完了全部过程的江舒游摸了摸下巴感慨道:“三枪,亏克里斯曼躲得快,不然今晚就能开席。”   康拉德冷笑热讽道:“开什么席,啃沙子吗?”   尹玉成没说话,一只手支着脸,狐狸眼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轻声笑了起来。   “克里斯曼要是知道你们在背后蛐蛐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江舒游无所谓的耸肩,“有本事先让他从A区升进S区。”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S区每多一个人,对于整个监狱来说就多了一个麻烦。   “我说,你们能不能把终端还给我。”杰森从角落里伸出头问。   江舒游抛了下终端,笑眯眯的拒绝了,“长官,我们只是暂时借用一下而已。”   杰森欲哭无泪,褚沙好歹还知道付钱,这三个要么抠搜要么黑心要么不做人,从他们手里捞不到油水还风险高,简直是无本买卖。   “长官,别着急啊,”尹玉成挥了挥手说:“我们正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呢。”   伊索的消息断断续续的发了过来。   【伊索:克里斯曼跟着蔺言去了医务室。】   【伊索:崔堂和褚沙也在医务室里!】   【伊索:我靠靠靠蔺言是不是和崔堂有仇来着?】   【伊索:杰森你说句话啊!】   杰森说不了话,江舒游可以替他说。   【四个木:崔堂和蔺言打起来了吗?】   【伊索:那倒没有。】   遗憾的摇摇头,江舒游和尹玉成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可惜。   【四个木:再探再报。】   医务室   听到蔺言说要陪克里斯曼去医务室,坐着看戏的崔堂缓缓躺了回去,双手压好被角,两眼一闭开始装睡。   褚沙幽幽的看着他,“装死?”   崔堂翻了个身,背对着褚沙,面对着墙壁,呼吸逐渐平稳。   在完全恢复之前,他没打算和蔺言直接发生冲突。   褚沙不理解崔堂的所作所为,他应该是敌视蔺言的,但他似乎至今都没有做什么不利于蔺言的事。   只在语言上自我暗示吗?   这算什么?精神胜利法?   正想着,医务室的门开了。   等候多时的机械人立刻滑了过去,机械臂锢住克里斯曼的双臂,全方面进行扫描。   “嘀,发现伤口。”   机械医生二话不说展开了治疗,克里斯曼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被按到了椅子上。   “嘶——”克里斯曼疼得泌出冷汗。   机械医生将嵌进肉里的子弹挑了出来,在一圈好似烧焦了的肉上倒上药水,最后抽出纱布包裹。   蔺言站在一庞,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蹙眉,他钻到了闵盛的身后小声问:“前辈,你会不会受罚啊?”   “不会。”   闵盛将蔺言的脑袋按了下去,“严安不会管这些小事。”   蔺言不知道桑德拉对于小事的定义是什么,克里斯曼死了算不算大事?   大概算的,毕竟被关的霍华德也是霍华德。   抬起眼,蔺言又问:“前辈,你为什么要对克里斯曼动手,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在容忍他吧?”   没错,闵盛一直在纵容克里斯曼。   他一共只阻拦过克里斯曼两次,第一次是例行检查,闵盛给了克里斯曼一电棍,第二次就是这次。   闵盛居然开枪了。   “一定要有理由吗?”男人垂眸,和蔺言四目相接。   “就不能是我容忍不了他了吗?”   蔺言呼出一口气,拽着闵盛的袖口松开了,垂着脑袋嘟囔道:“我还以为前辈是来帮我的呢。”   他一下一下轻轻的用额头撞击闵盛的肩膀,反复问:“真的不是为了我吗?前辈,让我高兴一下嘛。”   克里斯曼痛的眼睛都红了,他一言不发的盯着亲密无间的闵盛和蔺言,眼圈的血丝更重。   闵盛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抵住蔺言的额头,微凉的掌心和温暖的皮肉相贴,“嗯,是为了你。”   蔺言笑了声,“前辈,你怎么也不戴手套?”   为了防止开枪时影响手感。   想归想,闵盛没说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褚沙的声音,“蓝眼睛,崔堂说他想你。”   躺在床上的崔堂眉心一跳,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的蔺言也惊讶的回过头。   “我吗?”他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褚沙的恶意扑面而来,他缓缓“嗯”了一声,道:“崔堂很关心你,他一直在看着你。”   这是实话,但褚沙独特的表述方式让它走偏了。   崔堂明明是为了找到蔺言的弱点,被褚沙这么一说,倒像是什么变态偷窥狂一样。   褚沙还在说,他说刚才A区牢房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到了,他闵盛动手时是奔着杀了克里斯曼去的。   他说蔺言分明看到闵盛举枪,既没有及时阻止也没有推开克里斯曼,他凉薄的放任克里斯曼受伤倒地。   他说蔺言远比闵盛危险的多。   蔺言:“……”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运动神经和反射神经真的不怎么样?   不要阴谋论啊!我只是个普通的实习生!   最后,褚沙说:“我觉得崔堂早晚会在你手上中第二枪。”   崔堂睡不下去了,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褚沙,把你的嘴闭上!”   褚沙恍若未闻,一字一顿的说:“你不是想杀了他吗?崔堂,要抓住机会呀。”   崔堂“啧”了一声。   他现在这样子,到底谁杀谁啊?   抓起床头柜上的空药瓶,崔堂大力扔了过去,药瓶砸在床柱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飞溅的碎玻璃落在褚沙的被子上,青年无所谓的摸了下被割破的下巴,将血一抹,没放在心上。   蔺言抿了抿唇,看看褚沙,又看看崔堂,“你们俩要不要先打一架?”   他的提议并没有被采纳。   闵盛无奈的低眉,一只手捂住蔺言的嘴,“别理他们,S区没有正常人。”   那不是巧了吗?   蔺言在外界眼里似乎也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至少,A、B两区都双手双脚支持他挑个牢房搬进去住。   还是豪华单人间。   拉开闵盛的手,蔺言问:“褚沙,你说这些想做什么?”   “告诉我崔堂的企图,对你有什么好处?”   敏锐的直觉系从不被蒙骗,哪怕褚沙故意把崔堂说的像个求而不得暗恋者,将话题由血腥导向青春疼痛也掩盖不了其中的怪异之处。   “好处?”   褚沙阴冷的眸中折射出兴味的光,他没做什么表情,直直的看着蔺言:“蓝眼睛,你怕死吗?”   通常,这种问题之后,死亡风险便接踵而来。   蔺言后颈一凉,眼珠左右转了转,看到闵盛和克里斯曼在身后站着,又觉得不冷了。   小小的医务室里挤了这么多人,阳气很足。   蔺言沉吟了一会儿,举起闵盛的枪对准褚沙:“在此之前,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   “褚沙,你怕死吗?”    第35章   中央星   执法队总部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端坐在等候室, 帽子压住灰白的发丝,手里提着一个毛茸茸的包。   温纶弯腰递上一杯茶后,安静的退了出去。   门合上,穿着白色制服的同事这才敢开口:“怎么样, 封女士情绪稳定吗?”   温纶微微颔首:“挺好的。”   执法队成员呼出一口气, 彼此之间对视一眼, 心中稍微有了点底。   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 一名成员说:“看来封荆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就是不知道她拜托的哪个犯人替她杀封荆。”   “嘘——”另一人立刻做出了噤声的手势:“这是能讨论的话题吗你就说!”   男人不以为然:“有什么大不了的,封荆死了也是为民除害了。”   温纶安静的听着, 手里端着一杯茶, 杯底的热意烫的指腹发红, 留下一道下压的痕迹。   封并不是一个少见的姓氏, 但在中央星,提到封,就不得不提一句当年的第三军团了。   联邦所有军团都是征兵制, 只有第三军团全体血脉相连, 他们全都姓封,封女士年轻时就是第三军团的一名少校。   封荆并不是封女士的亲生儿子,而是她当年在边境星球救下的孤儿,封女士心善, 退役后收养了很多孩子, 封荆是其中最不安定的。   “你说,要是封荆这次真的死在桑德拉, ”一名执法队成员小声说:“少校会不会伤心啊?”   虽然是封女士主动决定处理掉这块危害联邦的毒瘤,但毕竟相伴了二十多年,养只虫子都养出感情了。   温纶多看了他一眼, 军团出身的,怪不得叫军衔。   “不会。”推了推眼镜,温纶说。   “你怎么知道?”   温纶晃了晃手里的茶杯,看着在液体中起伏的茶梗,平静的说:“桑德拉没有犯人杀的了封荆。”   且不说桑德拉本就是个害虫集中营,封荆在里面只会如鱼得水,就算封女士安排了人杀他,封荆又不是纸人,你说撕就能撕了。   封荆一开始可是打算进入第三军团的,无论是格斗水平还是身体素质都不输任何人。   “没有吗?”   先前问话的执法队成员抓了抓脸,“我记得霍华德家有人在里面吧,还有谁来着,弗朗泽?”   他一说弗朗泽戴维,众人立刻哄笑起来,谁不知道赫赫有名的戴维家族出了个丢尽脸面的笨蛋,诈骗骗到自家婶婶头上,婶婶还是审判长。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记得斯科特队长当时都笑岔气了,”腰间配着枪的女人笑着摇摇头:“打开家族群比看新闻更快。”   斯科特一觉醒来天都塌了,自家表弟骗了婶婶的钱,还被婶婶下了狱,他还要早起当牛马押送表弟去桑德拉。   “审判长才狠呢,被骗五十星币就把弗朗泽扔去桑德拉面壁思过五年,我都不知道星币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你这话说的,”女人双手抱臂,道:“星币值不值钱,要看它在谁手里。”   普通人给五十星币,你嫌少还连吃带拿。   审判长给五十星币,你敢多说一句?   “那审判长给斯科特队长发红包算什么?”另一人若有所思的问。   算受贿。   女人做了个手势终止这个话题,问道:“封荆死了,严安要给个交代吧?”   普通犯人死了,严安还能掩过去,封荆死了可不好处理。   “严安又不是傻子,他难道看不出来封荆的死有没有蹊跷吗?”   能屈能伸就是不能赔钱的监狱长遇到过最歹毒的事就是免费把犯人送进来,等死了之后跟他要安葬钱。   像克里斯曼霍华德这种付费入狱的才是严安的心头好。   低头啜了口茶,温纶看了眼时间,转身推开房门,“封女士,请。”   身后的执法队成员瞬间安静了下去,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和封荆打过多次交道,却是第一次见封女士。   她一站起来,众人才发现,封女士看着和斯科特长官差不多高,年轻时恐怕还要更高点。   有一种北极兔的即视感。   “麻烦带路。”老妇人对着温纶笑了笑。   她从走廊上经过时,有一名执法队成员悄悄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等封女士离开后发出一声惊叹:“军团的风水养人啊。”   “纠正,是第三军团。”   执法队队长办公室   早在封荆第一次入狱,封女士就来过执法队一趟,那时执法队队长还不是斯科特。   封荆也是他的老熟人了,斯科特开门见山的说:“少校,封荆下周就会被送去镜环星,您可以放心。”   老妇人笑呵呵的摆摆手,“我不是不放心执法队,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虽然这孩子给我招了不少麻烦,但他都快死了,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最后陪他说说句啊,免得他死了来找我托梦。”   封女士轻轻拍了拍胸口,“我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执法队有专门扣押犯人的场所,在他们被送往各个监狱服刑之前,又或者等待判决的时候都会待在这里。   外界称呼为垃圾中转站。   斯科特转了转笔,没从封女士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害怕的情绪。   “见是能见,但是必须由一名执法队成员陪同,”斯科特放下笔,正襟危坐:“少校,那里关的不少都是重刑犯,就等着最终判决,很危险,无论您能不能应付,按规定我们都必须保证您的安全。”   不然出事了斯科特也可以收拾收拾下岗了。   封女士想和封荆说的话显然不适合外人听,思考了一会儿,她选择了妥协:“麻烦您了,斯科特队长。”   “不麻烦。”   斯科特倒是挺无所谓的:“您把封荆弄死了也省了我的事,不过,我还是提醒您一句,这件事执法队内部有不少人知道,要是被哪个嘴巴没把门的说出去,审判庭派人来调查,您恐怕也要进去。”   封女士笑了笑:“不会的。”   不会有人说出去还是不会进监狱,她没有明说。   “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封女士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在里面翻了一会儿,最后找到一张薄薄的名片递了过去。   “这张名片是两年前我从一个年轻人手里得到的,他说只要钱到位什么事都能做,前几天,我去找了他。”   “虽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们没能见到,但他的手下和我见了一面。”   封女士和蔼的笑着,指腹在名片边缘略微锋利的角上轻轻摩挲:“斯科特队长,等封荆的事结束后,希望您能安排我再见他一面。”   黑色的名片悬在半空中,半晌后,斯科特接了过来。   上面只有三个字:尹玉成。   斯科特捏着名片看了会儿,慢悠悠的折了起来,一道清晰的折痕从玉字上劈过。   他说:“我考虑一下。”   究竟考不考虑,就看封荆死不死的成了。   执法队大楼地下一层   温纶和封女士并肩站在电梯前,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刺目,两侧的铁门密不透风,每个房间里都关着一名即将去各大监狱锻炼体力的挖矿捕鱼预备役。   听到脚步声,房间里的人们躁动起来,拍门的拍门,怪叫的怪叫,有人在骂执法队,有人在呼喊自己的亲人的名字。   温纶目不斜视,带着她走到了关押封荆的房间。   “嘀!”的一声,墙上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板,只有电脑屏幕那么大。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空无一人。   突然,一张脸“啪”的压在了玻璃板上,五官都仿佛变了形。   “surprise!”   温纶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后倾,封女士见怪不怪的拍了拍温纶的肩说:“孩子,你能稍微走远一点吗?我想和他聊点心里话。”   温纶没有拒绝。   实习生那么敬业干嘛。   待温纶的身影逐渐远去,到拐角处消失后,封女士才收回视线,看向玻璃板后方的青年。   他长得不差,黑发黑眼,脸颊和唇下各有一颗痣,穿着件灰色的格子外套,看着像个面善的学生。   封荆笑眯眯的搓了搓脸,依然保持着趴在玻璃板上的姿势问:“您是来捞我的吗?”   不等封女士回答,封荆又说:“不捞也行,告诉我一下我接下来要去哪个监狱,我提前做一下准备。”   封女士面露忧色:“你确实需要准备一下。”   “嗯?”   封荆靠得更近了,吐气喷在玻璃面上,瞬间覆了一层薄雾。   “你的判决结果和上次一样,桑德拉监狱,有期徒刑四年。”   “…哇哦。”   桑德拉。   桑德拉!   好的,来想想你上次在桑德拉都做了什么吧?在程北的饭里扔沙子,对着克里斯曼比中指,骂狱警都是傻子。   嗯。   不用再回忆了,再回忆下去就是走马灯了。   封荆直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接着猛地跪了下来,双手高高举起,“少校,捞捞!”   “少校,我是你最最最亲爱的孩子啊,捞我一下吧,我绝对不会再犯错了,捞一下捞一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封荆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谁信他谁倒霉。   “你上次也说这是最后一次,”封女士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怎么信你呢?”   封荆转了下眼珠,没想起来上一次自己是怎么说的,台词一样不妨碍他这一次依然嚎的真情实感。   “少校,您忍心看着我被桑德拉那群恶棍欺负吗?”封荆扒拉着玻璃板站起来,双眼眨了眨,又眨了眨,竭力憋出一点眼泪出来。   封女士不语。   封荆何尝不是恶棍之一呢?   道德绑架失败,封荆三指并拢立誓道:“少校,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说的情真意切,封女士叹了口气,“你既然害怕被报复,又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   如果封荆不作恶,就不会二次进入桑德拉了。   封荆愣了一下,紧接着笑起来:“因为那些人报复不了我啊。”   只有恶人才能让恶人恐惧。   多么理直气壮,以至于封女士一瞬间怀疑自己已经老到听不清话了,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好。   她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这些人加起来都未必有封荆一人恶。   封女士定定的看着他,许久后,微微颔首:“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去死吧。”   **   温纶没想到封女士这么快就出来,收起终端迎了上去,他没有多问,直接说:“我带您回去。”   封女士点点头,沉默着跟在温纶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封女士突然问:“孩子,你杀过人吗?”   这个问题把温纶都问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被问这个问题,他难道看着像个杀人狂吗?   温纶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封女士也在看,镜子里的她虽然年纪大了,但双眸依然清明,得到温纶的回答,封女士轻轻弯了一下眼。   “好孩子。”   想起去桑德拉探监时遇到的那名年轻狱警,封女士又重复了一遍:“好孩子。”   联邦需要的是这些好孩子,而不是封荆。   死亡是封荆的最优选。   **   桑德拉监狱医务室   崔堂幸灾乐祸的看着褚沙,活该,叫你胡说八道,被枪指着就老实了。   克里斯曼也从疼痛中分出视线,但他看的不是褚沙,而是举着枪的蔺言,桑德拉的制服勾勒出少年的腰线,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就能剥夺一条生命。   掌心好似在发烫,克里斯曼握紧了拳,又缓缓张开,五指压在膝盖上,光滑的手背已经看不到伤口了,但克里斯曼知道,就在那里。   子弹的烙印。   蔺言送给他的见面礼。   闵盛向右跨了一步,挡住了克里斯曼明目张胆的视线,克里斯曼瞬间睁大了眼,刚要开骂,机械医生手下一用力,他瞬间疼的低下了头。   勾八!闵盛和这群破机械人是一伙儿的!   不想在蔺言面前丢脸,克里斯曼咬紧了牙关,硬生生把痛呼声咽了回去。   好样的克里斯曼,你就是忍痛的神!   一边给自己加油麻痹痛觉神经,一边试图扭动脖子越过闵盛的阻挡,克里斯曼觉得自己再努力一点杀了兄长都行了。   怪不得媒体说从桑德拉出狱之后罪犯变得更强了。   唯一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太过多余的是伊索。   大家好像都很忙,只有他在玩终端给杰森进行文字直播是不是不太好?   蔺言也觉得自己这个姿势不太好。   手好酸,可恶,我在军训吗?   【夏娃:要不你放下来?】   【蔺言:我在等他给我台阶。】   有的时候蔺言真希望自己能拥有和牧闻一样刀枪不入的脸皮,那样他就可以自己给自己造台阶。   【夏娃:支持你用牧闻的脸皮造台阶。】   有点不礼貌了。   褚沙看着面前黑洞洞的枪口,面无表情的问:“蓝眼睛,你敢开枪吗?”   我敢吗?   那肯定敢啊。   “我敢不敢不重要,”小拇指已经开始抖了,蔺言说话的声音却不抖:“重要的是,有必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开枪。”   “褚沙,你还有一年就可以出狱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弯下腰,冰冷的枪口和褚沙的额头相碰,蔺言眉眼弯弯:“不要给我找麻烦,好吗?”   崔堂就是个大麻烦。   褚沙的病床靠着床,月光入侵的时候,蔺言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金棕发并不完全服帖,总有些许碎发想要从帽檐下逃出来,月光从他的发丝一直吻到下颔,水一般漾开。   颀长的颈被浮白色的光晕涂抹,垂下的睫毛在眼尾积聚成一片淡淡的阴影,若是不笑,便郁气横生。   褚沙见过很多普世意义上足以被夸赞容貌的人,蔺言比他们多了一股柔软的错觉。   就像奶酪一样,不用摸,大脑就自动补充了触感,欺骗你它是多么入口即化,至于它究竟怎么样,那就要亲自尝一口才知道。   是云朵吗?   是石头吗?   一口咬出血的是石头,咬一口无伤大雅,多咬几口就没了支撑,从高空坠落摔的骨肉粉碎是云朵。   崔堂运气好,第一口就受了痛,用血换了教训。   克里斯曼运气不太好,咬一口磕掉了一颗牙,仗着牙多还想再咬一口。   褚沙,他从来没有好运过。   放下手,发酸的手臂得到了解脱,蔺言舒服的眯起眼,坐到褚沙床边替他拉了拉被子:“我要是真的开枪的话,你怕不怕?”   褚沙眼珠动了动,不理解蔺言在高兴什么。   没回答,褚沙说:“热。”   “哦。”蔺言向下拉了一下被子,碎玻璃渣顺着被单滑落。   褚沙的视线顺着沾血的碎玻璃移动到蔺言的手上,“那你为什么不开枪?”   蔺言当然不会对褚沙开枪,褚沙又没做什么坏事,他无缘无故的开枪干嘛。   月光似乎变了,它不在眷恋蔺言的皮肤,汇成一束流进了少年的瞳孔,静谧的蓝色落在褚沙的脸上。   月下的少年笑着问:“你希望我开吗?”   这话无异于“你希望我杀了你吗?”   褚沙听懂了,他缓缓挪开眼,不再看蔺言,双眸盯着天花板,又移向了墙上的窗户,远处是打圈的探照灯、平静的海面、以及深夜出来捕猎的小型异兽。   小型往往意味着无害,而这些看似无害的生物在面对自己的食物时又成了恐怖的噩梦。   褚沙平稳的呼吸着,他垂下眼,摸了摸下巴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蹭过去只剩下细密的疼痛感。   他受过枪伤,不止一次,痛不痛褚沙不记得了,这具身体总是浸泡在疼痛之中,分不清哪个叫剧痛,哪个叫微痛。   所以,褚沙问:“你的子弹痛吗?”   “不痛的话就开吧。”   蔺言轻轻的发出一声疑问的“嗯”,随后鼓起了嘴。   【蔺言:他怕疼吗?可是他从三楼跳下来哎!】   【夏娃:害怕什么就要直面什么。】   说的好有道理,可是不对吧。   那怕死就要去死吗?   诡辩!这是诡辩!   再一次举起枪,蔺言收紧了手指,眉心,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蔺言只在那里停留了一瞬,缓缓下移。   鼻梁、下巴、脖颈——心口。   枪口隔着被子对准了褚沙的心脏,褚沙看到了湿润的蓝眸氤氲着雾气,听到了心跳撞击肋骨的声音,预见了血液在被单上流淌的污浊。   下一秒,心跳被掩盖,蔺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心,不会痛的。”   骗子。   骗子。   褚沙想,蓝眼睛是个骗子。   伊甸园的毒蛇也是这样欺骗亚当的。   他是喜欢发疯,不是真的没脑子,如果被子弹贯穿身体不会痛,那吞下禁果的就是上帝。   “害怕的话就闭眼吧。”蔺言笑着说。   如果不看他手里的枪,这一定是副温馨的场面。   褚沙抿住唇,一言不发。   狱警里没有人敢让他死,哪怕四肢俱断,他们也要给他续命,只要他活着,严安就能从褚兆冶身上榨出更多钱。   死亡真的降临之时,褚沙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恐慌吗?有一点,好像不多。   遗憾?抗拒?求生欲?   人的大脑太过复杂,纷杂的的思绪绞成了麻花,而褚沙现在只想安静一会儿。   于是他闭上了眼。   伊索已经愣住了,他惊惶的看向闵盛,又看向蔺言,不是,真开吗?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褚沙死了他们怎么跟玉吉星星长交代?   终端里的信息还在不断的弹出来,杰森焦急的询问蔺言是不是真的要杀褚沙,伊索眼一闭,直接把终端关机了。   闵盛不拦,他也不敢插手蔺言的事,万一蔺言把他一起崩了怎么办?   崔堂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人,蔺言那次避开了他的要害,显然,他对于人体的了解并不差。   当然,就算没有专业知识也该明白心脏的重要性。   轻蔑的笑了声,崔堂重新躺了回去,死吧,S区确实有点挤了。   克里斯曼大概是唯一一个感到高兴的了,他和褚沙无冤无仇,但他乐的看蔺言开枪。   好看,爱看。   只要不是对着他开,克里斯曼都十分欢迎。   蔺言终于扣下了扳机。   “砰——!”   空响声在静谧的室内响起,褚沙感觉到了一股冲击力,好似要把他的心脏凿穿,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不痛。   一点儿也不。   没子弹了——意识到这一点,褚沙猛地睁开眼。   天空坠落,掀起海啸,蓝色与蓝色撞在一起,爆破的颜料涂满了视网膜。   失重感在脑内盘旋,褚沙怔怔的看着蔺言。   而少年只是望着他笑。   下巴上的伤口好像又撕开了,褚沙说话时也带动着发疼。   “骗子。”   “嗯。”   蔺言轻笑着颔首:“我是骗子。”   他骗了你。   但他真的不让你疼。    第36章   执法队总部地下一层   封女士离开后, 罪犯们也安静了下去,他们等待着自己的死期,也幻想着能够被放出去。   电费不要钱似的燃烧,没有人能在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包围的刺目灯光中安然入睡, 除非他是个瞎子。   显然, 封荆的视力并没有因为刑期的反复而受到影响。   全身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封荆打了个哈欠, 几秒后又打了一个, 口腔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形成了一片水雾。   桑德拉啊,又要回去了。   封荆不明白, 他这次明明留了手, 罪行算不上多么夸张, 顶多去个普通监狱待上两年, 再依靠表现良好减刑,为什么还会被送去桑德拉。   有人从中作祟了吗?   抬起右手,封荆眯着眼遮住光, 一个个名字从脑海中滚过, 他首先排除了受害者的亲属,每一个受害者都是封荆精挑细选的,他们有没有能力,有没有门路报复他, 封荆一清二楚。   不是他们, 那就是和他有过节的人了。   军团的人吗?   封荆当年仗着自己能力出众,树敌不少, 甚至将一名同期重伤,害得对方永远不可能再次踏足军部。   以血脉维系的第三军团最忌讳内部不和,封荆也因此吃了教训, 三年内禁止入职第三军团,也就是这三年,他找到了犯罪的乐趣。   如果是军团的人就说的通了,封荆很清楚自己在军团里的名声有多么糟糕,趁着他倒霉的档口踩上一脚也不奇怪。   唯一的问题是,谁有这个能力?   翻了个身,封荆面向房门侧躺着,灯光也跟着追了上来,前赴后继的占据青年的视网膜。   闭了闭眼,封荆不耐的将被子拉过头顶,心中再一次开始了排除大业。   能接触到这件事并且给予一定影响的人在整个军部里都不多,第三军团更是寥寥无几,掀起唇,封荆缓缓笑了起来。   只要知道是谁,等他再出狱,一定要给那人送上一份大礼。   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封荆的头正好抵着墙,隔壁的男人一说话就像闷雷一般,声音低而重。   “喂,封荆,刚才来的是你什么人啊?”   回忆了几秒,没想起来这人是犯了什么罪,封荆兴致缺缺的闭上眼,没等到回答的男人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大力撞起了墙。   “咚!咚咚!”   “神经病啊你!”封荆抵住墙壁,对着隔壁喊道:“把执法队招来了你就高兴了是吧?”   隔壁瞬间没了动静,封荆翻了个白眼,不悦的重新躺了回去,男人却阴魂不散的再次问:“你要去桑德拉了吗?”   隔音不好的坏处就在这里,封荆要重回桑德拉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他“昂”了一声,“对啊,怎么,你想替我去吗?”   那当然是不想的。   隔壁的男人安静了下去,封荆不屑的发出一声低哼,卷起左边的袖子露出手臂,封荆对准手腕按了一下。   “滋滋”的电流声响起,一道蓝光沿着手腕向着小臂延伸,几秒后逐渐消失。   他的左臂在一次斗殴中断了,但封荆不亏,因为那个折断他手臂的人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桑德拉。   握了一下拳,封荆满意的笑了起来,新装的机械臂比老款好用多了,外表上也更加真实,摸上去的触感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非要说有什么缺点,太贵。   贵到封荆下单前沐浴焚香了三天才敢付款,等待到货的几天里也一直荤素搭配,绝不挑食。   敲了敲墙壁,封荆主动搭话道:“哥们儿,你犯了什么罪?”   隔壁没说话,封荆也不恼,面上依然笑着,壁虎一样贴着墙壁说:“我已经去过一次桑德拉了,下周就回去了,那里可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听到这个评价,隔壁的男人瞬间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可惜封荆看不到,继续说:“上次出来之后我就觉得挺怀念的,那里面的犯人都很友善。”   “真的吗?”隔壁的男人半信半疑的说:“我怎么记得桑德拉出了名的不友好?”   封荆笑了,没说话。   两天后,前来押送他的执法队成员打开门,封荆猛地扑了出去,却不是对着执法队队员,而是冲着隔壁的犯人的。   金属机械臂放出电流,密码门在一瞬间失灵,封荆大力一撞就开了。   房内的男人和他想的一样高壮,看到封荆,男人震惊的瞪圆了眼,他急忙从床上站起来,眸中有仓皇,也有不解。   “你要…”干什么?   话音断了,封荆没有丝毫停留,“咔”的一声扭断了男人的脖子。   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力大无穷的机械臂就残酷的收割了一条生命。   “封荆!你在干什么!”   猝不及防被挣开的执法队成员立刻追了上去,封荆后颈一痛,被两人重重的压在地上,双手拧在背后。   “长官,你们来晚了。”封荆的语气不乏挑衅意味。   身后的执法队成员立刻给了他一拳,恶狠狠的说:“你完了,四年不够,你就等着一辈子待在桑德拉吧!”   几年都无所谓,联邦就是个巨大的罪犯培养皿,封荆恶意的想,就算他不在,犯罪率也不会有任何降低。   “别和他废话,”另一名执法队成员走到男人的尸体边看了会儿,神色一凝,“已经死了。”   封荆感觉到身后的力道更重了,脸皮和地面摩擦,又疼又痒。   感受着执法队成员的怒火,封荆反而愈发得意,快意爬上了眼角,盯着那具没了呼吸的尸体,他无声的动了动口型:“你吵死了。”   这样的罪行才配的上桑德拉嘛,封荆想,当着执法队的面行凶,听起来多酷。   反正桑德拉里没几个人这么做过,他们也就欺负欺负没什么本事的狱警了。   另一名执法队成员脸色难看的给上级发消息说明情况,几分钟后,他沉声道:“星舰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带他走。”   同伴点点头,语气不善的对封荆说:“去桑德拉等死吧。”   封荆拱起脊背,被两人从地上拖了起来,他笑眯眯的对那名明显看他不顺眼的执法队成员说:“您的拳头没力气,等我出来了,再来找您讨教一二。”   执法队成员冷笑了声,没理会他的屁话。   他们都知道,封荆不可能再出来了。   桑德拉有惊喜等着他。   **   桑德拉监狱   被褚沙说是骗子,蔺言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将空枪别在后腰,伸出一只手拨开褚沙凌乱的黑发。   “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再送你回S区,好不好?”   不好。   褚沙不想回去。   他偏过头,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只留下右眼斜斜的盯着蔺言,浓重的黑眼圈似乎要掉下来。   他不说话,蔺言就当他默认了,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闵盛身边,戳了一下闵盛的手背:“前辈,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巡逻也巡逻完了,再加班就不礼貌了。   【夏娃:提醒一下,你的学分几天没动过了。】   【蔺言:为什么?】   明明已经拳打克里斯曼脚踩褚沙了,居然还不够吗?   【夏娃:早在之前你就已经和克里斯曼、褚沙打过交道了,建议你开发一些新的学分搭子。】   懂了。   叫我去祸害别人,不要总逮着同一只羊薅。   闵盛看出了蔺言的疲态,递过去一张湿巾,平和的说:“我刚刚就让你先回去了。”   蔺言接过湿巾拍在脸上,“职责所在嘛,你们都在工作,就我去睡觉,多不好啊。”   伊索心虚的摸了下鼻尖。   那到也没有。   我在吃瓜。   克里斯曼恰在此时插了进来:“长官,你回去了,那我呢?”   “你要回A区吗?”桑德拉空气干燥,蔺言脸上的水汽很快蒸发了,他攥着湿巾,指了指空床,“这边的床更舒服。”   对于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克里斯曼,哪边的床都是一样的廉价,没有高低之分。   他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眉骨处的疤痕抽动了一下,“长官,你的朋友受伤了,你不该关心一下吗?”   “哦,”蔺言点点头,例行公事一般问:“那你还疼吗?”   克里斯曼如鲠在喉。   疼,那不就是向闵盛示弱吗?   不疼,蔺言又不会心疼他。   深吸了几口气,克里斯曼咬牙道:“疼,我快疼死了。”   咬字重,语速又慢,配上他不甘不愿的表情,倒真像那么一回事,蔺言张了张嘴,轻轻的在克里斯曼的肩上拍了两下。   拍完,蔺言求救的看向闵盛,对着他努了努嘴。   闵盛指了指后腰,示意蔺言给他再来一枪,少年立刻惊恐的摇头,顺毛一样一下一下抚摸克里斯曼的肩臂,“还疼吗?”   克里斯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愉悦的眯眼,“好像还有点疼,嘶——长官,你再摸摸。”   蔺言动作一顿,狐疑的看着克里斯曼的侧脸,手指向下移动,对准枪伤摸了上去。   “我操!”克里斯曼全身一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回头,只见蔺言双手抱臂,瞪着蓝眸看他。   哦吼。   生气了。   克里斯曼刚扯开一个笑,蔺言直接转身走出了医务室,他走得快,阅兵仪式似的大踏步,克里斯曼刚想跟上去,就被机械医生强行拦住。   “你的伤还没好,”机械医生尽职尽责的说:“最好等到明天观察一下。”   克里斯曼是枪伤专业户了,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甩开机械臂,对着闵盛比了个中指,紧接着追了出去。   闵盛看着克里斯曼的背影,眼中划过讽意,“杰森呢?”   看得正入迷的伊索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闵盛是在跟自己说话,他连忙回答:“杰森在S区。”   “嗯。”   闵盛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褚沙,也走出了医务室,只剩下伊索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   “沙沙”   不知道是灌木丛被风吹动的声音,还是有小型异兽在其中活动。   蔺言走着走着就放慢了脚步,几次三番的回头看,幽深的夜色像是融化的淤泥,他看来看去没看到任何活体生命,心中有些不安。   【蔺言:你说我现在回去会不会有点丢脸?】   【夏娃:你害怕了吗?】   实习生不可以说害怕!   【蔺言:我怕。】   能屈能伸也是实习生的美好品德!   【夏娃:旁边有颗树,吊上去就是别人怕你了。】   非常好的建议,扣十分。   蔺言一寸一寸挪到树下,背靠着树干,感受着身后结实的触感,稍微安下了心。   屈膝蹲下,蔺言对着脚边的小草打了个招呼,顺理成章的和它做了邻居。   “前辈应该会来找我吧,”蔺言自言自语道:“前辈那么好。”   克里斯曼骗他,克里斯曼坏。   这么想着,头顶的帽子突然被人摘了,蔺言吓得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弯起的凤眼。   那人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勾着蔺言的帽子,囚服外套松松垮垮的架在胳膊肘上,一个金色的铭牌滑了出来。   尹玉成。   “学长听的多了,你要是现在改口叫我前辈也行。”   江舒游笑着说:“学弟,晚上好啊。”   夜风吹动了蔺言的发丝,少年呆愣了几秒,一声“救命”脱口而出。   【夏娃:为什么是救命?】   【蔺言:因为他长得不像好人。】   以貌取人不好,但这种深夜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还是取一下吧。   刚想摸枪,蔺言动作一顿,蓝眸骤缩。   枪里没子弹了!   要死要死要死!   蔺言团吧团吧湿巾捏在掌心,紧急在内心呼唤江舒游的导师。   没有人可以在导师面前抬着头离开!   “学弟,别怕啊,我……”   与此同时,江舒游身后传来一股劲风,他猛地向右侧一跳,躲开了克里斯曼的横踢。   男人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凤眼圆睁:“一上来就动手,二少爷,你不用这么恨我吧。”   蔺言站起身,啪嗒啪嗒跑到克里斯曼身后,一只手搭在克里斯曼肩上,一只手指着江舒游告状:“他,就是他以前骗我。”   说骗其实不太恰当,江舒游从来只说一部分真话,但他说的那些话里确实没有掺假。   克里斯曼警惕的盯着江舒游,“居然是你。”   兄长身边消失的私人医生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桑德拉,而且,他身上的铭牌竟然是尹玉成的。   兄长又在算计什么?   克里斯曼从来猜不到兄长的意图,他只知道,有兄长参与的事多半都损人利己。   至于什么学长学弟,克里斯曼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么生分的关系哪里比得上“朋友”。   “二少爷,好久不见啊,”江舒游一手插兜,一手在空中晃了晃,视线穿过克里斯曼的肩,落在蔺言的脸上:“学弟,我又不是鬼,你怕什么?”   不要说那个字啊,可恶。   蔺言从克里斯曼身后挪出一步,伸出手说:“帽子还我。”   江舒游不还。   克里斯曼挑眉:“医生,你想被我打断手,还是把帽子还给他?”   【蔺言:怎么回事,这小子突然帅起来了。】   【夏娃:孔雀开屏求偶罢了。】   在蔺言面前,克里斯曼当然是可劲的装了,但他嚣张的态度并不能让江舒游感到害怕。   江舒游只是用一种惋惜的眼神看着克里斯曼,紧接着轻轻摇摇头。   “看样子,您在桑德拉也没学到什么东西。”   不,来监狱学到真东西就遭了。   蔺言暗自吐槽,这里可是集百家之长的桑德拉,每一个优秀毕业生都曾经为祸一方。   这能学吗?啊?   见克里斯曼眼神逐渐阴沉,江舒游识趣的将帽子扔了回去,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态,“杰森长官,我们回去吧。”   杰森?   听到杰森的名字,蔺言左右看了看,只见浓郁的夜色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杰森心累的挠了挠脸解释道:“这家伙非要出来,不让他出来就学褚沙,我刚把他放出来,他就直奔医务室来了。”   蔺言“啊”了一声,“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啊。”   因为有用。   “我只是出来透个气而已,”江舒游耸肩:“学弟,下次见。”   杰森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绕过克里斯曼,给江舒游带上电子镣铐,这才牵羊一样将人拉走。   蔺言像推盾牌一样推着克里斯曼转了个圈,始终保持克里斯曼的正脸对着江舒游,小声说:“下次不见。”   两人远去之后,蔺言“唰”的收回手,向着狱警宿舍的方向走去。   克里斯曼哭笑不得,“长官,你怎么用完就扔啊?”   “谁让你骗我。”   蔺言只给他看后脑勺,嘴里咕噜咕噜的吐了两个泡泡,“不是疼吗?怎么不留在医务室?”   “没骗你,真的疼。”   克里斯曼亦步亦趋的跟着蔺言,蔺言跨大步他就跨大步,蔺言像企鹅一样挪腾,他也跟着慢下来,始终保证自己像个背后灵。   “朋友之间是不会互相欺骗的,对吧?”克里斯曼开始套用蔺言的朋友理论给自己解释。   海边不太平,沙子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蛄蛹,钻出一个个柿子大的坑洞,蔺言专门跟着洞走,立志跨过每一个小洞。   克里斯曼就随便多了,一脚能把洞口踩的陷进去。   “长官,你也骗骗我吧,骗完了我们就扯平了。”男人这话说的轻描淡写,蔺言却停住了。   他扭头看向克里斯曼,眼尾因为怒意变得微红,水汽氤氲的眼底跌宕着海浪。   克里斯曼忽的失了声。   他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总是会惹怒蔺言,有时是语言,有时是行为,当然,激怒他不是克里斯曼的本意。   但结果就是如此。   他又错了。   于是克里斯曼开始羡慕兄长,羡慕他的圆滑,羡慕他看透人心的能力,但自傲刻在他的骨子里,这些暗羡就只能埋葬。   克里斯曼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该认错。   认错,这个词也是克里斯曼最近才学会的,江舒游说的不对,他其实在桑德拉学会了很多东西。   海风在耳边呼啸,克里斯曼低下头,接着是颈、腰、膝,他全身都矮了下去,自下而上的看蔺言的脸,那绮丽的红便更明显了。   克里斯曼屏住呼吸问:“长官,又怎么了?你先别生气,你告诉我,我下次避开。”   蔺言向来是直白的,哪怕心里有气,他也不会憋着不说。   “朋友之间不可以这样。”少年认真的说。   “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为了不吃亏这样反反复复骗下去,就不是朋友了。”   反正蔺言和温纶是不会这样的。   克里斯曼完全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哄蔺言开心,毕竟,在克里斯曼的思维中,“朋友”这个词太浅薄了。   他无法体会理解,自然也不知道这话对蔺言来说有些难以接受。   法泽星的居民们将谎言当做一日三餐,将械斗定为日常生活,朋友为了利益反目更是家常便饭。   但克里斯曼不会这么告诉蔺言。   他只会说:“我记住了。”   反驳是没有意义的,他想要蔺言开心,那就只需要认可蔺言的话,克里斯曼特地追出来可不是为了换一次争吵。   蔺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便重新笑了起来,他牵起克里斯曼的手,和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并肩走在海边。   海水涨了潮,一眼望过去,海面上有几双发亮的眼,再仔细一看又消失了。   一脚浅一脚深的踩在沙滩上,蔺言突然问:“克里,你的刑期还有多久?”   克里斯曼一怔,“问这个干什么?”   男人还对蔺言短暂的实习期耿耿于怀,一想到两个半月的时间过得有多快,克里斯曼就觉得海风也难闻,星空也丑陋。   垃圾联邦大学,三个月的实习期也敢拿出来。   “接你出狱啊,”蔺言笑吟吟的抬眸看他,“我看别人都有亲人来接,你不是和你哥关系不好吗?我来呗。”   “但是你别指望豪舰,我还是没工资的实习生呢,最多给你拉个圆满释放的横幅,五米够不够长?”   蔺言比划了一下,眼里亮晶晶的,克里斯曼看着他的笑容,抿紧的唇也松开了。   “四年,”克里斯曼说:“理论上还有四年。”   桑德拉是没有表现良好就减刑的规矩的,进来了装的再乖都没用。   蔺言“哈”了一口气,四年的刑期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他踮起脚,抓着克里斯曼的手臂凑到他的耳边说:“偷偷告诉你,封荆也判了四年。”   克里斯曼耳朵一痒,他没动,像个衣架一样挂着蔺言,“你怎么知道?”   蔺言“哼哼”了两声,得意的说:“我朋友多,消息广。”   感谢小明同学。   克里斯曼也想起了蔺言的那位“朋友”,眼底晦暗不明。   明秋阳是尹玉成的人,江舒游似乎也跟尹玉成关系密切,尹玉成这个搅屎棍,怎么哪都有他?   蔺言发觉了克里斯曼的情绪变化,松开他的手臂,语气有些担忧:“你会不会报复他啊?”   “怎么了?”克里斯曼忍不住酸道:“封荆也是你的朋友?”   蔺言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才不和让妈妈伤心的人做朋友。”   但是,明秋阳要保封荆,克里斯曼要是对封荆下手,蔺言不知道自己站哪边。   【夏娃:站军姿。】   【蔺言:不行,绝对不行!】   没工资就算了,还要站军姿,这是虐待!虐待!   【夏娃:有工资就能站了吗?】   之前说什么来着,能屈能伸也是实习生的美好品德!   【蔺言:我是很尊敬不要钱也愿意站军姿的人的,但是,夏娃,亲爱的夏娃,我都来当实习生了,对吧?】   对没工资的实习生要求那么多的都去和程北坐一桌。   吃草。    第37章   回到宿舍没多久, 蔺言就收到了闵盛的消息,下周能去S区巡逻了。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有放弃!   【蔺言:进了S区,加学分简直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夏娃:别高兴的太早, 拿不到学分你就知道哭了。】   【蔺言:不爱听。】   【蔺言: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夏娃:早太的兴高别。】   夏娃如果去拜年一定会被其他人工智能赶出来。   摘下帽子, 蔺言换上了棉呼呼的睡衣, 双手揣进袖子里, 两腿一盘钻进了被子。   人不能没有终端, 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蔺言是人, 所以他一上床就看终端合情合理。   这些天有不少同学师长都给他发来了关心的消息, 蔺言一个个回复后, 偷偷摸摸看了几眼好友们的动态, 这才点进温纶的聊天框。   【希望你幸福:当当当当!小狮子大王驾到,快来接驾!】   【温温纶纶: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有什么吩咐啊大王?】   现在是午夜, 温纶居然秒回, 蔺言挑眉,紧接着了然的笑了起来。   摸鱼是吧,我就知道。   【希望你幸福:你上贡的蜂蜜蛋糕呢?被星盗劫走了吗?】   不会吧不会吧,现在的星盗都混这么拉了吗?这样的战绩写进档案里都会被同行说闲话的。   【温温纶纶:报告大王, 我这边显示已经到了。】   蔺言抬头看天看地看墙壁, 很好,朴素的房间一览无余, 多一只蜜蜂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希望你幸福:大胆!竟然敢欺骗本王!】   温纶立刻高呼冤枉,别看桑德拉凶名赫赫,地处偏远, 只要有钱赚,物流公司能把快递送进异兽的胃袋里,更何况只是小小的“罪犯朝圣地”。   【希望你幸福:算了,我再等等吧,你知不知道桑德拉附近的异兽种类啊,感觉最近有点不安全。】   他的话题跳的极快,好在温纶早就习惯了蔺言的说话模式,他瞥了眼办公桌后打瞌睡的斯科特,果断顶风作案,调出了后台的资料。   绿色的进度条很快加载完毕,温纶将五花八门的文件打包一次性全发了过去。   【温温纶纶:大王,请看。】   蔺言兴冲冲的打开文件,屏幕猛地黑掉了。   捧着关机的终端,蔺言无措的晃了两下,声音带上了哭腔:“终端,你不能死啊终端,你是我在桑德拉唯一的娱乐了。”   等了几秒都没等到屏幕重新亮起来,蔺言双手合十跪在床中央,嘴里默默的念起了桑德拉监狱保护神严安的名字。   不知道有没有用,先念了再说。   【夏娃:严安还没死呢。】   蔺言苦着脸高高举起终端,“夏娃,救救。”   【夏娃:我也没死。】   【夏娃:资料太多了,终端有点吃不消而已,你等会儿重启就行。】   哭脸瞬间变成了笑脸,高兴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了节奏感极强的敲门声,蔺言心情好,蹦蹦跳跳的跑去开门,门外是只有一米高的机械人,头顶的托盘上是一个金属盒。   “您的快递到了,”机械人说着将盒子从头顶取了下来:“食品类快递请尽快食用,避免引来异兽。”   蔺言接过快递,道谢后重新关上门。   刚才开门时屋子里涌进了冷气,蔺言将手指蜷缩进袖子,抱着金属盒飞快的跳回床上,躲进被子里哆嗦了几下才缓过来。   桑德拉的温度常年保持三十度左右,前两天骤然降温,不少异兽都提前出来活动了,桑德拉附近时常能看到小型动物的残骸。   这也是蔺言担心的地方,犯人们之间时不时爆发冲突,血腥味只多不少,极易引来异兽,小型异兽神出鬼没不好抓,大型异兽更是重量级选手。   到时候,就看犯人和异兽谁更恶了。   等待终端重启的时间,蔺言打开了盒子,温纶寄来的蛋糕下面压了一个薄薄的文件袋,蔺言眨了眨眼,将文件袋拿起来晃了晃。   没有奇怪的声音。   拆开袋子,里面是几张照片,蔺言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眼,昏暗的路灯下,戴着口罩的男人堵在巷子口,他背对着镜头,手里举着一支注射剂。   在男人的身旁是一名佝偻着腰的流浪汉,他靠着墙坐在地上,双手托举在半空中,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   就在巷子里的地面上躺着另一名流浪汉,他已经没了理智似的软倒着,手里抱着一根空试管在笑。   第二张照片拍到了男人的侧脸,熟悉的凤眼明晃晃的揭露了他的身份。   江舒游。   地上的流浪汉也从坐姿变成了仰躺,他双手双脚高高举起,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脸上充斥着夸张的笑容。   江舒游手里的针管也已经空了。   显然,江舒游在挑选流浪汉试验D-19的实际效果。   第三张照片换了个背景,不再是见不得人的废弃巷子,而是车来车往的马路边,江舒游一手插兜,一手接过西装男人递过来的手提箱。   江舒游大概是在笑,那黑西装男人面无表情,动作十分迅速,他的左心口别着一个金色的胸针,图案近似百合花。   只要不是和世界脱节太久,都知道百合花是哪个家族的标志。   “戴维…”蔺言轻轻念了出来。   江舒游和戴维家族有联系,这是蔺言没想到的,戴维家族和伦纳德家族都是中央星根深蒂固的老牌贵族,根系遍布各大星球,两家保持着多年姻亲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执法队队长斯科特就姓伦纳德。   而S区则有一位弗朗泽戴维。   斯科特知道江舒游和戴维的关系吗?   蔺言若有所思的拖着下巴,手指在百合花胸针上来回抚摸,如果说有戴维家族的暗中帮助,那江舒游能从执法队手里屡屡逃脱就不奇怪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夏娃:温纶知道,斯科特当然也知道。】   哦。   你这样显得我像个笨蛋。   蔺言保持着思考的姿势,一言不发的抽出了第四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江舒游披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台边,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壮年男人躺在手术台上,他的腰腹处裹满了绷带,血渗了出来。   在中年男人身上有黑水笔写下的几个字:玉吉星星长,褚兆冶。   这个字迹一看就是温纶,蔺言细细的观察了一遍照片里的环境,最后得出结论:星长和褚沙长得不太像。   【夏娃:这个结论重要吗?】   重点完全偏了啊。   【蔺言:那重点是什么?】   江舒游和戴维关系密切算重点吗?不算,因为江舒游已经锒铛入狱了,就算是戴维家族亲自下场也不能把他直接捞出去。   更何况,不捞弗朗泽捞江舒游,戴维家族又不是疯了。   D-19的危害算重点吗?也不算,整个桑德拉都知道D-19的效果,其中不少人还亲身体验过,他们比蔺言更了解D-19。   更何况,看今晚克里斯曼和江舒游的互动,霍华德家主的私人医生多半就是他。   一口气牵扯这么多人,江舒游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结成蛛网的每一条丝线末尾都牵引着庞然大物。   他们是江舒游的猎物,但也是因为有他们撑开网,江舒游才能捕到一些渺小的飞虫,再向它们注入毒液——D-19。   【蔺言:学长还怪厉害的。】   夏娃没应声。   蔺言有一个小毛病,他分析问题时总是容易忽略自己,或者说,他总是把自己从中摘出去。   在外人看来,作为江舒游的学弟,和江舒游打过多次交道的蔺言也代表着一条丝线。   戴维、霍华德、玉吉星星长、蔺言,他和前面三个大人物是多么格格不入,但他硬是混进去了。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本来一切都在有序发展,如果不是江舒游脑子一抽,把蔺言牵扯了进来,他也不至于那么快被执法队盯上。   【夏娃:你也挺厉害的。】   突然被夸,不知道理由,但是开心。   蔺言对着空气比了个大拇指:“夏娃和温纶也厉害。”   端水大师,名不虚传。   “嗡”的一声,终端再次亮了起来。   蔺言放下手中的照片,低头看去,关机的时间里,温纶陆陆续续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一眼扫过去,蔺言又扫了一眼,两眼才看明白。   之前在沙蛟口中死里逃生的A区犯人已经基本康复了,将会在五天后和封荆一起送回来。   【温温纶纶:无论封荆做什么,你都尽可能不要管。】   【温温纶纶:会有人教训他的。】   你说的这个教训,不是普通的教育和训导吧?   封荆在桑德拉的战绩蔺言早有耳闻,上到狱警下到罪犯他一个都没放过,全得罪了个遍。   蔺言要是放任不管,封荆基本上就是被撕碎的命。   【希望你幸福:我忠诚的子民啊,本王已经收到你的供奉了,作为奖励,本王允许你许个愿望。】   太难的不干。   温纶失笑,可能是实习生当久了,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许愿不要加班。   左右看了看满脸疲态的同事们,温纶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屏幕中的他同样不太像活人,一身的萎靡气息。   【温温纶纶:给我点鼓励吧,打工好累。】   蔺言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吐泡泡似的呼出一口气。   半分钟后,温纶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   戴上耳机,少年的声音便在耳边响了起来:“不要太努力了,摸摸鱼也很棒哦,只需要对本王全力效忠就够了。”   最后一句话比前面声音低了不止一个度,显然,蔺言自己都说的不好意思了。   中二病少年也会羞耻吗?   【温温纶纶:大王万岁!】   【希望你幸福:头顶王冠叉腰.jpg】   聊天也不能忘了正事,蔺言再次点开温纶发过来的文件包,这次只卡顿了几秒就顺利打开了。   【超磁能源炮的制作方法入门篇】   【教你如何在三秒钟内干翻一头巨型乌角牛】   【理性讨论,斯科特长官这么大了还母单,究竟是爱工作还是单纯性冷淡?】   【被crush主动表白了,可我昨晚才接受了另一个追求者,现在怎么办?】   温纶到底打包了什么东西啊?   【夏娃:我比较好奇最后一个。】   太过分了夏娃,我们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看八卦呢?   桑德拉的明天需要我们,异兽肆虐害死犯人怎么办?   这是为了夏娃你,不是我想看哦。   蔺言鼓起脸,果断点进了最后一个文件,高高兴兴的吃完瓜之后,他才终于从几百个压缩包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镜环星自然天灾频发,野外食物稀少,降水量又低,大多数陆生异兽找不到淡水湖,又无法直接饮用海水,最后只能选择袭击桑德拉监狱。   海洋中的巨型异兽不会对桑德拉造成太大的影响,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沙蛟和炙岩蟒,炙岩蟒体型庞大,皮糙肉厚,普通的热武器连它的皮都打不穿。   沙蛟体型上不占优势,但神出鬼没,埋伏在沙子下方,还能够顺着水管爬进建筑物内部。   但它们都不是危害最大的异兽,根据往期数据统计,杀害犯人最多的异兽是——赤尾蜥。   赤尾蜥仗着体型小,不但能够轻易潜入桑德拉内部,还能在其中埋伏长达一个月之久,攻击迅猛,毒液发作速度快,防不胜防。   一个人够赤尾蜥吃上好几天了。   最下面一行字被单独加粗:建议使用武器超磁能源炮。   【夏娃:看来你真的要在桑德拉手搓超磁能源炮了。】   格局小了。   【蔺言:地下仓库里有各种火箭炮。】   唯一的问题就是伤害范围太广,容易误伤。   【夏娃:上班不小心攻击一下同事很正常。】   不,火箭炮的攻击性还是有点太强了。   蔺言退出界面,将蜂蜜蛋糕吃了一半,剩下一半用罩子罩起来放在了柜子顶上。   已经过了午夜,新的一天开始了,窗外黑黝黝的,零星的一点星光也被盖了过去。   蔺言没由来的有些不安,从在沙滩时他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却怎么也找不到窥伺者。   乐天派稍微思考了几秒就决定放弃,没有什么比吃饭睡觉赚学分更重要,如果有,那就是工资。   【希望你幸福:晚安,我忠诚的大将军。】   【温温纶纶:大王,您歇息吧。】   【温温纶纶:臣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三天后,蔺言再一次踏进了S区,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三天里,A区七人受伤,B区十三人受伤,如果说全是异兽袭击,那频率也太高了。   狱警们在监狱外发现了明显的蛇类游动的踪迹,但炙岩蟒吃一次可以几个月都不用狩猎,不可能这样高强度反复进行袭击。   闵盛提出了一个猜测:这条炙岩蟒在报复,它或许曾经在某个人类手里吃过亏,所以敌视人类。   然而猜测毕竟只是猜测,他们又不可能去跟炙岩蟒谈心,只能加强桑德拉的防御系统。   电梯缓缓上升,蔺言低头看着脚尖,难得脸上没有笑容。   闵盛回头看了他一眼,“怕吗?”   蔺言摇摇头,怕倒不至于,他只是有些担心犯人们的安危,而且,他怀疑真正的袭击者并不是异兽,而是饲养异兽的人类。   那天晚上,一定有人在看他。   S区内,尹玉成正在和江舒游分享自己的成名之路,他发过传单挖过油田,下过矿洞开过星舰,最后发现还是诈-骗最赚钱。   自己打工哪里比得上让别人给他打工。   康拉德正打算点评两句,突然听到“叮”的一声轻响,脑袋猛地一扭,看向了走廊尽头的方向。   暗红色的瞳孔一张一缩,康拉德用手指将齐肩的银发拨到一边,嘴里咀嚼着那人的名字,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尹玉成羡慕的撇了眼康拉德的脖子,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远远走来的二人身上。   前面的是闵盛,尹玉成认得,后面那个就面生了。   严安花心思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桑德拉的制服,一眼扫过去肩宽腰窄,身形修长,腰间别着的电棍都从凶器变成了装饰品。   尹玉成又去看他的脸,那人有一张得天独厚的皮囊,漂亮又不张扬,金棕发与湖蓝色的双瞳都是明亮却不扎眼的颜色。   如果让尹玉成选择客户,这名狱警一定会被他踢出名单。   出众的年轻人总是不好骗的,他应当自小就听惯了甜言蜜语、阿谀奉承,身边想必也是人群环伺,没有让尹玉成抓住心灵破绽的机会。   尹玉成推了一下康拉德,对方没理他,他又去问江舒游:“这谁啊?”   江舒游奇怪的看了尹玉成一眼,“你不认识?”   尹玉成摇头,“没见过。”   江舒游似笑非笑的挑唇,“那你现在好好记住,他叫蔺言。”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传进了耳朵,尹玉成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做在原地怔了几秒,“唰”的瞪大了眼。   “蔺言?”   “就那个,”尹玉成指了指斜对面崔堂的牢房,“把他教训了一顿的那个?”   江舒游笑而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   不是,哥们儿,现实和想象差距也太大了。   尹玉成张着嘴点点头,手动帮自己托起下巴,再次看向蔺言时欣赏的眼神已经变了味,审视般将蔺言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江舒游热情的招了招手,刻意的选择了与其他人都不同的称呼问:“学弟,吃了吗?”   “学弟?”这是尹玉成。   “你们认识?”这是闵盛。   尹玉成的视线在蔺言和江舒游之间来回,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关系户啊,怪不得杰森总是过来看你。”   “哎,长官,你看我怎么样?”尹玉成眯起狭长的狐狸眼,指着自己的脸问:“我也想要狱警一对一陪同的待遇,感觉坐牢坐成老板了。”   蔺言没搭腔,对闵盛解释道:“也没有很熟,就是在同一个食堂吃过饭的关系。”   浅吃了半年。   【夏娃:熟不熟不知道,但是饭应该挺好吃的。】   “学弟,你这话就伤人心了。”   江舒游将头发别到耳后,声音有些低:“我当初会被执法队盯上,可都是托你的福。”   下一秒,江舒游又瞬间变回了可亲的模样,“学弟,最近身体还好吗?”   “没有不舒服吧?”   蔺言不喜欢江舒游说话的口吻,像是在暗示他什么,他和江舒游的交集只有D-19,江舒游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多关心一下自己吧,学长。”蔺言微微俯身,隔着栏杆与坐在地上的江舒游对视,肩上垂下的穗子几乎能擦过江舒游的眼睛。   他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最近桑德拉不安全。”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蔺言和闵盛同时回头,只见S08号牢房中,一个蛋卷似的被子正在吭哧吭哧的从地上往床上爬。   被子尖端露出了一点亚麻色的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终于,床板“嘎吱嘎吱”摇动的声音停止了,蛋卷躺回了床上,多余的卷发也缓缓缩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蔺言的错觉,那个蛋卷好像胖了一点。   闵盛低声说:“他已经裹成那样很多天了,杰森来送饭的时候也没见他出来。”   微微蹙起眉,蔺言径直走向了S08号牢房。   褚沙和崔堂都不在,S区只剩下四个人,尹玉成、江舒游、康拉德,以及S08号牢房里的弗朗泽戴维。   “犯人S08,起床。”   弗朗泽蜷缩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说:“我不要。”   “咔”   密码输入,铁门直接开了。   弗朗泽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又安静了一会儿,一只手隔着被子按住了他的头。   “出来,戴维。”   “你不会以为躲着我就有用了吧?”    第38章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人在桑德拉监狱, 左边是墙壁,右边是狱警,怎么办?   什么,听起来不够危急?   好消息, 和高中毕业之后再没见过面的暗恋对象重逢了。   坏消息, 我锒铛入狱, 他是狱警。   够危急了吗?   这比白月光回国而我已经家道中落还要让人气闷, 如果早知道蔺言会来桑德拉当狱警, 弗朗泽宁可从星舰上跳下去也不会来监狱蹲大牢。   当然,他应该会在跳下去之前被斯科特绑成粽子扔进仓库里。   做人还是不能太老实, 当初要是厚着脸皮找婶婶负荆请罪, 今天也不至于落入这个境地。   没脸见蔺言的弗朗泽只能誓死捍卫自己最后的伪装, 企图用厚重的棉被增加生命的重量。   蔺言推了推巨大的茧, 对方向着墙壁的方向晃了一下,紧接着弹了回来。   “戴维,”蔺言按住被子的手微微用力, 俯身扯住一个角, “我只给你一分钟的时间。”   要么他自己出来,要么蔺言把他拖出来。   弗朗泽的声音很低,有些心虚的问:“我能不能不出来?”   蔺言垂下眸子,戳了戳大概是脸的部位, 棉被凹了进去, 又缓慢的重新蓬起来。   “你不想见到我吗?”   如果弗朗泽说不想,蔺言就不管了, 大不了学分不要了。   【夏娃:嗯?】   【蔺言:干嘛?】   【夏娃:为了他你居然可以不要学分?】   现在轮到蔺言疑惑了。   哪来的为了他?夏娃怎么随便扩句啊。   蔺言只是考虑放弃弗朗泽这一分而已,一来他和弗朗泽是高中同学,也算是朋友, 二来,弗朗泽戴维不是什么需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穷凶极恶之徒,这一分拿不到也不可惜。   哪怕两人之间还有一层棉被的阻隔,弗朗泽都能被蔺言一句话弄得头晕脑胀。   他当然想见蔺言!   当初在兴竹中学的时候有个阴魂不散的温纶处处挡路,要不是弗朗泽砸钱砸得够狠,背景又大,根本不可能挤进蔺言所在的尖子班。   虽然兴竹对外宣传“任何阶级都将被消除,唯一评价标准只有成绩”,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用来骗骗那些不配进入阶级排序的人。   如果兴竹真的做到言行合一,那它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录取交白卷的弗朗泽。   高中三年里,弗朗泽的成绩一潭死水,春心倒是二十四小时荡漾个不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蔺言。   并且见缝插针的在蔺言面前大秀经济实力。   本来弗朗泽想着毕业之后继续砸钱和蔺言去同一所大学,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假期期间,他被恨铁不成钢的表哥提溜到了审判庭长长见识。   审判长特地将他安排在了较低的岗位,以便弗朗泽能够和人民密切接触。   她和斯科特都希望弗朗泽能明白民众就是选票,善待他们才能得到回报。   然而,弗朗泽对于平民的苦难毫无兴趣。   房子被强占了,那能怎么办?攒钱买回来啊。   工资拖欠?为什么只拖你的不拖别人的?自己反思一下。   你说他要杀人骗保,你这不是还活着吗?等他动手了再说。   一番操作把斯科特气得两眼一黑,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弗朗泽居然为了离开审判庭多次对审判长撒谎,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一套骗钱技巧,并且将审判长当成了试验对象。   被送进桑德拉的那天,弗朗泽得到了表哥亲切的祝福。   “学不好是吧,那别学了,去里面沉淀沉淀吧。”   距今已经沉淀了两年,弗朗泽暗自腹诽,他头发也不护理了,皮肤也不光滑了,天天啃草啃的脸都绿了,绝对不能让蔺言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本来就没可能,再给蔺言看看落魄大少爷的狼狈样,更没可能了。   没有得到弗朗泽的回答,蔺言又推了他一下,熟稔的说:“回答呀。”   弗朗泽立刻用洪亮的嗓音喊了出来:“想!”   哪怕隔着这么厚的棉花都能听出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很好,很有精神。   “想就看啊,”蔺言轻轻扯动最顶端的被子尖尖,“出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蔺言要是真的吃了他,弗朗泽做梦都能笑醒,他从被子里伸手,往外顶出一个突起,低声说:“我不敢看你。”   蔺言掌心下移,按住了那片突起,两人的手心便贴合在了一起,他笑吟吟的说:“有什么敢不敢的,又不是没见过,出来嘛。”   【夏娃:一分钟已经过了。】   【蔺言:戳破我的耍酷台词能让你涨工资吗?】   【夏娃:人工智能没有工资。】   哦。   那对不起。   就在蔺言和弗朗泽拉扯的时候,牢房外的江舒游和闵盛齐齐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作为狱警,闵盛和弗朗泽打过很多次交道,戴维家族的大少爷进来后依然趾高气昂,改不掉看不起平民的习惯,第一个月就差点被崔堂杀了。   要不是戴维这个姓氏在,弗朗泽的坟头草都够犯人们吃一天。   而让闵盛感到意外的是,弗朗泽在蔺言面前居然畏畏缩缩的,裹着被子不肯见人就算了,说话语气也没有了那股讨人厌的味道。   戴维,戴维,能够让大名鼎鼎的戴维家族的人都忌惮,蔺言真的只是普通的中央星居民吗?   闵盛不可避免的怀疑严安给他看过的档案造假了,不然没法解释这些怪异之处。   手指轻轻的敲击裤缝,闵盛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栏杆后的少年。   他看人很准,对于他人的善意和恶意也十分敏感,依靠这份足以洞察一切都直觉,闵盛年轻时在低等星摸爬滚打的活了下来。   他的直觉在蔺言身上似乎失了效。   如果蔺言如克里斯曼所说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那闵盛觉得自己应当就是被骗子牢牢捆住的猎物,因为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引以为傲的警惕心已经向蔺言投降了。   闵盛有过短暂的恐慌,但很快,这份恐慌被理智强行压了下去,他已经不是低等星的行尸走肉了,从踏足桑德拉,换上这身狱警制服开始,闵盛就不再是闵盛。   不要去怀疑你的同伴。   不要让他伤心。   说不定有一天,蔺言会主动对他坦白。   江舒游则摸了摸下巴,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气音,中央星人远比外人更了解中央星,他也比闵盛认识蔺言的时间更长。   蔺言身边只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发小,没听他提过弗朗泽,这就很有意思了。   弗朗泽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吗?   有人自顾自分析上了,当然也有人直接要破解版。   尹玉成左手拉一下康拉德,右手扒一下江舒游,“哎,他们什么关系?”   康拉德嫌弃的拍开他的手,双眸阴冷的半眯:“我怎么知道?”   江舒游笑了笑:“尹老板,免费的消息不准,您意思意思,我就和您说道说道。”   尹玉成一向奉行钱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可惜桑德拉没人卖刀,他也没有钱。   耸了下肩,尹玉成侧身靠在栏杆上,远远的看着蔺言的身影,再看这幅皮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是他把程北和崔堂折腾了一遍,并且至今没有遭到报复。   程北就算了,崔堂怎么也这么老实?   弗朗泽其实已经有些意动了,但头顶的被子就像他的保护伞,被戴维家族保护了一辈子的他拒绝将脑袋伸出戴维的势力范畴。   蔺言有些苦恼,他最一次问道:“你真的不出来?”   弗朗泽好像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对,抓紧被子的手松了松,他是不想让蔺言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不是想惹蔺言不高兴。   蔺言不会以为他是故意不见他吧?   慌慌张张的在被子里耸动了两下,弗朗泽连连改口:“出来,我这就出来。”   蔺言立刻笑了出来,他松开手后退半步,望着巨大的茧从某个部位崩开,瞬间像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似的瘪了下去。   亚麻色的卷发从被子的一角显露了出来,接着是头、脸、脖子、身体,双腿还被裹在被子里,弗朗泽只能靠双手把自己刨出来。   “呼——”   喘了口气,弗朗泽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大脑都清明了许多,脸侧突然伸来一只手,轻轻的贴在面颊上。   弗朗泽身形一顿,侧目望去,撞进了一遍蓝色的湖泊当中。   啊——   又见到了。   弗朗泽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掌心朝下抓紧了被子,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熟悉的人。   蔺言笑眯眯的弯着腰,眼里全是弗朗泽的身影,他的嗓子里仿佛含着一颗蜜糖,语气颇有些惊喜的意味:“呀,你的脸还和以前一样。”   是吗?   弗朗泽不知道,他在桑德拉几乎不照镜子,也不记得两年前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了。   但蔺言这么说,一定是真的。   弗朗泽张了张嘴,半晌憋出了一句:“你也是。”   蔺言似乎一点也没变,他还是那么出众,无论在哪里都是视觉焦点,在兴竹的时候他的身边就围满了人,现在也是如此。   是因为和S区的其他犯人相处久了吗?弗朗泽的沟通能力直线下滑,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让自己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   背过的土味情话是时候上阵了,快说啊!   “蔺言…”弗朗泽叫了一声。   “嗯?”蔺言投去疑惑的视线。   “长官。”弗朗泽又叫。   任他怎么叫,少年都挨个应了,好奇的问:“怎么了,弗朗泽,你想说什么?”   弗朗泽不知道,土味情话模块加载失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怔怔的瞧着蔺言唇边的笑,眸中漾开的柔色,情绪盖过了理智,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好想你。”   话出了口似乎就变得简单了,弗朗泽一遍遍的重复:“我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S区的生活枯燥而乏味,弗朗泽又和这些动不动就把法律踩在脚下摩擦的重刑犯找不到共同话题,当然,他也看不起他们就是了。   无聊的日子里,思念成了派遣寂寞的好法子,弗朗泽时常一个人躺在床上,思念他记了五年的初恋。   想归想,当初恋变成狱警,浪漫故事就逐渐抓马了起来。   我们的重逢可以是青春洋溢的开学典礼,也可以是推杯换盏的宴会,但绝不对能是监狱。   蔺言眨了眨眼,按在弗朗泽脸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为什么想我?”   这是个好机会,弗朗泽大可以对蔺言说清楚自己的感情,但弗朗泽偏不。   谁要穿着一身囚服坐在床上表白啊,好歹也要等他出狱了,打扮的光鲜亮丽,再坐着豪华星舰环游中央星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心,这才对得起戴维的血统。   “为什么不能想你?”弗朗泽拉住蔺言垂下去的右手,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脸上。   “真的没变吗?”他有些不安的问。   “没有,”蔺言俯身逼近,睁大了双眼将弗朗泽的眉目仔仔细细的扫了一遍,“还和以前一样。”   弗朗泽终于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的气又提了上来,因为蔺言抽回了手,转身要走,弗朗泽连忙去抓他的袖子,却被蔺言躲了过去。   少年侧身看他,双眸盛满了笑,“明天我还会过来,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怎么样?”   食指在半空中点了点,蔺言一笑就露出了小虎牙,“你不是最注重形象了吗,戴维?”   从被子里钻出来的弗朗泽头发乱糟糟的不说,囚服也以一种不理解但一定有他的道理的模样叠穿在一起。   很有特色,但不是中央星的特色。   弗朗泽跪坐在床上,呆滞了几秒,被子一掀猛地钻了回去。   看着重新鼓起来的大包,蔺言侧身靠着栏杆低声笑了起来,肩膀轻轻的耸动,金色的穗子一下一下的晃着,像是狮子的尾巴尖。   等他笑够了,推门走出牢房回到闵盛身边,闵盛按耐不住的问:“你认识弗朗泽戴维?”   “认识啊。”   蔺言扫了眼齐齐投来视线的各个犯人,疑惑的问:“怎么了?认识他犯法吗?”   尹玉成“哼哼”笑了两声,“不犯法,就是有点意外,您的交友范围还真广。”   那应该是比不上尹玉成的,蔺言想,尹玉成才是真的五湖四海皆兄弟,只不过他的兄弟们不是被嘎了腰子就是和他一起进了监狱。   闵盛抬起一只手挡在蔺言和尹玉成之间,提醒道:“他不安好心,别理他。”   尹玉成立刻叫冤:“长官,您不能平白污人清白啊,我哪里不安好心了?”   蔺言一步跨到闵盛背后,歪过头看他,“对啊前辈,他哪里不安好心了?”   尹玉成和蔺言互相看了眼,一个觉得对方在装傻,一个觉得对方人还不坏。   【夏娃:十年赚两万,你再想想呢?】   【蔺言:太坏了!】   十年赚两万,喝西北风都能喝饱了。   尹玉成只看到上一秒还对他和颜悦色的蔺言下一秒就变了脸,凑到闵盛耳边嘀咕了几句,闵盛不知道说了什么,蔺言看他的表情更怪了。   蔺言抿了抿唇问:“尹老板,你到现在都没给小明同学发过工资吗?”   太黑了吧。   尹玉成第一反应哪个小明同学,第二反应才是明秋阳,他惊讶的挑眉,“小吗?”   明秋阳一米九的大高个,虽然没有砂锅大的铁拳,但有宽阔的双开门肩膀,又不善言辞,总是僵着一张脸,怎么也不可能和“小明同学”这个外号挂钩。   “长官,不是我不发工资,您误会了,”尹玉成给自己辩解道:“我们园区的模式是先干十年,十年满的当天一次性发足十年的钱。”   “先苦后甜嘛,”尹玉成熟练的搬出了一套pua话术,“不吃苦中苦,怎成人上人,明秋、不是,小明同学还年轻,正是吃苦的年纪,等他以后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蔺言:“?”   这不就是当了十年实习生然后告诉你可以退休了,一笔钱把你打发走吗?   蔺言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问:“那你一次性结清的钱具体是多少?”   “两万。”   尹玉成恐怕自己也觉得太少了,说话时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像是闭上了眼。   【蔺言:居然真的只有两万啊……人怎么能黑心成这样?】   【夏娃:为数不多诚实的时候。】   “长官,您不要觉得少,”像是知道蔺言在想什么,尹玉成又说:“他在我这里学到的经验是无比宝贵的,多少钱都换不来。”   “什么经验?”   “被骗的经验。”   话落,尹玉成和蔺言都陷入了沉默。   康拉德兴致缺缺的听着,身为一方领主,习惯于剥削领地子民的他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别人只是被骂“吸血鬼”,他是真吸血。   蔺言鼓着脸一个个看过去,好家伙,在场的罪犯里只有更黑心,没有最黑心,比起杀了十几人的连环杀人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坑害数百人。   被他们害了的民众甚至未必能意识到自己是受害者。   要不怎么你们在S区,而克里斯曼只配在A区呢?   有的时候蔺言也会好奇,桑德拉的罪犯们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作恶?   明知道会被审判,明知道要接受惩罚,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   【夏娃:因为判刑不够重。】   在监狱里蹲五年,蹲十年,蹲五十年,归根到底不过是换个环境养老罢了,吃喝不愁还能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等于提前养老。   如果把蹲大牢换成每天服苦役,或者每天挨打,联邦的犯罪率一定能够大幅度降低。   但这不现实。   因为罪犯也有人权。   狱警确实是高危职业,罪犯们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而狱警们一旦真的对犯人下杀手,从此就再也不可能回归正常生活。   例行公事的检查完房间,蔺言跟着闵盛离开了,临走前,他听到了弗朗泽的声音,一颗刻着百合图案的纽扣扔了出来,正好落在蔺言的脚边。   蔺言俯身捡了起来,沉甸甸的手感瞬间让他想到了什么。   【夏娃:你猜对了,纯金的。】   尹玉成眼睛都亮了,“长官,给我咬一口!”   好原始的鉴别方法。   蔺言捏着纽扣连连后退,对着尹玉成笑了一下,转身就跑。   再次进入电梯,闵盛和蔺言并肩站在一起,见蔺言好奇的把玩那颗纽扣,闵盛忍不住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谁?”   蔺言抬起头,被闵盛眼底幽深的情绪惊了一瞬。   “弗朗泽。”闵盛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如果不看那双眼睛,任谁都无法察觉他压抑的情绪。   这绝不是今天的事,应当是最近一直积压的情绪无处发泄导致的。   因为克里斯曼?因为牧闻?还是因为江舒游?   蔺言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食指轻轻勾住闵盛垂在身侧的手,小声问:“前辈,你不高兴吗?”   “没有。”闵盛立刻否认。   但否认的速度太快,反而更像是有问题了。   蔺言缓缓拧起秀气的眉,他放开闵盛的手,向着远离他的方向跨了一步。   两人之间空出了足以塞下半个人的空档,闵盛沉默了几秒,跟着蔺言走了过去。   蔺言赌气似的又跨了一步,闵盛又跟了上来,如此反复,最后蔺言被挤到了墙边,无处可走。   【夏娃:准备穿墙吗?】   【蔺言:准备求他退退退。】   窝囊怎么了,总比学穿墙快。   闵盛也觉得自己有病。   三天前对着克里斯曼开枪就足够疯狂了,要是再招惹一个戴维,那这狱警也别当了,收拾收拾准备逃亡吧。   第一个发现“嫉妒”这一情绪的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握不住的流星,在一个夜晚眷顾了多少人?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你。”闵盛轻轻揽住蔺言的肩,他不太习惯这样亲昵的姿态,做起来束手束脚的。   “戴维不是什么好人,他和克里斯曼一样自视甚高,但他比克里斯曼更有资本,在他眼里,平民就是臭虫。”   这是实话,不是诋毁。   一句话拉踩了两个人,闵盛垂下眼睫,怕蔺言看到他的眼,从中窥见燎原的嫉妒之火。   蔺言抬起头,电梯顶部打下的冷光映在他的脸上,血管在光下透出青色,皮肤脆弱的像是随时会碎掉的玻璃。   他发现了闵盛不敢用力的手,也察觉了男人刻意放缓的呼吸,好学生轻易的得出了结论:他在紧张。   “先担心一下A、B两区的犯人吧,前辈,”蔺言说:“我比他们安全多了。”   低下头,蔺言埋进闵盛的肩窝,隔着血肉和衣物倾听男人的心跳。   “至于弗朗泽,我和他是高中同学,”蔺言不紧不慢的说:“算起来,认识有五年了,只不过之前两年都没见过面。”   天知道蔺言看到S08号的铭牌居然写着弗朗泽戴维的时候有多惊讶。   你怎么背着我提前进来了啊。   五年。   听到这个词,闵盛心脏抽搐了一下,嫉妒确实能啃食人的理智,滋养出墨水般的恶意,恶念在他的胸腔里繁衍,用这具身体作为养料。   如果弗朗泽不姓戴维,又或者今天蔺言不在S区,他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什么。   五年和一个月,不仅仅是天差地别,这两个词就没必要放在一起比较。   背对着电梯里的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但闵盛确定自己的表情恐怕不堪入目。   于是他轻声问:“你们关系很好吗?”   蔺言“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温纶不喜欢他,让我不要和弗朗泽走得太近,虽然弗朗泽经常邀请我一起玩,不过我很少答应。”   “算是朋友吧,没那么亲近的朋友。”   闵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情绪再一次失控起来,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竭力释放每一丝火星。   温纶又是谁?    第39章   温纶是谁, 这真是个好问题。   是现役执法队实习生,加班地狱唯一幸存者,斯科特队长寄予厚望的助理,揭发江舒游走私药物的正义使者……太长了不念了, 总之温纶的头衔多到蔺言担心他脖子的安危。   但蔺言想的不是该怎么像闵盛介绍温纶, 而是疑惑闵盛为什么会这么问。   蔺言奇怪的眨了眨眼, 解释道:“就是我的发小啊, 前辈, 你不是看到过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吗?”   闵盛一怔。   蔺言的脸还埋在他的肩头,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 解释道:“就是我找你吹头发那天呀, 前辈, 你不记得了吗?”   他这么一说, 闵盛才想起来,但他当时的注意力全在聊天记录中的褚沙身上,反而忽略了温纶。   似乎, 是有这么一号人。   能够接触到褚沙的情报, 甚至知道褚沙没死的秘密,温纶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有一些灰色渠道,无论哪一种都值得大做文章。   “记得。”闵盛搭在蔺言肩上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似乎在回忆指尖插入发丝时柔软干燥的触感。   究竟是记得什么呢?   闵盛摩挲了一下指腹, 语气加重的重复了一遍:“我记得。”   记得流星向我飞了过来,又从我的指缝消失了。   短暂的星辉中, 闵盛许愿了吗?   他自己也说不清,如果大脑在那一刻闪过的思绪算愿望,那他未免太过贪婪。   如果潜意识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愿望, 那他的愿望实在遥不可及。   如果流星知道他曾许下什么愿望,流星都要对他避而远之。   搭在肩上的手下移,闵盛的掌心按在了蔺言的背上,更准确些,是后心的位置,他摸不出少年的体温,也感受不到少年的心跳,但他依然止不住的抚摸,打转。   蔺言被他弄得不自在,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姿态躲闪的想要退开,但他们的位置正好在墙角,蔺言一动就碰到了冰冷的电梯内壁。   后颈的皮肤瞬间汗毛倒立。   蔺言“嘶”了一声,重新钻回闵盛的肩颈,男人的体温驱散的寒意,狭窄的空间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周围的一切都虚化了,闵盛垂眸,鬼迷心窍似的摸上了蔺言的后颈,紧接着被少年猛地抓住。   蔺言紧扣着闵盛的手,与怔神的前辈四目相对,眼镜挡不住任何东西,闵盛的情绪一览无余,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剥去了皮肉,只剩下一具孤零零的骨架子,由着蔺言看穿每一处缝隙。   【夏娃:有点太暧昧了。】   夏娃的机械音一出来,氛围瞬间变了味,蔺言松开闵盛的手,闵盛也顺势后退了半步。   距离拉开了,闵盛的呼吸却更加困难了。   【蔺言:我们是正经的前后辈关系,你不要看什么都暧昧。】   【夏娃:我也没说你们不正经啊。】   蔺言忍不住鼓起了脸。   好嘛,人工智能这么智能,早晚有人类后悔的时候。   闵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转移话题似的问:“你能和我说说温纶的事吗?”   蔺言歪了歪头,倒也不是不行。   虽然不知道闵盛为什么会好奇温纶,但这并不是坏事,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对他多有关照的的前辈,如果他们也能成为朋友那就太好了。   蔺言仰起头,亮出自己的终端屏保,指着黑发孩子笑得格外灿烂,“就是他,他叫温纶,以前弗朗泽每次来找我,都会被温纶拦下来,偶尔他运气好,温纶不在,弗朗泽能偷溜进宿舍楼,但是温纶早就交代了机械宿管,只要弗朗泽来了就第一时间给他发消息,基本上弗朗泽来的半小时之内就能看到温纶,所以他们关系一直不太好。”   蔺言说着有些苦恼的皱眉:“我和温纶一起出门的时候总是会偶遇弗朗泽,最后变成一群人一起,也不是说人多了不好,但是…”   少年快速的眨眼,睫毛像是蜻蜓翅膀般高频率颤动,蔺言叹了口气,“但是,我一开始只是想和温纶两个人安静的逛逛街而已。”   只要弗朗泽出现,那么他们原定的计划基本就泡汤了。   三年前,中央星,亚斯许罗郡   这里是中央星知名的旅游郡,阳光,沙滩,海洋,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蔺言亲昵的和温纶十指相扣,隔着落地窗俯视下方的人群。   “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潮澎湃的假期了。”蔺言感叹了一声,转身给自己点了一份小蛋糕。   温纶笑了笑,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难得我们可以出来放松一下,记得把终端调成静音。”   蔺言得意的“哼哼”了两声,“我买了新终端,和上学的终端分开。”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蔺言先是惊讶于蛋糕店送餐居然这么快,紧接着让温纶去开门。   出乎意料的,门外不是送餐机械人,而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温纶下意识就要关门,弗朗泽一只脚抵住门板,笑嘻嘻的挤了进来,“早上好啊,蔺言,你居然也在这里,我们真有缘。”   蔺言悄摸在背后竖了个大拇指。   一个月偶遇四次,这不叫缘分,叫追杀。   “我对这里很熟,整个亚斯许罗郡都布满了戴维家族的产业,蔺言,要不要我给你当导游?”弗朗泽拨了拨头发,一手插兜,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嗯…”蔺言沉吟了一会儿,偏头看向温纶,用眼神投去疑问。   温纶平静的说:“我们来之前已经做好攻略了。”   “那怎么能一样?”   弗朗泽先是给了温纶一个不善的眼神,紧接着说:“有我在,一些不对旅客开放的场所也可以自由出入,蔺言,你知道亚斯许罗郡的德塞圣大教堂吧,你不想进去看看吗?”   德赛圣大教堂,据说是千年前留下的文化遗迹,星网上只有廖廖几张外景的照片,内部一直是个谜。   蔺言有些心动,他左右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弗朗泽还想说什么,温纶突然一脚踹了过去,趁着弗朗泽后退的空档直接“啪”的将门一甩,充分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滚。   蔺言捂着唇笑了两声,待温纶看过来,他无辜的摊了摊手:“我也没想到弗朗泽会找到这里来。”   中央星哪里都有戴维的眼线,蔺言去哪玩弗朗泽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躲着他根本没意义。   弗朗泽对蔺言的心思藏得不深,温纶看得出来,弗朗泽的附庸家族们看得出来,蔺言当然也看得出来。   蔺言对弗朗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一直以来也以朋友相处,弗朗泽多半感觉到了,但他头铁,非要撞一撞南墙。   少年躺倒在沙发上,一条手臂伸直,手背几乎触及地面,金棕发零乱的压在脑后。   他皱了下鼻子问:“我们今天还出去吗?”   不用怀疑,一旦蔺言踏出酒店,刚上路就会被弗朗泽成功拦截,然后将双人假期变成多人度假。   温纶神色不变,“来都来了,不出去太亏。”   蔺言轻易的被他说服了。   德赛圣大教堂的确很有吸引力。   正如蔺言所想的那样,他们的队伍理所当然的多了几位过于热情的同行者。   坐在戴维家的车上,蔺言单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的建筑物上,温纶被弗朗泽“好心”安排到了另一辆车,没能和他一起。   看着看着,眼睑逐渐变沉,撑着下巴的手也软了下去,没多久就靠着椅背合上了眼。   弗朗泽挑起眉,光明正大的欣赏蔺言入睡的模样。   鸭舌帽扣在头上,被牢牢压住的金棕发搭上他的脸侧,光线透过车窗打在蔺言的鼻梁上,印出立体的轮廓。   睡着的蔺言像是收敛了锋芒的刺猬,露出柔软的内里,触手可及。   弗朗泽一瞬间恍了神,上半身前倾,拉长的影子投在了蔺言身上,代替他抚摸蔺言的发,感知蔺言的温度。   车身突然晃了一下,盖在蔺言脸上的发被抖落回肩头,少年的睫毛颤了颤,很快归于平静。   别看了!   弗朗泽猛地清醒过来,身体向远离蔺言的方向挪了挪,双手在腹前无措的结印。   不要当恋爱脑,会变得不幸。   好在,戴维旗下的餐厅距离蔺言落脚的酒店并不远,弗朗泽解完第九条代数题时,车身在餐厅门口稳稳当当的停住。   司机恭谨的拉开车门,全程低眉垂目,不敢多看车内一眼。   蔺言懒洋洋的掀起眼皮,半睁的眼里浮着一层水汽,看谁都无端多情。   “蔺言,我们到了。”弗朗泽先一步下了车,其他几辆车纷纷抵达,几名穿着兴竹校服的少年聚集在一起,出色的外表引人侧目。   亚斯许罗郡几乎可以说是被戴维一手把控,本地的家族自然认出了戴维的车。   让他们意外的是,弗朗泽下车后走到了车身的另一侧,亲手拉开了车门。   “车上还有人?”   “能让弗朗泽亲自开门,是伦纳德的?”   他的猜测很快被同伴驳回。   “伦纳德就剩下斯科特了吧?他哪有时间来我们这?会不会是弗朗泽的那谁…”说到这里,男人揶揄的笑了笑。   笔直的长腿伸了出来,鞋底与地面相接,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响,私语骤然间消失一空,数道隐晦的视线投了过来。   墨绿色的兴竹校服十分具有识别度,人们第一反应就是这又是某个家族的少爷。   出乎意料的,少年头上扣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眉眼被额前的碎发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颚线。   弗朗泽站在他的身侧,其余几名兴竹的学生也围了过来。   众星捧月,不外如是。   蔺言早就习惯了被注视,他左右看了看,等温纶走过来,这才牵着对方的手进了餐厅。   弗朗泽迈步跟上,对温纶的不满又多一层。   十几人浩浩荡荡的走进酒店,看着不像去用餐的,像去讨债的。   餐厅外,人们议论着那不知名的少年,将中央星有头有脸的家族猜了个遍,依然没能找到符合特征的角色。   “会不会是平民?兴竹每年都招了不少成绩优异的平民学生的。”   这话立刻遭到了激烈的反驳,身旁的西装男人叫起来:“怎么可能!弗朗泽怎么会和平民坐同一辆车,还给平民开车门?”   他这么激动,周围的几人都吓了一跳,彼此对视几眼,猜测又是一个妄图攀附戴维家族失败的可怜虫。   “要我说,他是权贵还是平民都无所谓,有了戴维这棵大树,蚍蜉都能变成大象。”   这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餐厅内   有人认出了弗朗泽的身份,他们没敢上来搭话,只远远的往这边看。   蔺言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的刷着终端,琳琅满目的菜品挤满了屏幕,根本选不出来。   拉了拉温纶的袖子,少年小声问:“有没有你觉得好吃的?”   话音刚落,另一旁的弗朗泽立刻坐不住了,他拉着椅子离蔺言坐得更近了些,伸出一只手,隔空在屏幕上点了点:“我觉得这个不错。”   蔺言“嗯”了声,没动。   弗朗泽锲而不舍,脸几乎要撞到蔺言的鼻梁上,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蔺言的口味,他还没问。   懊恼的抿了抿唇,弗朗泽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这话一耳朵听上去有歧义,一出口,蔺言忍不住笑了,“大概不喜欢你这类型。”   弗朗泽面色羞赧,低着头一只手抵住额角没再说话。   “怎么又不说了?”蔺言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眼尾挑起,吐息如瀑布般涌了出来,“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吗?”   这话太暧昧,不是他们的关系可以说的。   弗朗泽的耳尖“唰”的红了,他的头压的更低,眼神四处乱飞,嘴里没底气的问:“那,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一团浆糊的大脑翻来覆去的思考自己属于什么类型,弗朗泽越想越觉得头疼,他究竟属于人傻钱多型还是属于情深意切型?   就在弗朗泽不安时,蔺言轻笑了声:“我喜欢甜食。”   哦。   原来是这个类型。   弗朗泽蹭了下鼻尖,视线紧盯着桌面没说话,暗自记下了蔺言的喜好。   二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落进了有心人的眼中,亚斯许罗郡当地的家族子弟面面相觑,各个惊疑不定。   弗朗泽戴维他们认识,但那和弗朗泽关系亲密的人他们却没见过,这究竟是哪个家族的,居然能让弗朗泽对他如此忍让?   他来亚斯许罗郡又有什么目的?   温纶已经安静的点完了餐,他对蔺言的喜好了如指掌,无论怎么点都不会出错。   蔺言一回头就笑弯了眼,隔着空气“啵”的亲了温纶一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蔺言在中间,弗朗泽绝对能做出给温纶随便安个罪名再暗箱操作处以死刑的事。   同样的,温纶也能送弗朗泽去地下见见世面。   蔺言察觉到了温纶和弗朗泽之间的摩擦,他当然是站在温纶这边的,弗朗泽是名门贵子,身边跟班都能凑个连了,温纶却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连蔺言都不站在温纶这边,那温纶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他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不仅仅是因为从小认识,更因为彼此交付了真心。   “真心,”弗朗泽站在巨大的画像前,意味不明的再次重复了一遍:“真心啊。”   蔺言背对着他欣赏德塞圣大教堂内部的模样,螺旋状的白色石膏花纹从穹顶一直大面积的蔓延到四面的墙壁、柱子、画像框。   弗朗泽忍不住问:“蔺言,你和温纶只是发小吗?”   “嗯?”   蔺言回身,面露疑惑。   “你想问什么?”   弗朗泽抓了抓头发,手指在掌心轻轻扣弄,像个多动症患者一样在画像前来回踱步,最后问:“你看不出来温纶对你的心思吗?”   这话其实不对。   弗朗泽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想问,你真的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思吗?   但弗朗泽不敢去赌,如果吓到蔺言,或者从此被蔺言移出社交圈,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蔺言眼尾轻轻弯起,“看出来又怎么样?”   什么?   弗朗泽一怔,这是他没想到的回答。   蔺言轻描淡写的说:“他知道我知道,我们从来不隐瞒对方任何事。”   弗朗泽一时语塞,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蔺言。   没有秘密的两个人,这可能吗?   不,不,弗朗泽突然又想笑了,哪怕他们的感情如此深厚,温纶依然止步于“最好的朋友”的行列。   为什么不告白,是不想吗?   温纶没把握,他也没把握,弗朗泽压着石块的心脏陡然松快了,普通朋友又怎么样,最好的朋友又怎么样,他们争的又不是朋友的排序。   他们争的是独一无二的恋人。   也就是说,他和温纶其实在同一起跑线上。   想通了这一切,弗朗泽眉毛微微上挑,藏不住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兴奋感如同电流,贯穿全身。   蔺言对于情绪的敏锐程度相当高,更何况弗朗泽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   “你很高兴吗?”蔺言问。   弗朗泽颔首,他面颊发热的说:“这是我今天最高兴的时候了。”   玩了一天,弗朗泽没从中体会到乐趣,始终专注于和温纶斗气,现在他才真正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   “可我觉得,你还可以更高兴一点。”   蔺言摘下了鸭舌帽,发丝散下来,穹顶的光线虚幻的不真实,一圈圈细碎的光晕笼罩着蔺言,他澄澈的蓝眸,他颈侧脆弱的白色,他腕骨上浅色的小痣——他像一把软刀子,割开弗朗泽的喉管。   呼吸都使不上力。   弗朗泽呆呆的看着他,肩膀撞到了身后名为《真心》的油画,他直直的看着蔺言走近,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口袋。   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   弗朗泽瞳孔骤缩,不等他喊出声,蔺言已经看到了那张照片,他“哇”了一声,蓝眸惊讶的睁大。   那是一张弗朗泽和蔺言的合照,温纶和其他人被P掉了,而蔺言和温纶紧握的左手也消失了。   几秒后,蔺言又“哇”了一声。   弗朗泽居然把自己P得更帅了。   “真过分,”蔺言嘟囔了一句,“怎么只p自己啊。”   回忆断在这里,闵盛没能听到后面的事,他猜测再往后多半涉及到了他不能接触的东西,戴维家族的秘密之类的。   “而且啊,前辈,你知道戴维和伦纳德是姻亲关系吗?”蔺言没骨头似的向后一倒靠在电梯墙壁上。   中央星的大家族跺跺脚,其他星球就要抖三抖,闵盛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听说过这事。   见男人点头,蔺言继续说:“斯科特队长是弗朗泽的表哥,温纶现在在给斯科特队长打工。”   【夏娃:准确来说,是打白工。】   温纶也是倒贴工资上班。   闵盛的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   执法队要是知道褚沙还活着,对玉吉星星长来说可是个天大的把柄,温纶正好在执法队……如果玉吉星星长知道,温纶恐怕会沦为斯科特和玉吉星星长斗争中牺牲品。   但只要玉吉星星长盯上温纶,蔺言也有极大的可能性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闵盛从不做风险太大的事。   “前辈,你又在想什么呢?”蔺言突然靠了过来,鼻尖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闵盛刚想说话,也突然停住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铁锈味,给两人送去警告。   电梯门已经反复开合了多次,这一次,蔺言终于走了出去。   S区的电梯外,一条小型赤尾蜥盘着身体倒在沙地上,血腥味就是从它身上传来的。   闵盛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翻看了一下赤尾蜥的尸体,致命伤口在颈部,一击毙命,但奇怪的是,造成伤口的既不是异兽啃咬,也不是刀具,摸上去皮肉分离,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划开了。   蔺言站在闵盛身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这个伤口他可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医务室的药剂瓶吗?   牧闻干的?   【夏娃:万一是程北呢?】   如果程北从小黑屋里逃出来还有精力秒杀赤尾蜥,那他的身体素质和精神抵抗力就太夸张了。   有这本事给克里斯曼干什么活啊,起义啊!   让我们一起推翻严安的统治,携手共创美好明天,什么?克里斯曼发工资了?哦,那算了,程北你自己努力吧。   【夏娃:这也是实习生的能屈能伸吗?】   【蔺言:这是老油条。】   “怎么样,前辈,您看出什么了吗?”蔺言蹲下身问。   闵盛闻到了血腥味中夹杂的另一种味道,很淡,甚至挺好闻的,对上蔺言的眼,他才想起来,这人的洗发水是柠檬味。   很适合海边的味道。   “问题不大。”闵盛放下赤尾蜥的尸体,拍了拍手,用沙子掩盖手套上沾染的血腥味,免得引来更多异兽。   “看起来不是异兽干的,应该是人为,最近不少犯人受伤,我怀疑也有人为因素在。”   短短几天就遭到集中性攻击很不正常,要知道,A区和B区的牢房都是全金属构造,大门也需要指纹解锁,异兽根本不可能轻易潜入。   只有两种可能,一,有人故意饲养异兽攻击犯人,不需要再从外界放异兽进入,二,这些天所有的异兽伤人事件都是意外。   二的可行性低到闵盛能去买彩票。   “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是人在捣鬼。”   听他说完,蔺言露出惊讶的表情,“您也觉得是人为吗?”   将那天夜里被偷窥的感觉告诉闵盛后,蔺言清晰的体会到了闵盛不悦时的低气压。   他无声的发出冷笑,声音似乎随时会被夜风吹散:“我会找出那个家伙的。”   “他需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S区   蔺言和闵盛走了,S区却没安静下来。   江舒游笑着走到S08号牢房前,屈指敲了敲金属栏杆,发出刺耳的声响。   蔺言不在,弗朗泽也不必继续遮掩,被子一掀不耐的问:“敲什么敲,想死吗?”   江舒游不想死,但面对弗朗泽,他也不怕死,戴维势大又怎么样,他们的手插不进桑德拉,管不到内部斗殴,江舒游就是失手杀了弗朗泽也是合理的。   顶多就是小黑屋几日游,比被戴维家族追杀之类的轻松多了。   “大少爷,脾气别那么差,你在蔺言面前可不是这样的。”江舒游眼眸位闪,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弗朗泽“嘁”了一声,“你又不是蔺言。”   哪怕是让斯科特恨铁不成钢的弗朗泽戴维也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对S区的罪犯没必要多寒暄。   一句话,让他知道你不好惹就行。   江舒游温和的笑着:“我确实不是蔺言,但我和斯科特队长关系不错。”   斯科特的名字一出来,弗朗泽瞬间没了脾气,他慢吞吞的从床上走了下来,在距离牢门一齿库的位置停住。   康拉德幽幽的看着,暗红色的双眸在眼眶中轻轻的打转,“斯科特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么好用吗?”   尹玉成笑了:“当然知道。”   执法队对于罪犯的威慑性不必多说。   弗朗泽看着江舒游的脸,没好气的问:“你想干什么?”   “别激动啊,大少爷,”江舒游耸了下肩,“我只是想问问您和蔺言长官的事而已。”   笑的不怀好意的青年完全可以出现在一些恐怖片场景里,弗朗泽一阵恶寒,他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不以貌取人,他要怎么初步了解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一上来就拿斯科特压他,江舒游能是什么好东西?   翻了个白眼,弗朗泽冷笑:“你和我表哥熟,你问他去啊,怎么还在这里,他没把你保释出去?”   江舒游不以为意:“你不也在这?”   一句话给弗朗泽干破防了。   A区   牧闻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裹了裹外套,语气吊儿郎当的说:“谁在想我,怎么不直说?”   “我,我在想你,”另一名A区犯人高高举起手,笑出一口大牙:“想你有奖励不?”   “奖励你一拳,要吗?”牧闻也笑,他卷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手背上的血痕十分扎眼。   那犯人好奇的问:“你怎么流血了?”   牧闻垂下眸,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最后说:“不知道,别人的血吧。”   他说话不可信是众所周知的,另一名犯人只当他在胡说八糟,用以掩盖杀人的事。   那犯人和舍友耳语:“说不定过几天我们就能在哪个角落旮沓里看见尸体。”   “你怎么知道那尸体就是最近的,”他的舍友思虑更周全:“万一是以前留下来的库存呢?”   “那没办法了,”犯人耸肩:“总要找一个人认领杀人犯的名头,不然狱警就要把我们全扔进去了。”   明秋阳形单影只,牧闻平日里的行踪更是没人知道,他们俩都属于上了法庭拿不出不在场证明的人,只能依靠终端的浏览记录证明清白。   但,有几个人愿意公开浏览记录呢?   “我说,最近那么多人受伤,狱警那边处理了没有?不就是几只异兽吗?用得着拖这么久?”   克里斯曼挑眉,“你懂个屁,狱警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   牧闻扯开唇角,没说话,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向克里斯曼,待克里斯曼不善的瞪回来时,牧闻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态。   “抱歉啊老大,我让你难受了吗?”牧闻嬉皮笑脸的问。   这更加激怒了克里斯曼,他见不得这个动作,牧闻还故意当着他的面做,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牧闻最近几次三番做出出格的行为,克里斯曼也不是傻子,多少猜出了点什么。   金发男人冷笑一声,猜到了不代表他就能容忍。   上下打量了牧闻一眼,克里斯曼看向角落里独自一人的明秋阳,“喂,明秋阳,你要不要揍牧闻一顿?”   四周的犯人瞬间收了声,眼神中透露出惊讶之色,他们来回扫视克里斯曼和明秋阳,一时之间不明白究竟谁和谁才是一道儿的。   克里斯曼和牧闻反目成仇?   克里斯曼和明秋阳达成合作?   克里斯曼真正的小弟程北反倒无人在意。   明秋阳慢悠悠的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吗?”   克里斯曼傲慢的抬高了头:“除了你,A区还有第二个叫明秋阳的吗?”   牧闻紧跟着笑起来:“老大,您这话说的,要不我先和明秋阳一起送走您好了。”   反正最近不少人中了异兽的招,就当克里斯曼也不幸惨遭毒手算了。   这个提议明秋阳也拒绝。   他只想安安稳稳赚钱过日子,非必要情况,明秋阳很少会和别人起冲突,更何况是和克里斯曼。   尹玉成来了也不可能和克里斯曼撕破脸。   “别说蠢话了,牧闻,”克里斯曼翘着二郎腿露出犬牙,脸色比前几日好看了许多,“你敢对我动手,就等着去小黑屋和程北团聚吧。”   话音刚落,A区牢门打开了。   杰森站在门口,高声喊道:“犯人A1019,犯人A74112,出来。”   居然是克里斯曼和牧闻。   不只是两人感到不解,其他犯人也没想明白什么事能把他们俩同时叫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A区金属大门缓缓闭合,杰森一路领着他们到了审讯室,绷紧的神经这才略微放松了下来。   推开门,杰森说:“请进吧。”   现在是白天,审讯室里不再需要白炽灯维持光亮,单单靠射进来的日光,因此审讯室里有一部分是亮起的,剩下的部分是昏暗的,界限分明。   蔺言站在日光投射而入的位置,瞳孔摇曳着流光,淡淡的红眼圈在光下愈发显眼,死死攀附在少年的肤上。   看到两人进来,蔺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缓步走到审讯室最中央的位置,接着指了指面前的两把椅子,“坐吧。”   “长官,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牧闻没坐,站在门口说。   蔺言心情确实不好。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再次指了指椅子,克里斯曼先一步动了,他双腿一张,大刀阔斧的坐下,这么一来,倒显得心思谨慎的牧闻不懂事了。   牧闻笑嘻嘻的跟上,心里已经把克里斯曼骂了一个来回。   “我刚刚从S区回来。”蔺言说。   克里斯曼和牧闻一个挑眉,一个身体前倾,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和闵盛前辈在S区外发现了一只刚刚死去的赤尾蜥,它的伤口很不寻常,有极大的可能是人类动的手。”   “但是,”蔺言略微一顿,很快重新笑起来:“现在不是放风时间,A区和B区都处于封闭状态,谁也出不来。”   所以,要么是狱警动的手,要么——桑德拉有外人混进来了。   克里斯曼脸色微变,旋即嘴角轻轻向下一撇。   这是个相当荒诞的猜测,这可是桑德拉,每天被风沙糊脸,被海兽袭击,把自己养成草食动物的桑德拉!   谁会想混进这里?   牧闻失笑,“要是真的有外人躲了进来,那他也太励志了。”   蔺言努努嘴,“我一开始还想过会不会是记者,只有他们能够为了头条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毕竟桑德拉的内部运营模式一直是个谜,外界说法不一,每一个都竭力往最恐怖、最森严的方向猜测。   但是,民众们显然忘了一件事。   狱警的命也是命啊!   真按照他们传的那样的话,狱警不就是来服刑的吗?   【夏娃:记者也遭不住桑德拉。】   三天一小死,五天一大死,死神冲KPI的第一选择,轻松无负担。   【蔺言:你这样我真的会以为混进来的是死神。】   克里斯曼想的不太一样,他若有所思的咬住犬牙,视线在审讯室里乱转,自小接触家族斗争的他虽然比不上兄长,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   “长官,你有没有过另一种可能?”   克里斯曼很少露出这副从容的模样,和他以往给蔺言的感觉不太一样。   突然长脑子了。   “什么可能?”蔺言问。   “或许,是某个犯人的同党潜入进来了,想要帮助他越狱。”克里斯曼说完,意味深长的指了指天花板。   住在最高处,没有被异兽攻击,有背景有后台不缺营救者——S区的犯人。   此时此刻,中央星,执法队总部   穿着囚服的犯人们被执法队队员从地下一层挨个押了上来,他们的双手被电子镣铐铐在身后,双腿同样被禁锢住了,走路时一脚轻一脚重。   封荆被戴上了眼罩,剥夺视线之后,他的危险性大大降低,但这还不够。   一个胆大到能在执法队面前杀人的角色必须谨慎对待。   星舰升空,带着这批囚犯前往各个囚星,面露悲戚的亲属们在下方或歇斯底里,或抽噎不断,甚至有人一路狂奔着试图去追星舰。   最后只能痛哭流涕,绝望的看着星舰消失在空中。   树荫下,封清嘉戴着个遮阳帽,静静的坐在长椅上,哪怕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她依然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如果半路上出现了意外,封荆没有被顺利送到桑德拉,又或者明秋阳能力不足,对付不了封荆,甚至被封荆反杀——这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那么封荆还能再逍遥快活几年,甚至继续作恶,这是封清嘉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穿着白色制服的青年走了过来,俯身致意,“少校,您不必担心,我们多加了几层保险,绝不可能出纰漏。”   封清嘉微微颔首,温柔的对他道谢,她没有问所谓的多层保险是什么,想来不是符合人道主义的手段。   年迈的女人缓缓站起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前往囚星的星舰上   有幸第二次进入桑德拉,封荆拥有的待遇远超其他犯人,除了四名执法队成员亲自护送外,还另外配备了两个强效安眠喷雾。   封荆从上星舰到下星舰没有一秒是清醒的,睡过了全程,再一睁眼,人已经被吹了满脸黄沙了。   天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风卷起了几根枯树枝,黄昏时分,余晖洒在黄沙上,一眼望去看不到天际。   还是熟悉的味道。   双手被反扣在身后,封荆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笑了起来,身后的执法队成员语气暗含警告:“安分点,别想趁乱逃跑。”   “放心好了,长官,”封荆笑得意味深长,眸中溢出几分自得,“我不会逃的。”   他的左手就是在桑德拉断的,封荆原本没想过回来,但既然审判长把他扔回来了,那左手的账也该重新算算。   封荆眸色稍暗,一步一步深深的踩进沙坑之中。   远处,负责接收犯人的狱警小队也在缓慢逼近。    第40章   有外人混进桑德拉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不是为了防止犯人们恐慌,而是为了防止他们对这位闯入者做出太过分的事。   虽然不知道闯入者是好是坏,有没有案底在身,但这么多天还没被发现, 他们的人数不会超过一只手。   桑德拉可是有着数百名罪犯, 而且各个都是联邦数一数二说的上名字的恶棍, 冬天能拿案底当柴火烧。   遇到他们, 是外来者羊入虎口。   这事瞒得住, 封荆回来的事却瞒不住。   牧闻看热闹不嫌事大,早早的就将这事透露了出去, 除去一些新来的犯人不认识封荆, 老犯人各个摩拳擦掌, 恨不得生啖其肉。   说起封荆曾经在桑德拉的战绩, 堪称“辉煌”二字。   虽然他被分到了危险性最低B区,但事实证明,B区不适合他。   最初, 封荆入狱时大多数犯人都是绕着他走的, 原因也很简单,他是军团的人。   大多数罪犯的施暴对象都是弱者,他们将欺软怕硬当成了值得炫耀的资本,热衷于从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寻找价值感。   而将他们就地正法的人是各星球的执法队, 执法队只有逮捕权, 没有杀人豁免权,军团不同, 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军团可以直接动手清除威胁。   罪犯们长期和执法队斗智斗勇,却从来没和军团有过任何交集。   至少, 对于B区的罪犯来说,军团是不可言说的庞然大物,令人望而生畏。   封这个姓氏明明白白的点明了他是第三军团的人,外界对于第三军团的了解也很刻板印象:好斗、善战以及重视家人。   总而言之,封荆的身份天生站在了轨道的另一侧,和犯人们就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甚至有犯人推测封荆是几大军团斗争中失败的牺牲品,跑来桑德拉监狱政-治避难的。   对此,克里斯曼嗤之以鼻。   但在封荆进入桑德拉一周后,罪犯们意识到了不对劲。   先是因为床不舒服杀了室友,再是因为餐食不和胃口攻击了一名刚走进食堂,毫无防备的狱警,封荆的行为处事说是多年在逃犯都有人信。   彼时,抱着沙拉碗狂啃的牧闻“哇哦”了一声,用叉子卷起一片生菜高高举起,“哥们儿你是这个!”   同样对餐食深恶痛绝的程北问:“什么意思?”   牧闻晃了一下叉子,“菜啊。”   别人不知道,牧闻还能不知道吗?狱警比犯人团结多了,打了一个狱警,就等着其他狱警来找你麻烦吧。   果不其然,封荆入狱一周就喜提一日小黑屋,打破了崔堂的记录,成为桑德拉监狱最快入小黑屋第一人。   顺便一提,被关时间最长的是尹玉成。   根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牧某闻的小道消息,尹玉成被关的七天里有六天都在试图向一起被关小黑屋的犯人介绍他的园区,努力拉他们入伙。   只有一名以为自己是棕熊的犯人被他打动了,因为尹玉成说他的园区鲑鱼吃到饱。   最后一天,他将目标转移到了来开门的狱警身上,严安为此专门设了一条新规:上班禁止和尹玉成说话,一次扣五十。   这条规定很快就被撤销了,因为狱警的工资不够扣。   封荆被关进小黑屋的那天,仗着和狱警混的熟又脸皮厚,牧闻从狱警嘴里问出了封荆入狱的原因。   “他啊,他当街撞死了三个平民,其中一名甚至是因战事残疾而退役的士兵,”杰森扭头“呸”了一声,“就这种丧心病狂的货色,也就我们桑德拉敢要。”   星舰伤人的事很少见,意外导致星舰伤人的事更少见,要是低等星用垃圾拼成的星舰那还有可能,毕竟那玩意儿一个不高兴连驾驶者一起死。   但中央星的星舰都是经过严密筛查的,一旦检测到前方三米内有活物就会自动避开。   封荆驾驶的星舰可是军用款,比市面上的星舰更加灵敏,他能撞到人,绝对是故意的。   蹲在地上的牧闻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指着地面说:“长官,你素质也不高啊。”   杰森靠在墙上吸了口烟,眼珠向上翻了翻,“我就一低等星混出来的,我要素质干嘛?监狱长又不给我涨工资。”   牧闻笑而不语。   就算是低等星之间也分三六九等,四等星可从来不愿意被人拿去和五等星做比较,杰森究竟是哪一边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但是,他不是军团的人吗?”牧闻双手交叉向前伸直,拉伸了一下双臂,笑着问:“军团满嘴都是保护平民、捍卫联邦,封荆疯了?”   牧闻对于军团的了解比其他犯人多上一些,他真的接触过军团的人。   牧闻的家乡——勒多星,被称为“边境线上的探照灯”,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都在勒多星建立了军事基地,规模庞大,经常有吃不饱的居民直接躺在基地门口等死。   通常,他们能够得到一顿丰盛且量大的早饭。   牧闻儿时经常混在其中,凭借着年纪小又会说好话,白吃白喝了好几天,后来被同行举报了。   因为他连吃带拿,跟土匪进村一样席卷一空,六十斤的人背着二十斤的打包盒跑得比山里的猴子还快。   在牧闻的记忆中,军团对平民还是挺友好的,封荆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至少不会摆在明面上。   杰森扭头吐出一口烟圈,左手捧着烟灰缸接住掉下的烟灰,摇摇头说:“你一个通缉犯懂什么军团。”   “工资五千,我说平民就是我的家人,工资五万,我说我要捍卫联邦的土地,工资五十万,我说你们都是臭虫,一脚就能踩死。”   杰森嗤笑一声,“你猜,封荆是哪一档?”   封荆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大学刚毕业的年纪罢了,牧闻挑眉:“他军衔很高?”   “屁。”   杰森说:“他没军衔。”   牧闻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笑起来:“那就是有背景喽?还是个二代啊。”   比起消息封闭的罪犯,杰森有终端,能看到联邦新闻,了解的远比他们多。   他碾灭了烟,手在空气中挥了挥,道:“他也不算背景大的,纯粹是运气好。”   平日里没人能八卦,难得可以大说特说,杰森左右看了看,低下头对着牧闻做了个手势。   牧闻侧过脸,将耳朵对准杰森。   杰森又一次左右检查了一下,这才说:“二十多年前的平山郡战役,知道不?”   牧闻摇头,“我没上过学,长官,你考我历史我一窍不通啊。”   “滚,我也没上过,”杰森说:“反正就是二十多年前,第三军团从平山郡带回了战争受害者,成年人就帮助他们在中央星安顿,没有亲属在世的孩子们就给他们找领养人,封荆运气好,被第三军团的人收养了。”   这都是从新闻上看来的,杰森转述起来也头头是道:“他本来想进军团,但是性格不服管教,不听指挥,还总是和其他士兵发生冲突,就被军团强制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这还是看着封清嘉的面子,要不然封荆绝对要挨上几下。   牧闻点头附和,“确实性格差。”   不是克里斯曼那种傲慢,是单纯的无法无天,简单来说,就是闲的,总要找点麻烦。   虽然牧闻也赞同食堂的饭不是人吃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要是没有食堂,难道要他去海里吃生鱼吗?   除非日常劳动,很少有犯人会主动去捕鱼,一方面海里异兽多,虎口夺食有极高的可能变成食;另一方面,严安喜欢放生。   据他说,这样可以积累功德,弥补桑德拉缺失的人道主义。   但严安什么东西都敢乱放,没有犯人想去冒险。   杰森不知道牧闻对食堂的怨念,接着说:“就是这段时间里,封荆多次造成小型斗殴事件,一开始情况不严重,都是罚款了就轻拿轻放了,直到他驾驶星舰撞人,才终于被押上了审判庭。”   杰森不知道的是,封荆一开始并没有被判进桑德拉,是封清嘉主动拜访了审判长,希望能够从重处罚。   不然,三条人命的战绩放在桑德拉还真有些不够看。   “长官,照你这个意思,封荆上面有人,你还敢随便关他小黑屋?”牧闻一年问,一边用食指在沙地上写了个字。   沙子被挤到一边,清晰的“褚”字露了出来。   褚沙从来没被关过小黑屋。   杰森没说话。   封荆上面有没有人,有几个人,都不是他可以讨论的,监狱长下达指令,他照做,就这么简单。   狱警不用太聪明,混日子才是真理,像闵盛那样成天给自己谋划下一条路怎么走的才是异类。   哪怕没有得到杰森的回答,牧闻心里也已经有数了,他笑眯眯的站起身,蹬了两下发麻的小腿,道:“要关就关久一点,一天,我睡觉都能睡过去。”   “哦,对了,”经验丰富的牧师傅又说:“别忘了给他隔离。”   这话没说错。   可惜,他说的晚了。   第二天,狱警刚开门就被刺鼻的血腥味冲的脑袋一懵,他第一反应是褚沙又来给他们增加工作量了,再定睛一看,地上躺了一具刺头的尸体。   他像一滩烂泥似的瘫软在地,长期没有修剪的头发糊住了脸,   而罪魁祸首,正是和他同房间的封荆。   昏暗狭小的屋子里没有窗户,外界的光线进不来,只有门开时才能视物,墙壁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血污,空气中除了血腥气,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封荆站在他的尸体边,指甲里满是血泥,笑起来时脸颊会鼓起,脸颊上的痣便也跟着动起来,杏仁状的眼弯起,过于漆黑的瞳叫人背后发凉。   两名狱警又惊又怒,立刻将封荆一棍子击倒在地,封荆也不反抗,只是笑,他发觉了狱警愤怒下的慌张,笑得更欢了。   老实说,桑德拉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外界把这里描述成了地狱,封荆却觉得,这里太平和了。   大多数罪犯都想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刑期到了顺利出狱,少部分刺头也在反反复复的惩罚和磨合中逐渐适应了桑德拉的生活。   没意思。   既然如此,封荆只能自己努力了。   第一步,他要破坏桑德拉的秩序。   牧闻第二次得知封荆的消息来自克里斯曼,讨人厌的霍华德随手捡起半掩在沙子下的海螺打水漂,道:“封荆又被关小黑屋了,三天。”   “他做什么了?”牧闻数了一下,克里斯曼扔了八个水花,技术不太行。   “撺掇犯人和他一起袭击狱警,”克里斯曼轻蔑的挑唇:“居然真的有蠢货信他。”   牧闻不关心这个,他问:“狱警呢?死了吗?”   “重伤,已经被送去其他星球了,严安这下要赔一大笔钱。”   静环星没有医院,医务室更不够看,只能先送去隔壁星球,牧闻慢悠悠的笑了:“看样子,以后的日子不太平了。”   牧闻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他只是喜欢看乐子,可不喜欢被当成乐子,而封荆想让他们所有人都加入他的游戏。   “我觉得他疯了。”这是牧闻的评价。   在之后的几年,牧闻每天都在盼着荆封赶紧滚。   而现在,他滚回来了。   牧闻也已经不是当初的牧闻了,他热烈欢迎封荆回归,恨不得他一辈子留在这里。   多刺激啊,封荆破坏秩序,蔺言维护秩序,还有克里斯曼、崔堂之流在其中搅局,更不能忘了当初断了封荆一条胳膊的那人。   牧闻又有乐子看了。   **   桑德拉监狱外,烈日灼沙,地面似乎在发光,热气将视野中的画面扭曲,每走一步都会激起炙热的沙浪。   依靠里德积累了经验,蔺言对于接封荆进桑德拉感觉良好,长靴有效隔离了滚烫的沙粒,却挡不住黑色的制服吸热。   蔺言难受的压了压帽子,一只手拉住了闵盛的袖子,小声道:“前辈,好热啊。”   不只是热,还有蒸炉一样的闷。   闵盛也不舒服,他看了眼远处降落的星舰,安慰道:“快到了,接到人我们就立刻回去。”   蔺言刚想笑,干裂的唇刺痛了一下,他下意识舔了下唇角,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闵盛皱起了眉,蔺言却不觉得有什么,他轻声催促道:“走吧走吧前辈,我们快点搞定。”   “好。”   杰森摘下帽子,用手背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快步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段路,八名狱警终于和执法队成功汇合。   闵盛和那名执法队成员相熟,他接过封荆的控制权,就听那人说:“你小心点,他比前几年更喜怒无常了。”   蔺言好奇的看着封荆,青年的眼睛被眼罩遮住,只能看到鼻子和下半张脸,但任由蔺言怎么看,封荆的脸都没有什么攻击性。   蔺言是笑起来才显得纯良,面无表情时反而一股子疏离感。   封荆不同,他就长了张好人脸。   【蔺言:我懂,这叫童脸狼。】   【夏娃:你懂的有点太多了。】   星舰里探出一颗头,身着白色制服的执法队成员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喊道:“蔺言?”   “嗯?”   蔺言闻声望去,只见那人对着他挥了挥手,“真的是你,你居然来桑德拉实习了!”   眨了眨眼,蔺言从记忆里翻了翻,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微微颔首,抿唇笑起来:“学长好。”   那人耳朵一热,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啊?”   “嗯。”   眉眼弯弯,少年笑着说:“我记忆力一直很好。”   【夏娃:他不是你的群发对象之一吗?】   【蔺言:不是,只是在我和上一届学生会副会长交接的时候见过面。】   蔺言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记得他。   虽然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但实际拥有蔺言联系方式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是围在他的身边,像是跟着日光转头的向日葵。   一动不动的封荆向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略略偏了下脸,记住了执法队成员所说的名字。   蔺言。   陌生。   新来的实习生吗?怪不得他不认识。   留给两人叙旧的时间不多,星舰里还有其他犯人要押送,执法队的成员们和狱警们打完招呼就走了。   “轰——”   星舰升空,黄沙飞舞,蔺言捂着耳朵背过身,等待了几分钟后才重新睁开眼。   缓缓呼出一口气,少年将帽子一摘,左右甩了下头,发丝在空中晃动,沙子飞了出来,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蔺言鼓着脸按住炸毛的头发,湿漉漉的眼中透露出委屈,狱警们的头发要么偏短,要么顺滑,只有他的容易吸附沙子。   【夏娃:再甩一下,还有沙子。】   【蔺言:哦。】   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全体狱警都看到了小狮子甩头的场面,闵盛失笑,“别把头甩疼了。”   蔺言不疼,但是有点晕。   用手指重新拨好发丝,他带好帽子,双手叉腰,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起胸,“好了,出发吧!”   封荆看不到画面,光靠耳朵接收声音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想了想,他选择继续沉默。   有什么事等进去再搞,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怎么能不准备重逢的礼物呢?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拉力,封荆手腕一紧,听到了闵盛的声音:“你的左手接上了?”   封荆微微扬起唇,“我换了个更好用的。”   一整天没进水食,封荆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被烟熏火燎过一般,光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皱眉。   简单来说,像卡了痰。   【蔺言:好有安全感的声音。】   封荆长得像个好欺负的,走在路上遇到劫匪,就靠这个嗓子都能震慑他们。   【夏娃:不如我。】   声卡作弊器,上可网恋下可诈-骗,从民法到刑法均可就业,可惜现在只能给蔺言当闹钟。   忍不住又舔了一下发疼的下唇,蔺言道:“前辈,我们回去吧。”   蔺言一开口,闵盛顺势放开了封荆可疑的左手,他对杰森使了个眼神,杰森轻轻颔首,一电棍敲在了封荆的后颈。   青年当场软倒在地。   蔺言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就看到封荆抽着气重新抬起了头,少年稍微松了口气,只听“彭”的一声。   闵盛补了第二棍。   这下封荆彻底昏迷过去了。   【蔺言:他是晕了不是死了对吧?】   【夏娃:活着。】   “他不安分,打晕了带走比较好。”杰森一边解释一边和另一名狱警将荆封拖起来。   荆封的脑袋断了线似的垂下,随着两人拉扯的动作晃来晃去。   更像死了。   蔺言:“……”   这对吗?   不管对不对,也不管符不符合人道主义,总之一行人顺利返程。   海风呼啸,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轰鸣,封荆没有像之前的犯人一样被送往牢房,而是被狱警们押去了悬崖边。   和监狱外的热浪不同,桑德拉温度偏低,像是处于另一个世界,海边更是凉意入骨。   蔺言见识到了闵盛之前告诉他的,独属于桑德拉的人道主义——下马威。   “给,”杰森将装了肌肉松弛剂的试管递给蔺言,“他之前进来的时候被分到了B区,没注射过,这次监狱长给了指令,一针都不能少。”   封荆已经醒了,他被两名狱警架着双臂,勾起一抹笑,“肌肉松弛剂,桑德拉用这玩意儿之前联邦报备过吗?”   “报什么报?”杰森翻了个白眼,“监狱里还有人吸违禁药物呢,他们吸之前报备了吗?”   桑德拉是半个法外之地,联邦一直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严安捞钱,监狱只要做到了监狱的职责,好好收容这些罪犯,其他的小毛病无伤大雅。   拿着针管,蔺言走到封荆面前,他在崔堂和克里斯曼身上练过,做起来轻车熟路。   颈侧忽的一痛,封荆全身发冷,有什么液体流了进来,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知更加敏锐了起来。   他听到了浪花与礁石的撞击声,摸到了腕上坚硬的镣铐,闻到了海风中的咸腥气味。   “放松。”   耳边有人在说话。   封荆偏头想要避开,但身后的狱警注定了他无法擅自行动,少年清亮的嗓音代替了浪花轰鸣,温柔的蒙住了耳廓。   “放松点,你太紧张了。”   封荆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想起这人叫蔺言。   他张了张嘴,声音逐渐从沙哑变得流畅:“长官,您可别把我捅死了,我的钱还没花完呢。”   蔺言动作一顿,眼神复杂的看着封荆。   【蔺言:他不知道A区的犯人都等着排队打他吗?】   命都快没了,还想回去花钱。   【夏娃:因为,他真的有钱。】   某个没钱的人:“……”   【蔺言:TD。】   幸好还有褚沙答应他的五十万和克里斯曼画的大饼,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注射完毕,干燥的棉花按住了针孔,无力感潮水般涌来,封荆向后一倒,被狱警们抓着双臂重新扶稳。   “哥们儿,我的胳膊要断了,”趁着舌头还能动,封荆高声喊道:“松松!真的要断了!”   杰森“啊呀呀”的叫了声:“别喊了,等药效彻底发挥作用,你就是真断了也感觉不到疼。”   封荆没理他,自顾自的叫了一会儿,舌头也开始麻痹,慢慢的,他安静了下去,只有眼珠子还在眼皮下不停的转动。   眼罩终于摘掉了。   光线重新眷顾双眼的那一刻,封荆看到了血。   一滴血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轻得消失在空气中。   他看到了被血洇湿的薄浅唇纹。   看到了若隐若现的虎牙压在唇角。   看到了那陌生的漂亮少年捂着下唇说。   疼。    第41章   他应当是真的疼, 不然封荆不会看到他潮湿的眸子。   也就那么一点血而已,他不明白都能来桑德拉这地方当狱警过苦日子的人怎么这么不耐痛。   看得封荆麻痹的双臂也幻痛了起来。   闵盛拧着眉低下头,拉开蔺言的手,少年委屈巴巴的撅起嘴, 却因为这个动作又疼的吸了一下气。   长期待在镜环星的狱警早就习惯了被黄沙扑面的日子, 闵盛一时也忘了提醒蔺言, 他眸色微沉, 戴着手套的指腹虚虚的碰了一下染血的下唇。   蔺言立刻向后仰了一下头, 声音含在嘴里:“别碰,破皮了。”   “医务室应该有润唇膏, ”闵盛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 指腹沾了浅红色调痕迹。   他的视线跟着蔺言走, 说话的声音更是柔和的让同事们感到陌生:“一会儿我去帮你拿。”   蔺言哼哼了两下表示同意。   【夏娃:猜猜润唇膏有没有过期?】   【蔺言:夏娃, 我疼。】   【夏娃:没有,放心用吧。】   【夏娃:很快就不疼了。】   封荆从没见闵盛露出过这种表情,好奇心升腾, 他再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蔺言, 呼吸一下下放缓。   实习生和老牌狱警非常容易区分,单单眼神气质就完全不同,蔺言身上那股无害感普通狱警是装不出来的。   他在看蔺言,闵盛也在看蔺言。   杰森不一样, 他牙都酸了。   杰森曾发自真心的提醒过闵盛, 不要骗小孩儿的感情,当时闵盛选择了拒绝回答, 如今看来,他这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蔺言……杰森神色复杂的看向低着头的少年,海风吹动了他的制服, 风衣外套飒飒作响,他无疑是出色的学生,但也确实没见识过人心险恶。   闵盛从来都不是个有道德的人,不然他在狱警之中的风评也不至于一边倒。   杰森以前担心蔺言被闵盛骗了,没有哪个边缘星球的居民不向往中央星。闵盛要是借着他跳上中央星再把他一脚踢开,那蔺言也太可怜了。   现在杰森不这么想了。   闵盛要是敢骗蔺言,克里斯曼第一个上去咬他。   克里斯曼咬了,那克里斯曼的追随者们为了表忠心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就算闵盛去了中央星,只要霍华德家族施压,除非他真的有什么无可替代的能力,不然照样无处出头。   为了同事操碎了心,杰森摇摇头,拖着封荆的胳膊晃了晃,“那我先把他带去牢房?”   顿了顿,杰森又说:“不行吧,他现在动不了,去了A区死路一条,克里斯曼指不定怎么折磨他呢。”   能进桑德拉的犯人里不存在复仇和意外,全都是主观上想要作恶,因此这些人也更加记仇。   新来的A区犯人按规定要连续五天注射肌肉松弛剂,在这五天里,他们全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封荆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不是桑德拉监狱有史以来第一个二进宫,他是第一个把自己的后路全切断了的二进宫选手。   这五天里只要有任何一个犯人想要对封荆下手,他都无力逃脱。   闵盛摆了摆手说:“监狱长让先把他关进小黑屋,单独一个房间,关五天。”   此话一出,几人都愣了一下,一入狱就喜提五天小黑屋,严安到底是有多不放心他啊。   封荆想笑,但他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只能动动眼珠表达得意的心情。   得意不了多久,封荆被带到了小黑屋,房间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一张冰冷坚硬的铁床上铺了层薄薄的毯子,寒意仿佛能透过皮肤直达骨髓。   封荆被两名狱警抬到了床上,蔺言站在门口,光线从他的背后射进屋子里,只能照亮小片区域。   “他这样会不会不舒服?”门口的少年问。   “他没感觉的。”杰森拍了拍膝盖上蹭到的灰说。   蔺言这才重新笑起来。   封荆艰难的动了动脖子,额头几乎渗出了汗,才终于看清楚光下的人,他在海边和在这里完全是两个模样,小黑屋天然自带的阴森氛围足以让任何人变得阴冷。   哪怕蔺言眉眼含笑,依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他轻轻舔了下唇,试图缓解痛楚,却只是让伤口更加明显的暴露在空气中。   封荆闻到了混杂在霉味中的血腥味。   又浓又重。   有的来自隔壁的房间,有的是这个房间曾经的遗留物,在这混杂发腥的气味中,封荆像狂热的淘金者,一点点抽丝剥茧般将独属于蔺言的血腥味剥离出来。   只是普通的血而已。   不值得他念念不忘。   第一天。   封荆想,今天是第一天。   五天而已,不长,一觉睡过去,一天就结束了。   这么想着,封荆缓缓闭上了眼,耳边有脚步声忽远忽近,没一会儿,他听到了门板闭合的声音——狱警们走了。   真的走了吗?   心怀警惕的男人又等了一会儿,在心里默数了三百个数字,封荆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墙角的方向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封荆神色一凛,脸却偏不过去。   是谁?   居然还有人没走?   他留下来做什么?   “哇,真的好黑啊,我差点撞到墙。”蔺言一边说一边举起终端,屏幕中照出幽幽的蓝光,正对着封荆的脸。   没有注意男人陡然缩紧的眸子,蔺言扭身开了门,只见狱警们去而复返,搬了张桌子和椅子进来,放在距离封荆半米远的地方。   蔺言笑着和他们道了谢,杰森将一个黑皮笔记本递给他,“这种的可以吗?”   “可以。”   蔺言翻了两下,这笔记本多半是从严安的办公室里翻出来的,里面一片空白,但边角里藏着木屑。   杰森点点头,离开前警告的瞪了一眼封荆。   “咔”   们再次合上,蔺言坐到桌前,将终端竖着放在桌面上,接着翻开笔记本,旁若无人的写着什么。   封荆像个空气一样被无视了。   【夏娃:毕业论文主题,观察封闭环境下犯人的情绪变化?】   【夏娃:你还真不白来。】   蔺言嘿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屈指蹭了一下鼻尖,将大致环境描述了一下后,他扭头看向观察对象。   封荆直挺挺的躺在铁床上,当蔺言看他时,他也在看蔺言,即使面无表情,蔺言也感觉到了一股排斥感。   “你很怕我吗?”少年歪着脑袋问。   封荆当然不怕,他手上死过的人比蔺言的工资还多,该害怕的是蔺言才对。   得不到回答,蔺言一手托着下巴道:“肯定答案就眨左眼,否定就眨右眼,懂了吗?”   幼稚。   一边这么唾弃着,封荆一边眨了下右眼。   “我就知道你能沟通!”蔺言高兴的拍了拍手,左手捧起笔记本,又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高兴就眨左眼,难受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封荆接连眨了好几下右眼。   少年被逗笑了,手中写下了一行字,扬起脸说:“你真有意思。”   封荆眨了下右眼。   没意思。   “哦,”蔺言颔首表示理解:“那你真没意思。”   简单的交流完,蔺言将重心放在了记录封荆的状态上,每过两个小时,少年都会摸一遍封荆的脉搏和体温。   慢斯条理的摘下手套,蔺言的手背贴在了封荆的额头上,床冷人也冷,封荆像被撒了盐的雪,蔺言的体温仿佛能把他的血管融化了。   蔺言感受到了男人皮肤上冒起的鸡皮疙瘩,问:“很冷吗?”   这一次封荆眨了左眼。   长期不照光,小黑屋里冷气流窜,蔺言也没法子,他回身写完最后一行字,将外套拢紧,搬着椅子坐到了封荆床边。   “手给我。”   说完蔺言先笑了,封荆根本动不了。   “那我的手给你吧。”蔺言轻轻握住封荆的手指,玩似的一下下摩挲他的指节,从指尖摸到指根,如此反复。   摸着摸着,蔺言奇怪的晃了晃封荆的左手,“你的左手怎么捂不暖啊?”   右手都快成火炉了,左手还在倔强。   因为左手是机械臂啊,封荆暗自腹诽。   下午,药效逐渐流失,封荆感受到了力量的回归,他尝试着动了动腿,只有脚趾可以活动,又试着张开嘴,舌头在口腔里艰难的弯了起来。   他看着床边的蔺言,一言不发。   到了晚上,封荆可以自由的说话了,他依然没有动,就像被锁住的乌龟一样,封荆强迫自己装下去,忍受窄小坚硬的床。   所有狱警里,只有蔺言是他不熟悉、不了解底细的存在,封荆必须付出一点时间和代价将他摸透。   “已经这么晚了吗?”蔺言看了眼终端,抽回手站了起来,温度骤然消失,冷意趁虚而入。   封荆差一点就开了口,但他及时忍住了。   蔺言将笔记本留在了桌上,倚着门对他挥了挥手,笑容满面:“晚安,明天见。”   话落,房门缓缓闭合,最后一丝光线就此消失。   封荆闭上了眼,这一次他真的决定入睡了,寂静包裹着男人的眼鼻口耳,和黑暗一起裹挟着涌入体内。   他叫什么来着?   哦,他叫蔺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黑暗好像更浓郁了,有什么念头破土而出,在封荆的脑海中肆意生长。   他想,他叫蔺言吗?   他又想,是哪个言?炎热的炎吗?   封荆咬破了下唇,他下口极狠,血瞬间流了出来,沿着下巴不断滴落。   舔去一缕血丝,封荆脑中想的却是蔺言的血。   嗯。   没那么疼。   也不热。   第二天,封荆又见到了他。   蔺言带着一个手提箱,里面放满了针管和一个小小的台灯,只有水杯那么大。   “早早早!我来啦,昨晚还习惯吗,有没有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候语结束,没等封荆回答,少年拿起针管,温柔的用另一只手盖住封荆的眼,“稍微有点疼,但是很快就好了。”   如蔺言所说,确实不怎么痛,就是眼皮上温度太高,封荆有些不想再睁开了。   但这不可能。   蔺言移开手后,那片薄薄的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热意很快被驱散。   “今天心情怎么样?有好点吗?”少年又拿起了笔记本,好奇的贴到封荆面前问。   封荆的回应和昨天一样,高频按喇叭似的眨右眼,不像是回答问题,更像是故意气他添堵。   【蔺言:好灵活的眼皮。】   【夏娃:眼皮抽筋了就老实了。】   夏娃总是不吝于攻击蔺言的同事,因为它对自己的同事也是如此一视同仁。   蔺言沉吟了几秒,不知道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紧接着问:“昨晚睡得好吗?”   一点都不好。   封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失眠了,如果不是这里太暗,蔺言一定能看到他眼下的黑眼圈。   昧着良心眨了下左眼,封荆看到蔺言忽的笑了起来。   眉睫下的蓝色变成了月牙。   “那就好,我还怕这床太硬你睡不好呢。”蔺言语气雀跃的说。   封荆睁开双眼,嘴唇紧抿着。   他像是真的病了,嘴里发苦,好似含了一口水银,毒进了五脏六腑,锈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一股难以忍受的腥气。   封荆被自己的血呛到了。   于是那弯弯的笑眼一下子重新睁大了,蔺言慌张的看着封荆脸上的血,从箱子里翻出毛巾,替他一点点擦去。   “应该是杰森前辈打的那一棍子害的,”蔺言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他下手太重了。”   封荆下意识想要眨右眼,下手重的是闵盛,不是杰森,但他的眼皮僵住了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经过这一遭,蔺言也不再问他问题了,一下下隔着被子轻拍封荆的胸口,“睡吧,伤患还是要好好休息。”   就像对待牧闻那样,蔺言总是以温和的态度面对伤者,无论他们有多么罪大恶极,但这不代表蔺言会优待他们。   审判将会在痊愈后降临。   【夏娃:他的精神长期紧绷,过劳了。】   【蔺言:可是他说他昨晚睡得很好。】   【夏娃:我已经给你报了反诈课了。】   蔺言闻言微微鼓起了脸,他真的有那么好骗吗?   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疲惫感便如潮水般上用,封荆很快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时,淡淡的灯光映入眼底。   封荆难受的眯起眼,生理性的泌出眼泪。   已经入了夜,蔺言带来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房间的四个角还是被黑暗笼罩的区域,更加显得这份光多么可贵。   封荆用了半分钟才适应有光的屋子,他眨了眨发涩的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蔺言闻声走来,“你醒了?”   他笑得纯良又无害,一只手拨开封荆的刘海,试了下温度问:“还难受吗?”   封荆眨了下右眼。   这就是难受的意思了。   蔺言苦恼的说:“睡了一觉还不够吗?那我下次给你从医务室拿点药吧。”   紧接着,他问:“睡得好吗?”   和早上一模一样的问题,得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蔺言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看完封荆的回答后,沉默的转身收拾好了手提箱准备离开。   封荆一怔。   这是生气了?   【夏娃:你这就走了?】   【蔺言:他不是没睡好吗?我赶紧走他才能安心睡觉呀。】   蔺言懂的,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人都很有警惕心,旁边有人就睡不着。   这么想着,少年点点头,我真细心!   灯光熄灭前,封荆看到了少年脖颈处有一条细细的银链,末端藏进了制服里。   “晚安。”蔺言说。   下一句话,封荆自己在心里补充了:明天见。   第三天,桑德拉罕见的下了雨。   雨水拍打着墙壁,封荆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也能听到隔壁房间里兴奋尖叫的声音,犯人们欢呼雨水的降临,却忘了雨水意味着什么。   他怎么还没来?   封荆对时间的流逝很敏锐,往常这个时间蔺言已经来了,反常往往意味着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   我很难受。   封荆眨了下右眼。   我很难受。   快过来记录啊。   我难受,蔺言。   整整一天,封荆焦躁的像是蒸笼上的蚂蚁,他迟迟没有等来蔺言,也没有等来灯光。   昨晚的亮色像是梦里的幻觉,以至于封荆发现他已经能够从床上坐起来时都没有感到多么激动。   左眼,右眼,左眼,右眼,他麻木的眨着眼,还像是被注射了药剂一样躺回床上,全身绷直,刻意做出僵硬的姿态。   直到入睡。   雨声渐急,封荆从睡梦中醒来,一条赤尾蜥和他四目相对。   心脏猛地一跳,封荆五指攥紧了床单,关于赤尾蜥的内容在脑海中浮现。   赤尾蜥趴在封荆的胸口,圆滚滚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转,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   “你想咬我吗?”封荆笑了,他捏住赤尾蜥的尾巴,左手缓缓抬起,蓝色的电光沿着手臂划过,“啪”的一声狠狠的击中了赤尾蜥。   “吱!”   赤尾蜥受痛,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断开尾巴,扑到了封荆的肩上,对准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嘶!”封荆眉头紧皱,抓住赤尾蜥的上半身将它扔了出去,那赤尾蜥趴在墙上,一个眨眼就溜了。   封荆捂住脖子,眼前一阵眩晕,毒素在身体里蔓延肆虐,他从床上缓缓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桌边,翻开笔记本,一行行隽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观察第一天,观察对象很爱撒谎,但是没关系,我看穿啦!   他好像很冷,我也冷,我们一起取暖。   终端的光线太暗了,明天带个灯过来吧。】   【观察第二天,观察对象流鼻血了,还有很重的黑眼圈,但是心情似乎比昨天变好了,但是他不愿意承认。   他睡了一天,我也想睡觉。   但是我要上班。   前辈让我注意安全,他说观察对象喜怒无常,目前我观察下来,感觉他见黑白无常的概率挺大。】   一滴鼻血“啪”的落在了桌子上,封荆一手捂住脸,一手用袖子抹干净,转身回到床上躺好。   赤尾蜥的毒液发作起来十分霸道,没一会儿封荆就昏迷了过去。   好痛。   全身都痛。   冰凉的触感贴在脸上,眼皮沉重的打不开,封荆艰难的抖动着睫毛,只觉得双腿酸痛到不能呼吸。   清亮的嗓音在近处响起,他说:“先别急着动,毒素还没散干净。”   封荆瞬间意识到这是蔺言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在涉及生命危险的时候突然放松下来,但事实就是如此。   今天是第四天。   昨天没来的人今天来了,昨天受的伤今天治疗了。   蔺言替封荆包扎好伤口,又给他注射了一支肌肉松弛剂,这才说:“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封荆依然闭着眼。   蔺言疑惑的“嗯”了一声,先用手指探了一下封荆的鼻息,确认他没死后,少年喃喃道:“睡着了吗?”   【夏娃:没有睡,他的呼吸波动不对。】   【蔺言:那他为什么不理我啊?】   【夏娃:实验室里种菌的也不会指望菌理他。】   你说的对。   蔺言完全被说服了,他拿起笔记本,对着床上的封荆画了一幅简笔画,床单成了培养皿,封荆的四肢像丝线一样伸长,中间的身体融化成了一滩水。   【夏娃:这是什么?】   【蔺言:论文插图…吧。】   【夏娃:?】   画的很好,就是不太写实。   自顾自的画完,蔺言双手托着下巴说:“我跟你讲啊,昨天我不是没来吗?因为监狱长回来了。”   每月一日至五日,严安会回桑德拉视察,自从蔺言来了桑德拉之后,罪犯死亡率直线飙升。   虽然之前也不低,但现在死速度的比进来的还快,再这样下去严安就不用开监狱了,直接开殡仪馆更快些。   他将蔺言叫去了办公室单独谈话。   出乎意料的,严安怀里抱着一只足球大小,通体纯白的异兽,它的身体圆溜溜的,眼睛也圆溜溜的,蔺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老板,这是你的宠物吗?”   “当然不是。”   严安摸了摸异兽的脑袋说:“这是我准备带回来放生的喰骨兽亚种。”   “我叫它,深渊巨口。”   好霸道的名字,和长相的关系是?   蔺言垂眸,深渊巨口抬眼,一人一异兽对视了一会儿,那喰骨兽亚种“duang”的一下从严安怀里蹦到了桌面上。   它一躺,腹部就袒露了出来,蔺言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棉花糖一样的手感,蔺言喜欢。   “然后老板就让我去放生它了,可是它不是海洋生物,我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比较好。”蔺言说完叹了口气。   封荆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喰骨兽的亚种怎么可能是白色的,明明长得像个煤炭。   严安被人骗了吧?   蔺言嘟嘟囔囔的说:“我去问了克里斯曼,他说他没见过这么白的喰骨兽亚种,让我送去给青舌海兽加餐,怎么这样。”   封荆动了动唇,他已经能够说话了,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过早的暴露这一点。   如果隐藏的够好,他完全可以在最后一天,借着信息差等待蔺言靠近他的瞬间,一击致命。   没等封荆想好,蔺言突然俯身凑了过来,鬼鬼祟祟的问:“你今天心情怎么样啊?”   左眼,还是右眼?   几秒后,蔺言欢呼了一声,抱着笔记本转了个圈,“你终于开心了!”   这个下午,封荆看到蔺言笑了五个小时,他也看了五个小时,一直到少年离去。   第五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   蔺言没来。   封荆却不打算等第二次了。   从床上坐了起来,男人摸了摸金属门,左手摊开,掌心和冰冷的金属贴合,蓝光一闪而过,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轰——!”    第42章   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其他房间里的犯人, 程北捂着耳朵从床上坐起来,推开辛勤采蜜的室友,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金属门被轰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封荆笑吟吟的矮身一跨就从动里钻了出来。   “总算出来了。”   久违的见到阳光, 男人眯着眼一只手挡在额头, 雨后天空还是灰蓝色的, 阳光并不刺眼, 体感也偏向湿冷。   要不是在阳光下确实能感觉到温度, 他都要怀疑严安是不是把太阳偷了卖了。   隔壁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封荆走了过去, 只听门内的人问:“哥们儿, 你谁啊这么猛?”   封荆一听就听出了程北的声音, 他和克里斯曼结了梁子, 程北是克里斯曼的手下,封荆和程北的关系不言而喻。   笑着敲了敲门作为回应,封荆说:“不记得我了吗, 程北?”   他话音一落, 门内瞬间没了声音。   程北低声骂了一句,乱糟糟的头发被他抓的更乱了。   膈应完程北,封荆这才笑嘻嘻的离开,他对桑德拉的熟悉程度远超蔺言, 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海边。   途中遇到了几个结伴的犯人, 封荆也没闲着,一人给了一下。   里德痛的蜷缩在地, 双眼死死的盯着封荆的背影,他的同伴“呸”了一口血,道:“居然是封荆, 他回来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里德忍着痛问:“你认识他?”   “这狗崽子谁不认识?”同伴撑着地站起来,疼的呲牙咧嘴。   “我去跟霍华德老大报告一下,你要不要一起?”   他是忠心,还是想要借着霍华德报复封荆,里德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婉拒了同伴,等那人走远后,拍拍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着狱警宿舍走去。   他不认识封荆,那和他前后脚进来的蔺言肯定也不认识,要赶紧告诉长官。   海边   海浪跟着海风裹挟着无边无际的孤寂席卷而来,沉闷的天压低,其中潜伏的异兽们好似从未出现过,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活物。   蔺言提着一个金色的鸟笼跟在严安身后,里面是一只纯白的异兽,长得挺可爱,一张嘴就有些惊悚了,严安口中的“喰骨兽”有一口锋利的牙,以能够咀嚼兽骨而闻名。   这只,没有牙。   它的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软黏的肉膜,口腔内壁红得发黑,呈现出一种氧化后的血液的模样,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的是,这只异兽没有四肢,只是一个圆球,但它的皮肤会延长变形,伸出一根近似手臂的组织。   【蔺言:这孩子放生之后真的不会出事吗?】   喰骨兽是低危级异兽,因为体型小且移动速度慢,对人类威胁不大。   但它怎么看都不像喰骨兽啊。   【夏娃:没事,也就是把海兽吃个七七八八而已。】   【蔺言:?】   【夏娃:深渊巨口,名字没取错,它很能吃。】   夏娃只是开玩笑,这只异兽并非水生物种,扔进海里就是死路一条,除非它能够一口气把海水喝干,不然只能给海鱼当饲料。   “老板,其实我们不一定要来海边放生的。”蔺言小跑了两步跟上严安,每一脚都踩在严安的脚印上。   严安停住,扭头看向蔺言:“那你要放哪?”   镜环星除了海洋,就剩下沙漠了,去哪都是死,放海里是立刻死,沙漠还能多活一会儿。   蔺言摸了摸眼下,迟疑的说:“或许,它是沙漠生物?”   【夏娃:你也没放过它。】   【蔺言: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会的吧。   “沙漠?”严安摸了摸下巴,他只是想放生,又不管异兽被放生之后是生死是死。   “也不是不行,但是放生到沙漠里,它不会被炙岩蟒吃了吧?闵盛跟我说最近监狱外看到了炙岩蟒活动的踪迹,还有不少犯人被袭击了。”   严安不说,蔺言都没想到他居然是会看报告的,他还以为闵盛发过去的东西都是人工智能在回复。   【夏娃:别拿人工智能和人比,没工资还加班的活儿都是人在干,我们不做冤大头。】   嗯?   【蔺言: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夏娃:没事,我的底层指令是不做危害使用者的事,口头说点什么无所谓的。】   更伤人了。   人类是不能嘴上不长把门的。   蔺言左脸鼓起一个包,右脸鼓起一个,左右来回交替,像个气不足的气球。   最终,气流从嘴角全部泄了出去,蔺言说:“前几天已经确定了,造成犯人们受伤的确实是异兽,但这只是小事,重点是有不知名人物潜入了桑德拉,并且至今一直在躲藏,我们巡逻期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严安愣了一下,紧接着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他捂着脸说:“有人进来了?”   蔺言点头。   “还没抓到?”   蔺言又点头。   严安深吸一口气,抖着嗓音问:“是记者?”   蔺言摇头,“不知道,克里斯曼说有可能是罪犯同党来劫狱了。”   克里斯曼说了什么,严安是不会听的,他捂着心口说:“要是记者就遭了,桑德拉的内部情况绝对不能被报导出去。”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虐待犯人呢,知道的就要站出来反驳了,桑德拉没有虐待犯人,桑德拉对狱警也这样。   这下是一视同仁的虐待了。   蔺言歪了歪脑袋,严安既然知道桑德拉现在的管理模式有问题,为什么不改呢?   一定要死到临头才来担心吗?   【夏娃:因为要花钱。】   而且不是花一次的钱,以最简单的食堂伙食举例,如果改成每天吃肉,那就是持续性流水席,对于严安这样抠搜的人来说,这和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没区别。   严安咬着大拇指思考了一会儿,问:“停止一切犯人活动,给你们全心全意的抓捕潜入者,多久能抓到?”   蔺言眨眨眼。   我不知道啊。   他才来桑德拉一个月,连监狱地图都还没走全呢,阿巴阿巴了两下,少年说:“狱警才三十多人,按道理,搜山发动千人规模都是正常的,我们桑德拉虽然没山大,但是也不小。”   “而且,”蔺言指了指海面,“要有人留在海边盯着,防止对方跳进海里或者礁石后。”   之所以需要人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桑德拉的科技不够发达,落后程度和低等星有得一拼。   不然也不会发生有人带着炸药通过检查的事。   “这个简单,”严安笑呵呵的说:“青舌海兽不是发-情了吗?我直接买两瓶药倒进海里,让其他异兽跟着一起兴奋起来,如果这样还有人敢跳海,那抓不到他就算了。”   论黑心还得看专业的。   蔺言:“……哇。”   【夏娃:污染海洋环境,电他。】   【蔺言:他是我上司。】   【夏娃:那实习结束电他。】   【蔺言:听你的。】   蔺言抬起手晃了晃笼子问:“老板,那它怎么处理,放海里还是放沙漠啊?”   严安思索了一会儿,眉头缓缓皱起,“我听说喰骨兽的嗅觉很灵敏,用他抓潜入者怎么样?”   蔺言不好说,他觉得这笼子里的根本不是喰骨兽,那嗅觉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举起另一只手,蔺言说:“克里斯曼说喰骨兽没有白色的,老板,您这只是变异的吗?”   克里斯曼说了什么,严安是不会听的。   他指着笼子里安安静静趴着的白色球状异兽说:“你不知道,这可是我从一位大人物手里买到的,我不识货,他还能不识货吗?这一定是喰骨兽,只不过颜色不一样而已。”   大人物?   蔺言眼珠转了转,严安是桑德拉的监狱长,虽然权利不大,但是人脉广,他口中的大人物想必确实来头不小。   【夏娃:猜一手,大人物也是从另一个大大人物手里买来的异兽,发现是假货所以转手卖给了你老板。】   蔺言“哎”了声,低头看了眼笼子,白白软软的异兽趴在笼子底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向上看,模样很是可怜。   严安瞥了眼,道:“别被它的外表迷惑了,我一开始也以为它很温顺,买回来没多久,它就把我的家政机械人给吃了。”   什么玩意儿?   蔺言瞪圆了眼,“吃了?”   不是,这不是重点,蔺言摇摇头,紧接着问:“它吃家政机械人?”   能把金属当零食嚼,怪不得严安认定了它是喰骨兽,但它连牙都没有……严安到底买了什么回来。   蔺言还没想明白,笼子里的异兽仿佛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突然张开嘴对着蔺言哈了口气,一股腥臭味喷了出来。   “唔、”蔺言飞快的捂住脸,手臂一伸将笼子推了出去。   可怕。   严安见怪不怪的说:“好了,实习生,把它放出来吧。”   压力来到了蔺言身上。   少年仰起脸,看看天看看海,看看后退了至少一米的严安,再看看对着他呲牙咧嘴面露凶相的异兽,急需克里斯曼过来救救。   鸟笼很精致,蔺言手指一勾就能打开,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放你出来,你别扑我哦。”   异兽依然保持着攻击姿态,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呼噜呼噜的,蔺言都不知道一个没脖子的球体是怎么发出这种声音的。   【夏娃:动作要快,时机要准,手要稳。】   说的很好,但蔺言是好学生不是超人学生。   “咔哒”   金属门弹了出来,那异兽猛地向外一跳,纯白的体表在地面上滚了一圈,沾上了满满的泥,它兴奋的发出一声怪叫,高高跳起,然后“叽”的一声被抓住了。   “能把这玩意儿当成喰骨兽,严安,你也该去治治脑子了。”   嘲讽的语气让听者眉头紧锁,严安看着身穿囚服的男人,面露惊讶:“封荆?你怎么在这?”   不可能,他现在应该在小黑屋才对,封荆能出来,那小黑屋里的其他犯人呢?如果小黑屋关不住人,那狱警就更拿他们没办法了。   严安微不可查的后退一步,手缓缓捏住了后腰的枪,他的枪法其实不错,所有人都知道严安惜命,为了保住命,他也愿意耗费精力和钱财去学习。   他警惕的盯着封荆,谁料封荆根本没理他,转身望着一脸茫然的蔺言。   今天是第五天,蔺言迟到了。   他说:“长官,你迟到了。”   蔺言“啊”了一声,紧接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你昨天不是受伤了吗?”   少年实在无辜,他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食指点了点封荆的颈侧,那里还裹着一层纱布,已经被血洇成了红色。   “你流血了,”蔺言担忧的问:“没事吗?”   一点血而已,封荆以前为了进军团,什么伤没受过,但他想,蔺言嘴巴破皮了都能喊疼,更何况是被赤尾蜥咬了一口。   确实算是重伤了。   手里的异兽试着挣扎了几下,封荆稍稍用力,它就立刻安静了下去,全身像是一滩软泥,挂在半空中。   蔺言忍不住看了几眼,不儿,怎么这么会欺软怕硬啊?   举起笼子,蔺言说:“你先把它放回来,我带你回小黑屋,我今天的观察日记还没写呢。”   听他的语气,小黑屋不像是专门用来惩戒罪犯的地方,倒像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似的。   封荆有些想笑,不是高兴,而是嘲讽,蔺言怎么能以为他还愿意回那个鬼地方?他作恶可不是为了接受审判,或者在小黑屋里耗费余生。   “长官,您还是自己回去吧,”封荆一手插兜,一手捏着一手晃来晃去,“我把门打烂了,里面关不了人了。”   话落,他如愿看到了蔺言惊讶的神色。   那双弯弯的笑眼睁大后圆溜溜的,和他第一次流鼻血时看到的一样,蔺言的表情很丰富,可惜,在小黑屋里时光线太暗,他没看到多少。   “打烂了?”蔺言视线向下偏了偏,封荆的双手没有丝毫损伤。   【蔺言:他也变异了?】   【夏娃:机械臂而已。】   中央星的机械臂非常昂贵,安装机械臂不但要有人做担保,还需要签署多条合同,使用机械臂进行违法行为将会受到严厉惩罚。   但是。   封荆都进过桑德拉了,还有什么惩罚能吓到他?   【蔺言:现在的机械臂都这么厉害了吗?】   小黑屋的门可是重型金属门,你说砸就砸,那小锤三十大锤八十的从业人员还要不要吃饭了?   【夏娃:他的比较特殊。】   军用机械臂和普通机械臂完全不是一种东西,普通机械臂的根本目的是帮助残疾人,军用机械臂可是被当成战争武器创造出来的。   这也是封荆明知道自己这次回来会被全体犯人针对还敢这么嚣张的原因,他将这次的回归称之为——报复。   至于他的报复对象,首当其冲的就是几年前折断了封荆左手的家伙。   “过来啊,长官,”封荆对着蔺言招了招手,“站这么远,我还以为你怕我呢。”   他笑得不怀好意,双眸阴冷的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但他的长相又很有亲和力,好似笑面虎的具象化。   蔺言舔了下唇边破开的地方,没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封荆对他的态度这么奇怪,但是蔺言也不是傻子,靠近一名没有被戴上电子镣铐的罪犯是十分不明智的行为。   “长官……”封荆笑着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砰!”   男人猛地回过头,侧身避开子弹,他眼神阴鸷的看着举着枪的严安,缓缓扯开唇。   “能让监狱长亲自开枪,我该去S区才对。”   S区人才济济,不需要封荆去增加多元化了。   严安眼睛一闭,直接对准封荆的方向清空弹夹。   “砰砰砰!!”   接连几声枪响,封荆轻蔑的笑了声,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子弹已经对付不了我了。”   蓝光沿着手臂爬动,封荆笑着笑着,突然变了脸,“怎么回事?”   他的机械臂突然失去连接了!   下一秒,“嗤!”的一声,子弹钻进肉中,血花飞溅,封荆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腹部汩汩流出的血,男人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吟。   昨天为了排出毒素,蔺言已经给他放了不少血,再次受伤,封荆眼前一阵阵眩晕,失血过多导致体温流失,从下肢开始身体一寸寸发麻,视线逐渐模糊,连知觉也跟着远去。   他像是断线的风筝,猛地向前跪倒在地。   “哈啊——”   封荆捂着伤口扭过身,看向站在海边的那道身影,蔺言的衣摆在风中飘飞,漂亮的脸变成了一道道重影。   “哇”的吐出一口血,封荆竭力睁大眼,想要看清蔺言的模样,他问:“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哪怕开枪的是严安,封荆的直觉依然告诉他,是蔺言。   蔺言一定做了什么。   他的机械臂是军用最新款,经历过无数测试,性能和稳定性不必多说,不可能突然出问题。   手指抓进了泥沙里,一滴滴血从伤口和口鼻滴落,将沙子黏在一起。   封荆的唇轻轻颤抖着,喉咙发紧,像是在诉说内心的不甘,他仰起脸,沾着血的脸笑起来。   他再一次问:“长官,你做了什么?”   蔺言什么也没做。   是夏娃强行切断了封荆和机械臂之间的联系,但它的权限有限,对于军用器械掌控不了多久,蔺言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废掉封荆的行动力。   轻轻叹了口气,蔺言走到封荆面前,蹲下身从他的手心将一动不动的异兽挖出来,扔进了鸟笼里。   少年用手套擦去封荆下巴上的血,很快,新的血液占据了这片皮肤,擦不掉,蔺言索性就这么按着,柔声问:“很难受吗?”   就像在小黑屋里那样,他抚摸封荆的额头确定温度,记录他的脉搏,而封荆这次却不配合了,他不说话,只冷笑。   蔺言也笑。   托住男人的下巴向上一推,封荆被迫露出了喉咙,白色的纱布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蔺言一扯,纱布立刻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在地面上积聚。   “嘶”封荆吸了口气,纱布被扯开时也带动了颈侧的伤口,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密密麻麻的爬满伤口。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痛楚。   他真的被针扎了。   身体再一次失控,封荆上半身晃了两下后,无力的往前一摔,蔺言扶住他的肩,对着远处看得目瞪口呆的严安笑了笑。   收起肌肉松弛剂,蔺言轻声说:“因为一会儿要去见你,所以我提前带在身上了。”   封荆动了动眼珠,斜过眼却只能看到蔺言的侧脸,天空的昏暗恰到好处,少年只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剪影,发色和瞳色都被吞噬了似的。   看了又看,眼睛都酸了,封荆才反应过来,不是天色抹去了蔺言的颜色,是他。   失血过多,他看蔺言只能看到黑白二色。   封荆试着举起自己的手,却只能无力的垂在身侧,他想要说话,舌头却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他真的是人吗?   封荆一瞬间想。   越过蔺言的肩,他能看到鸟笼里被困住的异兽,于是封荆又一次问:他真的是人吗?   如果他是人,为什么在蔺言面前,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他是蔺言的宠物吗?   封荆又想起了被他杀死的人,那些人在他手里同样无力挣扎,只能绝望的等待死亡。   封荆不会感同身受,他只是浅显的对比了自己与那些人的反应,当他面对蔺言时,他和砧板上的一块肉没什么不同。   被关在小黑屋里的那四天,蔺言随时可以杀了他。   杀人不难,不是吗?   原来如此。   我不是他的宠物。   我是他的猎物。   封荆瞳孔微微颤抖,搭在地上的手指陷进了沙粒之中。   封荆什么也做不了,直到蔺言替他重新裹上纱布,温柔的问他:“难受吗?”   情绪一瞬间有了发泄口,封荆疯狂的眨着右眼,恨不得将眼皮撕下来,给蔺言看看他的痛苦。   难受,难受死了,睁眼看不到蔺言,颈侧伤口撕裂,机械臂突然断接,还有该死的严安。   封荆说不了话,眼神却足够凶恶,这样的眼神在蔺言这里是过不了关的,于是少年又问:“你在瞪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但严安偏偏看到刚才恨不得咬他的头嚼他的骨头的青年慢慢收回了恶意,眼神清澈了许多。   他眨了下左眼,严安不懂,但他推测是“没瞪谁”的意思。   等一下,这对吗?   严安摸了一下脸,想起闵盛之前上交的报告中描述的内容,他本以为那只是夸大,没想到蔺言来真的。   他招的应该是实习生,不是兽医吧?    第43章   昨天刚下过雨, 地上还湿漉漉的,沙子黏在封荆的手指和双膝上,血和沙混杂在一起,颗粒细小却不容忽视。   封荆闭了闭眼, 眩晕感袭来, 剥开脑海中的黑暗,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 世界重新恢复了色彩。   封荆的视线从严安身上移开, 落到面前的蔺言身上,色泽明亮的双眸和发丝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天气中也十分醒目。   他必须承认, 蔺言的脸在哪里都吃香, 同样的, 封荆也明白另一件事, 一个人的外表不能作为内在的具象化。   就像他自己,封荆的脸总是能够让别人卸下防备,他难道是一个好人吗?   定定的看着蔺言, 封荆心中有个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有条蛇在胃袋里翻滚,他想将蛇呕出来,却只是让食道被胃液腐蚀的千疮百孔。   实习生——   严安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实习生,星盗团吗?   发麻的舌头无法动弹, 封荆满腹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不甘的垂下眸子,脸上的痣像是恶意凝聚的眼珠。   蔺言似乎看出了封荆的不对劲, 他垂下脸,发丝轻轻擦过男人的眼睫。   “封荆,”蔺言叫着他的名字, 眼神有些微担忧:“你想说什么?”   【蔺言:他不会要死了吧?】   【夏娃:不会的,他的生命力比你强的多。】   夏娃的机械音比往常多了一层电音,蔺言刚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到了一声“哔”。   【夏娃:充会儿电,稍等。】   【蔺言:?】   相处这么久,蔺言第一次知道夏娃需要充电,夏娃是联邦大学分配给他的人工智能,算是助教,蔺言对它了解并不多。   再次敲了敲,没得到夏娃的回应,蔺言只能将注意力放回疑似快不行了的封荆身上。   不会吧,一枪而已。   克里斯曼和崔堂都活的好好的呢。   封荆想把血吐到蔺言脸上,用腥红色掩盖那灿烂的少年,但他根本动不了,当蔺言问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封荆突然从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砰!”   一个翻身,封荆将少年压在了身下,他的双手按在蔺言的肩上,唇微微的颤抖,骤缩的双瞳在眼白中显得尤为怪异。   蔺言猝不及防,后背瞬间陷进了流沙里,甩干没几天的头发再一次被沙粒入侵,后颈有些凉,湿润的沙碰到了皮肤。   没有急着反抗,他无措的看着封荆的脸问:“你怎么了?”   他居然问你怎么了。   被关进小黑屋,被注射肌肉松弛剂,这些封荆都能忍。   能够不带任何心理负担的杀人,封荆才不在乎监狱待遇好还是不好,他追求的是作恶时的快意。   但蔺言给了他不一样的体验。   四天而已,封荆上一次犯罪,被关在桑德拉足足两年,两年里他受过伤流过血甚至断了一只左手,这么多痛苦都比不过短短四天积累的负面情绪。   封荆喉结滚了一下,长官,您究竟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把我当成乐子?   蔺言奇怪的“嗯”了声,“你还是不能说话吗?”   斜了眼压在肩头的手,少年不舒服的动了动,“我还以为你克服了药效呢。”   当他试着坐起身,封荆的脸就瞬间拉近了,蔺言“呀”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挡在自己的脸前。   呼吸越过指缝落到封荆的脸上,蔺言毫无所觉,嘴里小声的嘟囔着:“吓我一跳,你要是变异到可以免疫药物的程度,今天要被放生的就是我了。”   如果可以,蔺言申请被放生到沙漠。   他不会游泳,也不想下海。   封荆听不懂。   他什么时候会变异了?   男人一瞬间的发狠毫无意义,蔺言轻而易举的将他推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湿润的沙子黏在外套上,没办法,蔺言只能先将外套脱了。   这一刻,封荆终于看到蔺言脖颈处的细链,那比蛇尾还细的项链勾在他的颈上,青色的血管藏在下方,脆弱的能一手折断。   银链一直垂到胸口,尾端是一个十字星形状的吊坠。   被推开的封荆只能无力的仰躺在地上,蔺言苦恼的鼓起一边脸,他拉开封荆的手,手指轻轻抚过男人的腹部。   血淋淋的衣服黏在伤口处,蔺言一摸就沾了一手血。   被封荆突然暴起吓得连退两米的严安缓缓走了过来,一步比一步轻,“实习生,你先送他回小黑屋,放生的事我自己来就行。”   蔺言仰起脸,压在封荆伤口处的手微微用力,“不送去医务室吗?”   “不用,他命硬的很。”   严安了解自己设定的机械人,继续道:“送去医务室也没用,机械人只会让他准备等死或者自力更生。”   以封荆现在动都动不了的架势,自力更生显然没可能。   蔺言迟疑了一下,封荆就这么死了的话,明秋阳的单子是不是白接了?   一手拎着自己的外套,一手将封荆的上半身拉起来,蔺言呼出一口气,只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了,他垂眸扫了眼,封荆腹部的伤口撕裂,血流一股脑的涌出了出来。   “叽!叽叽叽!”   笼子里的异兽突然疯狂的撞击细细的栏杆,嘴里发出了尖细的叫声,圆滚滚的双眼变成了杏仁状。   “叽!!”   尖锐的音色刺得人耳膜生疼,蔺言难受的偏过脸,“它怎么了?”   严安也想知道,他从来没见这只异兽反应这么大过。   “哗!”   海面上突然掀起一阵巨浪,两只青舌海兽浮了上来,竖瞳幽幽的盯着岸边的三人,它们头连着尾缓缓转着圈,海水被卷动,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游鱼无处可逃,全都被吸进了漩涡之中,很快,红色的海水四散开来。   笼子里的白色异兽已经抖成了筛子,它不再叫了,像个融化的棉花糖一样团成一团,双眼一闭将头埋进了身体里。   青舌海兽嘴里衔着一条鱼,一边咀嚼一边用双眸直勾勾的盯着他们,显然,它已经将他们划进了猎物的范畴。   严安不太在意的笑了笑:“没事,它们上不来。”   真的吗?   蔺言有些怀疑,但上司这么说了,一个合格的实习生显然不该反驳,他也回以一笑,将封荆从地上扶了起来。   两人渐渐走远,严安垂在腿侧的食指沿着裤缝摩挲了两下,若有所思的眯起眼。   早在蔺言实习第一天,他就已经和联邦大学确认过了,蔺言确实是他们的学生,不是冒名顶替。   虽然不知道他图什么跑来桑德拉受罪,但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直到现在,严安才发觉,他好像在一堆半吊子中招了个专业的进来。   联邦大学怎么教出来的?   蔺言离开后,青舌海兽看了严安一会儿,无声的重新潜回海面,血色的海水向四周扩散,逐渐淡去。   笼子里的异兽小心翼翼的发出一声“叽”,严安这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他提起笼子晃了晃,只见刚刚还胆小如鼠的异兽立刻凶恶的扑在笼子边缘,嘴巴大张着哈气。   严安笑了,“欺软怕硬是吧?”   跟他真像。   严安也是欺软怕硬的人。   **   扶着封荆走到半途,蔺言遇上了里德和另外几名狱警,他们神色匆匆,一看到蔺言就快步跑了过来。   “蔺言!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蔺言不解的抬起头,“杰森前辈,你怎么跑这么急?”   杰森双手撑着膝盖,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眼一身血的封荆,关心蔺言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我艹,不是,怎么受伤的是你啊?   身后紧跟着跑过来的狱警们也停住了脚步,几人面面相觑,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慌张和震惊。   杰森咽了下口水说:“里德刚刚跑来狱警宿舍,他说封荆袭击了他们,还在监狱里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我以为他从小黑屋逃出来了……”   身后的伊索补充道:“最近几天你不是天天去小黑屋看他吗?我们以为封荆袭击了你,从你口中问出了密码,就赶紧来找你了。”   现在看来,封荆确实逃出去了,但是蔺言没有被袭击。   被袭击的是封荆才对。   撇了眼封荆虚弱的模样和腹部的伤口,伊索暗自腹诽,好好的小黑屋你不待,非要出去受罪。   其他狱警纷纷附和,但每个嘴上说着担忧蔺言的人都不敢和蔺言对视,反而频频看向像个破布麻袋一样动弹不得的封荆,然后不约而同的露出同情的眼神。   小黑屋虽然黑了点,但好歹有吃有喝也不会受伤,封荆是多想不开才要逃跑啊。   里德?   蔺言有些意外,封荆居然还顺手把里德打了?   不悦的拧了一下眉,蔺言看着面前一张张神色略显僵硬的脸,又轻轻笑起来,脸颊微红,“谢谢前辈,你们真好。”   一行人齐齐摇头,“没事没事,应该的。”   再来晚点估计封荆就成尸体了。   “你的外套怎么脏了?”杰森问。   “啊,这个啊,”蔺言皱了下鼻子,不太高兴的说:“封荆刚刚突然发难,我没反应过来,衣服就脏了。”   你只是脏了一件外套,他可是挨了枪子啊!   这话杰森是不可能说的,他同仇敌忾的瞪了封荆一眼,“关了四天也学不会老实。”   说完,杰森立刻收回了眼神,没敢继续看封荆,换了个话题:“那什么……”   杰森摸了摸腰间的警棍,挺直了身板问:“蔺言,你要送他去医务室吗?我来搭把手。”   “不去医务室,”蔺言向上一拉,将封荆滑落的脑袋重新扛回肩头,“我送他回小黑屋,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夏娃:他擅自出逃,还破坏公共设施,估计还要再关一段时间。】   蔺言立刻惊喜的笑起来。   【蔺言:夏娃,你回来啦。】   蔺言的笑容落在杰森等人眼里就变了味,把封荆送回小黑屋是什么非常值得笑一下的事情吗?为什么笑得这么明媚?他看起来好像快死了吧……   任外人胡思乱想,蔺言只顾着和夏娃说话。   【夏娃:嗯,我刚刚去申请了一下延长权限时间,联邦大学没给我通过。】   【蔺言:啊?那怎么办?】   一开始,蔺言选择前往桑德拉实习,校方担心蔺言出事,对他进行了心理素质评级,同时将夏娃分配给蔺言。   夏娃的权限最初只包括了桑德拉监狱中的一切电子物品,但考虑到一些身份特殊的犯人,夏娃的权限也得以升级。   但这是有时限的,一旦蔺言实习到期,夏娃的额外权限也会立刻关闭。   【夏娃:既然我的权限开放时间只有三个月,那你就要当心了。】   【夏娃:犯人们出狱后再来报复你的可能并不是零。】   夏娃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蔺言实习结束后的就业目标是霍华德家族。   谁敢来克里斯曼的地盘上逞凶?   杰森抬起手,想要从蔺言肩上接过封荆,被封荆阴冷的眼神吓退了。   瞪我干嘛,有本事你瞪蔺言啊,看蔺言会不会再补一枪。   虽然这么想,但杰森不会直接说出来,他语气犹豫的问:“就这么送回小黑屋,封荆不会直接死在里面吧?”   蔺言不知道,但严安和夏娃都说不会死,所以他也说:“不会的。”   语气笃定,好像封荆的生死已经完全被他把握在手心。   这下,无论是狱警还是封荆都沉默了,杰森是亲眼见过蔺言怎么对付克里斯曼之流的刺头的,心想这一枪一定也在他的计划之中,点点头没再问。   他能理解,其他狱警不能。   从蔺言手中接过封荆,几人一边搬一边低声说:“不是,这样会不会太不人道了,封荆再小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你跟我们说有什么用,跟蔺言说去啊,我难道还能指着医务室告诉蔺言这是新建的小黑屋吗?”   另一名狱警无所谓的说:“活呗,就硬活,反正他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犯人死亡是正常现象,只要没有发生过于知名的事件导致桑德拉被记者采访,严安不会多问什么。   “要不要跟监狱长汇报一声,趁着他还在桑德拉,过几天就没机会了。”   另一名狱警错愕的看着他,几秒后问:“…你真以为汇报了监狱长就会看吗?”   此话一出,话题立刻从封荆的生死转移到了严安究竟会不会认真办公上。   他们的讨论封荆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既无法加入狱警们的对话,也没办法插嘴中断,只能在心里给狱警们安排死法。   想着想着,封荆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的大脑在催促这具身体陷入休眠状态,方便自愈。   主观意志上的反抗没什么用处,封荆挣扎了一会儿,眼皮还是时不时跑到一起,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蔺言走在前面,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哗然,他转身看去,只见一名狱警抓着封荆的领口晃了几下,而封荆毫无反应。   “他不会死了吧?”那名狱警问。   “没有。”杰森探了下封荆的鼻息说。   “但是再这么拖下去估计真的要死,”伊索说着加快了脚步,“先去小黑屋给他包扎一下。”   距离封荆离开小黑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程北也在门口守了四个小时。   期间,他的蜜蜂室友几次路过,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最后摇摇头找花蜜去了。   程北:“……”   被神经病当成神经病了。   但程北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他硬生生在门口等到了现在,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人很多,脚步声忽轻忽重,程北将脸贴在门上,听到了人声,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犯人们没事不会靠近小黑屋,这群人只有可能是狱警。   “长官…”   桑德拉有很多狱警,但程北断定门外的就是蔺言,除了他,程北想不到第二个能够制服封荆的人。   “门呢?那么大一个门呢?他把门拆了?”杰森绕着门口的大洞走了一圈,忍不住咂舌。   “怎么办啊,杰森前辈,”蔺言也没想到他破坏力这么强,问道:“先把封荆关隔壁吗?”   隔壁?   杰森退后一步,打量了两眼隔壁的房门,“这个门也拦不住他,而且,程北在隔壁。”   就封荆现在这幅样子,程北能直接给他杀了。   又找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几人将封荆抬了进去,再将原本封荆所在的小黑屋里的东西搬到这边。   这房间小了一圈,更加狭窄,也更加潮湿,一股腐败的气息令人心下生厌。   待狱警们离开后,蔺言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昏迷中的封荆,打开笔记本,一目十行的扫过前几天的记录。   【观察第三天,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没能来现场,但是我在监控中看到了观察对象的状态。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伴随着强烈的攻击性,不知道为什么眨了很多次眼,初步推测可能是太无聊导致的刻板行为。   观察对象似乎不喜欢下雨天,我喜欢。   夜里,有一只赤尾蜥袭击了观察对象,他很厉害,但是赤尾蜥毒更厉害,晕过去之前,他偷看了我的笔记。】   【观察第四天,我帮观察对象排了毒包扎了伤口,但是他的态度很奇怪,不是感激也不是憎恶,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观察对象的情况好转了很多,但是那条受伤的赤尾蜥还没找到,不确定它会不会回来报复。   值得高兴的是,观察对象终于眨了左眼,我的努力是有成效的。   继续观察吧。】   今天是第五天。   蔺言抓了转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观察对象越狱失败了。   早在一开始,蔺言想过封荆会不会试着从小黑屋逃出去,就像崔堂为了离开小黑屋故意伤害自己一样,封荆也有可能这么做。   后来蔺言发现他想多了,封荆只会伤害别人。   同样是越狱,封荆选择了代价最小的做法,与之相对的,他会受到加倍严重的惩罚,免得其他犯人也跟着效仿。   不过,谁能效仿的了呢?   在桑德拉可没人会帮他们装机械臂。   合上笔记本,蔺言走到封荆床边,拉着他的左手晃来晃去,机械臂的做工非常精细,摸上去和人类的皮肤没有任何不同,连毛孔都模仿的栩栩如生。   怪不得他之前怎么都捂不暖,原来是假的。   封荆的腰腹处被一圈纱布裹紧,子弹已经被挖了出来,只要后续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蔺言捏着他的手指,一边的脸鼓鼓囊囊的,气流“呼”的吹了出来,“你干嘛给我找麻烦啊,要是严安一枪正中心口,我的观察报告怎么办?”   他说了封荆也听不见,蔺言轻轻打了个哈欠,捏着封荆的手指玩了一会儿,俯下身,靠着床头闭上了眼。   封荆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的转动着。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刚开始甚至没反应过来。   两年前的S区和现在没什么不同,一个心心念念虐杀年轻人的康拉德,一个心比脸黑的尹玉成,一个不知道想活还是想死的褚沙,还有一个要不是后台够硬早就被切成片了的弗朗泽戴维。   哦,封荆转过身,看向牢房里坐着的男人,差点忘了,还有个常年住小黑屋的崔堂。   怎么会梦到两年前的事?   封荆双手插兜,沿着走廊向深处走,一只手从右边伸了出来,褚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两年前的封荆是怎么说的?   稍稍回忆了一下,封荆给了褚沙一个轻蔑的“哼”声,“现在不知道没事,等我杀个S区的,你就知道了。”   念出两年前的台词时,封荆差点笑出声,他没理褚沙,继续向前走,最后停在了S07号牢房。   尹玉成背对着他,像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动静,哪怕封荆重重的踹了一脚金属栏杆,发出刺耳的巨响,他也完全不为所动。   康拉德倒是动了。   他捂着耳朵退到了墙角,目光嫌恶,从封荆身上,他闻到了一股血和人命堆出来的腥味,可以说,封荆的血是康拉德最反胃类型。   “尹老板,”封荆挑起唇,眼神晦暗不明,“来客人了,怎么还睡?”   封荆和尹玉成不认识,他之所以要来S区找尹玉成,仅仅是因为一张名片。   一张封荆在封少校的包里看到的名片。   如果不是锒铛入狱,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名片的主人居然是一名诈-骗犯。   封少校和他怎么认识的?   尹玉成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的秘密?   他这么一喊,侧躺着的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尹玉成翻了个身,被子一掀继续睡,全然把封荆当成空气。   “当啷!”   封荆又是一脚踹在栏杆上,噪音极具穿透力,直直的扎进耳道,把其他牢房里的犯人全都惊动了。   “哪来的神经病,”崔堂拧着眉,双眼残留着熬夜的血丝,看着十分渗人,“他不怕被人套麻袋吗?”   “他怕什么。”   “他就是专门套别人麻袋的那个。”   听了这话,崔堂挑眉:“尹玉成的同行啊?”   “不是,”康拉德说:“B区的人说他单纯图杀人,不图钱。”   B区能得出这个结论,全靠封荆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太过极端,哪怕是程北也不至于路边看到人就动手。   “尹老板,出来吧。”封荆又喊了一声。   他记得后面的发展,如果这场梦和现实完全对应的话,接下来应该是尹玉成为了钱答应和他聊两句。   然后——   封荆咬住牙关,他的本意是趁此机会杀了尹玉成,没想到被尹玉成反将了一军。   尹玉成终于坐起了身,他伸了个懒腰,狐狸眼眯起,上下打量了几眼封荆:“客人?你不像。”   “那我像什么?”封荆笑着问。   “像来找罪受的。”   眼前突然一黑,再次亮起时,刚才的画面消失了,封荆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折断的左臂。   哈啊——梦跳过了最屈辱的画面,却留下了他一生无法忘记的污点。   尹玉成折断了他的左臂。   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封荆从小在军部接受训练,而尹玉成不擅长正面对决,他是个优秀的骗子。   封荆理所当然的被他骗了。   掉以轻心的代价就是失去一只手,封荆不怕疼,哪怕是掏他一块内脏都行,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居然被骗了。   他前半生都在装好人,骗过了封少校,骗过了第三军团的士官们,一直骗到不愿意再装下去,而尹玉成却骗了他。   心口一阵阵发堵,封荆站起身,左手无力的悬挂在半空中,像是一根枯枝条。   眼前一片白茫茫,没有牢房也没有嘲笑他的犯人,封荆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走去,越走越远。   白色逐渐被各种颜色所取代,封荆走着走着,脚步一停,他扭过头,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雾气。   心底有什么声音在催促他,继续向前,前面有他想看到的东西。   “嗤。”封荆发出一声气音,这里只是梦而已,他想看到什么,梦里就该出现什么才对。   前方,封荆走了没几步,周围的环境瞬间变了。   天空像是被撕了一个大洞,暴烈的雨滂沱倾泻,封荆的耳边涌动着震震嗡鸣,雨珠与地面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站在了小黑屋前。   雨水顺着发丝话落,睁开眼都变得困难,封荆呼吸一顿,他知道屋子里的自己在经历什么,黑暗、孤独、焦躁还有赤尾蜥的袭击和中毒后的痛苦。   他要进去吗?   进去陪他,帮他,还是保护他?   封荆又一次笑了,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严安的办公楼,站在楼下等待。   反正死不了,先来看看蔺言。   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全身的衣物都湿了,一股寒意涌入身体,封荆抹了把脸,站到雨水淋不到的位置,仰起头注视顶层的房间。   蔺言现在就在那。   他等了很久,等到雨势渐缓,等到腿都站酸了,终于等到了垂着眸子快步跑下来的少年。   蔺言一只手举在头顶挡雨,一只手提着鸟笼在雨幕中奔跑,澄澈的蓝眸好似平静的湖面,温柔的容纳无处可归的雨水。   封荆连忙跟了上去。   蔺言看不到他,这倒是挺方便的。   他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蔺言是去找他吗?   下一瞬,封荆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然是去找他,这是他的梦,蔺言必然围着他转。   封荆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慢悠悠的走着,但蔺言没有如他所愿,少年目不斜视的走过小黑屋,向着A区的方向行进。   等会儿?   封荆怔在原地,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蔺言说他去问克里斯曼怎么放生喰骨兽……   梦境也要这么写实吗?   咬咬牙,封荆又一次跟了上去。   A区   犯人们早就习惯了在各种时候因为各种原因看到蔺言,他们笑嘻嘻的对少年点头鞠躬,一个说牧闻在睡觉,一个说克里斯曼起床气大。   蔺言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眼尾绽开点点笑意:“别说了,一会儿克里知道了,你们想去医务室吗?”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中没有半点胆怯,一人道:“长官在这,克里斯曼没空管我们。”   他说的是事实,克里斯曼确实没空理他们,蔺言轻手轻脚的走到克里斯曼床边,刚一俯身,克里斯曼瞬间睁开了眼。   一看是蔺言,绷紧的肌肉又放松了下去,男人偏过头问:“长官,您怎么来这么早?”   蔺言另一只手支着下颚,眉眼舒展,唇角的弧度轻轻上扬,“今天监狱长回来,你不知道吗?”   克里斯曼当然知道,他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说:“回来呗,他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蔺言不置可否。   举起手里的鸟笼,他哂笑了下问:“你看看这个,监狱长带回来放生的异兽,他说这是喰骨兽,像吗?”   他甚至不是问是吗,而是问像吗,已经足以说明蔺言的判断了。   克里斯曼扫了眼,眼神讥诮,“尹玉成卖给他的?”   “不知道,”蔺言耸肩:“反正被坑了是肯定的。”   克里斯曼手臂一勾,将鸟笼扔到一边,里面的异兽敢怒不敢言,畏畏缩缩的盘成一团。   “别管它了,长官,我今天要去海边捕鱼,你要不要去看?”克里斯曼一说,蔺言才想起来今天又到了劳动的日子。   他苦恼的抿唇,“我去不了。”   克里斯曼有些不悦,但他压了下去,铁灰色的瞳微眯,“为什么?闵盛不让?”   “不是,是封荆。”   “封荆不让?”克里斯曼张了张嘴,“他还能管到你?”   蔺言都被他逗笑了,“不是,我一会儿要去小黑屋看封荆,没空去海边。”   克里斯曼收敛了表情,他的五官冷峻,不说话时眉宇间萦绕着一股近乎阴鸷的冷意。   但他不会对着蔺言发脾气。   几秒后,克里斯曼缓了神色,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眸子斜斜的看着蔺言的脸,“长官,我们才是朋友。”   “我知道,克里,”蔺言安抚的拍了拍克里斯曼的手背,“下次我会负责监督捕鱼,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好吗?”   下次。   资本家都知道,这是画大饼的常用语句,克里斯曼对无数人用过,现在也被人用到他身上了。   像是怕他不高兴,蔺言双手托腮,十指张开做开花状:“好不好嘛。”   克里斯曼十分受用。   但他还是不忘提醒蔺言:“封荆不是个好东西,你小心点,给他往死里注射肌肉松弛剂,不用担心剂量,死不了的。”   封荆站在蔺言身后,听到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等他处理完尹玉成,就让克里斯曼尝尝苦头。   蔺言抬起一只手,掌心按在克里斯曼的唇上,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在背后说同事的小话。”   同事?   克里斯曼和封荆同时陷入了迷惑。   谁是谁的同事?   【夏娃:你在点我吗?】   【蔺言:别太敏感了,夏娃。】   【夏娃:那我继续去和其他人工智能说你小话。】   【蔺言:?!】   【蔺言:怎么这样。】   【夏娃:放心,我会一视同仁的说所有人的小话。】   完全放心不了。   蔺言搓了搓脸颊,将鸟笼先放在克里斯曼这里,“我先走啦,你记得照顾好它,千万别让它死了。”   “等、”克里斯曼没来得及叫住他,少年已经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克里斯曼捧着鸟笼,手足无措的举起又放下。   他以往的宠物都是烈性异兽,各个体壮膘肥,从来没养过这种小型异兽,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能捏死。   “叽。”   异兽小声的叫了下,怯生生的躲到了距离克里斯曼最远的角落。   克里斯曼和异兽四目相对,双方都感到了莫名的紧张。   小黑屋外   天空被雨水吞噬,密云蒙住了日光,封荆看着半个身子都被淋湿的蔺言,缓缓举起左手。   对准少年的后背,封荆比了个手枪的手势,食指一勾,嘴里发出一声“砰”。   没有血花飞溅,也没有尖叫喘息。   在他的梦里,他连一把枪都变不出来。   封荆嘲讽的勾唇,如果他真的有一把枪,如果那天晚上蔺言真的死在了门口,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封荆会死。   没有蔺言及时赶来给他放毒和包扎,封荆会变成一具尸体。   放下手,男人无声的牵起唇,没关系,反正梦里谁也死不了,再等等,等他醒过来,有的是机会杀了蔺言。   你把我当做猎物。   我也一样。   就在封荆等着蔺言开门时,背对着他的少年突然扭过头,蓝眸警惕的扫了过来,失去笑容的面孔透出一股疏离感。   封荆心下一惊,蔺言看见他了?   不可能,这是梦,蔺言不可能看见他。   那就是他身后有东西了?   封荆扭过头,在他的背后是一片浓重的雾气,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建筑,这雾和他先前梦到的一样。   封荆环视一周,发现除了他在的场景,其他地方都被雾填满了,这大概也是梦境的自我保护机制。   少年沉吟了一会儿,扭回了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轻声嘟囔着:“好冷,狱警制服怎么没有冬装啊。”   “滴”的一声,门开了。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蔺言瞳孔骤缩,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房间里很暗,只能依靠门口-射-进来的光视物。   蔺言急忙打开台灯,对准床上照去,只见封荆脸色惨白的躺到床上,颈侧有两个血洞,血已经凝固了,结成一层血疤,衣服和床单红了一片,地上还有一条赤尾蜥的尾巴。   “封荆?”   蔺言唤了他一声,床上的男人胸膛微不可查的起伏着,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站在门口的封荆也在看自己,原来他那个时候那么狼狈吗?这幅样子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怪不得蔺言一点都不怕他。   封荆忍不住回忆自己被杰森和闵盛一人一棍打晕过去时的场景,他那时是什么模样,看到那一幕的蔺言又是什么表情?   那天他带了眼罩,错过了太多。   他在蔺言面前总是一次次丢脸,无论是被敲晕,被注射肌肉松弛剂,被赤尾蜥袭击,还是被严安枪击,每一次,每一次,封荆永远在受伤,永远处于下风。   见过他最无害的一面,谁还会觉得他能咬死人呢?   闭上眼,封荆靠在门上,听着蔺言在房间里走动,纱布“次啦啦”撕裂,少年不断的呼喊着他的名字,语气中有担忧,也有焦心。   磅礴的雨声都被盖了过去。   在他自己都抛弃了自己的时候,蔺言比他还着急。   封荆听着,鼻尖的血腥味远去,声音也消失了,这片空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又或者,另一种可能。   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封荆的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失血过多而死,死在蔺言面前,很符合他之前的狼狈形象不是吗?   虽然这么想,但封荆的手却扣紧了,他从不甘心屈于人下,更何况,尹玉成和克里斯曼还没死,他怎么能死?   他不会死。   睁眼吧。   封荆告诉自己,他该睁眼了。   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他的身体又一次失去了掌控,手脚无法动弹,语言能力被剥夺,像个提线木偶。   封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又回到小黑屋了。   零零碎碎的回忆在眼前闪过,先是蔺言将他从海边扶回来,再是突然出现的狱警们,毫无疑问,是他们将他抬到这里的。   五感慢慢回归,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封荆扭过头,他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里有个人。   蔺言。    第44章   犯人和狱警共处一室已经足够危险了, 蔺言居然还敢这么毫无戒心的睡过去。   他疯了吗?   封荆咽了口唾沫,喉咙又干又痛,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撇去从指尖一直向上蔓延的麻木感, 有一件事值得高兴。   他能说话了。   漆黑的房间里, 蔺言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 脑袋搁在封荆的枕头边, 双臂交叠搭在床沿上, 陪伴封荆的这些天,蔺言也很累。   再次闭上眼, 封荆十分有耐心的等待着, 等待药性散去, 等待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等待狩猎的那一刻。   耳边的呼吸声又轻又缓,封荆听着听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也不自觉的放慢了, 直到和蔺言同频。   先解冻的是手, 紧接着是脖颈,上半身恢复知觉的同时,伤口处也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痛楚,让他感到一阵难以呼吸, 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的溃烂。   用力咬住下唇, 封荆额头青筋直跳,嘴里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剧烈的喘了几口气, 封荆五指扣紧,出神的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他的身体足够耐痛, 冰冷的刺痛感渐渐随着时间淡去,封荆终于能够松开咬紧的牙关。   冷汗带走了体温,封荆扭过头,看着眼前的漆黑画面,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长官?”   平稳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变化,封荆轻手轻脚的侧过身,一只手撑着床板坐起来,透过那片黑色,他隐隐约约确定了蔺言的位置。   封荆稍稍提高了音量,再一次喊道:“长官?”   这声音似乎又太大了,封荆说完后立刻闭上嘴,静静的等待了片刻,只听蔺言的呼吸断了一瞬,很快再次响起。   这种程度的警惕心,要是那晚遇到赤尾蜥的是他,蔺言恐怕凶多吉少。   衣物摩擦声悉悉索索的响起,封荆伸出一只手,凭着直觉向前伸,指腹碰到了硬挺的布料,再向上,是一片冰冷的金属。   仅仅一碰,封荆就在脑海中补全了画面,狱警制服上零零碎碎的饰品并不难记,他轻而易举的摸到了蔺言的肩,再向上——   温热的皮肤相接,封荆手指一缩,警惕的屏住呼吸,等待了几秒,预想中的突然暴起反抗并没有出现,熟睡中的少年毫无所觉似的,像个会呼吸的漂亮木偶。   封荆勾唇,大胆起来。   低下头,男人的目光森冷异常,他轻声说:“长官,您会为自己的大胆而后悔。”   最后一个字成了气音,封荆的手虚虚的抚上了蔺言的颈,五指搭在他的脖子上,掌心下方,脉搏一下一下的跳动。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温热的血在血管中汩汩流淌。   致命部位被外人触碰无疑令人心惊,睡梦中的少年从喉咙里发出了“唔”的一声,躲避似的向一侧偏头。   但这样微小的挣扎根本不可能挣脱,封荆的呼吸重了些,手指缓缓收紧。   为了防止再一次在蔺言手里吃亏,封荆特意用了右手。   脉搏的跳动变得清晰起来,哪怕封荆看不到蔺言的脸,也能透过他的身体反应去勾勒蔺言的表情。   快点醒过来吧,长官。   再不醒,你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封荆残忍的笑起来,藏在眼睫下的双眸晦涩不清,他抓了抓发烫的脸,眼中逐渐凝聚起危险的神采。   “赫、”   微弱的窒息感惊动了蔺言,他难受的拧起眉,眼睫毛高频率的颤抖着,忽的睁开眼。   “叮!”   就在蔺言睁眼的瞬间,放在床边的终端收到了一条消息,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将两人同时照了进去。   蔺言看到了封荆近在咫尺的脸,双眸蓦地睁大,封荆也如愿以偿的看到了蔺言受制于他的模样。   “长官,您可算醒了。”封荆眼尾下垂,看着十分面善,一笑便瞬间变了副模样,满眼都是恶意。   蔺言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垂下眼,视线扫过封荆的手,略微有些愕然。   “你能动了?”蔺言语气惊讶,紧接着问:“伤口还好吗,没有撕裂吧?”   当他说话时,喉咙处的皮肉也被带动,蔺言每吐露一个字,封荆掌心下方也跟着轻轻的颤抖。   封荆手下更加用力,呼吸急促的扣紧了蔺言的脖子,“别问无关紧要的了,长官,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呼吸不畅,蔺言不适的抿唇,一贯的笑容也消失了。   见状,封荆笑得弧度反而更大了,“长官,怕吗?”   不怕。   有过前车之鉴,封荆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狱警们监视着,比如现在,监控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呢。   一旦封荆真的对蔺言下死手,杰森能立马冲进来给他后脑勺再来一棍子。   伸出一只手,蔺言拍了拍封荆的手背劝道:“你还是先把我放开比较好。”   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完全不把封荆的威胁放在眼里一样,眸光冷冽的男人轻笑了声,手下力道不变,声音讥讽:“好?好在哪?”   “长官,我还没动手呢。”   封荆垂着眼瞧他,蔺言满脸人畜无害,终端的屏幕光倒映着他的眼瞳,里边流淌着一连串的星河。   在生死危急的关头,蔺言为什么还能露出这样平静的表情?   你真的不怕吗?   封荆咬牙,略略俯下身,腹部的伤口被牵动,一股钝痛感蔓延开来,但他依然强忍着,用左手按灭了终端。   光线消失,封荆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不再为少年的表情和态度而胡思乱想。   呼出一口气,封荆问道:“长官,如果我在今晚杀了你,会怎么样?”   黑暗中,蔺言眨了眨眼。   “会死吧?”   蔺言反手握住封荆的左手,向入睡前那样一节一节捏着他的指骨,“至今只有狱警受伤,没有狱警在桑德拉死亡的事,你要是开创了第一例,为了防止后续有犯人效仿……”   蔺言声音一顿,继续道:“老板一定会杀了你的。”   封荆耳鸣了一下,没听清老板二字,却将后面一半听得清清楚楚。   蔺言听到了一声嗤笑,脖颈处的手松了力,而被他握在手心的机械臂也大力的挣脱了出去。   一片黑暗之中,有人的呼吸靠近,一道男声贴着他的耳边说:“砰!”   哎?   蔺言愣了愣。   【蔺言:他已经病的这么重了吗?】   连空-气-枪都玩上了。   【夏娃:童心未泯吧。】   听着更怪了。   不知道蔺言已经在心里给他诊断了一番,封荆说:“长官,我要是真的有枪,你现在已经死了。”   看在封荆伤势未愈的份上,蔺言配合的点点头。   意识到封荆看不见,他补充道:“你说的有道理。”   好敷衍。   封荆不太高兴,手指一勾,从蔺言的衣领下方勾出了那条细细的项链,微凉。   “长官,这是什么?”   蔺言没说话,封荆勾着项链的手指转了转,细细的链子绕在他的指尖。   只要封荆用力,说不定能把它扯断。   少年微微抬起上半身,手指摸到了床边的小台灯,只听“咔哒”一声,房间重新亮了一起来。   淡淡的白光映照在脸上,蔺言笑眼弯弯,耳根处还有淡淡的热意,“我好困…你有什么事就不能等到白天再说吗?”   为什么这么悠闲?   眼皮跳了跳,一股怪诞的感觉涌上心头,腹部的血似乎在毫无顾忌的流淌,封荆一时间无所适从。   灯光下,蔺言发现了封荆被咬破的下唇,扬起眉问:“你怎么也咬破嘴了?”   “我没…”封荆下意识想要反驳,这不能叫做伤,只是小小的破皮流血而已。   但在蔺言眼里,伤口没有大小之分。   “别说话了,”蔺言捂住他的嘴,面色担忧:“你为什么一直在受伤?”   这个问题封荆也想知道。   虽然他自己很爱违背规则,但这些天来,封荆的受伤频率已经超过了桑德拉的任何一位犯人,荣获第一。   他动了动唇,刚想说话,突然喉口涌出一股腥气,“哇”的一声,封荆侧头吐出了一口血,伤上加伤,别看封荆现在还能动,身体早就在安全线边缘徘徊了。   蔺言坐起身,从口袋里抽出帕子,轻轻的按在封荆的唇角,问道:“你还好吗?”   血很快将手帕完全洇湿,封荆一时间眼前发白,甚至分不清落在唇上的温度究竟是来自自己的血,还是蔺言的手指。   是因为他太冷了吗?   封荆有些恍惚,不然为什么这点温度能烧得他皮肉发疼。   封荆听到自己心跳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残留的毒素造成的副作用,脉搏里的血液冷凝后又沸腾。   “没事的,没事的…”蔺言环住封荆的背,脸压在他的肩上,拖长了音节说:“抓紧时间养伤吧,老板说要重罚你。”   蔺言被雨水浸湿的发压住了封荆皮下跳动的脉搏,让他感到微妙的窒息,拉成弦的神经在断开的边缘游移。   封荆笑了声,哪怕全身都已经发出了警报,他也不忘记嘴上讨回利息:“别听他说了什么,严安就是个胆小鬼,只会放狠话。”   他们的姿势像是抱在一起,封荆的脸同样和蔺言的耳朵靠得极近,他一说话,热气就喷在蔺言的耳根,痒痒的。   蔺言想躲开,但封荆无力的身体只能靠着他,不然就会向前倒下。   “就算这样,他总不会不罚你了吧?”蔺言轻轻拍着封荆的后背说:“如果放过你,其他犯人会更加无所顾忌。”   不能给犯人任何机会,不能让他们有任何侥幸心理。   重刑犯们的一次试探造成的后果远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哼。”   封荆嘲讽的笑了声,道:“谁不知道他欺软怕硬,不管他发不发威,有后台的犯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克里斯曼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话说到后半句,封荆几乎没了声音,全身都在叫嚣着痛,他的身体仿佛要碎成一片片肉块了。   蔺言不置可否。   欺软怕硬没什么,反正严安也不管事,只要狱警们按规矩进行奖惩,还是能让犯人们乖乖听话的。   至于封荆这种刺头——他现在的伤势就很好的说明了问题。   蔺言都怕他哪天两眼一闭就这么死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犯人之间都在传什么?”蔺言轻声问。   “什么?”   “他们说我虐待你。”   蔺言有些生气的咬住唇内侧的黏膜,虎牙尖尖戳的发疼,“你说,我虐待你了吗?”   封荆不好说。   蔺言确实替他放毒,替他包扎,确保他能一次次的活下来。   但是,同样是蔺言,给予他最多的痛苦,让他尝遍了挫败感。   等了几秒,蔺言抬起头,手轻轻按住封荆的后脑勺,让他低下脸,呼吸交错,只差一点就蹭到了鼻梁。   蔺言再一次用轻而缓的嗓音问:“我虐待你了吗?”   灯光淡淡的笼罩着蔺言漂亮的眉目,细碎的水色在他的眉间蔓延,薄唇染了绯色,破开的皮还没长回来,笑起来时,那一点深红躁动又惹眼。   封荆喉口发紧,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腥气,熟悉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奔涌,封荆扫了眼蔺言的脸,强行将血咽了回去。   片刻后,蔺言看到封荆眨了下左眼。   少年的眼尾立刻泛起层层荧光,他笑着拥住封荆的肩,从他手里勾回自己的项链。   “我就知道!”   “你真好。”他说。   两人的心口贴在一起时,十字星吊坠也隔着衣物压在了封荆的皮肤上。   铁锈味从心口上升,融进了身体。   **   尹玉成和封清嘉只有一面之缘。   每一个边缘星出身的孩子都有一个名为中央星的梦,他们从小就听着旁人将中央星描述的天花乱坠、遍地黄金,边缘星缺乏的一切,在那里都是在普遍不过的东西。   尹玉成也不可避免的对中央星充满了向往和憧憬,比起环境落后、居民警惕心强的边缘星,中央星的居民才是更和他心意的客人。   有钱了就该去中央星好好享受,抱着这样的想法,尹玉成带着几个做事认真又上进的下属包了个星舰飞往中央星。   人生地不熟的尹玉成一落地就遇到了独自站在星舰站的封清嘉,对方正笑吟吟的弯下腰和小孩聊天。   只一眼,尹玉成就断定,她是他的客户群体。   年纪大又善良,翻译一下就是好骗又性子软,尹玉成立刻走了上去,攀谈了几句后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女士,我会为您解决一切烦恼。”这么说着,青年狡黠的眯起细长的狐狸眼,俊秀的面容十分具有欺骗性。   封清嘉接过名片扫了眼,和蔼的笑了笑:“用不着,我没有那么大的麻烦。”   “那可不一定。”   尹玉成意有所指的说:“您遵礼守法,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女士,万一有一天您就用到了呢?”   这话尹玉成对无数人说过,他们无一例外选择了先收下名片,封清嘉定定的看了他两眼,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彼时的封荆还没有暴露本性,但与他朝夕相处的封清嘉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只不过,她依然对他抱有一丝期待。   待封清嘉走后,手下凑上来问:“老板,你都休假了还这么努力拉生意干什么?”   尹玉成翻了个白眼,“我不拉生意,你们等着喝西北风吗?”   有他以身作则,被他忽悠瘸了的手下们纷纷效仿,充分利用休假时间,甚至赚得比平常还多。   钱当然都流进了尹玉成的腰包,要不是因为规模太大性质太恶劣被执法队盯上了,尹玉成还能再逍遥几年。   他早忘了在中央星的一面之缘,直到封清嘉找上明秋阳。   明秋阳照例跑来S区汇报最近的监狱大事,尹玉成原本还想问问他异兽袭击犯人的事,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听到明秋阳说:“来客人了。”   尹玉成像触发了关键词的机器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栏杆边,双腿一弯,坐在地上问:“什么客人?”   “上次探监的时候,有一位女士拿着你的名片找到了我,她问我,你答应过他的承诺还做不做数?”   这话听着太有歧义,尹玉成回忆了一下,狐狸眼睁开了,“我不记得我还欠过情债啊?”   他尹玉成行的斜坐的歪,除了客人的钱和腰子之外绝不肖想第三件东西,这可是原则问题!   而且,尹玉成暗自腹诽,他都入狱这么久了,真有情债也不至于现在才来找他。   明秋阳摇摇头,“那位女士已经五十多岁了。”   尹玉成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吓。   “我妈?不可能啊,我妈早就不在了。”成天满嘴跑火车的男人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了推销时都说过多少听着情真意切的台词。   江舒游在旁边听不下去,敲了敲栏杆提醒道:“要不你先等这个三句话憋不出屁的酷哥说完呢?”   酷哥:“?”   尹玉成采纳了他的意见,手指朝下,示意明秋阳也坐下:“来,你仔细说说。”   明秋阳和细说这个词天生不搭。   他慢吞吞的说:“一名女士找你杀封荆,报价二十万星币。”   二十万星币,抵得上明秋阳四十年的工资了。   尹玉成想的却是,他什么时候发展过这么有钱的客户,怎么想不起来了,该死,要和大客户多走动培养一下感情啊。   万一大客户去世了没有继承人,他飘零半生,未逢明主,母若不弃,愿拜为…停,不能再想了,越想越觉得亏大了。   身在监狱,尹玉成不但不能和现有的客户深入了解,还不能发展新客户。   见尹玉成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明秋阳问:“老板,接吗?”   “接,必须接。”   尹玉成玩味的挑唇,“杀封荆可真是找对人了,整个桑德拉,我对他的了解最多。”   尹玉成还不知道封荆换了条高性能机械臂,问:“他明天就该从小黑屋出来了吧?到时候你去找他切磋切磋,摸摸底。”   明秋阳微微抿唇。   “不太行。”   “嗯?怎么不行?”尹玉成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明秋阳,“你又和牧闻动手,受伤了?”   不应该啊,据尹玉成所知,自从蔺言来了桑德拉之后,B区和A区的犯人私自斗殴频率大幅度减少,A区要是有人不长眼给蔺言添加工作量,还会被克里斯曼教训。   想到这,尹玉成又问:“你被克里斯曼打了?”   “没有。”明秋阳淡声道。   “今天早上,封荆从小黑屋逃出来了,我听狱警们说,他恐怕要被关好一阵子,磨磨脾气。”   尹玉成“啊”了一声。   “逃出来了?”青年眸光微微凝住,眼中闪过惊讶的光芒。   明秋阳不擅长撒谎,也不可能对他撒谎,尹玉成丝毫不怀疑他的话的可信度,错愕的抹了把脸道:“后生可畏啊。”   崔堂都逃不出来的小黑屋,给他封荆跑出来了,本来就嚣张,以后封荆还不得在桑德拉横着走?   尹玉成掩住下唇,弯起眼问道:“抓回去了吗?”   江舒游也在一旁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抓不回来就好笑了,他还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吧?”   要是狱警们连注射了肌肉松弛剂的犯人都应付不了,那这工资也别拿了,收拾收拾回去养老算了。   明秋阳撇了他一眼,平静的说:“封荆装了机械臂,把小黑屋的门轰开了。”   他用“轰”这个字,把幸灾乐祸的江舒游堵了回去。   他们都知道,能够“轰门”的机械臂,绝对不是常规意义上用来帮助残障人士的东西。   收回视线,明秋阳不忘回答尹玉成的问题:“一枪正中腹部,封荆的血流了一地,被狱警们抬了回去。”   尹玉成好笑的对着江舒游微微颔首,紧接着咋了咋舌,“狱警还真是不留情面。”   “谁开的枪?闵盛吗?”   “他上次不是连克里斯曼都打了,”尹玉成对自己的猜测十分有信心:“也不知道他最近打了什么鸡血,前途都不要了。”   得罪霍华德的事,尹玉成都干不出来。   他只是小小的园区长,一辈子拿良心换钱,可不敢和法泽星的地头蛇比。   明秋阳无声的摇头。   “不是闵盛?”尹玉成挑眉,手指不自觉的握住了栏杆。   “听杰森说,是蔺言。”   这个名字一出来,S区仅剩的四个人都动了,江舒游面色一僵,满脸不可置信。   康拉德幽幽的笑起来,暗红色的眸子戏谑的弯起。   弗朗泽“啊”了一声,又“啊”了一声。   尹玉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耐人寻味的摸了摸嘴角,神色复杂难辨。   明秋阳垂下眼,继续道:“除了腹部的一枪,脖子也受伤了,杰森说,蔺言甚至没送他去医务室,直接关回了小黑屋。”   尹玉成:“……”   不儿,哥们儿这么黑心?    第45章   在蔺言不知道的时候, 他的恶名已经传到了S区,连一向见惯了人心险恶的S区犯人都叹为观止。   明秋阳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和尹玉成说这些,牧闻和杰森打听来的情报基本上共享给了全体A区犯人,哪怕是不善言辞的明秋阳也听了几耳朵。   至于牧闻有没有藏私, 有没有添油加醋, 甚至歪曲事实, 那也和明秋阳无关。   在尹玉成把他的工资升成十年十万之前, 明秋阳是不会花费精力去判断情报的真假的, 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   黑发青年垂下眼,手指摸了一下胸口别着的铭牌, 最近狱警回收了不少死亡犯人的铭牌, 他们有的是死于异兽之口, 有的死于单纯的搏斗。   “老板, 你知道B区和A区最近死了不少人吧?”   尹玉成从蔺言的名字里回过神,目光复杂的笑道:“不是受伤吗?”   “嗯。”   “重伤不治,死了。”   桑德拉医疗条件有限, 三分靠治疗, 五分靠命硬,两分靠天意,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像他们这样的人, 不必考虑什么天意了。   天都容不下他们。   那就只能硬活, 活不下来的就只能饱了海鱼的肚子。   “死了啊…”尹玉成摸了摸下巴,目光遗憾, 狐狸眼凉薄的弯起:“这么多现成的器官都浪费了。”   话锋一转,尹玉成脖子一仰,往栏杆上侧身一靠, 肩膀压在了缝隙之中,问:“只是因为异兽袭击吗?”   这话就别有深意了。   康拉德五指成爪,一下一下捋顺肩头的银发,眼神微嘲,腔调散漫的说:“桑德拉除了异兽,还有能威胁到他们的吗?你不会想说狱警吧?”   狱警是绝对不可能对犯人下死手的,哪怕罪犯们做的再过分也要留他们一条命,程北就是最好的例子。   尹玉成没理他,笑吟吟的挑起唇,手指从栏杆缝隙中伸了出来,隔空点了点对面牢房里的江舒游,“你觉得呢?”   江舒游和尹玉成想的一样。   “早不死人晚不死人,偏偏现在死人,在此之前,异兽们难道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吗?”凤眼上挑,江舒游笑着说。   明秋阳微微歪过脸,视线从江舒游脸上扫过,短短几秒,他重新看向尹玉成:“牧闻说,有外人混进了桑德拉。”   尹玉成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他还说什么了?”   明秋阳蹙眉,“他说狱警已经在排查了,有可能是某个犯人的同伙想要劫狱,也有可能……”   “可能什么?”说话的是江舒游。   “可能是一场蓄意针对。”   这是牧闻的猜测,和明秋阳毫无关系,他淡声复述了一遍牧闻在A区说的话:“除了桑德拉之外,其他星球也有私人监狱,他们比联邦公立监狱更赚钱,管理也更加不透明,桑德拉作为知名犯人垃圾桶,接收了恶名最广,价格最贵的犯人,等于抢了其他私人监狱的生意。”   “其他监狱的老板想要对付严安罢了,现在死的犯人基本都是没后台的,你看克里斯曼,没人敢动他。”   明秋阳说着停了停,只见尹玉成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打击同行嘛,这个他熟。   尹玉成的同行基本都被他拆了,现在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继续,牧闻还说了什么?”尹玉成饶有兴味的掀起眼皮,唇边的笑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不适。   他在算计什么——任何人看到尹玉成都会忍不住这么想。   明秋阳熟练的无视老板,低头看着地板说:“他说这些犯人只是用来练手的,这些人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严安。”   严安每个月的一到五号都会回桑德拉,他的行动轨迹实在太好摸了,正好严安又抠搜,桑德拉只有三十多名狱警,他不可能浪费劳动力让狱警在办公室门口守着。   只要操作得当,杀了严安并不是没可能。   他卷走了最多的利益,被人盯上也是理所当然,他的同行都是黑心老板,买凶杀人甚至不需要过心里那一关。   尹玉成笑了声,从鼻腔中喷出一声气音,“商战,但是严安输了就会死。”   “牧闻还挺懂的。”   伸了个懒腰,尹玉成从地上站了起来,漆黑的眼底透出一股浓重的恶意,“牧闻告诉狱警他的猜测了吗?”   以他的判断,恐怕是没有,毕竟牧闻看起来不像喜欢做慈善的。   当然,就算牧闻长了张和封荆一样无害的脸,尹玉成依然坚持现在的判断,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桑德拉。   果不其然,明秋阳轻轻摇了摇头。   刚想笑,尹玉成眼底泛起波澜,迟疑的握住栏杆又问了一句:“蔺言也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牧闻和蔺言关系怎么样,但是经过之前几次的冲击,尹玉成现在对蔺言抱有十二万分的警惕。   严安能招到他真是烧了高香,这么会玩弄人心的狱警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不知道,”明秋阳说:“牧闻怕误导他,没把这些没有证据的猜测告诉他。”   借口。   尹玉成哼笑一声,“误导?牧闻就是不想告诉他罢了。”   蔺言又不是八岁小孩,牧闻说什么就信什么,他有自我判断的能力,牧闻这谎撒得破绽百出。   “我问你,”尹玉成食指敲了敲栏杆侧面,发出轻响:“严安要是死了,桑德拉会由谁接手?”   桑德拉是私企,当然是严安的亲人,但严安没有在世的亲人了,桑德拉会变成一块肥美的五花肉,谁出价高,谁就能吞下去。   当然,新监狱长会不会也遭到暗杀就不知道了。   静静的听到现在,江舒游听明白了,他挑起眉笑着问:“照你的意思,牧闻和暗处那个不知名人士有牵连?”   “你可以猜的更大胆点。”尹玉成说。   空气瞬间变了味。   江舒游捂住下半张脸,只剩下一双凤眼意味深长的眯起:“是牧闻?”   不是外人潜入,就是牧闻在偷偷摸摸动手。   “嗯哼,”尹玉成笑着看向同样感到惊讶的明秋阳:“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你随便听听就好。”   话虽如此,尹玉成的态度几乎已经认定是牧闻了,他随口道:“帮我开一下门,密码是6024。”   尹玉成第一次向明秋阳透露牢门的密码,明秋阳淡漠的眸震了震,一向表情少的可怜的脸生动起来。   他没问尹玉成想要出来做什么,沉默着输入了密码。   只听一声清晰的轻响,金属牢门向一边撇去,露出一道缝隙,尹玉成轻轻一推,这缝隙便宽阔的足以成年男子自由进出。   踏出牢房,尹玉成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笑容明媚的“yue”了一声。   “一股子霉味,真难闻。”   难闻你还闻?   江舒游待在自己的牢房里,手指拽了下地上的铁链问:“你出去干嘛?也想挨枪子?”   尹玉成扭过头,轻轻笑起来:“要是严安死了,我也想竞标一下监狱长的位置。”   钱,他不缺。   先到先得嘛。   弗朗泽又“啊”了一声。   他这一天天的尽在吃瓜了,不管是牧闻要暗算严安还是蔺言对封荆开枪都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   你是说我的初恋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呃,好人吗?   不是,想起来还有点带感,更喜欢了。   “你现在去凑热闹,牧闻说不定连你一块杀,”弗朗泽看多了电视剧,问道:“你和牧闻谁比较厉害?”   尹玉成没说话,眼神示意弗朗泽看一边的明秋阳。   有明秋阳在,牧闻肯定第一个针对他啊,哪轮得到尹玉成。   把手下当挡箭牌的屑老板笑着说:“大少爷,我要是真吃下了桑德拉,一定早日送您回去。”   弗朗泽眼前一亮,刚露出欣喜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什么,抿着唇摇摇头,声音发闷:“算了,我不着急。”   “嗯?”尹玉成唇角的弧度逐渐加深,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若有所思的问:“您之前不天天喊着要回中央星吗?”   桑德拉的伙食,不把弗朗泽饿死就不错了。   弗朗泽抓了抓亚麻色的卷发,眼神闪烁了两下,“那什么,蔺言还在实习,我等他一起。”   如果严安出事,那就意味着桑德拉不安全,斯科特表哥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把他接走,短时间内,弗朗泽会被严密监视,别说来桑德拉找蔺言了,出门都是个问题。   “哦…”尹玉成微微颔首,似笑非笑的又“哦”了一声,语调拖的极长,光是尾音都能听出其中的戏谑。   他直白的问:“大少爷,你喜欢他?”   “当啷!”锁链撞上栏杆,发出一声尖锐的巨响,尹玉成吸了口气揉了揉耳朵,旁边的明秋阳面色不变,双目却有些恍惚。   酷哥的耳朵没有嘴那么高的防御力。   弗朗泽抓着栏杆,瞳孔放大,说话速度像机关枪:“你怎么知道?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我靠,不是,那蔺言不会也看出来了吧?不是,可是,他没说过…等会儿…”   “别等了,大少爷,”尹玉成一拍手,发出“啪”的声响,表情笃定的说:“他肯定知道。”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弗朗泽的心思,蔺言没点破而已。   弗朗泽失了声,闭上嘴坐回床上,与其说他相信尹玉成的判断,倒不是说他其实心里早就隐隐有所察觉了。   只是需要一个人替他说出来而已。   尹玉成对着他晃晃手,唇角含笑,语气玩味:“大少爷,努力吧,你喜欢的人好像不太好追啊。”   一个多月就把克里斯曼治的服服帖帖,一根棍子一颗红枣玩的那么熟练,如果这些都是蔺言无意识的行为——尹玉成有点心痒。   不知道亲爱的长官有没有兴趣来园区挂个职。   这么有天赋,放在桑德拉浪费了。   弗朗泽白了他一眼,他难道不知道蔺言不好追吗?要他多嘴。   沉默了很久的明秋阳突然开口:“长官和克里斯曼走的很近,你喜欢他,会被克里斯曼盯上的。”   这句话简直就是变相的“克里斯曼喜欢蔺言”,把弗朗泽吓得不轻。   “克里斯曼?”弗朗泽前半生被保护的太好,没见过什么血,来桑德拉之后也有监狱长和狱警的额外关照,从没受过伤。   可以说,他的心性几乎没受到任何磨练。   听到克里斯曼的名字,弗朗泽第一反应是害怕,但很快,傲慢的大少爷重新抬起了头颅:“克里斯曼不是已经被霍华德家族抛弃了吗?等我出狱,克里斯曼还要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尹玉成笑而不语。   是不是抛弃,这不是外人能判断的,克里斯曼的兄长究竟是不是如传闻中所说身患隐疾,他也不知道。   看着这位疑似能够成为他未来客户的大少爷,尹玉成一只手放在胸口,微微躬身:“那就祝您成功吧。”   别输的太惨。   **   前天蔺言带着异兽来找克里斯曼时牧闻在睡觉,今天牧闻早早的起了,还从杰森嘴里挖出了一堆关于封荆的事。   克里斯曼听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记住,满脑子是异兽袭击的事,蔺言说疑似有外人进来了,但他这么多天都没发现任何外人的行踪,太古怪了。   那人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吧?   就算他随身携带了营养液,那他晚上睡哪?   要知道,镜环星的昼夜温差相当大,夜里最冷的时候足足有零下十度,普通人睡外面一晚上能冻醒三次。   想不明白,克里斯曼索性一个人去外面走走,剩下犯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牧闻环顾四周,没看到明秋阳的身影,奇怪的“嗯”了一声。   明秋阳没有交际圈,平日里几乎不会离开牢房,哪怕是放风时间也独自一人,他能去哪?   牧闻拉住一名侃侃而谈的犯人问:“明秋阳呢?”   那犯人被他吓了一跳,听清楚问题后瞬间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找他麻烦,是找明秋阳麻烦,那没事了。   “他去S区了,”犯人想看乐子,笑嘻嘻的说:“应该是去找尹老板。”   尹玉成?   牧闻眸色渐深,明秋阳不属于聪明人的范畴,他适合做一把没有思想的刀,而尹玉成就是那个拿刀的人。   “你觉得,”牧闻弯起眼问:“明秋阳会对尹老板说什么?”   他一说这个,犯人立刻来劲了,“那还用说吗?最近最刺激的不就是封荆回来了!当初可是尹老板亲手把封荆给那什么了,他回来肯定有好戏看!”   “还有呢?”   牧闻问:“除了封荆。”   那犯人也不是傻子,闻出了空气中的不对劲,“呃”了一声,声音不再高亢,甚至有些忐忑的说:“就,关于长官的事?”   蔺言的话题很多,各个角度都能说,如果让犯人自己去讲八卦,肯定三句话离不开蔺言。   牧闻抿唇,松开了犯人的衣领,他的直觉总是很敏锐,比如这一刻。   正思索着,一名犯人突然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从腰部往下全是血,他惊恐的叫喊着:“姚林、姚林死了!他被青舌海兽吃了!”   牧闻面色一变,其他犯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围了过去。   这名犯人也受了伤,腰侧有一道撕裂的口子,边缘发青,围成一圈像是云朵一样的花纹,这是青舌海兽咬伤的特征。   克里斯曼和明秋阳都不在,牧闻就是主心骨,他推开挡在前面的犯人,微笑着蹲下身问:“发生什么了?”   那人咽了口唾沫,神色慌乱的说:“我和姚林已经捕完鱼了,正准备上交给狱警检查,一只青舌海兽突然从海里扑了上来,咬住他的头就拖进了海里。”   这不合理。   青舌海兽体型庞大,靠近浅海有搁浅的风险,怎么会冒险袭击岸上的人类?   “你呢?”牧闻指了指他腰间的伤口:“你不会打算告诉我你从青舌海兽嘴里逃出来了吧?”   咬住就是死,哪有逃的机会。   那犯人眨了眨眼,毫不心虚的说:“我把旁边的人推过去替我死了,应该是B区的,挺面生。”   一众犯人了然的点点头,这就对了。   牧闻没再问,双手插兜走了出去,犯人们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他怎么走了?”   “不知道,难道是去跟长官汇报吗?”   半身血的犯人盯着地面,似乎还没从恐慌中恢复过来,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叫住了牧闻:“牧闻,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青年脚步停住。   他回过身,嘴角噙着笑:“什么意思?”   “前天,克里斯曼说他怕把那只异兽养死,你表现的很奇怪,”犯人道:“你对那只异兽很好奇,明明捕鱼名单里没有你,你还主动去海边,说要看看怎么放生。”   犯人语气怀疑的问:“牧闻,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不必再多说,众人看向牧闻的表情都变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牧闻说什么都未必管用。   牧闻只是笑,“说了这么多,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扫了眼犯人的铭牌,牧闻说:“与其在这里质疑我,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我猜,这块铭牌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回收了。”   话落,A区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牧闻闻声看去,眸子一凝。   穿着囚服的青年扎着个低马尾,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透出精光,他分明嘴角含笑,但就是让人难以生出好感,越笑越让人想要避而远之。   尹玉成。   而在尹玉成身后,是明秋阳和蔺言。   蔺言像是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脑似乎还没彻底开机,尹玉成走,他就跟,一步一顿的像只企鹅。   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哈欠,双手按住脸颊揉搓了几圈,这下清醒过来。   就在二十分钟前,蔺言正缩在床上补觉,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因为半夜被封荆叫醒过一次,十分困倦的蔺言眨了眨眼,再次睡了过去,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两个人隔着门板对骂。   准确来说,是封荆在骂尹玉成,尹玉成笑呵呵的全靠厚脸皮接招,封荆骂了半天都没能破他的防。   但蔺言破防了。   就算他没有起床气也不能这么折腾呀!   从床上坐起来,蔺言推开封荆,虹膜解锁,打开门闪身出去,再“砰”的一声砸上门,防止封荆钻出来。   低气压的少年面无表情的问:“什么事?”   尹玉成扫了眼蔺言后腰别着的枪,退后一步拉开距离,这才说:“长官,我要举报。”   两个字左耳进右耳出,脑袋不清醒的少年根本没理解尹玉成的话,他“嗯”了声,淡声问:“举报什么?”   不得不说,这张皮囊真的很唬人,再加上谣言的加持,尹玉成没看出蔺言迷迷瞪瞪,反而误以为蔺言很生气。   他笑嘻嘻的说:“我要举报牧闻,勾结外人谋害犯人和监狱长,啊,包括最近异兽频频攻击人类的事应该也有他的手笔。”   话落,空气安静了少顷。   尹玉成一次性说了太多,蔺言没开机的大脑转不过来,反应了几秒后宣告失败。   他机械性的点了点头,偏过脸发了个哈欠。   【夏娃:现在你应该说带我去看看。】   蔺言按照夏娃的指示将台词念了出来,尹玉成立刻走到前面带路,倒是和蔺言接触比较多的明秋阳发现了不对。   他落后尹玉成一步,和蔺言并肩走在一起,时不时斜眼瞟一下蔺言,走了一段路程后,他确定了一件事。   蔺言没睡醒。   冷面酷哥都冷不下去了,他小心的推了推蔺言的肩,少年居然完全不晃,稳稳当当的走在路上。   明秋阳:“?”   这也是长官的天赋吗?   直到走到A区,蔺言终于彻底醒过来了,他回忆了一下尹玉成的举报内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等会儿?   谁要谋害监狱长?   牧闻?   【夏娃:恭喜,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蔺言看着牧闻那张熟悉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置信,严安虽然黑心了点,不发工资还放生外来物种,破坏生态环境,但他罪不至死……嗯,等会儿,这个还有待商榷。   但是不管严安该不该死,牧闻肯定是没有权利杀他的。   “长官,你怎么来了?”牧闻无视了尹玉成和明秋阳,走到蔺言身侧,替他将衣领向上拉了拉。   也就是这一瞬间,牧闻撇到了蔺言脖颈处的红痕,毫无疑问,那是人为的。   封荆,还是尹玉成?   眸光浮动,牧闻收回手,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将矛头对准了尹玉成:“尹老板,今天应该不是S区出来的日子吧?”   尹玉成耸了下肩:“你有意见别跟我说,跟长官说。”   “我只是担心您而已,”牧闻虚情假意的笑了笑:“最近异兽很躁动,您受伤了没处治。”   也就是封荆不在这,不然牧闻连他一块儿攻击。   听了这话,尹玉成不但没有回击,反而十分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对,那你要不要向长官解释一下,异兽为什么这么躁动?”   说到最后两个字,尹玉成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比了个手势:“现在也不是发-情的季节,很反常啊。”   他们俩谁说一句蔺言就看向谁,脑袋一左一右的转来转去,唇角笑意分明。   【蔺言:这个比电视剧好看。】   【夏娃:别看了,该你登场了。】   清了清嗓子,蔺言右手一挥,明秋阳立刻弹了出去,一把抓住牧闻的双手向身后一拽,猝不及防被拷住的牧闻笑容一僵。   没空管明秋阳,他看向蔺言,突然明白了什么。   “长官,你也怀疑我?”   这话听着似乎很受伤,但牧闻的表情却十分割裂,他凝视着蔺言的脸,黑白分明的瞳笑弯了。   蔺言眉心微动,摸了摸牧闻的头发,干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在医务室的那天,他轻声说:“我本来不怀疑你的。”   甚至,蔺言将怀疑外人进入桑德拉的事告诉了克里斯曼和牧闻,连明秋阳都没有这个待遇。   “牧闻。”   蔺言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下敛,睫毛扫了下来,澄澈的蓝眸便多了一层阴影。   他念着他的名字,手从发丝向下移动,缓缓按住牧闻的侧脸,“你又骗我。”   青年的笑消失了。   心脏在跳动,早就编好的谎言从喉口滑了下去,刀刃一般割开了食道,不痛,但让人心口发堵。   好吧,牧闻想,骗人是不道德的。   比杀人还不道德。   **   牧闻被押进了审讯室,明秋阳和尹玉成不被允许进入。   尹玉成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勾着唇说:“长官,您最好问问清楚,牧闻的秘密比你想的大。”   “百家狗”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俗话说的好,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相信牧闻的人注定被牧闻反咬一口。   蔺言撇了尹玉成一眼,男人和牧闻有个共同点——一眼就不像好人。   对明秋阳点了点头,蔺言推门走了进去。   审讯室难得在白天接待客人,四面光秃秃的墙壁投不进光,只能靠一盏白炽灯维持。   “长官,”牧闻第二次进审讯室,他不紧不慢的扫了眼蔺言手里的电棍,主动抬起了脖子,“要电吗?”   一成不变的笑容假的可以,牧闻说:“我这次应该能坚持一分五十秒。”   他说的轻松,脊背的肌肉已经不自觉的绷紧了,电击可比捅一刀难受多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被用来威慑犯人。   蔺言没说话,绕着他走了一圈,靴底和水泥地面碰撞,发出规律的“哒、哒、哒”声。   牧闻垂下脸,黑色的制服衣摆从视网膜中划过。   在牧闻的身后站定,蔺言弯下腰,下巴轻轻搁在男人的肩上,暧昧的距离却无法让人产生任何旖旎的心思。   “尹玉成说,异兽暴动和你有关系,你不反驳一下吗?”   牧闻偏头,看着蔺言说:“清者自清。”   【蔺言:你怎么看?】   【夏娃: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好人工智能的回答。   “医务室最近没有少过药剂瓶,唯一一次丢失就是你拿走的那次,前几天我和闵盛前辈在S区外发现了一只被断口的药剂瓶杀死的赤尾蜥。”   蔺言缓声说:“你要怎么解释这个?”   不等牧闻反驳,蔺言继续说:“昨天,我从监狱长那里知道了一个让异兽暴动的好办法。”   “药物。”   直起身,搭在椅背的手上移,蔺言捧住牧闻的脸,让他高高扬起脖子,牧闻的视角受限,为了看清蔺言的表情,他只能竭力后仰。   少年眼神淡漠,蓝眸似漩涡般深不见底。   “在医务室的时候,你表现的对药物很了解。”   蔺言横过电棍,压住牧闻的喉结,“解释一下吧,A74112号。”   一切回到他们初见的那天。   骗子终将为他的谎言买单。    第46章   解释, 有点困难。   牧闻宁可挨上几次电击,用似是而非的话应付审问,然后将这件事草草揭过——吗?   当然不。   牧闻可不是某些恋痛的变态,他脸皮厚, 受了罚也不忘嬉皮笑脸的和狱警搭话, 本质上难道是因为牧闻喜欢受罚吗?   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不喜欢吃苦, 见风使舵是他的强项, 牧闻暂时还没有为了保守秘密而让自己受刑的高尚品格。   说白了, 对方也不过是把他当成好用的狗而已,牧闻吃到了自己想要的, 交易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这叫公平。   牧闻仰着脸, 白炽灯晃得人眼睛疼, 下一秒, 冷白的光被蔺言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头微垂着,面容逼近。   “你这是什么表情?”蔺言问。   牧闻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模样, 是紧张还是一贯的假笑, 或许还要更糟点。   铐在身后的双手捏紧,牧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碰到了电棍,熟悉的痛意仿佛重新回到了身体, 只不过, 这一次他的左臂完好无损。   下颔绷紧又放松,牧闻弯起眼说:“长官, 屈打成招可不符合桑德拉的人道主义标准。”   蔺言唇角上翘,清隽的侧脸线条被身后的白光模糊了,“你说的对。”   “暗杀监狱长也不符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蔺言用食指卷了卷他染的不均匀的金发, “在我来桑德拉之前吗?”   牧闻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神色渐渐放松了下去,眼神无辜的问:“您已经认定是我了?”   蔺言的每一句话都在牧闻确实是异兽暴动的罪魁祸首的前提上,他是如此笃定,以至于牧闻险些被他带偏了。   突然的逮捕和审问打乱了牧闻的节奏,而现在,他清醒了过来,笑吟吟的将脖子向前一伸,压在电棍上问:“长官,只是一个药剂瓶而已,这样的理由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您说医务室没有药剂瓶减少,完全可能是某个外来者带着药剂瓶进入了桑德拉,不是吗?”   平心而论,牧闻的猜测可能性并不是零,但蔺言不信。   “那回答一下我另一个问题吧,牧闻。”   蔺言松开电棍,走到牧闻身前,脚尖勾来另一张椅子,坐到他的正对面,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牧闻扭了扭脖子,对着蔺言露出笑容:“您尽管问。”   “前天,克里斯曼捕鱼的时候,你去做什么?”   “看看海,”牧闻身子向椅背上一靠,道:“之前每次去不是为了捕鱼就是例行检查,我还从来没认真欣赏过海景。”   【夏娃:把他扔下去切身体会一下。】   【蔺言:纯粹的暴力不可取。】   【夏娃:那扔一半。】   作为人工智能,夏娃选择的永远是最高效的解法,如果蔺言真的把牧闻扔进海里,牧闻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背后的人供出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更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一条道。   牧闻只是受利益驱使罢了。   蔺言不知道夏娃所谓的扔一半是什么意思,砍成两半后扔其中一半,还是把下半身浸进海水上半身吊在半空。   但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在蔺言的选择范围内。   他是来应聘狱警的的,不是来应聘刑部尚书。   沉吟片刻,少年上半身前倾,双手交叉支着下巴,“只是看海?”   牧闻微微颔首,表情没有任何破绽,双眸平静的像是一汪死水,说谎多年他早就练出来了,连心跳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囚服下去捕鱼的时候,岸上是有狱警的,牧闻如果有什么明显不对劲的行为,狱警们不可能没注意到。   这就是牧闻这么有底气的原因。   悠哉的翘起了二郎腿,牧闻背在身后的双手动了动,手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他歪着身子问:“监狱的规则里没说不可以看海吧?”   “当然可以。”   蔺言淡声道:“那你知道海边有监控吗?”   牧闻神色自若的颔首,“我知道,您可以去查监控,我确实只是看看海而已。”   “非要说的话,我捡了两个挺漂亮的贝壳,”牧闻想耸肩,被手铐拉了一下,半耸,“长官,你喜欢的话我等会儿送你。”   这次他没撒谎,牧闻早就做完工作了,异兽们已经陷入了非理智状态,接下来只要等严安靠近海边,就可以动手了。   听说蔺言要放生异兽所以他才去海边看一眼情况罢了。   那只异兽胆子小体型也小,甚至不是水生物种,遇到青舌海兽只有死路一条。   遇不上青舌海兽,还是死。   牧闻当时问了克里斯曼一句:“你确定长官说的是放生不是放死吗?”   生的放下去,死的捞回来。   克里斯曼倒是挺无所谓了,他不把人命当命,当然也不会把异兽的命当命,这只异兽只需要在他手上活到蔺言拿回去就够了,至于它之后的命运——   除非送去食堂后厨,不然克里斯曼不会多分一丝好奇心。   听完牧闻的话,蔺言托着下巴的双手放开了,变为了双手抱臂的姿势,笑容在脸上漾开。   “你好自信啊,牧闻。”   蔺言的手指勾住了手臂上的红章带,眉毛拧成了八字,他冲着牧闻眨了眨眼,神色乖巧又无辜:“那我是不是错怪你了?”   “怎么能叫错怪呢,长官,”牧闻立刻高声喊道:“您是被小人蒙蔽了双眼!这不是您的错,是尹玉成和明秋阳为了铲除异己,故意诬陷我!”   “长官,犯人里有坏人啊!”   话落,牧闻似乎也发觉了上一句话听起来怪怪的,迅速改口道:“长官,您身边有坏人啊!”   蔺言眯着眼笑起来,蓝眸中星星点点的绽开欢喜,他脑袋一撇,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食指对着牧闻勾了勾。   牧闻立刻靠了过来,无奈双手被铐在椅背后方,伸直了手臂也依然和蔺言有着两个拳头的距离。   蔺言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化作一片淡淡的阴影,掌心轻抚牧闻伸过来的脸,少年突然捏住了他的脸颊,向下一拉。   “唔、”牧闻皱了下眉,嘴里有些含糊的说:“长官,我又哪里惹您了?”   他这回可没撒谎,真的就是考察一下那只小异兽未来的居住环境而已。   “嗯…”蔺言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长音,手指捏着牧闻的脸上下左右拉了一圈,最后说:“我想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牧闻挑眉:“能不能和封荆一战?”   封荆哪能跟牧闻比啊。   蔺言诚心诚意的夸了句:“你比他强多了。”   松开手,电棍重新架在了牧闻的脸上,对着牧闻陡然睁大的双眸,少年微笑着说:“我说的不是前天晚上的监控。”   “是克里斯曼被闵盛前辈开了三枪的那晚。”   那天晚上,蔺言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着他,但左看右看都没发现那人的踪迹,甚至猜到了非生命能量体上。   他当时并没有怀疑到A区的犯人身上。   一来,克里斯曼刚受伤,闵盛发了狠,所有犯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在这个时候违反规定。   二来,没有动机。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实习生,犯人们尾随他有什么好处?从他本就在地平线上的工资里再淘点土吃吗?   现在想来,那晚偷看他的人恐怕就是牧闻。   【夏娃:理由呢?】   【蔺言:我好看?】   【夏娃:还算合理。】   【蔺言:有眼光。】   牧闻瞳孔一缩,眼白中央的黑色圆点突兀又怪异。   蔺言举着电棍向前,牧闻便只能往后靠,竭力伸长的双臂重新弯了回去,他就像一只栓了绳的狗,往哪都跑不了。   “彭。”   后背撞回了椅背上,牧闻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轻声问:“长官,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不会还留着监控吧?”   让牧闻失望了,还真留着。   蔺言晃了晃终端说:“你要感谢尹玉成,要不是因为他当初骗了狱警逃出监狱,老板也不会咬牙花钱换了新的监控。”   “可以留半年,喜欢吗?”   喜欢。   二手卖了一定很值钱。   牧闻眼神闪烁了几下,没说话。   终端屏幕上,探照灯在海滩边上一圈一圈的照着,夜晚的桑德拉很安静,除了觅食的小型异兽外几乎看不到活物。   蔺言和克里斯曼并肩走在沙滩上,而就在距离他们几百米外,有一道模糊的人影靠着礁石,半个身子都隐没在礁石之后。   他扎着一个小揪揪,非常好认。   “那天晚上,你跟着我们出来了,”蔺言又戳了一下牧闻的脸:“克里斯曼中枪,你居然还敢以身犯险,不怕闵盛前辈给你也来一枪吗?”   侧头避开抵住颈侧的电棍,牧闻无声的笑了下,“富贵险中求嘛,长官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来桑德拉的,至少一半都是为了财。”   只不过他们没得到富贵,一脚踩进了“险”中。   探照灯打着圈从海面上方照了过去,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从光下一闪而过,土拨鼠似的猛地钻回了礁石后方。   这下更加没法说了,整个桑德拉不会有第二个人长着这张脸。   海水涨了潮,牧闻所在的位置并不安全,他将药剂瓶倒光之后就轻手轻脚的跟在了蔺言和克里斯曼身后。   不仅如此。   克里斯曼将蔺言送回宿舍楼的时候,牧闻也在树下远远的看着。   画面在此处定格,蔺言眼尾上翘,“你还想继续狡辩吗,被告先生?”   他的眉目被光线温柔的抹去,牧闻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果断的出卖了自己的合作对象。   “长官,先把电棍拿开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这个道理不?”   就算在这个时候牧闻也依然嬉皮笑脸的讨价还价,蔺言敛眸,手猛地向前一寸,电棍重重的压住了牧闻的喉结。   男人的笑脸瞬间消失了,被迫高高仰起头。   “呃、”牧闻难受的发出一声闷哼,干呕感在喉腔内蔓延,却因为后仰着脸的姿势而被压了回去。   没想到蔺言会突然发难,牧闻张了张嘴,每一次呼吸,窒息感都更加明显,胸口似乎填满了沉重的绒絮,吸不进气,也呼不出气。   审讯室本身就是密封环境,蔺言手上不动,垂下脸问:“难受吗?”   “赫呃、难受,”牧闻十分诚实的说:“长官,我难受。”   他难得这么诚实。   又或者说,牧闻只在不得不诚实的时候诚实。   空气仿佛被一层薄膜隔在鼻腔之外,牧闻定定的看着蔺言的侧脸,从他下垂的睫毛到微微抿起的唇,衣领变成了浓稠的黑色,而蔺言的脸碎成了玻璃。   “哈啊——”   牧闻眼前发黑,“叮叮当当”的拽动身后的手铐,金属和椅子多次大力的撞击,简直就是噪音污染。   窒息感忽的消失了,渴求的氧气争先恐后的涌进了身体,牧闻低着头,干咽了几口唾沫,反而更加刺激了喉咙。   他发不出半点声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灼烧感。   蔺言静静的看着牧闻痛苦的模样,牧闻也在看他,哪怕额头已经泌出了冷汗,哪怕喉咙火烧般发疼,他依然没有将视线从蔺言身上移开。   直到这一刻,牧闻才意识到,蔺言真的生气了。   在他试图用花言巧语和吊儿郎当的态度蒙混过关的时候,蔺言切实的为死去的无辜犯人们感到愤懑。   即使,那些在这件事中无辜的人们实际上也背负了其他命案。   长官是个就事论事的人,哪怕以前犯下了罪,只要现在这件事与他无关,那么他就不会受到任何针对。   片刻后,牧闻终于发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重新恢复语言能力,他的第一句话是:“长官,您真狠心。”   蔺言不觉得。   牧闻间接害死了十多名罪犯,他才狠心。   “一个一个来吧,”蔺言跳过了关于他的心是软是硬的话题,重新将重心放回了工作上,连笑容都显得疏离:“从你第一次对我撒谎说起,仔细回忆一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   “记得像你刚才那样诚实。”   狠心的长官。   牧闻想。   吐出一滩带着血的白泡沫,牧闻抬起头说:“在您来之前。”   早在蔺言来桑德拉之前,牧闻就已经拿异兽试过药了。   至于他的老板嘛,蔺言应该也听说过。   “严安赚那么多,断了别人的财路,被人整是肯定的,”牧闻眼珠向右上方一转,似乎在回忆:“我这个老板啊,来头不小。”   【蔺言:我有预感他一定会说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夏娃:万一他说的是你认识的人呢?】   蔺言认识的人里应该没有能被称为“大人物”的人,非要说的话,他见过背景最大的就是桑德拉的几位犯人了。   【蔺言:那我就去跟他要工资。】   严安死了,他的实习证明谁给啊?   拿不到实习证明,总要拿到工资吧,不然他这一个半月不是白干了?   蔺言扯了扯衣领,“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牧闻看着他,眼神晦暗:“中央星,中江药业。”   中江药业,中央星知名药企,桑德拉医务室里的药就来自中江药业。   这种庞然大物和蔺言没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他之前考虑过去中江药业实习。   中江药业的员工全年高强度工作连转轴不眠不休,经常发生员工猝死或者一睡不醒的事。   蔺言拍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去面试,被对方一句“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成功劝退。   【夏娃:没事,等严安死了,桑德拉被中江药业接手,你也算圆梦了。】   蔺言惊恐的睁圆了眼。   不行,严安绝对不能死!   **   A区   克里斯曼一回来就被大量的信息冲过载了,他坐在床沿,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挂在床边,听着手下汇报刚刚发生的一切,脸上一片空白。   你是说我出去散了会儿步的时间里,尹玉成从S区跑出来了,蔺言来了一趟A区,明秋阳给狱警当狗逮捕了牧闻,异兽暴动又吃了个人是吗?   等一下。   克里斯曼抬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手下,问:“长官来了之后没提到过我吗?”   手下愣了愣,“没,抓完牧闻就走了。”   “一句也没有?”克里斯曼不死心的问。   手下比牧闻诚实的多,这也是他为什么混的没有牧闻好的原因。   他摇摇头,笃定的说:“没有,我全程都在,确定没有。”   旁边的人已经听不下去了,撇过脸不敢再看。   年纪轻轻的怎么光长嘴不长脑子呢?   克里斯曼脸色发沉,换做以往,这名手下不是死了就是残了,一分钟过去,没听到惨叫声,旁边的犯人小心的回过头,只见克里斯曼虽然十分不悦,但始终坐在床上没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明秋阳给狱警当狗就算了,克里斯曼怎么也这么反常?   “老大,”小弟不知道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又说:“我听长官和尹玉成的意思,最近那些事好像是牧闻干的……”   说到后面,小弟的声音低了下去,死在异兽口中的有几个正是霍华德家族的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对这些人下手就等于打克里斯曼的脸,虽然牧闻也不能操控异兽精准打击谁,但克里斯曼在迁怒上也颇有心得。   他要教训谁还用找理由吗?   出乎意料的,克里斯曼没什么反应。   “干呗,”男人不太在乎牧闻做了什么,问道:“长官现在在哪?”   小弟“啊”了一声,回道:“在审讯室,明秋阳和尹玉成也在。”   旁边的犯人露出了然的眼神,克里斯曼一定会跑去审讯室,至于是去做什么,那就不还说了。   所有人都在等,等克里斯曼动身。   如他们所料,克里斯曼确实从床上下来了,然而,他的目标不是审讯室,而是监狱长办公室。   本想看热闹的犯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其中一人抹了把脸,道:“不行,不看到克里斯曼干了什么我今晚睡不好觉!”   这也是大多数犯人的想法,克里斯曼越反常,他们越好奇。   呜呜泱泱一大帮人走到了监狱长办公室楼下,两名守在门口的保镖神色一变,一人摸对讲机,一人举枪,当领头的克里斯曼走近时,两名保镖又停住了动作。   对视一眼,两人鞠了一躬,高声喊道:“二少爷好!”   身后的犯人差点没摔一跤,抓着脑门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我知道霍华德业务广泛,这也太广了。”   “严安知道他的保镖是名誉霍华德吗?”   “不知道吧…知道就好笑了。”   法泽星的地头蛇在各行各业都有涉猎,保镖这一行更不用多说,他们知道怎么杀人,自然知道怎么应对前来刺杀的人,专业对口,业务技能熟练,在业内口碑十分不错,零差评。   克里斯曼一开始也没想到严安的保镖居然是自家人,他微微颔首,命令道:“让开,我要上去。”   保镖们识趣的退开了,左边那人说:“二少爷,你别把他杀了,我们今年的工资还没结呢。”   克里斯曼走的太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楼梯上,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   审讯室外,明秋阳双手插兜靠在墙上,酷哥就是酷哥,哪怕无聊到长蘑菇了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尹玉成弯着腰趴在门上,耳朵紧贴门板,他一边试图分辨审讯室内的声音,一边随口道:“喂,明秋阳,你和蔺言关系怎么样啊?”   尹玉成设想的答案是“一般”或者“还行”。   就算明秋阳一直表现出对蔺言的过多关注,尹玉成也没多想过,蔺言确实值得注意。   中央星来的,年轻又有手段,换尹玉成也想和他多打打交道。   明秋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张嘴就是:“很好。”   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尹玉成听到的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重复了一声:“很好是吧。”   “嗯?”   空气陷入了怪异的静谧之中,尹玉成按着门板站直身体,狐狸眼睁开了,眼珠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才找到一个适合放置的位置。   “很好,是指很好吗?”   问完,尹玉成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说:“我是指,你确定你们关系很好吗?”   或许只是明秋阳觉得他们关系很好,蔺言应该不这么觉得,像他这样少言寡语的类型,蔺言真的能和明秋阳交流起来吗?   明秋阳不解。   尹玉成的态度让他感到奇怪,但明秋阳还是点点头说:“确定。”   好样的。   尹玉成看着这个被他三言两语骗进园区的年轻人,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证明给我看吧。”   “如果这是真的,我就给你加工资。”   此时,审讯室内   蔺言和牧闻一站一坐,蔺言的椅子倒在了地上,被牧闻踩住了一只椅子腿。   翻了翻通讯录,蔺言找到了严安的助理的账号,他是实习生,有什么消息只能通过助理汇报给严安。   【实习生-蔺言:您好,我有事汇报。】   【实习生-蔺言:监狱里有人想要谋害监狱长。】   接连两条消息把坐在办公桌前打瞌睡的助理吓醒了,他手忙脚乱的拿起终端回复消息。   【助理小陈:谁,谁要谋害监狱长?】   几秒后,那边发来了一个名字。   【实习生-蔺言:牧闻。】   呼出一口气,蔺言总算安心了,如果这样严安还能被暗算,那蔺言也没办法了。   收起终端,蔺言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牧闻,对方抬起头,第一次不再用假笑掩盖真实的情绪。   嘴角拉平的牧闻很陌生。   他扯了一下手铐,道:“长官,我都坦白了,您总该放开我了。”   蔺言没放开他,走到牧闻面前,手指勾住牧闻歪掉的铭牌,替他重新别好。   又理了理他乱掉的囚服,少年轻声说:“今晚我会再来一趟。”   灯在头顶工作,牧闻的影子拉长,将蔺言完全包裹,他顶了顶腮帮子,抬着的脸好似要吻上去。   呼吸发烫,在刚刚那段时间里学会了袒露真心的男人又一次回到了伪装的舒适区。   嘴边重新扬起弧度。   他说:“我等您。”   “咔哒”一声门开了。   蔺言出来了。   “长官,怎么样?”   尹玉成第一时间凑了上来,不得不说审讯室的隔音真好,他都这么努力的偷听了居然什么也没听明白。   当初要是有这么好的隔音房间,他也不至于被执法队一锅端了。   蔺言没回答,避开尹玉成伸过来的手说:“你还不回S区吗?”   “再等等,”尹玉成自然的收回手,一字一句的说:“今晚还有好戏看。”   相隔数十米的监狱长办公室   严安手里拿着一支钢笔逗弄笼子里的异兽,“嗷”的一声,钢笔被整个吞了进去,深渊巨口小小的身体抽动了两下,张开嘴吐出一口气。   “嗝。”   别误会,没吃饱。   幸好严安缩手缩得快,不然他还要向封荆打听打听机械臂的购买渠道。   “咚、咚、咚”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没等严安开口,助理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神情凝重,呼吸急促的喊了声:“监狱长,不好了!”   什么不好,严安不悦的拧眉,怎么这么没规矩?   但他对外一直人模人样的,没有追究助理的行为,严安沉声问:“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事说事。”   “刚刚我收到了一名狱警的消息,他说,”助理迟疑了一下,想想自己工资,还是如实道:“他说有人要暗害您。”   严安见怪不怪的摆摆手,他每年雇保镖当然是有原因的,花钱花的不值得等于没赚到钱。   这怎么行?   严安不介意花钱,他不能接受的是钱打水漂了,当然,给实习生发工资属于后者,哪怕被人骂黑心,他也坚定自己的判断。   三个月的实习生,给了工资培养出来了去给别人效力,他又不是慈善家,不做这种给他人做嫁衣的事。   严安随口问:“谁要害我?”   无非就是哪个同行呗,估计这辈子都没亲手杀过鸡,严安可不怵他们。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粗暴的踹开了。   木屑飞舞,把笼子里的异兽吓了一跳,“哇”的吐出了钢笔,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   严安嫌弃的把钢笔用纸巾包起来扔到一边,心下微恼,正想骂又是哪个助理这么不懂规矩,一抬头就看到了克里斯曼阴沉的脸。   我靠,克里斯曼想害我。   大脑宕机时,耳边传来助理发抖的声音:“牧闻,牧闻要害您。”   我靠。   严安坐在老板椅上,表情呆滞。   牧闻也想害我。    第47章   严安早就习惯了白天被人扎小人, 晚上被人挂厕所的日子了,但当克里斯曼暴力突脸的时候他还是发自内心的怂了。   保镖呢?   朕的保镖去哪里了!   虽然他每年年底才发工资,但他好歹发啊,要是保镖因工作而死还能得到一笔赔偿金, 保镖们就算再恨他也不至于和钱过不去吧?   咽了口唾沫, 严安对助了使了个眼色, 助理不愧是打败一众优秀面试者脱颖而出的人才, 这个时候也能迅速理解严安的意思。   扫了眼克里斯曼胸口的铭牌, 助理连忙拉开椅子道:“霍华德先生,您坐, 我去给您倒杯茶。”   克里斯曼没说话, 甚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助理, 高傲的颔首, 翘着二郎腿往旋转椅上一坐。   他个子高,一身肌肉不说,眉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一看就有故事, 只会享乐从来不锻炼身体的严安在他面前像个没发育完全的鸡仔。   哪怕穿着身囚服,脚踝上还扣着一个电子镣铐,克里斯曼依然比严安更像这个办公室的主人。   严安悄悄翻了个白眼。   嚣张什么嚣张,霍华德家族内部竞争的失败者而已, 要不是他哥留了他一条命, 克里斯曼早就死了。   即使这么想,严安面上依然满是笑容, “有什么事情你叫狱警喊我过去就行了,正好医生说我身体亚健康,需要多多运动, 你看这事闹的,还让你特地跑上一趟,哎,这多不好意思啊。”   搓了搓手,严安将桌面上的水果拼盘往前推了推:“别客气啊,你哥把你交给我,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的,把桑德拉当自己家就行。”   还好严安收声收的快,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贤侄了。   从年龄上,他当不起克里斯曼的叔叔,从身份上——登月碰瓷了。   就算克里斯曼真配合他,叫一声叔叔,那克里斯曼的兄长也不认啊。   克里斯曼沉着脸,英俊的面容只给人压迫感,他颠了颠二郎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监狱长一个月就在桑德拉待五天,你这么忙,我怎么能来打扰你?”   “哈哈…”严安干笑了声,没再说话。   早知道有今天,他连五天都不待。   另一边,因为门被克里斯曼一脚踢歪了,只剩下一个边边还勾在门枢上,助理只能侧着身出去。   一抬头,门外又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呜呜泱泱一大帮子罪犯围成一圈将门口的走廊堵了个十成十,集齐了助理这辈子能遇到的所有犯人,包括但不限于连环杀人狂、骗保凤凰男、意外变谋害等。   当助理凝视犯人时,犯人也在凝视助理。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助理僵着脸笑了笑,“那个,各位有何贵干啊?”   不会也是来谋害严安的吧?   “没事没事,”一名犯人主动让开,笑呵呵的说:“你去泡茶,不用管我们。”   其他犯人也附和了几句。   他们不是冲着助理来的,纯粹想看看克里斯曼要做什么,但这群人光是站在这,对助理来说就足够危险了。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的从犯人的夹缝中溜了出去。   几分钟后,助理捧着沉甸甸的茶壶回来,身后跟着一名家政机械人,挨个给A区的犯人们纷发了茶杯和一盘点心。   先前那名犯人挑眉,“严安知道你拿他宝贵的茶叶讨好我们这群重刑犯吗?”   严安一向看不上他们,助理这么做,也不怕丟了饭碗?   助理连连摇头,“这茶叶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来者都是客,监狱长向来大度,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苛责我。”   严安大度可以和克里斯曼善良相依并论。   犯人们没想到他居然能睁眼说瞎话,发出几句唏嘘声。   一人低声道:“严安这狗东西平常过得可真舒坦,身边的人都这么会拍马屁。”   “不把他吹的飘飘然,怎么从他手里抠钱?”   助理假装没听见,走进了办公室,他刚刚已经给保镖们发了消息,预计十分钟内就能将克里斯曼拿下。   办公室内,严安看到助理回来,知道他已经求救了,立刻有了底气,说话也大声了。   理了理衣襟,严安抬起头说:“我好歹也是监狱长,每天很忙的,克里斯曼,你有事就直说。”   克里斯曼对严安所谓的“忙”轻嗤一声,“忙着放生外来异兽?”   笼子里的白色团子抖了抖,从身体里延展出形似手臂的两条白色触手捂住头顶。   严安咳了一声,“克里斯曼,你要是没事就出去吧。”   “我当然有事,”克里斯曼脚一蹬,旋转椅立刻向前滑去,他伸手按住桌子,用命令的口吻说:“我要知道关于尹玉成的事,你把档案给我。”   S区犯人的档案全都属于机密,只有严安可以开放查看权限。   “尹玉成?”严安想了一下才回忆起这是谁,他挥了挥手说:“不行,你是罪犯,这是狱警才能看的东西。”   克里斯曼危险的眯起眼:“严安,你的骨头应该没有我的拳头硬吧?”   严安一拍桌子站起来,厉声道:“克里斯曼!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是监狱长,你居然威胁我?”   他难得这么硬气,心中正洋洋得意,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严安投去询问的眼神,助理立刻凑过来,悄声对严安说:“外面还有五十多名犯人守着。”   多少?   你说多少?   A区一共就六十多人,克里斯曼“啪”一下带来五十多个,这些人身上的命案累起来比严安的还高。   他们一人一刀下来严安都不够捅的。   眼前一黑,严安太阳穴直跳,双手撑着桌面缓了几秒,男人再次抬起头时已经变了张脸。   拉着椅子重新坐下,严安双手交握,十指紧扣搭在桌子上,苹果肌一直顶到眼睛下面,双腿拘谨的并拢。   “克里斯曼啊…”   严安眼睛向下撇,尽量避免和克里斯曼对视,“你知道的,我努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赚点钱补贴家用,让我去世的双亲看看他们平庸的儿子有出息了,所以啊,看在两位老人家的面子上,能不能别太快让我和他们俩团聚?”   造了孽了,早知道这个月就不回来了,在外面逍遥快活不好吗?   严安生动的演绎克里斯曼看都懒得看,他拧着眉敲了敲桌子,道:“尹玉成的档案。”   原则上来说,严安是不能太快低头的,他为难的苦着脸说:“不是我不给,你至少给我个理由吧,你要尹玉成的档案干什么?”   克里斯曼是法泽星人,尹玉成是四等星的,克里斯曼在A区,尹玉成在S区,他们俩进水不犯河水,不应该有什么过节。   严安好奇,笼子里的异兽也悄悄抬起了一根触手,露出圆溜溜的右眼。   克里斯曼重新靠回椅背上,他对其他犯人的过往一向是不在乎的,要不是今天尹玉成突然接触蔺言,克里斯曼才不管尹玉成有什么谋算。   要知道,上一次尹玉成主动接近狱警可是把对方骗的团团转还从狱警嘴里要到了牢房的密码,顺利离开桑德拉。   谁知道这次他又想对蔺言做什么?   掀了掀眼皮,克里斯曼问:“必须要有理由?”   严安点点头,“形式主义,体谅一下。”   克里斯曼挑起唇,笑得有些渗人,灰色的瞳孔闪着冷光:“理由是,我想杀了尹玉成。”   “这个够了吗?”   我靠。   克里斯曼要谋害尹玉成!   严安张了张嘴,震惊之余又有些庆幸,他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倒霉的轮到尹玉成了。   “够了!我这就给你开权限,你等一下,”严安笑起来,眼尾都眯出几条纹,在终端上操作了几下,手高兴的发抖。   几次点歪之后,终端终于收到了一条提示消息,一个文件包发了过来,末尾跟了两个字:机密。   严安将终端递过去,克里斯曼斜了眼笑容满面的男人,对“机密”二字嗤之以鼻。   接过终端站起来,克里斯曼刚要走,突然扭身拿走了桌面上的果盘,在严安怔愣的视线中,强盗似的说:“下次多准备点。”   严安:“……”   是不是真觉得他好欺负啊!   还有牧闻,严安拍了拍桌子,没好气的问助理:“牧闻又是什么情况?”   克里斯曼没发难,拿了尹玉成的档案就走了,那想害他的就只有牧闻了。   助理也不知道内情,他打开终端,将自己和蔺言的聊天记录公开,严安扫了眼,脸色缓和了些。   闵盛和杰森一直在给他汇报蔺言的业绩,严安对这种做事认真又不要钱的免费劳动力十分宽容,哪怕蔺言判断失误,严安也不会怪他。   这不叫判断失误,这叫爱上司心切!   更何况,牧闻那家伙一天天不干人事,被误会也是正常的。   刚露出笑容,严安突然问:“保镖呢?”   十分钟到了,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助理茫然的说:“不知道啊,我通知他们了。”   “去把他们叫来,”严安心下微恼,“工作态度这么差,工资不想要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看乐子的犯人们被姗姗来迟的保镖们驱逐了出去。   犯人们知道他们是霍华德家的,也没爆发冲突,笑嘻嘻的离开了,甚至有人好奇的问了句工资,紧接着遗憾的摇摇头。   最前面的保镖听到了严安的话,流氓气质十足的歪头摊手,“老板,我们也不想这样,要是普通人也就算了,那霍华德家的,我们惹不起。”   严安差点骂出声,但他忍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没有要谋害他的人了,那么保镖就是最危险的存在。   “去,叫狱警过来。”严安挥了挥手,心烦的闭上眼。   助理“嘶”了声,“老板,哪个啊?”   狱警也是低等星出生偏多,各个都是在烂人堆摸爬滚打长大的,助理照样招惹不起。   “就那个新来的,叫他过来。”   严安捏了捏眉心,提醒道:“小心点,避开犯人的耳目。”   据他所知,蔺言和不少犯人起过冲突,尤其是克里斯曼,要是被他知道他叫了蔺言过来,克里斯曼恐怕要去而复返。   助理应了声,一转身又听到严安说:“等等,再拿一个果盘过来。”   **   克里斯曼大摇大摆的来,又大摇大摆的走,他没有去审讯室找蔺言,拿着严安的终端回了A区。   没有严安的生物信息验证,他动不了其他东西,甚至连个通讯都拨不出去,只能看尹玉成的档案。   开屏先是一张大头照,克里斯曼嫌弃的滑了下去,跳过无关紧要的身高体重,直接点开了尹玉成的犯罪记录。   时间跨度非常广,从十三岁到二十六岁,尹玉成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养成系了。   “中央星?”   克里斯曼看到一条记录,眉心一跳,尹玉成去过中央星,并且在中央星待了长达半年的时间。   他做了什么?   要是知道克里斯曼这么好奇,尹玉成一定会主动拍卖自己的过往经历,只不过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好说了。   长了双狐狸眼的男人笑起来更不像好人了,他靠着墙问:“长官,就让牧闻在里面待着吗?”   蔺言在看终端,没听清楚他问什么,疑惑的“嗯”了一声,一抬头,男人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他甚至能看见尹玉成脸上的绒毛。   如果现在是晚上——   【蔺言:好吓人!】   什么恶鬼突脸的即视感。   【夏娃:需要马赛克和圣光服务吗?】   想起那团足以让人双目失明人畜不分的圣光,蔺言看尹玉成又觉得亲切了。   尹玉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顺便加深了嘴角的笑容,竭力提高亲和力。   蔺言眨了眨眼:“你想进去陪他吗?”   少年这话没有任何恶意,就是发自内心的询问,但落在尹玉成耳朵里,就成了夹枪带棍的威胁。   哦豁。   尹玉成先是反思了一下自己哪里讨人嫌了,实在想不出来只能怪牧闻。   “不了吧,长官。”   尹玉成笑眯眯的收回伸长的脖子,一只手托下巴,一只手搭在脸侧,“我可是良民。”   【蔺言:他说他是良民哎。】   【夏娃:他放p。】   【蔺言:不要说脏话。】   【夏娃:他放*——】   夏娃的手动消音毫无用处,蔺言抬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尹玉成一会儿,轻声问:“你认识封荆吗?”   当然认识。   尹玉成和封荆之间能说道的旧怨可不少。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男人已经在脑中预估了无数蔺言可能会问的问题。   蔺言和封荆接触不过几天,以封荆的性子,恐怕蔺言也没讨好便宜,那他特地问这个就耐人寻味了。   尹玉成笑得十分和善,说话却和没说一样:“长官,桑德拉没有人不认识他。”   封荆现在还被关在小黑屋里,蔺言今早被尹玉成叫出来,他一个人呆在里面,指不定把尹玉成骂成什么样了。   蔺言指了指明秋阳,又问:“探监那天,小明同学接了个活儿,你知道吗?”   尹玉成眉毛一挑,长官说话跟谁学的,张嘴就是“活儿”,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自己人呢。   果然环境会影响人。   偷瞄了眼明秋阳,尹玉成不明白他怎么敢说出“很好”的。   不会是和牧闻对比出来的好吧?   “长官,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尹玉成抬手掸了掸肩,“您这样,我要害怕了。”   不理会他夸张的表演,蔺言追问道:“你决定对封荆下手了?”   “这个嘛……”   尹玉成敛眸,笑而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的生意都不干净,说是商业机密也不为过,哪有蔺言问了就答的道理。   明秋阳左右看看,道:“我前两天告诉老板的时候,老板同意了。”   一句话把尹玉成高深莫测的笑容干裂了。   蔺言抿了抿唇,上翘的嘴角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他偷偷给了明秋阳一个赞扬的眼神,心平气和的说:“尹老板,你先别急着赚钱,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如果他还是不知悔改,我就不拦你了。”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尹玉成抬手掩面,“长官,你不会打算感化他吧?”   用什么感化?枪吗?   他还记得明秋阳汇报的情况,封荆都快被弄死了,连回小黑屋都是狱警们抬回去的。   蔺言不适的拧眉。   尹玉成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不是最初里德那种充满侵略性的眼神,而是一种惊讶中带着玩味的感觉。   尹玉成想从他身上找乐子。   换句话说,尹玉成把他当瓜田了。   【夏娃:电他。】   【蔺言:他没有违规。】   规则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不然桑德拉就会变成法外之徒狂欢的场所。   尹玉成不知道自己差点被电了,屈指摸了摸下巴,“长官,我和封荆不算很熟,但我大概能确定一件事,吃过人的狼是养不熟的。”   垂眸,男人看着蔺言的侧脸,光线中隐隐能捕捉到飞舞的白色灰尘,当它们飘到蔺言的眼前,便成了海面上沉浮的泡沫。   尹玉成轻哂,年轻人总是幻想自己能够改变世界,蔺言虽然手段狠点,但也没摒弃天真的念头。   这样的人注定要跌一个大跟头。   显而易见,封荆就是那个泥坑。   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尹玉成笑着说:“长官,您想感化的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他没有跳动的心脏,只有贪婪的、永远无法填满的胃袋。”   你做不到的。   最后一句话不用说出来,尹玉成相信蔺言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定定的望向他,良久后,清亮的眸子眨了一下,不愠也不怒,平静的问:“要和我打赌吗?”   “嗯?”   尹玉成又笑了:“长官,赌博可不是好习惯。”   “既然你知道赌博不好,为什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断定我做不到?”   蔺言看向明秋阳,“小明同学,你还是尽早跳槽吧,跟着一个说话没有依据的老板是不会有前途的。”   尹玉成失笑:“喂…”   当着尹玉成的面说了他的坏话后,蔺言又问:“在你看来封荆是恶狼,那克里斯曼呢?”   少年大约是真的不高兴了,双手环臂靠在门上,手指一下一下蹭着肩上垂落的金属饰品。   尹玉成眼珠动了动,狭长的眼弯起,“长官,您别生气啊,我只是说说而已。”   他暂时不想惹蔺言不快,抬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凑近他的脸说:“封荆也好,克里斯曼也好,他们要么做我的客户,要么做我的商品,我和他们不熟,我的评价没什么参考价值。”   蔺言肩膀一抬,把尹玉成的手晃了下去。   男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自然的重新搭了上来,“听您的,我先不对封荆动手。”   “但是啊,长官,我不动手,有的是人动手,”尹玉成意有所指的说:“封荆得罪的人太多了,是个人都想让他吃点苦头。”   “比如,您刚刚提到的克里斯曼。”   尹玉成给明秋阳投去一个眼神,明秋阳了然,附和的“对”了一声。   干巴巴的对,甚至没有后续。   尹玉成闭了闭眼,安慰自己至少明秋阳很听话,比那些看他入狱就跑路的家伙们好多了。   蔺言眼尾一挑,斜斜的看向尹玉成,双臂依然环在身前,“你真不动手?”   “不动。”   尹玉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明秋阳,“我不擅长打斗,类似的活儿都是明秋阳做。”   “长官,您可以尽管相信我。”   一只手放在心口,尹玉成眼神诚恳,语气温柔的说:“我保证,我会是您在桑德拉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夏娃:他放*——】   下一秒,蔺言就看见尹玉成的脸被马赛克覆盖了。   在尹玉成的视角中,刚才还冷着脸的少年瞬间笑了出来,摄人的蓝眸氤氲着淡淡的光。   这就信了?   尹玉成神色不变,心中却隐隐起了疑,根据他之前得到的情报,蔺言绝对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角色。   只有一种可能——   他在骗我。   好啊,尹玉成想明白了,温柔的眼神更加刻意,似乎要将蔺言的脸印进视网膜,手指却不自觉的捏住骨节。   蔺言恐怕想不到,他早就将他在桑德拉的所作所为了解的清清楚楚。   你骗不了我。   完全处于状况外的明秋阳只能保持沉默。   看不懂,老板在笑什么?   “叮!”   终端一响,蔺言扫了眼弹出的消息框,嘴里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呼。   尹玉成眼睛一瞥,还没看到字就被蔺言的手挡住了,他毫不害臊的摊开手,“我什么也没看到。”   蔺言收起终端,小声的嘟囔了声:“讨厌。”   审讯室门口很安静,蔺言这句话尹玉成听见了,明秋阳也听见了,明秋阳摸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向右跨了一步远离尹玉成。   现在沉默的轮到尹玉成了。   坏了,明秋阳不会真的跳槽吧?   除了他,还有谁会要一个身负案底、不善言辞、工作经验不足的员工?   尹玉成熟练的将pua语录在舌尖过了一遍,稍微安下了心,蔺言又不可能给明秋阳发工资,只要他把胡萝卜吊着,明秋阳就不可能跑。   蔺言奇怪的看了眼突然笑得不见眼的尹玉成。   他一直以为笑容是人类沟通情感的桥梁,怎么有人一笑就不安好心呢?   【夏娃:因为他喜欢过河拆桥。】   人工智能不愧是人工智能,一眼就看透了尹玉成的本性。   “小明同学,你先回A区,至于你,”蔺言斜了眼尹玉成:“尹老板,你自己回S区,还是等我送你回去?”   尹玉成懂了,“长官,你有急事?”   能这么问,尹玉成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蔺言也不瞒着:“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算是桑德拉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吧。”   尹玉成眼前一亮,果断道:“长官,我和你一起。”   终于可以发展新客户了!   **   监狱长办公室,严安左等右等,没等来蔺言,先等来了另一位客人。   来自中央星的执法队成员站在门口啧啧称奇,“监狱长,您这门是什么风格,怪潮的,我在中央星都没见过。”   被人讨债风,没见过就对了。   见过的没几个还能像他一样手脚俱全活的好好的。   助理走上前,将歪倒的门板重新扶好,单看外表,它还是个完整的门。   严安轻声咳嗽了一下,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竹棍一下一下碾过深渊巨口的背部,“长官,你有什么要事咱们尽快解决,我一会儿还有客人。”   “客人?”执法队成员一甩制服外套,大刀阔斧的往待客的沙发上一坐,“什么客人比我还重要?”   在他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以为桑德拉是执法队的后花园吗?   但看在他是执法队成员的份上,严安忍了。   他忍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助理在旁边看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就像严安的理智一样,轻飘飘的溜走了。   额头青筋跳了跳,严安放下竹竿,深吸一口气,再忍下去就成王八了。   他是老油条,一张嘴就是别人想不到的高度:“这个不好比,桑德拉奉行人道主义,人人平等,怎么能因为身份分高低呢?”   不等那人反驳,严安又说:“按照常理,先到先得,我已经为您破了例,让您插队,您怎么还不满足?”   从克里斯曼那受的气严安一股脑发泄了出来,拍着桌子痛心疾首的说:“与其说你们谁更重要,到不如说,您说的事和他的事哪个更重要!我是联邦公民,是监狱长,我冒着被犯人和同伙报复的风险收押了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我要维护联邦的秩序,保证人民生活幸福,长官,你知道你每占用的一分钟,都有多少人受害吗?”   助理和执法队成员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直到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咚”声,三人才从怪异的氛围中解脱出来。   紧跟在“咚”声之后的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墙皮都被带了下来,飞起一阵尘埃,严安抖了一下,差点以为是克里斯曼重新杀回来了。   执法队成员也惊了一下,闻声看去,瞳孔顿时缩了一下,他惊喜的喊道:“蔺言!”   这名执法队成员正是先前押送封荆的、蔺言的学长。   门口,满脸茫然的少年站在原地,他呆呆的举着右手,无措的眸子扫过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最后,蔺言心虚的低下了头,声音轻的像怕吓醒门板的尸体:“我真的没用力。”   碰瓷!这是碰瓷!   虽然这么想,但是事实就是蔺言一敲,门就倒了。   他也变异了吗可恶!   【夏娃:你知道的,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蔺言:夏娃!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夏娃:嗯。】   站在蔺言身后的尹玉成也沉默了。   一个是监狱长,一个是执法队成员,什么叫富贵险中求,发展一个客户白赚十年刑期,谁看了不说一本万利?   尹玉成面不改色的转过身。   冲刺!    第48章   昨晚, 封荆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时候,蔺言暂时离开了一会儿。   老实说,他已经开始起疑了。   封荆的机械臂居然能轰开小黑屋的门,他是中央星土生土长的居民, 他见过很多常年劳作导致身体出现意外不得不更换机械肢体以延长寿命的人。   无一例外, 他们使用的机械肢体和假肢没有任何不同, 仅仅是更加灵活, 反应力更快了而已。   夏娃说, 封荆的机械臂是军用武器,他从哪弄来的?   直觉系开始发力的时候, 其他狱警都只能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全盘托出。   比如, 封荆来自第三军团。   又比如, 那条左臂是被尹玉成折断的。   圆脸狱警满脸后怕的说:“当时封荆的左手手骨都被碾碎了, 中江药业的药物都救不回来,他晕过去之前还说早晚要杀了尹玉成。”   月光如水,蔺言靠在小黑屋的门板上静静的听着, 漂亮的眉目在光下朦胧成一片浅色的光晕。   圆脸狱警自认为没有艺术细胞, 从来没踏足过艺术馆,更没见过那些昂贵的塑像,但他猜它们不会比蔺言更漂亮了。   于是他继续说:“当时我和伊索去抬封荆的时候,尹玉成说封荆的左手已经彻底废了, 还说, 他是看在封女士的面子上才没要封荆的器官。”   蔺言疑惑的挑起一边的眉毛,“封女士?他们认识?”   一个常年流窜在边缘星的诈-骗犯怎么会认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蔺言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封女士也被尹玉成给骗了。   圆脸狱警住了嘴, 屈肘撞了一下旁边的伊索,“他知道,他来说。”   被同事推出来的伊索摸了下鼻梁, 对着蔺言招了招手,“你低头,我悄悄跟你说。”   蔺言不解,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为什么都这么谨慎?   俯身,蔺言将脸凑过去,配合的压低声音,用断断续续的气音说:“前辈,你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除了蔺言,桑德拉基本都知道了,他根本无处可告。   伊索也用气音回答:“封女士是第三军团的少校,尹玉成得罪不起。”   蔺言土拨鼠一样猛地后仰,脑袋晃了晃,像是要把刚刚听到的内容从耳朵里甩出去。   “可是,不是,”蔺言说不出话,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最后吐出一口气问:“那封荆怎么进桑德拉了?”   不是蔺言刻板印象,但是这种特殊背景的犯人基本都会送去专门的监狱,轮不到桑德拉这样的私企接手。   “还能因为什么,别的监狱关不住他呗,”杰森插话道:“除了桑德拉,谁都不收这种只会找麻烦不会创造价值的家伙。”   都说垃圾是放错位置的宝藏,封荆以一己之力证明垃圾就是垃圾,在哪里都是垃圾。   蔺言本来还拧着眉头,想起S区的其他犯人,又释然了。   杰森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而且,封荆两次被判到桑德拉都是封女士默许的,我记得几年前封女士来探监的时候封荆差点把玻璃墙砸碎。”   关系不好吗?   那就更奇怪了。   一边委托明秋阳救他的儿子,一边默许封荆被判进桑德拉,封女士怎么会做这么矛盾的事?   思考中蔺言进入了一种放空的状态,无意识咬了下唇,虎牙擦过破皮的地方。   他轻声吸了口气,捂着嘴说:“上次探监的时候封女士又来了,还找明秋阳照顾封荆,杰森前辈,你怎么看?”   杰森目瞪口呆的看。   “找明秋阳?”   几个狱警都不可置信的互相看了几眼,纷纷否认道:“怎么可能,明秋阳可是尹玉成的手下,封荆恨不得把尹玉成拆骨吃肉,对明秋阳也是一样的态度。”   找明秋阳照顾封荆,一见面估计就得打起来。   杰森到底是五等星出来的,一听就发现了端倪,他“嘿嘿”一笑,手臂搭在蔺言肩上说:“哎呀,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照顾,在监狱里可以理解成不同的意思。”   “有的时候,不少富豪受害者的亲属都会花点钱,让我们对某个犯人特别关照一下,这个关照,就是针对的意思。”   蔺言目光微微一顿,露出惊讶的表情,“也就是说,明秋阳其实要针对封荆吗?”   杰森又摇了摇头,“明秋阳哪里会针对人,他听尹玉成的,尹玉成嘛,他喜欢一劳永逸,既然封女士不介意,那他肯定选杀了封荆。”   杰森猜的不算全对,要杀封荆的不是尹玉成,是封清嘉,但从结果来看,也没什么不同。   想起封荆的超绝武装机械臂,再想想尹玉成的体格,蔺言陷入了沉思。   “尹玉成很厉害吗?比小黑屋的门还硬?”   杰森被他问的说不出话,尹玉成要是比门硬,早就一路撞着墙逃出去了,还骗狱警干嘛?   在蔺言的右手边,另一个房间里,程北熬着大夜不睡觉,眼下挂着黑眼圈试图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蔺言离得有些远,他们又刻意放轻了声音,程北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清。   蜜蜂室友翻了个身,床板发出的吱呀声更是遮住了一切。   程北深吸一口气,转身抓住了室友的头发往墙上一砸,“砰”的一声,屋子里彻底安静了。   当然,程北没有忘记蔺言的教导,他俯身掐住醒来的室友的脸,看着对方惊恐的表情和不断流血的额头,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礼貌。   要有礼貌。   “对不起,你太吵了,我一时没忍住。”   毫无诚意的道歉等于威胁,室友两眼一闭,装作晕了过去。   “哼。”   程北松开男人的头发,转身回到门前,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狱警们各自离开了,只剩下蔺言还留在小黑屋门口。   程北喉结滚动了一下,隔着门轻声喊道:“长官。”   门外的动静消失了。   程北低头擦了擦手背上溅到的血,又喊了一声:“长官。”   几秒后,程北听到了蔺言的声音,对方似乎已经找到了他的房间,双手按在门板上,小声问:“程北?是你吗?”   程北兴奋的额头冒汗,隔着门,掌心与掌心相贴,他压着声音说:“长官,我后天就可以出去了。”   程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特地提这么一嘴,狱警那边都有各个犯人出来的时间表,蔺言恐怕比他记得还清楚。   但程北就是想说。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少年惊喜而雀跃的声音:“太好了,那我后天来接你。”   一转眼,日子就到了,然而蔺言现在正在思考怎么应对这扇脆弱的门。   身后尹玉成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蔺言双脚扎根了似的站在原地,头顶传来一声夸张的笑声。   严安完全没提门的事,双手拍了拍,“进来进来,蔺言是吧,年轻人别那么拘谨,来,认识一下,这位是中央星来的长官。”   他听到那执法队队员脱口而出的名字,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对啊,蔺言是中央星来的,执法队总部也在中央星,他们之间有交集完全合理。   转了转眼珠,严安将果盘向外推了推,招呼蔺言道:“来,尝尝银曲星的奇月果,这玩意儿坏的快,我花大价钱让人运过来的。”   比碰瓷更可怕的是什么?   一个抠搜了一辈子的铁公鸡突然对你示好。   蔺言站在门口,余光斜了眼走廊,尹玉成没跑多远,站在几十米外看他,捧着茶点的家政机械人从尹玉成身旁穿过时,他还顺手拿走了一块蛋糕。   不是?   你怎么拔铁公鸡的毛啊?   收回视线,蔺言看了看苹果肌堆到眼底的严安,又看了眼收起了嚣张的坐姿,双腿并拢腰背挺直的学长,最后看向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助理。   小小的房间集齐了三个完全不同的类型。   【蔺言: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进去破坏他们比较好。】   【夏娃:助理只能算一条边。】   还需要一条边。   见蔺言迟迟不进来,严安稍微沉了一下脸,不是生气,只是想在执法队成员面前展示一下他身为监狱长的威信。   “咳、蔺言。”   严安屈指敲了敲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让你进来就进来,执法队的长官还等着呢。”   话落,严安发现自己被执法队成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那人抹了两下头发,站起来扯了扯衣摆,把褶皱的制服抹平,笑着说:“不用,这里这么小,空气不流通,我出去就好。”   严安:“?”   “等一下,长官,你还没说你找我什么事呢,”严安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拦在半空,“叙旧也要等正事处理完才行。”   机械人也适时的出现在蔺言身后,催促他进去。   蔺言终究还是进去了,从他伸出左脚的那一刻起,严安满意的微笑点头,执法队成员狂喜,助理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既然严安说不要拘谨,那蔺言就放开了,一进来直接坐了原本属于克里斯曼的位置。   “哎…”严安见状刚想开口,只见蔺言拿起了果盘,对着他鞠了一下躬表达感谢。   严安不得不收了声。   又来一个强盗。   执法队队员扭脸笑了声,这才说起正事:“严监狱长,我这次来,是奉了斯科特队长的命令,希望您能够全力配合我们。”   他突然这么正经,严安又是一愣。   瞄了眼正在咣咣吃水果的蔺言,严安忍不住摸了摸额头,蔺言一来,这执法队成员不但坐姿端正了,说话也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该不会…?   蔺言是执法队高层隐瞒身份来桑德拉刺探情报——停,不可能,那他也太年轻了。   排除这个猜测,严安又将蔺言和深藏不漏的世家子弟、年轻有为的审判官、不知深浅的联邦议院挨个对了一遍。   每一个都不合理,但每一个都不是完全没可能。   如果,严安想,如果蔺言其实是深藏不漏的世家子弟,凭借着家族后台年纪轻轻就成为执法队高层,但是为了服众所以隐姓埋名来到桑德拉实习,用来自各大星球最备受唾弃的重刑犯们证明自己的能力——一切都对上了。   而且,还有一条支撑严安猜想的有力论据:蔺言知道牧闻想谋害他。   别的狱警都不知道,就他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有特殊的情报网!   完全想明白之后,严安看蔺言的表情和蔼了许多,像一个温和的长辈,“陈助,再去拿两个果盘来。”   此话一出,陈助理迟疑,蔺言惊讶。   【蔺言:怎么办,铁公鸡不但大方了还大方的有点过分。】   【夏娃:不管,先吃。】   再次对着蔺言露出标准的八齿笑容,严安抬眼望向执法队成员:“长官,您放心,我是联邦良民,当然会全力配合您。”   “那您能不能透露一下,我要配合什么啊?”   那执法队成员清了清嗓子,表情凝重:“两个月前,我们在玉吉星发现了犯人江舒游的踪迹,但是派人去追捕时却不见了,不过,我们得到了另一个情报。”   听到江舒游的名字,严安眉心一跳,蔺言含着西瓜抬起头,两边的腮帮子鼓的仓鼠的颊囊。   要是被执法队发现江舒游在S区,严安可解释不了,一旦他出卖江舒游,江舒游手里的录音必然也会落进执法队手里。   严安可不想亲自体验一下桑德拉监狱的待遇。   蔺言捂着嘴,仅仅看了严安一眼就全想明白了。   【蔺言:原来不是偶像剧,是碟中谍。】   监狱长窝藏逃犯,执法队不知情,主动找监狱长帮忙,而逃犯也不知道执法队此时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动了动腮帮子,咽下一大口果液,蔺言美滋滋的弯着眼,这瓜真好吃。   在严安和蔺言直勾勾的视线中,执法队成员十分有压力的抹了下脸说:“我们发现,江舒游早期研究药物时的资助人居然是霍华德。”   “啊?”这是严安。   “嗝。”这是蔺言。   少年捂着陡然发红的脸颊埋下头,脚在地上一蹬,旋转椅一转,立刻变成了背对二人的姿势。   严安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拔高了声音问道:“怎么会这样?霍华德可是法泽星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居然和罪犯有勾结!”   他这话说的太刻意,谁不知道霍华德就是黑色起家的,更何况,比起江舒游这个被资助者,霍华德家还有个光荣入狱的克里斯曼呢。   执法队队员和他一唱一和,几句下来,两人已经为霍华德定好了罪,现在就差通过克里斯曼找到江舒游了。   严安笑容一僵,转而想到克里斯曼根本不知道S区新来的犯人是江舒游,又松了口气。   江舒游来时全身裹成了黑皮木乃伊了,蔺言想必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报复的机会来了,心胸狭窄如严安当然不可能放过,他笑眯眯的说:“找克里斯曼还不容易,他就在A区。”   “蔺言,正好你在这,你带这位执法队的长官去A区找克里斯曼。”   严安有心给他们创造机会单独谈点中央星机密话题,但实际上他们俩根本不熟。   走廊上,尹玉成看到执法队成员走出来,嘴角的弧度缓缓落了下去。   下一瞬,他听见蔺言叫那名执法队成员学长。   尹玉成眼神微微一动,袖子里握住的拳头松开了,长官还是个关系户?   想起真正的大少爷弗朗泽戴维,尹玉成又能理解了,桑德拉最不缺的就是关系户了。   毕竟关系户给的钱才是维持桑德拉运转至今的重要因素。   “两位长官好啊。”尹玉成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近。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执法队成员扫了眼他身上的囚服,微微颔首,没说话。   蔺言还记得尹玉成丢下他一个人跑路的事,从尹玉成身旁绕了过去,几乎贴着走廊的墙壁走。   狐狸眼睁开又眯起,尹玉成没跟上去,转身进了监狱长办公室。   “咚咚”嘴里模拟着敲门的语气次,尹玉成笑着对严安欠了个身。   “监狱长大人,我要举报,有人要谋害您。”   严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了,行了,你走吧。”   “我不是说牧闻。”   尹玉成看着严安失去表情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除了牧闻,还有人要谋害您。”   严安定定的看着他,手一伸指着门口说:“滚出去。”   他已经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活在多么不安全的环境里了,就让他做个一无所知的资本家有什么不好!   同样是当老板的,尹玉成选择性忽略了严安的话。   他走上前,隔着办公桌低下头,就在严安准备发怒的时候,尹玉成右手成爪,快如闪电,猛地掐住了严安的脖子。   桌上的笼子被扫了下去,里面的异兽替严安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我。”   男人漆黑的眸中透出浅浅的笑意,看着严安涨红成猪肝色的脸,轻声说:“我也想谋害您。”   **   走在满是细碎沙砾的水泥地上,执法队成员眼神飘忽的问:“学弟,你在桑德拉还适应吗?”   “挺好的。”   蔺言从不让人的话落在地上,笑着说:“虽然犯人们有的时候会给我找麻烦,但是总的来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最重要的是,蔺言心心念念的学分也拿到了。   执法队成员还想继续找话题,看到前方一大群犯人,默默的闭上了嘴。   “长官,您来啦!”犯人之一踮起脚挥着手喊道:“老大准备去教训尹玉成!”   这么突然吗?   蔺言脚步加快了几分,执法队成员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人群中央,克里斯曼直接无视了执法队成员,眼里只看到了蔺言一个人。   他顺手捏下蔺言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木屑,微微挑眉:“你去找严安了?”   “不是,”蔺言低眸看了眼自己的制服,拍掉上面沾的尘土说:“是监狱长把我叫过去了,但是他还没说什么事,就给我安排了任务。”   其实严安不说蔺言也能猜到,无非就是问牧闻谋害他的事。   “我跟你说啊,”憋了一路,蔺言终于找到可以抱怨的人了,他握着克里斯曼的手小声嘟囔:“监狱长办公室的门质量特别差,我敲了一下它就倒了。”   “我知道监狱长抠门,但也不能这么偷工减料吧,下次沙暴来袭被吹塌了怎么办?”   真正导致门倒的罪魁祸首摸了一下鼻尖,一边点头嘴里一边附和道:“对,就是,没错,你说的有道理……”   一连串的肯定词汇用光了克里斯曼毕生所学,周围一圈知道真相的犯人们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每个人都有做兵马俑的天分。   执法队成员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只能忍着脾气站在犯人包围圈外。   腰间的枪是他的底气,也是他唯一的保命手段。   高高兴兴的和克里斯曼嘴完监狱长,蔺言扭头对着执法队成员招了招手,“学长,他就是克里斯曼,也是我在桑德拉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这个介绍词把克里斯曼听得飘飘然。   蔺言的学长?   克里斯曼好奇的看过去,嘴里脱口而出一句:“学长。”   蔺言失笑,“是我的学长,不是你的。”   【夏娃:我看他挺急着见你的家长。】   【蔺言:见不到的,我还有一个月就实习结束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两个月就过去了,最后一个月,蔺言希望能够保留一些珍贵的、美好的回忆。   克里斯曼一开始是想友好的对待蔺言的学长的,但对方身上的执法队制服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当初将他送来桑德拉的就是执法队,他们的队长和克里斯曼的兄长颇有交情。   对方显然也看他不顺眼,上来直接开门见山:“克里斯曼霍华德,你和江舒游什么关系?”   “没关系。”克里斯曼斜睨着他,语气毫无波澜。   那人立刻质问道:“江舒游在大约三年前就得到了霍华德家族的资助,你们怎么可能没关系?”   蔺言不喜欢执法队成员咄咄逼人的语气,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解释道:“因为他已经蹲牢两年了。”   好有道理。   克里斯曼笑不出来。   蔺言抬手拍了拍克里斯曼的后脑勺,充当了他的代言人:“据我所知,三年前克里斯曼并没有得到霍华德家族的经济控制权,资助江舒游的只有可能是他的兄长,而且,一年后克里斯曼就在内斗中大败,从此被关进桑德拉,任何霍华德家族的事务都不可能再询问他的意见。”   “所以,”蔺言抿了下唇,认真的说:“我相信他和江舒游没有任何关系。”   蔺言说的是事实,但是克里斯曼听得耳朵疼,直到最后一句话出来,臭着脸的男人瞳孔微微一亮,蓦地笑起来。   别说,长官说话还挺顺耳的。   蔺言都这么说了,那执法队成员也不能继续发难,他低下头扫了眼终端,脸色一变。   是严安发来的消息。   蔺言口袋里的终端也震了一下。   【助理小陈:小黑屋出事了,程北在砸门。】   啊?   蔺言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的事,拉着克里斯曼的手,少年快步跑了起来。   克里斯曼不明所以:“怎么了?”   体能废物喘了口气说:“程北,今天是程北出小黑屋的日子。”   居然没有一个狱警去开门,都觉得有人会去,还是都不想重蹈杰森上次被崔堂袭击的覆辙?   蔺言一时也得不出结果,他只知道,要是程北把封荆吵醒,那今天就热闹了。   恨加班。   更恨无工资加班。   【夏娃:你是不是忘了个人。】   【夏娃:地图显示,尹玉成也在向小黑屋靠近。】   蔺言猛地停住了脚步,克里斯曼扶住他的肩,拍着他的背,忍不住说:“你要不要多锻炼一下。”   “不要。”   蔺言抓着克里斯曼的袖子抬起头,眼神坚定,十个字里五个气音,“我努力实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懒洋洋的坐在办公室等死。”    第49章   监狱长办公室   被掐住脖子的严安天都塌了, 助理在旁边一动不敢动,生怕尹玉成把严安当场弄死。   尹玉成瞄了眼地上的鸟笼,“嗯哼”了声,“哟, 异兽都养上了, 监狱长过得这么悠哉啊?”   严安悲愤不已, 他吃个果盘要被人打上门, 养个异兽还要遭遇死亡风险, 想他一生安分守己,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稍微松开手, 给严安留口气, 尹玉成对一旁的助理扬了扬下巴, “你先出去, 我要和监狱长单独聊聊。”   助理看都没看严安,忙不迭的跑了。   严安:?   路过倒在地上门板,助理犹豫了一下, 将门板重新扶起来, 虚虚的掩住,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尹玉成看得啧啧称奇,“你这门是被异兽撞了吗,怎么烂成这样?”   不是异兽, 是比异兽更难搞的生物。   严安刚想说话, 尹玉成又“哎”了一声,“您今年也不小了吧, 怎么还不考虑考虑后事?”   三十出头的严安“咕嘟”咽了口口水,眼神满是抗拒,“我能跑能跳, 正是打拼的年纪。”   “要什么直说吧,我又不是给不起。”严安试着缩了缩脖子,尹玉成立刻五指用力,瞬间将男人的声音逼了回去。   严安惯是会骗人的,但是没关系,尹玉成和他算是一种人,欺软怕硬、满嘴跑火车、见风使舵……非要说的话,尹玉成很喜欢这样的人。   比起铁骨铮铮、绝不为钱低头的执法队成员,这样的人越多,尹玉成就能过得越舒服。   “倒也不是和您要什么,”尹玉成狭长的眸中缱绻着淡淡的笑意:“最近S区不是来了个新人吗,说是您亲自抓的,还是个卖药的?”   他一提江舒游,严安垂在身侧的手瞬间贴紧了裤缝,眼珠不安的转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人都来找江舒游?   “卖吧,应该是卖的…”严安含糊其辞的说。   他不好直接和尹玉成透露江舒游的真实身份,霍华德有没有走私违禁药品可不是严安能多嘴的。   尹玉成乐了,“看您这表情,我们的新室友来头不小啊。”   严安又是一阵眨眼,始终不给出明确的回答,只说:“你这么觉得,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尹玉成笑出了气音,手下一用力,男人立刻发出了痛苦的“赫赫”声,双手在桌面上无力的摸索。   “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您拿这些话糊弄我算什么意思,”尹玉成似乎由衷的感到伤心,薄唇下弯,直截了当的问:“你究竟是怎么抓到江舒游的?”   早在江舒游对他透露收益的时候,尹玉成就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   能够一年盈利一千万的药物他不可能没听说过,算算时间,最近一年边缘星横空出世的热门药品只有一个——D19。   至于尹玉成身在监狱怎么知道外界消息的,那就要感谢慷慨的褚沙了,他总是能从狱警手里弄来终端。   实不相瞒,不是我抓的,是他主动跳进来的。   但严安不能说,他答应了江舒游要保密。   哪怕呼吸困难,眼球突起,泛起红色的血丝,眼前一阵眩晕,严安依然没有开口,最开始是他不愿意说,后来是他没法说话了。   他竭力睁大眼,试图像尹玉成传达求救信号,尹玉成误会了严安的意思,“啧”了一声,“您还有这么硬气的时候呢。”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严安全身麻痹了一般,嘴动不了,肢体也仿佛和身体脱了节,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怕死的监狱长绝望的背起了终端银行账户的余额。   “咚!”   一屁股摔在地上,严安捂着肿痛的喉咙,手指颤抖个不停,尹玉成站在他的脸旁,遗憾的说:“没想到您居然真的不怕死。”   严安一张嘴只能发出哈气的声音:“嗬……”   “我现在更好奇了,江舒游头顶究竟是哪颗大树。”   严安:“嗬……”   尹玉成终于停止了话题,他蹲下身问:“你想说什么?”   严安又哈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尹玉成了然,将茶杯递给他。   严安接过茶杯,突兀的笑起来。   “啪!”   一声脆响。   摔杯为令,助理带着一群穿着制服的保镖冲了进来,瞬间将尹玉成团团围住。   助理扶起严安,高声喊道:“按住他,快!”   尹玉成瞳孔收缩,眯起的双眼惊讶的睁开一条缝。   看着对准自己的枪口,他缓缓举起了双手,后背靠在办公桌上,唇角扯开一个假笑:“这么多人,我当初被执法队抓的时候都没这么大排场,来了桑德拉居然还能升咖。”   不止他升咖,助理也看到了自己升职加薪的未来,指着尹玉成说:“上一个袭击监狱长的崔堂已经知道后果了,你想做第二个崔堂吗?”   尹玉成眸光短暂的停住,掩面笑起来:“关小黑屋也算后果吗?”   他曾经被关过七天,出来之后虽然精神失常了几天,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非要说的话,蔺言给崔堂的那一枪才算是教训。   助理语塞,挥了挥手,示意保镖们动手。   “停。”   尹玉成双手举在脸侧,原地转了一圈,将保镖的脸挨个扫了一遍,这才说:“我自己去。”   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保镖们甚至主动给他让了路。   严安看的太阳穴直跳,他到底花钱雇了些什么人过来?   尹玉成刚走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秘书惊讶的叫声:“程北在砸小黑屋的门!”   尹玉成顿时起了兴趣。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平日里犯人们避而远之的小黑屋今天成了大热景点。   蔺言和克里斯曼并肩走在前面,执法队成员憋屈的跟在后面,再隔上十几米是出来郊游的犯人。   杰森和几名远远的跑了过来,挥舞着电棍将过于自由的犯人们赶到一起,强制送回A区。   在蔺言之前,尹玉成已经先一步到了。   “砰!砰砰!”   “别砸了,”尹玉成伸长脖子笑吟吟的问:“程北是吧,你手不疼吗?”   动静小了下去,没几秒比刚才砸的更加用力。   尹玉成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封荆所在的房间走去。   和程北不同,封荆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尹玉成特地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眯起眼,男人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耳边是程北撞门的轰鸣,除此之外都是一片寂静,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痕迹。   尹玉成又退了一步,对着房门喊了声:“封荆,你有本事装死,你有本事开门啊!”   配上程北砸门的声音,尹玉成越喊越有劲。   喊了几声,封荆还是没动静。   揣着手左右平行来回跨了几步,新鲜出炉的黑心螃蟹老板将囚服外套一拢,退到了程北的门口。   似乎是察觉到尹玉成的靠近,程北稍微放慢了敲门的频率,只听门外的男人语音带笑的说:“别着急,你等的人一会儿就来了。”   程北一怔,“你知道我在等谁?”   “还能是谁?”   程北是怎么被扔进海里的,又是怎么狼狈的走进小黑屋的,尹玉成全都听说了。   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不就是蔺言吗?”   按照他刚才听到的消息,狱警们恐怕很快就要赶过来了,作为老板,尹玉成明白,实习生向来最有冲劲,不像老油条们能避就避。   程北沉默不语。   尹玉成坏笑着挑起唇,“你要不要也学学崔堂,一会儿蔺言来的时候,给他来上一下?”   “程北,你知道你在A区的声望已经一落千丈了吧,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尹玉成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全然将程北当成了试探蔺言的筏子。   对于蔺言的一切都来自于道听途说,虽然尹玉成相信明秋阳不会骗他,也没有能力骗他,但是天生多疑的性子还是让尹玉成忍不住多想。   尤其,今天和蔺言实际接触下来,尹玉成更感到怪异。   其他犯人一口咬定的“恶人狱警”居然想要保封荆的命,甚至还想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尹玉成第一时间感到好笑,紧接着就是后怕。   如果蔺言真的做到了,那就恐怖了。   他和蔺言不熟,但他和封荆可是实打实的动过手、见过血的关系。   感化封荆比买彩票重个百万千万都难。   隔着厚重结实的金属门,尹玉成用力扣了两下,没扣下上面的金色碎末,遗憾的收回手,声音充满蛊惑:“你不想把他沉进海里吗?”   报复的火焰能够烧光理智,尹玉成对此深信不疑。   许久,门内的程北终于回话了。   男人的声音低而缓,但对恶意十分敏感的尹玉成确切的从中听出了威胁。   程北说:“你应该叫他长官。”   尹玉成一怔神,脱口而出:“什么?”   “长官,蔺言长官。”程北重新强调了一遍。   笑着的男人失去了表情,漆黑的瞳带着些许讶异和茫然,似乎没有预料到程北会这么说。   大脑空白了几秒,尹玉成发出一声笑音,“程北,你关太久关疯了?”   程北只在蔺言面前压得住脾气,听到尹玉成的话,重重一拳砸在了门上,用巨响表达反驳的情绪。   尹玉成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抹了把脸,内心波澜起伏,几秒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几次想要扯开一个笑,但都在半路上失败了。   看着这扇门,想着这扇门后程北的脸,尹玉成完全笑不出来。   “A区犯人都说你已经被蔺言拔掉了牙齿,我还以为他们夸大了,”眼帘下垂,尹玉成语气复杂的问:“克里斯曼知道你已经不姓霍华德改姓蔺了吗?”   程北发出一声冷笑,他想讽两句老大,但最终没敢多说,只问:“霍华德就姓霍华德吗?”   尹玉成眨了眨眼,脸色一变,他听懂了,但他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理解错了。   “你是说…”尹玉成一只手捂住嘴,低声说:“克里斯曼和蔺言…?”   克里斯曼不是也被蔺言开了两枪吗?霍华德不是向来睚眦必报吗?   不是,蔺言会魔法吗?只要念念咒语就可以把一身反骨的重刑犯变成乖巧听话的布娃娃?   程北没回答。   不说话就是默认。   尹玉成表情晦涩难辨,垂着脸一下一下捏着食指的第一个关节,指腹被压下,又缓缓弹回来。   他对蔺言的了解似乎还是太片面了。   最初,他以为蔺言是个杀人不眨眼,满脑子肌肉的壮汉,后来,他以为蔺言是个爱好救赎犯人的自我感动者,能来当狱警,他或许还有些白骑士情节。   现在,尹玉成发现自己错了。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当狱警的呢?   钱?实习生拿不到钱。   权?更不可能,牛马哪有权力。   如果不是为了物质,那就是为了满足精神需求了。   尹玉成隐隐有了猜测,但因为前几次的误差,他不敢再随便妄下定论。   “我先确认一下,”尹玉成问:“崔堂应该还姓崔吧?”   比起A区的克里斯曼和程北,尹玉成和崔堂更熟一点,他相信崔堂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蔺言驯服。   应该不会吧?   值得高兴的是,程北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松了口气,尹玉成拍板道:“我知道蔺言究竟是什么人了。”   他是一个——   热衷于玩弄犯人,抓住他们心灵的空隙,将他们变成全然不同的另一个样子,将之称之为救赎,以此获得精神满足的愉悦犯。   而且,他也没那么在乎犯人的命。   尹玉成还记得,蔺言当时的意思是,如果封荆确实没办法感化,就允许他杀了他。   允许,尹玉成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实在有些微妙,封荆又不是蔺言的附属品。   或者说,只是现在不是。   尹玉成轻轻抿唇,余光盯着毫无动静的另一扇门,脑海中是蔺言轻描淡写的话语。   残忍的救世主。   封荆要么步入程北的后尘,要么死,蔺言只给了他两个选项——地狱,还是地狱?   正想着,尹玉成倏然眯起黑眸,偏头看向左侧方,蔺言和克里斯曼的身影由远及近。   漂亮的少年牵着克里斯曼的手,蓝眸中笑意浅浅,缱绻着一汪春水,帽檐映下淡淡的影子,和额前的发丝一起试图藏住两颗惹人窥探的蓝宝石。   尹玉成看了两眼,从扭头变成了半个身体都转了过去。   而克里斯曼的表情让尹玉成觉得不忍直视。   好一个情窦初开的黑-手党二少爷,这是犯人看狱警的眼神吗,克里斯曼有没有照过镜子?   如果霍华德家主在这里,尹玉成一定会幸灾乐祸的告诉他你弟弟完了。   如果霍华德家主身患隐疾的传闻是真的,那尹玉成还要加一句霍华德也完了。   靠在门板上的肩一用力,尹玉成站直了身体,将衣摆一捋,眉眼一弯,活脱脱的迎宾小哥。   “长官!”他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确保小黑屋里的两人都能听见。   随之猛地压低声音,在蔺言惊讶混杂着茫然的眼神中笑起来:“我和您赌。”   克里斯曼:“什么赌?”   “没事,”尹玉成摸了下喉咙,“吃多了,嗓子堵。”   克里斯曼才不信,声音霎时冷了下去,“说清楚,别想囊塞我。”   尹玉成偏头示意他看蔺言:“这是我和长官的秘密,能不能告诉你,得由长官决定。”   尹玉成称这一招叫做“祸水东引”,蔺言称之为“死道友不死贫道”。   克里斯曼于是看向蔺言,蔺言也抬头看他,青年硬邦邦的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   蔺言直接道:“他骗你。”   克里斯曼不太在意,转而继续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蔺言举起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一抬眉,逆着光的脸柔和而明亮。   “这个是真的。”   仅仅一个动作,就让克里斯曼心跳如擂鼓。   雀跃一脚踢开了嫉妒,在胸腔疯狂滋长,克里斯曼的情绪再一次失控起来。   陌生的情愫在心头翻涌,不是最初的报复心,也不是幼稚的征服欲。   克里斯曼咬住牙关,下颔绷紧,过速的心跳像是什么不详的预兆,他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最后在蔺言捧着他脸的画面上定格。   如水的笑意自弯起的蓝眸中倾泻而出,给予他怜悯般的原谅。   克里斯曼攥紧了蔺言的手,转移话题似的问:“你来小黑屋干嘛?”   蔺言瞄了眼克里斯曼发红的脖颈,善良的没有点破他的心思,道:“今天是程北出来的日子,你不知道吗?”   从来不关心手下的克里斯曼:“…哦,对,是今天。”   被无视的尹玉成刚想插话,身后安静了一段时间的门再一次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   “砰!砰!砰!”   和克里斯曼过速的心跳同频。   **   入夜,审讯室   除了一盏灯,横七竖八的椅子,审讯室里什么也没有,墙还是灰色的毛坯,边边角角积满了灰,打一个喷嚏都要担心引起雪崩。   牧闻看着天花板,那里没有钟,也没有星空,他估摸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看向门口,一次又一次落空。   蔺言说晚上再来,是巡逻之前,还是巡逻之后?   如果是巡逻之前,现在应该已经七,不,八点了,蔺言早该过来了。   如果是巡逻之后,蔺言万一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犯人绊住了脚怎么办?   人在无聊的时候大脑就会空前的活跃,牧闻又开始想蔺言的值日表,三十个狱警轮流巡逻,今天蔺言应该能休息,杰森不敢这么压榨实习生。   既然不用巡逻,那蔺言为什么还没来?   “彭!”   牧闻一脚踹开倒在地上的椅子,眉眼有些阴鸷,但很快,那丝戾气在刺目的灯光中消失了,他重新恢复了一贯的笑容,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   七点,八点,九点,牧闻咬了咬舌尖,根本无法在四面不透光的房间中准确的判定时间流逝的速度。   蔺言一定会来,牧闻这么告诉自己,他不会撒谎,只不过偶尔迟到罢了。   实习生迟到很正常。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牧闻终于等到了蔺言。   灯光下,牧闻笑眯眯的抬起头,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长官,你让我等的好苦啊!”   蔺言扫了眼终端,“现在才十点。”   根本不算晚。   牧闻无言。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足足九个小时,限制行动,无事可做,并且因为椅子太硬根本睡不着,这比在小黑屋里还难受。   蔺言上下打量了牧闻一眼,视线从他被灰弄脏的小腿上扫过,再一看变了位置的椅子,心下了然。   走过去摸了摸牧闻后脑勺的小辫子,蔺言轻轻一扯,“怎么了,猎人先生,你又急了?”   “不急,”牧闻翘起二郎腿,后仰着脸对蔺言吹了口气,“就是担心您,我记得程北今天出来,关了这么多天,他没疯吧?”   “你希望他疯吗?”   蔺言扯过一把椅子,这次他不像白天那样近距离的和牧闻坐在一起,两人中间隔了一米远。   牧闻笑着摇摇头:“他疯了比较有意思。”   矛盾的语言和动作换来了少年不解的目光,蔺言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在蔺言打开小黑屋的门后,程北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甚至没有动,静静的站在门内。   有血腥味,但不是程北身上的,他可怜的室友正缩在墙角,双手捂着额头寻找他丢失的触角。   克里斯曼直接走了进去,把蜜蜂同学拽了出来,而程北也如梦初醒一般,从小黑屋里向外踏了一步。   “长官。”   程北叫了一声,蔺言投去询问的目光,“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摇摇头,程北斜了眼不远处的尹玉成,那人对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程北略微思索了一下,将原本的台词咽了回去,摇摇头,走到了克里斯曼身后。   一切都很顺利。   牧闻听完,反而笑了。   身体向后一靠,牧闻懒洋洋的躺在椅背上,脑袋歪向一边,“长官,您听说过一句话吗?”   他有意卖关子似的一顿,蔺言抬眸,示意他继续说。   牧闻笑道:“有句话说得好,会咬的狗不叫。”   正如牧闻之前所说,一只狗的时候叫流浪狗,一群狗的时候,叫恶犬。   灯光自上而下从两人之间穿过,牧闻翘起二郎腿,上半身前倾,意有所指的看向蔺言的右手,手套的最外延是一圈氧化发黑的暗红色血渍。   “不如来说说您迟到的原因吧。”   牧闻轻佻的弯起唇,眸底似有层散不去的阴霾。   “是哪条狗咬了您?”    第50章   镜环星有很多异兽, 独独没有狗。   桑德拉倒是有狗,只不过披着人皮。   牧闻一句话出来,蔺言弯弯的眉眼收敛了,沉静如海的蓝眸被垂下的眼睑遮了一半。   牧闻要伸长了脖子, 睁大了眼睛, 才能窥见海底翻涌的漩涡。   “是封荆?”牧闻问了句, 很快自己否认了猜测。   “封荆都折腾成那样了, 他咬不了人, 不是克里斯曼也不是程北…”   牧闻忽的笑出来,“长官, 总不能是尹玉成吧?”   话是这么说, 牧闻心里清楚不可能是尹玉成, 除非必要, 他向来不会主动找人麻烦,更不可能和蔺言起冲突。   究竟是谁?   轻轻咬住腮帮子内侧的黏膜,牧闻双眼定定的看着蔺言, 少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 一上一下的轻敲着,灯光一照,手套边缘的血便更加醒目了。   【夏娃:还是关的不够久,不想着出去, 想着咬你。】   【蔺言:他不是在关心我吗?】   【夏娃:他只是不高兴有人先咬了你而已。】   对于夏娃的看法, 蔺言不赞同也不反驳,每个人解读的角度都不一样, 在他看来,牧闻不像要咬他,更像要舔掉他的血。   好变态。   回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时牧闻的表现, 蔺言心中再次说了一句变态。   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完全扭曲的牧闻还在笑,见蔺言不说话,他点了点头说:“看来不是尹玉成了。”   一个一个排除是不现实的,桑德拉有太多危险分子,眼珠转了转,牧闻突然“啊”了一声。   “不会是崔堂吧?”   疑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牧闻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长官,崔堂从医务室里爬出来咬你了,对吧?”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崔堂伤势痊愈后理应要被重新塞回小黑屋,蔺言遇到他的可能性很高。   “真是,”蔺言重新抬起眼,漂亮的面容被苦恼的神色覆盖,“为了不让你等太久,我连医务室都没去就来了,你居然抓着这一点血猜那么多。”   “猜到是谁对你有什么好处吗,牧闻?”   少年左边鼓一下脸,右边又鼓一下脸,最后对着牧闻的头发吹了口气,“你是罪犯,不是侦探,我也不会给你发奖金。”   牧闻笑嘻嘻的回了一口气,“能让您坐在这陪我玩这么久的侦探游戏不就是奖励吗?”   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人,牧闻都快无聊死了。   “所以,”牧闻说:“是崔堂了?”   “恭喜你,猎人转职侦探成功,”蔺言举起沾着血的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当当!从今天起你就是桑德拉第一侦探啦!”   由于没有同行,所以也是倒数第一。   牧闻跟着蔺言画圈的手指晃了一圈脑袋,没说话,猜没猜对无所谓,他想知道的是崔堂究竟做了什么。   审讯室里完全接触不到外界,对于习惯性收集情报的牧闻来说无异于给网瘾少年断网。   慢斯条理的摘下沾血的手套,右手腕骨处的小痣也被血染红了,蔺言随手抹了两下,擦不掉便不再在意。   倒是牧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哝,你看。”蔺言转了转手腕,袖子向上一提,露出一道伤痕。   轻轻抚过表面结的一层淡淡血疤,蔺言抬眼,眉毛拧成了八字:“他是不是很过分?”   血腥味不浓,盘踞在鼻尖,牧闻看着看着,眼尾略略下垂,语调夸张的附和道:“他可真过分!”   “长官,您一定给他惩罚了,对吗?”   蔺言眯着眼笑起来,“侦探先生,你又猜对了!”   将克里斯曼和程北送回A区后,蔺言本来打算送尹玉成回S区,但那名执法队成员还跟着,蔺言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和江舒游见面。   严安和江舒游之间有什么交易和秘密,蔺言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他怕严安记仇,给他穿小鞋。   “学长,”蔺言伸出食指在半空中指了指,“您要一直跟着我吗?”   那名执法队成员低下头摸了摸鼻尖,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跟着蔺言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学弟,这地方我就跟你熟一点,”执法队成员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要不,你带我去宿舍安顿一下?”   蔺言面露惊色,“你要在桑德拉待很久吗?”   这里可不是度假村,虽然靠着海,但从沙子到海底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踩中异兽的巢穴,没有提前了解过的人来着太危险了。   “不是,就今晚睡一下,”那执法队成员连连摆手,“既然你说克里斯曼不知道,那我明天就回去汇报情况,看看能不能从法泽星下手。”   反正资助江舒游的是霍华德家族,不是克里斯曼就是他哥,既然如此,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   他相信斯科特长官一定也很乐意分一口霍华德的蛋糕。   尹玉成眼底掠过一丝异色,唇角微微上扬,插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握住。   执法队要对法泽星的地头蛇动手可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行的,最坏的结果就是被霍华德找个地方埋了,执法队直接大换血。   等会儿。   蔺言抬手说:“学长,你等一下,我捋捋。”   【蔺言:从法泽星下手的意思是要端了霍华德吗?】   【夏娃:不一定端的了,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霍华德没了等于克里斯曼给他画的大饼没了等于蔺言毕业即失业。   不行!   绝对不行!   蔺言一把拉住学长的手,“学长,先别说这些,你陪我一起送尹玉成回S区吧。”   学长耳根一红,“哦,行。”   对不起了江学长,两个学长之间他只能选一个。   【夏娃:别说的好像白月光和朱砂痣一样。】   【夏娃:严安那边怎么处理?】   蔺言眼神飘忽了一下。   【蔺言:让克里斯曼去处理。】   对不起了监狱长,两个老板之间我也只能选一个。   夏娃先是惊讶,随之感到一阵欣慰,笔记第三条:当遇到生存危机的时候,傻子也会变聪明。   想了想,它又补上了第四条:不建议他人效仿,风险较高。   【夏娃:临时考核,请在一个小时之内破除尹玉成的试探。】   什么试探?   蔺言茫然的扭头看向身后,四目相对,尹玉成笑眯眯的问:“怎么了,长官?”   “没事。”   蔺言说完继续盯着他看,目光炯炯,像尹玉成骗了他的钱一样。   执法队成员也跟着看过来,“怎么了,学弟?”   蔺言摇摇头,声音不大不小,但让尹玉成听到已经够了:“没事,就是感觉他在憋坏水。”   这话在大多数时候都不算冤枉了尹玉成。   尹玉成笑容不变,“长官,您这样想就是误会我了,在桑德拉,我一向是最诚实无害的。”   执法队成员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嘴里发出一声“呵”。   尹玉成没管他,随口报了几个名字,牧闻赫然在其中,“这些才是您需要小心的,尤其是牧闻。”   继将封荆描述成饿狼之后,尹玉成给牧闻也安排上了:“您看到监狱长办公室里的那只异兽了吧?他是不是说那是只喰骨兽亚种?”   “你知道它是什么?”蔺言挑眉。   克里斯曼都不知道,尹玉成居然知道。   “知道啊,”尹玉成双手抱臂,咧开一个不似好人的笑容:“那是一只被染成了白色的卷须兽。”   卷须兽,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头顶有两根卷曲的触手,这类异兽出了名的饿死鬼大胃王,不挑食,什么都吃。   “牧闻就跟它差不多,只要有的吃,谁都能做他的主人。”   尹玉成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长官,你要小心,别哪天被他当成食物吃了。”   后半句话蔺言完全没听进去,他脑子里只有卷须兽三个字在循环播放。   这像吗?   哪里像了?   须呢?   执法队成员也是一样的想法,他问:“你怎么知道是卷须兽?”   “我卖的。”   啊?   尹玉成摊了摊手说:“几年前卖出去的,喰骨兽比卷须兽价格高,白色的亚种更是稀少,我就给它染了色,不止它,一窝我都染了。”   须直接断了,变成两根小角,没想到最后转手转来转去转到严安手里了。   严安是真不识货,他就喜欢钱,其他东西一概不懂,哪里会想到大人物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蔺言睁大了眼控诉道:“你刚刚还说你最诚实无害!”   这才几秒啊就暴露了。   “我是说,在桑德拉,”尹玉成咬着字音强调道:“和这么多重刑犯比,我的确更可信。”   轻佻的勾了勾发尾,尹玉成微笑着说:“我只要钱,他们还收命呢。”   【夏娃:你猜他收没收过命。】   这还用猜吗?   尹玉成把人拆成了几个人,一条命分了几条命。   蔺言收回视线,目之所及是一群正在向这个方向靠近的狱警,在他们的前方是一名双手戴着电子镣铐的男人。   看到生龙活虎的崔堂,蔺言立刻停住了脚步。   【蔺言:他是不是想报复我来着?】   【夏娃:准确点说,想杀了你。】   这就是尹玉成的试探吗?   崔堂可不是善茬。   【蔺言:他一点都不诚实。】   【夏娃: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教他。】   蔺言悄悄向后退了半步,正好夹在执法队成员和尹玉成之间。   而看到蔺言身后的尹玉成,几名狱警也停住了,双方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都警惕的提起了心。   高个狱警撞了一下同伴,“我们让让,先让蔺言和尹玉成过去。”   同伴眼珠一动,示意他看崔堂,“是我不让吗?你看崔堂愿不愿意让尹玉成先过。”   都是S区的,崔堂性子又桀骜不驯,怎么可能主动避让。   “那怎么办?”高个狱警心里发慌,“总不能让蔺言让开吧,我有点怵他。”   虽然蔺言在狱警面前一直都表现的活泼爱笑,但他们都见过蔺言是怎么教训犯人的。   和高个狱警一样,同伴也不敢。   两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崔堂径直向前继续走,他的病服外面草草的套了一件囚服外套,绷带已经拆掉了,行动自如,没有半点影响。   执法队成员握住了后腰的枪,神色凝重的看着他。   崔堂的眼里没有执法队成员,也没有尹玉成,距离逐渐缩短,突然,崔堂纵身扑了出去。   就像他袭击杰森那样,猎豹一样的男人用肩膀撞开执法队队员,缩紧的瞳孔中是猎物惊讶的脸。   哈啊——   “砰!”   第一枪被撞歪了,执法队成员立刻开了第二枪,子弹擦着崔堂的后背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蔺言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崔堂狠狠的咬住了蔺言横挡在脸前的手臂。   他的双手被电子镣铐禁锢,全身上下唯一的利器就是牙齿。   狱警们吓了一跳,尹玉成也意外的扬眉,蔺言居然这么容易就受伤了?   帽子因为惯性飞了出去,金棕发在水泥地面散开,蔺言似乎还沉浸在惊愕之中,波光粼粼的蓝眸一眨不眨的睁着。   崔堂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舌尖尝到了血腥味,胸口澎湃的情绪愈发浓烈。   他等了这么久,就是等的这一刻。   蔺言回过神似的拧起眉,发出一声吃痛的吸气声,他的眼睛红了一圈,但任崔堂怎么看,都找不到水光。   透过他的瞳,崔堂目睹了自己狰狞的表情,他像是一只渴求鲜血的野兽,在蔺言面前露出丑态。   你也会痛吗?   你也体会到我的痛了吗?   血丝沿着手臂滑动,一滴血“啪”的坠落,滴在了蔺言的脸上。   玻璃一样的皮肤碎开了一样,血跟着渗了进去,于是蔺言的眼下也红了。   “松开。”少年说。   崔堂听到了,但他没动,甚至在心里嘲笑蔺言的天真。   哪有猎物命令捕猎者松开的道理。   蔺言微微抿唇,眼尾像是抹不开的胭脂,他冷静的看着崔堂,语气毫无波澜的重复了一遍:“松开。”   崔堂终于从兴奋中恢复了理智,视线下移,猛地一惊。   蔺言另一只手拿着把枪,现在,枪口正对准他的腹腔。   蔺言微微用力,枪口隔着衣服抵住皮肉,他问:“这里是哪?”   崔堂缓缓松开了牙,喉结动了动,道:“胃。”   蔺言受伤的手臂在空气中晃动了一下,他伸出大拇指,替崔堂抹去了嘴边的血迹。   反手擦在了崔堂的衣领上。   崔堂下巴绷紧,眼神依然充满了恶意,扯开唇问道:“长官,您痛吗?”   蔺言没理他,继续问:“这里呢?”   崔堂沉默了几秒,呼吸似乎重了些。   最终,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脾。”   少年轻轻颔首,枪口继续向上,“这里呢?”   心脏。   只要对着这里开一枪,崔堂必死无疑。   像是有一盆看不见的冷水从头泼到了脚,崔堂沸腾的血液都凝固了,粗重的呼吸仿佛在嘲笑他的失算。   崔堂没回答,蔺言也没兴趣等,他屈起膝盖撞了一下崔堂的腰,“起来。”   背后,狱警和执法队成员纷纷举着枪,被数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崔堂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被蔺言用枪推着站起身,尹玉成站在蔺言身后,同他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笑。   能让蔺言流血的,他是第一个。   崔堂面无表情的别开眼,尹玉成有什么打算和他无关,齿尖残留的血腥气在身体里游走,梦里的白鸽似乎又出现了。   那白鸽越飞越近,最后落在了他的肩头。   “砰!”   火光一闪而过,子弹穿过了他的右肩,白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涌出的鲜血。   蔺言的血之前抹在这。   他们的血融在了一起。   两名狱警迅速按住崔堂的双臂,粗暴的将他压在了地上,电棍压住崔堂的后颈,他的侧脸紧贴地面,几乎变了形。   “别动!”   高个狱警怒喝一声,膝盖跪压在崔堂的脊背上,“还想再来一枪吗!”   血从肩膀蔓延到地面,将崔堂的脸洇湿,崔堂竭力将眼珠撇向眼角,才能从这个角度看到蔺言。   那人放下袖子遮住了伤痕,弯腰捡起帽子,伸手掸了掸上面的灰,重新扣回发顶。   蔺言扭过头问:“你们要送他回小黑屋吗?”   高个狱警忙不迭的点点头。   蔺言垂下眸子,崔堂确信他在看他,于是血泊里的男人扯开阴鸷的笑容,仿佛泥沼中的毒蛇。   你要说什么?   你要救我吗?   哪怕我想杀你?   在医务室那段时间已经足够崔堂从各个人口中了解关于蔺言的事迹了,和克里斯曼一样,崔堂也觉得蔺言不该来桑德拉。   善良的人会死在这里。   你救不了任何人,他们都该下地狱。   空气在沉默中凝结,压的人喘不过气,执法队成员左右看看,终究没插话。   这是桑德拉内部的事,他无权管理。   血顺着指尖滴落。   少年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脸对前辈们颔首,语调轻而缓,“把他和封荆关一间吧。”   捏着枪的狱警们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崔堂猛地抬起头,力道极大,高个狱警的警棍都差点脱手。   封荆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小黑屋又是完全没有娱乐的地方,和他关一起,他们俩之间只能活一个。   【夏娃:你又要二选一了吗?】   【蔺言:这叫驱虎吞狼。】   一个身负枪伤,一个失血过多,恶人自有恶人磨。   “长官,您还真养蛊啊?”牧闻打断了蔺言的叙述,眉毛夸张的挑起。   他是开玩笑,蔺言却认真的反驳:“两个人不够养蛊,打牌都要三斗一呢。”   牧闻失笑,问道:“那尹玉成呢?您把他送回S区了?”   当然没有。   蔺言将尹玉成和执法队成员留在了下面,独自乘坐电梯上了S区。   S区很安静,但蔺言出现后,所有人都活了。   对上弗朗泽殷殷切切的眼神,蔺言笑了一下,在对方面露喜色时果断移开了视线。   长长的走廊通往江舒游的牢房,左边是康拉德,右边是褚沙,无论谁的眼神都湿冷的不像话,蔺言走在他们的注视下,像在异兽的肠道里寻找出口。   江舒游笑嘻嘻的盘腿坐在水泥地上,左手是铭牌,右手是袖扣,左右来回抛着玩。   直到蔺言在牢房门口站定,江舒游才开口:“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狱警不都是两人组队吗?”   “我的队友在下面等着。”蔺言说。   “嗯?”江舒游有些奇怪的眨了下眼,但他没多想,狱警们确实都不喜欢来S区。   蔺言居高临下的看着江舒游,虽然都是学长,但是江舒游和那名执法队成员完全是两类人,一个作恶多端,一个执行程序正义。   “学长,你和霍华德是什么关系?”   江舒游凤眼挑起,装傻道:“哪个霍华德?克里斯曼吗?”   “霍华德家主。”   蔺言伸出右手,血色映入江舒游的眼底,他眼睁睁看着蔺言的手从栏杆中央伸了进来,恍惚间,江舒游似乎回来了两年前的那个荒宅。   就是这双手,无端带给他莫大的恐惧。   江舒游一把握住了蔺言的手,笑容消失后的脸看着不近人情,“你已经知道了?”   “嗯。”   蔺言微微挣了一下,见挣不开,索性继续说:“如果不是监狱长抓到你的,那就是你主动来的。”   “学长,这又是你的新实验吗?”   普通人观察腻了,想要进监狱观察罪犯,还是用罪犯试试某个新药?   江舒游直直的望进蔺言眼底,他没问蔺言怎么知道的,也没问还有谁知道了。   唇线拉平,江舒游松开手,低头拿起铭牌和袖扣,在背后交换了几次,伸出双手说:“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然而,蔺言已经没有耐心了,他还要赶场子去见牧闻。   扫了眼江舒游的手,少年轻声道:“执法队派人来了,监狱长让他和我暂时组队,直到明天他才会离开。”   江舒游瞳孔猛地一缩。   “你不告诉我,我就叫他上来。”   轻描淡写的口吻,但江舒游知道,蔺言是认真的。   轻笑一声,江舒游摊开双手,露出两个空荡荡的掌心,“呀,你居然猜对了。”   【蔺言:太阴险了,居然耍这种把戏!】   【夏娃:这么黑,我去和其他人工智能蛐蛐他。】   【蔺言:那我下班了和导师蛐蛐他。】   联邦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位有幸进入桑德拉的犯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即将迎来二次打击。   他放下手,轻易出卖了自己的老板:“是霍华德让我来的。”   “他现在是我的老板。”   尤利塞斯霍华德,克里斯曼霍华德的兄长,三年前家族内斗中的胜利者。   出身名门,看不起人工智能和机械人的“人类至上”主义者。    第51章   霍华德, 法泽星当之无愧的地头蛇,每一位星长都曾或多或少得到过霍华德家族的支持。   外来星球的执政官也往往先去拜访霍华德家族,在霍华德待上两天再给星长递送拜帖。   法泽星最为知名的机械人产业也被霍华德家族牢牢掌控,任何新产品必然要先过他们的目。   然而, 如此庞大的霍华德家族至今从未出过一位星长。   “他要你进来干什么?”蔺言问。   “一方面, 执法队已经盯上霍华德了, 另一方面嘛, 克里斯曼的手下们最近很活跃。”   江舒游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懂的,监视他弟。”   “他让你来, 你就来?”   蔺言才不信江舒游, 他已经看透了, 这些人都是骗子。   桑德拉的名声那么糟糕, 江舒游这样养尊处优了前半辈子的人怎么会愿意跑来过苦日子,更何况,还有死亡风险。   “为什么不来?”   江舒游眸色一转, 再次握住蔺言的手, 向上一动,环住了他的腕骨,“我在外面要小心执法队的追捕,在霍华德要担心被克里斯曼的手下们暗害, 去边缘星又要为吃食发愁, 还可能遇到星盗。”   “这么一比,桑德拉不是挺好的吗?”   “至少, ”江舒游舔了下干燥的唇,“这里还有个熟人。”   指腹轻轻按住蔺言的伤,江舒游露出在联邦大学时最拿手的温和笑容, “学弟,要不要我帮你包扎一下?”   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但江舒游一摸,蔺言又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疼,心里想什么,他就说什么:“学长,你弄疼我了。”   江舒游粲然一笑:“不是我,是崔堂。”   缩回手指,江舒游虚虚的拉着蔺言的腕,继续道:“而且,就算我不想来,霍华德让我来,我难道还能拒绝吗?”   克里斯曼的脾气不好,克里斯曼的兄长当然也好不到哪去,江舒游不主动点,早晚有一天一觉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平安落地桑德拉。   到那时候就有的哭了。   所以在霍华德家主第一次提到这件事起,江舒游就开始筹划了,结果他筹划了半天都打水漂了。   霍华德家主一句话的事。   “严安的保镖是霍华德的人,我大摇大摆走进严安的房间都没人拦。”江舒游语气有些遗憾。   蔺言抿了抿唇,嘴角拉成了一条直线,“那他真讨厌。”   【蔺言:要是老板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我立刻辞职。】   【夏娃:别的老板不知道,霍华德的话,你要去火葬场找新工作吗?】   【蔺言:我现在希望当初赢的是克里斯曼了。】   【夏娃:如果这样,你会说克里斯曼真讨厌。】   好吧。   蔺言想,霍华德家的兄弟俩真讨厌。   他特地圈了重点,以免地图炮。   叹了口气,蔺言蹲下身,和江舒游四目相对,声音中抱有些微的希冀:“他给你发工资吗?”   “发,来桑德拉算加班,工资翻三倍。”江舒游说这话倒没露出多高兴的表情。   他又不缺钱。   蔺言张了张嘴,眸光震动,他拍了拍地面,学着江舒游的姿势盘腿坐了下来,拘谨的笑了一下。   少年眼睫翻飞,反手回握住江舒游的手腕,“那个,学长,我是你最喜欢的学弟吧?”   江舒游眼皮一跳。   “算是吧…”江舒游有些迟疑:“我也没几个相熟的学妹学弟。”   他长期在实验室和边缘星两边飞,很少回校,回去也是演讲和接受采访,几乎不会和学妹学弟们打交道。   蔺言闻言惊喜的弯起眼,嘴里发出两声得意的哼哼,璀璨的眸子眨了两下,拉着江舒游的手放到身前。   手心包住了江舒游的手背,温暖的触感和S区潮湿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学长,你给我也介绍一下呗。”少年仿佛知道自己这招百战百胜,用起来得心应手。   他低下头,用脸侧蹭了蹭江舒游的指背,柔软的发丝搭在虎口,像一团抓不住的云。   “你看啊,学长,老板不就是想要往桑德拉塞人吗?我啊,我多合适啊,根正苗红自己面试进入桑德拉的,监狱长怀疑谁都怀疑不到我头上。”   八字还没一撇呢,蔺言这就直接叫上老板了。   【夏娃:骨气呢?】   【蔺言:吃了。】   【夏娃:这么饿?】   【蔺言:换你天天啃生菜你也饿。】   江舒游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了,听到蔺言后半句话,又气又好笑,“你不是根正苗红的狱警吗,霍华德这种黑色产业起家的你也敢应聘?”   蔺言嘴一撅,垂下眼委屈巴巴的说:“那总不能饿死吧。”   自从机械人普及之后,人力资源已经廉价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所有星球中最为繁华的中央星更是如此。   各个星球的人都削尖了脑袋往这里挤,蔺言除了是本地人不需要额外租房外没有任何优势。   既然普通的企业挤不进去,那只能考虑一些“歪路”。   蔺言看着眼前这个没毕业就找到工作吃喝不愁的学长,可怜的露出狗狗眼,“我为什么要来桑德拉实习,还不是其他人不敢来,我来了分数能比他们高点。”   晃了晃江舒游的手,蔺言漂亮的蓝眸一下一下的眨着,故意用夹着的嗓音说:“学长,我可是你的亲学弟,这样你出狱了回霍华德也有熟人了。”   江舒游轻笑一声,“行了,别晃了,给我捏一下脸我就答应把你介绍给霍华德家主。”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江舒游入狱时的日子。   蔺言当初不给捏,现在为了十斗米折腰。   鼓起两颊,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缓慢的放开江舒游的手,将侧脸凑过去,“你轻点捏哦。”   江舒游应了一声。   昏暗的牢房和他的实验室还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的,比如血腥味,比如痛楚,比如蔺言。   在蔺言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轻轻捏过少年的脸,只不过他当时带着手套。   作为代价,江舒游的后背被碎玻璃扎成了漏气的气球,耳廓上永远的留下了一道疤。   伸出手,一捏,江舒游没有任何表情,捏完迅速松开了。   “嗯?”蔺言已经做好被报复的准备了,结果就这么简单。   他疑惑的问:“好了吗?”   江舒游咬破舌尖,咽下血丝,笑着说:“好了。”   这一次,他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问清楚一切,又得到了江舒游画的大饼,蔺言打算离开S区了,临走前,康拉德叫住了他。   银发男人抬起下巴,声音低沉,带着点嘶哑,暗红色的瞳兴奋的睁大:“长官,您受伤了吗?”   手指紧紧握住栏杆,康拉德强忍着喘气声说:“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长官,是您的血吗?”   蔺言转过身,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望着康拉德问:“你很喜欢我的血吗?”   康拉德没想到蔺言会这么问。   他是虐待犯,顾名思义,喜欢折磨猎物,从他们充满了恐惧和痛苦的表情中谋得快感。   在叫住蔺言之前,他已经在脑内无数次模拟少年惶恐的神色了,甚至为此全身血液沸腾。   事情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发展,康拉德有些不高兴,但他还是回答了。   “长官,我非常喜欢您的血。”   一只手放在胸前,康拉德低头略略弯腰行了一礼,他惯会欺骗年轻人,谎话张口就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善良的长官啊,您愿意送我一份礼物吗?”   蔺言听到了褚沙的轻笑声,充斥着轻蔑与嘲讽。   也听到了重物撞击栏杆的声音,仅仅一下就消失了,多半是担忧的弗朗泽。   收回发散的思维,少年双手环在胸前问:“你要什么礼物。”   “咕。”   咽口水的声音过于明显,康拉德摸了摸喉结,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紧接着,他就暴露了本性:“没有比您的血更好的礼物了。”   他等着蔺言愤怒的拒绝他,恐慌的逃离,或者强忍恐惧的送上一只手,满足他的愿望。   无论哪一种都好。   桑德拉太无聊了,S区没一个好欺负的,康拉德迫切的渴望从蔺言的反应中获得趣味。   红瞳愈发深邃,男人五指收紧,掌心磨下了栏杆上的锈末,这个味道也和血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只要这个?”蔺言问。   康拉德颔首,“只要这个。”   “可以。”   褚沙眸光一动,半靠在墙上的身体略略坐了起来。   他疯了?   蔺言走近两步,看着康拉德略微惊讶的神色,嘴角扬起笑:“我可以送您礼物,但是,加西亚伯爵,您知道礼尚往来吗?”   “当然,”康拉德愉快的笑起来,双手张开做拥抱状,“你想要什么回礼?我有座城堡,在各个星球还有庄园和种植园。”   眨了眨左眼,康拉德压低了声音说:“我都可以送给你。”   事实上,康拉德没有亲属继承家业,在他入狱之后,这些财产就已经被全部充公了。   只剩下一个伯爵的名头。   康拉德确信蔺言不知道这些,给他开了个空头支票。   “不用那么多,我不是贪心的人,”蔺言举起枪,正对康拉德的面门:“我送血,你也还我血就够了。”   面对着枪口,康拉德偏过头,发出一声“哈”的气音,“长官,您耍我?”   “明明是你先骗我。”   蔺言收起枪,不轻不重的瞪了他一眼,“我走了,你老实点。”   S区下方,尹玉成和执法队成员背对背沉默,执法队成员知道尹玉成是什么德行,不想搭理他。   尹玉成也知道自己名声多差,自觉的闭上了嘴。   直到蔺言下来,两人才从强制发呆的状态中解脱。   蔺言要赶场子,叫来杰森陪执法队成员回宿舍,然后拉着尹玉成的手直奔审讯室。   路上,蔺言从尹玉成嘴里问了不少关于霍华德家主的事,这些是克里斯曼不会对他透露的。   尤利塞斯霍华德,霍华德家族现任家主,哪怕在历代家主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狠角色。   他是一位绅士,不爱见血,也不喜欢杀人,用尹玉成的话来说:“怕脏了他的手。”   “克里斯曼喜欢亲自动手,他享受杀戮,尤利塞斯认为这样的行为太粗鲁,一点也不符合霍华德的身份。”   尹玉成耸了下肩,语气嘲弄:“傲慢成这样,有本事别吃动物的尸体啊,也不怕脏了嘴。”   蔺言听出了什么,问:“你不喜欢他?”   “他把我的客户都抢了,”尹玉成有些郁闷的咋舌,“我是不太上流,也学不会品茶品酒,但我真诚啊,我的真心不足以打动他们吗?”   “嗯……”蔺言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长音,最后拍了拍尹玉成的肩:“没事,总会有人看到你的真心的。”   反正蔺言看不到。   “还有呢?”   “还有?尤利塞斯喜欢收藏艺术品,十分看重规矩,以霍华德为傲,无论出席什么宴会都会佩戴刻有霍华德家族象征物的戒指。”   尹玉成点评道:“他比克里斯曼还要自大,但是他又注重形象,所以不会明显的表现出来。”   蔺言又问:“尤利塞斯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知道吗?”   尹玉成眉头一挑,“长官,你好奇这些干嘛?”   了解一个人的生平和性格,尹玉成能够理解,了解一个人的喜忌,那就变了味。   蔺言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准备找下家,只含糊的说:“哎呀,你别问那么多,到底知不知道?”   眸光幽幽,尹玉成轻轻咬住唇内侧的黏膜,心下有了猜测。   继克里斯曼之后,您打算对尤利塞斯下手,把他也拖进地狱了吗?   由于尹玉成对蔺言单方面的扭曲印象,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蔺言打算折磨玩弄尤利塞斯了。   这感情好啊。   尤利塞斯和蔺言谁输了他都拍手叫好。   “知道,当然知道,”尹玉成笑眯眯的说:“我本来也把尤利塞斯纳为客户群体的,特地调查过他。”   蔺言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蔺言:是他割尤利塞斯腰子还是尤利塞斯把他灌水泥沉海?】   【夏娃:为什么不能是两败俱伤?】   【蔺言:……?】   【蔺言:你最近怨气有点大哦。】   【夏娃:我是人工智能,我没有怨气。】   夏娃确实没有怨气,但是尹玉成有,尤利塞斯不做他的客户,没关系,反正尹玉成还有其他客人。   尤利塞斯抢他客户,也没关系,尹玉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尤利塞斯要他给霍华德卖命…欺负老实人是吧!   “霍华德的橄榄枝就像那个蒲公英种子一样到处飘,但凡有点名气的都收到了,”尹玉成闭了闭眼说:“进了霍华德,终身属于他们家,不死不能脱身,跳槽更别想,但是没多少人敢明明白白的拒绝。”   拒绝了现在就死。   尹玉成嘴上说我考虑考虑,行为上是一拖再拖,好消息,入狱了,霍华德也追不过来。   坏消息,真的入狱了。   “尤利塞斯喜欢聪明人,尤其是只办事不说话,还听话的聪明人。”   尹玉成掀了掀眼皮,“长官,你是这样的人吗?”   前方已经能看到审讯室了,蔺言停住脚步,道:“我可以学。”   “哦,那巧了,”尹玉成笑道:“他讨厌爱学习的人。”   学的太多就不好操控了。   蔺言腮帮子一鼓一挤吐出一口气,“我也可以做一个咸鱼。”   “咸鱼会被当成炮灰。”   “那我上进一天摆烂一天,做一个有梦想的咸鱼呢?”   “真遗憾,”尹玉成微微歪头:“霍华德家似乎不是慈善机构。”   无论蔺言说什么,尹玉成都会毫不犹豫给出否定答案。   “那怎么办?”蔺言没办法了,往墙上一靠,在他的右手边就是门,与牧闻一墙之隔。   他们就这么站在走廊,像是今天白天那样,只不过明秋阳不在,尹玉成也彻底摸清了蔺言的真面目。   审讯室外没有灯,道路两旁的路灯也不足以照亮这个角落,蔺言的侧脸蒙着模糊的、朦胧的光晕。   这不合常理。   光不眷顾他,他的眸子便自己亮起来,崔堂留下的伤痕被衣袖掩盖,眼下的红淡了,一晃眼,又好像还盘踞着不愿走。   真漂亮。   尹玉成想,他一定知道自己多漂亮。   也一定知道爱他的人多痛苦。   是的,尹玉成将之称为“爱”,哪怕克里斯曼嘴里说什么“朋友”。   当然,尹玉成对“爱”的定义和普世意义上的“爱”有些许不同。   在他看来,“爱”是最浅薄的东西,只要那人符合内心的想象,那他就是克里斯曼追求的“爱”。   尹玉成不知道克里斯曼的取向是什么,但显然,现在他的取向已经完全变成蔺言在他面前展现出的“片面形象”了。   克里斯曼的眼神早就暴露了他的想法,也就桑德拉这群不通人性的野狗们看不出来。   就像江舒游追求利用D-19窥见人的本性一样,尹玉成也很好奇,克里斯曼真正认识蔺言的那一天。   可怜的克里斯曼。   当尹玉成将可怜二字用在克里斯曼身上时,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摇摇头,尹玉成凝眸再次看向蔺言。   细细的呼吸声连绵,他在思考什么?   怎么处理牧闻?怎么对尤利塞斯下手?还是怎么平衡克里斯曼和尤利塞斯?   尹玉成自己都没发现,在无意识中,他已经确信蔺言能够把尤利塞斯变成猎物。   轻轻呼出一口气,热气在低温环境中凝成了白雾,蔺言仰起头,又问了一遍:“怎么办呢?”   他不是在问尹玉成,只是自言自语。   尹玉成心知肚明,但他还是动了。   “要我说,长官,您何必在意尤利塞斯的喜恶呢?”   尹玉成低下头,凑到蔺言耳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蔺言身上混着柠檬香精的血腥味便清晰可闻。   他的手轻轻搭在蔺言的右臂上,金属饰品扎到了指腹,就像蔺言一样扎手。   尤利塞斯,他可真敢想。   简简单单的动作瞬间浸满了暧昧的气息,蔺言毫无所觉,尹玉成也没多想。   他是骗子,骗子总是要利用一切,人设、环境,脸,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够了。   尹玉成没有移开手指,就这么按住狱警制服上尖锐的金属制品,笑着说:“说白了,尤利塞斯也是人。”   “您可以打碎他的脊梁,绞烂他的血肉,重新为他塑造喜恶。”   “法泽星自己就有那个技术吧,洗脑之类的。”   尹玉成慢悠悠的说:“这不是比您想方设法符合尤利塞斯的喜好简单多了?”   蔺言眼珠震颤了一瞬,他倏地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尹玉成贴的极近的侧脸,已经那副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是,哥们儿。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蔺言:他自己都拧不过霍华德,怎么撺掇我跳火坑啊!】   【夏娃:他觉得你能行。】   蔺言更迷惑了。   他能行什么?行万里路都做不到。   【夏娃:你来桑德拉之前不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这里有很多普世意义上的非正常人。】   【蔺言:……】   就算这样,尹玉成也太变态了。   好心的夏娃没告诉他,蔺言在其他人眼里也属于这个行列,甚至能保二争一。   “停。”蔺言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看尹玉成的眼神已经和先前大不相同。   他本以为尹玉成只是一个诈-骗犯,没想到他是纯变态。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用说了,”蔺言屈起手臂将他隔得远一点,心有余悸的说:“我要进去了,你别跟着。”   尹玉成被推开也没说什么,依然笑吟吟的站在那。   蔺言的手搭上门把时,尹玉成突然说:“我们的赌约您可别忘了。”   少年回过头,手指插进了发间一捋,没什么表情,“赢了怎么说?”   “我告诉您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输了呢?”蔺言平静的问。   尹玉成扬唇:“我还以为您会说,您不会输。”   “如果您输了,就告诉我一个关于您的秘密吧,长官,”尹玉成轻佻的眨了下右眼,“我会替您保密的。”   门把手很冷,蔺言缩回手蜷起五指,望着尹玉成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需要你的秘密。”   更何况,尹玉成说出的秘密恐怕也是真假掺半。   放下手,撩起的发重新落下,侧着身的少年说:“我要是赢了,等你出狱,带我去见你在中央星的客户。”   中央星三个字一出来,尹玉成脸色一变。   中央星都是大人物,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砸中审判长的侄子,蔺言想要做什么?   不等尹玉成追问,蔺言已经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咔”的一声,光线消失,徒留尹玉成一个人站在门外。   背对着门,蔺言看向光下的牧闻,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松开。   【夏娃:你问这个干什么?】   【蔺言:给他们递简历。】    第52章   就算成为了桑德拉第一侦探, 牧闻还是要在审讯室里再待一晚上。   牧闻饿了一天了,胃里都在发酸,长期保持坐姿,肩、背、腰没一个好受的。   他不动声色, 像是往常一样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 从蔺言的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节去推测他今天见了什么人, 做了什么事。   “其实, 长官, 我和您说句真心话。”   牧闻突然认真的语气把蔺言吓了一跳,他左右看看, 确定审讯室里没有其他人, 犹豫了一下, 抬眸问:“什么真心话?”   牧闻的真心话真不真还有待商榷, 但蔺言是真的有点好奇。   弯下腰,少年凑过去问:“你说,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其实…”   牧闻也仰起脸, 对着蔺言的耳朵吐了口气, 眼见蔺言要躲,他立刻道:“封荆以前在桑德拉挑衅过克里斯曼,当时克里斯曼懒得理他,让其他人去教训他。”   “封荆说, 克里斯曼的兄长在外面弄了个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东西?”蔺言追问道。   “改造人。”   牧闻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最看不起机械人和人工智能的人,居然一手推动了改造人法案, 向人类的器官中插入芯片,使器官特化,延长使用年限。”   一颗即将坏死的肾也能苟延残喘十几年。   蔺言眨了眨眼, “那尹玉成的生意不是做不成了?”   “何止啊,”牧闻用夸张的语气说:“一旦这个法案真的通过并实施,那有钱人就能不停的依靠更换器官活下去。”   “长官,你觉得,尤利塞斯想做什么?”   蔺言茫然的抬眸,问我干嘛,我像是懂这些的人吗?   少年将问题抛了回去:“他想做什么?”   牧闻没觉得蔺言不懂,只觉得蔺言在跟他对答案,眼角一弯:“我猜,他是真的身体出问题了。”   尤利塞斯疑似身患隐疾的事蔺言之前从克里斯曼的手下嘴里听过。   大家都一副尤利塞斯快不行了,未来是克里斯曼的天下的模样,但蔺言不太信。   隐疾,什么是隐疾,不便告知他人的病就叫隐疾,既然如此,痔-疮算不算?   【夏娃:猜的有点太大胆了。】   【蔺言:老师说思维发散才能多得分。】   好学生要学以致用。   看牧闻的表情,蔺言终究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只点点头,似乎表达了认可。   牧闻也觉得他们俩的想法完全一致,都不说话,两人对着笑了好一会儿。   【夏娃:我不好说,你们俩看起来比尤利塞斯更需要医生。】   【蔺言:伤心了,夏娃。】   【夏娃:你比牧闻症状轻一点。】   这么一比,蔺言又能接受了。   伸了个懒腰,他绕到牧闻身后检查了一下手铐,确定没问题后对着青年挥了挥手,“我走啦,你好好休息。”   牧闻没想到他这就准备走了,下意识抬头想看钟,后知后觉的发现审讯室什么也没有,连忙叫住他。   “长官!”   牧闻看着驻足的少年,笑着问:“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等待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尤其你根本不知道你等的人究竟会不会来。   桑德拉折磨犯人的法子很多,牧闻不怕电击的痛苦,只怕无聊。   对于一个表演欲望强烈的话痨人士来说,让他一天不和人说话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蔺言歪头想了一会儿,“等你什么时候想我,我就来了。”   骗子。   牧闻笑吟吟的望着蔺言,眼底萦绕着淡淡的冷意,他微微屈指勾住手铐边缘,用勒进肉里的痛楚驱散恶念。   我想你的九个小时里,你在哪呢?   门再一次打开,蔺言离开了,牧闻似乎看到门口有人,对方藏在黑暗之中,上半身完全看不见。   不过,那熟悉的感觉——   “尹玉成?”   牧闻下意识想坐直身体,身后手铐一拉,就重新摔回了椅背上。   牧闻呼吸渐快,手指像啄木鸟的嘴巴一样“笃、笃、笃”的敲着椅背。   尹玉成居然和蔺言一起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   好累。   最后一个月了,为什么这些犯人都不让他省心呢?   将牧闻继续关在审讯室,蔺言站在海边吹着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惆怅。   他本来想冷静一下,但是把头埋进海里好像有点太冷了,人类除了大脑还有其他地方发热吗?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蔺言蹲下身拨弄了两下细碎的沙子,想到了另一个冷静办法。   海风带着湿冷的气息席卷上皮肤,他站起身,踩着沙子走近,浪花轻轻拍打他的靴面,垂着眸,少年思索了几秒,又向前跨了一步。   一步一步踩在松软的沙滩上,脚印蔓延到海边,最终消失在海水中。   帽子和终端被它们的主人放在了礁石上。   “好冷啊,”蔺言注视着已经淹过脚踝的海水,连连吸了几口气,“程北那天也这么冷吗?”   有小鱼从脚边飞快的窜离,蔺言“呀”了一声,伸手去捞,只掀起了一阵空浪。   【夏娃:当心感冒。】   “我只是在思考,”少年小声嘟囔道:“实习结束之后该去哪呢?”   霍华德的大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尹玉成会不会遵守约定也不好说。   执法队更不收他这样的体能废物。   捡垃圾…根本抢不过退休的老人家。   【夏娃:先活过最后一个月再想这些。】   蔺言撇撇嘴,桑德拉危险归危险,他也不是毫无防备,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和沙子流动时悉悉索索的声音。   “蔺言!”远远的有人在叫他。   跺了两下脚,蔺言稍微从低温中恢复了知觉,一回头就看到了面色焦急的闵盛。   男人站在岸边,慌乱的张着嘴,下唇快速的颤抖着,他的帽子被风吹掉了,歪着陷在沙子里。   透过平光镜片,蔺言隐约瞧见了闵盛的无措和恐惧,男人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开口又破了音:“蔺言,你快上来!”   探照灯正好打了过来,闵盛看不清蔺言的脸,金棕发在海风中肆意的飞动,外套也在飞,好似少年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他弯了一下腰,整个人好似融进了光中,闵盛眦目欲裂,急得胃部隐隐作痛,全身都僵硬了般完全动不了。   下一瞬,白光移开了,蔺言的眉目重现,他伸出手,眼睫一下子弯起:“前辈!我抓到鱼了!”   一只只有钢笔大的小鱼在少年的手心扑腾,尾巴“啪嗒啪嗒”扇了两下,海水溅到了蔺言的脸上,换来几声笑。   “噗!”小鱼成功脱身,再次落进了海里,一眨眼就消失了。   蔺言用手背擦了一下脸,面上笑意不减,刚开始有点冷,但是动起来之后又不冷了,甚至还有些兴奋。   夏娃评价为:抓鱼抓上头了。   闵盛松了口气,紧缩的眉头却还没放开,“不冷吗?”   摇摇头,少年踢起一簇水花,“不冷,还挺好玩的。”   闵盛低眸,将外套一脱,也走进了海里,他身体素质比蔺言好,但刚碰到海水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蔺言却急了,他连连摆手道:“别下来,冷呢。”   闵盛三两步跨到蔺言面前,他脱了外套,御寒能力大减,嘴都发白了还硬是说了一句:“我不冷。”   蔺言:“?”   这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吗?   “为什么要脱外套?前辈,你不怕冷吗?”蔺言只摘了帽子,没脱外套,他想不明白闵盛这么做的理由。   闵盛抿了下唇,镜片下的眼珠向右动了动,避开了蔺言的目光,“进了海里外套也容易湿,一会儿上去你直接穿我的,干的暖和。”   蔺言惊喜的捂住心口,“嘿嘿”的笑了一声,两颊泛起红,夸道:“前辈你是好前辈。”   “嗯。”   闵盛记得蔺言很喜欢被夸奖,原封不动的还了一句:“你也是好后辈。”   这类话闵盛从没说过,他在职场上对待同事都是一副死人脸,说完之后不自在的咬了下牙。   蔺言倒没觉得有什么,笑嘻嘻的环住闵盛的手臂,湿漉漉的五指悄悄将海水擦在了闵盛衣服上,“那是当然,我最好了!”   夏娃欲言又止。   哪个好后辈拿前辈衣服擦手的。   “好了,上去吧。”闵盛握住蔺言的手,掌心和手背紧紧的贴在一起,互相传递热度。   蔺言微微颔首,一抬脚就发现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冻僵的脚血液流速缓慢,他一时控制不住,膝盖一弯就要往下摔。   闵盛伸手去揽,“哗啦”一声,两人双双倒进了海里,还好这里是浅滩,只有几条小鱼被无辜牵连,晕头转向的摆了几下尾巴,这才找到原来的路。   “哇,吓死我了。”   蔺言双手后撑,坐在沙子上,发尾的水滴流进了眼睛,那汪蓝色抖动了两下,咸腥的海水把眼角刺的发红。   他身体向前一探,撩开闵盛同样湿成一团的头发,“前辈,你没事吧?”   闵盛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一时间哭笑不得,“我要是有事,你负责吗?”   话一出口,闵盛瞬间脸色一变,笑容不见了,眼眸也垂下去了。   他清楚蔺言对他没有任何心思,只是前辈和后辈之前的普通情谊,这样的话有些越界了。   蔺言摸了下他的脸,将不知道哪来的鳞片拨掉,无所谓的说:“负责啊,等我吃到霍华德的大饼,养你还不是轻轻松松。”   “前辈,你等着,”蔺言高高举起右手比了个耶,“等我捡垃圾成为大户,就让你做我的接班人。”   闵盛不知道蔺言究竟是真的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还是听明白了但装傻。   星空之下,浪花接连不断的撞击礁石,闵盛心里发堵,但还是配合的当捧哏,“那我是不是还要叫你老板?”   蔺言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老板有点太普通了。”   “能不能叫我Boss啊?我可以给你加工资。”   大学生偶尔也想装一下,偷偷抬眸,见闵盛面色古怪,蔺言又连忙说:“不叫Boss也行,那可以叫我陛下吗?”   话落,少年捂住嘴摇摇头:“好了好了,我不做梦了,前辈我们上去吧,感觉脑袋好晕,一定是尹玉成在背后蛐蛐我。”   闵盛一腔复杂的情绪全被他打碎了,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扶住蔺言从水里站了起来。   回到岸上,蔺言发出了一声土拨鼠般短促的尖叫,搓了搓手,少年皱着脸说:“这才是活人的温度。”   “你现在知道冷了?”闵盛拿起自己丢在地上的外套,拍去上面的沙子,想给蔺言披上。   蔺言弯腰一钻跑开了几步,“前辈,你自己穿吧,当老板的怎么能剥削下属的衣服。”   而且这一幕太熟悉了,蔺言差点脱口如出一句:我别无二心啊。   【夏娃:黄袍加身是吧?】   【蔺言:这是谋反,这是逼宫,这是大逆不道之罪!】   闵盛挑眉,“真不穿?”   蔺言刚想倔强的摇头,一阵风扑面而来,倔强的小白菜就这么水灵灵的蔫了。   他悲愤的咬住下唇,背对着闵盛张开双臂:“朕穿,不是,我穿还不行吗?”   这样的姿势像是立在沙滩里的十字架,闵盛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前帮他披上,几乎是外套碰到身体的一瞬间,蔺言立刻紧紧的将自己抱住了。   好冷好冷好冷。   就算cos耶稣也没有火来暖他。   【夏娃:因为你手上没有洞,下次带克里斯曼出来,他cos耶稣正合适。】   【蔺言:那我呢?】   【夏娃:你是围观群众。】   扁了下嘴,蔺言抬眸望向身后的闵盛,“前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闵盛眼神闪了闪,“有监控。”   “啊?”蔺言吓得向前一蹦,“你还监视我啊?”   “不是,”闵盛脸色有些微妙,“你白天不是去了监狱长办公室吗?监狱长觉得你…”   “我什么?”   蔺言也心虚了,他确实是想找下家来着,但严安不至于这么神机妙算吧?   他觉得你来头不小。   闵盛将这句话咽了下去,只说:“他觉得你的档案有问题,让我盯着你。”   闵盛只是随便应付一下严安,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就是刚才听到杰森说蔺言和尹玉成一起去审讯室了,他担心尹玉成对蔺言做什么,这才特地调了监控。   好消息,他看到蔺言一个人在海边,身边没有那些犯人的身影。   坏消息,蔺言往海里走了。   蔺言听完,疑惑的眨了眨眼,“我的档案有什么问题?”   难道他其实是豪门流落在外的真少爷,身世显赫,家财万贯,严安正好是他亲生父母的朋友,看他长的像某一方,于是心生怀疑?   【夏娃:要不你还是想想怎么登基吧。】   【蔺言:我不要白手起家了,我要天上掉馅饼。】   【夏娃:当心食物中毒。】   严安给的馅饼,谁敢吃?   “没事,就是严安好奇你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的工作经历,他觉得你对待犯人的手法很熟练。”闵盛说的是实话,严安确实想过这一茬。   终于,蔺言昂首挺胸,终于能够说出那句明秋阳和牧闻都说烂了的话   他摆摆手道:“熟能生巧罢了。”   努力两个月就是为了今天能够说出这句台词,蔺言抿住下唇,几乎要热泪盈眶。   闵盛不知道蔺言内心的波涛汹涌,眼看着他眼角通红,不再说这个,推着少年的肩说:“走吧,这里风大,我送你回宿舍。”   蔺言:“……”   不是,我才装了一秒。   你不再问问了吗?   **   中央星   被迫跟着上司一起熬夜加班的温纶捧着两杯咖啡,屈指敲了敲执法队队长办公室的门。   几秒后,里面传来男人隐隐藏着怒火的声音:“进。”   温纶推门而入,低眉顺眼,不敢看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将茶杯发下,他弯腰鞠了一躬,迅速退出房间。   斯科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将咖啡一口闷了下去,眉宇间难掩怒火。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食指、中指、小指上各戴着一枚金色的环戒,他挑唇轻笑了声,语气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斯科特队长,慢点喝,我又不是以后不来了。”   “下次,我们还有一起聊天品茶的机会。”   斯科特冷哼一声,重重的将茶杯砸在碟子上,发出近乎碎裂的声音。   “法泽星的事还不够你操心吗?大老远跑来中央星坏我的事,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尤利塞斯眯起铁灰色的眸,捏着茶匙搅动了几圈,在茶杯边缘轻轻一敲。   “您这就是误会我了。”   “霍华德的雇主受害,我当然要第一时间伸出援手,怎么能叫坏了您的事。”   抬眸,尤利塞斯慢斯条理的拨开略长的金发,眼神讥诮的望向斯科特。   “我明白了,”他轻轻颔首,唇角拉出一个笑,“您生气的不是霍华德保护了雇主,而是执法队丢了脸。”   斯科特肩膀颤抖了几下,险些没忍住一拳砸在尤利塞斯的脸上。   狗屁的执法队丢脸,从斯科特锁定目标到动手抓捕那名涉嫌违法的官员一共花费了半个多月。   然而,就在那人终于要落网的时候,霍华德突然横插一脚,把人带走了不说,还大摇大摆的进了执法队总部。   没有预约也没有拜帖,点名就要见他。   怎么,执法队是你家啊?   “霍华德,我劝你管好你的嘴,”斯科特挑起眉,松开茶杯,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再激怒我,我就给你松松骨头。”   尤利塞斯面色毫无变化,笑着说:“如果我的话让您不高兴了,那确实是我的不对。”   “不过,斯科特队长,我还是劝您一句,有的人你带不走,就不要勉强。”   将一口未动的茶杯拿起,尤利塞斯手腕一转,连杯带碟全都哗啦啦砸进了垃圾桶中。   男人微笑着说:“抱歉,手滑了。”   斯科特“呵”了一声,“拿不稳茶杯没事,可别拿不稳枪,要是失手伤了自己,我们执法队都不知道去哪抓伤凶手。”   两个人一说话就夹枪带棍,几番下来,尤利塞斯也累了,他轻咳了声,笑道:“斯科特队长,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拜托您。”   斯科特夸张的张开嘴,不可思议的拍了拍手掌,“天哪,这我可真没猜到。”   “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麻烦的!”   任他怎么阴阳怪气,尤利塞斯直接当做耳旁风,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我想要接一名桑德拉的犯人出狱。”   什么玩意儿?   斯科特都要气笑了,“你当桑德拉是你开的啊,说接走就接走,你怎么不把桑德拉全买了?”   尤利塞斯微笑着点头:“您的想法我当然也考虑过,但是买下桑德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放在手里指不定就砸了。”   你还真考虑过啊?   斯科特无言,半分钟后,他沉着声音问:“你要接谁?名字,身份,理由。”   尤利塞斯眼尾一眯,“听您这话,是同意了?”   “呵呵,”斯科特回了他两个字,意义不言而喻。   尤利塞斯自诩贵族,哪怕被他这样下面子也没露出恼怒的表情,自然的说:“我要接A区的封荆出来,身份想必您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至于理由……”   尤利塞斯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笑吟吟的说:“他的性子很适合霍华德,能力也够得上。”   一听到封荆的名字,斯科特脸色骤变,“不行。”   “为什么?”   尤利塞斯微微扬起眉头,“他只是A区的,不是S区,总不会有人在我之前先把他要走了吧?”   那怎么可能,封荆根本没人要。   白送都要被退货。   斯科特不语,只一味的沉着脸摇头。   比起背景不干净的霍华德,斯科特打心底里更偏向军团,尤其是驻扎在边境星球,以“团结”著称的第三军团。   “斯科特队长,您何必这么生气,我只是想要一个犯人而已。”尤利塞斯察觉了不对劲,铁灰色的双瞳透出冷调的光。   封荆身上有秘密?   还是说,尤利塞斯轻轻捏住食指上的环戒转了两下,封荆和执法队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斯科特先开了口:“你换个人,封荆不行。”   “换个人您就同意了?”   斯科特真的想打人了,和尤利塞斯说话怎么就这么累呢?   “你先说名字。”   “尹玉成。”   尤利塞斯说的很果断,斯科特拒绝的也很果断。   “不行。”   不等尤利塞斯再开口,指着房门,斯科特没有半点犹豫:“你,现在给我滚。”   尤利塞斯也不恼,他早已经习惯了和他说话人露出怒不可遏的神色,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斯科特罢了。   主人都下了逐客令,尤利塞斯当然不会厚着脸皮硬留,他十分遗憾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拨弄了一下衣摆。   “斯科特队长,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愿意开的价足以买下整个桑德拉。”   话落,他没再看斯科特的表情,走出了房间。   关门前,尤利塞斯侧身说:“下次来,我会记得先递拜帖。”   斯科特皮笑肉不笑的说:“不要有下次了。”   赶紧滚。   温纶将尤利塞斯送出执法队总部时,尤利塞斯接到了一个通讯。   来自遥远的镜环星。   星舰缓缓升空,终端不断的震动着,靠在躺椅上的男人不紧不慢的用湿帕擦着手。   两旁侍立的仆人统一穿着黑色制服,脸上带着口罩,只露出双眼。   一名仆人低着头走近,在尤利塞斯的膝盖上盖上一层薄薄的毯子,他小心翼翼的收回手,不敢碰到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畏寒,当然不是因为他有老寒腿,只是单纯的抵抗力差罢了。   至少,和身强体壮的克里斯曼比起来,尤利塞斯确实有些不够看。   桌上的终端屏幕反复亮起又熄灭,备注为医生的来电者锲而不舍,一连给尤利塞斯打了七个通讯。   屏幕第八次亮起,尤利塞斯终于接通了。   “江医生,这么着急,你要死了吗?”   江舒游的声音透过终端带上了失真的电音,“我要是真的遇上死亡危机,您这个接通速度,连我的遗体都看不到。”   “那确实有些可惜,”尤利塞斯丢开帕子,悠哉的闭上眼,全身放松的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看样子,你还没到死的时候。”   “在遇到二少爷之前,我觉得我还是安全的,”江舒游调侃道:“遇到他就真要死了。”   克里斯曼不喜欢任何一个跟在尤利塞斯身后的人,哪怕他们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尤利塞斯直接跳过了有关克里斯曼的话题,闭着眼问道:“你怎么弄到终端的?”   “跟杰森要的,我入狱的时候狱警把我的终端收走了,哦,您可能不认识,就是严安安排给我的一对一陪伴狱警。”   江舒游笑了声,“老板,有没有兴趣从桑德拉引进人才?”   尤利塞斯提起了点兴趣,微微睁开眼,身体依然躺着,“哪个人才?”   “封荆,尹玉成,还是牧闻?”   他没说明秋阳的名字,因为有了尹玉成就等于有了明秋阳,业内都在说,尹玉成要是有对象,离婚了明秋阳都得判给他。   明秋阳属于尹玉成的财产,而不是人类。   “都不是,”江舒游顿了一下,道:“但是我说的这个人才,比他们都有用。”   昧着良心说话一点都不心疼,为什么,因为根本没有良心。   尤利塞斯略略坐起了身体,铁灰色的瞳幽幽的盯着终端屏幕,“别卖关子,我的时间很宝贵。”   江舒游又低笑了一声,尤利塞斯听着都烦。   “是狱警。”   他说:“桑德拉有个很适合犯罪的狱警。”   尤利塞斯缓缓睁大眼,心思千回百转之间,唇角已经先挑了起来。   **   第二天,蔺言收到了监狱长的召唤,让他去遛喰骨兽。   蔺言:?   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卷须兽还需要遛?绳子绑哪里,它断掉的须上吗?   虽然昨晚闵盛汇报说没问题,但严安对蔺言的身份依然保持怀疑,他笑呵呵的将鸟笼往前一推:“去吧,带它玩一会儿,我听说喰骨兽精力旺盛,幸好我买的这个聪明又乖,趴在笼子里能睡一天。”   蔺言又是一阵沉默。   因为它根本不是喰骨兽啊。   【夏娃:算了,遛吧,就当带薪休假。】   蔺言低下头,和笼子里的异兽对视,对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的人心软,一张嘴的臭气又让人避而远之。   “老板,您见过其他喰骨兽吗?”   严安摇头,“星网上有不少,但是毕竟是危险异兽,大部分星球都严禁饲养。”   蔺言提起笼子,忍不住又问:“老板,您说有没有可能这不是喰骨兽?”   “怎么可能,”严安立刻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它的前主人可是中央星的大人物,人家愿意理我都是我高攀了,总不至于骗我。”   严安可不是随便叫个价就能把这只异兽买下来的。   他和一群想要讨好大人物的人争破了脑袋,一咬牙一跺脚大出血才成功在大人物面前露了脸。   他还记得,那场宴会的自己是何等的春风得意,连往日里看不起他的小贵族都主动来搭话了。   要不是严安比较要脸,当天晚上估计能把整个宴会所有人的终端好友全加上。   “那有没有可能,”蔺言放下笼子,双手撑着桌面,轻声说:“大人物也被骗了。”   至于是尹玉成,还是尹玉成的客户转手的,那就不知道了。   严安愣了愣,随机瞳孔震颤,握着笔的手都松开了,“啪”的砸在桌面上。   “哈、哈。”   严安勉强露出笑容,干笑了两声,想重新拿起笔,手都的失败了两次才成功。   舔了下发白的唇,严安道:“小蔺啊,你这个玩笑不好笑,下次跟你闵盛前辈多学学,他虽然来自边缘星,毕竟来得早,经验丰富。”   【蔺言:闵盛前辈还会讲笑话吗?】   明明那么闷骚。   【夏娃:他的意思是,和闵盛学习如何少说话。】   蔺言是个爱干净的孩子,用监狱长的颜面扫地。   从夏娃那里学到了新知识,蔺言不好意思的低头摸了下鼻尖。   人太诚实也不好。   “那,老板,”蔺言晃了晃手里的笼子,“我带它去海边遛了?”   正好今天他要去海边监督捕鱼,克里斯曼应该还不知道,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严安抬起左手,打断了蔺言的思绪,“停,先等会儿,让我思考一下。”   在脑内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出的价格,男人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扭回脸时表情坚毅的能入伍。   “真不是?”   “不是。”   “那它是什么?”   “染成白色的卷须兽。”   “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   蔺言到底还是没有出卖尹玉成,免得他被怒火中烧的严安代替异兽放生。   “嗬、”深吸一口气,严安用大拇指按住自己的人中,狠狠的掐了一会儿,放开手时已经笑容满面。   “小蔺啊,你真的太懂事了!让你前辈们都好好跟你学学!”   “哎哟,”严安又摸了摸鸟笼,“瞧这小东西,多可爱。”   大人物卖了假货给他,虽然不是主观意愿,但是既定事实。   严安只要雇个人在某次聚会中装作无意的指出来这不是喰骨兽,再稍微操作一下,不让大人物丢脸,就能在事后得到大人物一个人情。   想明白一切,严安心情舒畅,看着蔺言的也眼神愈发和善。   大人物都认不出来的假货,蔺言居然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真就是皇太子微服私访来了?    第53章   是不是皇太子不知道, 但是社畜应该是真的。   从严安的办公室出来之后,蔺言左手一盘严安送的果盘,右手提着鸟笼,鸟笼里的假喰骨兽真卷须兽正直直的盯着果盘。   口水已经连成透明的丝了, 如果不是鸟笼限制了它的行为, 蔺言相信它一定会扑上来大快朵颐。   “别看了, 你又吃不着。”蔺言晃了晃笼子, 只见那软乎乎的异兽一个翻滚撞到了栏杆边边, 又团成一团滚了回来。   晕乎乎的异兽甩了甩头上的断须,伸出圆润的触手抱住自己, 似乎十分委屈。   蔺言:“……”   “哝, ”少年用牙签插起一块切的方方正正的西瓜递了过去, “就这一个。”   “咕。”   一眨眼的功夫, 连西瓜带牙签都没了,只剩下一只睁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异兽坐在笼子里充它眨眼。   意思不言而喻。   【蔺言:它怎么不把我的手一起吃了?】   这是饿死鬼投胎吧?   【夏娃:你不好吃。】   【夏娃:小心点,别被误伤了。】   卷须兽的胃比黑洞都好使, 什么玩意塞进去都能顺利消化, 又被称为“垃圾桶兽”。   唯一和垃圾桶不同的地方是卷须兽会为了觅食主动发起攻击,低危险性不代表没有危险。   蔺言微微颔首,昂首挺胸大跨步前往海边,他只监督过挖矿和抄写文书, 还没见过犯人们怎么捕鱼呢。   海滩   蔺言这次的搭档, 长相憨厚老实的圆脸狱警站在沙滩椅旁,手里捧着一个盘子, 盘子上是一叠生菜和一杯生菜汁。   克里斯曼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脚边的铁桶里有两条还在扑腾的鱼,这都是手下们上供的。   “老大, 您看这个,这个鱼够不够肥?”一名犯人双手捧着鱼跑了过来,全身都湿漉漉的,小腿上还黏着沙子。   克里斯曼看了眼,随手挥了挥,“就那样吧,再去抓,越大越好。”   “好嘞老大!”   犯人弯腰将鱼放进桶子里,转身跑进海中,和其他犯人争抢目标。   明秋阳不和他们一道,独自走到另一边,双手无所谓的在水面划拉了两下,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和灵活的身体,两手一合就将一条小鱼困住了。   狱警只说要抓满三十条,从来没规定过要抓多大的鱼。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抓了七八条小鱼,明秋阳甩了甩手,提着铁桶沿着沙滩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打算换个捕捞点。   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喂,明秋阳,别去那边,上次A1669就是那里被沙蛟袭击了!”   明秋阳脚步一顿,随后继续向着自己选定的方向走去。   见他这么固执,身后的犯人耸了下肩,“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去找死?”   “明秋阳啊,正常,他一直都是认死理的,”同伴搓了搓因海水而冷的发僵的手,“别看了,咱们还差不少鱼才能交差。”   犯人收回视线,他一时半会不想继续摸海水,双手插进口袋里,继续闲聊似的问:“今天怎么就来了一个长官,另一个呢?”   “那我哪知道,受伤了或者睡过头了呗。”   那犯人神神叨叨的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你想啊,昨天崔堂是不是袭击狱警了?我猜今天监督我们的就是被袭击的蔺言。”   他只是猜测,同伴却跟吃了炮仗一样一巴掌扇在他的头上,“别别别,你别提那个名字,万一真是他,我怎么抢B区的鱼凑数?”   谁不知道蔺言一向守规矩,从来不会对违规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这些最爱偷奸耍滑的遇到蔺言就和作弊上瘾者高考时被一个人分到单独的考场一样。   完蛋了。   “要真是他,我不说他也要来的呀,你打我有什么用!”犯人被打了心里不舒服,说话也有了火气。   同伴“啧”了声,不再说话,弯下腰捕鱼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克里斯曼喝了半杯生菜汁,难受的胃里发酸。   “蔺言怎么还没来?”他侧头问圆脸狱警。   圆脸狱警摊手,“我也不知道,今天排班是他没错,可能遇到什么事耽误了。”   克里斯曼眉头拧紧,他不知道圆脸狱警指的是“宿舍门坏了被锁在里面”、“宿舍电梯坏了下不来”“宿舍楼塌了被埋在里面”等一系列由于桑德拉狱警宿舍年久失修而导致的小问题,单方面的认为是崔堂的错。   “狗东西。”低声骂了一句,克里斯曼有些坐不住了,一踮一踮的脚快的像在踩缝纫机。   一看就是熟练工。   圆脸狱警不知道他在骂谁,看他心情不好也不敢接话,只沉默的给生菜汁倒满了。   克里斯曼呼出一口气,拿起生菜汁吨吨吨的灌了两大口,胃里更难受了。   他一抬眼,远远的看见明秋阳弯着腰在海里不知道捣鼓什么,浪花飞的都快有人高了。   放下杯子,克里斯曼对一名小弟招了招手:“去,看看明秋阳在干什么?”   小弟应了一声,立刻跑过去,还没到明秋阳面前,满面笑容的小弟瞬间停住了,他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表情逐渐变为了惊恐。   克里斯曼感到奇怪的站起身,突然,明秋阳身边的海水洇上了大片的红色,血被浪打到岸边,吸引来了大批肉食鱼。   犯人们立刻远离了那片海域。   踢开几条试图靠近的肉食鱼,明秋阳慢吞吞的转过身,克里斯曼终于看清了他手上的东西。   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幼年沙蛟,只有不到两米的长度,嘴巴大张着,露出尖锐的牙。   “我靠,”之前提醒明秋阳的犯人叹为观止,“他今天打鸡血了吗?抓鱼抓到沙蛟头上了,又不加分。”   “谁说不加。”   另一个犯人冷笑了声,示意他往岸上看,“这不是加上了吗?”   周围的犯人齐齐看了过去,不远处的沙滩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由于之前的沙暴,桑德拉连续几天都是阴天,天气冷不算,可见度也低,走在路上一晃眼都要以为自己旁边的是鬼。   今天终于出了太阳。   那穿着制服的少年笑吟吟的站在高处,头发下的耳朵似乎被冷风吹的发红,因为沐浴着日光,发丝似乎都金灿灿的。   “小明同学!”   只见那少年放下了右手的笼子,高高举起手晃了两下,“我给你们带了水果!”   此话一出,犯人们也不捕鱼了,争前恐后的向着沙滩上的少年冲了过去,双腿被鱼咬了也没感觉。   克里斯曼斜眼瞪了过去,兴奋的犯人们瞬间像是被砍了脑袋一样,脖子向下一弯,腰也弯了。   “长官,你怎么才来,听说您昨天受伤了,没事吧?”克里斯曼双手插兜,动作如风,抢在所有人之前走了过去。   蔺言本来都快忘了,他一说才想起这茬,“没事,就只是咬了一口而已,他应该没有什么病。”   闵盛说过,每个犯人入狱前都要体检的。   咬了一口,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克里斯曼牙尖发痒,他顶了一下腮帮子,从蔺言手上接过果盘道:“万一呢,长官,你不知道,S区有的犯人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蔺言不置可否。   他不知道他们烂不烂,反正桑德拉的伙食挺烂的,克里斯曼的针对也挺明显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蔺言用肩膀轻轻撞了克里斯曼一下,“快点吃,难得老板这么大方。”   克里斯曼挑眉,“严安吃错药了?”   要不就是想把蔺言洗洗卖了。   “不知道啊,”蔺言低头指了指一块芒果:“你吃这个,我喜欢这个。”   克里斯曼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我为什么要吃你喜欢的。”   话落,两块芒果已经入了口。   蔺言笑嘻嘻的又给他插了一块,“好吃吗?”   克里斯曼不语,只是把所有的芒果切块都吃了。   “还行吧,法泽星的芒果味道更好些。”   大少爷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你以后来霍华德家,我可以请你吃。”   蔺言欲言又止,从一开始的笑容到之后的呆滞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   “你把芒果全吃了…”蔺言抬眸看着他,眉毛都垂了下去,“那我吃什么?”   克里斯曼得意的神情一凝。   他垂下眸子看向果盘,前所未有的感到了无助,语气干巴巴的问:“这些里面没有你喜欢的了吗?”   蔺言幽怨的盯着他。   克里斯曼瞬间慌了神,捧着果盘手足无措,日光直直的打在他的侧脸上,以至于克里斯曼的脸都因为焦急而发热。   “要不,”男人终于想到了解决方案,“我去严安办公室再给你拿一份回来?”   他大概是真的心虚,低着眼不敢和蔺言对视。   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蔺言捧着克里斯曼的脸帮他抬起头,一双笑眼弯弯:“开玩笑的,西瓜我也喜欢。”   克里斯曼怀疑蔺言是在安慰他,反问道:“真的?”   问完又暗自窃喜,蔺言愿意花心思安慰他恰恰说明了他在蔺言心中还是有点分量的。   克里斯曼怎么想的蔺言一无所知,他牵起克里斯曼的手,让他插了一块西瓜,然后“啊”了一声。   “你只有一次机会,”蔺言说:“快点快点,我到现在还没吃到呢。”   克里斯曼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光是伸手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少年的脸凑近,一张一合的唇含住了西瓜,转瞬间又远离了。   蔺言幸福的眯起眼,用头发蹭了一下克里斯曼的肩,“好吃!”   说完,他又戳了一下克里斯曼,“真是让你小子享福,那么多芒果全吃了。”   克里斯曼有些想笑,他享过的福都是豪舰庄园,一块芒果算得了什么。   “哦,”蔺言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嘴巴里嘀咕了一句:“差点忘了你是富二代。”   “富二代先生,我以后跟你去霍华德,你愿意每天给我一盘芒果吗?三二一请回答!”   这个问题,克里斯曼仿佛幻听了婚礼司仪的那句你愿意亲吻你的爱人吗?毫无疑问的,克里斯曼的回答是——   “我愿意。”   脱口而出,克里斯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蔺言已经惊喜的抱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那我也给你好好打工,助力霍华德更上一层楼。”蔺言笑的看不见眼睛。   少年的呼吸喷在颈侧,克里斯曼瞬间定住不动了。   【夏娃:霍华德再向上就遭了。】   一等星之上,只剩下中央星了。   【蔺言:支持霍华德收购中央星,然后封我做中央星星长。】   【夏娃:?】   【夏娃:比起这个,你还是想想怎么复辟封建帝制吧。】   后者的可能性相对来说大一点。   蔺言鼓了鼓嘴,不和夏娃争辩,反正两个都不太有可能。   “哗啦啦”   身后传来水声,蔺言松开克里斯曼的脖子,转身看去。   只见明秋阳一只手抓着沙蛟的尾巴一步一步踩着沙子走了过来,被血染红的海水在他的后方蔓延。   更多的犯人不知何时已经上了沙滩,远远的站成一排,血吸引来的不只是肉食鱼类,还有不少体型庞大的海生异兽。   多亏了牧闻之前的所作所为,异兽们兴奋的在海中徘徊,寻找着合适的猎物。   它们的体型虽然靠近不了海滩,但这么一大群异兽直勾勾的盯着人还是有些恐怖。   “小明同学,你没受伤吧?”蔺言小跑了几步,在明秋阳面前站定。   男人的袖子挽起,手臂上有两个血洞,多半是沙蛟咬出来的。   “没事。”   明秋阳将沙蛟的尸体放在沙滩上,双手在囚服裤子上擦了擦说:“长官,您的伤没事吧?”   克里斯曼眼神一变,你什么档次,和我说一样的台词?   蔺言笑着摇摇头,“我也没事。”   “来,吃水果,”他指了指果盘,兴奋的揪住明秋阳的袖子说:“你老板都没得吃!”   明秋阳慢吞吞的点点头,克里斯曼“啧”了声,眼不见心不烦的扭开脸,正好看到了沙滩上的笼子。   里头的异兽如临大敌一般贴在栏杆上,眼睛紧紧闭着,好像克里斯曼是什么大型异兽一样。   不知道的都以为克里斯曼在蔺言把异兽寄养给他的那天虐待它了。   克里斯曼刚走过去一步,异兽立刻发出了急切的“叽”声。   蔺言被吸引了注意力,“怎么了,克里?”   克里斯曼才不管异兽怎么叫,提起笼子问:“今天要放生了?”   异兽立刻吓得缩成了一团。   “不是,”蔺言失笑:“监狱长让我带它出来遛一遛。”   说遛那还真遛上了,反正克里斯曼不需要自己捕鱼,干脆和蔺言两个人沿着海岸散散步,果盘被犯人们一窝蜂分了。   日光不刺眼,海风吹着也很舒服,蔺言手里牵着一根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绳子,绳子末端绕着异兽的“脖子”捆了两圈。   如果那个圆鼓鼓的身体真的有脖子的话。   为了防止它带着绳子一起跑掉,蔺言将绳子在自己的手指上也绕了一圈。   “真好,”蔺言边走边看着海景说:“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不错的。”   是吗?   克里斯曼欣赏不了风景,他的视线始终只锁定在蔺言身上。   克里斯曼有几天没见到蔺言了,他听说了封荆逃出小黑屋的事,也听说了牧闻被关进审讯室的事,还听说了崔堂袭击蔺言的事。   听说,听说,全是听说。   克里斯曼不喜欢从别人口中知道蔺言的消息,尤其那还不知道是传了几手的消息。   “长官,”克里斯曼踢开一块贝壳,语气平和的不可思议:“封荆怎么从小黑屋逃出来的,我记得他没那么厉害?”   不等蔺言开口,克里斯曼又问:“牧闻做了什么,值得关到现在?昨天晚上,崔堂和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接一个问题宣之于口,克里斯曼停止脚步,背对着巨大的礁石看向少年。   蔺言也惊讶的抬眸看他,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燃烧。   克里斯曼面无表情,喉结滑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干沫,拉的嗓子疼。   我要听你说。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久违的出现了一阵子的太阳再一次被云层遮蔽,光线从蔺言的脸上爬走,直至彻底消失。   他比克里斯曼矮,看他必须得抬头看。   “你不知道吗?”   少年语气疑惑,“我以为你都知道。”   紧接着,他又微微颔首,垂下眸子说:“你肯定知道,监狱里到处都是想要讨好霍华德的人,他们不可能不告诉你。”   “所以,克里。”   蔺言重新看向他,“你为什么要问我。”   克里斯曼说不出话,舌头像被割掉了似的,失去了原本的功能。   为什么?   很好,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甘心,因为我嫉妒,因为我对你别有用心。   蔺言,你要听这样的回答吗?   呼吸困难,克里斯曼双手攥紧又放开,铁灰色的瞳孔找不到焦点,他想看蔺言,又觉得心慌到不敢看蔺言。   于是他只能越过蔺言的肩去看海。   比起刚才,克里斯曼能欣赏到海的美了。   没有日光照射的、像被蒙了一层暗色的纱的海更像蔺言的眼睛。   看着看着,克里斯曼恍惚了一瞬,再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遵从本心,盯住了蔺言的瞳。   海成了彻头彻尾的背景。   蔺言弯起眼笑起来:“你终于看我了,所以,可以回答我了吗,克里?”   “为什么要再问一遍?”   蔺言手里握着的绳子似乎系在了克里斯曼的脖子上。   高大的男人在礁石的掩护下微微倾身,心跳几乎要和雷鸣一争高下。   他说:“长官,再等等,再等等,等我出狱。等我得到霍华德家族,等我获得一切,我就告诉你。”   现在的囚徒不配向长官挖出他的心,他的心毫无价值,霍华德家主的心才是配得上蔺言的礼物。   蔺言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克里斯曼笑了。   “只要你想。”   他们之间,任何事情的决定权从来不属于克里斯曼。   这很可悲,克里斯曼想,哪怕他斗倒了讨人厌的兄长,重新回到权利顶端,他还是不能左右蔺言的想法。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总比蔺言松开绳子,一去不复返来的好。   克里斯曼可不想被放生。   **   法泽星   篝火在壁炉中“噼里啪啦”的烧着,窗户紧紧闭合,一点儿风都透不进来。   尤利塞斯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屏幕,江舒游的脸赫然在其中,“老板,你仔细听我说,我要介绍的这位狱警不但聪明好学,而且只学该学的,做事热情认真,你交代的事一定用心完成,心地不好说,一半一半吧,最重要的是,他特别忠诚!”   尤利塞斯挑眉:“忠诚?”   江舒游颔首。   尤利塞斯面露讥色:“我不认为跳槽的人可以被夸赞忠诚,他既然能够背弃严安,就能背弃我。”   “那怎么能一样。”   江舒游笑着说:“严安什么德行,您又不是不知道,谁能对他交付忠心?”   “另择明主,人之常情,用背弃这个词多不好听。”   尤利塞斯笑容不变,没再抓着这一点继续说,转而问:“心地一半一半又是什么意思?”   “有的时候善良,有的时候不像善良的人,”江舒游耸肩:“我还没摸清楚。”   这话说的太不负责任,尤利塞斯的眼神冷了下去。   “没摸清楚就敢介绍给我,江医生,你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被他拍到了,还是成心想害我?”   尤利塞斯威胁的语调并不能让江舒游收起笑容,“我要是想害您,肯定要先把您的遗产转了,不然害了您,我又拿不到好处。”   “老板,我就直说了,这是我学弟,你要不要吧。”   听到是江舒游的学弟,尤利塞斯反而脸色缓和了,“联邦大学的?”   “嗯。”   知道这些资本家学历歧视,江舒游加了一句:“自己考上的,他没什么背景。”   联邦大学的学生去桑德拉当狱警?   严安配吗?   尤利塞斯听出了不对,摸了摸垂在肩头的金发,眸色晦暗不明,“这么想把他推进来,江医生,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的关系。”   “举贤不避亲嘛。”   江舒游无所谓的说:“我们有什么关系都不影响他适合霍华德。”   空气沉了沉,陷入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   见江舒游这么直接的承认了,尤利塞斯一手支着头,一手轻轻的划拉了两下终端屏幕。   联邦大学的官网首页,一张张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密密麻麻占据了屏幕,他们无一例外穿着白色的制服,面带笑容。   他们都曾为联邦大学获得过荣誉,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确实有资本进霍华德,但也只是有资本。   法泽星资源不输中央星,真要是来了,他们未必能和法泽星本地的年轻人一争高下。   这其中有些,尤利塞斯在执法队见过。   江舒游本来也在其中,自从他变成执法队追捕的逃犯之后,他的照片就被打了马赛克。   尤利塞斯从上到下粗略的扫了一遍,最后问:“你说的是哪一个?”   江舒游清了清嗓子,表情波澜不惊:“他不在这里面。”   “不在?”尤利塞斯扔开终端,语带嘲意,“江医生,你不会拿一个普通学生来糊弄我吧?”   “当然不是。”   江舒游到现在依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的意思是,他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在这里挂上照片。”   抬眼,看到尤利塞斯意外混杂着不解的脸,江舒游低声咳嗽了一下。   “是这样的,老板,我这个学弟还在实习。”   眨了眨眼,江舒游提议道:“要不这样,你先给他一个空岗位,等他拿到实习证明再来?”   既然能有预制菜,当然也能有预制岗位。   尤利塞斯笑了声,眼神阴沉沉的,像是藏着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江舒游这是在耍他玩吗?   先是适合犯罪的狱警,再是心地善良的学弟,现在好了,甚至没毕业。   再问细一点,江舒游是不是要说他还没成年?   “霍华德家能做到今天这一步,每个岗位都至关重要,你让我交给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江医生,出了事谁来负责?”   尤利塞斯一边说一边按了一下墙壁上的花纹,“嗡”的一声,墙上出现了一块长方形的洞,里面是一把枪。   拿起枪颠了颠,尤利塞斯对着屏幕中的青年微微一笑,“你们俩的命加起来也不够还。”   江舒游不笑了,他将终端拿远了些,屏幕中的脸也一下子小了。   他镇定的笑了笑,“老板,我就是推荐一下,你不要那就算了。”   尤利塞斯却不打算算了,转了转枪,他轻轻颔首道:“我重新想了想,你说的对,江医生,不如这样好了。”   “让你这个学弟来霍华德当保安吧。”   轻笑着,尤利塞斯说:“从基层做起,先做个五六七八年,等经验丰富了之后再考虑升职,你觉得怎么样?”   联邦大学的学生,哪怕是最差的那一档都比一般人强上太多,让他们当保安无异于折断他们的脊梁骨。   江舒游听明白了尤利塞斯的意思,脸色短暂的阴沉了下去,几秒后,男人抿着唇说:“我会转告他的。”   不等尤利塞斯说话,江舒游单方面挂断了通讯。   尤利塞斯不悦的评价道:“没规矩。”   “吩咐下去,等他那个学弟来了,就让他去城南的葡萄种植园当保安。”   先搓一搓他的锐气,至于这个所谓的学弟到底能耐,尤利塞斯暂时不关心。   有能耐的人到处都是。   桑德拉监狱,S区   “真的吗!”   蔺言惊喜的捂住脸,“尤利塞斯同意我去霍华德工作了?”   江舒游抓了一下脸,说话吞吞吐吐的,“同意是同意了,但他对你的职位做了点调整。”   “我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的,但是,尤利塞斯说,先让你从保安坐起。”   “啪!”   蔺言猛地抓住江舒游的手,满眼的感动,“学长,你真好。”   这才是我们年轻人该做的工作。   “不…”   蔺言急切的打断他,“我最喜欢当保安了,学长,什么时候入职啊,保安服是自备吗?有没有五险一金?”   【蔺言:我也是好起来了,都能当保安了!】   【夏娃:等我找一下放烟花的电子音效,你是我带过第一个实习期还没结束就找到足以安稳过完下半辈子的好工作的学生。】   江舒游茫然:“你不生气?”   蔺言双臂举过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心,“我爱你学长,等我入职了,你再也不用找停车位了。”   蔺言给他留一个。   【夏娃:这算动用私权吗?】   【蔺言:这是人道主义。】   感谢桑德拉,感谢严安,蔺言学到真东西了。    第54章   执法队成员从严安和克里斯曼嘴里问不出实话, 自己在桑德拉溜达了一圈,也算是开开眼。   桑德拉这些年早就在传闻中妖魔化了,提到桑德拉不是说尸横遍野就是说人间地狱,但他看蔺言在这实习的好好的, 桑德拉也没那么可怕。   双手背在身后, 执法队成员慢悠悠的走着, 他不熟悉路,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矿区附近。   挖矿的犯人一抬头看见他, 立刻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推了把身旁的同伴, 犯人道:“操的, 那边来了个执法队的。”   他声音不高, 执法队成员没听见, 几个犯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偷瞥了眼在一旁闲聊的狱警,犯人露出戏谑的笑容,“落单的执法队, 这可不常见啊。”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执法队成员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闪光灯似的,所有犯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幽幽的盯着他。   执法队成员略微向后退了一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在罪犯面前不能示弱, 不然就会被追着打, 大步向前,一只手摸上了枪。   不是为了开枪, 只是为了震慑。   然而,这些犯人大多都和执法队有过节,甚至说痛恨执法队也不为过, 对执法队的行为模式早就摸的一清二楚。   一名犯人歪了歪头,另一名犯人立刻绕到了男人的身后,执法队成员瞬间警惕起来,视线从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上扫过。   “呲——”鞋底擦了一下地面,执法队成员已经抽出了枪,狱警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捏着电棍走了过来。   “那边干什么呢!挖矿就挖矿,聚在一起干什么!”   一棍抽过去,外围犯人猛地跳开,里面的犯人一转身拦在狱警前,“长官,别激动啊,我们又没干什么。”   狱警知道这几个是B区的,喵了眼他手里的铁锹,冷哼一声,“少在这里浪费时间,早点干完活去食堂吃饭。”   “好嘞,长官。”随口应了一声,犯人们依然站在原地没动。   “听懂了还不让开。”狱警拧眉,他认出来包围圈中的执法队成员,赫然是昨天被杰森带回狱警宿舍的、蔺言的学长。   那B区犯人笑了下,“长官,别多管闲事。”   狱警比了个中指,嘴里骂骂咧咧,“谁多管闲事,啊?你知道你后面那是谁吗?我不管你就等着死吧!”   听到这话,犯人愣了愣,不就是执法队的吗,就算是斯科特亲自来了他也不怵。   外围的犯人已经低着头退远了,一边挖矿一边在嘴里模拟“嘿咻嘿咻”的声音。   互相看了看,最里面几名犯人略略让开了一条路。   执法队成员也没想到自己面子这么大,他出了包围圈,对着狱警道了谢,脚步一刻不停的走远了。   领头的犯人依然有些不甘心的问:“长官,他什么人?”   “蔺言的学长,你说他什么人?”   那名犯人瞬间就站直了,假装挖矿的犯人也吓了一跳,脚下不稳滑进了土坑里,发出一声“嗷!”   从坑里爬起来,心有余悸的犯人低骂了句:“我靠,差点死了。”   是死于脚滑还是死于得罪蔺言,不得而知。   此时,一无所知的执法队成员不知道自己脚下这条路通往另一个挑战地点。   A区   A区犯人们热情的欢迎了他,左一个喊学长的右一个喊同志的,都说让他把A区当自己家。   执法队成员承受不住他们的好意,落荒而逃。   最终,他来到了S区   蔺言昨天没带他上来,执法队成员回去后却惦记了很久,这里关押的不但有联邦重刑犯,还有执法队队长斯科特的表弟。   这谁能忍得住,上司表弟入狱,做下属的不得去关心一下?   更何况,他怀疑S区里有秘密。   电梯缓缓升高,执法队成员握紧了枪,背后紧紧在墙上,双眼盯着右上角的数字,心跳一下比一下沉。   “叮”   电梯门开了,入目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蔺言?”   “学长?”   少年眨了眨眼,“您怎么来这了?”   执法队成员有一瞬间的心虚,他摸了摸裤缝说:“难得能来桑德拉一次,我想着来S区长长见识。”   见识什么,如何犯罪吗?   蔺言不理解,但他还是笑了笑说:“那我给你当导游吧,S区的犯人我都还挺熟的。”   能和蔺言多待一会儿,执法队成员当然是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蔺言:快快快,写进我的简历里,曾在桑德拉监狱最为凶险的S区带领执法队成员深入,与犯人们斗智斗勇,最终全身而退。】   【夏娃:是不是有点包装太过了?】   【蔺言:所以我让你写进简历里,而不是我的论文里。】   【夏娃:fine。】   蔺言转身走在前面,这里的走廊幽深狭窄,执法队成员几次想和他并肩而行,最后的遗憾的失败了。   “说起来,学弟,”或许是这里有些冷,执法队成员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忍不住找话题道:“你为什么要来桑德拉实习?”   “我的同学们都不来,竞争压力小。”蔺言回答。   评上最佳实习生,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哦,”执法队成员脑子里有些乱,没太关注蔺言的回答,又问:“那你刚刚为什么来S区?”   他见到蔺言时蔺言已经准备走了,他的衣着很整齐,显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职业习惯在这一刻突然占据了思绪,明明正和自己颇有好感的学弟单独相处,执法队成员却忍不住揣测蔺言来这里的用意。   他应该也认识弗朗泽戴维,难道蔺言也是来大少爷面前刷脸的?   不,不可能,蔺言从来不是那种狗腿的人,一定是有犯人违规了,蔺言来处理情况。   没过几秒,他又退回了第一个想法。   蔺言也是人,人都想往上走,他讨好弗朗泽戴维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神经被两只无形的手拉来扯去,执法队成员纠结的咬住下唇,只听身前的少年说:“我来给他们送早饭的,S区犯人不能随便离开这,食堂的饭菜都要由狱警亲自送过来。”   “哦,哦!”执法队成员呆滞了一瞬,紧接着十分雀跃的发出了两声短促的音调。   蔺言回过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学长,就是这里了。”   从他的肩头往前看,狭窄的道路瞬间变宽,两侧是安静无声的牢房。   【夏娃:他要是发现江舒游怎么办?】   【蔺言:抓江舒游不就是为了让他入狱吗?现在人已经自觉入狱了,总不能给他释放吧?】   【夏娃: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抓江舒游治标不治本,重点是让江舒游亲口承认他研发D-19的时候得到了霍华德的资助。   只有这样,执法队才能按规定对霍华德下手,彻底捣毁霍华德名下的制药厂,禁止D-19出售。   而霍华德要是倒了,蔺言新到手的offer就飞了。   【夏娃:懂我意思了吗,蔺保安?】   【蔺言:我们这日子过得可真苦啊,指挥官大人。】   【夏娃:为了大饼,努力藏住江舒游吧,蔺总监。】   【蔺言:我升职可真快啊,指挥官大人。】   【夏娃:好了,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蔺星长,你该出发了。】   【蔺言:我一定会带着希望的火种回来的,指挥官大人!】   越演越慷慨激昂,蔺言右手一挥,指着S02牢房介绍道:“这是褚沙,沙滩的沙,但是他说他不喜欢沙滩,所以建议你叫他褚褚。”   执法队成员:“啊?”   躺在墙角的褚沙也扭过了脑袋,黑瞳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浓重的黑眼圈很好的证明了有钱人也会失眠。   执法队成员怎么都不能对着这张脸叫出叠词。   沉默了几秒,执法队成员抬起头,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蔺言咳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叫他S02。”   比起温馨的叠词小名,还是冷酷的数字更符合他们的关系。   刚想开口,执法队成员大脑转过了弯,他惊讶的压低声音问:“是那个,玉吉星星长的…?”   蔺言颔首。   执法队成员惹不起玉吉星星长,对着褚沙干笑了一下,转身看向S06牢房,快步走了过去。   “学弟,要不我们还是认识一下这位吧,这哥们儿看着就是个好说话的。”   蔺言伸手“哎”了一声想阻拦,然而执法队成员走的太快,一溜烟就已经蹲在了S07号牢房门前。   “来,哥们儿,我们认识一下。”执法队成员皮笑肉不笑的说。   坐在地上的男人看着他,眼角流露出冷意,手从栏杆中伸了出来,“交朋友,可以啊。”   “长官,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加西亚,康拉德加西亚,你可以叫我——”   两人的手快要握上的时候,蔺言横插一脚,直接用电棍挡在了两人之间,“不好意思,学长,我们这不允许触摸、投喂危险犯人。”   康拉德收回手,仰头对着蔺言露出笑容,“长官,我不是野生动物。”   蔺言十分认可的说:“你当然不是,野生动物不吃的你也吃。”   拉起执法队成员,蔺言推着他走到了弗朗泽的牢房,“来,这位是熟人,弗朗泽戴维。”   熟?   熟在哪里?   执法队成员和弗朗泽戴维的关系就像蹲在河床等待金子自己爬进口袋的业余淘金汉,挺想和金子认识一下,但更想把金子卖了。   所有S区犯人里,弗朗泽戴维算是脾气最好的了,蔺言一介绍,他也给面子的打了个招呼。   执法队成员连话都没敢多说两句,已经被自己一片光明的前途亮瞎了眼。   “你们很熟吗?”执法队成员忍不住问。   蔺言笑了声:“嗯,我们是高中同学。”   弗朗泽连忙补充:“不是普通同学,是经常一起出去玩,能够睡在同一家酒店的朋友。”   说完,弗朗泽又去看蔺言,见蔺言没反驳,心中松了口气。   执法队成员脸都快笑烂了,攀上弗朗泽的高枝,以后升职加薪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乱花迷人眼,因此,当他们走到最后一间牢房时,执法队成员还饱含着期待的问:“这里关的是谁?”   “这位你也认识。”   蔺言笑吟吟的拍了拍手:“出来见客人啦,S12号。”   执法队成员正好奇,里面那人一转过脸,他瞬间噤了声,几个呼吸之后,男人面色凝重的看向蔺言:“他怎么会在这?”   执法队追捕了这么久的江舒游居然就在桑德拉!   “这个要问监狱长,”蔺言摊了摊手:“我只是个实习生,我什么都不知道。”   执法队成员没说信还是不信,从口袋里掏出终端,急急忙忙也跟斯科特汇报。   江舒游被发现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笑着说:“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说起来,我们俩也是同学吧,你该叫我一声学长的。”   执法队成员缓缓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什么意思?”   蔺言垂下眸子,原本只是搭在他手背上的手轻轻握住,“监狱长不希望江舒游的事情传出去,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今天恐怕就别想离开桑德拉了。”   执法队成员刚想发表一两句对于严安欺软怕硬性格的评价,就听蔺言说:“弗朗泽也是这么想的。”   这下,执法队成员真的顿住了。   弗朗泽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不重要,反正他是和蔺言关系近,而不是他。   哪怕江舒游背后一连串的势力都被挖出来,执法队成员这样职位不高的小喽啰也只能分点汤喝,实际拿不到多少东西。   但是弗朗泽戴维是实实在在的宝箱,无论是在执法队,还是去审判庭都是能够送他一飞冲天的魔豆。   江舒游也笑了,“霍华德会记住你的。”   无论执法队成员选择哪一边,霍华德都会记住他。   至于是长达几十年的追杀报复,还是尤利塞斯指头缝里漏下来的金粒,就看他怎么选了。   良久,男人放下了终端。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原路返回,一直走到电梯,男人独自站了进去。   蔺言站在门外,两人对视了几秒,门关上前,男人说:“学弟,我们中央星再见吧。”   低低的轰鸣声响起,电梯下去了。   蔺言站在原地,表情并没有多么明朗,保住了offer并不让他感到开心,反而拧起了眉。   【蔺言:这样的话,D-19得不到抑制,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沉溺在幻觉世界中,与真实脱节,他们或许能够通过服用D-19短暂逃避痛苦,但等他们的积蓄全部耗尽,买不起D-19时,现实就是噩梦。   到那时候,会有多少人铤而走险,为了金钱去犯罪,又或者大肆报复社会,蔺言完全无法想象。   【夏娃:换个想法,你暗地里进入霍华德,从保安做大做强,一路坐到霍华德话事人的位置,然后亲手毁掉D-19,够不够励志?】   【蔺言:要不我们还是聊聊怎么复辟封建帝制吧。】   保安成为话事人,先不说尤利塞斯答不答应,就算尤利塞斯主动把位置禅让给他,蔺言也服不了众。   更何况——   【蔺言:对于霍华德来说,我这种当过狱警的算不算有案底啊?】   【夏娃:拿不到实习证明就算没当过。】   这就是恐怖片了。   想来想去,蔺言还是没办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蔺言:我也不是只有霍华德这一个选择,对吧?】   【夏娃:你想说什么?】   蔺言没说话,只低头给温纶发了条消息。   【希望你幸福:江舒游在桑德拉。】   作为斯科特队长的秘书,温纶比他更适合处理这件事。   发完消息,蔺言转身走回监狱最深处,在那里,江舒游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学弟,他走了?”   “嗯。”   “你也该走了,学长。”   蔺言将终端屏幕递到江舒游面前,看着男人骤缩的瞳孔,少年微微抿唇,“逃吧。”   看在江舒游替他介绍offer的份上,蔺言不会让他一无所知的被捕,哪怕最初,是江舒游先对他注射药物的。   “学弟,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变。”   江舒游托着腮笑了下,看蔺言的眼神像在看不谙世事的孩子,“要是我们在霍华德家族重逢,我会记得送你入职礼物的。”   “要是在监狱呢?”   蔺言问的不只是在监狱见到江舒游,还有尤利塞斯等一众有可能被拖下水的人。   江舒游耸肩道:“那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哦,对了,记得帮我打尤利塞斯一棍,我真的烦他很久了。”   蔺言“嗯哼”了一声,最终说:“好。”   【夏娃:江舒游要是告诉尤利塞斯是你泄的密,你也会被尤利塞斯盯上。】   【蔺言:那怎么办,总不能假装不知道吧?】   要知道,蔺言现在可是狱警。   这是他的职责。   江舒游没急着动,他从栏杆缝隙伸出手,轻轻握住蔺言的手,“你在不安?因为一瞬间为了私欲违背良心?”   蔺言没说话,鼓着嘴吐出一口气。   “你担心的太早了,学弟,”江舒游露出毒牙,笑着说:“等你真的见识过霍华德的泼天富贵,见识过能够让人近乎永生的改造人计划,你才知道,私欲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好好珍惜现在吧。”   蔺言直觉自己好像在被pua,所以他问:“你会复活吗?”   江舒游:“啊?”   蔺言看懂了他的表情,拍了拍江舒游的手背:“继续加油。”   **   蔺言在S区,尹玉成这个本该在S区的却在小黑屋门口。   房间里关着崔堂和封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是知道狱警那边会监控犯人们的生命体征,尹玉成都要以为他们俩死了。   明秋阳换了身干净的囚服,站在尹玉成身后,眼珠不解的左右来回转。   “老板,你在看什么?”   尹玉成双手环臂靠在树下,似笑非笑的说:“看他们俩谁先破门而出。”   又或者说,谁先把蔺言招来。   明秋阳用鞋尖蹭了蹭地面上的沙子说:“长官已经很忙了,不该什么事都让他来处理。”   闵盛、杰森、伊索…桑德拉剩下的狱警又不是吃干饭的,小黑屋要是出事,前辈更应该顶在前面。   尹玉成眉心一跳,“你还挺关心他的?”   明秋阳在尹玉成面前,或者说,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心口合一,怎么想就怎么说。   他点点头道:“我们关系很好。”   第二次听到明秋阳坚定的用这两个字形容他和蔺言的感情,尹玉成侧过脸翻了个白眼。   明秋阳太好骗了也不好,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他骗走。   怕明秋阳真的跳槽,尹玉成委婉的问:“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突然被关心的明秋阳:?   “没有。”   尹玉成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确定,你没有什么和蔺言有关的事要解决?”   明秋阳面露茫然。   他指了指自己问:“老板,你要我去解决长官吗?”   现在无言以对的变成尹玉成了,青年无奈的抿唇,对着他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回你的A区去吧。”   每次和明秋阳交流完,尹玉成都会无数次庆幸当初带着明秋阳一起进来了。   要是把他一个人放外面,等尹玉成出狱,明秋阳指不定已经跟着新老板改叫暗冬瓜了。   将手里的盒饭放下,明秋阳一点没犹豫,直接往A区的方向走去。   尹玉成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脑子疼。   “蔺言要是让你走,我看你是不是也走得这么干脆。”嘀咕了一句,尹玉成重新靠回了树干。   按照他的猜测,时间也差不多了,虽然这么干等着挺无聊,但之后的好戏配得上这份等待。   小黑屋内的两人也很无聊。   封荆已经在小黑屋里待了三天了,这三天里,蔺言从未出现过,反而给他送了个不友善的室友。   左边的床上躺着封荆,右边的床躺着崔堂,两个男人一个失血过多,一个中枪,此时正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   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小黑屋太黑了,彼此只能察觉到一道直勾勾的视线。   封荆最讨厌别人吵他,比如在执法队总部时那个被关在他隔壁的男人,如果不是一直试图和封荆搭话,封荆也不会杀了他。   巧的是,崔堂很烦人。   男人脖子抬了抬,示意封荆看中间的桌子,“那是什么?”   “你瞎吗?”封荆面无表情的问。   崔堂脾气已经够差了,封荆比他还差,崔堂都气笑了,那不然呢?   这破光线换谁来都得瞎。   沉默了一会儿后,崔堂又问:“你怎么二进宫了,不怕被克里斯曼杀了?”   封荆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崔堂。   崔堂不爽的“啧”了一声,也就是现在封荆不能动,要是再过两天,封荆彻底缓过来,他就危险了。   要么,崔堂在这几天里杀了封荆,要么,崔堂从小黑屋里逃出去,没有第三种选择。   蔺言还真是不给他活路。   “咔。”   门突然开了。   背着光的青年站在门口,一眼都没看表情愕然的崔堂,对着封荆招了招手:“封荆,出来,有人要见你。”   封荆收回视线,重新躺了回去,好像门口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狱警蹙起眉,在门边威胁道:“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只能动用武力了。”   封荆还是没反应。   门口的尹玉成笑了,“长官,要不你让我进去吧,我去把他拖出来。”   狱警立刻警惕的看向尹玉成,“别靠近,监狱长不准我们和你说话!”   被扣工资的那段时间里,每个狱警都对尹玉成避之不及,如今已经养成了看见尹玉成就绕路走的习惯。   尹玉成笑容僵了僵,后退两步,双手举到胸前问:“长官,这样行了吗?”   狱警表情缓和了点,但他依然没有同意尹玉成的提议,“你去拖封荆,封荆还不杀了你。”   他们俩本就有旧怨,哪怕封荆现在身体虚弱,也不是没可能给尹玉成来一下。   尹玉成戏谑的笑了笑,“不让我进去,那长官您是打算自己进去吗?”   这话嘲讽味都要溢出来了,狱警理都不理他,转身和另一名狱警耳语了几句,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封荆眼珠子动了动,一股电流突然从脚踝向上,贯穿了全身,肌肉瞬间被冻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两名狱警熟练的给他戴上电子镣铐,一人一边钳住封荆的双臂将全身无力的男人拖了出去。   崔堂也借着门外照进来的光看清楚了桌上的东西,那是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画着一副画。   赫然是昏迷的封荆。   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崔堂再定睛一看,画中的封荆扭曲成了一眼脓水似的,四肢都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哪怕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崔堂也看的头皮发麻。   随着关门的声音,光线忽的消失了。   崔堂回头一看,门是关上了没错,但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尹玉成。   “你疯了?”崔堂看着漆黑的空间问。   尹玉成摸索着走到封荆的床边坐下,二郎腿一翘,“我这是在给你制造报复的机会,懂不懂?”   “狱警没空的的时候,监控室有机械人盯着 ,很快就会发现我进来了,到时候,蔺言多半会来。”   尹玉成笑着问:“你和封荆,总该有一个人想见他。”   崔堂脸色难看,要说封荆想见蔺言,那绝对没可能,那尹玉成的意思就是他想见蔺言喽?   不是,他哪里表现的想见蔺言了?尹玉成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呼吸好重,”黑暗中传来尹玉成惊奇的声音:“看来那个想见蔺言的是你了。”   听到这话,崔堂的呼吸更重了。   **   会客室   封清嘉已经听严安说了封荆这些天的遭遇,女人静静的微笑着,深渊巨口像个棉花一样任由她揉来揉去,动都不敢动。   “少校啊,您放心好了,封荆在桑德拉很乖的,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杀。”严安笑呵呵的说。   如果不杀人就能叫做乖的话,那中央星也没几个不乖的孩子。   封清嘉没有和严安打官腔,直接问:“封荆在哪?我要见他。”   严安摸了一下下巴,笑容不像一开始那么大了,多了点无奈的口味:“他在小黑屋。”   “不是说乖吗?”   “乖的一阵一阵的。”   严安搓了搓手说:“不乖的时候就在小黑屋里。”   封清嘉挑眉:“可是他才来没多久。”   “刚开始还好,正好就这几天不乖,”严安已经说不下去了,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您来的比较巧,他本来明天就能出来了。”   封清嘉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温和的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严安的解释。   没多久,封荆被狱警押过来了。   一看到封清嘉,封荆立刻精神了,他甚至直接无视了严安,低头看着沙发上的女人问:“少校,您是来救我的吗?”   封荆看着像是受了不小的伤,脸色苍白不说,走路是脚步也不稳,如果不是有两个狱警架着,指不定就直接趴地上了。   封清嘉看着这个曾被她寄予厚望的孩子,缓缓摇了摇头,“我是来看你怎么死的。”   “那您可能要失望了。”   封荆垂下头,阴冷的眸子也被藏了起来,他低声说:“我不会死。”   “桑德拉没人能杀得了我。”   封清嘉放开深渊巨口,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问:“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那名叫做蔺言的狱警也不行吗?”   封荆依然低着头。   许久之后,他说:“我会先杀了他。”   “我会,亲手杀了蔺言。”   刚刚收到助理的消息,被叫来会客室,猝不及防听到暴言的蔺言:“?”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才迈进门的左脚,陷入了沉思。   最近几天都没见啊,火气这么大干嘛。   【蔺言:我哪里招惹他了?】   【夏娃:太久不理了。】    第55章   只知道实验室的菌子会死, 没想过它会想要把观察员变成养分。   别说,这菌子怪励志的。   蔺言默默无言的看着会客室里的青年,收回左脚,立定向右转, 消失在了墙后。   保镖目不斜视, 站军姿似的背对着会客室, 在他的身侧, 是同样站着军姿的蔺言。   可惜, 没工资的人到底不如有工资的人信念坚定,短短半分钟就垮了。   背靠着墙, 蔺言歪着脑袋偷听里面的对话, 封荆放完狠话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封女士断断续续的提起了一些往事。   封荆少年时期在第三军团也是数一数二优秀的存在, 他们都曾期盼封荆能够为联邦效力,如今变成这样,实在令人惋惜。   严安在一旁附和了两声, 哪怕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也没见过封荆小时候。   封荆眼珠动了动,落到了严安的身上。   他也好吵。   杀了算了。   严安不知道,又一个想要谋害他的男人出现了,封女士看出了端倪, 声音一停, 温和的笑容淡了淡,“封荆, 你在想什么?”   低笑了声,封荆抬起头,颈部缠绕的绷带像一条勾着脖子的白绫, 将他的头拉高。   又好像他早就头身分离了,全靠这么一卷绷带强行连接。   “我十分赞同监狱长的话,”封荆一笑,脸上的痣也跟着动,他阴森的撇了眼瞬间变得坐立不安的严安,道:“您不必惋惜。”   “我只是选择了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封荆在第三军团的庇佑下吃喝不愁,生活优渥,唯一缺少的就是精神上的满足,为联邦效力不能让他感到喜悦,杀人却可以。   杀掉碍眼的家伙时,一切负面情绪都会被兴奋的掩盖,封荆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封女士没有对他的生活方式发表任何评价,只说:“我已经请了狱警过来,你可以和他分享分享你的生活方式。”   话落,封女士对着空荡荡的门口说:“进来吧,蔺长官。”   跟个木头人一样戳一下动一下的封荆猛地扭身,什么都没看见就被两旁的狱警重新按了回去。   蔺言来了?   什么时候?   封荆的表情像是融化的颜料,各色复杂的情绪搅和在一起,最终什么也看不清。   身后传来了轻而缓的脚步声,靴底和木板拥抱,吱呀不断的喘息声像是借了封荆的喉咙,可惜,蔺言听不懂。   三天不见,封荆藏在眼睑下方的眸子微微抬起,他的角度只能瞧见一束从窗边倾泻的日光。   终于,那脚步声消失了,日光也消失了。   蔺言正好站在他的右手边,截断了慷慨的日光,蓝眸在光下熠熠生辉,封荆能看到他的侧脸,蔺言却不看他。   “监狱长,女士。”   挨个打了个招呼,蔺言又偏头对着两名狱警同事笑了笑,封荆像是一团空气般被无视了。   严安站了起来,指着自己右手边的单人沙发说:“小蔺啊,坐吧,这位是封少校,也是封荆的长辈,找你来是想和你确认一些事。”   少校?   和军团有关系,蔺言表情认真了些,规规矩矩的坐好,双手和封女士一模一样的叠着放在膝盖上。   封女士捂着脸偏头轻咳了一声,笑道:“不用紧张,只是一些小问题而已。”   蔺言嘴里说着不紧张,拘谨的头都快埋进胸口了。   【夏娃:冷静点,加分的好机会你把握住。】   【蔺言:加多少?】   【夏娃:看你表现。】   清了清嗓子,只见金发小鸵鸟昂首挺胸,双手从交叠变成了放在大腿上,腿也想故作松弛的张开,但他显然不习惯这么做,张了一下,又并拢了。   于是,封女士就看到了一只上半身骄傲的像孔雀下半身乖巧的像兔子的神奇动物。   更割裂的是他的脸,双眼亮晶晶的,好像眼前的不是封女士,而是一盘刚从烤箱中端出来的蛋糕,而他的唇又严肃的紧抿着,脖子也绷直了,隐隐透出青色。   【夏娃:有点太过了,你放松点。】   【蔺言:我好像抽筋了。】   【蔺言:脖子动不了。】   【夏娃:……】   【夏娃:坚持住,很快就可以跑了。】   就在蔺言试图用眼神向最擅长看人脸色的陈助理求助时,封女士已经开了腔:“孩子,我听说你是和封荆相处最久的狱警,你觉得,封荆人怎么样?”   长辈问你对她家孩子什么看法,那蔺言能往坏了说吗?   少年一开口就因为抽筋疼的发出了颤音,但这更显得情真意切:“封荆人很好,他帮了我很多,我们独处的时候,他在,我就安心。”   人很好,指躺在小黑屋根本动不了,也就惹不了什么麻烦。   帮了很多,指作为实验室菌子,为蔺言的论文做出了卓越贡献。   至于安心,因为蔺言怕黑由怕鬼,他相信桑德拉就算有鬼也不会靠近封荆,因为封荆比鬼还有威慑力。   综上所述,蔺言眼中的封荆是一个能够驱邪的植物人。   封女士睁圆了眼,眸中闪过惊讶之色。   两个狱警早就习惯了蔺言时不时的惊人发言,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互相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果然如此”。   严安端起茶杯就是一大口,牛嚼牡丹用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夸张。   作为当事人的封荆反倒没有任何动静,或者说,他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和重刑犯独处很安心?   你的心是肉做的吗?   没人说话,只有蔺言在努力维持他的微笑,疼痛无法打败顽强的大学生,只会让他越挫越勇。   才怪。   【蔺言: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夏娃,你的学生要死掉了!】   【夏娃:我在想办法了。】   【蔺言:我牺牲这么大,你要是不给我加分,我就吊死在桑德拉。】   这次蔺言没得到夏娃的回答,只有一连串机械运行的声音,漫长的等待最终被封女士打断。   “我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居然这么高,”封清嘉神色复杂的看着蔺言,看似苍老的双眸光彩四射,“你是第一个,在封荆犯罪后说他是个好人的人。”   蔺言猛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意思,他回答的不对吗?   难道他要说封荆是个坏东西吗?那也对,他确实是个坏东西。   可是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长辈的面骂人呀,封荆再坏也不是他的小辈,他有什么资格管人家的家事。   “但是,”蔺言一个高声的转折把封女士吓了一跳,她惊讶的挑眉,只听少年继续说:“虽然他好像人还不错,但是,他也确实犯了错,我觉得他理应接受惩罚。”   “比如?”封女士问。   蔺言眨了眨眼,“关小黑屋?”   这已经是蔺言能够想象到最严重的处罚了,然而封女士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瞧着他。   她在等。   等蔺言还能说出什么。   蔺言突然福至心灵,杰森前辈说过,封女士和封荆关系不好,虽然封女士来探监了,但看她都的态度,他们俩的关心应该不只是不好那么简单。   蔺言是个好学生,比如,他很好学,又比如,他真的会记住自己学过的东西。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蔺言详细为封女士介绍了中央星各门阀对待背叛者的处刑方式,其血腥程度与酷刑无异,有些甚至单纯是为了泄愤而发明出来的。   说到五马分尸时,蔺言话音一顿,想起来封荆已经少了一条胳膊,细心的将五马换成了四马。   他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每一句话都是从书里照搬下来的,但封女士不知道,严安也不知道。   守在门口的保镖听的头皮发麻,躲在墙后给同事发消息,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保镖都知道了。   蔺言说完后,房间里只有深渊巨口还在发出“叽叽”声,其他人却都闭上了嘴。   封女士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战场瞬息万变,他们追求的永远是速战速决,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中争取优势,蔺言所说的,闻所未闻。   这是一个矛盾的孩子。   封女士想,他的表情和肢体相悖,语言和行为也不在同一条轨道上。   “你刚刚还说他让你感到安心,”封女士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对他有好感,还是有恶感?”   蔺言不好说。   这个问题听起来像相亲。   【夏娃:就算是相亲,封荆有案底,配不上你。】   【蔺言:如果他能在第三军团给我安排一个钱多事少的工作,我可以不介意他这小小的缺点。】   【夏娃:之前不知道,但在你说完十大酷刑之后,封女士应该是不会同意你进第三军团了。】   【蔺言:啊?怎么这样?】   喜怒形于色的少年一不高兴眼尾和嘴角就一起下垂,茫然的封女士偏头看向严安,严安回了个同样一无所知的眼神。   封荆动了动手臂,低声说:“让我转过去。”   一直背对着的蔺言的感觉很奇怪,将后背坦露给一个疑似会狠狠折磨你的人,与其说有风险,倒不如说疯了。   沙发上的几人也注意到了封荆,严安不好意思的对封女士笑了下,手一挥示意狱警们赶紧转过来。   蔺言终于看到了封荆现在的样子,三天不见,他其实没什么变化,脖子上绕着蔺言亲手缠上的绷带,像是白色的枷锁,紧紧的锢着。   失血导致的脸色苍白,中枪而直不起来只能微微佝偻的腰,虚浮的脚步,一切都在向外人诉说着封荆在桑德拉过得不太好。   但这也是他自找的。   蔺言对封荆有好感吗?   当然有,他很少会真的讨厌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做了他不喜欢的事。   蔺言对封荆有恶感吗?   当然有,每一个沾着人命的犯人都理所当然的会被蔺言扣分。   只不过,有的人能靠努力把分加到正数,有的人一辈子都是负数。   保持着这个双腿合拢肩膀打开脖子梗直的坐姿真的很累,为了尽快结束话题,蔺言只能故作平淡的说:“我对他,什么感情也没有。”   咱们萍水相逢,日后不必再见。   封女士闻言很是意外,“他在,我就安心”和“我对他这么感情都没有”居然是同一个人说的。   “我大概明白了,”封女士微微颔首,“你先回去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既然封荆没有任何悔改的迹象,那她也不用再犹豫,是时候催一下尹玉成了。   瞥了眼严安,封清嘉又收回了视线。   将事情交给严安并不保险,严安太容易被利益打动,想杀封荆的人很多,同样,想保封荆的人也不少。   一旦封清嘉寻求严安的合作,那么为了能够继续从她、她背后的第三军团讨要好处,贪得无厌的严安会一直确保封荆活着。   作为一株招财树活着。   终于走到了分数结算尾声,蔺言立刻笑起来:“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站起身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视线,极具穿透力,似乎要把蔺言的皮肉都剖开。   他抬眼回望过去,果不其然,是封荆。   男人低垂的眼不知何时睁大了,眸子黑沉沉的,他对着蔺言做了个口型,似乎是怕蔺言看不懂,封荆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蔺言没感觉到威胁,自从他来桑德拉,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想要杀了他的人了,封荆排队都领不到号。   笑容从脸上转瞬即逝,封荆期待着蔺言的反应,火焰在胸腔熊熊燃烧,愤怒和恶意像汽油,只需一滴就能炸开。   应该做的?   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对每一个犯人都这样吗?   那如果,我想杀了你,你又会露出什么表情,你还觉得我和其他犯人一样吗?   一个尽职尽责的狱警该怎么对待想要杀死他的犯人,蔺言,你来告诉我吧。   蔺言转身就走。   审讯室里还有一个两天没吃饭的牧闻呢,他在封荆身上多费一点时间,牧闻得到的就少一点。   桑德拉的犯人们该学到的第一个知识——珍惜时间。   【夏娃:脖子不疼了吗?】   【蔺言:没感觉了,断了吧。】   【夏娃:四分,恭喜你。】   【蔺言:好奇怪啊,又有感觉了,嘶,还是有点疼。】   【夏娃:五分。】   【蔺言:一点都不疼了,妙手回春啊夏医生!】   夏娃已经开始替霍华德的大门担心了,保安,保卫平安。   蔺言真的能做到吗?   审讯室   这是牧闻今天第一百九十二次默念蔺言的名字,就像圣诞夜不会真的有圣诞老人从烟囱里掉下来一样,牧闻也没有看到蔺言。   但他确实是个很会自娱自乐的人,所以牧闻又闭上了眼,脸往左边一扭,嘴里默念着:“金苹果、银苹果、铁苹果,你掉的是哪个苹果?”   掐着嗓子将脸扭到右边,牧闻兴奋的叫起来:“啊!是河神吗?我掉的不是苹果,是西瓜,请给我一个金西瓜吧!”   “贪心的男人啊,我只能给你一个和苹果一样重的西瓜,你确定还要金西瓜吗?”   牧闻演着演着自己都笑了起来:“我确定,伟大的河神,给我金西瓜吧。”   半分钟后,牧闻伸长了脖子发出一声尖叫:“你、你撞烂了我的金西瓜!”   紧接着,光听声音都让人感到忠厚老实的男人说:“很抱歉,我会赔偿您的,非常抱歉。”   明明是牧闻主动撞上来的,他却绝口不提。   “我这西瓜原本有六斤,看在你态度这么诚恳的份上,就按照五斤给吧。”   得到了五斤黄金同等价值的星币,牧闻美滋滋的回到河边,就像之前那样扔进去一个苹果,接着沮丧的说:“哦,我的苹果掉进去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碰瓷?”   “嗯?”   牧闻睁开眼,只见笑吟吟的少年站在门口,赫然是蔺言。   从监控里看到了一切的少年双手背在身后问:“你怎么连人带神一起碰瓷啊?”   牧闻也笑:“长官,您不也骗了我吗?”   蔺言冲他眨了眨眼,“你已经想过我了?”   “当然。”   牧闻夸张的叹了口气,“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您。”   但您现在才来。   【夏娃:你信他还是信我是主脑?】   【蔺言:谁v我五十我信谁。】   门外的犯人摇了摇头,“那就是你的不对了,牧闻,长官每天日理万机,要处理那么多破事,你应该体谅才对。”   谁啊说话一股pua的味道?   牧闻一看,哦,克里斯曼的手下,资本家的一员,那没事了。   “他是来接你回A区的,”蔺言走到牧闻身后,替他解开手铐:“今天食堂有肉,别吃的太饱。”   牧闻偏过头,脸险些碰到蔺言的颈,言笑晏晏:“我的胃会为您留一点空位的。”   蔺言随手拍了一下他的头:“我要三室一厅,汉尼拔先生。”   牧闻立刻哭天喊地起来,从还在服刑,存款全部充公说到他有案底,出去了也找不到不歧视人的行当,怎么攒钱给蔺言三室一厅。   克里斯曼的手下:“……”   你说的全是我的词啊。   蔺言也吓了一跳,牧闻动不动随地大小演,根本不考虑他这种社恐的心情。   【夏娃:你社恐?】   要不再好好想想呢?   蔺言不管,坚定自己社恐的定位,他阿巴阿巴了一会儿,接道:“要不算了,咱们不住三室一厅了,一室一厅也行。”   比他的员工宿舍都大。   “那怎么行,”牧闻收敛了浮夸的表情,目光坚定而诚恳,“我一定会让您住上三室一厅的。”   【夏娃:你信他还是信…】   【蔺言:我姓蔺。】   “行了,别玩了,”克里斯曼的手下拍了拍手叫牧闻出来:“老大在A区等着你呢,牧闻。”   笑容灿烂的男人双手插兜走了出来,他没问霍华德找他干什么,只一拳狠狠的砸在了那人的肚子上。   “嗷!”男人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胃袋都扭成了麻花似的,痛得眼白发红。   牧闻笑着扯住那人的衣领,强迫他抬头,“现在我才是不玩了。”   斗殴被牧闻一句话说成了玩乐,男人偏头啐了一口,还有些不堪入耳的台词咽进了食道里。   他甩开牧闻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道:“算我倒霉,今天被安排来接你。”   “行了,走吧。”   打算去主持公道的蔺言:“?”   你们霍华德家族都是用拳头打招呼和交流沟通的吗?   别说,你还真别说,克里斯曼和尤利塞斯真的有可能这么说早安。   只不过不是拳头,是枪子。   【夏娃:要不你上班的时候用拳头问候一下尤利塞斯试试?】   【蔺言:想让我死就直说。】   打中了,蔺言要死,并且要带着无数传说死,什么尤利塞斯一生之敌、无法预料的杀手之类的。   打不中,蔺言会在出手的瞬间被尤利塞斯的保镖打成筛子,尸体多半也会成为“改造人计划”的一环。   目送两人走远,忙碌了一天的蔺师傅终于可以休息了。   中央星   斯科特收到了封清嘉的消息。   他先前已经将尤利塞斯想要封荆的事告诉封清嘉了,虽然他表示了拒绝,但尤利塞斯未必会就此收手。   【封少校:我见过封荆了,以他现在的样子…尤利塞斯不会想要他的。】   封少校或许不懂年轻人的想法,但她这么多年的阅历不是假的,只要蔺言还在桑德拉一天,封荆就不会跟着霍华德走。   但这对于蔺言来说也是一件危险的事。   封清嘉明白封荆是什么样的烂人,离开前,她拜托严安能够多多照顾蔺言。   严安当然是满口答应。   答应完的第三天,严安照例坐着星舰去度假了,顺便带走了一大帮子保镖和助理。   小黑屋也迎来了新的客人。   尹玉成。   “长官,我又没杀人放火,也没挑衅狱警,怎么就要关三天反省反省了?”   闵盛冷笑:“你既然偷偷跑进小黑屋,不就是怀念当初待在这里的感觉了吗?满足你的愿望。”   当时全体狱警都收到了机械人的警报消息,尹玉成和崔堂,一个阴险,一个不怕死,他们俩凑到一块儿指定没好事。   闵盛赶到小黑屋的时候直接让全体狱警举枪,门一开,里面的尹玉成和崔堂都麻了。   他们预想的蔺言没来,倒是看到了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空气中甚至能闻到火药味。   尹玉成条件反射的举起了双手,崔堂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皮和子弹的威力,最后选择了躺回床上。   “尹老板,出来吧。”防止闵盛说什么话刺激到里面两人,杰森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   识时务者为俊杰,尹玉成更是俊杰中的第一人,不但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还不忘问候一下被迫加班的狱警们。   他看了一圈,居然真的没看到蔺言。   后来尹玉成才知道,那天晚上蔺言早早的就睡了,根本没看到机械人发来的警报。   秋后算账一向是桑德拉监狱的拿手好戏,尹玉成就是那个被算账的。   杰森煞有介事的点头说:“尹老板,请选择你的室友。”   “第一位,杀人不眨眼有背景有后台的第三军团少校养子,封荆!”   “顺便一提,他和你有旧怨。”   尹玉成只是微笑。   清了清嗓,杰森向右跨了一步,“第二位,生命不息挑衅不止,身负执法队锦旗的星舰拦截者,最高战绩一个月之内抢了七艘商舰,崔堂!”   蔺言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声,拿着杰森写的纸条声情并茂的说:“伤势轻,性格差,遇到赶紧跑。”   这个之前还行,自从那天尹玉成被狱警带走后,崔堂就不再相信他说的话了。   一次失败被记一辈子。   杰森对蔺言比了个大拇指,接着说:“第三位,哦,没有第三位了,好,尹老板,选吧!”   二选一,从垃圾和大垃圾之中选一个腐烂的没那么彻底的。   尹玉成不解:“我不能单独一间吗?”   封荆之前就有这么好的待遇,凭什么他尹玉成不能有?   蔺言折起纸条,诚恳的说:“是这样的,老板觉得单人一间有点浪费资源,除非你能把室友杀了证明你不适合合笼,不然只能住多人间。”   比如封荆,他就是杀室友的典型,战绩可查。   要把室友杀了才能获得单人间,但杀室友的前提是先从这两个人里选一个室友。   很好,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可是,是您安排他们俩做室友的,要是因为我,把他们硬生生拆散,是不是有些可惜?”尹玉成笑道。   当初蔺言是为了给崔堂一点警告,但是他发现,比起崔堂,尹玉成更需要这样的待遇。   蔺言淡声说:“我相信他们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夏娃:你是信他们还是信…】   【蔺言:我知道你很想当主脑,但是主脑不是这么当的。】   【夏娃:哄我高兴不行吗?】   【蔺言:主脑大人,请给我加十分。】   【夏娃: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尹玉成眼睁睁看着蔺言捡了片叶子在手里来回捣鼓了一会儿,最后伸出两只手说:“有叶子就是封荆,没叶子就是崔堂,怎么样?”   “要不我们换个规则吧,长官,”尹玉成隔空点了点蔺言的枪,“您对着门开两枪,打中谁,我就选谁当室友。”   靠在门上偷听的崔堂:“啊?”   什么也没听到的封荆:“你听到什么了?”   崔堂不语,只转身走到了床边,被子一盖,陷入了假寐之中。   封荆疑惑的坐了起来,他能听到崔堂上床的声音,但也仅此而已。   崔堂还是不说话,被子一裹,将自己卷成了一团从床上滚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你在干什么?”   封荆这下真的好奇了,他缓缓爬下床,在完全看不到的环境中摸索着前进,手心按住了一张纸,不用多说,一定是蔺言的笔记本。   封荆停了一会儿,移开手,一弯腰,摸到了崔堂的床柱,失去视觉时听觉就愈发灵敏,他能够听到崔堂的呼吸声,就在床与墙之间的狭小空位。   意识到不对,封荆二话不说立刻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此时,门外的几人已经合计出了所有人都满意的方式。   尹玉成抛起叶片,蔺言打中了就是封荆,打不中就是崔堂。   “长官,您可千万不要打中啊,”尹玉成眯着狐狸眼说:“我要是和封荆一间,恐怕活不过一天。”   杰森忍不住道:“当初明明是你折断了封荆的手臂,他都打不过你,你怕什么。”   尹玉成意味深长的笑了下,捏着手里的树叶说:“我怕再给他折断了,机械臂太贵,我赔不起。”   “没事,”蔺言扭了扭手腕说:“监狱长报销。”   热身对于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麻烦的是这次的射击目标是在空中移动的物体。   蔺言在学校只对着靶子开过枪。   【夏娃:来吧,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实力。】   【蔺言:打不中多尴尬啊。】   在桑德拉的两个多月以来,蔺言一共只对两个人开过枪,一个是崔堂,另一个是克里斯曼。   这一次——   “砰!”   枪声瞬间惊动了树上浅眠的小型异兽,它们惊慌失措的顺着树干跳了下来。   第一枪擦着树叶过去了。   蔺言目不斜视,手腕微微向下倾斜,第二枪和第一枪几乎没有间隔,瞬间飞了出去。   “砰!”火光一闪而过,完整的树叶被烧掉了一个椭圆形的边缘,像是被虫子啃咬了似的。   “嘶——”紧张的杰森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靠,这么厉害!”   尹玉成一直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开两枪,长官,这不符合我们的游戏规则。”   蔺言手腕又向下移了一寸,枪口直接对准了尹玉成的头顶,没有任何犹豫,蔺言直接扣下了扳机。   没有枪响。   没子弹了。   尹玉成瞳孔震颤,刚松一口气,头顶传来了一股钝痛感。   他拧着眉摸了一下,接住了一颗果子,果子顶端的树枝断了,正好砸中了他的头。   蔺言眉眼弯弯,“第一枪是为了送你一颗金焰果,谢谢你之前好心的建议。”   什么建议?   尹玉成稍一思索,想起了他对蔺言说过的,关于给尤利塞斯洗脑的事。   我靠,他来真的?   震惊之余,尹玉成又忍不住兴奋的笑起来,尤利塞斯知道一生作恶多端,终于要有人来治治他了。   当然,如果蔺言失败了,尹玉成会说,蔺言一生作恶多端,终于有人治治他了。   举着金焰果,尹玉成唇角一弯,“谢谢您,长官。”   闵盛眼神闪了闪,终究什么也没说。   【夏娃:哪个建议?】   【蔺言:就是他之前报菜名一样报了一堆不可信人员的名单。】   【蔺言:只要加上他自己,就齐全了。】   这个名单不是蔺言自己用的,是给克里斯曼用的,他不能带着这些人回霍华德,不然霍华德迟早被他们吃空。   当然,如果是尤利塞斯掌权就不用担心了。   尹玉成将金焰果塞进口袋,弯腰捡起地上的树叶,蔺言打中了,那他的室友自然也已经确定。   “您可真狠心,长官,”尹玉成靠近蔺言,将叶子塞进了他的手里:“我要是被封荆杀了,一定会记得给您托梦的。”   蔺言只是笑。   【蔺言:不要啊!我不要被托梦!】   【夏娃:别跟我说,跟他说。】   小黑屋里,封荆和崔堂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接连两声枪响过去之后再无动静,要么尹玉成已经死了,要么开枪的蔺言已经死了。   前者的可能性非常高。   崔堂犹豫了一下,从夹缝中站起来,再次走到门边,出乎意料的,他听到了尹玉成的声音。   男人多半在笑,声音都透着笑意,“谢谢您,长官。”   啊?   他对你开枪你还说谢谢?   身后的封荆又看不到画面又听不到声音,按耐不住的问:“外面什么情况?”   崔堂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蔺言对尹玉成开了两枪,尹玉成说谢谢他。”   封荆沉默了。    第56章   法泽星, 霍华德庄园   没有机械人,霍华德庄园却像一个巨大的机械一样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刚睡醒就听到执法队行动了的消息,尤利塞斯眉心一跳。   “什么情况?”   “江医生在桑德拉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被执法队知道了,斯科特队长亲自带人上了星舰, 大概明天下午就能抵达镜环星。”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跪在他的床边说。   江舒游怎么一天天净给他找事?   尤利塞斯欣赏人才, 千金买马骨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江舒游值得他从执法队捞人, 前提是, 这件事里没有其他人从中作梗。   “别告诉我,我们安插在执法队的眼线一无所知。”   尤利塞斯掀开被子, 披着一件长的能和桌布相提并论的袍子走了出去。   黑西装男人垂下脸跟在后面, “目前他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没有任何商议过程, 像是斯科特一拍脑门决定的。”   “哼。”   尤利塞斯禁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斯科特要是拍拍脑子就能知道这么多,审判长该拿他的头当篮球打。”   一旁的仆人轻手轻脚的捧来衣物, 尤利塞斯随手挥了挥, 他们放下衣物,立刻退了出去。   站在洗手池前,尤利塞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年近三十, 还能再支撑霍华德五十年, 这五十年,审判长也好, 执法队也好,谁都别想从他手里讨便宜。   镜中的男人微微挑起唇,凝眸看了一会儿, 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我和克里斯曼以前就长的这么像吗?”   黑西装男哪里敢说像,但他如果说不像,又成了对老板撒谎,尤利塞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发挥自己仅有的文学素养,黑西装男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来了,他掷地有声的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男人的本意是兄弟俩长得像但心灵不像,只不过这个用词实在容易引人误会。   尤利塞斯侧过身,眸光微凉,“那你说,我是什么心,克里斯曼又是什么心?”   这不是为难人吗?   西装男都快哭出来了,他死死的盯着金色的地砖,看着看着眼前一阵重影,头顶又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砰”声。   是尤利塞斯在敲洗手台。   他不紧不慢的催促道:“说啊。”   黑西装男没办法,只能苦哈哈的说:“您是七窍玲珑心,他是一颗熊心。”   说完他只想给刚才的自己一拳,克里斯曼不是熊心,真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是他,疯了一样触尤利塞斯的霉头。   尤利塞斯偏过脸,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双阴测测的眸子。   手按在冰凉的洗手台上,良久,尤利塞斯说:“滚出去。”   西装男忙不迭的跑了,退出房间,他看到了一排戴着口罩、比机械人还不像人的仆从,他们敛眉垂眸,几乎要和墙融为一体。   不懂尤利塞斯怎么敢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庄园里的。   西装男脚一跨,插进了仆人的队伍中。   这么一大帮子人就在外面等着,等到尤利塞斯洗漱完毕走出来的时候,西装男已经快变成死西装男了。   斜了眼男人,尤利塞斯道:“派人去捞江舒游,遇到执法队不用多说,直接杀了完事。”   “好的老板,”西装男立刻说:“我一定会把江医生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不用。”   尤利塞斯不太在意的说:“手和脑子还能用就行。”   他只需要江舒游发挥价值,至于他是瘫了还是废了都没关系。   尤利塞斯日子过得舒服,克里斯曼在桑德拉当老大,日子也算是顺风顺水,不高兴的只有江舒游和尹玉成。   打开小黑屋的门,蔺言警惕的躲在墙后等了几秒,这才探出头瞄了眼室内,封荆和崔堂一个盘腿坐在床上,一个站在房间正中央。   他们的表情和被砸了头的尹玉成有异曲同工之妙。   “出来吧,崔堂,”杰森笑眯眯的喊道:“你要换室友了。”   崔堂看了看尹玉成,又看了看封荆,二话不说走了出去,比起封荆,有脑子的肯定选尹玉成。   “砰!”门重重的关上了。   但只有崔堂一个人。   “不是说换室友吗?我的室友呢?”崔堂扒着门板问。   “尹玉成选了封荆当室友,你一个人住,”门外传来杰森贱兮兮的声音:“给你单人间你还不满意了,懂不懂什么叫知足啊,这可是尹玉成求都求不来的待遇。”   “操,”崔堂冷笑了声,“他们俩混一块了,排挤我是吧?”   就知道桑德拉没一个好东西。   此时,隔壁的封荆和尹玉成倒是相处的很好。   封荆状态不佳,闭目养神,尹玉成摸黑啃果子,屋子里除了“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外什么也没有。   蔺言确定他们没打起来之后就走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S区有两名犯人可以出来放风了。   江舒游、康拉德加西亚。   刚走进S区,蔺言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去看褚沙,那人却只是闭着眼躺在床上,并没有大碍。   见到蔺言,弗朗泽焦急的喊道:“那边那两个打起来了,你先躲远点!”   蔺言安抚的压了压掌心,示意弗朗泽闭嘴,屏住呼吸响深处走去,血泊在地面上蔓延,几乎要碰到蔺言的靴子。   少年神色骤变,他快步走了进去,只见江舒游像个破布麻袋似的倒在地上。   施暴者正站在江舒游旁边,银发被挽了起来,露出从耳后一直贯穿到颈侧的细长疤痕。   “长官,您怎么来了?”康拉德的手里拿着一根支铁叉子,末端滴着血,在他脚边的江舒游只能不断的发出重重的喘气声。   仅仅蔺言一眼看过去,江舒游全身都被血泡了,别说从地上爬起来了,他能动一下都是奇迹。   【蔺言:不是,他哪来的叉子?】   刚问完,蔺言自己反应过来了,只要去过食堂,任何犯人和狱警都有可能藏匿凶器。   就像程北和牧闻一样。   而去不了食堂的S区犯人每天也会有人来给他们送饭,从中拿走一支叉子易如反掌。   小偷!你们这群小偷!下次拿了东西不能先报备一声吗,又不是不给!   江舒游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侧过脸看向蔺言:“学弟…”   他只是叫了一声,后面没有接任何话,或许是想让蔺言救他,又或许是想让蔺言快跑。   少年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似的。   康拉德用袖子擦了擦叉子上的血,慢斯条理的在空气中挥动了两下,“我挺喜欢这玩意儿的,手感很不错。”   “严安还算是有眼光。”   蔺言不好说,严安挑的肯定是便宜量大的批发款,康拉德这种养尊处优的贵族没见识过也情有可原。   放下手,康拉德一脚踢开江舒游,向着蔺言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出来过了,长官,您知道我憋的有多难受吗?”   我不知道啊。   蔺言暗自腹诽,他又不是康拉德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是康拉德的晴天娃娃。   康拉德拉长的腔调像在表演歌剧,他轻轻笑着,眸光凉薄:“您之前说,您愿意给我生日礼物,不会忘了吧?”   蔺言先是可怜了一下江舒游,接着镇定的说:“可今天不是你的生日。”   “没关系,”康拉德完全听不懂人话一样,“我可以为了你提前过生日。”   蔺言礼貌的没有翻白眼,但他的心里已经把康拉德和尹玉成划到了同一档。   眼看着康拉德越走越近,蔺言的心也越来越沉。   【夏娃:左手电棍右手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输。】   “先停一下,”蔺言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加西亚伯爵,看在你是初犯,我给你分析一下哦,如果你继续往前走,我会给你一电棍或者一枪,然后让你进小黑屋和崔堂作伴。”   “顺便一提,崔堂现在情绪不是很好。”   蔺言对着他眨了眨眼,试图传递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报,又道:“如果你现在停下,那么你的罪行就只有攻击江舒游,我会带你去审讯室,然后再给你一电棍。”   说到这,蔺言顿了一下,“虽然都是电棍,但是这一下会稍微轻一点。”   “最后一条路,你现在放下凶器,主动认错,和我一起抬江舒游去医务室,算你将功补过,罚你去矿区劳动半个月。”   说完,蔺言拍了拍手问:“你也不想在小黑屋里过生日吧?”   康拉德摇摇头笑了声,“长官,您说的这些都吓不到我。”   “哦。”   蔺言道:“那你怕不怕我关门放克里斯曼啊?”   躺在地上的江舒游都听不下去了,他动了动手指,声音细的像蚊子叫:“长官,我快不行了。”   “我知道,你再坚持一下,”蔺言看都没看江舒游,目光始终锁定在康拉德身上,“加西亚伯爵,三个月不够久,你想关六个月吗?”   就在这时,蔺言背后传来了叫声:“长官,我也想出去。”   蔺言回头一看,是褚沙,他默默收回了视线,装作没听到,“咔哒”一声子弹上膛,“现在,你做好选择了吗,加西亚伯爵?”   康拉德一只手抵住下巴,细长的眸子不怀好意的眯起,“长官,我当然愿意配合您。”   “但是,”弯腰揪住江舒游的衣领,康拉德像拖米袋一样拖着江舒游说:“他的命我也不想让。”   什么意思?   蔺言听懂了,康拉德这一出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江舒游来的。   所以刚刚跟他要礼物只是走程序是吧?   “你非要他死?”少年问。   康拉德手里的江舒游也一副遭了霉的表情,“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一出来就对我动手?”   “你不知道?”康拉德眼神冷淡的问。   江舒游真不知道,他一生作恶多端,有霍华德庇佑后更是胆大妄为,哪里记得自己都得罪过哪些人。   蔺言看看康拉德,再看看江舒游,嘴里发出一声:“嚯。”   你们俩的旧怨,我来收拾烂摊子,这就是实习生吗?   江舒游痛的五脏六腑都快变成一团浆糊了,脸上还笑嘻嘻的问:“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想得起来?”   又喘了口气,江舒游看到了康拉德手背冒起的青筋,下一瞬,他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我艹、”江舒游吐出一口血,全身痛得蜷缩成虾子,即使如此,江舒游的嘴依然不愿意下班,“你不会是被霍华德收拾过,找不了尤利塞斯的麻烦,所以迁怒到我身上吧?”   对于江舒游的明嘲暗讽,康拉德连表情都没变一下,“趁着你还能说话,把遗言也一并说了吧。”   “你弄出来的D-19害的我的种植园里的员工们全都沉迷幻境,我一年损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江舒游缓缓抬起头,与康拉德暗红的眸对视。   懂了,又一个被D-19坑了的。   江舒游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嘴挺贱的,干嘛告诉别人他是卖药的,干嘛告诉别人他卖了多少钱,干嘛告诉别人他和霍华德有关系。   哈哈,完蛋。   康拉德似乎有些难以压抑怒气,说话时咬牙切齿:“我的领地里的子民也失去了理智,成日里就想着白日做梦,我某次离开城堡时,居然看到一个男人因为长期逃避现实,忘记了进食,已经活生生饿死了。”   【夏娃:这种还属于情况轻的,严重点的已经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袭击所有见到的人了。】   【蔺言:啊?那他是什么幻觉?】   【夏娃:格斗游戏。】   康拉德五指收紧,声线发冷:“江舒游,他们死了,我要你的命,是不是合情合理?”   蔺言挑眉,光听他的语气,不知道的都要以为康拉德多挺爱民。   实际上,他只是把子民当做了财产的一种,康拉德厌恶自己的财产被他人染指,仅此而已。   眼看着康拉德又要动手,蔺言正要上去拦,只听一声轰鸣,地面剧烈的晃动了两下,蔺言连忙扶住墙,低头躲开从天花板掉落的碎石。   沙暴又来了?   正想着,耳边出来了巨大的“嗡嗡”声,蔺言二话不说跑到了江舒游身边,抓着男人的手臂将他拖了起来,“学长,快躲开!”   江舒游顺着他的力道撞到了墙壁上,刚站稳身体,他回头一看,原本躺着的地方已经被一块切割完好的石板砸中了。   如果没有蔺言,江舒游现在就是一团碎肉。   在这块石板的正上方,一道日光从破开的天花板射了进来,嗡鸣声越来越明显,蔺言难受的捂住了耳朵。   “怎么回事?”康拉德站在对角线的墙角处,拧着眉问。   江舒游靠在蔺言肩上,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中凝聚。   他扯了一下蔺言的衣袖说:“你先走,等会儿这里就不安全了。”   “啊?”蔺言捂着耳朵根本没听见江舒游在说什么,拔高了声音问:“学长,你说什么?”   他不会唇语,看江舒游的口型跟看天书一样。   江舒游凝重的表情瞬间垮掉,他拉开蔺言的右手,凑到少年的耳边说:“我让你趁现在赶紧跑。”   蔺言秀气的眉难受的皱起,他也抓着江舒游的衣领让他低下头,在男人的耳边问:“你知道发生什么了?”   “大概猜到了。”   这么高调又土匪的行为,基本上是霍华德没跑了。   果然,又是一道激光穿透了天花板,像是加热的刀刃切割黄油一样丝滑,轻轻松松又是一块石板砸了下来。   飞溅的碎石朝着蔺言射了过来,蔺言下意识将脸往江舒游怀里一埋,本就伤痕累累的江舒游又挨了一击。   疼着疼着就麻木了,江舒游扣掉身上的石头,哭笑不得的拍了拍蔺言的后脑勺,“祖宗,你救我就是为了拿我当盾牌啊?”   怀里的少年警惕的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澄澈的蓝眸,理直气壮的说:“我救了你,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让你跑你不跑,”江舒游嘀咕了一句,“一会儿可就跑不了了。”   光线越来越亮,终于,他们透过天花板上的大洞看到了悬停在空中的星舰。   那是一艘纯黑色的、没有任何图案和花纹的星舰,非常适合做一些违规的事。   康拉德眼神一凝,猛地看向江舒游,他没说话,嘴角已经勾起了讽刺的笑容。   “长官,你会为你的心软后悔的。”   被嗡鸣声弄得脑袋发晕什么都没听清楚的蔺言:“?”   都说了我不会唇语。   【蔺言:他说什么?】   【夏娃:他夸你尽职尽责。】   【蔺言:算他有眼光。】   “喂,学弟,”江舒游手指勾住蔺言的帽子,微微掀起,低头用脸压着他的头发说:“你没见过劫狱吧?”   蔺言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   江舒游压低了嗓音:“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星舰越来越低,船舱打开,从中飞出了五架小型飞行器,直奔着江舒游三人而来,卷起的狂风几乎要把蔺言掀翻。   江舒游抱着蔺言就地一滚,两人一起撞上了牢房的栏杆。   江舒游痛的“嘶”了一声,蔺言紧紧的扣着他的腰背,担心的问:“学长,你不会死吧?”   “不会,”江舒游头一偏,又吐出了一口血,“我要是死了,这几个家伙可没法回去交差。”   以尤利塞斯的性格,好一点的发配去矿星当苦力,坏一点的直接送去种植园当肥料。   “霍华德的人啊…”蔺言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声,“我以后的同事们都这么可怕吗?”   “可怕?”   江舒游望着蔺言白净的脸,微微低下头,将自己的血蹭到了蔺言的脸上,惹眼的红色像是凝固的岩浆。   而蔺言的皮肤就是裂开的火山口,在这具漂亮的皮囊下,是足以泯灭一切的可怖天灾。   江舒游笑了,“学弟,等你去了霍华德,再看看到底谁更可怕吧。”   蔺言投去疑惑的目光,江舒游却没再说话。   另一边,康拉德也不好受,他抓紧了栏杆稳住身体,掌心被摩擦的破了皮。   就像暴雨前的乌云一样,飞行器悬在天花板上空,遮住了日光,蔺言眯着眼看去,两个男人从中跳了出来,站在仅剩的一部分天花板上,俯身看着里面的他们。   他们的衣服也毫无特色,像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一样。   【夏娃:人脸扫描中,扫描完毕,系统库中无数据。】   没有数据,也就是说不是联邦公民。   这种人在联邦很常见,出生于边缘星的很多居民都不愿意花额外的钱登记身份,又或者是孤儿,不知道要去登记身份。   等他们长大之后,几乎都已经身负案底,更不可能自投罗网,崔堂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要不是因为进了桑德拉,他连公民身份号都没有。   不少大人物都会专门养些黑户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他和蔺言对视上了。   江舒游背对着两人,他没认出江舒游的背影,却认出了蔺言身上的制服。   “喂,找到江医生了吗?”他的同伴问。   “没看见,”蹲着的男人兴奋的笑起来,“但是,我看到了一个可怜的狱警。”   纵身一跃,男人直接跳了进去,一落地就踩到了江舒游的血,男人不爽的“啧”了声,向着蔺言的方向走来。   同伴知道他已经在监狱里待过,看狱警不顺眼,也没阻拦,反正都来劫狱了,杀一两个狱警又有什么的。   “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提醒了一句,同伴便蹲在上面看戏了。   下方的男人随口应了一声,视线从蔺言的脸移动到了江舒游的背上,他啧啧称奇,“犯人保护狱警,这个世界疯了吗?”   又看了眼蔺言的脸,他了然的笑了,“狱警和犯人有私情,看来桑德拉的环境真的能逼疯人。”   【蔺言:不是,他怎么赤口白牙的污人清白啊!】   【夏娃:电棍别在左腰,手枪别在后腰,剩下的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蔺言略略垂下眸子,江舒游的情况不太妙,呼吸都像细管吸珍珠一样费力。   他试着动了动左手,手臂被江舒游夹在臂弯里,动弹不得,蔺言又动了动右手,这边倒是松一些。   蔺言刚握住枪,疑似奄奄一息的江舒游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背,用气音说:“别动,他们来了五个人,你处理不了。”   蔺言回以一个“那你来”的眼神。   江舒游又想笑了,但他太痛了,嘴角牵了几次都提不起来,身后的男人已经走到了江舒游的脚边,再进一步,他就能踩断江舒游的腿骨。   “亡命鸳鸯,真可怜,”男人摇摇头,残忍的笑起来:“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到了我。”   “是啊。”   江舒游撑起身子扭过头,露出一张站着血的脸,“怎么遇到你了呢?”   男人抬起的脚猛地缩了回去,不可置信的喊道:“江医生!”   我靠,怎么是你啊!   不是,你保护狱警干嘛!   蹲着看戏的、坐在其他飞行器里的、假装上班其实在偷偷刷终端的…所有人全都忙不迭的跳了下来,将江舒游和蔺言围在了中间。   顺带被围的蔺言左右看了看,选择了做一个安静的挂件。   男人笑眯眯的弯下腰,搓了搓手说:“江医生,家主派我们来接您。”   江舒游眼皮跳了一下,“扶我起来。”   男人刚想动,看了眼江舒游和蔺言的姿势,他不敢碰江舒游,也不敢碰蔺言,怕江舒游记仇,为难的说:“要不您自己起来一下?”   “你看我像能动得了的样子吗?”江舒游说完又低声咳了几下,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地上的血、石头、以及江舒游的态度共同构成了一个误会:几人认为他身上的伤都是为了保护蔺言而受的。   互相看了眼,男人们纷纷感到不能理解。   这么爱吗医生?   蔺言推了江舒游一下,低声说:“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被压死了。”   江舒游无奈的说:“祖宗,是我不想起来吗?我要是能起来我就起来了,趴你身上又没钱捡。”   蔺言只能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江舒游的肩帮他坐起来,他们分开的瞬间,一人抓住机会卡进了中间,抓住江舒游的手臂,扛起来就跑。   蔺言只听到江舒游骂了一句脏话,人就已经上去了。   垫后的男人回头看了眼蔺言,少年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好像被带走的不是他的恋人,而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真绝情。   男人忍不住问同伴:“我们要不要把江医生的姘头一起带回去?”   “带什么带,家主的命令就只要江医生一个,你少在这里自作聪明。”   正说着,一名眼尖的同伙儿瞄到了远处赶来的狱警,连声催促道:“快走,狱警们来了!”   几架飞行器重新升空,向着巨大的星舰飞去,蔺言被飞起的尘土呛了一下,捂着脸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天空中的钢铁巨兽已经没了踪迹。   当狱警们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昏迷的康拉德和站在日光之下的少年。   潮湿的光从穹顶的洞中落下,像是撒下一层糖霜,少年则成了盘中的饵食,被不知名的存在所窥伺。   他的周身似有莹白的光晕,再仔细看时却消失了。   一身江舒游的血的蔺言立刻被送进了医务室,哪怕什么都查不出来也必须在医务室待满一天。   劫狱事件发生后,他的一切工作也被强制暂停。   他要去巡逻,七八个前辈拦着,他要去监督捕鱼,克里斯曼直接提着一桶鱼来宿舍门口钓,他要去小黑屋看看犯人们反省的怎么样——这个真没办法。   他们总不能把尹玉成和封荆放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蔺言时不时去一趟小黑屋,有的时候甚至会在里面待上一整天。   坐在封荆的床边,蔺言就这台灯的灯光给他讲睡前故事,讲着讲着,隔壁床的尹玉成突然来了一句:“长官,您是不是实习快到期了?”   “嗯,”蔺言翻了一页,道:“还有最后一周。”   七天之后,蔺言就要离开桑德拉了。   “上帝用了七天创世,但第七天,他只是休息。”蔺言读完了最后一句话,抬手捂住了封荆的眼睛,“好了,睡吧。”   尹玉成若有所思的敛眉,也闭上了眼。   A区此时也不平静。   牧闻一直给蔺言算着日子,当他这么告诉克里斯曼的时候,金发男人差点被反抗的鱼咬上一口。   克里斯曼惊讶的问:“只剩下七天了?”   “最后七天,”牧闻笑着问:“老大,你觉得我们长官走之前会不会记得和你道个别?”   “道什么别。”   克里斯曼嗤了声,“我早晚会出去,这不是分别,只是一段时间见不到而已。”   牧闻托着下巴只是笑。   装什么装,真不道别你又不高兴。    第57章   蔺言觉得最近桑德拉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先是杰森前辈鬼鬼祟祟的找不到人影, 连巡逻都迟到了,同伴在狱警群里叫了他好几次才找到人。   再是闵盛,以前除了工作之外都待在宿舍里看书的人居然几次三番被人看见出现在海边。   最后是克里斯曼。   “你跑来小黑屋干嘛?”蔺言有些头疼的揪着克里斯曼的脸颊向下一拉,看着男人变了形的脸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笑了, 你天天来这里有什么意思, 那里面就是三个植物人, 不如和我一起。”克里斯曼从蔺言手里救出自己的脸, 身体往门上一靠, 坚决不让蔺言进去。   他的手也被克里斯曼紧紧攥在掌心,热意笼罩。   少年眨了眨眼, 换了一只手去拉克里斯曼另一边的脸, 嘴里小声嘟囔道:“干嘛呀, 这是我的工作。”   克里斯曼反手将他两只手都抓住了, 眉骨的疤与挑起的眉头一同拔高:“又没工资,你那么敬业有什么用?”   蔺言立刻睁圆了眼,“不许说, 我不喜欢听。”   他可以没有工资, 但是克里斯曼不能强调这一点。   克里斯曼“哼哼”了两声,换了个话题,“跟我一起有什么不好,我都答应给你介绍工作了。”   蔺言想起了同样给他介绍工作却伤痕累累被杠走的江舒游, 心虚的挪开了眸子, 手指无意识的回握住克里斯曼的手。   一接触到冷空气,刚探出来的指尖又缩了回去。   “你的手好暖和啊, ”蔺言感叹了一声,又看看克里斯曼高大的身形,发出一声羡慕的低叫, “腿砍了分我一半,我今天陪你。”   “那不行,”克里斯曼直接半蹲下来,跟扎了马步一样,从下往上看蔺言:“你看看,我要是这么矮,怎么跟我哥斗,我要是输了,你就没有新工作了,知道吗?”   【夏娃:该怎么告诉他,尤利塞斯当家你也有工作?】   【蔺言:一份简历投给两个人的坏处就在这。】   偏偏两个人都录用他了,这下真是完蛋。   蔺言没说话,像是怕冷一样缩了缩脖子,将下半张脸都埋进了领子里,克里斯曼一看,手握的更紧了。   “你先站起来,”蔺言伸出脚尖轻轻撞了一下克里斯曼的小腿,道:“这样看着好奇怪,我踩高跷了一样。”   “这就高了?”克里斯曼瞄了眼蔺言的腰,在把长官抱起来体验一下高海拔和挨上一枪之间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动手。   要是今天被打了,就只能去医务室躺着了,白白便宜了封荆他们。   【蔺言:他是不是对我的身高有什么意见?】   【夏娃:多吃多动多睡觉,你还能再长。】   不是蔺言矮,是克里斯曼太高,人种上的差距一时半会儿弥补不了。   蔺言又轻轻踢了一下克里斯曼的小腿,“那你蹲回去,我再体验一会儿踩高跷的感觉。”   克里斯曼耸肩,双腿一张马步一扎,“好嘞,长官,你的要求我全都满足了,那你能不能也听听我的要求?”   蔺言吐出一口气,在低温下甚至能看见薄薄的雾气,他低下头说:“你先告诉我,你要我陪你去哪,要是比小黑屋有意思我就考虑一下。”   克里斯曼气笑了,“长官,不去任何地方,单纯和我在一起就很无聊是吗?”   “那到也没有…”蔺言看着克里斯曼复杂的表情,小声说:“就是你老是让我不高兴。”   克里斯曼皮笑肉不笑的扎的更低了,仰着头问:“长官,你都这么高了还不高兴啊?”   看在他这么努力的份上,蔺言做出思考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嗯……”   嗯的九曲十八弯,嗯的跌宕起伏,嗯的像是克里斯曼的人生一样曲折,终于,蔺言拉着克里斯曼的手上下晃了晃。   少年笑得像个向日葵,金发也一左一右的晃起来,“披荆斩棘的勇者啊,你的诚心打动了我,我决定今天和你一起。”   被称为勇者的黑-手党二少爷终于能够伸直他的腿了,他煞有介事的鞠了一躬,道:“感恩您,恶龙。”   “什么恶龙,我是国王,”蔺言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克里斯曼的额头,“不敬国王,斩首!”   克里斯曼无奈的笑了一下,“好好好,伟大的国王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去拯救被恶龙掳走的公主?”   蔺言茫然的眨眼,“我们国家还有公主吗?”   克里斯曼对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然后,克里斯曼就水灵灵的在保镖的视线中走进了严安的办公室,捧出了一盒点心和茶叶。   严安走时带走了深渊巨口,去找大人物要人情去了,他在时克里斯曼都如入无人之境,他不在的时候更不用说。   克里斯曼就是把监狱长办公室搬空了那些保镖也不会拦他,甚至会原地转职货拉拉司机。   狱警宿舍   克里斯曼和蔺言在桌子的左右两侧面对面坐着。   屋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蔺言坐的是床,唯一的椅子给了克里斯曼。   “等一下,”蔺言指着克里斯曼带回来的赃物问:“这算不算不问自取?”   克里斯曼摇头,语气嚣张的说:“严安不知道收了霍华德多少钱,我拿一点怎么了?”   【蔺言:强盗啊这是。】   【夏娃:举报他?】   【蔺言:举报了严安敢管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严安不但不管,还要给克里斯曼送礼。   见蔺言不吃,克里斯曼和土匪没什么不同的思维终于转了过来,他笑了声,将点心推到一边,“我差点忘了,长官是个好人,做不来这种没道德的事。”   【蔺言:我怎么感觉他在阴阳我?】   【夏娃:语气问题,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说话的,改不过来。】   “那我们去捕猎吧,长官,桑德拉有不少小型异兽,”克里斯曼绕开桌子,俯身靠近,铁灰色的瞳闪过一丝光,“天气这么冷,您需要多活动活动。”   蔺言又是一阵沉默。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谁捕猎谁还不好说呢。   拉了拉克里斯曼的衣袖,蔺言直接挑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克里,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东拉西扯了半天,我都快晕了。”   少年面露不解,但他还是很有耐心的问:“你今天一大早就来狱警宿舍门口拦我,一直跟着我到了小黑屋,还堵门,克里,你到底要做什么?”   克里斯曼也沉默了,英俊的男人唇角下压,似乎压抑着愤怒,又好像在酝酿情绪。   他直勾勾的盯着蔺言,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一开口声音便艰涩无比,“长官,您真的不知道?”   克里斯曼不相信蔺言一无所知,他很聪明,他一直都很聪明。   不聪明的人早就死在犯人们的试探和挑衅之中了,又或者像以往的实习生一样惊恐的辞职离开。   他一定知道。   克里斯曼拉开蔺言的手,倾身环住了少年的肩,以几乎禁锢的姿势将蔺言抱进怀里,他又问:“长官,你真的不知道吗?”   情绪能够吞噬人类的理智,克里斯曼的心脏像是被沸水浇灌的幼苗,滚烫的几近死亡,翻涌的热与痛沿着血液流过全身,无处不痛彻心扉。   他再也说不出话了,舌头也被活生生的烫熟了,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室内回荡着,比他的心跳还要清晰。   克里斯曼能够用余光瞄到蔺言的侧脸,那蔚蓝的眸子在克里斯曼的影子下变成了灰蓝色。   黯淡了吗?没有。   是克里斯曼强行让自己的影子闯进他的眼底,迫使那一抹澄澈的蓝被污染。   也对,对于正直善良的狱警来说,罪犯就是肮脏的污泥。   可长官啊,我的长官啊,你不正直,也不善良,当你脱下这身狱警制服和罪犯站在一起的时候,谁能分得清?   回答我,诚实的回答我。   别再骗我。   蔺言,不要再戏弄我了,不要再捉弄我了,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真是的。”   克里斯曼听到了蔺言的嘟囔声,尾音带笑,又多了点无奈。   少年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你干嘛弄的好像我伤害了你一样,克里,你今天好奇怪。”   蔺言将脸埋进了克里斯曼的胸口,像一团没有骨头的棉花糖一样借着克里斯曼支撑身体,“你想要我知道什么,你该自己告诉我啊。”   少年的抱怨听着和撒娇也没什么两样,反正他总是这样。   蔺言像只雏鸟一样轻声说:“我都带你来宿舍了,尹老板他们还在等我,我也没去,陪你来了,你还在不开心什么呢?”   “要说生气也该是我先生气吧,你拦我的路,不让我工作,害得我上班时间摸鱼。”   蔺言这话是说给夏娃听的,苍天在上,日月可鉴,他不是故意摸鱼的。   克里斯曼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蔺言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压抑的怨念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眨眼就瘪了下去。   有时候克里斯曼会庆幸蔺言虽然有犯罪的天赋,却时常会心软,不然他的示弱就换不来任何东西。   “长官,”克里斯曼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蔺言“嗯”了声,从克里斯曼怀里抬起头,正襟危坐一样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你说吧,我在听呢,霍华德老师。”   少年笑的眼睛弯弯,和克里斯曼的表情完全是两个极端。   深吸一口气,克里斯曼说:“六天之后,您就要离开桑德拉了,对吗?”   他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蔺言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轰!”的一声惊雷,像是一个开关,平静无风的天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吞噬,密云蒙住了日光,将两人一同卷进了黑暗之中。   雨帘之外的一切都模糊了,像是失焦的老相片,克里斯曼能看清的只有蔺言近在咫尺的脸。   蔺言先是眨了下眼,再是唇角一弯,明亮的眸子睁圆,声音含着笑意:“你已经知道了吗?”   “虽然还有六天就要走了,但我会想你们的。”   蔺言不是迟钝的人,他笑着拉住克里斯曼的衣摆让他坐到自己旁边,“就因为这个生气啊,我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   “就算,”蔺言伸出一根手指说:“就算见不到,你可是克里斯曼霍华德,发动霍华德的势力,一分钟之内就能把我的下落查个底朝天不是吗?”   克里斯曼坐在床沿,身体有些僵硬,他之前在牧闻面前表现的满不在乎,现在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更加觉得难以启齿。   雨声依然在不断的响起,它们狠狠的砸在窗户上,克里斯曼的侧脸倒映在窗户上,滑落的雨水在他的脸上爬行,取代了眼泪的位置。   “…一分钟做不到。”   克里斯曼说:“一分钟,我的命令都没传到执行者的耳朵里。”   “哦,我看电视剧演的都是一分钟。”   蔺言又被逗笑了,“较真干什么,反正,管他是一分钟,一小时,还是一年,你都会来找我的,对吧?”   【夏娃:在霍华德家找到你就好笑了。】   【蔺言:那就不是他找我,是我等他。】   “好了,克里,你不会再生气了吧,”蔺言掐着他两边的脸来回拉扯,“我们之前不是约定好了吗?你出狱的时候我会回来接你的。”   “锦旗上你要写什么字?重生之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还是二人转夺嫡之这次该轮到我做霍华德家主了?”   克里斯曼就着这样脸部扭曲的模样说:“太浮夸了,简单点。”   蔺言“啊”了一声,“那就叫华丽归来,逆转人生?”   克里斯曼眉心跳了跳,“没有更短一点了吗?”   蔺言嘴一鼓,“再短就没有气势了。”   蔺言喜欢玩,克里斯曼也乐意陪他玩,但是他出狱那天会来的不只有蔺言一个人,还有克里斯曼的手下、尤利塞斯的手下、忠于霍华德而无所谓是兄弟俩谁赢的中立派。   甚至还有严安、想要讨好克里斯曼的人、桑德拉里的犯人和狱警们。   在这么多人面前拉这个锦旗,克里斯曼觉得自己的脸皮暂时还需要再练练。   “不能四个字吗?”克里斯曼咬咬牙,想再争取一下,“不是说,浓缩的都是精华吗?”   蔺言定定的看着他。   克里斯曼感觉到脸上的力道消失了,紧接着是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蔺言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柔软的触感从背后包裹,但更柔软的是蔺言捧着他的脸的手。   少年低下头,亲昵的用鼻尖碰了一下他的鼻子,“那就欢迎回来吧。”   欢迎回来。   克里斯曼躺在床上,双目呆滞的看着蔺言,天色已经被乌云遮蔽,蔺言的眼睛还是灰蓝色。   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那不是天空,那是反复无常的海洋,如果克里斯曼沉溺进去,等待他的就是粉身碎骨。   伸出一只手,克里斯曼遮住了蔺言的眼睛。   颤动的睫毛挠的他掌心发痒,蔺言疑惑的问:“怎么了,克里。”   “没事。”   克里斯曼这么说着,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他不动,蔺言也不动,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等待了良久,克里斯曼的手都发酸了,蔺言才说:“要我闭上眼吗?”   或许是因为克里斯曼也不喜欢蓝色吧,蔺言想,就和褚沙一样。   虽然克里斯曼现在给不了他五十万,但以后可以用工资补偿他。   然而,克里斯曼说:“不用。”   “你不该闭眼。”   不是天空的错,不是海洋的错,也不是蔺言的错。   是他的错。   克里斯曼一开始就不该输给尤利塞斯,不该在失败之后被送来桑德拉,不该放任手下挑衅狱警,不该遇到蔺言……   他有太多不该,每一步汇集到一起,走出了现在的局面,那么下一步呢?   下一个不该做的事是什么?   “喂,蔺言。”   克里斯曼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长官。   蔺言看不见克里斯曼现在是什么表情,轻声应了一下,道:“克里,我在呢。”   紧接着,又是一段沉默,蔺言不知道克里斯曼到底在想什么,他也无意挣开克里斯曼的手,静静的等待着。   狱警宿舍楼的其他房间亮起了灯,一盏一盏亮起的灯光包围着唯一昏暗的房间。   远远看过去,蔺言的房间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雨丝在灯光中显形,墨色的天空中翻腾着若影若现的电光,时不时发出闷声轰响,窗外升起薄薄的雾气。   “如果我又输给尤利塞斯了怎么办?”克里斯曼声音干涩的问。   “不怎么办啊,我又不是因为你有潜力赢尤利塞斯才和你做朋友。”   蔺言无所谓的说:“你怎么老是想那么多啊,克里,大胆一点嘛。”   说的好像克里斯曼是什么胆小鬼一样,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蔺言还没学会说话呢。   “好。”   既然蔺言让他大胆一点——   克里斯曼抬起头,一个吻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触之即分。   不该个屁,他可是克里斯曼霍华德,他想干嘛就干嘛!   克里斯曼已经等不了了,什么杀了尤利塞斯、夺得霍华德之后,他难道要硬生生等上四五年吗?   五年之后,蔺言说不定已经不记得他了。   人生中第一次表白,克里斯曼的用词依然嚣张:“蔺言,你要不要以后跟我?”   什么也看不见的蔺言:“?”   “跟你做什么?”蔺言没反应过来。   “就是跟,跟我。”   克里斯曼还没松开手,他畏惧注视蔺言的眼睛,总怕从中看到抗拒。   “以后我活一天,你就享福一天,哪怕尤利塞斯杀了我,我也会给你留下一辈子用不完的遗产,我的手下会保护你的安全。”   说着说着克里斯曼发现自己好像也确实给不了蔺言太多,有钱有权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专利。   “总之,”克里斯曼破罐子破摔的说:“你愿不愿意吧!”   蔺言愣了一下,“啊?”   【夏娃:翻译一下,他活着你花他的钱,他死了你继续花他的钱。】   【蔺言:我听得懂,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如果克里斯曼一直藏着不说,蔺言就会假装不知道,这么傻乎乎的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如果克里斯曼将一切挑明,蔺言就必须给予回应。   克里斯曼这次是真的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来的,哪怕蔺言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没可能,也比这样每天自我折磨来的痛快。   “先把手拿开吧。”少年平静的说。   眼神燃烧着火焰的男人僵了一下,手一动不动的举着。   他明明已经豁出去了,但蔺言一开口,克里斯曼又感到了心口一悸。   审判即将到来,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究竟会不会砍下他的脑袋?   手拿开的瞬间,克里斯曼一个翻身,将蔺言压在了下面,铁灰色的眸子认真的看着他。   “给我一个答案吧,蔺言。”   他这么严肃,蔺言也收敛了笑容,他双手抬起,捧住克里斯曼的脸,视线从男人的额头细细的打量,一寸寸向下。   “一定要答案?”   “一定。”   “如果这个答案和你想的不一样呢?”   克里斯曼笑了,“那我就继续问。”   “一直问到我想要的答案出现为止。”   骄傲了一辈子的克里斯曼哪怕在感情上也绝不放弃自己的执拗,他想要,就必然得到。   “不跟。”蔺言毫不犹豫的说。   克里斯曼的眼神瞬间阴沉了下去。   “啪哒。”   血滴落的声音很轻,融进了雨声中。   克里斯曼咬破了下唇,血滴在了蔺言的脸上,顺着皮肤的纹理下滑,最终融进了被子里。   蔺言的左脸仿佛被横亘的血痕划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克里,你弄错了一件事,”蔺言不怕克里斯曼会情绪不稳定而对他动手,指腹按在克里斯曼的眉骨上,“我们中央星不流行这一套。”   “什么跟不跟的,”少年嘟囔道:“你倒是砸钱给我看看实力啊。”   “砸钱就行?”克里斯曼眼前一亮。   “那当然也不行。”   蔺言推开他的脸,抓着克里斯曼的衣领去擦他嘴边的血,“我可是要当国王的,别想这么容易分走我一半的王权。”   戳着克里斯曼的脸,蔺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表白不是你这样的,你应该说我喜欢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克里斯曼张了张嘴,短短四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蔺言鼓励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脸,“看我的口型,我喜欢你,说一遍试试?”   【夏娃:你怎么变成军师了?】   【蔺言:不教会他,难道以后每次都来问我能不能跟他吗?】   钝刀在喉腔切割,克里斯曼每说一个字都像被凌迟,但他还是成功了。   “我喜欢你。”   第一句话磕磕巴巴,第二句话就流畅起来了。   克里斯曼低下头,将脸埋到蔺言的颈侧,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气说:“我喜欢你,蔺言。”   “嗯,我知道了。”   蔺言拍了拍克里斯曼后脑勺的金发,“现在学会了吧?”   克里斯曼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不明白蔺言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出局了吗?   他成功了吗?   “怎么那么笨呢,”蔺言说:“你还要继续努力,明白吗?”   看着男人依然呆滞的表情,蔺言叹了口气,推开克里斯曼从床上爬了起来。   扯了扯凌乱的制服,蔺言说:“我现在不喜欢你,可是我也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   点了点头,蔺言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话,“嗯,对,你还有机会。”   “咔嗒。”   走到墙边,蔺言按下了开关,最后一个房间亮了起来。   克里斯曼被陡然亮起的灯光刺得瞳孔一痛,泌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一只手伸了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蔺言笑着问:“你刚刚,是不是趁我看不见偷偷做了什么?”   克里斯曼不说话,像个木头人。   “不承认吗?”   蔺言松开手,指了指天花板,“你不会希望我调监控吧?”   宿舍装监控?严安疯了?   克里斯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有一根漆黑的摄像头对准了他们俩。   就在克里斯曼内心挣扎的时候,蔺言话锋一转,“算了,我不问了。”   “等你以后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克里斯曼喉结一滚。   “嗯。”   我会告诉你的。   早晚有一天。   **   小黑屋里,尹玉成拿着蔺言留下的笔记本翻来翻去,反正看不见上面写的什么,他就自娱自乐。   翻书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屋子里堪比噪音,封荆受不了了,翻过身阴沉的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不了你?”   尹玉成一点都不怵他,“你杀呗,把蔺言招过来不是正合你意?”   “滚。”   一提到蔺言,封荆瞬间收起了攻击性,被子一盖继续假寐。   尹玉成止不住的笑,他合上笔记本,戏谑的挑起唇问:“你知不知道,崔堂咬了蔺言一口?”   封荆觉得自己身上长了虫,不然他为什么要反反复复的翻来翻去,又不是锅上的烙饼。   “他干什么了?”平静的语气,封荆似乎并不在意。   尹玉成笑眯眯的趴在床边,用气音说:“就是,咬啊。”   不是夸张,崔堂真的咬了蔺言一口。   几秒后,尹玉成听到了衣物和床单摩擦的声音,他笑着提醒道:“崔堂在隔壁。”   没声音。   封荆似乎没继续动,尹玉成奇怪的挑眉,下一瞬,床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封荆重新躺了回去。   封荆没理尹玉成,手指缓缓蜷起,紧紧的握在一起。   不用着急。   还有六天。   蔺言离开桑德拉的那天,就是封荆离开小黑屋的日子。    第58章   霍华德的追求方式完全在蔺言的预料之外, 他像是一个第一次学习怎么养花的巨人,怕自己一个用力就把根茎掐断了。   但是蔺言需要提醒一下克里斯曼,他才是食物链的顶端。   哪有犯人保护狱警的,赤手空拳是能挡得了子弹还是能硬扛火箭筒?   狱警宿舍一楼大厅   蔺言缩在沙发里, 克里斯曼左腿紧贴着他, 右腿高调的像是劈叉一样伸长, 硬是把那么长的沙发全占据了。   于是其他狱警不得不选择坐到别的位置去, 克里斯曼顺理成章的和蔺言你侬我侬。   才怪。   蔺言一直在和狱警们聊天, 克里斯曼和人形摆件没什么不同。   伊索坐在蔺言左手侧的沙发上,几次看几次觉得不忍直视。   为了防止自己憋不住的笑声惹怒克里斯曼, 伊索只能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蔺言, 试图用实习生的笑脸净化大脑, 然而这样的举动更加惹怒了克里斯曼。   这里毕竟是狱警宿舍, 蔺言的地盘,克里斯曼忍住了没有一脚踹翻茶几,只低声咳嗽了几下。   蔺言“嗯”了一声, 扭头问:“你感冒了吗?”   克里斯曼尴尬的摸了下鼻尖, “没有,就是喉咙痒。”   蔺言不知道信还是没信,点点头继续和伊索聊天,没两句, 身侧又传来了“咳咳”的声音。   但蔺言偏头看去时, 克里斯曼又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正襟危坐着,除了那条过于狂放的右腿外, 一切都显得岁月静好。   【蔺言:他的腿到底怎么了?】   没听说克里斯曼还有个芭蕾梦啊?   【夏娃:等着截肢呢。】   截完就比蔺言矮了。   “说起来,蔺言,你知道当时袭击S区的人是谁吗?监控全部都被毁坏了, 我们只看到了一艘通体漆黑的巨舰,没有明显特征。”   伊索十分苦恼的揉了揉额头,“监狱长让我们找人,我从哪给他编一个合情合理的背锅侠啊?”   这劫狱严安自己都没想到,你说你劫尹玉成、劫崔堂他都能理解,怎么劫到江舒游头上去了?   当初可是江舒游自己要来的!   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走的时候还给他轰两个洞,真当他严安是软柿子是不是!   仗着自己刚攀上大人物的枝,严安一怒之下命令狱警们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劫狱的家伙找出来,把他扔进桑德拉体验一下最高级别的至尊待遇!   所谓至尊待遇,就是肌肉松弛剂、审讯室、小黑屋、医务室四步走,中间各环节都可以任意加入电击。   “我不知道啊…”蔺言垂下眼,声音轻的像飘落的容貌:“当时情况发生的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看见天花板就砸下来了。”   他害怕似的闭了闭眼,克里斯曼立刻环住了蔺言的肩,缓了几秒,蔺言睁开眼说:“他们人不多,只有五个人,有口音,不是中央星人。”   至于是哪的口音,那蔺言就说不清了,他一辈子都没去过几个星球,哪里能分辨的出来。   杰森在旁边发呆,蔺言说一句他就点一次头,好端端的脑袋成了打地鼠的棒槌。   别人不知道,杰森多少猜到了一点。   江舒游跟他要走终端的事杰森没汇报给严安,那个犯人当时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他,杰森等了很久,等到了江舒游开口。   “严安手底下还真没一个忠心的啊?”   坐在栏杆另一侧的男人抛了抛手上的终端,语气不乏讽刺,“你可别指望我帮你教训严安,我只是拿终端聊聊天而已。”   “随你聊,”杰森面无表情的说:“你就是裸-聊诈-骗都不关我的事。”   江舒游笑容一僵,捏紧了终端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他不相信杰森没有图谋。   杰森只是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做一件事都要想三个计划和五个人暗暗较量预留十条后路吗?”   “神经病。”   留下这句话,杰森转身就走了。   他只是单纯给严安找点事做罢了,问就是对严安有意见。   手指抠动沙发表皮,杰森不安的反复咬着唇内侧,他没想到江舒游的同伴居然回来劫狱,更没想到蔺言会那么巧的出现在现场。   幸好蔺言没大碍。   “杰森前辈?”   “啊、啊?”杰森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蔺言,少年担忧的望着他问:“杰森前辈,你身体不舒服吗,我刚刚和你说话你都没反应。”   杰森干笑了声,“没事,就是有点累。”   伊索也说:“累了就好好休息,万一再来一个劫狱小分队,我们就别想干了。”   严安这次不一定是真的生气,但要是相同的事几次三番的上演,那桑德拉还开什么,犯人们进来直接等劫狱呗。   说到这里,伊索又骂了几句那群劫狱的不知名角色。   蔺言听着眨了眨眼,他倒是知道劫狱的是谁,但是他要是说出来,要哭的就是严安了。   【夏娃:没事,让尤利塞斯来体验一下真正的至尊待遇。】   尤利塞斯在桑德拉登基都没人敢拦。   克里斯曼凑到蔺言耳边问:“你真的一点特征都没看出来?”   他盲目的相信蔺言善于洞察人心,说不定早就把劫狱者的身份猜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装傻罢了。   对蔺言有这样一层厚重滤镜的不止克里斯曼,其他犯人也这么想,尤其是牧闻,分析的头头是道。   在劫狱者出现到狱警赶到的二十分钟内,只有蔺言、江舒游和康拉德加西亚三人在场。   康拉德的颈侧到耳后有一道细长的伤疤,双手破皮流血,自己也晕了过去,一点贵族样都没了,还是被狱警抬进医务室的。   地上那么多的血检测出来了,是江舒游的,包括蔺言脸上的血,也是江舒游的,光看出血量,江舒游基本上已经濒临危险线了。   而和他们共处一室,同样经历了劫狱全过程的蔺言居然毫发无伤!   这可能吗?   一个康拉德昏迷,一个江舒游失血过多,当时能够和劫狱者周旋的只有蔺言,他一定已经知道劫狱者的真实身份了。   克里斯曼也是被牧闻的分析误导的犯人之一,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到底是谁劫的狱?”   蔺言也陪他咬耳朵:“我不知道啊。”   “我不信。”   “那你不信呗。”   等狱警们一个个离开了,克里斯曼终于收回了发麻的右腿,低声说:“你偷偷告诉我,我又不是牧闻那种大喇叭,保证替你保密。”   蔺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记得你在医务室跟我说过的话吗?”   沙暴,医务室,蔺言问过克里斯曼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克里斯曼的回答是——   “你还记得啊,”克里斯曼眼珠一转,唇角上扬,“大不了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   “晚了。”   蔺言钻出克里斯曼的怀抱,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叉腰说:“我现在不好奇了,你和树洞说去吧。”   克里斯曼失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气音,“这么记仇干什么。”   蔺言立刻瞪圆了眼,“好啊,昨天还说喜欢我,今天就说我记仇,我就知道你的感情靠不住。”   克里斯曼哭笑不得,“我怎么就靠不住了?”   他拉着蔺言的手一拽,少年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坐回了沙发上,“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呗,反正只是幻觉。”   蔺言双手抱臂,像是还在生气,脑袋已经歪向了克里斯曼的方向,将耳朵递上。   “是你非要说的,可不是我想听。”   克里斯曼连连点头:“是,是我强迫你听,我是土匪,把你绑了让你听我讲故事。”   “刚来桑德拉的时候,A区犯人组成和现在区别挺大,那个时候的我刚输给尤利塞斯,情绪不太稳定……”   A区最深的牢房中,金发男人无力的躺在床上,他的手下们只是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虽然动不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克里斯曼不同。   他已经快被幻觉逼疯了。   幻觉中,他回到了和兄长争夺霍华德的那天,知道三把手不争气,他直接杀了三把手,然而此举不能改变什么,他又输了。   再次闭眼,一切从头开始,克里斯曼留下了三把手,派人暗杀尤利塞斯,他知道尤利塞斯今天会做什么,他有未来的记忆。   这一次,他还是输了。   尤利塞斯用那令人作呕的语调说他没想到亲弟弟居然会想要自己的命。   他没有把克里斯曼扔进桑德拉,直接把他扔进了异兽群。   第三次,克里斯曼亲自闯进尤利塞斯的宅邸,对着那张可憎的脸清空了弹夹。   他又输了。   尤利塞斯身边有个医生,硬生生吊着尤利塞斯的命,用新出炉的改造人技术救活了尤利塞斯。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每一次都以克里斯曼的失败告终。   “要是让我重回霍华德,我一定先杀了那个医生。”克里斯曼咬牙切齿的说。   这个医生除了江舒游,不做他想。   蔺言眨了眨眼,劝道:“要不你把他收编了吧,万一哪天你要死了,让他救一下?”   “用不着。”   克里斯曼轻蔑的笑了声,“医疗机械人就够了。”   兄长极端看不起机械人和人工智能,弟弟倒是挺依赖这些科技产物。   “而且,那只是幻觉,谁知道医生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能把被打成蜂窝的人救回来?”   克里斯曼哼了声,道:“改造人技术根本不成熟,尤利塞斯不可能拿自己赌。”   蔺言倒是觉得有可能。   听江舒游在监狱里和他说话的口气,改造人技术说不定已经在暗地里发展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   蔺言推了一下克里斯曼问:“你哥不是看不起这些吗,为什么还要推动改造人技术?”   “他看不起,有人看得起。”   克里斯曼往沙发另一边的巨大空档挪了挪,让蔺言可以直接靠在他的肩上,解释道:“法泽星现任星长已经六十多了,再有半年就该退休了,如果他还想参加下一届选举,必须通过联邦的体检规定。”   “就他那步履蹒跚的样子,谁相信他还能继续竞选?”   蔺言了然,除了法泽星星长,年老的、重病的、还有单纯爱屯保健品的,不少大人物嘴上不说,暗地里还是支持改造人法案的。   “哦,还有一个,”克里斯曼突然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指了指天花板,“玉吉星星长,褚兆冶。”   看着蔺言因惊讶而瞪大了的眸子,克里斯曼得意的说:“你以为褚沙为什么那样折腾还生龙活虎的,芯片研究出来后第一个就是给他试用。”   玉吉星星长的私生子,这样的身份其实不够准确,褚沙是玉吉星星长向霍华德家族投诚的工具。   在褚兆冶还不是玉吉星星长、尤利塞斯和克里斯曼还没有走到竞争的最后一步时,褚兆冶带着褚沙来到了法泽星。   用这个微不足道、精神不正常、多次给他惹麻烦的私生子换来了能够成为玉吉星星长的支持。   霍华德的手哪怕伸到其他星球也一样威势浩大。   褚沙是最合适的观察对象,他不断的自残,不断的刺激着芯片,驱使他的身体不断的自愈。   这些年过去,那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类的身体了。   褚沙只是个装着人脑、流着人血,有着人类感知的机械人。   蔺言沉默的垂下头。   可是,玉吉星星长要闵盛杀了褚沙,那霍华德岂不是失去了一个观察对象?   除非,霍华德家族不需要继续观察下去了。   改造人实验已经十拿九稳。   此时的S区   弗朗泽正在做法,盼望着好心的婶婶姨姨叔叔表哥也来劫个狱带他回家。   褚沙被他吵得难受,哑着嗓子说:“要我帮你一把吗?”   弗朗泽全身一颤,警惕的大步后退,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   看洪水猛兽一样看着褚沙,弗朗泽小声问:“你要帮我什么?”   “帮你出去。”   褚沙握住一根栏杆支起上半身,垂下的黑发被另一只手拨开,露出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我帮你出去,你也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褚沙对弗朗泽说话的态度比对杰森好多了,这当然不是因为弗朗泽有多好,而是因为褚沙需要他听话。   弗朗泽是想出去,但他也不是傻子,褚沙在他心里不比尹玉成好多少。   咽了下唾沫,弗朗泽问:“你先说,你要怎么帮我?”   褚沙幽幽的勾起唇,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比了一个割开的手势,“这样就好。”   弗朗泽“呵呵”了两声。   好一个唯物主义。   “我还是比较信上帝。”弗朗泽说完闭上眼双手合十继续做法。   褚沙阴冷的盯了他一会儿,慢慢躺了回去。   念了一会儿不知道掺杂了几个流派的经,弗朗泽心思又活跃了起来。   “咚!”   栏杆被敲击时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弗朗泽吸了一口气,抬头一看,褚沙果然也看了过来。   “那什么,你说一下你要我帮你什么,我考虑考虑吧。”   弗朗泽在褚沙面前说话有些没底气,眼神也飘忽不定,知道的他是富二代,不知道的当他是通缉犯呢。   “你知道玉吉星吗?”   “知道啊,你老家。”   弗朗泽想了想,又说:“是不是说矿产资源特别丰富来着,我以前好像买过你们那产的玉石,不知道丢哪去了。”   抓了抓头顶卷毛,弗朗泽大胆起来,问道:“怎么,你要我帮你带一封家书回去啊?”   任由他自说自话,褚沙始终表情冷淡。   黑白分明的眸动了动,褚沙平静的说:“帮我杀一个人。”   弗朗泽的笑容一点点瓦解,眼神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他松开手里的栏杆,重新退回墙角。   差点忘了,这个病秧子也是杀人魔。   “杀谁啊?”弗朗泽小声问。   “玉吉星星长。”   弗朗泽第一反应不是褚沙要杀他爸,反而惊讶的问:“那我杀完人不就又进来了吗?”   对于他的质问,褚沙没说话。   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弗朗泽杀了人之后该怎么办。   弗朗泽反应过来了,刚想指着他骂,一触及那双暗色的眼眸,又默默的收回了手指。   重刑犯了不起是吧?   等我表哥来了,我害怕你吗?   窝囊的蹲下身,弗朗泽一句“我靠”脱口而出,在他的视线焦点是一块金色的铭牌。   【尹玉成】   尹玉成的铭牌怎么在这?   弗朗泽拍了拍脑门,想起来尹玉成和江舒游互换外套的事,也就是说,江舒游的铭牌现在尹玉成的身上。   “嘶——”   鬼使神差的,弗朗泽将铭牌捡了起来,往自己的口袋里一塞。   **   法泽星   一下星舰,江舒游推开扶着他的两个黑衣男人,扶着门框干呕了起来。   一身沾满血和灰的囚衣外套了件白色大褂,俊美的脸因为痛苦而狰狞,他的肚子里空空的,只能吐出一口和着血的白沫。   这里是霍华德的私人领地,不会有外人闯入,江舒游刚呕了没两口,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讥诮的笑声。   江舒游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翻了个白眼继续吐,那声音却越来越近,很快,江舒游的余光范围内出现了一双皮鞋。   没有任何犹豫,江舒游立刻抬起头,对准那双皮鞋呸了一口,再一抬头,好家伙,弄错人了。   江舒游当然是不会道歉的,对着保镖挥了挥手,示意他让开。   倒霉的保镖透过护目镜幽怨的看了江舒游一眼,向右边一跨,露出了身后的青年。   霍华德家的虽然性格差,但是脸还是看得过去的,尤利塞斯眉目深邃,高鼻薄唇,因为少年时期和克里斯曼相似度太高,所以特地将金发留长了一些,尾端几乎碰到了肩膀。   尤利塞斯大概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眉宇间有些许不耐烦,哪怕脸上挂着笑也一股子戾气。   江舒游暗自翻白眼,长得像个人,做事怎么不人不鬼的。   尤利塞斯笑着卷起右手的衣袖,视线自上而下轻蔑的打量了一番江舒游现在的模样,拿腔拿调的问:“怎么这么狼狈,江医生,你去做苦力了吗?”   做苦力都比这个好。   江舒游最烦尤利塞斯这幅嘴脸,一瘸一拐的从星舰上走下来,抓着白大褂的衣摆在嘴边擦了擦。   尤利塞斯看着眉头深深的拧起,待江舒游松开手,风一吹那外套便哗啦啦的向着尤利塞斯的方向飘了过来。   男人脸色瞬间变了。   后退半步,尤利塞斯的左手无意识的横在了身前,做出防备的姿态,“江医生,你也太不讲究了。”   “讲究什么啊老板,”江舒游无所谓的双手插兜,嗤笑了声:“我都进桑德拉了,在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待这么多天,啃生菜和白水,还有什么可讲究的?”   尤利塞斯捏了捏食指指节,给身后的仆人使了个颜色,立刻有人走上来脱了江舒游脏兮兮的白大褂和囚服,给他裹上一件西装外套。   顺手打了个领结。   江舒游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遍布黑白条纹的裤子,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老板,挺潮啊。”   尤利塞斯不理会他,转身边走边说:“这里是我打算交给你那个学弟管理的地方。”   伸出食指,他遥遥的指向四周,“怎么样,这么大的种植园,没亏待他吧?”   江舒游皮笑肉不笑的牵起唇,再大又怎么样,就算给他一整个星球,保安还是保安。   “老板,先别说这个了,我快死了。”   江舒游指了指自己的脸,“您看不出来我印堂发黑、唇色发白、头顶一股死气,背带黑白无常吗?”   尤利塞斯只当没听见,慢悠悠的走着,两名仆人跟在江舒游两侧搀扶着他,但江舒游没感觉到支撑,只觉得桎梏。   他像个被拔出泥坑的胡萝卜一样被两人提溜起来,而尤利塞斯就是农场主,马上要拿他这根胡萝卜当下酒菜。   真要命。   早晚毒死他。   尤利塞斯仿佛能听见江舒游心中所思所想,扭头问:“我听说,你在桑德拉还有了个相好?”   “啊?”   江舒游愣了愣,“哪个?”   他的本意是问哪个是他的相好,尤利塞斯理解偏差了,意味深长的眯起眼,“哪个?你在桑德拉有好几个相好?”   江舒游又是一声:“啊?”   一辈子醉心研究人类的罪犯先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他呆愣的看着尤利塞斯问:“谁说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相好?”   跟在最后面的五个男人面面相觑,那个将江舒游和蔺言形容成“亡命鸳鸯”的男人低声说:“江医生,是我说的。”   江舒游猛地扭过头,“你说说,我的相好是谁?”   男人低下头,唯唯诺诺的说:“就那个,在桑德拉,您怀里抱着的那个。”   江舒游一听,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那是我的学弟。”   苍白的辩解根本没意义,亲眼看到江舒游是怎么以身护人的男人说:“谁会冒死护着学弟啊?”   江舒游额头青筋一跳,“不是我护着他,是他硬拉着我。”   天知道江舒游只是给蔺言当挡箭牌的,要不是运气好,来的是霍华德的人,江舒游指不定真的要死了。   尤利塞斯发出一声嗤笑,“别解释了,江医生,我明白,也就是说,你特地把他推荐给我,为他的未来铺路,遇到危险舍命相护,但他只是你的学弟,对吗?”   不是。   不是,你怎么说的那么怪呢?   江舒游一时说不出话,明明是很普通的事,被尤利塞斯一总结就好像变了味。   “老板,他真的是我学弟。”   尤利塞斯似笑非笑的颔首,他什么都没多说,又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中。   就在这样让江舒游恨不得眼一闭腿一蹬就晕死过去的氛围中,一行人走到了种植园大门。   上了车,尤利塞斯打开终端,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无聊的在终端上反复滑动。   执法队那边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有人劫狱的事,到时候斯科特说不定会亲自来一趟法泽星。   正想着,一条消息框弹了出来。   【不值一提的A某:家主,严安从中央星离开了,目前正在飞往伦斯比峡谷,是否需要拦截星际轨道?】   又一条消息覆盖了过来。   【不值一提的B某:家主,伦纳德家递了拜帖过来,下个月五号,斯科特伦纳德将前来拜访。】   尤利塞斯垂下眸,眼底闪过冷色,他轻轻一划,消息便消失了。   “怎么这么不识趣呢?”   “谁不识趣?”江舒游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我被弄成这样都没跟你要医药费,你还说我不识趣?”   “老板,做人不能这样…唔、唔!”   两侧的仆人直接捂住了江舒游的嘴,尤利塞斯现在明显心情不好,江舒游要是真把他惹生气了,他们都得遭殃。   尤利塞斯看都没看江舒游一眼,手指在终端上点了两下。   严安折腾不出什么风浪,唯一麻烦的只有斯科特而已。   【霍华德的荣耀:给伦纳德递个消息过去,有一批星盗正在叶磷星附近聚集,规模庞大,疑似计划入侵叶磷星:)】   【不值一提的B某:是,家主。】   【霍华德的荣耀:)】   至于远离叶磷星数千光年之外的尤利塞斯是怎么发现有叶磷星附近有星盗的——那就不是斯科特该知道的事了。   到达霍华德宅时,江舒游已经晕过去了,失血过多外加长途跋涉,他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   尤利塞斯让人把江舒游送去治疗,自己慢悠悠的走进了江舒游的实验室。   这里每天都有专人打扫,一尘不染,所有药物都根据名字首字母排列整齐。   尤利塞斯拿下一瓶浅红色的药剂晃了晃,贴着的标签最下方写着四个字:中江药业。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蔺言实习结束的倒数第二天。   “好困啊,越到最后几天感觉就越没有动力,只想躺平。”蔺言一边和杰森抱怨一边拉开房门。   宿舍里没开灯,只能看见床和桌子的轮廓,蔺言踏进门的一瞬间,脑内响起了夏娃的机械音。   【夏娃:房间里有人。】   一时间,各种入室杀人魔、入室抢劫犯的影片从蔺言的脑内闪过,少年回头想喊杰森,只看见了缓缓闭合的电梯门。   完蛋,杰森下去了,六楼只有蔺言一个人住。   重新看向房间,蔺言的呼吸又轻又缓,他看不清楚夏娃说的人藏在哪里,只能伸手去摸灯的开关。   “咔哒”   灯没亮。   “咔哒、咔哒”蔺言反复按了几下,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就像一个不唯美的装饰品,白白占据了空间。   【蔺言:它怎么不亮啊!】   【夏娃:年久失修……要不我们先去电严安一顿吧。】   虽然蔺言现在很赞同夏娃的建议,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房间里的家伙揪出来。   灯没用,蔺言干脆打开了终端的手电筒,他先是左右扫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身影,这才慢慢走进去。   房间其实不大,但这么点地方如果藏了个人是很恐怖了,蔺言慢吞吞的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窗户。   风闯了进来,掀动了垂下的床单,蔺言看着窗外的点点繁星,夜里的桑德拉很安静,一点动静就能惊动所有人。   【蔺言:要不我直接把前辈们全叫过来围殴他算了。】   【夏娃:发动人脉解决问题加三分,独立解决问题加五分。】   【蔺言:为什么?你知道人脉有多难攒吗?】   人类和人类之间一旦欠了人情就像被绑架了一样,你们人工智能懂不懂啊!   【夏娃:工作中,老板不会因为你和同事关系好就不剥削你。】   比起人际关系,夏娃更看重蔺言的实际能力。   蔺言在窗边吹了一会儿风,最后老老实实的坐到了桌前,终端的手电筒照射范围太小,蔺言进来几分钟,始终没有发现那人的踪影。   恐怖片里是怎么演的,回头一看看到有个人贴在自己背上,还是抬头看天花板,上面有个壁虎一样趴着的怪物?   蔺言咽了口唾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过头,很好,什么也没有。   再一仰头,空荡荡的天花板让人感到安心。   【夏娃:脖子刚抽过筋,你也不怕扭坏了。】   【蔺言:没办法,要赶在非生命能量反应过来之前。】   【夏娃:我说了,那是人。】   【夏娃:你认识的人。】   蔺言为难的皱了皱鼻子,他认识的人可太多了,桑德拉普遍素质不高,道德更是低下,谁都有可能进入他的房间。   环顾四周,床底、衣柜、窗帘后…这些是最常见的躲避位置,但他的衣柜太小,又没有装窗帘。   只有床底。   视线小心的斜了斜,随着风轻轻晃动的床单下是一片漆黑的阴影。   会在那里吗?   起身,站定,靠近,少年的每一步都轻到了极致,连夏娃都感叹他竟然能够悄无声息的做完一系列动作。   对此,蔺言的回答是:熟能生巧。   经常半夜吃零食的人都知道,动静大了就不是你一个人吃了。   树叶轻飘飘的从枝头落下,水龙头里滴下水珠,有一颗沙子滚进了草丛。   人耳无法捕捉的细小声音隐秘的响起,封荆双手紧紧的贴在地面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默默数数。   怎么没动静了?   蔺言从窗边走到了桌前,然后呢?他坐在那里干什么呢?   无边无际的静谧很容易给人一种孤独感,但封荆知道,蔺言还在这个房间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不到任何有关蔺言的声音。   封荆忍不住焦躁起来,他本来就不是多么冷静的性格,感到不对劲后更加容易胡思乱想。   风从床单最下方的缝隙溜了进来,封荆眯了眯眼,正当他打算调整一下姿势时,床单被人猛地掀了起来。   “嗬!”下意识惊呼了声,封荆被吓得心脏骤停。   蔺言一手捏着床单,一手举着终端,刺目的白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漂亮的脸横了过来,幽幽的盯着他。   一个错眼,封荆几乎以为蔺言的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   趴在地上,封荆双眸直愣愣的看着蔺言,一时间失了声。   “原来是你。”   险些把他吓出心脏病的少年眉头一竖,面露怒色,“你躲我房间里干什么,我差点被你吓死!”   封荆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字节怎么都吐不出来,一开口就是急促的喘息。   而当蔺言将终端的光束移开时,封荆发现自己眼前都是一片模糊,大脑浆糊了似的满是重影。   指了指蔺言,又指了指自己,封荆翻了个身,耳畔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被吓到的明明是他!   人类总是害怕未知的东西,任封荆杀人无数,恶名累累,被这么一吓也有点缓不过来。   蔺言堵着床边的空隙不让他出来,用终端的光束指着他,审问道:“堂下何人,为何要闯入本官的房间,速速交代!”   【夏娃:是床下。】   【蔺言:在你给我加分之前,我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的。】   封荆眯着眼躲开光,捂着嘴咳了几下,才重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开口就是一句:“长官,我走错路了,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   蔺言嘴都张开了,他语无伦次的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狱警宿舍和S区还能认错?   外面那个宿管机械人没把你撵出去吗?   想到这,蔺言脸色严肃的抿唇,“狱警宿舍必须要扫脸,强行闯入就会引起警报,你怎么进来的?”   “楼下有棵歪脖子树。”   封荆根本不懂体育废物的苦,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从树上跳到二楼很简单。”   简单吗?哪里简单了?   大家不都是吃生菜的吗怎么你进化成人猿泰山了,都能在树上跳霹雳舞了,我还在脚踏实地。   【蔺言:他居然说简单。】   【蔺言:我伤心了。】   【夏娃:电他。】   【夏娃:私自离开小黑屋,偷偷潜入狱警宿舍,还趴你床底吓人,电他合情合理。】   蔺言扭过脸掐了两下人中,再扭回来时表情已经调整为了温和的笑容。   他让开了几步,对着封荆笑吟吟的伸出手:“出来吧,床下面不干净。”   封荆又是一怔,蔺言性格变化的怎么比他杀人还快?   他又在盘算什么?   封荆狐疑的牵住蔺言的手,少年既没有扭断他的胳膊,也没有掏出电棍,真的将他从床下拉了出来,甚至体贴的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封荆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哪怕蔺言表现的再无害,他也依然时刻保持警惕。   脑子里在阴谋论,目光却时不时在蔺言身上扫过,尤其是没有衣物遮盖的脸、手、脖子。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崔堂留下的伤痕多半已经痊愈,但封荆还是想看看。   看看蔺言这样心思深沉的人,究竟是怎么吃亏的。   “你怎么从小黑屋出来的?”蔺言问。   回了神,封荆背刺尹玉成一点儿也不犹豫,直接道:“尹玉成知道密码。”   尹玉成是小灵通吗这都知道?   反正明天就要走了,蔺言也无所谓尹玉成又和哪个狱警做了交易,拉着他的手走到了窗边。   “你说你从歪脖子树跳到二楼的对吧?”   “既然走错了,那就快回去吧,尹老板一个人待在小黑屋多孤单。”   “来,从这里下去,”蔺言指了指正下方笑着说:“这也有棵歪脖子树。”   只不过,这里是六楼。   封荆脸色一变,终端的光束下,蔺言的笑脸和当时在小黑屋里的模样逐渐重合。   呼吸骤停,几秒后恢复正常。   微微颔首,封荆道:“好啊。”   猛地拽住蔺言的手臂,封荆将少年整个人拉进了怀里,双臂用力的锢住他的腰,似乎要将他撕成两半。   风来不及转弯,撞上了拥抱的两人。   上挑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封荆恶意的扯开唇说:“我们一起跳。”    第59章   跳什么跳, 蔺言马上就要实习结束脱离苦海了怎么能跟封荆比谁更抗造?   “放开。”   推了一下封荆的手,蔺言不高兴的挑眉:“你还想让我和你一起回小黑屋吗?”   封荆想的比蔺言大胆一些,他保持着这样过于亲密又过于危险的姿势问:“你的笔记本不要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已经找到了能够吃饱后半辈子的工作了, 区区笔记本, 区区毕业论文, 哼哼, 谁要谁拿去!   蔺言挣了两下, 从封荆的桎梏中抽出了右手,又像个努力破土而出的竹笋一样拔出了左手。   最后, 双臂恢复自由的少年欣慰的拍了拍封荆的肩, 一双水色的眸子认真的看着他说:“还是你细心。”   “我明天就去小黑屋拿回来。”   【夏娃:不是说不要了吗?】   【蔺言:我说的十句话里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就够了, 其他的不要硬抓。】   【夏娃:哪句?】   【蔺言:给我加学分。】   夏娃果不其然安静了下去, 大获全胜的少年当着封荆的面掏出了终端,噼里啪啦操作了一番,接着语重心长的说:“你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封荆轻蔑的笑了声, “你叫了狱警来?”   “有你当人质, 他们恐怕不敢对我动手。”   蔺言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但是我叫的不是狱警。”   脸向着窗边的方向一扭,蔺言示意封荆往外看, 一排机械人“咔哒咔哒”的滑了过来, 绿汪汪的两个灯泡眼从下而上锁定了蔺言的窗口。   又是两声“嘎啦”,只见机械人的背后弹出了几条细长的机械臂, “嗖”的一下朝着封荆的面门射了过来。   电光火石的瞬间,蔺言抱着封荆向右一倒,机械臂准确的缠住了封荆的脖子, 一圈一圈的绕住。   “嗬、放…”封荆松开了蔺言,双手死死的扣住了机械臂。   但人力怎么能跟金属抗衡,随着机械臂的收紧,封荆眼球突起,颈侧暴起了青筋,似乎随时要窒息而死。   蔺言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双手抱臂问:“玩够了吗?”   发出粗重喘息的青年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再次痛苦的仰起了脸,蔺言能看到他额角泌出的冷汗和咬紧的腮帮子,更加感到迷惑了。   他伸手戳了一下封荆的肩膀,另一只手托着脸问:“真的不行了?”   回应他的是封荆愈发难受的哈气声。   蔺言鼓着脸点点头,绕着封荆走了一圈,最后,少年坐回了床上,找到一张纸卷成了传声筒大声道:“你好,封荆同学,你也有机械臂,就在你的左手上,请合理利用资源,不要装聋作哑!”   这么一喊,封荆演都演不下去了,他收起浮夸的表情,左手成爪抓住脖子上的金属条“刺啦”一声直接扯断了。   蓝色的电光在断口处闪动了两下,很快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封荆随手将残骸扔到地上,当着蔺言的面升了个懒腰,“就这种马上要报废的杂兵,我动动手指就能收拾它们。”   蔺言一边“嗯嗯”的不断点头,一边用终端拍照取证发给陈助理,“破坏公物,钱从你的伙食费里扣。”   这么大的动静理所当然的惊动了其他狱警,当狱警们齐聚在蔺言房门口时,谁也不敢第一个进去。   圆脸狱警小声问:“里面是谁啊?克里斯曼吗?”   “不知道啊,我就比你快了一步,”伊索搓了搓手,大步向右一跨,将最前面的位置让给了闵盛,“你来开门呗,闵盛。”   其他狱警齐刷刷退后,将闵盛一个人推了出去。   要是克里斯曼还好,最近克里斯曼脾气好多了,都没怎么杀过人,要是其他人,那就要命了。   万众期待的闵盛无言的扫了眼身后的狱警们,莫名有一种无奈感。   “咚咚咚”   闵盛敲了敲门问:“蔺言,你在吗?”   蔺言下意识举起了自己刚做的传声筒喊道:“闵盛前辈,我在。”   闵盛还想再问两句,门突然被人拉开了,封荆的脸暴露在了走廊的灯光中,他一把拽住闵盛的衣领警告道:“都给我滚远点。”   身后的狱警们如临大敌,有枪的举枪,没带枪的不动声色的后撤了两步,随时准备逃跑。   闵盛眉毛都没动一下,拨开封荆的手,越过他的肩问房里的蔺言:“需要帮忙吗?”   蔺言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搭着膝盖左摇右晃,笑吟吟的说:“不用了前辈,这么晚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罕见的,闵盛居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以往遇到类似的情况他必然要插手的。   男人推了推眼镜,嘱咐了一声早点休息,径直走向了电梯。   留下的一众狱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放任封荆待在蔺言这?   蔺言把他杀了怎么办?   把封荆押送回小黑屋?   封荆把他们杀了怎么办?   杰森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他相信蔺言有能力应付封荆,也相信封荆命硬,没那么容易死,这些人里最容易死的只有狱警。   “那我先走了,你小心点。”杰森说完一溜烟的蹿了,其他狱警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   【夏娃:看来他们都对你很有信心。】   【蔺言:这就是人脉,人工智能是不会懂的。】   走廊很快恢复了安静,蔺言和站在门边的封荆对视,几秒后,蔺言招了招手说:“你就站那吗?”   封荆掀了掀眼皮,“我在想给你什么死法比较合适。”   眨了眨眼,少年用卷纸“啪”的拍了下掌心:“你要杀我?”   封荆不说话,倚着门板等着蔺言再说点什么。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破口大骂,少年没得到他的回答,再次举起了那该死的卷纸,“喂喂喂,听的到吗?我问你是不是想杀我,听到请扣1,听不到请退出。”   “别喊了。”   蔺言眉毛一挑,将卷筒的口对准了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封荆眉心一跳,快步走到床边夺走了蔺言手里的传声筒,咬着牙说:“我说,我要杀了你。”   “哦。”   蔺言好脾气的从他手里将传声筒拿了回来,对着他晃了晃手指说:“前面还有好几个人排队呢,你先别急。”   封荆如鲠在喉,闭着眼呼出一口气,接着摆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脸,蹲下身说:“如果我非要今天杀你呢?”   你看起来很嚣张嘛。   蔺言坐在床上挺直了腰,蓝眸一瞪,面色严肃的说:“可是我怕疼。”   封荆喉头一动,蔺言确实怕疼,嘴上破个皮都能拧着眉叫唤,他要是真的扭断蔺言的脖子——   “你求我。”   封荆握住蔺言的手,充满恶意的眸子微微眯起,“你求我,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蔺言愣住了。   【蔺言:不是,怎么提了条件的下一句还是要杀我?】   【夏娃:强盗逻辑是这样的。】   蔺言据理力争:“你应该说只要怎么样就不杀我,懂不懂啊?”   反手握住封荆的手腕,蔺言一个用力,根本拉不动封荆,他又一个用力,还是没拉动。   封荆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蔺言低着头,没脸看任何人。   少顷,蔺言蚊子一样细的声音响起,“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封荆的好人脸在这一刻格外有用,哪怕他性格再糟糕,当他问出:“怎么配合?”的那一刻,蔺言仿佛看到了耶稣降世。   【夏娃:克里斯曼怎么说?】   【蔺言:克里斯曼长得不像能被绑上火刑架的人。】   他像在底下点火的。   “就是,”蔺言松开手比划了一下说:“我一拉,哎,你就那么一倒,然后我就可以拿着枪指着你说,想好怎么死了吗?对,就是这样。”   已经过了中二期的封荆:“……”   “长官,要不你配合我一下吧。”封荆重新握住蔺言的手,将床上的少年拽了下来。   蔺言惊呼一声,另一只手攥紧了床单,“哗啦啦”床单整个滑了下来,将两人裹了进去。   蔺言趴在封荆身上,惊魂未定的看着他,床单盖在他的背上,四面八方都被黑暗笼罩。   封荆不说话,蔺言也不说话,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好似回到了小黑屋,除了呼吸和心跳,任何多余的声音都像惊雷般震耳。   蔺言摸索着找到了封荆的左手,用力拍了一下,机械臂没有痛觉,反倒是蔺言的手掌红了一片。   “你真讨厌。”   封荆听到那近在咫尺的人抱怨道:“我又要重新铺床单了。”   消失的虫似乎从骨缝里再次爬了出来,封荆浑身发痒,喉咙克制不住的想要发出声音。   终于,他说:“你明天不就走了吗,有什么好铺的?”   这话里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对,但封荆没去深挖,蔺言也没有多想。   “明天走,我今晚总要睡觉的吧?而且我是明天下午的星舰,又不是鸡一叫人就消失了。”   少年说话时的吐气喷在封荆的脸上,一下一下,断断续续的,哪怕什么都看不到,封荆也能在一片黑暗中描摹出蔺言此时的表情。   他的眼睛在这里,鼻子在这里,嘴在这。   说着说着,蔺言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双手撑地想要起来,手臂突然感受到一股拉力。   “彭”的一声,他又撞回了封荆身上。   封荆本来就伤势未愈,这一下差点没撞出一口血,但这是他自找的,只能压着嗓音说:“你先别动。”   蔺言“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趴着。   “我不动,你要干嘛?杀我吗?”   封荆没想到蔺言还在想这个,视线偏移了一下,“我说了,我还没想好给你什么死法。”   蔺言怕疼,常规的死法当然是不符合要求的。   蔺言没吃过苦,最好能一击毙命,不然拖久了,蔺言肯定要骂他了。   药物?   要是之前封荆还能弄到一些市面上不流通的药,但现在人在桑德拉,他做什么都处处受制。   沉默了一会儿,封荆说:“你不怕死吗?”   怕疼却不怕死,这世界上哪有这种矛盾的人?   “谁跟你说我不怕的。”   蔺言又拍了一下封荆的左手道:“我当然怕死啊,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考上了联邦大学,冒着风险来桑德拉实习,终于熬到了实习结束,马上就可以迎接新生活了,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之前的付出不都打水漂了?”   蔺言说了长篇大论,封荆一个字都不信。   男人用笃定的口吻说:“怕死的人不该像你这样,你从进门时就发现了我,非但不叫人,也不离开,反而直接掀开床单和我正面对上。”   “而且,你进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窗,直到我动手才叫来机械人,你其实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是吗?”   冷笑一声,封荆继续说:“明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你还和我一直玩到现在。”   “不,不对,”封荆搭在地面上的手缓缓捏紧,“不是和我玩,是你在玩我。”   “蔺言,你根本就不怕死,你知道我杀不了你,你可以有恃无恐。”   他一通分析的头头是道,蔺言听着只觉得他好像在说另一个叫做蔺言的人。   不是,我真的怕死。   “你先等一下…”蔺言想要解释两句,封荆的嘴已经抢先了一步,他越说越来劲,提到了他的室友,放他离开小黑屋的尹玉成。   “尹玉成也是你安排给我当室友的,你对桑德拉的犯人了如指掌,你故意让尹玉成告诉我密码,就是为了试探我今天究竟会不会来,对吗?”   少年睁着一双茫然的蓝眸,抿了抿唇,最后叹了口气。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破罐子破摔似的,少年说:“对,我什么都算计好了,行吧,我连宿舍灯会坏都算好了是吗?”   话音刚落,只听“哒”的一声,白光瞬间穿透了薄薄的被单,驱散了被子下方的黑暗。   来电了。   完了。   蔺言闭上嘴,看着封荆蓦然缩紧的瞳孔和惊讶的神色,无言的闭上了眼。   这下真的解释不清了。   当天晚上,蔺言沉默着掀开床单,爬到自己的床上躺好,被子一盖双手张开说:“行了,你来杀我吧,我准备好死了。”   但是封荆是谁?他轻而易举的脑补出了一堆蔺言的后手,坚信这是蔺言布的下一个局。   哪怕蔺言睡着了,封荆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最后,一直到天将将亮,封荆终于动了。   他走了。   蔺言睁开眼时就从夏娃嘴里得知了封荆昨晚的所作所为,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神奇。”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蔺言轻声问:“我要是装个机械臂是不是也会拥有这样非人的脑补能力?”   【夏娃:别想了,你弄不到。】   人脉不够。   伤心的实习生选择闭上眼继续睡他个昏天地暗,当了保镖就没有这么健康的睡眠时间了。   **   蔺言离开桑德拉的那天,斯科特来了。   弗朗泽兴高采烈欢欣鼓舞,不枉他天天求神拜佛,果然把斯科特给求来了。   但斯科特一来就直奔最深处,看都没看其他牢房一眼。   执法队成员分散开检查劫狱后的现场,狱警们在斯科特面前就像被提了脖子的鸡,安静的不像话。   S区毁坏的天花板修了一半,还空着一个窟窿,斯科特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纵身一跃,徒手爬了上去。   以严安抠门的德行,S区的楼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地的碎石和厚厚灰尘。   斯科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找到了几人的脚印,他低声呢喃道:“五个人,和蔺言描述的一样。”   其中一个脚印沾了血。   他又走了一圈,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斯科特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踩住那个暗红色的脚印。   当他和那名劫狱者的位置完全重合时,斯科特一垂眸就看到了两根被撞弯的栏杆,在栏杆的前方不远处,是狱警们所说布满鲜血的位置。   斯科特的脑内模拟出了当时的场景,一名劫狱者从这里跳下去,踩中了一滩血,接着走向蔺言,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最后一名S区犯人被带走了。   跳回地面,斯科特随口问了句:“被带走的是哪个犯人?”   被严安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透露江舒游的名字,狱警们齐齐摇头,都说那人身份不明,是监狱长亲自带回来的。   “严安?”斯科特有些意外。   绕着牢房走了几圈,斯科特转身向着弗朗泽的方向走去,和蔺言一样,斯科特只看到了一团鼓起的被子。   敲了敲栏杆,斯科特扬声道:“出来,弗朗泽戴维。”   斯科特都叫他大名了,那弗朗泽还能不出来吗?   可怜巴巴的大少爷掀开被子,一步一步挪到了斯科特面前,低着头小声说:“表哥,早啊。”   斯科特没跟他寒暄,直接问:“你有没有在这里见到一个叫江舒游的人?”   “啊?”   弗朗泽惊讶的抬起了头,那个被带走的不就是江舒游吗?   扫了眼斯科特身后事不关己的狱警们,哪怕是被称为戴维家族的败笔的弗朗泽也想明白了。   口袋里的铭牌比千斤顶还重,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无言的摇了摇头。   斯科特也没指望弗朗泽能知道什么,例行公事般问了问他的生活情况,很快就走了。   弗朗泽眼睁睁的看着表哥越走越远,一只手捂住脸,一只手抓紧了栏杆,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对面的褚沙。   “他走了……”   褚沙没反应。   弗朗泽悲从中来:“他就这么走了!”   褚沙掀了掀眼皮,“你考虑好我的条件了吗?”   弗朗泽闭上了嘴,又闭上了眼。   S区外,斯科特脚步一停,想起了尤利塞斯向他讨要封荆和尹玉成的事。   “封荆呢?”   身后的狱警说:“在小黑屋。”   斯科特了然的点点头,又问:“尹玉成呢?”   “也在小黑屋。”   这倒是新鲜,尹玉成向来是会趋利避害的,怎么会把自己折腾到小黑屋里?   斯科特没去过桑德拉的小黑屋,让一名狱警在前面领路,自己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反正尹玉成和封荆就在小黑屋里,早一点晚一点都无伤大雅。   想起本次劫狱事件里唯一一个毫发无损、全程保持理智的狱警,斯科特意味深长的摸了摸下巴。   “蔺言在哪?”   先前回话的狱警没说话,轻轻拱了一下旁边的杰森,杰森说:“在小黑屋。”   “他怎么也在?”   “蔺言心善,经常去小黑屋给犯人们普及法律知识,提升他们的道德素养。”杰森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虽然比不上尹玉成,但也足以在狱警中拔得头筹。   斯科特忍不住咂舌,“联邦大学的果然都不正常。”   比如江舒游。   身后的狱警们闻言不住点头,几个执法队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选择了沉默。   执法队每年招的最多的新人都是来自联邦大学的学生,斯科特这一句不知道骂了多少人。   此时的小黑屋   蔺言顺利拿回了自己的笔记本,刚准备走,一直装死的尹玉成叫住了他。   狐狸眼一眯,尹玉成笑着问:“长官,我的室友昨天去找你了吗?”   他和蔺言的赌约没有时限,但是依尹玉成的判断,昨晚封荆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而且,今早蔺言来得比平常都晚。   审视的目光在蔺言身上移动,尹玉成一只手支着下巴,意有所指的问:“您今天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躺在一边的封荆发出一声冷哼。   在他眼里,尹玉成和蔺言是一伙儿的,现在提这事是来嘲笑他的。   “问这个干嘛,”蔺言嘀咕了一句:“你今晚也要来趴我的床底啊?”   尹玉成笑容僵了僵,“趴床底?”   “对啊。”   蔺言左手拿着笔记本,右手举着台灯,白光照在他的右半张脸上,边缘都模糊成一团。   “他昨天晚上趴在我的床底下想要偷袭我,要不是被我发现了,今天我的笔记本就要变成流浪笔记本了。”   尹玉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应该不会太好看。   封荆可是在军部训练过的,他的隐匿能力远超那些半吊子罪犯,蔺言居然能在他主动出手前发现他?   还是说——   是封荆主动放了水?   想起封荆回来时的表情,尹玉成一时间有些抽搐。   距离他们定下赌约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封荆这就举白旗投降了?   斟酌了一下用词,尹玉成刚想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蔺言奇怪的回过头,只听杰森大喊了一声:“斯科特队长,尹玉成和封荆就在这里面!”   蔺言没想到执法队居然来了,微微拧眉,“执法队怎么来了?”   一直笑嘻嘻的尹玉成也低声啐了一口,就这一下,蔺言看到了尹玉成胸前的铭牌,赤裸裸三个大字:江舒游。   不是,怎么是江舒游的铭牌?   说时迟那时快,蔺言将台灯往桌子上一放,冲着尹玉成胸前的铭牌就扑了过去。   尹玉成完全没反应过来,被蔺言拽住了衣领,“我靠,干嘛啊长官,现在杀我也太早了,还没过年呢!”   等他嚎完,才发现蔺言只是摘下了他的铭牌。   尹玉成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一张脸笑得不怀好意,“长官,你果然知道江舒游是被谁带走的。”   蔺言连忙捂住他的嘴,“一会儿你什么也别说就行了,知道吗?”   尹玉成还在笑。   只听一声轻响,门缓缓被人推开了,斯科特对着光一看,屋子里的三个人各有各的奇怪之处。   封荆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尹玉成面上带笑,眉眼都在笑,笑得人背后发凉。   蔺言是唯一一个站着的人,他站在门口的光束照不到的位置,全然隐没在黑暗之中。   斯科特此行的目的就是他。   可惜,当斯科特试图从蔺言嘴里问出有关劫狱者的消息时,这个在其他人口中表现的城府深重的少年却一问三不知。   “你真的没看到任何一个劫狱者的脸吗?”   “没有。”   蔺言低着头,似乎有些害怕,“劫狱者都蒙了面,我什么都没看见。”   斯科特沉默了许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毫发无伤?”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全身抖了一下,漂亮的蓝眸在睫毛的阴影下变得灰蒙蒙。   “我也不知道。”   蔺言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荒诞的话,用一种认真而诚恳的眼神注视手背,道:“我到S区的时候只看到一名犯人躺在血泊里,我想带他去医务室,那群劫狱者就突然出现了。”   “他们只是带走了犯人,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   斯科特捏着录音的终端,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   这简直不可思议,但蔺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他没有能力应对五名有可能手握人命的劫狱者。   能够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但斯科特的多疑不容许他就这么放蔺言走。   思索了一会儿,斯科特上半身前倾,与蔺言四目相对,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问:“有人能证明你的话吗?”   蔺言看着他,轻轻笑起来。   “有。”   “S区犯人弗朗泽戴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途经镜环星,终点中央星的星舰就快就要在到了,狱警们守在门外,频频看向时间。   幸好,斯科特在最后关头放了人。   蔺言火急火燎的跑上了星舰,他没带什么行李过来,离开时就多了几套狱警制服。   狂风吹起沙砾,蔺言眯着眼和下方的众人挥手道别,有狱警,有机械人,甚至有异兽被惊动了,抬起头向这里看。   蔺言环视一周,一个犯人都没有来。   几天后,中央星   蔺言收到了一条消息,对方的头像一片空白,用户名也是一条无规律的数字。   【f18499:下个月一号来法泽星,我会叫人去指定地点接你。】   【f18499:转账】   【f18499:星舰票钱,多的给自己买身衣服,见老板穿的正式点。】   毫无疑问,这是江舒游。   【夏娃:你考虑好了,真的要去霍华德?】   【蔺言:江舒游已经在尤利塞斯面前提过我了,不去就是放他鸽子。】   【蔺言:我能得罪尤利塞斯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   除非克里斯曼把尤利塞斯踢下台。   伸了个懒腰,过了几天米虫生活的蔺言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前往商场。   一个不会挑衣服的人陷入了沉思。   好在,他有一个只会依靠大数据搜索答案的人工智能。   【夏娃:根据我的判断,你应该穿的商务风一点,比如衬衫长裤打领带。】   蔺言默默的放下了手里的格子衫。   【蔺言:听起来不是商务风,是社畜风。】   【夏娃:那你直接穿保安服去,都不用霍华德发了。】   【蔺言:那样会不会显得我太不合群,不像人民群众的公仆,像霍华德的走狗。】   【夏娃:……】   你本来就是去当走狗的啊。   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蔺言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衣服,正苦恼着,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蔺言抬起头,瞄到了那人兜帽下半金半黑的小辫子。   嗯?   牧闻?!   “抱歉,撞到你了,”明显是故意撞上来的青年歉意的笑笑,“你可以请我吃顿饭吗,不然我就只能倒在地上碰瓷了。”   好不要脸。   “行啊。”   出乎牧闻的预料,蔺言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少年双眸放光,抓着他的衣袖高兴的说:“终于来了一个懂行的!”   【夏娃:我不觉得他比我的数据库更好使。】   【蔺言:你错了,夏娃,他或许不懂穿搭,但他一定懂霍华德。】   “走走走,”蔺言拉着牧闻的手说:“我们好久没见了。”   牧闻不明所以,就这么被蔺言拖到了旁边的餐厅里,点菜的功夫,少年已经对着他的脸笑了不下十次。   搞的牧闻都想照照镜子,看看他的脸上是长了蘑菇还是钱,能让蔺言这么高兴。   “长官,您别笑了,我这样的打扮很奇怪吗?”牧闻张开双手问。   他确实和社会脱节了四年,但他穿的都是从普通市民身上扒下来的,总不能那人的审美也有问题吧?   蔺言上下打量了牧闻一番,灰色卫衣,牛仔长裤,中规中矩,丢在人群里就像水滴进大海。   非要说的话也就那张不错的脸还算出彩。   “挺好的。”   蔺言笑眯眯的说:“先恭喜你出狱,你知道克里斯曼的哥哥喜欢什么类型吗?”   牧闻既然跟着克里斯曼混,肯定也没少接触尤利塞斯,蔺言相信他。   牧闻听到前半句刚想解释,听到后半句直接愣住了。   一个克里斯曼不够,尤利塞斯您也不放过啊?不怕狗咬狗一嘴毛吗?   蔺言的下一句话打消了他的胡思乱想,少年说:“我马上要去面试了,你觉得哪种类型的衣服能让我博得老板的欢心?”   牧闻的表情更加耐人寻味了。   “您的新老板是尤利塞斯?”   蔺言“嗯哼”了一声。   表情复杂的青年“嘶”了一声,看着蔺言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已经灭绝几百年又横空出世的生物。   惊讶过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人重新笑起来,“这还不简单吗?”   “长官,您穿一身执法队的制服去,不用去面试,尤利塞斯得亲自来接您。”   “执法队制服?”   少年吸了一口奶茶,嚼着珍珠说:“我没有。”   牧闻笑了声,“我开玩…”   “但是温纶有,我可以借他的穿。”   牧闻噤了声。   蔺言要是真的这么穿去霍华德,牧闻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强行忍住笑容,男人呼出一口气问:“长官,你怎么跑去霍华德工作了,中央星不好吗?”   给温纶发完消息,蔺言双手交叉抵着下巴说:“也不是特意去的,就是正好有机会。”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蔺言问:“只有你出狱了吗,其他人呢?”   他没问克里斯曼,因为克里斯曼怎么想都不可能这么快出来。   牧闻没有在“出狱”这个词上多做解释,只道:“程北也出来了,但是他跟我不是一道,现在估计在哪讨饭呢。”   这话牧闻胡说的,程北抢劫的可能性都比讨饭大。   蔺言“啊”了一声,目光有些狐疑,牧闻面色不变,等着他问。   却听蔺言说:“他那个体格,要饭也太浪费了。”   这是重点吗?   牧闻扶额苦笑,不再说话。   他很久没吃过好的了,机械服务生刚上完菜,牧闻就充分的发挥了自己扔燃烧-弹的手速,如风卷残云般进食。   蔺言不禁同情的放下了筷子。   算了,先让他吃吧,万一和程北一起去要饭就遭了。   一餐用完,蔺言起身离开,牧闻笑嘻嘻的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跟到蔺言的公寓。   抵住即将关上的门,牧闻嬉皮笑脸的说:“长官,我身无分文,马上就要饿死街头了,您能收留我几天吗?”   蔺言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所以他问:“你交水电费吗?”   牧闻眨了下左眼。   “你交房租吗?”   牧闻眨了下右眼。   最后,蔺言无奈的叹了口气问:“你会做家务吗?”   牧闻眉开眼笑,“这个会。”   本来以为牧闻只是厚脸皮,没想到牧闻还真的会,蔺言趴在沙发上,看着系着围裙忙前忙后的青年,小声说:“你这样比在桑德拉讨喜多了。”   牧闻直起腰,唇角微微上扬,“做家务就能讨喜了?”   “那我要是给您弄个三室一厅,您不得爱上我吗?”   “少贫嘴。”   蔺言嘟囔道:“克里斯曼听到了你就完了。”   牧闻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转身去厨房切水果。   蔺言的终端震动了一下,是闵盛发来的消息。   【AAA火锅批发商:今早大批犯人越狱了,如果你遇到他们,立刻联系执法队,千万不要硬碰硬!】   【AAA火锅批发商:有犯人越狱时受伤了,他们可能会潜入居民楼养伤,你千万小心。】   【最喜欢的后辈:好的前辈,我知道了。】   蔺言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体,退出聊天界面,打开新闻一看,赤裸裸的几个红色大字弹了出来,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热!中央星惊现桑德拉逃犯,请市民们注意自身安全,夜里尽量不要出门!一旦发现可疑人物,请立刻连线:xxxx xxxx】   下一条是执法队发布的通缉令,每一个都是蔺言熟悉的面孔,牧闻和程北赫然在列。   只要提供一名犯人的有效线索就可以得到一万星币。   一万星币!   牧闻这么值钱?   “笃、笃、笃…”两米之远的厨房里,刀刃一下一下的撞上砧板,像是死神靠近的步音。   牧闻带着笑的声音隔着磨砂门传了出来:“长官,您喜欢吃梨吗?”   阿巴阿巴。   蔺言捏着终端惊惶了两秒,然后毫不犹豫的说:“喜欢!”   不管了。   先吃个梨冷静一下。    第60章   蔺言松弛的态度连人工智能都自愧不如。   【夏娃:你不怕他们来报复你吗?】   离开了桑德拉, 蔺言没有枪也没有电棍,曾经能够威慑犯人的武器外没了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牧闻脚踝上的电子镣铐不见了。   【夏娃:我的权限已经关闭了,你要是遇上封荆除了死别无选择。】   蔺言鼓起左脸, 又鼓起右脸, 小小的一口气在嘴巴里来回转了几圈, 终于获得了自由。   【蔺言:封荆不可能对我动手。】   为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蔺言已经意识到他在封荆眼里是一个刀枪不入, 水火不侵的神奇宝贝了。   【夏娃:其他人呢?你在桑德拉树敌不少。】   恰在此时, 牧闻已经捧着一盘切好的梨子走了出来,并且贴心的摆了盘, 看着还挺有格调。   【蔺言:哝, 我的敌。】   只需要一个温饱的屋子, 敌蜜变闺蜜。   【夏娃:他不算。】   牧闻的攻击性并不能挤进桑德拉犯人第一梯队里, 他更多时候喜欢浑水摸鱼,又或者,搅乱一滩水。   蔺言才不管夏娃怎么说, 美滋滋的从牧闻手里接过果盘。   “嗯?”瞄到青年指腹上的细小刀口, 蔺言捏着竹签的手停在了半空。   少年蹙起眉,脸色担忧的问:“你受伤了?”   牧闻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有些伤感的笑容,“太久没用刀了, 有点手生。”   “抱歉, 长官,我可能不太适合做家务…”垂下眸子, 牧闻语气低落,下颔微微绷紧。   眼皮掀起又落下,高挑的青年双手不安的握在一起, 指节都发了白,声音也微哑:“您不会赶我走吧?”   蔺言无言。   虽然我是不太想让自己的家变成罪犯收容所但是你也不至于这么真情实感。   【夏娃:这种小把戏也敢拿出来玩。】   【蔺言:他好像玩的挺开心的。】   双手托腮思考了一会儿,蔺言终于想好了台词,“不能做家务的话,还有一个办法交房租。”   牧闻可怜的问:“长官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既然如此,那…”   蔺言勾唇笑起来,打开终端,将巨大的悬赏令直接怼到了牧闻的脸上,“当当当当,一万星币,够你住到明年了!”   通缉令上的照片还是牧闻四年前刚入狱时拍的,头发金灿灿的,光看外表,和克里斯曼真是一条心。   牧闻先是一愣,看到蔺言脸上的笑容时心里有了底,悲痛的捂住脸,哽咽道:“长官,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坏事,但我已经悔改了,我想做个好人!”   顺便踩了一脚克里斯曼。   “都是克里斯曼逼我的,”牧闻缓缓弯下腰哭诉道:“长官,给我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吧。”   蔺言捏着竹签将第一块梨子递到他的嘴边:“哝,帮我试毒。”   假情假意的演了半天对方一个字都没听还让你吃梨怎么办?   吃呗。   牧闻往地上一坐,斜倚在沙发腿上,仰着脸嬉皮笑脸的问:“长官,你不会真的把我送去执法队吧?”   蔺言轻轻用膝盖撞了一下他的肩,将牧闻的手臂挤了回去,“那边是你的,这边是我的,不准越界。”   牧闻笑嘻嘻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的长官。”   “别叫我长官了,”蔺言在一根竹签上串了四块梨子一口气全塞进嘴里,含糊的说:“叫我蔺言吧。”   蔺言。   这个名字犯人们私底下都不爱叫。   就算是蔺言不在的时候,他们都老老实实的用长官代称,而不是像对待闵盛他们那样嘴巴不干不净。   牧闻放下手,有意无意的越过了蔺言画的三八线,笑着问:“怎么办啊长官,我已经叫习惯了。”   蔺言斜了他一眼,“你总不能一辈子叫我长官吧,我以后可是要给霍华德做牛马的。”   牧闻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霍华德可不敢要你做牛马,别说克里斯曼了,哪怕是尤利塞斯也不敢,他不是傻子,怎么会分辨不出蔺言好脾气的皮囊下藏着什么样的内里。   你是天生的罪犯。   “长官,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要送我去执法队吗?”牧闻又向着蔺言的方向挪动了一点。   蔺言眉头一挑,看着他没说话。   小心思被戳破的男人只能退了回去。   “执法队和我家就隔了一条街,你要是想去可以自己送货上门,记得发件人填我的名字,一万星币不要白不要。”   少年此话一出,牧闻算是听懂了。   执法队就在附近,出门必须小心,蔺言不打算主动押送他过去,但他自己被抓了的话记得帮蔺言要悬赏金。   真是——长官怎么总是这么心软。   窝藏罪犯,您会被我害死的。   “我会小心的。”牧闻一张笑脸融进了不知道多少不能宣之于口的谋算。   “蔺言。”   叫出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难,为什么在桑德拉的时候没人敢叫?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终将离开桑德拉。   消灭了半个梨子,蔺言看牧闻的眼神也和善了,“药箱在书架最上面,你想用的话自己拿。”   牧闻不太在乎自己的伤,破个皮而已,他被明秋阳打断的手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   捏住蔺言的小拇指拉了拉,牧闻笑着问:“长官,我晚上睡哪啊?”   蔺言的公寓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外加一个小阳台,一个人住正好,两个人住就有些拮据了。   蔺言皱了皱鼻子问:“你喜欢沙发还是打地铺?”   牧闻想的比蔺言还远,问道:“我不能和您一起睡吗?”   少年瞬间睁圆了眸子,“我就那么大的床,放只猫都够呛。”   牧闻是不是想趁他睡着偷偷把他一脚踢下床?   太恶毒了。   “那我在您房间里打地铺,怎么样?”牧闻脸皮够厚,完全不怕蔺言的眼神攻击。   蔺言小声嘀咕道:“你答应我的三室一厅还没影呢,都开始抢我的一室了。”   “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牧闻伸出手盖在蔺言的手背上,轻轻叹了口气说:“既然您已经看到通缉令了,那您应该明白,有多少是冲你来的。”   “我睡在靠房门的位置,有人进来了第一刀也先捅我。”   青年弯起的笑眼缓缓睁开,认真的眸色与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低下头,半张脸压在蔺言的膝盖上,轻声说:“让我保护你吧,长官。”   【蔺言:这次是什么剧本?】   【夏娃:苦情剧?】   【夏娃:你要台词吗?我的数据库里有不少。】   看着十分入戏的牧闻,蔺言酝酿了一会儿,一只手按住了牧闻的发顶,牧闻等了又等,没等到蔺言说话。   他刚想抬头,后脑突然传来一股力,将他的头重新按了回去。   “长官…?”   “安静点。”   看不到蔺言的表情,牧闻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分析蔺言此时的心情。   他不高兴了?   为什么?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牧闻的脑内回放,他刚刚应该没有说什么会惹怒蔺言的话才对。   蔺言一只手按着牧闻的头,另一只手拿着终端,门口的监控里似乎拍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他没法分心,只能让牧闻先闭嘴。   【蔺言:那是什么,异兽?】   【夏娃:我不觉得有异兽长了两只手两只脚还会直立行走。】   懂了,是灵长类。   正想着,终端里的黑色身影突然极速靠近,“砰!”   同一时刻,门口也传来了敲击声。   牧闻心下一惊,后脑的力道松开了,两人齐齐扭过头,盯着不断被敲响的门。   外面的不明生物力气不小,门板都在轻轻的晃动。   “牧闻,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少年按住他的肩,语气认真的说:“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只是胡说八道的牧闻:“……”   不是,真有人来啊?   蔺言的住所不难找,但没钱没权的普通犯人不可能有能力锁定他的位置,牧闻直接把B区排除了。   外面的人只有可能是A区和S区的。   心思千回百转之间,牧闻已经走进厨房挑了把刀,一把不够,他又拿了一把。   于是蔺言就看到自家“保洁”定位的新住户拿着两把刀走近了大门。   不是,那个…不,能不能和平一点?   【蔺言:他要是把外面的捅死了,我要怎么和执法队解释?】   【夏娃:挺好,两万星币入账。】   还有道理。   差点被说服了。   但蔺言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在两万星币和安安稳稳当保安之间纠结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小跑到牧闻身后说:“你别把他弄死了。”   牧闻双眸直勾勾的盯着门板,眸中闪着残忍的光,听蔺言一说,他垂下眼帘笑了声。   “yes,sir。”   “咔”门开了。   刚拉开细细的一条缝,牧闻的刀已经捅了出去,外面的人似乎早有防备,闪身躲开。   门缝变大的瞬间,蔺言看到了那人戴着口罩的脸。   程北。   讨饭讨到他家了?   牧闻遗憾的收起刀,“怎么是你?”   程北根本没理他,看了眼蔺言,他指了指门口的台阶问:“长官,我今晚能睡这吗?”   啊?   会不会太可怜了?   蔺言微微蹙眉,中央星雨水丰沛,温度也偏低,一不小心晚上就会感冒。   犹豫了几秒,蔺言扫过两张熟悉的脸问:“你们都不回霍华德吗?”   “回不了,现在霍华德是尤利塞斯当家,我们去了就是找死。”这是牧闻。   “老大让我们别回去,他要去伦斯比峡谷一趟,让我们自己先找个地方呆着。”这是程北。   夜风一吹,蔺言缩了一下脖子,心软的大学生最终收留了两条流浪狗。   【夏娃:你完了,你这里要变成流浪狗之家了。】   【蔺言:往好处想,都是储备资金。】   “你们可以留在这里,每天的家务轮流做,冰箱里东西不够可以在星网上采购。”   “但是!”   蔺言拿着卷起的书敲了敲桌子,“你们俩只能在客厅睡,沙发还是打地铺都行,不许进我的房间。”   牧闻和程北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中间恨不得隔上一条黄色警戒线。   闻言,牧闻眯着眼点点头:“放心吧长官,我一向最遵守规则。”   程北没说话,斜了牧闻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嘲讽的“哼”声。   蔺言闻到了他们俩之间的火药味,果断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晚,只有蔺言一个人睡着了。   窗户被一层米白色的绒布窗帘遮着,只有一条缝隙透进了月光,躺在沙发上的和打地铺的两人正好被这条细长的亮线分开来。   牧闻偏头叫了程北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贯的笑容都化作了阳光下的泡沫。   “你说,长官能活到什么时候?”   程北挑眉:“什么鬼问题?”   牧闻盯着那一丝微光,语气平淡:“他得罪了那么多犯人,封荆想要他死,尹玉成也不安好心,剩下的菜名我就不报了,这么多犯人都盯着他,你觉得他能安稳的生活吗?”   程北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蔺言的处境相当危险,这也是克里斯曼为什么叫他来中央星的原因。   牧闻是尾随蔺言才找到这里的,程北不同,克里斯曼的手下轻而易举的调查到了蔺言的住所。   程北骗了蔺言,也骗了牧闻。   “你想这些有什么意义,牧闻,你不也是想要杀他的人之一吗?”   “冤枉啊,”怕吵到蔺言,牧闻眉毛一扭轻声叫起来:“我只是想蹭吃蹭喝的可怜人而已。”   “哼。”程北又是一声冷哼。   牧闻的心思谁也说不清,哪怕他现在对蔺言没有杀心,以后呢?   A区向来盛传一句话:防火防盗防牧闻。   相安无事的生活了几天,蔺言终于踏上了前往法泽星的星舰。   在蔺言动身之前,家里的两只流浪狗一个非要和他一起美名其曰保护他的安全,一个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每天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   昨晚蔺言终于受不了了,隆重召开了第一场家庭会议。   “一号选手请发言,你为什么要和我去法泽星?”蔺言举着充气锤子问。   牧闻道:“法泽星太危险,路上扒手遍地,黑-道横行,我比较熟悉,可以给您保驾护航。”   “啪”气锤砸在了牧闻头上。   蔺言一手叉腰一手挥舞气锤,“驳回,二号选手请发言,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再用眼神暗示我了,我看不懂。”   程北抓了抓脖子,眼神飘忽的说:“您要是想毁掉尤利塞斯,不必特地去霍华德,那边是他的大本营,做事不方便,把他骗出来再解决更好。”   蔺言:“?”   牧闻:“?”   “我不想毁掉尤利塞斯,”蔺言神色复杂的说:“谢谢你的建议,挺没用的。”   程北惊讶的抬眸,“那您去法泽星干什么?”   “工作啊。”   程北摇摇头,表情不赞同的说:“法泽星的监狱都被霍华德掌握了,狱警都是霍华德的人,您进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牧闻笑了起来,“长官不是去监狱工作。”   “那是哪儿?”程北不解。   牧闻嘿嘿一笑,捂着头顶说:“他去给尤利塞斯打工。”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牧闻的手背就得到了气锤的吻。   解释清楚之后,蔺言无力的发现程北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直到坐上了星舰,蔺言才甩甩脑袋不再思考关于程北的事。   跑到卫生间换好从温纶那里借来的执法队制服,蔺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   不愧是我,穿什么都好看。   从中央星到法泽星只有五个小时,蔺言降落时正好是下午一点,阳光明媚,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不知道的是,从他左脚跨出星舰的那一刻起,整个法泽星暗潮涌动,站在大厅的工作人员差点晕过去。   年轻的女人敲了敲耳朵上的通讯器,语气焦急的说:“执法队来了,快点通知霍华德。”   几分钟后,霍华德的通讯人员惊讶的从座椅上蹦起来,“我靠,执法队的来了,不是说五号吗?”   旁边戴着耳机的同事差点按错按钮,眉毛吓得都快飞到了发际线上,“执法队?!”   “今天才一号,居然提前来了…”   蔺言的突然出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原定的计划全都被迫提前,一时间通许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半梦半醒的通讯员打了个哈欠,给尤利塞斯发去了消息。   【不值一提的C某:老板,执法队来了。】   此时,蔺言正在漫无目的的瞎晃悠,江舒游说派了人来接他,哪呢?   不远处,一辆漆黑的商务车缓缓靠近。   穿着黑西装的司机摘下墨镜,轻轻摇下半个车窗,只一眼就锁定了同事口中的“执法队成员”。   日光温柔的吻着少年的发丝,他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出口处,在一排椅子中随意挑了一张坐下。   很年轻的长相,多半是执法队的新人,头发蓬松,尾部有些微的弯曲,眸子是法泽星少见的蓝色,眼角和眉梢都漾着浅浅的笑意。   坐在副驾驶的黑西装男人也看到了蔺言,他奇怪的问:“这人长得像个好欺负的,执法队什么时候这么不挑了?”   司机白了他一眼,“少以貌取人,我看他估计是个笑面虎。”   日光下的终端屏幕看不清楚,蔺言正有些苦恼,头顶的阳光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两个身材高壮,戴着墨镜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左边那人微微鞠了一躬说:“老板让我们来接您,请问您怎么称呼?”   “终于来了,”蔺言笑吟吟的说:“我姓蔺,单名一个言。”   什么叫做终于来了?   两个西装男身形一僵,墨镜下的眸子闪过震惊的神色,难道他早就知道他们在旁边观察他很久了吗?   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先前搭话的西装男身体一转,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的蔺长官,车在那边,请和我来。”   蔺言高高兴兴的上了车,全程既没有检查车里有没有隐藏的危险物品,也没有要求两人将枪给他。   司机吸了口气,心中更加不安。   连斯科特都不敢这么大胆,难道真的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哦,我忘记问了…”   他一开口,副驾驶座的男人立刻掏出了枪,从两个座椅中间的缝隙伸了过来。   “是我们疏忽,哈哈,都忘了主动缴械了哈哈…”   说完,男人撞了一下司机的手臂,“你也是,怎么都不提醒我。”   司机也把枪递了过来,两人一个笑得比一个爽朗,只有蔺言无措的捧着两把枪满头问号。   【夏娃:别想了,可能是本地的习俗。】   蔺言明白了。   【蔺言:就像克里斯曼说做朋友要背后捅一刀吗?法泽星的习俗可真特别。】   但是蔺言想问的还是要问:“一会儿我是先去见尤利塞斯还是先见江医生?”   司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副驾上的西装男推了推滑落的墨镜,表情几近惊恐。   江舒游回来的事是秘密中的秘密,除了霍华德的自己人,任何同盟都不知道,更别说执法队了。   两人隔着墨镜对视了一眼,哪怕什么都看不到,也能察觉到对方绝望的心情。   “您,”副驾上的西装男颤抖着声音问:“您想先见哪一个呢?”   蔺言眨了眨眼,这是他一个新入职的保安可以决定的吗?   【夏娃:尤利塞斯比较重要,先见他。】   【蔺言:我有点紧张,一会儿怎么打招呼?】   【夏娃:第一句话先问工资。】   【蔺言:太低怎么办?】   【夏娃:你的左手有一把枪,你的右手也有一把枪。】   【蔺言:你说的有道理。】   司机等的汗都快下来了,终于听到后座的少年说:“先见尤利塞斯吧,江舒游那边不着急,反正他跑不掉。”   确实跑不掉,司机想,您都追到这来了他还能往哪跑?   霍华德家族的车都是有特殊标志的,路上的车只要见到都会自行避让,一路上通畅无阻。   蔺言玩了一会儿终端,心里越来越紧张,有些没底。   由于克里斯曼说的那些坏话,尤利塞斯在他心里的形象实在不怎么样。   少年看了看窗外的车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你们老板人怎么样?”   不能听克里斯曼的一家之词,一个成功的皇帝要采纳百官的意见。   司机开车时不好分心,只随口说了一句:“我们老板挺好的。”   副驾的男人想的就多了,蔺言无缘无故问这个,肯定别有用心,他不能乱回答。   斟酌了一会儿用词,男人说:“我们老板对上严厉对下宽和心地善良仁名远播,星长常常拜访,执法官频频邀约。”   “总的来说,是个大善人!”   蔺言:“……”   不是,当司机的都要这么会拍马屁,那他这个当保安的是不是也要背几句?   【夏娃:克里斯曼那么自大的原因找到了。】   怪不得程北叫程北,霍华德一家子都是这个风气啊。   “我懂了。”蔺言说。   前面的两人不懂他懂了什么,只能附和的点头笑笑。   没多久,车辆在霍华德老宅外停下。   数十名穿着黑白配色制服,戴着口罩的仆人守在门前,低眉顺眼的对蔺言鞠了一躬。   一名大概是管家的男人语调毫无起伏的说:“这位长官,请跟我来。”   【蔺言:怎么来了法泽星他们还是叫我长官?】   【夏娃:因为他们都有案底吧。】   **   此时,江舒游正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睡午觉,终端突然剧烈的震动了几下。   被扰了清梦的男人不悦的抿唇,窗外的日光刺目不已,他难受的眯起眼,突然想起来今天是蔺言入职的日子。   “嗡嗡——”   终端还在震动,江舒游随手点了接听,一声浑厚的男音从扬声器闯了出来。   “江医生,我没见到你说的蔺言啊,你确定他今天来吗?”   “可能星舰晚点了吧。”   江舒游无所谓的说:“继续等,今天一定要接到人。”   对面的男人哪怕看不到江舒游,脸上也挂着职业的谄媚笑容:“好的江医生,您放心交给我吧。”   正说着,男人余光瞄到了一抹白色,吓得心惊肉跳,终端差点飞出去。   “怎么了?”江舒游听到了那人急促的呼吸声,奇怪的问。   “执、执法队…”那男人咽了口口水,声音颤抖着说:“江医生,我刚刚好像看到执法队的人了。”   江舒游眉毛一挑:“好像?”   “没看清楚,是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人,应该是执法队的。”   执法队已经来来回回几次跑到法泽星抓人了,法泽星的居民对于执法队比中央星居民还熟悉。   熟悉的同时,也更加恐惧。   为什么?   因为中央星只是有人犯罪,法泽星是全员罪犯,谁都有可能被执法队盯上。   江舒游心中暗道不妙,拜帖写的是四天后,尤利塞斯也借着星盗给斯科特使了绊子,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了?   挂断通讯,闭着眼思考了一会儿,江舒游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哒哒哒”   指针一下下的绕圈,江舒游迟迟没有等来那人的回复,看来他还没接到蔺言。   江舒游没心思再等下去,直接给蔺言发了条消息过去。   【f18499:你来法泽星了吗?】   【蔺言:我已经到了。】   【f18499:你在哪?我派去的人说没见到你。】   半分钟后,蔺言发来了消息。   【蔺言:我在霍华德祖宅。】   江舒游捏着终端呆愣了几秒,一向引以为傲的大脑似乎停止了转动。   霍华德祖宅,哪个霍华德祖宅?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江舒游抖着手指给蔺言发去了消息。   【f18499:定位发我。】   几秒后,江舒游安详的躺了回去。   蔺言真的在霍华德老宅。   **   霍华德老宅   少年面前是一盘点心和一杯浓茶,茶梗竖了起来,在正中央轻轻的晃动着。   蔺言乖巧的坐着,在尤利塞斯来之前,他一口都不会动的。   万幸,尤利塞斯没有让他多等,很快,蔺言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轻而缓,似乎并不着急。   下一瞬,脚步声消失了,门却没开。   门外。   尤利塞斯轻描淡写的扫了眼负责接蔺言过来的两名西装男,轻声问:“只有一个人?”   司机点点头,“就他一个,没有同伴。”   尤利塞斯意味不明的眯起眼,问:“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两人对视一眼,司机说:“他知道江医生已经被霍华德劫回来了,还说,还说…”   “说什么?”   “他还说江医生逃不掉的。”   尤利塞斯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执法队的家伙还真是难缠。”   “你也说两句,”他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西装男,“你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西装男一路上胆战心惊,现在又被尤利塞斯点名,背后的冷汗几乎要透出外套。   “老板,我觉得他应该是来找您麻烦的,路上他问了我们对您的看法…您看,咱们要不要小心点?”   尤利塞斯拨了拨略长的金发,眼底一片冷色,“冲我来的?”   “斯科特都不敢当面不给我面子。”   “行了,你们先守在这,”偏过头,尤利塞斯吩咐道:“叫江医生过来。”   “是。”仆人领命而去。   尤利塞斯也推开了门。   出乎他的意料,坐在沙发上的是个长相和善的年轻人,双眸清澈,不掺杂一丝暗色。   尤利塞斯心中生疑,走到蔺言对面坐下,“这位长官来之前怎么也不先递个拜帖,斯科特长官的前几日才送过来。”   他有意点蔺言,但蔺言听不懂。   少年乖乖的喊了声:“霍华德老板好。”   “我和斯科特队长当然不能比,”蔺言抿着唇笑了下:“老板,江医生在您这吗?”   问什么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派人去叫他了,一会儿就到。”尤利塞斯轻轻啜了口茶,暗自打量蔺言。   他其实生了张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脸,但这张脸在执法队不合适,在霍华德也不合适。   见他喝茶,蔺言也喝了一口,浓茶苦的他脸都差点皱起来,但想着在老板面前要留下一个好印象,蔺言硬生生忍住了。   【夏娃:别太拼,快问问工资。】   【蔺言:等我缓一下,嘴巴好苦。】   放下茶杯,蔺言没对江舒游即将到来的事发表任何看法。   正襟危坐,少年露出一个浅笑,“那我们先谈谈钱吧,您愿意给多少?”   嗯?   尤利塞斯眉头一扬,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最初有些疑惑,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霍华德家主,思绪一转就明白了。   蔺言是背着斯科特队长一个人来的,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江舒游被霍华德带回来的事,偷偷跑来和霍华德谈判。   他出价,蔺言保密。   原来如此,喜欢钱好啊,喜欢钱的人最好掌控。   明白了蔺言的来意,尤利塞斯也笑了,这世界上他最喜欢两种人,一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好拿捏,让他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另一种就是贪婪的人。   尤利塞斯有的是钱,他能够喂养这些人的贪欲,让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最后把自己也吞进去。   摸了摸尾戒,尤利塞斯上挑的眸子弯起,“你想要多少?”   啊?   我可以自己决定吗?   蔺言捏着叉子的手停了停,将蛋糕完全咽下去后才小声问:“我说多少都行吗?”   见他这幅模样,尤利塞斯更满意了。   就是这个惊喜又渴望的眼神,这是装不出来的,执法队那群只会暴力解决问题的家伙更加装不出来。   “当然,你可以稍微大胆一点。”   铁灰色的眸眯起,当尤利塞斯这么笑的时候,蔺言还真的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克里斯曼的影子。   但是非要说的话,他们真的不像。   【蔺言:夏娃夏娃,我说多少合适?】   【夏娃:别听资本家胡说八道,你真说高了他又不乐意,咱们按照市场价稍微上调百分之二十。】   【蔺言:所以是多少?】   【夏娃:一个月四千星币。】   【蔺言:保安工资这么高吗?】   【夏娃:你可不是一般的保安,你保护的是霍华德,风险这么高钱要多一点怎么了?】   蔺言呼出一口气,狮子小开口:“霍华德老板,我想要一个月四千五星币。”   是的,在夏娃的解释下,蔺言觉得自己的工作实在是太危险了,多要了五百星币。   尤利塞斯笑容一顿。   他都做好了对方要几亿星币的准备了,拧了下眉,尤利塞斯问:“每个月?”   “对,每个月。”   蔺言腼腆的眨了下眼,“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每个月月底打给我吧。”   尤利塞斯了然,确实,蔺言身处执法队,斯科特要是发现了什么,对他严刑逼供,他也藏不了多久秘密。   想明白了这一点,尤利塞斯看蔺言的眼神又柔和了回去,“可以,但是四千五太少了,这样吧,我一个月给你五千星币。”   “真的吗?”蔺言惊喜的笑起来。   执法队到底有多抠门啊,五千星币都这么高兴?   尤利塞斯一时间有些困惑,在他的印象中,执法队虽然不全是名门望族,但也不至于吃不饱饭。   怎么会有人千里迢迢跑来凶名赫赫的霍华德,冒着被杀和被执法队踢出队的风险跟他尤利塞斯谈判,最后只要了一个月五千星币?   “哦,对了,老板,”蔺言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可以和江医生单独聊聊吗?我有些事想和他说。”   “当然可以。”   尤利塞斯微笑着偏过头,“进来吧,江医生。”   江舒游面色麻木的走了进来。   尤利塞斯只当他以为自己行踪败露,马上要被逮捕了,安抚的拍了拍掌心,“坐吧,江医生。”   江舒游扫了眼被占据的两个沙发,最后坐到了蔺言的左手边。   “江医生,这位长官有话想对你说,正好,我也想问问,你认识这位长官吗?”   尤利塞斯是真的好奇,一个出生似乎不太好、对钱有一种超越生命的执着、能力大约不差,不然也进不了执法队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太矛盾了。   现实生活中居然真的有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人吗?   江舒游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哪怕被日光照了也红不起来。   “认识。”   “其实不只是我认识,老板,你也认识他。”   尤利塞斯挑眉:“是吗?我怎么不记得见过这位小长官?”   江舒游捂着脸搓了两下,“就是上个月,我不是给你推荐过一个人吗?”   “这是我学弟。”   “也是,霍华德家葡萄种植园的预备保安。”   话落,尤利塞斯沉默了,门口的两名西装男也沉默了。   整条走廊的仆人们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哪怕口罩遮住了脸,他们的眼神也透露出了巨大的震惊。   蔺言双手搭在膝盖上,对着尤利塞斯笑着点点头,“对,我是江医生的学弟,谢谢老板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一个月五千星币的工资,就冲这个,以后严安要是和尤利塞斯起了冲突,蔺言一定站尤利塞斯这边。   尤利塞斯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许久,发出一声低笑。   他的脸带笑,他的眼睛却是一片空洞,大概笑容只是他的保护色。   “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我觉得,当保安委屈你了。”   尤利塞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现在有点恍惚,他的大脑正在试图接收信息,但他的嘴已经抢先了一步。   “蔺言是吧,从今天起你就是保安队长了,不是葡萄种植园,是霍华德老宅。”   手指向下点了点,尤利塞斯狭长的眸子睁成了杏仁状:“这里,更适合你。”   完全没听出对方语气不对劲的蔺言雀跃的说:“谢谢老板!”   蔺言高兴了,守在门外的保镖们不高兴了。   他们平常竞争激烈,眼看着马上就要选出保安队长了,居然让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横插一脚,凭什么?   司机瞄了他们一眼,小声说:“凭他是江医生的学弟。”   西装男说:“不对,是凭他连五千星币的工资都能高兴成那样。”   资本家最喜欢这种初出茅庐没有见过世间险恶,一点工资就能钓着跑的人了。   保镖们面面相觑,深以为然。   尤利塞斯说完就走了,他似乎不想继续在蔺言身上浪费时间,而蔺言只是笑。   “老板慢走。”   江舒游拉住他的手,在蔺言耳边低声说:“你疯啦,一来就给尤利塞斯下马威!”   蔺言:“啊?”   谁给老板下马威?   我吗?    第61章   江舒游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他瞥了眼门外偷看的西装男和保镖,几人立刻收了表情,雕塑一样靠着墙壁站好。   江舒游径直走过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这才背靠着大门呼出一口气。   再次看向蔺言, 那人满脸茫然的坐在沙发上, 眨了两下眼后, 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没吃完的蛋糕, “我吃蛋糕就算给老板下马威了吗?”   因为老板只是摆出来给他看的不是真的给他吃的?   江舒游无奈掩面,“你吃一百个蛋糕也吃不垮霍华德, 但是一穿一身执法队制服来, 别说霍华德了, 整个法泽星都要盯着你。”   “你知不知道今天法泽星的星舰票都卖光了, 一群做事不干净的火速跑出去度假了。”   江舒游揉了揉太阳穴,“你早说你要来这套,我昨天晚上就跑了, 刚刚尤利塞斯派人过来的时候最后一张票正好没了。”   所以你也想跑是吧?   听他说完, 蔺言放心的挖了块草莓,“那没事,我明天就换成保安服。”   “那可能不行。”   江舒游指了指蔺言的衣服说:“之前给你定做的是葡萄园的制服,现在尤利塞斯临时给你升职了, 衣服要重新做。”   眼神恍惚的江舒游重新坐到蔺言旁边, 一只手搂住他的肩,“你明天还要穿这身。”   蔺言也怔住了, 其他保安都穿一样的,就他穿执法队制服,这不是上春山吗?   【夏娃:没事, 没人会以为你和霍华德的保安是一伙的。】   他们都会以为蔺言是来找麻烦的。   咬着叉子纠结了一会儿,蔺言用叉子柄戳了一下江舒游的手背,“我真的让老板很不高兴吗?”   “真的。”   江舒游拿起蔺言喝了一口的茶杯“咕嘟咕嘟”灌了进去,苦的五官都挤在一起。   哈了口气,江舒游说:“你完了,你已经被尤利塞斯记住了。”   “那他会不会给我穿小鞋啊?”   蔺言真情实感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江舒游的回答,对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搁在桌上。   “砰”的一声,江舒游呼吸困难似的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茶杯上一下一下的摩挲。   蔺言不解:“茶里有毒?”   “没有,”江舒游摇摇头说:“你别担心他会不会给你穿小鞋,你先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死。”   【夏娃:看来你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不一定能拿到手。】   【蔺言:你太小看我的生命力了。】   他可是桑德拉的实习生,流浪狗之家的主人!   吃完最后一口蛋糕,蔺言抬眸问:“那我现在去工作吗?”   “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在说什么?”   江舒游拿走蔺言手里的碟子,认真的抓着他的手说:“祖宗,我叫你祖宗还不行吗?尤利塞斯的性格比克里斯曼恶劣多了,你今天下了他的脸面,他明天就要给你找麻烦。”   “听我的,早点跑路,不然就去给种植园当肥料了,知道吗?”   蔺言直直的看着他,面色没有任何变化,漂亮的眸子中映出了江舒游紧蹙着眉的脸。   “学长,我不是说了吗?我来了霍华德,你就有熟人了。”   双手拍了拍江舒游的脸,少年有些担忧的睁大眸子:“你的脸色好难看,只是因为我吗?”   只是因为蔺言吗?   当然不是。   江舒游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今天中午,他难得放松了一会儿,一睁眼就听到了惊天噩耗。   蔺言用大拇指擦了擦江舒游眼下的黑眼圈,“学长,你这些天在忙什么?”   “一点小事而已。”   江舒游不想透露霍华德的秘密,将话题重新引向了蔺言和尤利塞斯,“你明天才开始工作,今晚睡觉的时候记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利塞斯说不定会索你的命。”   拙劣的转移话题,但是蔺言没有点破,顺着他的话笑出了声。   “我才不信尤利塞斯会来,”蔺言揽住江舒游的手腕问:“学长,我今晚睡哪啊?”   霍华德的员工宿舍在距离霍华德老宅约莫两千米的一处庄园,那里闲置的空房间全都被尤利塞斯拿来当宿舍用了。   江舒游瞄了眼蔺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你没住过庄园吧?”   蔺言摇摇头:“没有。”   “没住过豪华单人间吧?”   “没有。”   “没睡过五米的大床吧?”   “没有。”   江舒游越说蔺言越激动,双手仅仅的搂着他的左臂,“我可以睡吗?”   “哼。”江舒游笑着发出轻哼声。   他戳了一下蔺言的额头说:“没你的份。”   “你今晚去我那边睡,明天上班第一天要是表现的好又成功存活,尤利塞斯才会叫人带你去员工宿舍。”   蔺言垂下眸子失落了短短一秒,又眨巴着眼重新蹭了上来,“那学长,你那边有五米大床吗?”   比了一个手势,蔺言乖巧的笑起来,“三米也行,我没有那么大的需求的。”   【夏娃:狱警宿舍的床只有一米九,尤利塞斯的床够你和牧闻两个人睡了。】   【蔺言:牧闻不行,我怕他晚上偷拍我们俩的合照发给克里斯曼。】   【夏娃:还是你想的周到。】   江舒游揉了揉蔺言蓬松的头发,想起自己今天被吓的心惊肉跳的经历,再看蔺言乖巧干净的面庞,莫名有些心梗。   有的人就是这样,长得人畜无害,一出手,人畜都死了。   “我没有那么大的床,尤利塞斯给我的钱全被我砸进研究室了。”   江舒游坏笑起来,“你今晚跟我挤一张床。”   蔺言眨了眨眼。   “一张?”   他瞬间松开了江舒游的手臂,退到沙发的最边缘,双手抱臂紧张的说:“学长,虽然你现在算是我半个上司了,但是我不接受潜规则。”   江舒游都气笑了,“我潜规则你?学弟,我打得过你吗?”   没有和蔺言真正动过手的江舒游也被桑德拉的犯人们迷惑了,他学着蔺言的姿势说:“你可别今晚推我给你挡刀子。”   蔺言这才慢慢蹭回江舒游旁边,“学长,我错怪你了。”   “但是,”话锋一转,少年又说:“我还是觉得两个人睡不太好。”   江舒游:“你的意思是……?”   当天夜里   江舒游实验室深处的休息室   蔺言躺在左半边,江舒游躺在右半边,中间是两把手枪,竖着排列成了三八线。   江舒游:“……”   “学弟,我也不是什么危险生物,两把枪是不是有点多了?”   蔺言拍拍床单说:“不多,要是封荆在我还要加条电棍呢。”   都是桑德拉毕业的,蔺言不能厚此薄彼。   江舒游拍了拍脑门,“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实验没做完,学弟你先睡吧。”   话音还没落下,江舒游已经一溜烟的消失了。   【夏娃:锵锵!勇敢的国王啊,恭喜你已经成功入侵邪恶巫师的秘密药剂库,让我们来探索一下他都做了什么药物吧!】   【蔺言:你怎么也开始玩这个了?】   【夏娃:趁着你还没死先玩一下,等尤利塞斯出手我就只能给你找个风水宝地了。】   蔺言赌气似的不再说话,翻身下床,沿着走廊上的灯光轻手轻脚的找到了一排排架子。   色彩炫目的药剂排列整齐,蔺言第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记住,只感受到了强烈的光污染。   眯着眼缓了几秒,蔺言找了一个熟悉的药剂瓶,他踮着脚凑了过去,“啊,这是我给牧闻喝的药。”   药剂瓶的最下面贴着标签。   “中江药业…”少年一愣,“居然是中江药业的药。”   怪不得牧闻认识。   可是,严安那么抠搜,怎么可能买的起中江药业的药物,还拿来给他最看不上的犯人们用?   严安不知道他买的是中江药业的药吗?   有人以低价故意将中江药业的药物送到了他的面前——严安被骗了?   沉吟了一会儿,蔺言走向另一个架子,还是中江药业,绕了一圈下来,他心中已经有数了。   这里的药物至少一半都贴了中江药业的标签,但他们未必都是中江药业研发的,而是,江舒游研发的。   蔺言离开这里,继续探索,在一处分叉路,他听到了衣物摩擦悉悉索索的动静,再走近些,他听到了玻璃瓶碰撞的轻响。   光线明亮了起来,蔺言站在出口处,只要再向前一步,空间瞬间开阔起来。   灯光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他,双手捧着一根细细的玻璃瓶,神色认真而凝重。   瓶口的药液缓缓滴落。   一滴。   两滴。   下方容器中的液体瞬间从透明色变成了流光溢彩的金色,这金色没有维持多久,逐渐淡去。   第三滴。   几不可闻的“啪”声,蓝色出来了。   淡淡的涟漪撞击容器周边,碎开的蓝色像是星空掉落的一角。   蔺言静静的看着,直到江舒游放下玻璃瓶,疲惫的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他才终于开了腔:“学长。”   江舒游身形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听那人说:“学长,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江舒游轻轻放下玻璃瓶,回身对着蔺言笑了笑,“学弟,你才该休息,明天上班第一天,不打起精神说不定会死。”   蔺言歪了歪脑袋,轻轻靠在墙壁上,双手交叠着握在一起。   “学长,你和中江药业什么关系?”   很平淡的一个问句,蔺言只是突然想到了,于是突然这么问了。   被问的人显然不平静,   江舒游摘下只在实验时才会戴上的平光眼镜,缓缓弯起眼。   “你觉得呢?”   蔺言依然懒洋洋的斜倚着墙,发丝都被压的变形了,“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们有关系。”   江舒游什么也没说,只是笑。   蔺言也静静的看着他,良久,少年直起身体说:“早点休息吧,学长。”   既然江舒游不愿意说就算了,他不是犯人,他也不是狱警,没必要追问下去。   看着蔺言缓缓远去的背影,江舒游眸光闪了闪,“学弟,以后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夜晚的霍华德很危险。”   有多危险?   “砰!”枪响穿透了寂静的黑夜。   尤利塞斯冷着脸站在一群保镖的包围圈里,一名中年男子的尸体倒在血泊当中,他的眼球突起,恨恨的瞪着尤利塞斯。   血和生命共同流逝,没多久,男人彻底咽了气,那双眼睛依然渗人的睁着。   尤利塞斯嫌恶的挪开眼,“把他的尸体送到实验室去。”   立刻有两名保镖走上去,一左一右抬起了男人的双腿和上半身。   管家捧来一杯花茶,无声的放在尤利塞斯的床头柜上,接着和其他保镖一起退了出去。   尤利塞斯的金发被一根发带扎了起来,垂在后颈,他漫不经心的转了会儿终端,将花茶从热放到凉。   “嗡——”终端终于响了。   来电者的焦急传不进尤利塞斯的耳朵,男人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放凉的花茶,感受着和夜色一样冰冷的温度,嘲讽的挑起唇。   一杯花茶见底,对方也已经打来了六个通讯。   终于,他按下了接听键。   “尤利塞斯大人,您没事吧?”略微有些苍老的男声穿了出来。   “听说有人刺杀您,我已经派人全城搜查主谋了,希望您的身体安康。”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霍华德的家仆呢。   尤利塞斯声音笑吟吟的,唇角却勾起了凉薄的弧度,“劳您费心了,星长大人。”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要不是有霍华德,法泽星也没有这么稳定的治安。”   法泽星稳不稳定,霍华德说了算。   但这不是星长在乎霍华德的理由,究其根本,因为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您说笑了。”尤利塞斯懒得和他商业互吹。   “不知道星长大人有没有听说一件事,今天法泽星来了一位执法队的长官。”   星长沉默了一会,声音刻意的压低,“您知道他的来意?”   尤利塞斯笑了声,“星长也有见不得光的事吗?”   “怎么会,我只是想要设宴招待招待这位长官,”通讯那一头的星长已经紧张的捏紧了指节,“所以,他来是为了…?”   尤利塞斯低低的笑起来,“您不必担心,他是我家医生的学弟,特意来拜访拜访,至于您说的设宴,我会转告他的。”   “三号,您觉得怎么样?”   星长松了口气,喜不自胜,“就听您的。”   通讯挂断后,尤利塞斯的终端并没有消停,他遇刺的消息就像癌细胞一样疯狂蔓延,短短几个小时,整个法泽星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了。   多少人深夜不睡觉,带着礼物补品登门拜访,一方面是在尤利塞斯面前露个脸,另一方面是撇清关系。   谁也不知道刺杀者是哪家的,但是谁都有嫌疑。   尤利塞斯不给面子,直接以受了惊吓的理由拒绝见客,这些人也不恼怒,将礼物留下就自行离开了。   蔺言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什么动静,睁开眼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江舒游。   白大褂都变成红大褂了。   江舒游的身旁还站着两名穿着黑西装的保镖,血洇进了布料之中,看不清颜色。   蔺言第一反应就是尤利塞斯真的来索命了。   第二反应是江舒游替他挡了刀子。   急急忙忙的从床上爬起来,蔺言伸出双手却不敢触碰江舒游,只能担忧的问:“学长,你怎么了?”   江舒游摇摇头,“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蔺言又立刻去看两名保镖,蓝眸水润的像是要哭出来。   两名保镖连忙摆手,异口同声的说:“不是我们的血,是刺杀者,我们没受伤。”   蔺言一愣,愧疚的心情消散了大半。   “今晚有人刺杀尤利塞斯,我刚刚去处理尸体了,”江舒游一边说一边脱掉了满是血的白大褂,对两名保镖挥了挥手说:“你们回去吧。”   “是,江医生。”   保镖离去后,蔺言拧着眉问道:“尤利塞斯经常被刺杀吗?”   “还好,平均一个月两次吧,没有你在桑德拉忙。”   蔺言闻言放下了心,“那就好,五千星币值了。”   江舒游“嗯”了一声,惊讶的问:“多少?”   蔺言嘿嘿一笑,颇有些得意的摊开五指说:“五千星币,一个月!”   江舒游神色复杂,“这是谁给你开的?尤利塞斯?”   “不是,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蔺言摇头晃脑的像个向日葵,“我一开始要的四千五,老板人好,给我加了五千。”   江舒游几乎失去了表情。   几秒后,他“啪”的握住蔺言张开的手,神色严肃的问:“你知道我给你介绍的种植园保安一个月多少工资吗?”   蔺言被他的表情吓到了,茫然的摇头:“不知道。”   “一万。”   江舒游深吸一口气,盯着蔺言的眼睛说:“种植园保安工资,一个月一万星币。”   毕竟霍华德不是一般的雇佣员工,他们都是从生干到死,进了霍华德,一辈子都卖给霍华德了。   蔺言沉默了。   这一个月都抵一个牧闻了。   “啊?那老宅保安呢?”   江舒游深深的叹了口气,“两万星币一个月,年底福利奖金五万星币。”   下一瞬,江舒游看到了一个疑似睡死过去的蔺言。   【蔺言:感觉耳朵坏了,听不懂人话了怎么办?】   【夏娃:是我对不起你。】   它单单看了市场价,却忘了霍华德这样的大家族出价远远不是普通企业能比的。   蔺言不觉得夏娃对不起他,夏娃已经努力了,是他狮子开口开得太小。   悲伤的情绪并没有干扰蔺言太久,他仰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的问:“学长,我还能涨工资吗?”   “能啊。”   江舒游指了指地上那滩沾满了血的白大褂,“杀一个刺杀者发十万奖金,累计击杀五名刺杀者额外发一块能源晶石。”   能源晶石拿去市场上卖,价格能炒到十万星币。   蔺言狠狠的心动了。   又有动力上班了!   “但是你没什么机会,”江舒游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刺杀者的能力不差,基本都能避开保安进入宅内,之后就是保镖的事了。”   蔺言不甘心的嘟囔道:“万一我从一开始就把他拦下来了呢?”   江舒游耸肩:“你加油。”   第二天一早,全体保安都得到了管家发来的消息,他们空降了一名保安大队长。   “空降?开什么玩笑?”额头横亘着一道疤的男人指着自己的头说:“我为家主受过伤,我为家主流过血,这个新来的也配越过我??”   同事翻了个白眼,“你在这里叫什么叫,万一人家是个公子哥呢?你一会儿可别直接跪舔。”   “公子哥当什么保安,”刀疤男才不信他的鬼话,“昨天不是已经有人见过他了吗?来说说。”   昨天给蔺言当司机的男人摸了摸鼻尖,“见是见过,但是我不清楚他的能耐。”   “哦?”   刀疤男来了兴趣:“他是什么人?”   “江医生的学弟。”   六个字一出来,刀疤男脸色变了变,“真是大少爷?”   “不是,”司机摇摇头,“家境似乎不太好,来投奔江医生讨生活的。”   刀疤男这下得意的笑起来,对先前损他的同事说:“听见没?”   同事不理他,只问:“你知道大队长叫什么名字吗?”   刀疤男阴阳怪气道:“哟哟哟,这么急着打听,你要去舔他了?”   司机说:“蔺言,好像是叫这个。”   “蔺言?”一直在旁边看乐子的保安惊呼一声,还算俊朗的脸布满了诧异。   “怎么,你认识?”   男人抿了抿唇道:“我在桑德拉给严安当保镖的兄弟跟我提过他。”   “桑德拉?”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桑德拉可不是好地方,他们虽然没进去过,但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监狱的经验,对于传闻中神憎鬼厌的桑德拉更是敬而远之。   刀疤脸追问道:“他在桑德拉待过?”   “不是待过,”男人捂着嘴小声说:“我兄弟说,他是桑德拉的狱警。”   “狱警?!”刀疤男觉得自己今天跟个复读机一样,只会反反复复重复同事话中的关键词。   “狱警来霍华德干嘛?”   “不知道啊,弃明投暗了吧。”   刀疤脸咽了口口水,“你兄弟怎么说的,他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四个字,豺狼虎豹。”   “啊?”   男人沉声说:“像豺一样贪婪,像狼一样残忍,像虎一样富有耐心,像豹一样一击毙命。”   说完,一伙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司机问。   “我昨天和他接触的时候,没感觉这么危险啊。”司机完全忘了自己当时的胆战心惊,甚至笑着说:“其实就是个性格不错的年轻人而已。”   对于他这番话,同事们有人听进去了,有人没有。   很快到了上班时间,保安们拉伸的拉伸,蹬腿的蹬腿,一个个全副武装的站在大门口迎接蔺言。   等了一会儿,没瞧见人,司机忍不住问:“他不会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吧?”   “不可能,”刀疤男说:“他应该快到了。”   又等了五分钟,一辆漆黑的保姆车缓缓靠近,眼尖的认出了那是江舒游的车,立刻低下头鞠躬道:“江医生好!”   其他人也跟着喊了一句。   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从低着头的角度能看到车门打开,一条腿伸了出来,齐膝的白色制服外套在风中微微晃动了两下,衣摆处的金色纹路十分显眼。   一名保安愣住了。   他忍不住向上抬眸,看到了那人的垂下的左手,袖扣雕刻着紫荆花纹路,在日光下闪的他眼睛疼。   三个字在脑海中浮现。   执法队!   不只是他,其他保安也看见了,一个个腰都僵住了,头垂着一动也不敢动,像是背上压了一座大山。   江舒游跟着蔺言下了车,随口道:“你好好工作,我先回去了。”   “那你好好休息。”少年欢快的声音响起。   保安们更想抬头了,什么情况,执法队怎么来了,还和江医生关系这么亲密。   车开走后,保安们依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脸都憋红了也没动。   蔺言看着面前四个折叠板,迟疑了一秒,道:“平身?”   四人齐刷刷直起了腰,看到身着执法队制服的少年时,除了司机,其他三个人都是两眼一黑。   “执法队成员”笑吟吟的拍了拍手,“大家好,我叫蔺言,以后就是你们的上司了。”   穿着执法队制服的桑德拉狱警来霍华德当保安。   是在做梦吗?   “就是他。”司机小声说。   保安们像是融化的冰雕,一个扯开了嘴角,一个抬起了手,簇拥着蔺言进了保安室。   加上蔺言一共五个人,四个人挤着坐在一起,蔺言一个人单独坐在另一边,当蔺言试图提醒他们保安室很大的时候,几人都表达了感谢。   但他们就是不动。   【蔺言:他们为什么要挤在一起?】   【夏娃:抱团取暖。】   “大家,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蔺言问。   他一开口,四个保安齐齐列队,双手紧贴裤缝,低头高声喊道:“队长好!”   “我是阿文,他是阿武。”   阿武是刀疤男,他指着右手边的司机和另一个男人说:“他们俩是阿虎和阿豹。”   蔺言没有多问,直奔主题:“你们一个月工资多少?”   阿文回答道:“一个月一万五千星币。”   蔺言“哇哦”了一声,眼神好像一瞬间死了,他挥了挥手说:“你们先去工作,我熟悉一下环境。”   此话一出,四人二话不说跑了。   蔺言双手挤着脸,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丑鱼。   一个月五千,尤利塞斯要知道,花香蕉的钱只能请到吗喽。   工资上省下来的钱一定会在别的地方亏掉。   **   江舒游离开没多久,尤利塞斯就听到了蔺言来上班的消息。   男人慢悠悠的搅动茶水,铁灰色的瞳泛起冷色的涟漪,“告诉他,我下午要去拜访格里芬家族,让他和其他保镖陪同。”   保安也好,保镖也好,反正都是保护他的,尤利塞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蔺言每天留在霍华德老宅。   既然为了钱不要命,那就让他看看蔺言的命究竟有多硬。   得到消息的蔺言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安安稳稳的睡了个幸福的午觉。   提前一个小时,几名保镖来到了保安室寻找蔺言,防止少年半路逃跑。   然而他们只看到了蔺言安睡的身影。   不是,哥们儿心真大啊。   等蔺言睡醒,他的房间里已经站了四个保安和六个保镖了,这么多人就硬生生看他睡觉看了一个小时。   头发乱糟糟的蔺言捂着被子,闭上了眼,睁开眼,再闭上眼,再睁开眼。   居然不是梦吗?   为首的保镖轻轻咳嗽了一声,“蔺言,起床吧,尤利塞斯大人在等你。”   一直到走出房间,蔺言还有些恍惚,尤利塞斯等他?   可他是保安,尤利塞斯才是雇主。   【夏娃:恭喜你又给了尤利塞斯一个下马威。】   蔺言瞬间苦了脸。   【蔺言:他不会半夜来刺杀我吧?】   夏娃没回答。   本来它觉得不可能,现在它说不好。   门外停着改装车,尤利塞斯坐在后排,听到动静,他缓缓摇下车窗,上挑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   “可算来了,蔺队长。”   蔺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明明准时准点起床的,没迟到啊。   【夏娃:老板说下午一点,你中午十二点就要到,不为别的,就是态度。】   【蔺言:可怕的资本家。】   尤利塞斯看了他一会儿,对司机说:“走吧。”   车子缓缓发动,蔺言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保镖们小跑跟了上去,随后越跑越远。   蔺言:“?”   等会儿?我也要跑吗?   保镖们没人叫他,似乎蔺言可有可无,他就像车尾气一样被所有人无视了,但他必须和车一样出现在格里芬家门口。   在蔺言的身后,四名保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阿虎,也就是给他当司机的男人说:“队长,你再不跟上去就来不及了。”   他是好心,但蔺言只是低着头看终端。   几人有些着急,突然,一辆白车驶了过来,稳稳当当的停在蔺言面前。   少年回身和他们说了声“拜拜”就上了车,留下一地的车尾气。   蔺言乖乖的系好安全带,“尾号0106,师傅,麻烦去格里芬宅。”   师傅没说话,蔺言又说:“我的黑心老板要死了,我要赶在他最后一口气咽下去之前给他比个中指。”   话才说到一半,蔺言已经感受到了强烈的推背感,要不是他系了安全带,能被整个人甩出去。   【夏娃:天下苦黑心老板久矣。】   【蔺言:这就是劳动人民的力量。】   短短六分钟,蔺言已经到了格里芬宅门口,马路上空荡荡的,显然,尤利塞斯还没到。   格里芬已经收到了霍华德的拜帖,早早的清空了整条街,派人在门口等候。   看见蔺言的车,两名仆人立刻迎了上去,“您…”   第一个字刚出口,下一个字就卡在了喉咙里。   蔺言身上执法队的制服比太阳还刺眼,没说话的那名仆人背着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进去汇报。   蔺言有些奇怪,先前说话的仆人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笑着弯下腰:“不知道您要来,准备不周,这边请。”   此时的尤利塞斯正和江舒游打着通讯。   他轻蔑的挑起唇,眸光落在窗外,“你那个学弟似乎不太能吃苦啊。”   江舒游的笑声从终端里传了出来,“老板,那你就弄错了,他都敢去桑德拉实习了,什么苦不敢吃。”   就江舒游的个人体感,桑德拉真不是人待的,清汤寡水没把他素死。   尤利塞斯将今天下午的事说了,终端里没了声音。   半分钟后,江舒游问:“他没跟上来?”   “没有。”   “要不您再仔细看看,说不定他只是跑的太慢,或者蹬着自行车在努力追呢?”   尤利塞斯有些不悦,他不喜欢将一句话反复重复。   “我说了,他没有跟上了。”   江舒游这一次真的不说话了。   尤利塞斯等了一会儿,问道:“你在想什么?”   江舒游语气飘忽,“老板,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在你的车底装了炸弹之类的?”   “刺——!”   车子猛地停住了,一直在偷听他们对话的司机惊疑不定的回过头,尤利塞斯微微挑眉,眼神冰冷。   “你在分心吗?”   司机冷汗滑到了下巴,不敢说话,抖着手想要重新发动车子,坐在副驾驶的保镖队长已经掏出了枪。   枪口抵在司机的太阳穴上,司机惊恐的瞳孔收缩,保镖队长道:“滚下去,我来开。”   这样的心理素质,就算尤利塞斯没有遇袭,也能被他害死。   司机连忙滚下了车,保镖队长接手了方向盘,原本速度不快的车子瞬间射了出去。   跟在后面的保镖面不改色的跑着,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身体素质过人,这点路难不倒他们。   倒是蔺言。   想到那个没跟上来的少年,亲眼看着他是怎么和尤利塞斯谈判的保镖摇了摇头。   “他完了。”保镖说。   “怎么说?”旁边的人知道他指的人是谁,好奇的问。   “老板可以被有能力的人耍,因为他们能为老板所用,但不喜欢被没能力的人骗。”   保镖遗憾的说:“恐怕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能看到他的尸体了。”   蔺言没有价值,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车里,江舒游用认真的语气说:“我没开玩笑,如果是蔺言的话真的有可能,你的车底、座椅下面、发动机…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被做了手脚。”   “不然他为什么不跟上来,不就是怕爆炸的时候被牵连。”   尤利塞斯听不下去,“江医生,你凭什么觉得一个初出茅庐的保安能在我的车上做手脚?我的保镖都是死的吗?”   “那我不知道啊,我知道的话我就做了。”   “而且,”江舒游笑了笑,“这样下去,你的保镖说不定真的要死。”   尤利塞斯不明白江舒游为什么把蔺言形容的像个恶鬼,仅仅从他和蔺言的接触来看,蔺言一点儿也不特殊。   他喜欢钱,知道投奔学长,没有背景后台,他只是千万个讨生活的普通人之一罢了。   “给我一个理由。”   尤利塞斯靠在车窗上,手指缓缓的卷住一缕金发,“如果你的理由能够说服我,我就停车。”   “克里斯曼、尹玉成、崔堂、封荆……”   江舒游报菜名一样说出了一个又一个尤利塞斯耳熟能详的名字,这些人都进过桑德拉,有些至今还没能出来。   最后,江舒游说:“他们都在蔺言手里吃过亏。”   尤利塞斯笑了,“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也都在我的手里吃过亏。   男人单方面挂断了通讯,截断了江舒游未说完的话。   “切,”江舒游翻了个白眼,将终端往台子上一扔,“不听老人言,被他弄死你就知道错了。”   格里芬家族门口   仆人们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尤利塞斯,低眉顺眼的接过男人的外套,管家领着他走向客厅。   进门前,尤利塞斯回头看了眼,车安安稳稳的停着,没有爆炸,空荡荡的马路上也没有看到蔺言的身影。   哼笑了声,尤利塞斯不再多想江舒游的鬼话。   格里芬家为了招待他特地将布置的摆件都换成了金红二色,符合尤利塞斯的喜好。   远远的,尤利塞斯听到了一阵交谈声,间或夹杂着笑声。   他心中生疑,跟在身后的几名保镖也下意识摸了枪。   难道是鸿门宴?   等几人终于走到内厅时,尤利塞斯听到了格里芬家主中气十足的声音。   “蔺长官,这杯我先干了,您随意!”    第62章   格里芬家主很热情, 声音洪亮,性格爽朗,当下连续干了三杯酒。   坐在他的对面的蔺言仅仅是端着酒杯,既不喝, 也不放下, 蓝眸微微眯起, 就这么看着格里芬家主。   格里芬家主被他看的头皮发麻, 笑了笑又喝一杯, 如此反复,到最后格里芬家主的脸和耳朵都红了一片, 蔺言还滴酒未进。   格里芬家主有点遭不住了, 你说这执法队的不给面子, 那他还一直在笑, 看着挺友好。   你说他给面子,不吃不喝,就往那一坐看着他笑, 格里芬家主自知年岁不小, 相貌也不如年轻时俊朗,不然他都要以为蔺言看上他了。   格里芬家主想了想,终于放下了酒杯,蔺言的表情也从笑变成了歪头笑。   【蔺言:救救我, 夏娃, 我的脸都要笑僵了。】   【夏娃:我怎么救你,帮你喝酒吗?】   蔺言从进来开始就听格里芬家主说了长篇大论寒暄的话, 然而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不擅长说官话,只能微笑、点头、沉默三步走。   格里芬家主也是人精, 硬生生从他有限的反应中发现了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   【蔺言:尤利塞斯怎么还没来?】   【夏娃:在路上,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格里芬家主摸了下手背,笑着问:“蔺长官年轻有为,不知道家中父母在何处任职?”   蔺言放下酒杯,坐的笔直,“一个在执法队,一个在桑德拉。”   【夏娃:你不是孤儿吗?】   【蔺言:未来的衣食父母。】   克里斯曼和温纶,这两个都是蔺言眼中的潜力股。   格里芬一怔。   执法队他能理解,桑德拉是指…?   一方入狱,另一方居然没受到牵连,还能继续留在执法队——背景不小啊,怕不是中央星望族。   格里芬想通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站起来喊道:“蔺长官,这杯我先干了,您随意!”   一饮而尽,格里芬家主哈哈大笑了两声,刚一坐下,一名仆人小心的靠近,附耳道:“家主,尤利塞斯大人来了。”   这个时候来?   这么巧?   格里芬眼神闪了闪,偏头看向门口,果然看见一名身形高挑的青年站在门边,笑着看着他们俩。   格里芬家主背后一凉。   被蔺言看着和被尤利塞斯看着的感觉不太一样,但都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除了尤利塞斯的贴身保镖,其余保镖都留在了外面。   男人缓步走了进来,目光从格里芬家主有些勉强的笑容上扫过,紧接着,落到了蔺言的身上。   确实让他出乎意料,但只要他戳破了蔺言的真实身份,被欺骗的格里芬家主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在赌吗?   赌我不会戳穿你?   尤利塞斯阴冷的眸子并不能给蔺言任何压迫感,少年正在思考如何让尤利塞斯替他报销打车的费用。   【蔺言:今天是为了工作出门,为了工作打车,报销一下怎么了?】   【夏娃:别跟我说,跟尤利塞斯说。】   那蔺言无话可说。   格里芬家主“哈哈”笑了下,“尤利塞斯大人,来,您上座!”   尤利塞斯分了他一个眼神,慢悠悠的坐下,他一来,格里芬说话都轻声细语了。   “尤利塞斯大人,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中央星的执法队长官,蔺言。”   格里芬又对蔺言说:“这位是我们法泽星的龙头家族霍华德家家主。”   尤利塞斯半倚在椅背上,没说话。   蔺言倒对尤利塞斯问候了一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气氛不对劲,酒精上头了的格里芬全身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   “尤利塞斯大人、蔺长官,”他左右看看两人,迟疑的问:“两位认识吗?”   尤利塞斯看着坐在正对面的蔺言,少年虽然没喝酒,但是脸上依然有些许绯色,他猜测是蔺言之前没见过这种场面,紧张的。   也或许,他在担心被尤利塞斯点破来历。   空气在沉默之中发酵,尤利塞斯和蔺言对望着,蔺言看着看着眼睛发酸,忍不住眨了一下。   而这一下被尤利塞斯理解为了示弱的讯号。   轻哼一声,尤利塞斯说:“不熟。”   两个字把格里芬家主都整懵了。   不熟,也就是说认识,能和尤利塞斯认识的执法队成员,除了斯科特,其他的要么是名门世家,要么能力十分出众。   蔺言会是哪一种?   蔺言也点点头说:“认识,但是没认识多久。”   两人仿佛有自己的结界,格里芬家主根本吃不进去,一顿饭吃的宾主不欢。   终于熬到了日落黄昏,格里芬家主对仆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仆人过来,将蔺言簇拥着请了出去。   格里芬家的建筑很古典,不像霍华德那样金碧辉煌,一股子暴发户的味。   “长官,您请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们家主与霍华德家主有要事相谈。”   蔺言“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因为被两人撇下而恼怒。   仆人心中微安,带上门,迅速走远了。   坐在柔软的大床上,蔺言拿起终端看了看,很好,上班第一天成功摸鱼五小时,已经赚回了三分之一的工资了!   翻了翻联系人,蔺言直接拉了个群。   【流浪狗之家(3)】   【大王万万岁:我!已经!是霍华德的保安了!】   【家养狗一号:尤利塞斯还活着吗?】   【家养狗二号:霍华德家还在吗?】   【家养狗一号:你已经买票准备回来了吗?】   【家养狗二号:老大知道他已经不需要争夺家族了吗?】   【大王万万岁:干什么啊你们,我才入职第一天,不许扫兴,快夸我!】   【家养狗一号:大拇指炫彩玫瑰表情包.jpg】   【家养狗一号:一切尽在不言中。】   【家养狗二号:“厉害”黑白大字.jpg】   【大王万万岁:好土的表情包,你们是大叔吗?】   【家养狗一号:我们都几年没见过外人了,和社会脱节了。】   蔺言鼓了鼓腮帮子,放下终端往床上一躺,没一会儿,江舒游的消息就像蝗虫入境一样占据了蔺言的终端。   【f18499:距离尤利塞斯出门已经五个小时了,他还没回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把他抛尸了?】   【蔺言:?】   【蔺言:我觉得你说话有问题,回去重修一下。】   【f18499:不建议掩埋尸体,法泽星的黑-帮都快把能挖的土都埋遍了,你送来我这,我帮你融掉。】   【蔺言:截图了,你等着我举报你拿奖金。】   【f18499:真没死?】   【蔺言:四肢俱全。】   【f18499:留了全尸,你真贴心。】   和江舒游说不下去,蔺言终端一关眼睛一闭,直接开始数羊。   而被他们误以为已经死了或者即将走近坟墓的尤利塞斯正和格里芬家主谈生意。   书房   尤利塞斯慢悠悠的翻开格里芬家主递来的文件,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好似这里面只是一页页白纸,而不是价值数十亿星币的能源矿开采方案。   联邦一直以来禁止私人持有过多的能源矿,所有能源矿的购买和转手都需要记录入库,一旦有违规,轻则罚款,重则入狱。   哪怕是民风淳朴的法泽星,在能源矿的事情上也不敢疏忽。   尤利塞斯似笑非笑的抬起眼,那格里芬家主对外性格爽朗大方,似乎是个没心眼儿的,背地里连能源矿都敢下手。   知人知面不知心…还真没说错。   比如蔺言,也是长得人畜无害,纯良无知,今天可算是让他见识到了。   翻到最后一页,尤利塞斯合上文件,往桌子上一撩,没说话。   格里芬被他的态度吓到了,犹豫的问:“尤利塞斯大人,你看,关于这能源矿的开采…能行吗?”   这是一座没有上报联邦的秘密矿区,一旦开采,其中利润不敢想象。   “你知道,今天那位蔺长官,之前在哪里任职吗?”   格里芬摇头:“不知道,还望尤利塞斯大人解惑。”   尤利塞斯意味深长的说:“桑德拉。”   点了点文件的封皮,男人眸色幽深,“他要是知道这事,你就等着去桑德拉吧。”   格里芬咽了口唾沫,“这位长官什么时候离开法泽星?”   只要等蔺言离开再开工,就不怕他知道。   “不好说。”   这次尤利塞斯说的是实话,他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我看他想一辈子赖在法泽星了。”   “啊?”格里芬整个人愣住了。   “那要是这位长官汇报上去…”   “你就等死吧。”   丢下这句话,尤利塞斯站起身,绕开格里芬打算离开,格里芬连忙拦住他,“尤利塞斯大人,我看您似乎和这位长官…不太对付?”   “怎么,你要除了他吗?”   尤利塞斯轻蔑的挑起唇,上挑的眸子流露出冷意,“格里芬,你想除了他,就自己动手,别借着帮我的名头。”   尤利塞斯确实对自己两次被蔺言耍了的事感到不满,但蔺言既然已经签了霍华德家的卖身契,那他就算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要是让格里芬安排个车祸意外人没了,那尤利塞斯可就亏了。   他还没让蔺言见过星长,从星长手里扣出点好处呢。   格里芬连连摇头,“您误会了,尤利塞斯大人,我不是要杀了他,只是一点小小的、小小的意外而已。”   “比如…绑架?”   格里芬笑了声,“如果这位长官意识到法泽星不是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待的地方,说不定会自己主动离开。”   知难而退嘛,蔺言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硬着头皮非要留在这。   尤利塞斯嘲讽的笑了声,“等你成功了再来找我谈能源矿的事。”   霍华德不缺这点钱。   **   蔺言睡得很沉,昨晚因为半夜被一身是血的江舒游弄醒了,害的蔺言没能休息好。   格里芬的大床可以让他从左滚到右,再从右滚到左,把自己卷成了蚕宝宝。   等他醒来时,夜色已经笼罩了法泽星,在法泽星,夜晚不是休息的时候,恰恰是一切犯罪活动的开始。   【夏娃:睡的怎么样?】   【蔺言:想跳槽了。】   短暂的做一天格里芬的人。   一层一层裹起来的被子不好弄开,蔺言只能从口处往外一点点爬出来,留下一个完整的被单蚕蛹。   尤利塞斯跟着仆人走到蔺言的放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敲了敲门楣,语气微嘲:“蔺长官,我们该走了。”   蔺言低着头理衣服,听到这一声,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夏娃:放心,他不知道你想跳槽。】   少年急急忙忙的动作又缓了下来,拍了拍外套,蔺言站在尤利塞斯面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尤利塞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蔺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法泽星夜晚并不热闹,店铺都关了门,街上只有路灯亮着微光。   守在车边的保镖们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一人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咬牙忍住了。   尤利塞斯讲究惯了,一点烟味都能闻得出来。   “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一名保镖按耐不住的问:“我饿了。”   “忍着。”   同事面无表情的说:“难道你要跑去吃顿晚饭再回来吗?”   正说着,一名眼尖的远远的看到了尤利塞斯,连忙提醒了一声,所有保镖瞬间立正了。   暖色的路灯光线下,保镖们看到了尤利塞斯逐渐走近的身影,在他的右侧后方,一个脑袋露了出来。   赫然是蔺言。   嗯?   保镖们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烟瘾也不犯了,肚子也不饿了,一个比一个像兵马俑。   蔺言手里还提了两箱礼物,格里芬家主热情的对蔺言说:“长官下次还来啊。”   少年也笑眯眯的回以感谢。   保镖们此时的心情和第一次看到蔺言出现在霍华德家族的江舒游没什么不同。   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尤利塞斯斜了蔺言一眼,“上车吧。”   在格里芬家主晦暗不明的视线中,蔺言就这么坐上了尤利塞斯的后座。   车门关上,蔺言透过窗户看到格里芬家主似乎和尤利塞斯说了什么。   仅仅几秒,尤利塞斯就看了过来,隔着防窥车窗,两人似乎对视上了。   “我先走了。”尤利塞斯终止了和格里芬家主的对话。   格里芬家主脸色不愉,但还是跟在后面客套了几句。   车辆缓缓行驶,保镖们照旧跟在后面跑,不同的是,蔺言这次坐在了车里。   而保镖们也不再回头看,只左右看。   “救救我的眼睛,我怎么会在格里芬家看到蔺言?”   “救救我的脑子吧,蔺言怎么坐上尤利塞斯大人的车了?”   “叫什么叫,我才是最难受的,我跟江医生打赌蔺言跟不上来!”   这下好了,工资没了。   车内听不到保镖们的哀嚎声,蔺言乖巧的坐好,双目直视正前方,太阳穴上抵着一把枪。   少年试探着侧了侧身体,努力让自己不用斜着眼看尤利塞斯。   倒不是觉得不尊重,只是觉得眼睛酸。   好在,尤利塞斯默许了他的行为,可能他也不喜欢被人斜眼看吧。   虽然尤利塞斯自己很喜欢斜睨别人。   就在这么一寸一寸的挪动中,蔺言终于可以正眼瞧尤利塞斯了。   “老板,你现在杀我可以,但是我才刚入职,可以申请劳动仲裁吗?”   “不可以。”   尤利塞斯一手举着枪,一手轻轻的卷着自己的金发,眼神充满了审视意味:“你究竟是什么人?”   蔺言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是江舒游的学弟,霍华德的保安。”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尤利塞斯满意,蔺言感觉到抵着他太阳穴的枪口微微用力,有一点疼。   当蔺言向着反方向歪头,试图缓解这丝疼痛时,尤利塞斯的手直接跟了过来。   为了防止自己不但太阳穴疼还要落枕,蔺言又默默将脑袋正了回去。   尤利塞斯刻薄的笑了声,“你有什么目的?”   蔺言认真的说:“我只是想要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都行?”   蔺言轻轻颔首:“老板你放心,我最尽职尽责了。”   “好啊。”   尤利塞斯“咔哒”一声打开了保险,眸光危险的笑起来:“江医生之前研发了一种药物,但他的资料被一名黑客入侵终端偷走了,这黑客还将资料转手卖给了霍华德的敌对家族,关家。”   “你去杀了他。”   蔺言愣了愣,“杀谁?”   “黑客还是关家的家主?”   尤利塞斯挑眉:“你想的还挺大胆的。”   蔺言要是能单枪匹马杀了人家家主,当什么保安啊,转行当恐-怖分子算了。   摸了摸鼻尖,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然后,蔺言就在半路被赶下了车。   车窗缓缓摇下,尤利塞斯笑意不达眼底,“从今晚开始,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之前我要看到黑客的尸体。”   “记得把资料也拿回来。”   话落,尤利塞斯将手枪扔给了蔺言,只听一声嗡鸣,车身远去。   站在公交站台,蔺言独自吹着冷风。   【夏娃:往好处想,至少你现在有三把枪了。】   【蔺言:我要那么多枪也没用啊。】   左右看了看,路上没几家店还开车,目光一凝,少年双手插兜走进了一家当铺。   哪怕千百年过去,这种低买高卖的黑心行业依然经久不衰。   当铺老板数个带着老花镜的小老头,个子不高,只比台子告上一个头,看见蔺言走进来,老板捏着眼镜腿伸长了脖子。   他的镜片大约不太合适了,看得挺模糊。   没事,看不清没事,赚钱就行。   “年轻人,你要当什么啊?”老板搓着手问。   蔺言第一次进当铺,莫名有一种进考场的紧张感,掏出尤利塞斯给的枪往台子上一拍。   “啪”的一声轻响,把老眼昏花的老板都给吓清醒了,哪怕再瞎,法泽星的人对于枪也是烂熟于心。   蔺言道:“老板,我要…”   老板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蔺言愣了愣,将枪又往前推了推,“我想要换钱。”   老板擦了擦额头,“钱啊,钱好说,你这孩子刚刚进来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要我的命呢……”   话落,老板刚弯下腰拉开收银柜,突然身体一僵。   展览台是透明的,从他弯下腰的高度正好能看见蔺言后腰别着的另一把枪。   老板笑了声,扶着腰说:“年纪大了,腰都不好使了。”   说完,他换了右侧的方向再次弯腰,好家伙,蔺言另一边也别了枪。   老板沉默了。   三把抢,你是来当东西的还是来索命的。   颤颤巍巍的直起身,老板艰难的露出笑脸,“年轻人啊,你是要现金,还是要转账啊?”   “转账。”蔺言说。   “好、好。”   老板抖着手想要伸进口袋,那里面不但有他的终端,还有一把袖珍手枪。   在法泽星,没有人是省油的灯。   眼里闪过一丝狠光,老板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少年困惑的声音:“老板,你楼上有人吗?”   老板动作顿了顿,“是有人,有个租客,他在这里住了半年多了。”   蔺言又问:“你知道他死了吗?”   什么?   老板心中一慌,连忙抬头向上看去,之间天花板上已经渗出了红色,显然当初建房子的时候防水层做的不好。   “我的地板!”老板惊呼一声,焦急的跑到后方,紧接着传来了木质楼梯的嘎吱声。   看老板这表现,蔺言放心了些。   【蔺言:凶手不是他。】   【夏娃:你要进去看看吗?】   蔺言自认为自己不会推理找凶手也不会擒拿,就待在这里报个警挺好的。   法泽星虽然没有执法队分部,但是有维护城市治安“护卫队”,这些护卫队和联邦没什么关系,是各个门阀自己出钱组建的。   因此,护卫队平常还能维护一下治安,一旦涉及到门阀作恶,他们就成了睁眼瞎。   通讯刚拨出去,监听员就来了一句:“您好,霍华德家出事请扣1,关家出事请扣2,格里芬家出事请扣3,其他家族请扣4,普通居民请挂机。”   蔺言耐着性子听完后说:“转人工。”   接线员打了个哈欠道:“您好,我是人。”   蔺言默默的挂断了通讯。   环视一周,他没找到能进去的地方,干脆直接从柜台上翻了过去,身手不够利落,差点打滑,幸好没人看见。   【夏娃:你不是打算在下面等吗?】   【蔺言:万一凶手还在楼上怎么办,已经死了一个,不能再死一个老人家。】   【夏娃:哪怕这个老人不一定是个好人?】   【蔺言:他不一定好,凶手一定坏。】   其实这话也不对,蔺言说完脑中就闪过了无数过失杀人或者不得已杀人的案例。   【蔺言:不管了,反正我先去看看才知道谁是坏人。】   判断一个人的好坏,至少先了解作案背景和作案动机,留在下面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瞎猜。   血透过木质地面向下渗,老板正在扒拉地上的尸体,从他的衣服里找到了一点钱,指纹解锁了终端,账户余额一连串的0差点闪瞎老板都老花眼。   “这是几个零啊…”老板目露贪婪,短小的手指在终端上来回数了好几遍。   他没去思考一个无业游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只想着赶紧转进自己的账户。   蔺言轻手轻脚的在老板身后站定,冰凉的枪口抵住了老板的后脑勺。   “先别急,好吗?”   老板条件反射的举起双手,脑袋低着一动不敢动,蔺言弯下腰,从老板的口袋里拿出了他的袖珍手枪。   弯腰时,老板瞄到了蔺言袖扣上的紫荆花纹路。   刚刚所有注意力都在枪上了,直到现在,老板才发现了真正危险的东西。   五十年前的记忆突然入侵了大脑,老人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辉煌,以及,被执法队逮捕时的恐惧。   执法队,居然是执法队的人。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你从他身上拿了什么,拿出来。”   他的本意是让老板不要偷死人东西,没想到老板摊开掌心,居然是一个黑色的U盘。   “只有这个?”   “就这个。”老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个终端账户余额上千万的人,居然住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物品,只有这么一个U盘。   意识到不对,蔺言问道:“他平常出门吗?”   老板连忙摇头,“他没工作,半年就见他出去过一次。”   老板毕竟是人精,眼珠一转说:“长官,我看他出门的时候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他是不是逃犯啊,从星行里偷了钱一直逃亡至今?”   蔺言没回答,对着尸体拍了张照片。   这尸体的死相不太得体,脖子被利器割开了,血浸满了发丝,面目发青,嘴唇苍白,表情极度惊恐却没有发出过惨叫。   【夏娃:血液倒灌窒息而死。】   蔺言和它的判断一样。   房间里有电脑,蔺言直接将u盘插了进去。   很好,根本看不懂。   【蔺言:你觉得他是那个黑客吗?】   【夏娃:别问我,问尤利塞斯。】   蔺言是个听劝的孩子。   路灯的微光扫过尤利塞斯的侧脸,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车身突然猛地停住。   尤利塞斯不悦的睁开眼,看向坐在驾驶座位上的保镖。   “你也想滚?”   保镖脸色难看,举起终端说:“老板,蔺言让我给你。”   尤利塞斯接过终端,眸光一凝。   【蔺言-保安大队长:王哥好,我有事找老板。】   【蔺言-保安大队长:照片.jpgx3】   【蔺言-保安队长:仰拍、俯拍、怼脸拍各一张,请交给老板。】   根本不需要放大,尤利塞斯一眼就认出了黑客的脸。   他笑出了一声气音,拿着终端的手缓缓放下,“十七分钟。”   从他把蔺言赶下车,到蔺言杀了黑客,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这个速度,说蔺言开了挂他都信。   能做到这一步,蔺言必须从下车起就知道黑客的藏身之地,并且不带一丝犹豫的赶过去,无论是正面冲突还是偷袭,必须瞬间击毙。   不然不可能只用了十七分钟。   蔺言有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黑客在哪吗?   不可能。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尤利塞斯沉吟了一会儿,发了条消息过去。   【王哥-保镖队长:资料呢?】   蔺言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这次是u盘的照片。   尤利塞斯沉默了。   他最近似乎经常沉默,每一次沉默要么是因为蔺言,要么和蔺言有关。   值得一提的是,往往不是他一个人沉默。   保镖惊疑不定,他和尤利塞斯想的一样,除非蔺言在法泽星有特殊的情报网,不然他不可能在这么快的速度解决了黑客。   受关家庇佑,黑客的行踪一直是空白。   这可是霍华德都没找到的人。   “老板,你说有没有可能,”保镖猜测道:“蔺言和关家有一腿?”   尤利塞斯似笑非笑的弯起眼,“你也挺大胆的。”   蔺言不可能是关家的人,尤利塞斯的直觉从不出错。   当铺二楼   老板谄媚的笑着问:“长官,我能下去了吗?”   蔺言将u盘拔了出来,随口应了一声,老板刚想跑路,蔺言又说:“把尸体拖下去,叫护卫队过来。”   “啊?”   老板不解的问:“可是护卫队根本不管除了门阀以外的事啊。”   蔺言抬起眼,“就说是霍华德的事。”   老板吓得一个激灵,唯唯诺诺的拖着尸体下楼,心中翻来覆去的猜测蔺言的身份。   难道说凶手是霍华德?   这位长官是要和霍华德叫板?   思绪乱的像毛线球,老板看着尸体的惨状,一咬牙,拨了护卫队的通讯。   “扣1。”   “是的,这里死人了,对,和霍华德有关,地址是……”   一听到跟霍华德有关系,护卫队跑得那叫一个飞快,短短几分钟齐聚当铺门口。   领头的护卫队队长双手抱臂,眼神充满疑虑,“这里不是当铺吗?跟霍华德能有什么关系?”   接听的男人摇摇头,“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一行人进去,只看到地上的尸体和神色拘谨的小老头。   脾气急躁的护卫队成员当即揪住了老板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你个老东西敢骗我?”   “没有,没有骗您,”老板指了指楼上,“他马上就下来了。”   这当铺不大,楼上的空间更小,护卫队成员根本不信楼上能有一位霍华德。   刚想开骂,就听到了木板吱呀的响声。   噤声望去,一抹白金色闯进了眼底,揪着老板衣领的男人立刻松了手。   楼梯处光线很暗,蔺言的身影被斜斜的切割成两半,面容隐没在暗色中,腰部以下的制服则被灯光照的刺目。   “…长官好。”护卫队头领哑着嗓子说。   “把尸体带去殡仪馆,给他点体面。”   “是,长官。”护卫队的人忙不迭的将尸体抬了起来,也不管自己的衣服会不会被血弄脏。   至于凶手是谁,要不要捉拿,他们一个字都不敢问。   如果是那位长官杀的,那他们问了就是作死,如果那位长官是来追捕凶手的,能让执法队出手的绝对不是善茬,他们更加招惹不起。   这种时候,闭嘴就是最优解。   护卫队走后,蔺言成功当掉了一把枪,打算打车回霍华德。   回到公交车站,蔺言左摇右晃的等车,一道漆黑的身影从背后逼近。   蔺言又被枪顶太阳穴了。   不是,你们法泽星就这么喜欢太阳穴吗?   蔺言眨了眨眼,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街道问:“你好,哪位?”   “闭嘴,”身后的男人恶声恶气的说:“我是来绑架你的。”   蔺言:“?”   一个月五千星币的工资哪里值得你冒险了,要绑也绑身价高一点的啊。   麻绳绑住了手腕,蔺言没有任何反抗的行为,让抬手就抬手,让闭嘴就闭嘴。   本来男人想把他打晕了塞进后备箱,结果一抬头蔺言已经坐车里了。   绑匪:“也行吧。”   **   尤利塞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蔺言的新消息,看了看时间道:“走吧。”   保镖没有要回自己的终端,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合格的司机。   半路上,一辆车擦身而过,尤利塞斯的余光瞄对方车窗里的熟悉侧脸。   “蔺言?”   听到这个名字,原本已经平心静气的保镖又差点踩下了刹车。   尤利塞斯没追究他的失误,语气冷淡的说:“追上去。”   于是保镖们眼睁睁看着尤利塞斯的车越走越偏,完全不想是要回霍华德的样子。   为了工资,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跑了上去。   不只是保镖们心里没底,尤利塞斯其实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环境越来越偏僻,尤利塞斯屈指敲了敲手背,笑容也收了起来。   蔺言究竟要去哪?   难道他真的和其他势力有牵扯?   前面的灰车里,蔺言也好奇的问了:“绑匪哥,你要带我去哪啊?”   专心开车的男人拉了拉口罩,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蔺言,确定他没做小动作,这才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哦。”   蔺言乖乖的应了一声,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那绑匪哥,你绑架我是要钱还是要什么啊?”   少年大约是真的好奇,上半身前倾,肩膀抵着椅背,脸都快碰到绑匪的头发了。   他一说话,声音直接在绑匪的耳边炸开,男人移开脸,嘴里发出一声低骂,“别问了,再问我直接把你从车上丢下去。”   此话一出,蔺言愣了一下,“真的吗?”   绑匪自知失言,瞪了他一眼,“闭嘴。”   “哦。”少年还是那副我知道错了但我就是想说话的表情,在后座安静了没一会儿,无聊的躺在了长长的后座上。   【夏娃:你可以有一点危机意识。】   【蔺言:可是我有两把枪。】   【夏娃:你的手被绑了。】   【蔺言:他的手也被方向盘绑了。】   很好,蔺言和绑匪平局。   终于到了仓库边,绑匪松了口气,刚给蔺言拉开车门,少年就自己钻了出来,还对他说了声谢谢。   绑匪捏着车门把手,一点绑架人的成就感都没有。   “就是这里了吗?”蔺言左右看了看问:“我要进仓库吗?”   “进去。”   “好——”拖长的尾音像是在玩闹,绑匪都想给蔺言一枪算了。   但是家主说了,要恐吓他,让他恐惧,让他再也不敢来法泽星,但是不能真把蔺言打伤了,不然他背后的势力动了怒,他们惹不起。   仓库中只有一个吊着的灯泡亮着光,蔺言自觉的坐在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绑匪。   “下一步是什么,你要用我的终端给尤利塞斯发消息吗?终端在我左手边的口袋里,记得钱要高一点。”   蔺言越说越来劲,一个劲儿的催促绑匪,绑匪稀里糊涂的拿到了他的终端,但他又不是真的绑匪,拿了终端什么也没做。   他有些忍受不了蔺言这幅有恃无恐的态度,举着枪威胁道:“给我安静,不许指使我绑架你!不许让我跟尤利塞斯要钱!不许让我撕你的票!”   距离枪口咫尺之遥,蔺言依然在笑。   “你不是绑匪吧?”   “我在桑德拉待过,B区有很多绑架犯,为了钱的,为了报复的,甚至有单纯想要破坏社会治安的。”   蔺言弯起澄澈的蓝眸,后背放松的倚靠在椅背上,他不像是被捆住手的肉票,更像是审判官。   “你哪一种都不像。”   绑匪抿着唇,一言不发,枪口依然高高举起,无声的威胁蔺言闭嘴。   “尤利塞斯来了。”   少年说:“你先回头看一眼,怎么样?”   绑匪根本不信,恶狠狠的说:“这种拙劣的谎话骗不了我。”   蔺言抿了抿唇,眼神依然不停的往绑匪身后飘。   绑匪有些站不住,但他硬是不愿意回头,暗自提醒自己这只是蔺言欺骗他的手段。   “他没骗你。”尤利塞斯的声音堪比噩耗。   绑匪的心彻底沉底了,他慌乱的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男人面无表情的脸。   不用尤利塞斯开口,保镖们直接将绑匪按住,强行拖住了仓库,他的嘴被捂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哐啷”一声,仓库大门被关上,尤利塞斯居高临下的俯视蔺言,嘲讽的笑了声,“你希望我帮你解开绳子吗?”   本来以为蔺言是夜会老东家,没想到格里芬这么着急动手了,不过,这并不代表蔺言就清白。   这一次是绑架,说不定哪一次,他就真的去会见某个势力的领头人了。   蔺言瞄了眼地上的终端,“比起绳子,老板,我建议你先把我的终端捡起来。”   尤利塞斯挑眉,捡起终端,它突然剧烈震动了起来,屏幕猛地亮起。   是陌生通讯。   他的猜测似乎落实了。   蔺言真的和某个势力有来往。   将终端屏幕转过去,尤利塞斯似笑非笑的问:“你希望我接吗?”   蔺言面色紧张起来,飞快的摇摇头:“别接,老板,这个不能接。”   尤利塞斯望着蔺言惊慌的反应,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被耍了这么多次,终于让他抓到了蔺言的狐狸尾巴。   手指轻轻一点。   通讯接通。   与此同时,蔺言彻底面如死灰。   尤利塞斯得意的弯唇,慢斯条理的将终端放到耳边,还没问好,对面已经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我等你十多分钟了狗崽子!他爹的不是说好在公交站等我吗?人呢?老子超时扣钱了!0106是吧,老子记住你了,以后再接你的单我就是狗!”   浑厚的骂声在封闭的仓库中回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嘟”的一声,对方挂断了通讯。   尤利塞斯似乎还没回过神,依然保持着接通的姿势站在那,脸上一片空白,什么表情都没有。   蔺言苦着脸说:“都让你别接了。”   怎么那么犟呢?    第63章   自从蔺言出现在法泽星之后, 尤利塞斯的人生似乎都出现了故障,但是蔺言一不能对他造成实际损害,二也无心和他作对。   总的来说,无伤大雅。   是的, 尤利塞斯是这么认为的, 蔺言对他并没有恶意, 更多时候只是发生了意外。   不得不说, 尤利塞斯的判断完全正确, 蔺言确实从来没有主动想要让他丢脸——但结果就是他丢脸了。   放下终端,尤利塞斯面无表情的帮蔺言拉黑了这名司机, 并且以对方素质太差为理由举报了。   也就是这时, 尤利塞斯看到了一条下午一点的订单。   他玩味的勾起唇, 绝口不提自己刚才不听劝的事, 只问:“你下午打车去格里芬家的?”   蔺言手还被绑着,当然老老实实的点头。   尤利塞斯一只手横在腰前,另一只手屈起, 指尖轻轻的抵着下巴, 眸子上下将蔺言打量了几遍。   蔺言被他看着像是一直洗干净的鸡,马上就要被砍了脖子拔毛下锅了。   【蔺言:他的眼神好奇怪。】   【夏娃:不奇怪,他没杀了你都是心地善良了。】   蔺言一时无言。   尤利塞斯看了一会儿,绕到了蔺言的身后, 垂眸扫了眼他的手, 干净、匀称、滴血不沾。   他杀了潜逃的黑客,身上居然没沾到一丝血, 就算是尤利塞斯最有能耐的手下都做不到。   “蔺言,抬头。”尤利塞斯说。   于是少年只能将脑袋向后扬起,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翻白眼, “老板,抬了,然后呢?”   尤利塞斯微微俯身,食指指腹落在了少年的喉结,缓缓下滑,蔺言痒的忍不住打了个颤,肩膀就被另一只手压住了。   尤利塞斯的脸越压越低,垂落金发和蔺言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他的左手抚过少年的心口、腰、摸到了蔺言裸露的腕骨。   蔺言眨了眨眼,面色从茫然向惊慌转变,渐渐的又变回了茫然。   尤利塞斯的抚摸不带一丝旖旎的情愫,就像是法医给尸体解剖一样。   哪怕尤利塞斯只要稍微偏过脸,就能和蔺言吻到一起,他们之间流动的也不是暧昧的气氛,而是尸液。   尤利塞斯的食指伸进了蔺言握紧的拳心,低声说:“放松。”   蔺言撇了他一眼,将掌心摊开,于是男人的食指就像是游蛇一样钻进了蔺言的掌心。   【蔺言:好怪,他在潜规则我吗?】   【夏娃:不太像。】   【蔺言:那他在干嘛?】   【夏娃:暂时我还没想到比潜规则更符合的可能。】   好,说了等于白说。   蔺言默默的等待着尤利塞斯摸完,耳侧是男人轻缓的呼吸声,每一下都能正好喷洒在他的颈侧,弄的蔺言只能一直向着另一边扭头躲避。   可他这么一躲,尤利塞斯就被带着偏移了身体,青年不悦的说:“别乱动。”   蔺言果真不动了,窝窝囊囊的问:“老板,你要摸到什么时候啊?”   尤利塞斯没理他,最后捏了两下蔺言的指尖,这才直起腰,语气几乎称得上质问:“你为什么没受伤?”   甚至,蔺言的手心没有明显的枪茧。   蔺言疑惑的眨眨眼:“什么?”   “黑客虽然藏匿了起来,但他的身边一直有关家的偷偷盯着,一旦遇到危险就会出手,你单枪匹马杀了他,找到了江舒游被偷窃的资料,居然毫发无伤。”   尤利塞斯双手按住蔺言的肩,垂落的金发像是一座牢笼,将蔺言的脸笼罩了进去。   两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尤利塞斯声线发冷:“蔺言,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尤利塞斯从不在乎手下有多少本事,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为霍华德效力,他就会默许他们做一些出格的事。   蔺言隐瞒了太多,这是尤利塞斯不能接受的,他在霍华德面前必须是一张白纸,这样,霍华德才能放心的留下他。   面对尤利塞斯的审问,蔺言表情都没变一下,“我就是没受伤,要什么理由?”   “老板,说到底是你太刻板印象了,谁规定我必须受伤了?”   对,没错,他蔺言就是法泽星最强的。   【夏娃:他现场叫一个保镖进来和你对打你就老实了。】   【蔺言:我会投降。】   至于投降有没有用,那是之后需要担心的事。   尤利塞斯眉头一紧,“你要是真的这么有本事,当什么保安?”   蔺言一听这话就来了劲,“保安怎么了,老板,你不能职业歧视啊,我就是喜欢当保安!”   “而且,”他换了个表情,语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怨气,“最开始江学长把我介绍给你的时候可是好好夸过我了,是你说要让我从基层坐起的。”   他一说,尤利塞斯也想起来了。   确实是他不相信江舒游,给蔺言安排了个闲职。   但要他相信蔺言真的以一敌多还分毫不伤,尤利塞斯宁可相信克里斯曼是个好人。   扭了下脖子,尤利塞斯弯腰从蔺言的口袋里抽出手枪,“咔哒”一声,子弹“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蔺言一垂眸就能看到一颗子弹滚到了他的脚边。   尤利塞斯轻轻勾起唇,压低声音问:“你猜…”   “老板,你不会是想和我玩俄罗斯轮盘吧?”   蔺言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面色惊恐,但那双湖蓝的眸却演技夸张的瞪圆,假的不能再假。   尤利塞斯一时语塞,他咽下了原本的台词,道:“不是,我是想问…”   那蔺言能让他问出来吗,踢着椅子腿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想说我能不能躲过你的子弹证明自己的实力对吗?老板,这都是几百年的老掉牙剧情了。”   尤利塞斯承认他的年纪是比蔺言大一点,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老掉牙”的地步。   闭上眼,再睁开眼,调整好情绪的尤利塞斯将枪口压上了蔺言的后脑勺。   这次尤利塞斯连话都没来得及说,蔺言就喊了起来:“老板这个我知道…”   “闭嘴。”   尤利塞斯真的被他惹起火了,一只手捂住蔺言的嘴,另一只手握着枪对准蔺言的手腕,“我用子弹给你解绳子。”   蔺言“啊”了一声,声音因为尤利塞斯左手的阻挡听起来闷闷的。   “这不好吧老板,要是擦枪走火了怎么办?”   尤利塞斯冷笑:“那就是你倒霉了。”   话虽如此,尤利塞斯依然偷偷的观察蔺言的反应,少年或许在害怕,眉尾略略下垂。   但他的害怕太过浮于表面,撇去最上面一层广而告之的情绪,下面就是一块没融化的坚冰,任他怎么挖都挖不出来。   【蔺言:有点紧张怎么办,要是真打中了一定很疼。】   【夏娃:往好处想,你可以索赔,狠狠的要他个十万八万。】   【蔺言:那要是他不赔呢?】   【夏娃:联邦大学有最好的律师和医生。】   四肢并不是致命位置,以法泽星和中央星的医疗条件,手掌中枪比感冒也严重不了多少。   顶多就是更疼一些。   蔺言这么一想不怕了,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期待。   十万,咬咬牙就有十万赔偿,也不是完全不行。   【夏娃:我还以为你会怕疼。】   【蔺言:长痛不如短痛。】   打工十年是长痛,挨一枪是短痛。   想归想,要是尤利塞斯真的开枪了,蔺言觉得自己能疼晕过去。   多亏了他丰富的内心情绪,尤利塞斯看到了一张集害怕、担忧、兴奋、期待、犹豫于一体的脸,比调色盘还要全面。   尤利塞斯也迟疑了。   这枪到底开还是不开?   蔺言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并且深呼吸三次了,身后的尤利塞斯还磨磨蹭蹭的,他忍不住催了句:“老板,您还开枪吗?”   这一句话几乎是让尤利塞斯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冷笑一声,将枪往旁边一扔,“你很希望我开枪?”   蔺言:“啊?”   尤利塞斯从大衣里掏出一把折叠军刀,轻而易举的割开了蔺言手腕上的绳子。   他看着一边摸手腕一边拧着眉毛喊疼的少年,眼神讥诮的说:“别装了,你知道是谁绑架你的吗?”   蔺言抬起头,按耐不住的想骂他,想想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只能委屈巴巴的来了一句:“我没装。”   尤利塞斯眉心跳了跳,“我的问题是,你知道是谁绑架你的吗?”   “不知道。”   蔺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没有明显的伤痕,但就是刺痛不断。   他说的是实话,但碍于蔺言一直在看自己的手而没有和尤利塞斯对视,这样的行为被对方解读为了“不敢对视”。   为什么不敢?   因为怕被尤利塞斯看穿内心。   自说自话的将一切想明白,双手抱臂,尤利塞斯轻轻倚在椅子上说:“是格里芬绑架的你。”   格里芬?   乍一听到这个姓氏,蔺言没反应过来,回忆了几秒才想起来。   【蔺言:他刚刚那么热情,还送我礼物,居然绑架我!】   【夏娃:礼物是什么你看了吗?】   蔺言没看,他当时提着礼物上了尤利塞斯的车,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份工作,然后被半路放下了。   礼物盒子都没来得及拆。   “老板,格里芬家主送我的礼物呢?”   “还在我的车上,”尤利塞斯没想到蔺言惦记这个,漫不经心的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不值钱吗?”蔺言问。   “十来万吧。”   这哪里不值钱了!   如果十来万叫不值钱,那他算什么?赠品吗?   蔺言出离的愤怒了,能够缓解他的怒火只有一个办法——   拉了拉尤利塞斯的大衣外套,蔺言乖巧的问:“老板,我那么努力的加班了,没有加班费吗?”   尤利塞斯挑眉:“你有什么想要的?”   也没别的。   蔺言亮出终端上的打车页面,一双蓝眸眨巴眨巴:“老板,车费能报销一下吗?”   偷瞄了眼尤利塞斯骤然阴沉下去的表情,蔺言连忙补充道:“是中午那辆。”   尤利塞斯暂时不想听到任何和“打车”有关的字眼,抿着唇沉吟了一会儿。   在他沉吟的这段时间里,蔺言始终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这眼神太真挚,把尤利塞斯都看得不自在了。   蔺言真的很在乎这点钱?   如果按照他的猜测,蔺言背后还有另一个势力,他不可能缺钱。   抱着某种试探的心情,尤利塞斯说:“我给你买辆车吧,以后别打车了。”   “真的吗?!”   少年炮弹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毫无尊卑观念的抱住了尤利塞斯的手臂,半秒不到就松开了。   蔺言双手握紧椅背,笑得像是偷了油的田鼠,暖意在瞳孔深处荡漾,亮的摄人心魄。   总是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的少年脱口而出一句:“老板我愿意为你生为你死!”   这话放在蔺言这只是玩笑之语,落在尤利塞斯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男人意味深长的看着蔺言兴奋到微微发红的脸,从那双雀跃的眸中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情绪。   真的这么喜欢钱?   抬手拍了拍被蔺言弄褶的袖子,尤利塞斯直接转身走出了仓库,蔺言欣喜的跟了上去。   “老板老板,”小蜜蜂一样的少年围着他转了一圈,“我什么时候去提车啊?是什么车啊,我要求不高的,两轮三轮还是四轮啊,哦,对了,我喜欢颜色亮一点的可以吗?”   尤利塞斯踢开地上晕过去的绑匪,声音毫无起伏:“有什么要求和管家说,他会安排好的。”   蔺言立刻道:“好的老板!”   两人重新上了车,蔺言在左,尤利塞斯在右,他眼皮都不抬,吩咐道:“回老宅。”   一辆车而已,尤利塞斯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唯一好奇的是,蔺言居然真的这么在乎金钱。   他背后恐怕真的没有其他势力。   至少,在尤利塞斯认识的人中,没有能够与“吝啬”二字挂钩的。   蔺言没发现尤利塞斯的情绪变化,自顾自托着脸欣赏法泽星的夜景。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回头问:“老板,我不会开车怎么办?”   尤利塞斯嗤笑:“不会就去学,你还想要我给你配个司机吗?”   蔺言不语,只睁着眼看他。   尤利塞斯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眼皮一抖,“别想了,我不会给你配司机的。”   蔺言遗憾的低下头,叹了口气说:“那我去学车,谁来保护霍华德的大门?”   尤利塞斯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霍华德家最安全的就是大门,没有哪个刺杀者会蠢到从大门直接闯进来。   刚一开口,前方骤然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轰鸣如滚滚雷声,震耳欲聋,和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抹鲜艳的火光。   “刺!”   保镖队长第一时间停下了车,跟在车后的保镖们迅速围成人墙,将车子保护好。   蔺言惊魂未定的抬眸,只看到十几把枪已经上好了膛,齐齐对准了马路中央的火堆。   浓烟四起,根本看不清火里发生了什么。   蔺言紧张的往尤利塞斯的方向靠了过去,尤利塞斯挑眉,“你不是要保护霍华德的大门吗?下去啊。”   蔺言苦着脸看了他一眼,最后“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抽出枪,走了下去。   火焰的另一侧,袭击者蒙着脸,戴着夜视护目镜,轻而易举的看到了打开的车门。   几乎是一瞬间,男人下意识扣响了扳机,子弹飞射而出,对准了从车上下来的少年。   男人一愣:“不是尤利塞斯?”   同伴也惊疑不定的说:“这就是霍华德的车啊。”   蔺言也没想到,对方不是冲着尤利塞斯来的,是冲着他来的。   【夏娃:左边。】   蔺言想都没想,直接往左边一闪,子弹擦着后视镜飞了出去,带起一阵金红的火花。   车内的尤利塞斯眯着眼观察蔺言,反应很快,但是警惕性不够,不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倒像是临时抱佛脚。   联邦大学的学生质量一届不如一届了。   保镖们死死的盯着火堆,只有一个人回头看了蔺言一眼,蔺言回以一个微笑。   “我没事。”   夜风微凉,少年穿着一身长款制服,风一吹衣摆便簌簌作响。   夜里可见度低,又有那么大的烟火做掩护,袭击者第一眼没认出来蔺言穿着执法队的制服。   如今再一看,几人都不禁湿了掌心。   “怪不得能坐尤利塞斯的专车,原来是执法队的人。”   几名袭击者正犹豫着要不要撤退时,耳机里传来了策划本次袭击的头领的声音:“你们是不是瞎,开枪都看不准人。”   一名袭击者不爽的说:“这么大的烟,尤利塞斯要是和保镖换身衣服,谁都认不出来。”   他们的头领——星盗崔堂嗤笑了声,通过其中一名袭击者别在领口的微型摄像头,他能够清晰的看到现场的情况。   手指一点,画面瞬间拉进放大,崔堂先是试图从防窥玻璃寻找尤利塞斯的身影,什么都看不见,这才转移目标。   他似笑非笑的眯着眼说:“让我看看,这次执法队来的人是不是我们的老朋友。”   镜头对焦花费了几秒,当那人的脸清晰的出现在屏幕中央时,崔堂的舌头瞬间黏在了上颚,动弹不得。   “怎么样啊头儿,你认识吗?”   片刻后,耳机里传来沙哑的声音:“认识。”   崔堂五指捏紧,嘴角扯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对准他开枪,打中就撤退。”   “打不中呢?”   “那么大一个人都打不中,你活着也浪费。”   崔堂不再和他们废话,直接下达命令:“开枪,立刻!”   子弹不要钱的从枪口飞了出去,保镖们立刻还击,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火光四溅。   蔺言站在包围圈内,独自岁月静好。   有眼尖的保镖发现了不对劲,子弹全都往一个方向集火,显然另有企图。   他顺着弹道一看,大喊了声:“他们想杀的是蔺言!”   此话一出,原本站在蔺言前方的保镖全都散开了,他们的雇主是尤利塞斯,又不是蔺言,谁拿命保护他啊。   闪烁的星在天空发亮,夜风带着硝烟的气息拂过蔺言的发,暗淡的光线莫名让人不敢发出声音。   所有人聚集在蔺言的左右两侧,他被孤零零的晾在中间,像是一只被推出来等死的羔羊。   袭击者们见状也停下了攻势,崔堂静静的看着他,搭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收紧。   今天他该亲自去的。   离开了桑德拉,他再也不用受到电击镣铐和小黑屋的束缚,虽然不知道蔺言怎么成了执法队的人,但崔堂依然不会放过他。   我们的账要一笔一笔算清,不是吗?   莫名其妙被当成靶子的蔺言双手插兜,看似面色平静,实际上已经吓得没有表情了。   【夏娃:要不你动一动?】   【蔺言:往哪动?】   无论他去左边还是右边,保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远离,这种时候唯一一个不会躲他的群体只有——   蔺言向前迈了一步。   靴底和柏油马路轻撞,蔺言走出了保镖们划的安全范围,一步步向着火堆靠近。   伫立在马路两侧的路灯射出淡黄色的光晕,轻轻扫过他的眉眼。   他越是靠近,袭击者就越是紧张,火焰吞噬一切的“噼啪”声甚至和加快的呼吸声融到了一起。   一名袭击者轻声问:“头儿,我们要开枪吗?”   崔堂似乎没什么吸引了注意力,隔了几秒才说:“等一会儿,看看他要干什么。”   蔺言没想干什么。   他就是单纯觉得一个人傻站在那有点尴尬还容易死,但是当他走出第一步时就后悔了。   因为全场目光向他看齐,他更尴尬了。   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硬着头皮走了这么远,蔺言已经麻木了,现在的他,就算是牧闻的脸皮都能击穿。   一直走到双方势力正中间的位置,蔺言终于停下了。   面对疑似恐-怖分子再就业的几人,少年扬声道:“那边的人听着,你们有三分钟的时间放下武器,缴械投降,如果还想负隅顽抗,霍华德必然不会放过你们。”   袭击者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嘲讽的笑做一团。   蔺言默默的看着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条件反射的想要扫一眼他的铭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已经不在桑德拉了。   这人是第一个对准他的方向开枪的。   【夏娃:他的衣领有问题。】   很好,蔺言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夏娃:是隐形摄像头,背后还有人在盯着你。】   尤利塞斯垂眸扫了眼时间,不耐烦的敲了敲车窗,立刻有保镖凑了上来。   “尽快把他们处理了。”尤利塞斯今晚还有要事。   “那蔺言…?”   如果现在开枪,蔺言必然首当其冲,不管是保镖的子弹还是袭击者的子弹都必然穿透他的身体。   尤利塞斯支着脑袋说:“活不下来就只能怪他能力不够。”   【夏娃:你背后真的有人了。】   蔺言回头一看,对上了保镖们的枪口。   等一下!   前面是枪口后面是枪口,进退维谷怎么活?   蔺言小小的向左跨了一步,双方的枪口都跟着他偏移,少年吸了一口气,向右边动了动,枪口又跟着回来了。   眨了眨眼,蔺言又蹲了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跟着他一起向下的枪。   不是,你们玩呢?   【蔺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是来杀尤利塞斯的对吧?】   【夏娃:暂时没想到能安慰你的台词,要不你就当你是霍华德家主吧。】   【蔺言:霍华德家主不会被保镖拿枪指着。】   【夏娃:那不是保镖,是奸臣!】   不愧是夏娃,一开口就深得朕心。   蔺言重新站起身,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疼了,他脚尖一转,侧身对着双方势力。   左手掏出一把枪,指向尤利塞斯的车,右手掏出一把枪,指向袭击者们。   双方势力都是一愣。   蔺言就保持着这样疑似西部牛仔的姿势笑了笑,“大家都别激动,子弹不长眼,伤了人是要负责的。”   尤利塞斯看着蔺言这幅表现,暂时确定他和那群袭击者应该不是同伙。   轻哼了一声,男人问:“人到了吗?”   保镖队长微微颔首,“已经准备好了。”   “动手。”   尤利塞斯话音落下,一无所知的蔺言只听到了一声突然逼近的嗡鸣。   他顺着声音抬起头,目光接触到天空中的小型飞行器的瞬间,对方直接射出了一道深蓝色的激光。   “轰!”   飞起的碎石向着蔺言射了过来,周围都是烟尘,他只能捂着脸眯起眼,才能保护自己不被呛着。   这熟悉的飞行器轰炸,果然是霍华德。   耳边传来袭击者们慌乱的叫声,有人重重的倒在地上,有人在开枪,蔺言有惊无险的躲过一颗子弹,内心再一次给自己涨了工资。   这么危险,必须加工资。   混乱的轰炸声中,蔺言选了一个方向快步跑去,当他终于跑出烟雾笼罩的范围时,一道人影在视网膜中逐渐清晰。   尤利塞斯。   男人不知何时下了车,双手插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蔺言偏头咳了一声,闷声喊道:“老板好。”   尤利塞斯走近两步,拍了拍蔺言肩上的灰,微微低下头,贴到他的耳侧说:“这一次是我叫了人,下一次呢?蔺言,你想要留在霍华德,想要钱,想要地位,想要任何东西,都要先给我看看你的能力。”   这距离太过暧昧,站在尤利塞斯身后的保镖们纷纷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眼神,其中一人甚至摇了摇头。   蔺言脸一偏,发丝直接擦过尤利塞斯的鼻梁,“老板,你知道这次的袭击者都是什么人吗?”   尤利塞斯不知道。   但他只要把他们抓回去,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严刑拷打,总能知道。   烟尘淡去,蔺言一回头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们,尤利塞斯下令留活口,所以他们一个都没死。   但是落到霍华德手里,活着未必就是好事。   “老板,”蔺言抬头问:“你想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吗?”   尤利塞斯挑眉:“我差点忘了,你以前在桑德拉工作过,怎么,蔺保安大队长,你要向我展示一下啊你的审讯技巧吗?”   蔺言退开一步,让尤利塞斯的手从自己的肩上自然滑落。   尤利塞斯自然的收回手,看着蔺言转身走向袭击者们,尤利塞斯的手下很有分寸,能力也过硬,所有袭击者都活着,伤口也以四肢居多。   很有意思,蔺言想,当他待在尤利塞斯的车里时,所有袭击者的枪口都是对准了车和部分保镖。   当他下车时,不知怎么的,火力突然都聚集到了他这里。   如果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那蔺言也不用上班了,回去重新读书吧。   只有一种可能,这些袭击者认识他,甚至和他有过节,才会放弃原来的目标,转而对他开枪。   绕着地上发出悲鸣的男人们走了一圈,蔺言没有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隐形摄像头。   【蔺言:急急急,我现在需要一个听起来非常有装感的台词。】   【夏娃:自己的作业自己做。】   背对着尤利塞斯,蔺言轻轻鼓了一下嘴,感谢牧闻,多亏了他,蔺言的台词功底大有长进。   蹲下身,少年摘下了领头者的护目镜,笑吟吟的说:“睁眼,看着我。”   领头者的双臂都发出了焦糊的气味,他艰难的睁开眼,嘴里低低的喘息着。   瞳孔中倒映出了少年越来越近的脸,领头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想开口,就被蔺言用手枪堵住了嘴。   “安静点,我要和你的老大说两句。”   枪管冰冷,但没有领头者的心冷。   抠下袭击者领口的摄像头,蔺言对着镜头笑了下,半睁的蓝眸一片幽光。   他说:“滚到我面前来。”   下一瞬,隐形摄像头被蔺言扔进了火焰之中,“刺啦”一声,彻底失去了功能。   耳机里传来尖锐的电流声,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了,崔堂摘下耳机,捂着耳朵眉头紧锁。   画面和声音一起消失,蔺言的出现短暂的像是阳光里的泡沫,只不过现在是夜晚。   他定定的望着陷入一片漆黑的屏幕,拿起手边的水杯灌了一口。   在崔堂的身后,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尹玉成笑眯眯的走了进来,拉了椅子就坐,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们暂时可以算的上是合作伙伴,深究起来,只不过是各自为营。   尹玉成拿起倒扣的茶杯,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狐狸眼一眯就透露出憋着坏水的腥气,尹玉成双手捧着茶杯,用杯口掩盖自己上扬的唇角,问道:“怎么样,尤利塞斯有没有把你的手下碾成肉泥?”   崔堂撇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水杯砸了过去。   他砸的不算准,尹玉成仅仅动了下肩膀就躲开了。   “这么大的脾气,尤利塞斯把你折腾的很惨吗?”   尹玉成每一句话都可以被无视,但是崔堂现在心情不太好。   他是星盗,也算半个雇佣兵,克里斯曼找上他时崔堂本来没什么兴趣,但一听任务目标是尤利塞斯,崔堂就答应了。   尤利塞斯给每一个有名有姓的罪犯递过橄榄枝,也自以为是的惩罚了每一个拒绝或无视他的罪犯。   崔堂报复心强,既然克里斯曼愿意出钱,他当然乐的接受,唯一让他没想到的是,克里斯曼居然还找了尹玉成。   确实,S区唯二能被金钱打动的就他们俩了。   “你要是好奇,自己去找尤利塞斯问,”崔堂不耐烦的站起身踢开椅子,“我可没时间陪你浪费。”   崔堂径直走了出去,尹玉成一手撑着桌子,脸上表情淡淡的看着男人的背影,直到崔堂彻底离开后,他才俯身按了几下键盘。   黑屏重新亮了起来,进度条回拉,尹玉成顺利看到了摄像头报废前拍摄的一切。   少年放大的眉目无比清晰,如果不是隔着一层玻璃,几乎是真人出现在了眼前。   尹玉成戴上耳机的一瞬间,那人动了动唇。   “滚到我面前来。”   手指又一次按上了键盘,尹玉成反复听了几遍后,算是明白了崔堂生气的原因。   望着屏幕中定格的脸,尹玉成缓缓摘下耳机,玩味的说:“长官,您可要等着我啊。”    第64章   蔺言不会等任何人。   他急着体验一下霍华德家的豪华员工宿舍和五米的大床, 最好还有露天阳台和按摩浴缸。   什么,你说霍华德早就不用过时的按摩浴缸了?   对不起,穷人能够想到最奢侈的洗澡方式就是这个了。   眼看着蔺言要带着一身烟尘上车,尤利塞斯眉心跳了跳, 忍不住开口拦道:“我们现在就去买车, 你坐你的车回去。”   蔺言瞬间收回了脚, 惊喜的枪都握紧了, “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尤利塞斯只是扯了扯唇角, 给钱就能算好人,那蔺言眼中恐怕没几个坏人。   “老板老板, 我们去哪买啊, 什么款式的啊, 我能自己挑吗?”   围着尤利塞斯跑了一圈, 蔺言将枪别在后腰,诚恳的双手合十,试图感化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不差这点钱, 无所谓的说:“你自己选。”   “好哎!”蔺言一蹦三尺高, 飞起来的制服外套差点扇到尤利塞斯的脸上。   他还没呵斥一句,蔺言已经激动的握住了他的左手,“老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板!”   短暂的实习和工作生涯注定了蔺言没见过几个老板, 如果尤利塞斯知道他的比较对象是严安, 恐怕会冷笑着把车收回来。   他扫了眼蔺言的手,轻声道:“没规矩。”   这么近的距离, 蔺言理所当然的听到了,他鼓了一下脸,还是没把手松开。   万一尤利塞斯再加一套房来说服他松手呢?   【夏娃:我的建议是玩会儿终端清醒一下。】   等了几秒, 蔺言没等来独栋大别墅也没等来两层小洋房,等来了尤利塞斯一句“松手”。   好吧。   蔺言只能乖乖松了手,脚尖一转站到了尤利塞斯的身后,试图融进保镖的圈子里,可惜,保镖一身黑,他一身白,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和棕熊混在一起的北极熊。   蔺言左右看了看,只能稍微往前挪了挪。   现在他看起来像是尤利塞斯副手,或者管家。   除非尤利塞斯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他不会将后背露给一个不信任的人,扬起眉尾,男人对蔺言抬了抬下巴,“你去前面。”   “哦。”   于是蔺言一个大跨步,背对着尤利塞斯站好,尤利塞斯的黑色大衣倒是和保镖们有异曲同工之妙。   蔺言站在最前面,堪比金字塔的顶端。   【夏娃:看起来像执法队把霍华德家给端了。】   不止夏娃这么想,尤利塞斯也觉得不对劲,怎么站都不合适,他不悦的扫了眼蔺言身上的执法队制服,到底没让他换。   这身衣服很好用,蔺言也很好拿捏,只要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尤利塞斯得到数倍的利益。   说要带蔺言去买车,但又不能让蔺言上他的车,怎么让蔺言抵达车店就成了一个问题。   让蔺言跟在车后面跑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尤利塞斯眼神闪了闪,对着蔺言招了招手。   少年立刻转身,和尤利塞斯面对面,“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尤利塞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玩味的笑起来:“你坐过飞行器吗?”   蔺言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今天有机会了。”   尤利塞斯做了个手势,悬停在半空中的飞行器缓缓下降,最后在距离地面一米处的地方停住,透过透明的窗户,蔺言清晰的看到了驾驶员的长相。   赫然是在桑德拉劫狱的男人。   驾驶员也看到了蔺言,刚刚在高空又有烟雾遮挡,他只以为这是一位执法队的长官,看清脸的那一刻男人心跳都停了。   从桑德拉到执法队,步步高升啊。   蔺言和男人默默无言的对视了几秒,最终,他沉默着按下了按下了开门的按钮,白色的金属舱门向右平移,露出足够成年男性进入的空间。   这种飞行器都是双人座位,蔺言就这么挤进了小型飞行器里。   他拘谨的坐在男人右手边,双手搭在膝盖上,驾驶员比他还紧张,手心都渗出了细汗。   他目不斜视,在驾驶台上操作了几下,全程把蔺言当空气。   蔺言本来还有点紧张,真的起飞后只剩下了兴奋,透过透明的玻璃窗,他能看到尤利塞斯的身影越来越小,像是一只头顶发金的甲虫。   见飞行器重新升空,尤利塞斯挥了挥手,命令道:“把这些人带回去。”   说完径直上了车。   保镖们分成两批,一批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拖走,一批继续跟在车后。   飞行器比车快得多,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尤利塞斯等人甩在了后面。   蔺言撇了一眼驾驶员,几秒后又撇了一眼,驾驶员在心里祈祷蔺言不要和他搭话。   可惜,他的祈祷对象是个社交恐怖分子。   “你现在还在给霍华德打工吗?”蔺言问。   驾驶员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那我们就是同事了,”蔺言微微颔首,“能问一下你是哪个星球的吗?”   法泽星不存在黑户,因为他们的黑色-势力在本地是合法的,这也是法泽星跻身旅游星球黑名单前三的原因。   驾驶员说了一个蔺言从来没听说过的星球,他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图穷匕见。   “冒昧的问一句,你工资多少?”   驾驶员的神经已经高度紧绷,他在心里重复了许多遍自己的年龄身高体重个人爱好,却被蔺言的问题打得猝不及防。   飞行器晃动了一下,蔺言吓了一跳,听到驾驶员的回答后,本就惊起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多少?”   他不可置信的说:“你再说一遍。”   驾驶员道:“一个月两万八星币的基础工资,额外有行动任务的话根据难度再加一万到五万不等。”   攥着安全带,蔺言长久的陷入了沉默。   这叫什么,这叫自取其辱。   面如死灰的少年闭了闭眼调整情绪问:“你觉得我有开飞行器的天赋吗?”   “飞行器谁都能开,我主要是负责一些违规工作,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要是被送上法庭,案底能比叠起来的被子还厚。”驾驶员说着放慢了行驶速度,悬停在车店正上方等待尤利塞斯。   蔺言遗憾的放弃了和驾驶员抢饭碗的心思。   他暂时还没有回桑德拉的打算。   尤利塞斯选择的店并不是霍华德旗下的,而是关家的产业,他的车还没到门口,店长已经带着一大批员工齐刷刷候着了。   “霍华德大人!”店长谄媚的笑着迎了上去,被举着枪的保镖逼退。   他只能高高举起双手后退了几步表明自己没有威胁,脸上笑容不减。   虽然不知道霍华德来这干什么,但他一个小小的店长绝对招惹不起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轻轻拍了拍大衣外套,慢斯条理的抬起右手,食指向下勾了勾。   “嗡——!”   飞行器一下落,瞬间起了风,店长惊讶的抬起头,只见一艘小型飞行器这在快速向他的方向靠近。   店长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门楣,痛得吸了口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飞行器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距离时,“噌!”的一声舱门开了,店长眯着眼去看,被对方飞起的执法队外套吓得没了表情。   蔺言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高度,直接跳了下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眨眼就蹿到了店长面前。   风卷着蔺言身上的血腥气和硝烟味扑向了店长,他“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看看尤利塞斯,又看看蔺言,一时拿不定主意。   霍华德怎么会和执法队走到一起?   “进去吧,选你喜欢的。”   尤利塞斯故意让蔺言在关家面前露脸,甚至故作亲昵的摸了一下蔺言的头发,店长、保镖、驾驶员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唯有蔺言已经被尤利塞斯的钱迷了眼,快步小跑了进去。   蔺言在看车,尤利塞斯则在观察店长的反应,很显然,他不认识蔺言。   摸了摸戒指,尤利塞斯偏头和保镖队长说了什么,等蔺言挑好车时回头一看,尤利塞斯竟然已经不见了。   “老板呢?”   保镖道:“霍华德大人先回去了,他明日有要事处理,我会帮您付款。”   转了转眼珠,蔺言问:“那你也兼职我的司机吗?”   保镖面无表情的说:“如果您有需要的话。”   上了车,蔺言第一时间给江舒游拨去了通讯,江舒游不知道在做什么,响了好一会儿才接。   “怎么了,要我帮你毁尸灭迹吗?先说好我这边是按体重收费的,尤利塞斯的头发又多个子又高,额外加钱。”   静静的等江舒游说完,蔺言清了清嗓子:“你怎么知道尤利塞斯给我买车了!”   最后一个字脱口的瞬间,蔺言“嘟”挂断了通讯。   经历了一整天的等待,霍华德宅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保安们对着尤利塞斯鞠躬问好,却没看到蔺言的身影。   待尤利塞斯进去后,几人立刻围成了一圈,一个说蔺言恐怕已经被抛尸了,另一个说蔺言说不定已经辞职跑路了。   猜来猜去,谁都没有说服谁。   打了个哈欠,阿文伸了个懒腰问:“那我们还等吗?差不多到换班时间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几人互相看了看,最终留下阿武和阿豹继续守着,另外两人刚走回保安室,就听到了两人充满惊讶的叫喊声。   一句“队长好”如雷贯耳。   两人急急忙忙跑出来,就看到蔺言倚在车上,笑得如沐春风。   两人面面相觑,快步跑过去列队问好,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保镖队长,保安们瞬间噤了声。   蔺言回头招了招手:“辛苦你了。”   保镖队长神色不明的看着他,轻轻颔首,“我将您的车开进车库。”   话落,管家走了出来,以一种尊敬却不容抗拒的姿态将蔺言请了进去。   面容严肃的男人一路领着他到了书房门口,单手按在胸前鞠躬道:“尤利塞斯大人在里面等您。”   短短一天之内,蔺言已经让尤利塞斯等了他两次了。   整理了一下衣服,少年敲了敲门,和严安不同,尤利塞斯的门很结实。   “进。”   蔺言推门而入,尤利塞斯双手交叉支着下巴,略长的金发垂在肩上,光影割开了他的脸,无端让人感到阴森。   仆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手里是一叠西装,他不说话,只低着头递到蔺言面前。   蔺言看看西装,再看看尤利塞斯,突然福至心灵。   【蔺言:他不会真的要潜规则我吧?】   尤利塞斯的态度很奇怪,哪怕是蔺言都不得不多想。   又是送车又是送衣服,下一步是什么,不会要送他房卡吧?   尤利塞斯不知道蔺言在想什么,唇几不可察的弯起,“星长邀请你明晚赴宴,穿的体面点,别丢了霍华德的脸。”   蔺言低头看了眼执法队的制服,这不是挺体面的吗?走在路上的回头率比星长的支持率还高。   既然不是潜规则,那蔺言放心了,接过衣服抱在胸前鞠了一躬,“老板你放心,我一定给您争个面子!”   他说的信誓旦旦,尤利塞斯却莫名有些不放心。   “不用,你和平常一样就好。”   蔺言眨了眨眼,平常——?   他平常不就是各种给尤利塞斯下马威吗?    第65章   法泽星来了位执法队长官的事已经沸沸扬扬穿了个遍, 但终究只在法泽星内传播。   作为法泽星的星长,孙俊有必要确认蔺言的来意,不只是法泽星居民们手里不干净,他的手里也沾了不少血。   “星长大人, 已经布置妥当了, 您看是否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一名工人走了过来, 语气毕恭毕敬的说。   原本以金色为主色调的大厅已经全部换上了蓝色的墙纸, 承重柱涂了一层蓝色, 桌上花瓶里的花也选择了蓝色的鸢尾花。   星长的本意是希望蔺言宾至如归,如今自己一看, 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   蓝色本就是冷色调, 目之所及都是蓝色, 简直像是被包裹在海中一样, 星长年纪大了,捂着心口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散去堵在肺腔的窒息感。   移开视线,星长随口道:“就先这样吧。”   他也不忘慰问工人, 让仆人额外发了奖金, 待一群人兴高采烈、感恩戴德的离开后,星长再一次拨通了尤利塞斯的通讯。   现在是深夜,按道理,尤利塞斯是不会理会他的, 但星长莫名有一种直觉——尤利塞斯一定还没睡。   就像他当年竞选一样, 星长的直觉从不出错。   尤利塞斯果然接了通讯。   “星长大人,夜安, ”尤利塞斯冷淡的打了个招呼,“有什么事吗?”   从尤利塞斯的终端震动起,蔺言就好奇的将脑袋伸了过来, 尤利塞斯对星长的备注也很耐人寻味。   【第四个】   霍华德家族推上去的第四个星长?还是别的意思?   尤利塞斯掀起眼皮,单手将蔺言伸过来的脸推开,蔺言就这么看着他,脖子一晃再次探了过去。   尤利塞斯刚想说话,终端里传来了星长的声音。   “尤利塞斯大人,不知道那位长官现在在哪里落脚?”   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尤利塞斯道:“在我这。”   进了霍华德家,星长想把人要过去基本上不可能,但人老了难免犯糊涂,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位长官在霍华德住的惯吗?”   话一出口星长就后悔了,尤利塞斯冷笑了声,他没刻意收敛声音,就是故意给星长听的。   尤利塞斯将手腕一转,终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蔺言面前,“你来告诉他,在霍华德住的怎么样?”   星长瞬间噤了声。   执法队的人居然就在尤利塞斯身边,什么意思?尤利塞斯什么时候和他们走的那么近了?   他自己都不干净,不怕执法队把他拷走吗?   星长一时有些后怕,如果刚刚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执法队听了去,明天的宴会就真的成了鸿门宴。   蔺言接过终端清了清嗓,“星长大人,您好。”   星长不回话,只有终端上方的计时在快速的变化着。   蔺言求助的看向尤利塞斯,男人阴冷的弯着唇,也不说话。   【蔺言:干嘛,怎么都不说话?】   看他一个人尴尬很有意思吗?   【夏娃:你再说两句,可能星长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蔺言勉强认可了夏娃的解释,道:“感谢您的关心,我在霍华德很好,这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每一个员工都精神饱满,乐于助人,充满了人道主义的气息,让我感觉回到了精神故乡,霍华德家主慷慨大方,知道我生活艰难,出手相助,自从来了霍华德,困扰我多年的失眠都治好了。”   当然,他根本没有失眠。   星长还是不说话。   蔺言听着终端里忽远忽近的呼吸声,再一次扭头,不幸的是,尤利塞斯也不笑了。   拿着尤利塞斯的终端,蔺言对着他眨了眨眼,尤利塞斯偏过头呼出一口气,然后这头就不偏回来了。   望着尤利塞斯的侧脸,蔺言默默捂住了嘴,他刚刚说错话了吗?   可是他每一句话都在夸霍华德啊。   【夏娃:有点用力过猛了。】   把地点从霍华德改成中央星比较合适。   良久,终端里传来了星长爽朗的笑声,光听声音这人应该还有不少年可活。   蔺言满怀期待的等着星长和他说什么,却听星长道:“麻烦您将终端还给尤利塞斯大人。”   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   “好的。”   蔺言手臂一伸,将终端放在尤利塞斯正前方,一直偏着脸的男人不得不将头转了回来。   蔺言左手拿着西装,右手叉着腰,一双蓝眸委屈的盯着尤利塞斯,尤利塞斯权当没看见。   “星长大人,您对您听到的回答满意吗?”   蔺言眼睛一亮,脚尖挪了挪,像个背后灵一样趴在了尤利塞斯的椅背上。   星长咳了一声,“我相信霍华德一定不会亏待客人。”   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看来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蔺言所说的内容。   尤利塞斯转了转钢笔,头也不抬的说:“你先出去。”   蔺言这次倒是很听话,“嗯”了一声就乖乖的走了,还不忘和尤利塞斯说了一句“晚安”。   尤利塞斯的书房在三楼,蔺言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了站在大厅里的男人。   江舒游披着一身白大褂,双手插兜笑吟吟的站在下方仰头看着他,“学弟,走吧,我送你去员工宿舍。”   昨晚的事已经充分表明了,实验室不适合蔺言这样有探索欲的人。   昨天只是问中江药业,再过几天,江舒游怕蔺言直接把他的药喝了。   蔺言沿着楼梯小跑下去,兴奋的两颊微红,“我可以睡五米的大床了吗?”   江舒游“嗯”了一声,“不但有五米大床,还有两个室友。”   蔺言脚步一停。   连桑德拉的犯人都是双人间,怎么霍华德的员工住三人间啊!   跟蔺言要了钥匙,江舒游直接开着蔺言的新车送他去宿舍,少年坐在副驾驶上打了个哈欠,“真的有两个室友吗?”   “真的,他们俩比你还高。”江舒游目不斜视的说。   蔺言泄了气,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没多久就闭上了眼,夜里温度低,江舒游随手打开了车内空调。   温度上升,蔺言的呼吸也渐渐平缓。   扫了眼车内的程设,江舒游缓缓放慢车速,在路边停了下来。   路灯射进微亮的光线,江舒游解开安全带,一只手撑在椅背上,另一只手轻轻拨开蔺言的额发。   昨晚的刺杀事件,今天的半路遇袭,蔺言被迫熬了大夜,眼下有些许黑眼圈,不重,要靠近了才能看清。   江舒游用气音问:“学弟,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当初蔺言主动要来霍华德,江舒游料想过他会在霍华德这个大染缸里变得面目全非,却没想到蔺言来的这么大张旗鼓。   要不是江舒游和他认识的时间还算长,自认为已经摸清了蔺言的秉性,他都要以为蔺言是在故意针对尤利塞斯。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垂下眸子,江舒游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透明的药液在针管中缓缓流动,江舒游神色晦暗不明,借着灯光缓缓靠近。   当针尖碰上蔺言的皮肤时,江舒游忽的笑了起来,“你还要继续装睡吗?”   蔺言没动静。   但江舒游不相信蔺言能够毫无防备的在他面前入睡,沉吟了几秒,男人低下头靠的更近。   “再不睁眼我真的扎进去了。”   【夏娃:别睡了,出事了。】   蔺言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睁眼然后狠狠的装一下料事如神,收获江舒游三分惊讶三分不可置信四分原来如此的眼神。   但是他真的很困,四肢沉甸甸的,动一下都觉得累。   在江舒游的步步紧逼和夏娃的警报声中,蔺言艰难的直起身体。   眼睛睁开一条缝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江舒游错愕的表情在视网膜上滑过,蔺言什么都没想,眼睛一闭倒在了他的身上。   针管脱手甩到了后座,“啪”的一声滚到了座椅下方。   江舒游保持着双手张开的动作,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蔺言,无奈的闭上了眼。   真睡啊?   舔了舔上颚,江舒游只能拖着蔺言的肩让他重新躺回椅背上,然后面目表情的做一个安静的司机。   所谓的员工宿舍离霍华德老宅并不远,江舒游第一次路过时,蔺言在睡觉,第二次路过时,蔺言依然没有醒来的动静,一次次绕着这条路转圈,江舒游也有些撑不住了。   打了个哈欠,男人终于在员工宿舍——一座属于霍华德的庄园前停下。   推了推蔺言的肩,江舒游说:“起来了,祖宗,再睡我们就要变成汽车人了。”   蔺言迷迷糊糊的动了一下脑袋,靠双手辅助才能睁开眼,一下车感觉脚下没什么实感,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   江舒游从后面扶住他的肩,附耳说:“五米大床在等着你呢,清醒了吗?”   妙手回春啊江大夫!   蔺言举起左手比了个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庄园里很安静,江舒游带着他到了空房间,蔺言站在江舒游的背后轻声问:“我的室友都睡了吗?”   江舒游笑了声,“睡了。”   话落,毫不犹豫的开了灯,蔺言吓了一跳,怕打扰到室友,推开江舒游定睛一看,房间里哪有什么室友,只有两个蜷缩成正方形的家庭器械人。   江舒游倚着门楣笑弯了腰,蔺言回过头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兴冲冲的往床上一躺。   柔软的触感包裹背后,从这一刻起,蔺言可以原谅不发工资的严安,原谅想利用他的尤利塞斯,原谅欺骗他的江舒游。   江舒游也挺不客气,走到床边就把白大褂一脱,“给我腾点位置,我也困了。”   蔺言身体一转,给江舒游留出了仅供一个人躺下的空间,问道:“你不回实验室睡吗?”   “疲劳驾驶不可取。”江舒游躺下来之后得寸进尺的往蔺言身边挤,蔺言起初还不愿意动,困意上来之后就不管了。   灯都没关,两人就这么头靠着头肩并着肩睡着了。   从蔺言进入庄园开始,他就已经被监控后的人盯上了,只要蔺言有任何不对劲,他的一切行为举止都会被转告给尤利塞斯。   盯着监控的员工迟疑的摸着终端,“蔺言和江医生睡一张床到底算不算有问题?”   同事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只是躺在一张床上而已,没有任何出格的事情,就算他们俩真的谈上了也不影响霍华德的利益——员工成功说服了自己,松了口气。   **   第二天蔺言照旧去当保安,然后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被尤利塞斯叫走,经历了最初的愕然,四个下属已经习惯了。   书房的门没关,蔺言站在外面敲了敲门板,“老板好,我进来了。”   尤利塞斯屈指敲了敲桌子,静候的仆人列成长队走了出去,眼看着蔺言也要跟上仆人的队伍,尤利塞斯又敲了敲桌子,“你进来。”   见惯了蔺言穿执法队制服,换上黑西装有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尤利塞斯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这里。   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尤利塞斯眉头一挑,唇角也跟着一起挑了起来:“跟我说说你在桑德拉的事吧。”   蔺言自来熟的拉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您想知道哪一方面?”   铁灰色的瞳幽幽的盯着他,几秒后,尤利塞斯将眼眸一眯,削弱了攻击性和压迫感,“比如,克里斯曼?”   “又比如,崔堂?”   “昨晚的袭击者已经招了,他们是崔堂的人,据我所知,崔堂于上个月月底从桑德拉越狱,算算时间,你和他离开桑德拉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尤利塞斯意有所指的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如果前后脚离开桑德拉就算有关系的话,那所有越狱的犯人都和蔺言不清不楚。   蔺言无辜摊手,“就是狱警和囚犯的关系。”   “老板,我总共只在桑德拉待了三个月,和崔堂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和严安都比和崔堂熟。”   尤利塞斯没说信还是不信,细细的打量着蔺言的脸,试图从中挖掘出任何隐藏的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尤利塞斯没有在关于崔堂的事情上深究,而是问起了克里斯曼。   提起这个弟弟,尤利塞斯眸中划过一丝嫌恶,“你和他相处的怎么样?”   “挺好的。”蔺言实话实说。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摩擦,但是总的来说还可以。”   “什么样的小摩擦?”尤利塞斯追问。   他是了解克里斯曼的性格的,只要让他看不顺眼的人,用不着第二天,当场就杀了。   蔺言和他起冲突,居然还能说出“挺好的”,要么是克里斯曼手下留情了,要么是蔺言骗了他。   按住食指指骨,尤利塞斯无言的弯起唇,会是哪一种?   蔺言摸了摸鼻尖道:“我给了他两枪。”   尤利塞斯神色一僵。   “什么?”   蔺言低下头,姿态十分窝囊的说:“我对准克里斯曼的左右手各打了一枪。”   “打中了?”   “中了。”   “他没报复你?”尤利塞斯拧着眉问。   “报复了,失败了,”蔺言的脸低的快要埋进胸口,“现在我们是朋友。”   尤利塞斯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考虑到蔺言对克里斯曼都能冠上“朋友”的名头,他不禁问:“崔堂也是你的朋友?”   蔺言连连摇头,“崔堂不是,我跟他不熟。”   听到这个回答,尤利塞斯的表情缓和了一点,“那就…”   “但是我确实也给了他一枪。”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只不过蔺言说完话后心虚的闭了嘴,而尤利塞斯的唇微张着,最后一个字吐不出来也咽不进去。   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尤利塞斯双手交握,眸子认真的睁开,“你都对谁开过枪,一个一个说。”   “全都要说吗?”   尤利塞斯冷哼一声,“你现在已经是霍华德的人了,你得罪过谁,谁会冒着风险潜入霍华德,我都要知道。”   点点头,蔺言的问题变成了:“所有得罪过的都要说吗?”   言下之意,除了开过枪的,他还得罪过其他人。   尤利塞斯的视线从上扫到下,蔺言长得不像是有攻击性的人,他到底都在桑德拉干了什么?   “说吧。”   话音落下,尤利塞斯听到了一连串的名字,比江舒游说的还要多,最后,蔺言补了一个名字。   “不知道有没有得罪,但是褚沙还欠我五十万。”   褚沙,这个名字尤利塞斯不陌生,撑着桌子站起身,尤利塞斯绕到蔺言面前,一只手掐住他的脸,往左扭,再往右扭。   越看尤利塞斯越不能理解,“你不怕死?”   脸被掐着,蔺言说话时声音被堵在了嘴里,听起来含糊不清:“怕啊。”   “怕你还得罪那么多人?”   “我都当狱警了,就算不怕也免不了要得罪他们,”蔺言语气可怜的说:“老板你先放开,我怕咬到舌头。”   【夏娃:不怕,申请工伤赔款。】   【蔺言:主要是怕滋他一脸血。】   尤利塞斯“哼”了声,松开手,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份薄薄的名单扔给蔺言。   “所有桑德拉越狱的犯人名单都在这了,星长邀请你赴宴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今晚一定会有不少人浑水摸鱼。”   尤利塞斯眸光凉薄,“你自求多福吧。”   蔺言直接丢开名单,双手拽住了尤利塞斯的外套下摆,“老板,我生是霍华德的人,死是霍华德的鬼,我保证今晚宴会一定牢牢的跟在您身后,寸步不离!”   开玩笑,不跟着尤利塞斯又被绑架了怎么办?   尤利塞斯扯了扯嘴角,“我要是不同意,你是不是要说天无二日,人无二主?”   蔺言没说话,用眼神传递信息。   你怎么知道?   “牧闻天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尤利塞斯冷笑了声,大约是在嘲讽牧闻,接着从蔺言的手里将自己的衣摆扯了出来:“我不需要你的忠心,你只要有用就行。”   蔺言怕拍胸口,“放心吧老板,我比你想的有用多了。”   当晚,身为保安但是根本没有保卫过霍华德大门的蔺言跟着尤利塞斯抵达了星长举办的宴会现场。   “耳机戴上。”尤利塞斯给了蔺言一个只有针眼大的圆形贴片。   蔺言乖乖的贴在了耳后的位置,不只是他,尤利塞斯和所有保镖都贴了,只要敲两下就可以通话。   “一会儿宴会上要是出事了,你不能跑,明白吗?”   尤利塞斯提醒道:“就像你昨晚遇到袭击时那样临危不惧,随便你这次把枪指向谁,绝对不能露怯。”   一旦露了怯,执法队的身份就毫无用处。   蔺言飞快的点头:“老板你放心,我一直都很大胆。”   确实大胆,一来就把法泽星的龙头家族耍的团团转。   尤利塞斯嗤笑了一声,“一会儿看你表现。”   不等蔺言回答,男人径直走进大厅,蔺言连忙跟了上去。   一众宾客翘首以盼,视线直接越过了尤利塞斯,飞到了他身后的蔺言身上。   板正的西装压不住少年青春的气质,灯光融进他的眼底,蓝眸荡漾着温柔的润泽。   他看着年轻而无害,和执法队扯不上任何关系。   星长举着茶杯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尤利塞斯大人,蔺长官,我年纪大了,以茶代酒敬二位。”   蔺言连酒精饮料都没碰过,哪里会喝酒,举着酒杯装模作样的沾了一下唇应付了过去。   星长看破不说破,笑着拉着蔺言攀谈,蔺言只能“嗯嗯啊啊”的陪着,求救的眼神投向尤利塞斯,被对方直接无视了。   格里芬家主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还没放弃开发能源矿山脉的计划,既然除不掉蔺言,那就把他拉入伙。   趁着蔺言借口醉酒去外面吹风的机会,格里芬家主悄悄跟了上去。   夜凉星稀,蔺言舔了一下嘴唇,尝到了点酒精的味道,他皱了皱鼻子,走到亭中坐下。   一个人的时候思绪就容易发散,蔺言趴在石板桌上,无聊的数着桌子上的花纹。   克里斯曼怎么还没带着手下杀回霍华德,袭击尤利塞斯的居然是崔堂,怪不得上来就对准了他开枪。   怎么离开了桑德拉还要和这些老同事见面啊?   【夏娃:你背后有人。】   【夏娃:越来越近了。】   灌木丛被风一吹,发出细小的摩擦声,蔺言背后一凉,猛地扭过头,骤然撞见了一双狭长的笑眼。   尹玉成从灌木丛里站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叶子一边向着蔺言的方向走来,“好巧啊长官,我们又见面了。”   “我来拜访拜访星长他老人家,没想到您也在这,”尹玉成说着摊开双手,“我没戴武器,您不必警惕。”   “是挺巧的,”蔺言指了指尹玉成的衣服,“你来拜访星长还穿夜行衣?”   尹玉成自有一套说法:“老人家普遍喜欢深一点的颜色,穿的太亮显得我轻浮。”   一问一答之间,尹玉成已经走到了蔺言的身侧,他弯下腰附耳问:“您知道是谁对您开的枪吗?”   蔺言眼皮抬了抬,“崔堂啊。”   “您知道?”尹玉成意外的问。   思绪一转,他又回过味来了,霍华德在严刑拷打上很有一套,想不知道都难。   低笑了声,尹玉成一只手揽住蔺言的肩,姿态暧昧的问:“那长官,你知不知道,崔堂已经在盘算着二次动手了?”   敬业且想要奖金的保安脑袋左摇右晃,对尹玉成充满了不信任,“你不是崔堂的同伙吗?要是我告诉尤利塞斯,崔堂就完了。”   尹玉成嗤笑了声,“我们可不是同伙。”   “这么说吧,长官,崔堂和他的手下加起来三十多人,我这边只有我和明秋阳,一旦我和崔堂有了利益冲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蔺言定定的看着他,唇微抿,“所以,你打算先下手为强?”   “不,”尹玉成握住蔺言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了几个字,“我打算换个同伙。”   “长官,你要做我的同伙吗?”   蔺言似乎愣住了,唇角拉平,一言不发,掌心还遗留着尹玉成手指滑过的痒意。   他深深的看着尹玉成,提醒道:“霍华德不允许我兼职。”   只要入职了霍华德,那就是签了卖身契,哪怕去做义务劳动都不行,因为那是将可以奉献给霍华德的体力浪费给了其他事情。   尹玉成笑了,“注意留意终端消息。”   摇了摇手,他退后几步,重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蔺言收回视线,手指在冰凉的桌面上滑动。   尹玉成当时写的字是——   “能。”   蔺言自言自语道:“第二字是源。”   最后一个字他没有念出来,只画完了所有笔画。   矿。   夜色之中,还有另一个人偷偷的窥伺着。   格里芬家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他亲眼看到了尹玉成和蔺言亲昵的姿态,心下错愕不已。   执法队的人居然和逃犯有勾结!   虽然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就蔺言的态度来看,他们关系应该不错。   惊愕过后是翻涌的喜意,有这个把柄,说不定能让蔺言替他掩盖能源矿的事。   蔺言毫无所觉的反复在石桌上写字,试图得出除了“能源矿”之外的答案。   能源矿涉及太大,他宁可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夏娃:又有人来了。】   有了尹玉成的前车之鉴,这次蔺言直接掏枪转身一指,崔堂是吧,给我退退退。   蔺言还没看清那人的模样,格里芬家主已经举起了双手:“蔺长官!是我,是我!”   “格里芬家主,您怎么来了?”   虽然弄错了人,但蔺言的枪并没有放下,既然能做出绑架他的事,谁知道格里芬家主这次有没有安好心。   格里芬家主笑了笑,“您先把枪放下怎么样?”   蔺言瞄了眼格里芬家主的腰,男人耸了耸肩,将别着的枪往灌木丛里一扔。   “蔺长官,您看这样可以了吗?”   蔺言这才放下了枪,眉宇间神色依然警惕,“您有什么事吗?”   考虑到自己偷窥到了蔺言和尹玉成的谈话,格里芬家主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蔺言轻轻颔首,抽出了另一把枪,“行,走吧。”   格里芬家主眼角一抽,没想到蔺言这么提防他。   两人一前一后越走越远,星长的庄园占地面积不小,蔺言拨开一根差点戳到他脸上的树枝,终于走到了格里芬家主口中的“安全地带”。   “这里平常不会有人来,我们可以慢慢聊。”   格里芬家主的笑容和童话书里的狼外婆也没什么两样,和他正直可靠的脸格格不入。   蔺言靠着假山问:“你要说什么?”   格里芬家主一字一顿的说:“能源矿。”   他的双眸始终盯着蔺言,不放过少年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心缓缓下沉,格里芬家主紧张的握拳,如果蔺言拒绝,就只能用尹玉成威胁他了。   和心神紧绷的格里芬家主不同,蔺言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今晚真忙。   好消息,不是崔堂。   坏消息,又是一个找他当同伙的。   转过身,蔺言擦了擦低一点的石板坐下,“说吧,你是要挖能源矿还是要倒卖能源矿还是要批量开采能源矿研发军-用武器?”   三个全说中了。   格里芬家主笑了笑,“您问的这么细,是同意合作的意思吗?”   蔺言双手抱臂,问:“你知道我和尤利塞斯走的很近吧?”   “知道。”   他亲眼看着蔺言坐上了尤利塞斯的后座。   “你为什么不找尤利塞斯合作?”蔺言问。   “我已经找过他了,他吃肉,我只能喝汤,”格里芬说:“要是您加入,我们俩联手,就能从他嘴里抠下一块肉。”   已知,蔺言和格里芬联手可以得到一块肉。   又已知,蔺言和尹玉成联手,也可以得到一块肉。   隐藏条件,尤利塞斯吃肉,蔺言也可以分到一块肉。   请问,蔺言和格里芬、尹玉成、尤利塞斯联手可以得到几块肉?   【夏娃:三块?】   【蔺言:零。】   这几个人根本不能联手,每一个都是卸磨杀驴的行家。   **   大厅   迟迟没有等到蔺言回来,尤利塞斯偏头看了眼,大厅里少了不少人,有的去休息室了,有的提前离开了,还有几个已经谈上了生意。   尤利塞斯着重注意的格里芬家主、关家主以及星长中只有格里芬家主不在。   敲了敲耳机,尤利塞斯问:“蔺言人呢?”   保镖的声音透过耳机带了一层电音,听着有些失真,“根据定位,蔺言正在往花园的最西边缓慢移动。”   “去找他。”   “是,老板。”   保镖们围成一个圈,票选出了两个倒霉蛋去找蔺言,其他人继续在庄园外蹲守。   有定位找人还不容易?   两名保镖很快追着定位而去,远远的,他们听见了一声类似撞击的重音。   两人连忙跑过去,拨开树枝一看,只见蔺言一脸茫然的坐在石板上,脚边是昏迷的格里芬家主。   蔺言呆呆的抬起头,三人互相看了一会儿,蔺言小声说:“如果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们信吗?”   两名保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回答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   他们都知道昨天是格里芬派人绑架了蔺言,没想到蔺言的报复来的这么快。   还在星长家呢,注意点影响啊!   蔺言抿了抿唇,试图辩解:“真的不是我…”   左边的保安道:“蔺队长,你应该说是谁做的,而不是说不是你做的。”   蔺言沉默了。   如果他说刚刚尹玉成从背后偷袭了格里芬家主并且飞快的跑了,有人会信吗?   右边的保镖敲了敲耳机,向尤利塞斯汇报情况。   “老板,我们已经找到蔺言了,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您要不要亲自来一趟?”   尤利塞斯微微拧眉,谢绝了关家主的邀请,转身走出大厅。   关家主晃了晃酒杯,心中生疑。   尤利塞斯和那位执法队的长官究竟是什么关系。   昨晚护卫队已经把消息递给他了,一家当铺死了人,发现者居然是执法队成员,事情还和霍华德有关。   关老爷子年事已高,让下面的小辈去殡仪馆看了,死者居然是半年前关家聘请的黑客。   既然是执法队的人发现的,他应当是在怀疑霍华德,为什么和尤利塞斯相处的还挺和睦?   想了想,关家主也走出了大厅。   他不知道尤利塞斯往哪去了,但他沿着一个方向走,绕庄园一圈,总能见到他。   此时,尤利塞斯已经找到了蔺言和保镖们的所在之处。   地上趴着一具十分眼熟的人体,有呼吸,应该还活着。   只一眼,尤利塞斯就认出了格里芬家主。   抬起右手抵住下巴,尤利塞斯不禁感叹了一句:“你是真不怕死啊。”    第66章   尤利塞斯的话不一定是夸奖, 但蔺言可以自动理解为夸奖。   他还没到完全不怕死的地步,能源矿的事不能乱说,这两个保镖里指不定有别人的卧底,他只能通过向尤利塞斯眨眼进行暗示。   可惜, 他和尤利塞斯实在没什么默契。   但值得高兴的是, 哪怕再没默契, 尤利塞斯也不会任由格里芬家主倒在这里吹冷风。   他使了个眼色, 保镖之一立刻跑了出去, 没多久带回来一瓶酒,哗啦啦泼在格里芬家主的衣服上, 呛人的味道弥漫开来。   “你们俩把他抬去休息室, 任何人搭话都不要理会, 一直守在格里芬家主旁边, 直到他醒过来。”尤利塞斯抬起右手轻轻掩住口鼻吩咐道。   守护还是监视,耐人寻味。   两名保镖领命而去,蔺言有些担心的问:“不先送去检查一下吗?”   万一尹玉成给他打伤了怎么办?   尤利塞斯撇了他一眼, 问:“你先跟我仔细说说, 刚刚发生了什么?”   蔺言“哦”了一声,没提尹玉成想拉他入伙的事,隐瞒了他的存在,只说格里芬家主邀请他共同开发能源矿, 谈话期间遭遇了蒙面人袭击。   格里芬家主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 警惕心虽然不如年轻时,但也不是纸老虎, 能一击击晕他,袭击者的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尤利塞斯挑眉,狐疑的问:“他为什么不袭击你?”   好问题。   蔺言道:“因为我顶着执法队的名头?”   不可能。   尤利塞斯直接在心中反驳了蔺言, 敢袭击格里芬家主的角色怎么可能害怕执法队,更何况,偷偷潜入星长的聚会,这名偷袭者恐怕另有所图。   蔺言是否有事隐瞒了他?   眯着眼看了蔺言几秒,尤利塞斯挑起唇,嗤笑一声:“你对能源矿什么看法?”   哪有什么看法。   这种昂贵又管制的物品,蔺言一辈子都没接触过几次,摇摇头,少年道:“我不想参与。”   “那恐怕不是你能决定的。”   尤利塞斯踩过被格里芬家主压倒的草坪,在蔺言面前站定,“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要么入伙,要么永远开不了口,不然格里芬家主不会放心。”   “除非——”   蔺言没问除非什么,看尤利塞斯这表情,不问他也会主动说的。   果不其然,故意耐人寻味的拖了几秒后,尤利塞斯道:“除非格里芬家主意外去世,这世上除了我,没人知道你也是能源矿的知情者。”   这话几乎就是明示了,但蔺言偏要装傻,就这么看着尤利塞斯,一言不发。   杀格里芬家主?尤利塞斯的世界中就没有稍微折中一点的解决方案了吗?   【夏娃:有,只是他懒得想。】   没有比杀人更加一劳永逸的方法,尤利塞斯习惯了这么做,除非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然他不会考虑其他方案。   【蔺言:格里芬家好像没有适龄继承人。】   格里芬家主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膝下子息单薄,仅有的两个孩子都不满十岁,一旦格里芬家主去世,要么旁支继位,要么被其他家族生吞活剥。   尤利塞斯会提出这个想法,恐怕他早就计划过弄死格里芬家主,瓜分格里芬家族了。   蔺言搓了搓手背问:“老板,有没有可能格里芬家主不会对我动手?”   格里芬目前情况不妙,格里芬家主这么急着开发能源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不可能再给自己树敌。   尤利塞斯冷哼了声,“你以为格里芬是什么好人吗?”   “如果他知道你根本不是执法队的人,你觉得,你和格里芬家主,谁会死?”   冷风一吹,蔺言打了个哆嗦说:“我比较爱好和平。”   在法泽星谈和平就像在桑德拉谈法律,蔺言不说还好,一说就引人发笑。   他已经知道了能源矿的存在,也知道了格里芬家主的打算,哪怕蔺言明明白白告诉格里芬家主他不会上报,格里芬家主也不会信任他。   尤利塞斯扯了下嘴角,“那你就等着被拉去填能源矿吧。”   蔺言绝对不要。   双手交握置于心口,蔺言眨巴眨巴眼睛说:“老板,捞捞。”   格里芬家主知道的事,蔺言不相信尤利塞斯不知道,能源矿这么大的利益链,霍华德家族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格里芬全吃进去吗?   “现在想起来让我捞了?”   尤利塞斯笑了声,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今天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格里芬那边我会处理,至于能源矿…”   “你不能独善其身,蔺言。”   蔺言指了指自己,“那我要做什么,我又没钱投资能源矿。”   尤利塞斯若有所思的问:“我听说你在桑德拉的工作是监督犯人们挖矿和捕鱼?”   在蔺言满脸抗拒的神情中,尤利塞斯一锤定音:“去监工吧,蔺工头。”   “你有经验,交给你,我放心,格里芬家主也放心。”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蔺言都笑不出来了,但他还是垂死挣扎了一下:“老板,工资怎么说?”   都到这一步了,蔺言关心的居然是工资,尤利塞斯既意外又觉得合理。   “在你现在的工资上加两千星币。”   蔺言立刻眉开眼笑的说:“谢谢老板。”   他很好满足,一点钱就能高兴很久,以至于尤利塞斯甚至怀疑过蔺言是不是演的。   但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十分自信,蔺言的演技不足以瞒过他。   此时的关家主距离两人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他不急着找尤利塞斯,一边漫步一边看看夜景,悠闲自得。   背后吹起一阵风,关家主脚步一停,转身看去,尹玉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的树下,对着他轻轻招了招手。   关家主眸光一寒,苍老的脸上挂起笑容,“原来是尹老板,这些年没见,在里面过得好吗?”   “不太好,”尹玉成笑着说:“需要您接济点。”   关家主也没多话,一口答应了,尹玉成的笑容立刻真实了许多,“您既然出来散心,不如陪我走走?”   想要和尹玉成拉进关系很简单,只要给出足够的好处,尹玉成就是你最值得信任的伙伴。   关家主不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了,右手一抬:“请。”   两人于是并肩沿着鹅卵石路走着,尹玉成低声问:“我今天本是来见星长的,既然有缘遇上了您,那有件事我就不得不告诉您了。”   关家主哪里信他的鬼话,尹玉成不知道跟了他多久,刚刚才肯露面罢了。   但他也不会直接点破,同样轻声问:“什么事?”   “格里芬家主前些年买下的山脉中发现了能源矿的踪迹,他一个人吃不下,现在正在寻找合伙人。”   尹玉成着重强调了合伙人三个字,谁都知道尤利塞斯昨天拜访了格里芬家主,合伙人是谁不言而喻。   关家主眸光一凝,紧接着轻笑着摇摇头,“有执法队的人在,格里芬不会轻举妄动,霍华德再大胆也不至于顶风作案。”   至少也要等到执法队成员离开。   尹玉成笑而不语。   关家主见状,神色变了变,“他们已经谈好了?”   “没有,”尹玉成摇摇头,“但也快了。”   “您今天不是也看到了吗?格里芬家主和尤利塞斯前后脚离开了大厅,现在恐怕就在哪里商量呢。”   尹玉成其实也不知道尤利塞斯有什么打算,但这不妨碍他忽悠关家主。   只要关家主和尤利塞斯鹬蚌相争,他就能从中偷咬几口。   关家主盘了盘手腕上的核桃串,沉吟了一会儿,尹玉成的不可信是众所周知的,但能源矿应该不是假的。   法泽星真的发现了能源矿,一块没开发的肥肉就埋在地底下,说不心动当然不可能。   警惕的抬了抬眼皮,关家主问:“尹老板,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什么?”   他不指望尹玉成如实回答,但这个问题不能不问。   尹玉成笑了,“关家主,我也不瞒您,我确实想要分一杯羹,但我也不想看着您被蒙在鼓里。”   “法泽星能够这么繁荣,您功不可没,我虽然不是法泽星人,但早已将法泽星当成了第二个家乡,对您深感敬佩。”   尹玉成故作感动的样子简直令人不忍直视,但关家主还是配合的点点头,两人一对视,又各自移开视线。   走着走着,前方的路被一段低矮的假山拦住了,假山对面隐隐走来两道身影。   尹玉成眉头一挑,后退一步飞快的消失在了黑夜中。   关家主调整了下表情,眯着眼试图看清夜色中的两人,风吹起了层层叠叠的树冠,月光泄了下来,赫然是蔺言和尤利塞斯。   关家主“呵呵”一笑,“霍华德家主,蔺长官。”   先前在宴会上星长给他介绍了,这位是霍华德的敌对家族,法泽星仅次于霍华德的关家家主。   “关家主,”蔺言微微颔首,“您也出来散心吗?”   “我不是,”关家主瞥了眼没说话的尤利塞斯,笑道:“我只是想看看前几年星长种的花开了没,可惜年纪大了忘性大,找不到路了,干脆随便走走。”   这话没人信,但三个人都只是笑。   隔着几座低矮的假山,关家主随口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了,蔺言和尤利塞斯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迟迟没有动。   尤利塞斯危险的眯起眸子,“你觉得他有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   蔺言摇头,“没有。”   “为什么?”   “直觉。”   蔺言的直觉很准,大部分时候不会出错,刚刚关家主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异样。   但尤利塞斯不相信他的直觉。   “如果他听到了,你就要小心了。”   尤利塞斯低声道:“昨晚当铺里的事绝对有人汇报给他了,他现在当你是执法队的人,不至于怀疑是你杀了黑客,但他要是知道你不是…”   杀了关家庇护的人,等于直接打了关家的脸,更何况蔺言还进了霍华德的门,更是立场相悖。   到那时,关家一旦暗中对蔺言出手,尤利塞斯不觉得蔺言能应付的了。   蔺言只是看着他,“老板,捞捞。”   “不捞。”   “哦,那你看我跳槽去关家能行吗?”   尤利塞斯挑眉,“你还想跳槽?”   进了霍华德,死也要死在霍华德,尤利塞斯按住蔺言一边的肩膀说:“可以啊,等你死了,我把你的骨灰送去关家。”   蔺言瞬间将头扭成了拨浪鼓。   “老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背着您和关家暗通款曲的!”   另一边,关家主回到了自己和尹玉成见面的地方,阴鸷的眸子凌厉的扫了一圈:“出来,尹玉成。”   他的语气暗藏怒气,尹玉成也不怕,笑着从树丛中走出来,“生什么气啊,关家主,年纪大了还是要多注意情绪,病了就不好了。”   关家主冷笑,“你故意把我往那引,是早就知道尤利塞斯在那?”   “这您就冤枉我了,”尹玉成双手抱臂,嬉皮笑脸的说:“我也没想到尤利塞斯在那。”   关家主要是信他,关家早就改姓霍华德了。   “那你告诉我,”关家主面色阴沉,“怎么偏偏那么巧,我就遇到了他们俩?”   虽然关家主最开始出来时确实打算看看尤利塞斯想做什么,但他绝对不希望和尤利塞斯正面撞上。   一来,尤利塞斯疑心重,只要他觉得关家主别有用心,就会给他下几个绊子,让他不舒服。   二来,就是那位蔺长官,要是给他留下了爱听墙角的印象,那就不美了。   “花园就这么大,您走那条道都有可能遇到他们,”尹玉成无辜耸肩,“这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   尹玉成反正是咬死了不承认,关家主揉了揉太阳穴,“你不是要找星长吗,再不去星长就该休息了。”   眼睛一眯,尹玉成微笑着说:“不着急,今晚星长睡不好的。”   他这话似有所指,关家主瞬间不计前嫌,又是一副我们关系好的模样,“你知道什么?”   尹玉成低声附耳道:“星长的卧房里,有一封信。”   关家主神色变了变,“你还进他的房间了?”   尹玉成不觉得有什么,“他的房间又不是地狱之门,为什么不能进?”   关家主毕竟是体面人,和尹玉这样只要利益不要脸皮的人很难达成共识,他只能摇摇头,追问道:“那是什么信。”   尹玉成动了动口型道:“克里斯曼。”   “啪!”   茶杯碎了一地,星长捏着仆人送来的信件,瞳孔震惊的收缩。   信封上写着一行字:克里斯曼霍华德。   将信件对折塞进口袋,星长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情,快步走下楼梯,大厅中的宾客们其乐融融,似乎谁也没有听见那一声脆响。   又推杯换盏了一会儿,星长借口体力不支,被仆人扶回了房间。   房间里大部分都是昏暗的,只有床头柜上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星长坐着沉默了一会儿,将信封拿了出来。   他早该想到的,桑德拉既然发生了大规模越狱,克里斯曼没有理由不出来。   他要站在哪边?   是傲慢的尤利塞斯,还是暴戾的克里斯曼?   思绪混乱成一团,星长没敢拆开信看一眼,尤利塞斯虽然性格不讨人喜欢,但是好歹面上会做做样子,不至于给他难堪。   克里斯曼…就他那个脾气,一句话不对就要出事,星长还等着明年继续参选,可不能败在克里斯曼身上。   更何况,尤利塞斯已经把持霍华德这么多年了,克里斯曼就算回来了,难道就真的能夺权吗?   手指无意识的揉捏着信封,星长几乎要把信封盘包浆了,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了偏向尤利塞斯。   但他也不能放着克里斯曼不管。   不是有个执法队的人在吗?   星长的心思活络起来,让蔺言把越狱的克里斯曼抓回去不就好了…就算他一个人做不到,发现了逃犯,他也理应联系上级,总会有人来逮捕克里斯曼的。   想清楚了一切,星长叫来仆人,让他把那封信送到霍华德府上。   休息室   格里芬家主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两张离得极近的脸,吓的他差点又闭上了眼。   “你们是谁?”   左边的保镖面无表情,说话和人机没什么两样,“格里芬家主,您先前醉酒倒在了花园里,尤利塞斯大人命令我们暂时留在这里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什么醉酒?”格里芬家主捂着额头“嘶”了声,他明明没有喝醉。   昏迷前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在他提出分蔺言一点好处时,那人的表情似乎很惊讶,下一秒,他后颈一痛,眼前就黑了下去。   有人潜入了星长的聚会?   不,不对,就算有人潜入进来,也不可能对他动手,应该是尤利塞斯做的。   抬眼看向两个保镖,格里芬心中更加确信了,一定是尤利塞斯的保镖打晕了他。   坐起身,格里芬家主刚想站起来,就被两名保镖一左一右按住了肩,其中一人说:“尤利塞斯大人希望您好好休息。”   “我已经休息好了,”格里芬家主咬着牙说:“我现在要出去。”   两人不说话,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腮帮子紧了紧,格里芬家主道:“我要见尤利塞斯大人。”   两名保镖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出了终端,片刻后,终端屏幕上出现了尤利塞斯的脸。   男人矜傲的望着他,唇线拉平,“格里芬,什么事?”   格里芬家主吸了口气说:“感谢您派人将我从花园送回来,改日必当登门拜访。”   “我依稀记得醉倒前似乎看到了蔺长官,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在这。”   尤利塞斯视线向右边一偏,蔺言的脑袋就这么伸了出来。   格里芬家主心口一堵,他们俩关系倒是好,只有他挨了一下还要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说起来,尤利塞斯知道蔺言已经知道能源矿的事了吗?   眼珠子一转,格里芬家主道:“蔺长官,希望您能好好考虑我的建议,我由衷地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这么说的不清不楚的,最容易引起尤利塞斯的怀疑,格里芬和尤利塞斯打交道这么多年,明白他的疑心有多重。   一旦他对蔺言不信任,他们俩就不可能和睦。   屏幕中的两人表情都很平静,蔺言点点头说:“我会考虑的。”   格里芬得意的心情戛然而止。   不是,尤利塞斯聋了吗?你的招牌冷笑呢?   画面晃了晃,尤利塞斯将终端举高了些,蔺言的脸消失了,而格里芬也如愿看到了尤利塞斯的冷笑。   “少打歪主意。”他警告道。   格里芬干笑了声,“我只是提醒蔺长官一下。”   “先提醒提醒你自己吧,”尤利塞斯语气微嘲,“下次再倒在花园里,可没那么走运了。”   格里芬家主闭了嘴。   通讯挂断,尤利塞斯和蔺言径直往大门走去,随口吩咐了仆人转告星长一声,两人就这么上车走了。   蔺言第三次坐尤利塞斯的后座,腿碰到了格里芬家主送他的礼物。   瞟了眼尤利塞斯,蔺言老老实实的问:“老板,礼物我能拆吗?”   尤利塞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眼皮都不抬一下,“随你。”   蔺言果断拆了。   盒子颠起来不重,也没有碰撞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张卡,能够在格里芬家的任何产业自由消费,额度十五万星币。   蔺言惊呼了一声,打心底里愧疚刚才没扶格里芬家主一把。   尤利塞斯似乎猜到了里面是什么,声音平淡的说:“别高兴的太早,那张卡你用不了。”   蔺言表情一怔,“为什么?”   “格里芬家的产业不是赌-场就是夜-店,你打算去哪边消费?”   蔺言:“……”   不儿,格里芬家主送礼物都不看一下吗,这和身怀巨额现金但是商家只接受星行转账有什么不同?   “老板,我能跟你换吗?”   蔺言可怜巴巴的问:“卡给你,你给我十五万星币行吗?”   尤利塞斯眼皮掀起一条缝,“我不需要这张卡,格里芬有的产业霍华德也有。”   【夏娃:挂星网上卖了算了。】   【蔺言:你说的有道理。】   蔺言还没实施行动,尤利塞斯又说:“你最好别想着卖了,格里芬的每一张卡都有记录,禁止转让。”   蔺言垮了脸,“别说了,老板,你直接告诉我我能干什么吧。”   尤利塞斯坐起身,似笑非笑的说:“拿着这张卡去找格里芬,告诉他执法队的人拒绝贿赂。”   眼看着蔺言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尤利塞斯嗤笑了声,“你以为格里芬为什么今天会试图拉你加入能源矿的开采计划,还不是他昨天试探你的时候你没反应过来?”   执法队是不能接受任何礼物的,无论价值多少都算受贿。   蔺言毕竟不是真的执法队成员,昨天顺手接了格里芬家主的礼物,格里芬家主误以为他是能够被利益打动的人,今晚才会尝试着说服他。   蔺言低下头看了看卡,立刻把它塞回了盒子里,“我还以为他真的很喜欢我,原来是试探啊。”   真让人伤心。   将盒子递给尤利塞斯,蔺言眨了眨眼说:“老板,麻烦你帮我退回去呗。”   “你不会自己退?”   “我这不是怕又被试探了吗?”   蔺言低下脑袋,有些蔫头耷脑的说:“万一哪里露出了马脚,他知道我不是执法队的人,您的计划不也会受影响吗?”   尤利塞斯看了他一会儿,重新闭上眼躺回了椅背上:“放那吧。”   司机在员工宿舍前停了车,蔺言刚回头说了句晚安,车辆已经“嗖”的开走了,只留下一地车尾气。   伸了个懒腰,蔺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开灯就听到了江舒游的声音:“怎么样,和那些人相处很累吧?”   江舒游翘着二郎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桌面上摊着一本书,上面是张巨大的人体解剖图。   蔺言退出房间看了眼,再次进来问:“学长,你怎么在这?”   江舒游耸肩,“我发现五米的大床确实比实验室的床舒服,非要说的话,我也是尤利塞斯的员工,而且比你工作时间长多了,睡员工宿舍很合理。”   蔺言“哦”了一声,转身拿了衣服进浴室。   江舒游奇怪的眯起眼,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学弟,你怎么了,不高兴?”   如果你突然失去了十五万你也笑不出来。   蔺言无精打采的说:“没事。”   很快传来了水声,江舒游倚着墙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是因为尤利塞斯?”   水声没停,江舒游也不知道蔺言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的分析了起来。   “星长表面上是个老好人,不可能不给你面子,格里芬一直以来和霍华德利益牵扯不清不楚,哪怕看在尤利塞斯的份上也不可能和你起冲突,关家主年纪大了又是个人精,从不在人前发脾气…嗯…除了尤利塞斯,好像没人能惹你生气。”   分析完,江舒游又等了一会儿,蔺言顶着一头半湿半干的头发走了出来。   没理江舒游,少年自顾自的吹起了头发,他嘟囔了一句:“要是闵盛前辈在就好了。”   江舒游记得闵盛,虽然接触次数不多,但闵盛也算是除了蔺言之外桑德拉最有名的狱警了。   “那么多犯人越狱,闵盛恐怕也忙着抓人,”江舒游道:“执法队那边对犯人的了解程度不如狱警,叫了不少狱警去帮忙,说不定哪天你就能看到他。”   蔺言奇怪的“嗯”了一声,脖子一扭,“你是说,执法队叫狱警去帮忙抓逃犯?”   “那我呢?”   蔺言指了指自己:“虽然我没转正,但是我也在桑德拉工作过,你觉得我能不能拿一个受执法队命令卧底霍华德的剧本?”   江舒游咋了咋舌,“哪个卧底像你这么大摇大摆的?”   遗憾的回头,蔺言摸了摸自己已经重归松软的头发,扭身往床上一躺。   江舒游不知道,他不但大摇大摆,他还窝藏逃犯。   还藏了两个!   【流浪狗之家(3)】   【大王万万岁:你怎么知道我有车了?】   【大王万万岁: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睡五米的大床?】   【大王万万岁:你怎么知道我涨工资了?】   虽然新工作是去矿区当包工头,但是涨了工资就是好!   【即将远航的一号:太棒了大王!】   【即将远航的一号:我找了个兼职给你减轻养家压力,下个月发工资了给你打过去。】   【大王万万岁:感动.jpg。】   【大王万万岁:你留着吧,霍华德包吃包住,我暂时用不着。】   【努力中的二号:我也要去找工作了。】   【大王万万岁:搬砖吗?】   不是蔺言刻板印象,只要是程北的性格不适合一些需要和人交流的工作,而且身为逃犯,他的证件也不能用,只有搬砖这样门槛低的体力活适合他。   想到这,蔺言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大王万万岁:牧闻,你找的什么工作?】   可别是诈-骗啊。   【即将远航的一号:犯-罪咨询。】   很好,比蔺言想的还要糟。   【大王万万岁:执法队找了狱警帮忙搜捕逃犯,你们俩都给我待在家里不许乱跑,尤其是你,牧闻,不许教别人犯罪。】   不等两人回复,蔺言气鼓鼓的退出了群聊界面。   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二次入狱就老实了。   江舒游合上书,坐到床边拍了拍被子问:“你还没说今天怎么不高兴。”   蔺言从被子下方钻出半个脑袋,“我告诉你你能帮我解决吗?”   “先让我听听。”   蔺言将脑袋缩了回去。   江舒游失笑,“我尽力帮你解决,行吗?”   缩了一半的头再次缓缓滑了出来,蔺言像是一只地鼠一样露出眼睛,“尤利塞斯不要我当保安了。”   江舒游怔了怔,“他让你辞职?”   不可能啊,霍华德没有辞职的说法。   眉毛一拧,江舒游问:“他要杀了你?”   “不是,”蔺言小声说:“我被调职了。”   江舒游松了口气问:“调到哪去了?”   “矿区,老板让我去监督能源矿的开采。”   蔺言说完就发现江舒游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失态的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俯下身,江舒游说:“你小子命真好啊。”   【夏娃:叮,完成让一名前辈说出类似于“你小子真有种”的话,恭喜获得学分。】   迟来的学分比草还贱。   蔺言从被子下方伸出手,拍了拍江舒游的头:“所以这是好工作吗?”   “不好说。”   江舒游往床上一躺,和蔺言靠在一起,说小话似的贴近他的耳朵:“要是你胆子大,偷藏几块能源矿,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要是你胆子小,就拿死工资,也不错。”   对蔺言挤了挤眼,江舒游说:“要是工人里有人包藏祸心,拿了能源矿被你抓到,为了让你闭嘴,他也会贿赂你。”   总的来说,这工作油水不少,就看他愿不愿意捞。   蔺言“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江舒游也看不出来他是怎么想的。   正要继续说两句,蔺言已经眼睛一闭一个翻身躲到了被子下面,江舒游只能先闭了嘴,将灯一关,和他挤到了一起。   黑暗中传来蔺言的嘟囔声:“别挤我。”   “你睡那边。”   江舒游起初抱着逗他的心态,直到一把枪抵在了腹部,他终于安分了。   蔺言收起枪放到枕头旁,哼了一声说:“晚安。”   同一时间   尤利塞斯回到霍华德宅后,仆人立刻将信呈了上来。   他嫌弃的看着被揉的变了形的信封,扫过上面克里斯曼的名字,挥挥手让仆人将信取出来。   看着平铺开的纸,尤利塞斯眼神讥诮,“什么年代了还寄信,克里斯曼连终端都买不起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霍华德家族内暗中支持克里斯曼的人不少,知道他越狱了,上赶着给他送钱。   信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无非就是克里斯曼的几句挑衅,话里话外要夺回霍华德,实际上现在和阴沟里的老鼠也没什么不同,面都不敢露。   尤利塞斯兴致缺缺的将信纸折起来,“刺啦”一声撕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浪费时间。”   他早该知道克里斯曼的东西没什么值得看的。   “是星长送来的?”尤利塞斯问。   “是的,星长并没有打开过信封。”仆人道。   屋子里的暖气带来热意,尤利塞斯解开外套,低头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但星长恐怕还没睡。   尤利塞斯不给出回复,星长今晚都得惴惴不安。   轻蔑的垂下眸子,尤利塞斯说:“给星长也送一封信过去,告诉他,他的选择很正确。”   “是。”   尤利塞斯的回复傲慢至极,但星长看了只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了。   就是尤利塞斯这幅不把克里斯曼放在眼里的态度才让他安心,如果尤利塞斯害怕了,那星长就不得不怀疑信里是不是提到了什么东西,克里斯曼是不是占据了上风之类的。   幸好,星长闭上眼呼出一口气,他能成为星长少不了霍华德的推动,但当年霍华德兄弟内斗的时候他选择了旁观,虽然没实际损失,但也因此在尤利塞斯面前失了信任。   这一次,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闭着眼养了会儿神,脸上突然吹来一阵风,星长冷的打了个寒战,张开眼,发现窗户不知何时开了。   星长心中一惊,刚想回头,一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头,“别回头,看到我的话,我就不得不杀了您了。”   陌生的声音带着笑意,星长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么一号人物,只能缄默不言。   只听身后的人问:“您把信给尤利塞斯了吗?”   星长面色霎时间白了,声音干涩的说:“给了。”   “他怎么说?”   “尤利塞斯的意思是,他不会输。”星长的转述削减了尤利塞斯原文中的矜傲,免得激怒身后的人。   尹玉成笑了,“我也觉得。”   “闭上眼,默数一百秒后再睁眼。”   星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闭了眼,以防万一,他数足了两百秒才睁眼,那人已经不见了,窗户也关上了。   星长缓了一会儿,叫来仆人将保镖数量增了两倍,这才稍微安了心。   **   走马上任第一天,蔺言一路跟着矿区负责人,绝不乱跑。   这里名义上是格里芬的地盘,但是因为格里芬和霍华德紧紧捆绑在一起,所以霍华德的人也能自由出入。   尤利塞斯只是打了一声招呼,蔺言就顺利进入了矿区,格里芬家主也误以为蔺言答应入伙,不再担心他上报执法队。   “就是这里了,蔺长官,您先自己看看,我还有事。”矿区负责人说完就跑远了。   蔺言走了一圈,看到穿着一身灰蓝色工服的尹玉成,“唰”的立正了。   刚混进来的尹玉成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两人大眼瞪小眼,默默无言。   最终,尹玉成拨了拨头发说:“长官,又见面了。”   蔺言捧着负责人给的枸杞茶拍了拍尹玉成的肩,一派老成的说:“好好干,尹老板,咱们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   说完,蔺言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尹玉成问:“长官,您在看什么?”   “哦,我看看崔堂来了没。”   能源矿事关重大,矿区里的员工都是霍华德和格里芬自家人,混进一个尹玉成已经不容易了,再混进崔堂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蔺言对他招了招手,“跟我过来。”   两人走到墙的背面,蔺言上下打量了尹玉成几眼,问:“你来干嘛,偷能源矿吗?”   “我不用偷。”   尹玉成笑眯眯的说:“克里斯曼答应了,只要他夺回霍华德,我就能拿走十斤能源矿。”   蔺言眨了眨眼,“你真信他啊?”   “他当然可以反悔,”尹玉成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尘土,“长官,我也不是会吃亏的人,克里斯曼要是不给足报酬,那我就只能亲自找他讨了。”   蔺言没就这个话题深入展开,霍华德家内部的恩怨本质上和他毫无关系。   “你在这,那崔堂呢,他又去刺杀尤利塞斯了吗?”蔺言问。   “他啊,”尹玉成指了指天上,“尤利塞斯把他的手下抓了,他去找帮手了。”   叶磷星附近,数十艘中型星舰聚集在一起,每艘星舰上都喷着不同的图案,全都是赫赫有名的星盗船。   前些日子执法队从尤利塞斯口中得知了他们计划入侵叶磷星的消息,带着人围剿星盗,双方都有伤亡。   “到底是谁胡说八道,老子就没想过入侵叶磷星,”大胡子男人偏头啐了一口,“下次绝对要让那群条子好看!”   在大胡子男人的身旁,瘦瘦高高、用绷带吊着一只胳膊的青年翻了个白眼,“别下次了,活着要紧。”   大胡子男人不理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间,外面或躺或坐了不少人,各个负伤,血腥味涌动着扑面而来。   “头儿!”一名星盗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有一艘陌生星舰正在靠近!”   此话一出,所有星盗都警戒了起来,大胡子男人脸色难看,“该死的,不会又是执法队吧?”   他匆忙跑去驾驶室,周围的星舰都进入了应战状态,有几个星盗团团长已经拨来了通讯。   大胡子男人一个都没管,眯着眼仔细盯着那艘快速靠近的星舰,“咦”了一声。   这图案怎么这么眼熟?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大胡子男人脱口而出:“崔堂?!”   其他星盗团也有人认了出来,他们和崔堂也是老相识了,也听说了桑德拉犯人越狱的消息,当即围拢了过去。   “噌!”   星舰缓缓打开舱门,崔堂穿着防护服飘了出来,拽住一根拇指粗的金属绳,落到了大胡子的星舰上。   大胡子同样开了舱门,待崔堂进来后轰然关闭。   崔堂按了一下肩膀上的按钮,防护服瞬间憋了下去,大胡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呵呵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手下们呢?”   “死了。”   崔堂面无表情的问:“有个大生意,你做不做?”   大胡子和高瘦男人对视一眼,没有问崔堂的手下是怎么死的,拉着他进入深处。   关上门,两人问:“什么生意?”   “霍华德的生意。”   崔堂残忍的挑唇,“克里斯曼要杀了尤利塞斯,报酬是一人十斤能源矿,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去法泽星一趟?”   “十斤!”大胡子男人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真的假的,就算是霍华德也不至于把能源矿当成批发货吧?”   “要是假的,我为什么要答应他?”   崔堂冷笑,“你最近也不好过吧,尤利塞斯把你们聚集在叶磷星的消息递给了执法队。”   “是他?”大胡子怒从心起,“怪不得我们好端端的就被袭击了!”   “你怎么知道是尤利塞斯?”拦住大胡子,高瘦男人问。   “克里斯曼在尤利塞斯身边安插了人。”   崔堂不是来陪他们聊天的,直接问:“你们来不来?”   片刻后,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其他星盗团有的损失惨重,不敢跟着崔堂冒险,有的抱着搏一搏的心态答应了,最后,来自不同星盗团的一群人上了崔堂的贼船,陪他前去法泽星。   虽然没能彻底解决星盗,但执法队没有忘记监视叶磷星附近驻扎的星盗们的动向,自然发现了不对劲。   在崔堂他们离开没多久,尤利塞斯接到了来自叶磷星执法队的通讯。   “是吗?我知道了。”   尤利塞斯低笑了声,“我会让这些星盗有来无回的。”    第67章   看尹玉成干活儿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只不过格里芬的矿区比桑德拉待遇好一点,顿顿都有肉。   执法队的衣服容易脏,矿区负责人没敢让蔺言在这里久留,将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人, 就带着蔺言出去了。   负责人长得老实, 脊背习惯性的躬着, 脸上挂着热情又不让人觉得过于谄媚的笑容。   呼吸着新鲜空气, 蔺言担忧的问:“提前下班会扣工资吗?”   “瞧你说的, ”负责人拍了拍手,“蔺长官, 您是第一次来法泽星, 恐怕不知道我们这的特产, 今天我做主, 带您出来逛逛,没人敢多嘴!”   话说的豪气,蔺言环视一周, 这一片都是格里芬的地盘, 大多店铺的招牌上都有明显的荷叶印记,中间夹杂了几家普通店面,并不起眼。   不是吃食就是服装店,蔺言没看到什么新鲜东西, 他好奇的问:“哪个是法泽星的特产?”   负责人神秘的笑了笑, “您跟我来就知道了。”   负责人大摇大摆的穿过街道,蔺言跟在他的身后, 感受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不适的抿唇。   这些商铺的员工不吆喝,就直愣愣的站在柜台后方, 看着和机械人也没什么不同,目光如影随形,死死的锁定蔺言。   当蔺言扭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就低下头,随手拨弄两下柜台上的东西。   有个店员低了一会儿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试探的抬起头,正好和蔺言撞了个眼对眼,吓得不动了。   负责人目睹了一切,放慢脚步和蔺言并肩而行,解释道:“您别误会,这里毕竟是矿区附近,能源矿的秘密一点泄露,大家都逃不掉,所以他们看见生人难免警惕些。”   蔺言对这个解释半信半疑,只问:“你要带我去哪?”   负责人摇摇头,“您到了就知道了,我保证是好地方。”   他的保证在蔺言这里没什么分量,迟疑了一下,蔺言没再说什么,桑德拉都去过了,他还有什么地方不敢去?   街道越来越狭窄,两侧已经看不到店铺了,只剩下越来越高的墙壁,日光都似乎被挡在了外面。   能见度变低的同时,温度也低了下去,蔺言双臂发冷,搓着手低头看了眼,水泥地上竟然有一抹干涸的血迹。   脚步一停,蔺言面上闪过惊讶之色,负责人也看到了,笑了声说:“好像是油漆没打扫干净。”   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那是油漆?   负责人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蔺言挠了挠手腕,都已经到这了,不看看最终目的地有点可惜。   越向深处走,“油漆”出现的频率就越高,只要蔺言不提,负责人就当没看见。   【蔺言: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夏娃:杀人抛尸?】   【蔺言:桃花源记。】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复行数十步,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出现在蔺言面前的是闪耀的霓虹灯牌,穿着夸张的行人们抱在一起,到处萦绕着靡靡之音。   两侧的高墙在头顶连接,本该是天空的地方只剩下厚重的天花板,道路两旁重新出现了店铺。   不用猜,这里应该就是尤利塞斯所说的地方了。   见蔺言脸色不好看,负责人连忙说:“您别误会,我当然不会带您进这种腌臜地界,目的地还在前面呢。”   又跟着负责人七拐八转,蔺言终于在犄角旮旯里看到了一个疑似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清吧。   推开门,里面十分昏暗,只有中央的台子上亮着一束灯光,将演唱的歌手笼罩在里面。   蔺言打起了精神,视线扫过寥寥几位客人,一人裹着高领外套坐在沙发里,帽檐下压看不见脸。   另一人看身形大约是女性,食指戴着一枚戒指,当蔺言试图看清楚时,那人似乎发现了他,举起酒杯对着他遥遥敬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瞬间,蔺言看到了她戒指上的图案——百合花。   戴维家族的象征。   最后两个人一个是吧台的调酒师,半边脸戴着面具,一个是疑似醉酒的老人,背对着他趴在吧台上刷终端,嘴里嘀嘀咕咕的。   负责人低声对蔺言说:“我在二楼定了包厢,您跟我来。”   还没到?   蔺言只能压下心头的疑虑,跟着负责人进入酒吧二楼的包厢当中。   包厢里没有人,负责人对门口的服务员低语了几句,对蔺言笑笑,“我先出去一下,您稍等。”   蔺言在包厢里走了一圈,最后往沙发里一坐,端起果盘开吃。   【夏娃:右上角有监控。】   蔺言算是明白了,这又是格里芬家主的试探。   那也不妨碍他吃东西。   包厢外似乎有人匆匆走过,服务员喊了声:“好像停电了,大家请不要惊慌。”   蔺言头都不抬一下继续吃。   楼下传来了尖叫声,紧接着是桌椅被撞倒的声音,蔺言抱着靠枕斜斜的倚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包厢门发出一声巨响,几秒后,房门被推开,负责人形容狼狈的走了进来,衣服上沾满了血。   蔺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捂着脸打了个哈欠问:“你摔油漆桶里了吗?”   “没有,”负责人苦笑了一声,“楼下出了点事,死人了,但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手。”   一个合格的执法队成员应该第一时间赶往现场并捉拿真凶,但蔺言只是换了个坐姿问:“楼下没有监控吗?”   负责人脸色变了变,道:“有是有,但是前两天坏了,还没换新的。”   好蹩脚的借口。   伸了个懒腰,蔺言终于在负责人如释重负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死者是之前趴在吧台,疑似醉酒的老人,他的终端还握在手里,背后被人捅了一刀,血流了一地。   蔺言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移了过来,那身执法队的制服比什么都好使。   惊惶不安的歌手,视线始终牢牢扒着地板的男人,站在人群之外的女人,还有脸色难看的调酒师,理论上来说,调酒师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   身负无数期待然而毫无破案经验的蔺言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麻烦让一下,我要看看死者。”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人赫然是当铺老板。   坏了,蔺言心底有了数,凶手和杀死黑客的多半是同一个人。   见蔺言目不转睛的盯着当铺老板,负责人凑上去问道:“长官,您看出什么了吗?”   看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我了。   蔺言站起身,指了指楼梯,“麻烦各位跟我去包厢一趟。”   包厢有监控,蔺言就算死了也能知道是谁下的手。   除了戴帽子的男人,其他人都十分配合,帽子男在负责人和酒吧保安的枪口下也不情不愿的配合了。   蔺言没有让他们一起进入包厢,而是一个一个进入,他和每一个人单独聊了一会儿。   除了那位似乎和戴维家有关系的女士,其他人都是法泽星本地人,也就是说,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杀人经验。   【夏娃:你觉得是谁?】   【蔺言:都不是。】   既然一楼的监控没坏,那负责人一定知道真凶,格里芬弄这么一出,究竟是想看看他的真实能力,还是想借他的手处理掉这些人中的某一个?   思索了一会儿,蔺言突然福至心灵。   【蔺言:尤利塞斯说你半年前研究的药被偷了,是什么药?】   【f18499: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f18499:是有关改造人的药,学弟,改造人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不管尤利塞斯说什么,千万别参与。】   那完了,蔺言已经参与进去了,还成了最近的热点话题人物。   拉开房门,蔺言伸出半个脑袋,对着负责人勾了勾手,“你进来。”   护卫队既然是由各个势力拼凑出来的,那么格里芬当然也有人在其中,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格里芬家主不可能不知情。   监控后方,格里芬家主刚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就听到蔺言说:“凶手就是你,对吧?”   “咳、”格里芬家主一个岔气呛到了,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负责人也傻了,“不是、长官…这个我有什么关系?”   蔺言笑眯眯的拍了一下沙发示意他坐下,紧接着一句话把负责人刚弯下的膝盖吓直了。   “当铺老板不是都和你说了吗?我拿走了一个u盘。”   蔺言拿过一旁的靠枕放在大腿上,双手交握在一起,“你想要那个u盘?还是想看我会不会因为害怕说出什么?”   不等负责人狡辩,蔺言道:“u盘我已经给尤利塞斯了,u盘里的东西我一眼都没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长官,我信你,可我们家主那边总要有个交代。”   负责人重新镇定了下来,低声说:“我也不想得罪您,你随便糊弄几句就行。”   蔺言惊讶的抬眸,负责人背对着监控,用气音说:“家主不懂药,您放心。”   拿多少工资干多少活果然是真的。   片刻后,负责人走出包厢遣散了几名嫌疑人,当铺老板的尸体也被员工抬走了。   女人叫住了蔺言,“长官,请等一下。”   摘下食指上的戒指,她笑着问:“您有时间和我再聊会儿吗?”   蔺言一点都不想接触戴维家族的人,如果这位女士回到中央星后和斯科特随口提起他,那不就完了。   “抱歉,女士,”蔺言后退一步,借着包厢门遮住自己的身体:“我还有急事。”   “好吧,”她无所谓的笑了声,“我只是想告诉你,审判官赦免了弗朗泽的罪行,允许他提前出狱了。”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萌发,蔺言莫名感到紧张,下一秒,那名女士说:“弗朗泽出狱后第一时间去了你的公寓。”   蔺言瞳孔一缩,“他进去了?”   “没有,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下午,最后灰溜溜的跑了。”   女人弯起唇,五指穿过亚麻色的大波浪,从耳边一直顺到发尾,“我很好奇,你家里是有其他人吗?”   没人,有两条狗。   蔺言反问:“您只是想说这些吗?”   弗朗泽应该没发现牧闻他们,但戴维家绝对有人注意到了,蔺言赌的就是戴维家除了弗朗泽,没人会多管闲事。   显然,他赌对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一左一右从不同的出口离开了二楼。   **   改造人计划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但霍华德并不为此忧心。   不只是星长需要它,格里芬家主同样迫切的想要延长寿命,稚子挑不了大梁,他必须活得久一点,直到两个孩子中有一个能够压得住下面的人。   源源不断的星币扔进了这个无底洞,每次星长提起这事,尤利塞斯都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次数多了,星长面上不问了,心里却愈发急躁,尤利塞斯隐瞒的这么深,改造人计划究竟有没有可能成功?   得知蔺言出门的消息,星长立刻给尤利塞斯递了拜帖。   霍华德宅和往日没有任何变化,仆人们照旧冷冰冰的像一群机械人,但星长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   年迈的男人叫住一名仆人问:“尤利塞斯大人早餐吃了烤肉?”   据星长所知,他向来不爱吃味道重的东西,早上吃这些也不健康,难道尤利塞斯转性了?   仆人低着头,声音毫无起伏:“家主没有吃早饭,这是为客人准备的。”   哪个客人,不言而喻。   星长松了口气,原来是蔺言爱吃,他差点以为尤利塞斯已经秘密被克里斯曼取代了。   正想着,头顶传来了男人讥诮的冷笑声,“昨晚送了信,今天还要亲自来,星长大人,您不信任我吗?”   楼梯上,尤利塞斯一只手扶着栏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星长知道他误会了,笑着说:“我不是为了昨晚的事来的,您既然有把握,我当然会坚定的站在您这边。”   缓步走上楼梯,星长站在尤利塞斯下首说:“我是为了另一件事来的。”   显然,星长的脸上没有写字,尤利塞斯也不会心电感应,在他瞒着星长的无数秘密中,尤利塞斯根本判断不出来星长发现了哪一个。   转过身,尤利塞斯一言不发的走向了书房,星长以为尤利塞斯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立刻跟了上去。   门一关,尤利塞斯问:“您想说什么?”   星长笑了声,“既然蔺长官不在,那我就直说了,改造人实验进行到现在,究竟能不能达到效果?”   明年他就要卸任了,星长一方面担心霍华德把他当成垃圾一脚踢开,重新扶持星长,另一方面担心自己曾经的敌人们实施报复。   尤利塞斯嗤笑,“您想要什么效果,返老还童吗?”   见星长脸色发青,尤利塞斯语气缓和了些,“实验已经取得有效成果了,辅助药物的研发也很顺利,就差最后一步了。”   “哪一步?”星长惊喜的问。   “我需要活人。”   尤利塞斯眸色发冷,“加强星球外部防御,星盗们会在一周内到达法泽星外围,我要拿他们试药。”   星长怔了怔,“星盗?他们来法泽星干什么?”   星盗们的最佳选择永远是处于联邦边缘地带的落后星球,那里的居民没有武装力量,就像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法泽星不同,这可是铁板。   “那就要问问您了,星长,”尤利塞斯道:“您是从哪得到克里斯曼的信的?”   “什么意思?”星长眉头一皱,“您怀疑我和星盗有勾结吗?”   尤利塞斯不语。   他已经知道克里斯曼的同伙中有一个崔堂了,既然崔堂昨天不在法泽星,那么给星长送信的人就只能是另一个人。   克里斯曼刚出狱,能接触到的同伙只有桑德拉的犯人,S区除了崔堂,可能性最大的是——   眯了眯眼,尤利塞斯问道:“您昨晚一个可疑的人都没见过吗?”   “您呢?”   星长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语气虽然不至于咄咄逼人,但也有些恼怒:“您昨晚离开了那么久,难道就是在花园里吹风吗?”   尤利塞斯确实见到了可疑的人。   他下意识摸了摸指骨说:“我在花园里总共见到了三个人。”   星长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想必和星盗勾结的人就在这其中了。”   他只说与星盗勾结,绝口不提克里斯曼。   “尤利塞斯大人,您遇到了哪三个人?”星长问。   “格里芬家主、关家主、蔺长官…”尤利塞斯缓缓抬眸,“您觉得,他们三个人中哪一个比较可疑?”   星长不说话了。   三个人没一个他能得罪,这怎么说?   “咚、咚、咚”   书房外传来敲门声,江舒游的声音直接穿透了门板:“老板,在吗?你要的药研制出来了!”   尤利塞斯蹙眉,星长面露惊讶,两人都没说话的间隙,江舒游直接门一推就进来了。   这样没规没矩的行为简直就是在尤利塞斯的神经上跳踢踏舞,江舒游不是第一天认识尤利塞斯了,但他还是做出了这样近乎故意激怒他的行为。   “老板,您看看。”江舒游看都没看星长,径直走到尤利塞斯面前,将手里提着的盒子往桌面上一放。   尤利塞斯呼吸一滞,他阴冷的看向江舒游,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江医生,我在和星长谈话。”   “我知道,”江舒游双手插兜,笑着说:“但是这个药更重要。”   尤利塞斯眉毛拧的更紧了,江舒游的反常过于明显,他下意识想到了蔺言的身上。   经过这些天的事,尤利塞斯已经掌握了一个规律:所有不对劲一定都和蔺言有关。   “正好,”尤利塞斯皮笑肉不笑的牵起唇,“星长大人,您不是问改造人计划能不能成功吗?不如来看看江医生的杰作。”   星长看看江舒游,又看看尤利塞斯手里的透明药剂瓶,干笑了声:“我相信江医生的能力。”   尤利塞斯不接话,只是笑着看他,少顷,星长不得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每走近一步,他都觉得自己老了一岁。   盒子里一共有八个槽位,却只放了七支药剂,星长奇怪的问:“怎么少了一支?”   “弄丢了。”   “丢了?”尤利塞斯明显不信。   江舒游面上没有任何破绽,任由尤利塞斯看着,心里想着哪天再给蔺言当司机偷偷把药捡回来。   不管江舒游是因为什么这么反常,尤利塞斯都不在乎,他捏起一根药剂瓶问:“试过效果了吗?”   “您可以亲自试试。”   江舒游的话把星长吓了一跳,他连忙去看尤利塞斯的表情,男人居然没生气,反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没了墨的钢笔。   “嗤!”笔尖狠狠刺穿了掌心,尤利塞斯眼睛都不眨一下,平静的说:“帮我注药。”   江舒游见怪不怪,熟练的将针尖扎进了尤利塞斯的手背,针筒中的液体飞快的消失,与之相对的,尤利塞斯的呼吸也越来越重。   星长紧张的注视着他手心的伤口,“江医生,这药有什么用啊?”   江舒游笑了笑,擦去尤利塞斯掌心的血,露出一片毫发无损的皮肤。   “加速细胞分裂,达到自愈的目的。”   晃了晃手里的空针管,江舒游得意的说:“只要注药的速度够快,哪怕一枪贯穿心脏也能救回来。”   星长咽了口唾沫,目光炙热起来。   尤利塞斯余光瞄到了他的表情,提醒道:“您该回去了,星长大人,星盗不日就会入侵法泽星。”   星长回过神,依依不舍的看了眼盒子里剩下的六支药剂,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句废话才离开。   “江医生,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   尤利塞斯放下卷起的袖子,用湿巾擦拭指腹碰到的血污,轻声问:“那只药剂去哪了?”   江舒游摸了摸鼻尖,眸子下垂,“真的丢了。”   “丢在哪?”   “蔺言的车上。”   “我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如果蔺言一直没发现还好,他要是发现了…”   “发现了会怎么样?”尤利塞斯问。   “会来跟您要奖金。”江舒游回道。   话落,两人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江舒游咳嗽了一声,换了个话题:“您让蔺言去能源矿矿区,不怕他被格里芬拉拢,或者起歪心思吗?”   能源矿的价值足以唤起任何人的贪婪之心。   尤利塞斯挑眉,“他不是你的学弟吗,你不信任他?”   江舒游耸肩,“我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不可能倒戈格里芬,”尤利塞斯笃定的说:“无论格里芬给出多大的利益都打动不了蔺言。”   这么自信?   “为什么?”   尤利塞斯露出轻蔑的笑容:“因为格里芬不可能为了他和星盗硬碰硬。”   蔺言得罪了那么多人,单单格里芬根本护不住他。   在法泽星,能够保证他的安全的只有霍华德。    第68章   江舒游不否认尤利塞斯的说法, 但也不赞同。   蔺言的胆子就像海绵里的水,你永远不知道还能挤出多少。   想起蔺言问他药物被偷的事,江舒游诚恳的提醒了一句:“老板,你别什么都跟蔺言说, 他不一定有坏心, 但万一顺手把你算计了怎么办?”   已经被遭受了多次无妄之灾的尤利塞斯指了指门, 面无表情的说:“滚。”   江舒游耸耸肩走了。   他忙的像个陀螺, 蔺言的生活倒是挺悠闲的, 能源矿每天都在成斤成斤的往外搬,他就是守在门口的石狮子, 象征性的吉祥物, 尹玉成有什么阴谋都和他没关系。   格里芬给他安排了个小办公室, 虽然一开窗就会有碎石头飞进来, 但总比没有好。   尹玉成拍了拍手,抖落掌心的泥土,单手撑着桌面笑眯眯的问:“长官, 您知情不报, 算不算包庇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害我?”   蔺言双手托着下巴,对尹玉成的话抱着十二分的怀疑态度,“我要是和老板说工人里混了外人,这里的所有人都逃不掉。”   死一个尹玉成事小, 牵连了无辜的人怎么办?   蔺言从来都没有那么大的贪欲需要填满, 拿着死工资过过日子有什么不好,跟着尹玉成, 三天饿九顿。   “您真是,”尹玉成俯下身,眸子比湖泊还要清澈:“您看着我的眼睛, 我难道会骗您吗?”   蔺言老老实实的上下点了点头。   “那您就当我是个骗子吧,”尹玉成笑着说:“我再告诉您一个谎言。”   他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蔺言附耳过来,蔺言当着他的面打开终端的录音功能道:“你说吧。”   尹玉成哭笑不得,他只能自己半蹲下身,将脸伸到蔺言耳边说:“您觉得,格里芬要能源矿,真的只是为了钱吗?”   看他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蔺言“嗯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改造人实验,对吧?”   尹玉成眉头跳了跳,“长官,您的情报网比我还专业啊。”   他是从克里斯曼嘴里挖出来的,蔺言呢?尹玉成脑海中闪过了一张张面孔,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对蔺言全盘托出。   “啧”了声,尹玉成摇摇头说:“您这样算作弊了。”   答案全都递到蔺言面前了,尹玉成引以为傲的信息差骗术完全起不了作用。   蔺言有些得意的哼哼了两声,“你在星长家的花园里找我结盟的时候只字不提改造人,只说瓜分能源矿,尹老板,你怎么这么坏啊?”   尹玉成当即露出了无辜的表情,“改造人计划牵扯了那么多人,我怎么敢把您拉入险境?”   说的比唱的好听,蔺言才不信,他嘀咕了一句:“能源矿就安全了?”   尹玉成当然听到了,他绕着办公桌走了一圈,最后站到蔺言的左手侧方蹲下身,一只手按住蔺言的膝盖,另一只手压在桌面上轻声道:“长官,这几天出门小心点。”   蔺言挑眉:“干嘛,你要杀人灭口啊?”   “不是我,”尹玉成脖子前倾,微微抬起黝黑的眸子,蛇似的吐了口气,“是个可怜虫。”   “可怜虫要来报复您了。”   尹玉成口中的可怜虫能够和很多人对上号,蔺言眨了眨眼问:“桑德拉的?”   尹玉成笑着点头。   他等着蔺言继续问下去,狐狸眼眯的看不见瞳孔。   蔺言低下头,呼吸交错,湖蓝的眸中映出尹玉成的脸,男人用这张脸骗过不少人,但他在蔺言这里信誉为负数。   指了指实木桌,蔺言说:“走的时候记得擦干净。”   尹玉成的瞳瞬间暴露在空气中,他的音调上扬,没了最初的慢斯条理:“长官,如果您再多问几句,我愿意告诉您那条可怜虫的名字。”   蔺言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头都不回的说:“我养了一只鸟。”   “砰”的关上门,房间里再无声响。   **   入夜   改造人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江舒游带着一副疲态回到了员工宿舍,他这几天都没有在实验室留宿,死皮赖脸的和蔺言挤一张床。   已经是后半夜,往常这个时候蔺言早就入睡了,江舒游轻手轻脚的上了楼,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窗帘紧紧的拉着,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江舒游反手合上门,摸索着走到床边。   被褥冰冷,江舒游心下一惊,迅速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暖色的灯光驱散了黑暗,床上却空无一人。   “蔺言?”江舒游扭头叫了声。   没有回应。   蔺言没回来?   看了眼终端,他和蔺言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不久前 ,江舒游思索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蔺言的车还在楼下,要么他今天根本没回来,要么他被人带走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像好事。   江舒游捏了捏鼻梁,给蔺言拨了通讯,嗡鸣声响起,江舒游顺着声音找了过去,路边的灌木丛里赫然是蔺言的终端。   完了,这下真出事了。   捡起终端,江舒游冷静的挂断通讯,转而找上了尤利塞斯。   “老板,人丢了。”   尤利塞斯条件反射的想要挂断通讯,他最近几天对“丢人”这两字过于敏感。   顿了顿,尤利塞斯问:“谁丢了?”   问话的同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能让江舒游这么在意的无非就是他的学弟。   果然,江舒游说:“蔺言不见了,终端掉在了路边,周围没有明显打斗痕迹。”   尤利塞斯静静的听他说完,镇定的问:“你觉得他和谁结仇了?”   江舒游咳了一声,“挺多的。”   多是多,但蔺言顶着执法队的名头,又多次和尤利塞斯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有胆子带走他的人不是能和霍华德硬碰硬的名门,就是单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我派人去接你。”尤利塞斯面不改色,对着仆人做了个手势,那人立刻联系了星长的管家。   没有什么比调监控更快了,星长也不可能拒绝尤利塞斯的要求,一听要找的人是蔺言,积极性比当年参加选举时还高。   尤利塞斯和江舒游抵达星长的庄园时,他已经面色凝重的坐在了客厅。   “尤利塞斯大人,蔺长官似乎…不是被强行带走的。”   江舒游下意识看向尤利塞斯,尤利塞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戒指寻求安定。   蔺言又要给他下马威了?   星长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关上灯,客厅陷入一片漆黑后,墙壁上的屏幕便亮了起来。   左上角的时间数字不断的跳动,很快到了晚上七点,蔺言的身影出现在了当铺门口。   老板死后,当铺被另一个男人买下,蔺言进入后监控看不到屋内的画面。   “欢迎光临!”   中年男人背对着蔺言收拾东西,听到脚步声时热情的喊了起来,一回头,对上少年的眸子,他瞬间僵住了。   中年男人放下抹布,搓了搓手问:“长官,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我来当个东西。”   蔺言走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咔哒”一声打开。   盒子中横放着一支针管,透明的液体在其中流淌,灯光下的针尖令人遍体生寒。   男人眸色顿了顿,苦着脸摇摇头:“长官,这个我不收…”   “那这个呢?”没强迫男人,蔺言收起盒子,拿出了一枚戒指。   百合花的图案清晰可见,男人吓得冷汗直冒,他深吸一口气,将戒指推了回去。   长相憨厚的男人低眉顺眼的说:“长官,我这里恐怕没有能换的东西。”   话落,门口传来了动静,蔺言闻声看去,数名打扮华丽的男人走了进来,领头的大胡子双手戴满了戒指,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金币,一动就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大胡子大步走到柜台,将身上的东西砸到桌面上说:“给老子把这些都换成钱!”   身后的几人也纷纷照做,柜台上眨眼间就被各式各样的饰品堆满了。   金光刺目,蔺言眯着眼“哇哦”了一声。   这一声也把大胡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看到蔺言一身执法队制服,他吓得腿都抖了一下,差点带着小弟跑了。   再定睛一看,挺面生的,大胡子的心又放了下去。   反正他不知道他们是星盗,装成普通公民糊弄过去就行。   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理念,大胡子移开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店老板,老板低着头鉴定金币,大气不敢出一声。   蔺言倒是先搭了话:“你受伤了吗?”   大胡子愣了愣,欲盖弥彰的将手臂往背后侧了侧,粗声粗气的说:“没有,少管闲事。”   身旁高瘦的男人拱了他一下,视线牢牢的锁定蔺言,用气音说:“头儿,看他手上的戒指。”   大胡子瞄了眼,心跳都漏了半拍。   再抬眸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长官,我没事,就是小伤、小伤。”   戴着这么多金子走在法泽星的大街上,受伤已经是好结局了。   不好的结局就是被劫富济贫。   蔺言不知道他们的伤是执法队干的,同情的提醒道:“走夜路小心点,晚上睡觉别睡的太死。”   大胡子唰的冷汗就下来了,弯下腰恭恭敬敬的说:“您教训的是。”   【夏娃:你的台词已经被桑德拉的犯人们带歪了。】   夏娃痛心疾首,蔺言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意思到了就行,怎么说的不重要。   “那个,长官,您不是法泽星本地人吧?”大胡子试探的问。   “不是,”蔺言将戒指塞进口袋道:“我是中央星人。”   大胡子捂着脸背过身咳嗽了两下,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高瘦军师的衣袖,军师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们也是外星人,真巧啊。”   怪不得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带着金币到处跑。   蔺言了然的笑了笑。   高瘦军师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主动邀请道:“长官,您要不要去我们的星舰上玩玩?我哥明天生日,全家特地来法泽星办聚会,相逢就是缘,您看…?”   莫名其妙成了兄长的大胡子:“?”   他不知道军师想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于是一声不吭的配合着点头。   蔺言眉开眼笑,“好啊,你们家兄弟可真多。”   军师身后的男人们低下头摸了摸鼻子,他们之中有几个比大胡子年纪大不少,面目沧桑,实在不像兄弟。   哆哆嗦嗦的换好了钱,老板抬起脸小声问:“这位客人,您还需要别的帮助吗?”   蔺言摇摇头,那位女士将戒指给了他,让他随意处置,但是戴维家族的戒指放在哪都有可能造成重大事故,这烫手山芋还是明天送给尤利塞斯好了。   几人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更准确些是蔺言一个人在笑,星盗们要么强颜欢笑,要么眼神躲闪,浩浩荡荡一行人跟在蔺言的身后。   终于看到蔺言再次出现,江舒游点评道:“他是不是把他们绑架了?”   尤利塞斯不这么认为,手指一动,画面瞬间快进,蔺言上了一艘银灰色的飞行器,紧接着飞行器极速升空,消失在了监控之中。   江舒游抿唇:“他果然把他们绑架了吧?”   尤利塞斯想到了什么,看向星长:“您抓到星盗了吗?”   星长没说话,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来是星盗啊,”江舒游笑了,“那他们要抓的不是蔺言,是老板你才对。”   按照套路,接下来尤利塞斯就要和星盗谈判,然后发现星盗们其实抓走了两个人。   一个白月光一个朱砂痣,尤利塞斯痛苦二选一,通常情况下蔺言是那个没被选中的。   “三年后,下次见面时你已经成家,而蔺言模样大变,华丽归来,这时你才知道,原来你爱的是他,你痛心疾首想要挽回,却发现,他已经心灰意冷,不再相信爱情!”江舒游声情并茂的念完最新热播星剧的剧情梗概,一抬头发现尤利塞斯已经不见了。   星长表情复杂的坐在沙发上,江舒游收起终端问:“老板呢?”   “刚走。”   星长指了指门说:“在你读到华丽归来的时候。”   与此同时的星盗星舰上,蔺言见到了大胡子那七十多个兄弟姐妹。   船舱中的血腥味被酒精所取代,蔺言拒绝了军师递来的酒杯,笑吟吟的对大胡子说:“生日快乐!”   大胡子也立刻应了下来。   他对着蔺言歉意的点了点头,拉着军师跑到了走廊拐角,低声道:“你想干什么?他要是发现我们是星盗怎么办?”   “你以为他没发现吗?”   军师恨铁不成钢的说:“我们刚到法泽星就遇上了执法队成员,你觉得这是巧合吗?他去当铺却什么都不当,难道是去当铺散步的吗?更何况,他还主动和你搭话。”   军师指了指大胡子的脸,“你长得这么不像好人,走在路上别人避之不及,如果不是另有心思,和你搭话干嘛?”   最后,军师一语断定:“他跟着我们来,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而军师这一招叫请君入瓮。   大胡子拧眉,“照你这么说,我们不是危险了吗?”   军师比了个砍的手势,眼神阴冷:“他是戴维家的人,我们不能杀了他,但可以借刀杀人。”   崔堂就是个好选择。   等两人聊完回去,蔺言已经坐在了星盗们的正中央,只有他有个高脚凳,其他人都是盘腿坐地。   蔺言点到谁,谁就站起来给他讲自己最得意的事迹。   现在说话的是个两颊凹陷的瘦矮男人,他双手握在身前,说话没底气似的,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蔺言听得很认真,脸上时刻带着笑,他摸了摸口袋想拿终端拍个合照,却摸了个空。   终端丢了?   【夏娃:你的终端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蔺言:你好,有的。】   【蔺言:有我未完成的毕业论文。】   非常见不得人的废话集合。   蔺言正和夏娃说话,随手指到了大胡子,大胡子愣了愣,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   他是星盗,能拿出来说的事没一个遵纪守法的,憋了半天,大胡子说:“我马上就要做成一个价值数十亿的生意!”   旁边的星盗们也连连附和,兴奋的发出尖叫,酒意上头的几个甚至掏出枪对准了天花板。   “砰!砰!”   灯光骤灭,慌了神的星盗们瞬间醒了酒,黑暗之中不知是谁又开了一枪,局势彻底混乱了。   蔺言仿佛回到了尤利塞斯被刺杀的那一天,弯下腰认准了一个方向就往外走。   【夏娃:左脚边有个酒瓶子,小心。】   蔺言刚抬起脚,又听夏娃说背后有人撞了过来,不够灵活的大学生纠结了一秒选择了向右边一闪。   “嗷!”一名星盗擦着他的肩倒在地上,脑袋直直的撞上了酒瓶,瞬间血流如注。   蔺言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扶着墙壁等待风波平静。   “艹的,你们嗑药了吗吵什么吵?”   被骚乱声弄醒的崔堂“彭”的一脚踹开门,背后倾泻的灯光照亮了星盗们的脸,被子弹射穿的吊灯晃了两下,轰然坠落。   只听一声巨响,所有星盗都定住了,碎开的吊灯飞溅出无数玻璃渣,玻璃中倒映出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惊醒了众人,他们扭头看去,只见一名星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血在地面上肆意蔓延,就在他的身边,穿着白色制服的少年神色冷淡的靠着墙,靴子踩在血泊里。   大胡子脊背发寒,军师也后退了半步,蔺言果然知道他们是星盗了,把他们聚在一起吹嘘也是为了方便动手!   和紧张的大胡子等人不同,崔堂看到蔺言时仅仅有些许意外,以蔺言的手段,找到他的大本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这也太快了。   而且,蔺言居然单枪匹马就敢来,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吗?   崔堂忽的笑了,“长官,您怎么在这?”   星盗们如摩西分海退到两侧,为崔堂空出一条满是玻璃碎片、酒和血的道路。   蔺言就站在路的尽头。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敢来的。   【蔺言:不是,为什么崔堂在这里?】   【夏娃: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星盗。】   【蔺言:不要说出来啊!】   夏娃不说出来,蔺言还能自我欺骗崔堂也是来参加生日聚会的,而不是他孤身一人闯入了狼窝。   一言一语之间,崔堂已经走到了蔺言面前,他们唯一的阻碍就是地上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星盗。   “停,你先站住。”   蔺言左手按住太阳穴,右手拦住崔堂,缓了几秒后看向大胡子:“生日见血是不是不太吉利?”   大胡子“啊”了声,被军师一个眼神堵住了嘴,崔堂没听懂什么意思,横跨一步挡住蔺言看大胡子的视线。   “长官,我在和你说话。”谁都听得出崔堂现在语气不善。   灵活的脑瓜转了起来,不记得谁说过,反正就是有人说过:用问题回答问题是最优解。   于是蔺言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崔堂眉尾扬起,脚尖点了点地,“长官,这是我家。”   好嘛,这天聊不下去了。   蔺言“哦”了一声,“那我走。”   他不只是说说,脚尖一跨真想从崔堂身旁蹿过去,崔堂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蔺言的手腕。   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蔺言抬眸,正对上崔堂淬了寒意的眸子,血腥味在屋内蔓延,久久散不去。   “别走啊,长官,”崔堂对蔺言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低头贴到少年的耳边说:“不是你让我滚过来的吗?”   让来就来,崔堂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蔺言挣了一下没挣开崔堂的手,望着他问:“那你可以给我一百万星币再送我回去吗?”   崔堂直接气笑了,“你是土匪吗?”   不等蔺言反驳,崔堂威胁道:“长官,你既然来了,想必也已经知道我的计划了,在尤利塞斯拿能源矿来赎你之前,不要惹怒我。”   “你也不想和封荆一样靠机械臂过一辈子吧?”   蔺言眨了眨眼,一言不发的被崔堂押到了隔壁房间,靠在门楣上的男人拿着终端时不时发出冷笑,灵活的五官让蔺言都忍不住跟着学了几下。   【夏娃:别学了,你学不出他那三分傲慢三分愤怒三分轻蔑一分警惕的味儿。】   蔺言揉了揉脸,遗憾放弃。   崔堂瞄了他一眼,对终端说:“蔺言在我旁边,霍华德家主,您猜他现在还活着吗?”   蔺言不知道尤利塞斯说了什么,崔堂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但他声音带笑,听得人头皮发麻:“我已经折断了蔺言五根手指,最后能剩下几根,就看您的表现了。”   蔺言:“啊?”   崔堂捂住收音口,对蔺言说:“和尤利塞斯说句话。”   “说什么?”   “随你,”崔堂无所谓道:“只要让他知道你还活着就行。”   待崔堂的手移开,蔺言问:“老板,工伤有补偿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话的不是尤利塞斯,而是江舒游。   “学弟,老板刚刚说不救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   霍华德宅   江舒游拿着尤利塞斯的终端笑得像风中的麦穗,等他终于缓过气通讯已经挂了。   “老板,真不救了?”   如果能直接用武力解决问题,尤利塞斯不喜欢讲道理,崔堂也从来不是他讲道理的对象。   “再等等。”   尤利塞斯垂着眸说:“崔堂虽然和蔺言有旧怨,但达成目的之前不会杀了他,我们有时间慢慢谈。”   江舒游不以为然。   捏着终端转了转,他借着尤利塞斯的口向崔堂提出了条件:每天拍一张蔺言的照片,确保蔺言没死。   片刻后,崔堂发来了一张遍地是血的照片。   江舒游心头一紧。   【霍华德的荣耀:你对蔺言下手了?】   【崔堂:蔺言把我的手下杀了。】   啊?   担心的情绪瞬间消散,莫名的心虚涌了上来,江舒游抓了抓脸,身上有虫在爬似的。   联邦大学优秀毕业生里必须有蔺言的一席之地。   【霍华德的荣耀:你辛苦了。】   这句话之后崔堂没有再发任何消息,江舒游只能将终端还给了尤利塞斯。   “怎么样?”尤利塞斯眼皮都没抬,淡声问:“崔堂答应你的条件了吗?”   江舒游笑了声,“他没说答不答应。”   尤利塞斯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神不解:“那你笑什么?”   “我确定蔺言没事。”   “理由呢?”尤利塞斯问。   “他把崔堂的手下杀了。”   怕尤利塞斯听不懂,江舒游贴心的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尤利塞斯眼皮一跳,移开眼挥了挥手让他滚。   江舒游耸了耸肩,刚要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是蔺言的终端被尤利塞斯扔了过来,江舒游接住终端,疑惑的看向尤利塞斯。   金发男人面无表情的说:“带着你的学弟一起滚。”   话是这么说,该救还是得救。    第69章   中央星   牧闻和程北每天过的像是米虫, 蔺言不让他们重操旧业,外面又有执法队每天巡逻,只能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时间久了,牧闻有点按耐不住, 抱着反正蔺言不知道的想法, 他偷偷联系上了以前的“朋友”。   在跟着克里斯曼混之前, 牧闻在罪犯间也小有名气, 不少人主动给他递过橄榄枝。   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一束细长的月光洒了进来,直直的割开牧闻的脸, 照亮了那双暗藏野心的黑瞳。   “亲爱的艾瑞, 你知道的, 我已经很久不干偷渡的活儿了…什么货?人?活的死的?”   举着终端, 牧闻声线轻快,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你好像对我隐瞒了不少啊, 什么人这么重要?”   “哥们儿, 别问那么多了,我不能告诉你,买家也是秘密和我们联系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艾瑞清了清嗓说:“反正你记住后天晚上九点到青双路最右边一家赌-场的地下一层搬货。”   牧闻沉吟了一会儿, 搭在窗台上的手指抬起又放下, “我要把货送到哪?”   “pk公园的雕像后面有人守着,你交给他就行。”   交代完, 艾瑞提醒牧闻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打开箱子,牧闻直接向他保证了一通,最终, 艾瑞半信半疑的挂了通讯。   程北端着一盘炒蛋坐到餐桌上,看着不断升腾的热气,他拧着眉问:“你确定要干?”   “为什么不干?”   牧闻笑着拉起窗帘,走到程北对面坐下,“我只是个搬运工而已。”   “万一货物身份特殊,你觉得你逃得掉吗?”程北和牧闻最大的不同就在这里,他是霍华德家的打手出身,比牧闻忠诚,也比牧闻惜命。   牧闻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又从程北的盘子里挖了一勺炒蛋说:“反正我已经背了通缉令了,再多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程北低头看看自己的盘子,再看看牧闻,眼神像在看死人。   片刻后,他发出一声冷笑:“我不会给你收尸的。”   牧闻无所谓的笑笑:“十五万的酬劳,我可以给自己安排一场豪华葬礼了。”   当然,还是买不起中央星的墓地的。   又看了眼终端,牧闻奇怪的问:“蔺言今天没发消息?”   群聊龙头不要了吗?   “没有,”程北也觉得不对劲:“他的车被人偷了?”   “也可能是尤利塞斯扣了他的工资。”牧闻做出了更合理的猜测。   程北在此基础上举一反三:“也许尤利塞斯把他开除了。”   “那他应该在群里骂尤利塞斯才对。”   牧闻晃了晃水杯,和程北对视了一会儿,双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两人几乎是同时在群里艾特了蔺言,却迟迟没有等到蔺言的回复,牧闻抬起头,“哇哦”了一声。   “你觉得他是出事了还是睡着了?”   程北的餐叉直立在盘子上,“呲”的划了一声道:“我觉得有人要出事了。”   但不会是蔺言。   牧闻眯起眼笑了,他很少赞同程北的说法,不过这次程北是正确的。   至于动手的人——排除尤利塞斯,就只有桑德拉跑出去的犯人们,是哪一个不重要,反正蔺言能应付。   真的能吗?   蔺言无聊的坐在床沿,狭窄的单人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空空荡荡的床头柜,他连打发时间都只能数被单上的针脚。   没有终端的日子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蔺言:为什么我已经拥有一个月七千星币的工资了还觉得自己在桑德拉。】   【夏娃:我懂,这叫衣锦还乡。】   【蔺言:等我回中央星一定要和教授反馈一下你的语言模板问题。】   他的乡明明是中央星。   【夏娃:提醒一下,你说法泽星是你的精神故乡。】   【蔺言:很好,把这句话也放进我的论文里。】   说不定可以挽救一下。   躺回床上,蔺言选择闭目养神,往好处想,接下来几天都可以带薪休假了。   门被人无声的推开了。   蔺言毫无所觉,夏娃也没吱声,这位不速之客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蔺言的床边。   “睁眼。”崔堂说。   “不要。”   蔺言说不睁就不睁,顺便把两只手塞进了被子里。   他可是听到了,崔堂要掰他手指。   “你要是不睁眼,我就把你的身体一部分寄给尤利塞斯。”崔堂这话说的很平淡,聊家常似的语气。   “哝,”蔺言拔了个头发递过去,“寄吧。”   崔堂拂开他的手,声音有了起伏:“你能不能有一点俘虏的自觉。”   蔺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说:“你也没有通缉犯的自觉啊。”   听到这话,崔堂冷笑了声,“你是不是窝藏逃犯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蔺言,你家那两个逃犯可一点都不藏着自己,罪犯圈都传遍了。”   听到是罪犯圈,蔺言松了口气,不是执法队圈就行。   崔堂像是看出了蔺言的想法,眉头压的更低,就牧闻那副不怕死的德行,早晚会被执法队发现。   “你要是不想被牧闻害死就早点把他处理了。”崔堂音色冷然。   “你吃火药了吗?”   蔺言又翻了回来,眼睛睁开一条缝问:“还是牧闻和你有仇?”   怎么老抓着他不放?   崔堂定定的看着他,突然俯身扣住了蔺言的喉咙,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终于成为了现实。   看着少年终于完全睁开的蓝眸,崔堂的心中涌起一股快意。   他迫切的渴望从蔺言眼中看到恐惧,手指收的越来越紧,好似回到了沙暴中的医务室,蔺言也曾扼住他的呼吸,让他狼狈的几乎失去意识。   “和我有仇的只有你。”   咬着牙,崔堂低声说:“长官,等尤利塞斯送来能源矿,我就杀了你。”   蔺言毫不反抗的躺在床上,眸子上下打量了崔堂一遍,看得崔堂无端的紧张起来。   他又想做什么?   崔堂开始回忆自己进屋以来的每一个细节,却无法从中发现端倪,只能绷着脸不说话。   蔺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崔堂的手背,声音断断续续的说:“你要不要照一下镜子?”   笑出一声气音,蔺言唇角微扬,一根一根掰开崔堂的手指,清亮的声线低沉了许多:“怪不得尹玉成说你是可怜虫。”   “你的表情……”蔺言没继续说,只是弯着眼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崔堂绷紧的神经“啪”的断开,他被火烧了似的抽回手,大步走出了房间。   蔺言撑起上半身问:“你去哪?”   “去让尹玉成知道谁才是可怜虫。”   【夏娃:看来有人要挨打了。】   “你们俩看着他!”门外传来崔堂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天蔺言没再见过崔堂。   之后的几天,他选择在星盗团身上排遣无趣。   一个普通人在星盗包围中该如何生活?   蔺言不知道鲁滨逊漂流记,但他知道爱丽丝梦游仙境,每天饭点准时出现在餐厅,吃饱喝足后和每一位星盗聊天谈心,对脸色难看的崔堂投以微笑。   几天下来,蔺言发现崔堂开始躲着他走了。   今天是蔺言被星盗绑架的第三天,不知道阳光明不明媚,反正他看不到星舰外的模样。   伸了个懒腰,蔺言即将开始忙碌的一天。   下床前,蔺言嘀咕了一句:“今天该轮到翟方了。”   【夏娃:别再拉人聊天了,你都快成神父了。】   【蔺言:听起来我又多了一个没工资的兼职。】   【夏娃:我听星盗们说要给你建一个忏悔室。】   虽然他们根本不打算忏悔。   正聊着,房门被人敲了两下,蔺言刚打算说话,尹玉成直接推门而入了。   “长官,您怎么跑这来了?”尹玉成颇有些头疼的敲了敲额头。   蔺言无辜的摊手:“是星盗主动邀请我的。”   见尹玉成不说话,蔺言问:“你是来救我的吗?”   “差不多吧。”尹玉成没多说,上前一步拉住蔺言的手往外走,脚步越走越快,蔺言察觉到了不对,想从尹玉成手里挣脱,却被男人攥的更紧。   “别动,长官,”尹玉成头都没回,沿着走廊快步前进,“尤利塞斯动手了,你不跟我走就等着死在星盗堆里吧。”   什么?   蔺言茫然的眨眼,可是尤利塞斯是他的老板啊,尹玉成干嘛说的好像他是星盗同伙一样?   一路上两人都没遇到星盗,他们像是走在另一个空间中,寂静的让人心慌。   蔺言抿了抿唇,终于感到了一丝紧张,“尹老板,你不会是要把我骗到哪里杀了吧?”   “我要是杀了你…”后面的话蔺言没听见,左侧突然传来巨大的炮火轰鸣,盖住了尹玉成的声音。   星舰剧烈的晃动起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突然,墙壁彻底破开了,碎裂的金属板飞了过来,尹玉成果断松开了蔺言的手。   碎裂的金属块从二人中间穿过,狠狠的砸在另一边的墙壁上,蔺言被烟尘呛的睁不开眼,一手扶墙固定身体,另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看来我们运气不太好,长官,”尹玉成退开几步,对着他挥了挥手笑道:“下次见。”   “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蔺言被烟熏的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好消息,袭击者是尤利塞斯,坏消息,老板敌我不分啊!   他看不到尹玉成,炮轰声中也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靠着墙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后蔺言问:“你走了吗?”   没声音,看来尹玉成真的走了。   试探性的睁开眼,蔺言勉强透过水光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地面,想了想,他沿着墙向着声音最大的方向走去。   那里就是战火中心。   所有人都在那。   越靠近,星舰的震动就越是剧烈,地上的碎石上下跳动着,似乎在提醒蔺言不要再靠近了。   【夏娃:外面打起来了,你最好别过去。】   【蔺言:不过去在这等死吗?】   尤利塞斯的主要目的是缉拿星盗,救他只是顺手,要是他不幸遇难了,自己的席都吃不上。   夏娃不再说话,蔺言又一次体验了桃花源记,只不过这一次他在主动寻找血迹。   终于,蔺言看到了一具横亘在走廊里的尸体。   “轰——!”   能源炮在不远处炸开,崔堂被炮弹的余波震出了一口血,他就地一滚躲开不知何处飞来的流弹,剧烈的喘着气。   小型飞行器在星舰上登陆,尤利塞斯的手下们蝗虫一般入侵了星舰,狭小的环境中任何武器都有可能误伤同伴。   蔺言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两边打的如火如荼,蔺言伸出脑袋看了会儿,又默默缩了回去。   感觉只要往前跨一步就是地狱啊。   【夏娃:我建议你大喊一声再出去,先声夺人。】   【蔺言:我怎么觉得我会被打成筛子?】   低下头捡起一块石板扔了出去,本就高度紧张的双方都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对准石板就是一阵火力猛攻。   幸好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没有继续浪费子弹。   “谁?!”   尤利塞斯的手下警惕的看向石板飞出来的方向,那条昏暗的走廊中,一只手伸了出来。   枪声停止后,蔺言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他的制服上碰到了沿途尸体的血,又因为害怕收敛了笑容,整个人透着一股疏离感。   金棕发、蓝瞳、白色制服,这熟悉的打扮对于被霍华德雇佣的黑户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曾几何时,他们被穿着同样制服的人追捕缉拿,当下心里就慌了神。   看到蔺言全须全尾的走出来,黑户们的手指就这么扣了下去。   他们打了个激灵,紧急调转枪口,子弹瞄着边从蔺言的肩旁、腿侧飞了过去。   崔堂蓦地回头,只看到了金红色的火光一闪而逝,烟尘散去,蔺言毫发无伤。   崔堂松懈的一瞬间,背后扑来一道身影,那人一拳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丝毫没有留手。   “艹…!”   崔堂眼前发黑,拼尽全力翻身一滚摆脱了那人的控制,更多的人看准时机扑了上来,窒息感袭涌,颈侧突然一痛。   竭力睁开眼,崔堂看到了一支针管插在了他的脖子上,眼前逐渐模糊成一片,疼痛感也跟着远去。   崔堂一倒,其他人立刻将他拖走,尤利塞斯交代了要活捉,他们就算失手杀了崔堂也得把他救活。   蔺言也被护送到了飞行器里,驾驶台的屏幕忽的亮了起来,尤利塞斯的脸一出现,蔺言立刻笑了起来。   “老板,你真好,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救我了!”   尤利塞斯双手抱臂,铁灰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你知道你给我找了多少麻烦吗?”   蔺言言笑晏晏:“我以为我给了您一个剿灭星盗的好机会。”   要是没有蔺言,尤利塞斯未必能那么快发现星盗已经抵达法泽星了。   蔺言不知道,在他被星盗“挟持”的这几天,霍华德的保镖们一致认为没必要救他。   “也许他只是腻了霍华德,想去星盗那找点乐子。”   “别说这种话,尤利塞斯大人已经很努力了,他现在丢脸都不会有反应了。”   “说真的,反正蔺言会自己回来吧?顺便带着被他擒获的星盗一起。”   发现大家的意见完全一致后,保镖队长如实告知了尤利塞斯,令人遗憾的是,尤利塞斯还是决定动手。   江舒游乐呵呵的为保镖队长解了惑,“虽然蔺言现在还没做什么,但是他完全有可能在星盗团登基,到时候尤利塞斯要对付的就是蔺言了。”   崔堂和蔺言,尤利塞斯一定会选择前者。   **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牧闻准时出现在了指定交易地点,摆在地下室里的与其说是箱子不如说是棺材,这个大小成年人躺进去估计翻身都难。   以防万一,程北也跟着他一起来了,两人戴着口罩和手套,一人一边将箱子抬了起来。   牧闻敲了敲箱子,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说货物已经没气了他都信。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这才从箱子的右下角找到了一个用来透气的小孔。   “别浪费时间了,走吧。”程北催促道。   “先别急。”牧闻从口袋里拿出只有针孔大的黑色窃听器贴在箱子下方。   如果不是怕被发现,牧闻都想把箱子打开换自己躺进去。   艾瑞张嘴闭嘴不让他问,这里面绝对有秘密,巧了,牧闻是个非常有好奇心的人。   程北不赞同的“啧”了一声,牧闻不在乎他的反应,笑着再一次敲了敲箱子,“芝麻开门。”   依然没动静。   无趣的晃了晃脖子,牧闻道:“好了,走吧。”   搬着这么大一个箱子无疑是显眼的,牧闻和程北选择了从细细长长的巷子中左转右拐,虽然增强了隐蔽性,但严重影响了速度。   接头人在公园里蹲守了半天都没等到人,焦躁的反复看终端,屏幕不断亮起又熄灭,突然,一条新闻推送弹了出来。   接头人左右看看,还是没看到人,心累的打开终端。   【特大喜报,霍华德与执法队联手剿灭星盗,活捉数名通缉犯!】   接头人手一抖,终端差点甩出去,他们这一行的对一些特定词很敏感,比如执法队,又比如霍华德。   往下划拉了几下,跳过密密麻麻的文字,接头人看到了一张抓拍的照片。   背对着镜头的执法队成员低着头,垂至小腿的外套下摆被血染了一块。   霍华德家主站在他的身旁,侧脸对着镜头。   他在笑?   接头人将照片放大仔细看了看,尤利塞斯确实在笑。   头顶传来带笑的男声:“照片拍的还挺好看。”   接头人吓得猛地抬起头,正对牧闻戴着口罩的脸,这幅打扮直接和变态杀人狂挂钩,接头人吓得呼吸一停,飞快的从腰间拔出抢对准了牧闻。   被抢指着,牧闻面不改色的拍了拍箱子说:“货到了。”   看清牧闻手边的箱子,接头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而当程北出现的时候,他又警惕了起来。   哪怕程北同样遮着脸,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依然无所遁形。   怀疑的眯起眼,接头人说:“艾瑞说只有一个人来送货。”   牧闻口罩下的脸笑嘻嘻的,“这么大的箱子让我一个人搬,你也太不把我当人了。”   “别担心,他只是个打工的,”牧闻指了指程北,“一点钱就能让他守口如瓶。”   接头人可不信程北这种一看手上就不少人命的人好打发,瞄了眼牧闻脚边的箱子问:“你没开过箱子吧?”   “当然没有。”   牧闻夸张的捂住心口,“我答应过艾瑞,绝对不会擅自打开箱子。”   接头人半信半疑的盯了他一会儿,走到箱子边蹲下检查。   手指刚摸上箱子的瞬间,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勺,接头人经验丰富,右手肌肉记忆般举起了枪。   “砰!”   子弹完全打偏了。   接头人捂着被程北踢开的右手抽气,枪支脱手,顺着力道飞进了雕像前方的喷泉里。   他惊恐的看着程北,“你们要做什么?”   牧闻蹲下身,拽着接头人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左手举着枪,右手替他掸了掸身上沾到的灰。   “我答应艾瑞不能开箱子,只能麻烦你了。”牧闻笑着推了他一把,将男人推的直接扑倒在了箱子上。   “打开它。”   接头人回过头,眼神惊讶又迷惑,“你有病吧?”   牧闻拉开口罩,露出脸上的微笑,“咔哒”一声打开了保险,“你不开箱,我就开枪了。”   路灯并不够亮,牧闻的脸在光下像是糊了一层马赛克,但接头人已经认出了他。   桑德拉的逃犯。   人在枪口下,不得不低头,接头人只能忍气吞声的扣住箱子边缘,一边在心里抱怨艾瑞怎么找了这么危险的人物当搬运工一边后悔早知道今天就旷工了。   运送贵重物品通常都是用金属货箱,这个箱子却是木质的,四面有很多毛刺,像是急急忙忙赶制的半成品。   接头人颤颤巍巍的打开箱子,牧闻终于将枪移开了,三人好奇的往箱子里看去,里面躺着一个被绷带牢牢捆住的男人。   他穿着灰白色的袍子,还有呼吸,似乎被喂了什么药所以陷入了昏迷之中。   牧闻挑起唇,眸光幽深,程北也认出了这副打扮,只有接头人一无所知。   重新合上盖子,牧闻拍了拍接头人的肩说:“你一定会为我保密的,对吗?”   接头人哪里敢说不。   回到蔺言的屋子里后,牧闻和程北相对而坐,两人一个面露沉思,一个反复擦枪,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许久,程北说:“你完了。”   居然看霍华德的货。   牧闻“啪嗒啪嗒”按着灯的开关,灯泡明明暗暗,闪烁不断,他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刚重出江湖就接到了霍华德的单子。   “如果他聪明,就不会多说。”牧闻道。   不仅他们俩,接头人也看了,真算起来他们三个都逃不掉。   “他不知道那和霍华德有关,”程北难得冷静的分析起来:“改造人计划最大的问题就是使用活人实验,一旦传出去星长也别指望参加下次选举了,接头人只要透露他开过箱子的事,必死无疑。”   牧闻咬了咬嘴上的死皮说:“要不我们先投靠尤利塞斯算了,等克里斯曼杀回来再说我们其实是卧底。”   程北冷笑:“你觉得老大会信你?”   牧闻摊手:“没事,尤利塞斯也不会信我。”   两人一夜没睡,守着窃听器等待消息,天光微亮,窃听器终于传来了动静。   江舒游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的快递到了,你要看看吗?”   有人走了过来,轻声问:“什么快递?”   “实验材料。”   牧闻坐在沙发上伸长了脖子,眉毛几乎拧成了麻花。   和江舒游说话的人走得更近了些,这一次他终于分辨出了那人的声音。   “你这快递盒好简陋,他们收你包装费了吗?”   赫然是蔺言。   牧闻“啊哈”了一声,闭眼倒头就睡。    第70章   老实说, 看到江舒游的“快递盒”的时候,蔺言差点以为江舒游改行做殡仪行业了。   这不就是个棺材吗?   绕着箱子走了一圈,蔺言对着江舒游伸出手,江舒游眉头一挑, “怎么了?”   “枪给我。”   江舒游笑容一凝, 紧接着遗憾的摇摇头说:“我的实验室里不放枪, 你需要的话我去门口保镖那借一个?”   蔺言垂着眸子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直觉在某些时候很敏锐, 比如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江舒游不是好人。   这个箱子给了他同样的感觉。   【蔺言:起床啦夏娃,箱子里是什么?】   【夏娃:我没有透视能力。】   反正不是机械人就对了。   “去吧。”   “什么?”   “去借一把枪。”蔺言轻描淡写的说。   制服沾了血, 蔺言换了件霍华德家仆的黑色制服, 他不喜欢打领结, 领口的布料虚虚的贴着皮肤。   当他扭头和江舒游说话时, 灯光似乎被黑布吸光了,江舒游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浓郁的墨色,他恍惚了一下, 走出房门才回过神。   蔺言要枪做什么——这样的问题在脑内转了一圈, 江舒游握着枪转了转,卸掉了子弹,只剩下一颗。   等他回房时,蔺言依然站在那里, 他似乎对箱子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寸步不离。   “拿去吧,学弟, ”江舒游走到蔺言的身后,以环抱住他的姿势将枪塞进了蔺言的掌心,暧昧的眨眨眼说:“当心走火。”   蔺言从来都不是迟钝的人, 他反手用枪托顶开了江舒游的肋骨,“我们有点太暧昧了,学长。”   “我们都一起睡过觉了,抱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是这么说,江舒游还是退开了,他可不希望仅剩的一颗子弹被用在自己的身上。   蔺言直接对着箱子开了枪,火光一闪而逝,空气中升腾起淡淡的焦味,木板被烧开了一个圆洞,周边隐隐泛着红光,很快消失。   拍了拍手,蔺言笑着说:“好了,现在可以开箱了。”   江舒游愣在原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惊呼,“你别给我打死了,这都是珍贵的实验材料啊!”   他急急忙忙打开箱子,刚掀开缝,一只干瘦的手“啪”的一下握住了江舒游的手腕。   江舒游又是一声尖叫,“彭”的将盖子重新盖了回去,盖完他就后悔了,任劳任怨的再次开箱。   江舒游蹲着,蔺言站在他的背后,屈膝碰了碰江舒游的背,“你再叫保镖就要冲进来了。”   江舒游也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实验材料吓到,他下刀子的时候从不手抖,偏偏今天丢了脸,还是在蔺言面前。   “没事,他们不会进来的。”   江舒游握着木板说:“保镖不是来保护我的,是来看着你的。”   箱子终于再次打开了,血腥味蔓延开来,箱子里的男人双手扣住箱壁缓缓支起身体,肋骨下方的伤口像是一张会呼吸的嘴。   褚沙。   在桑德拉欠的那一枪,现在补了回来。   抬起头,褚沙越过江舒游看向蔺言,凌乱的黑发刺痛了眼眸,生理性的泪水流了下来。   “蓝眼睛,好疼啊。”   褚沙的声调古井无波,子弹烧伤血肉的痛楚在这具被药物改造过的身体里流窜。   眼泪越来越多,略长的黑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褚沙的脸上毫无血色,所有的血似乎都在这一枪中流干了。   江舒游搓了一下手臂,默默退远了些,他只是随便买几个低等星活人而已,谁知道这么巧买到了褚沙。   大少爷不会是刚越狱就被抓了吧?   他一心虚,躲得更远了,好在褚沙的眼里本来也没有他。   他缓慢的从箱子里爬出来,白袍沾了血,蹭在箱子的边缘,十指扣住地板,以扭曲姿势仰着脸道:“蓝眼睛,您骗我。”   您将我从桑德拉引诱了出来,您说枪伤不会痛,您曾给予我温柔,为何现在对我如此残忍?   蔺言也没想到箱子里居然是褚沙,他惊讶的看向江舒游,对方默默移开了视线。   “蓝眼睛,蓝眼睛…”褚沙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残留的药物却不允许,他的双腿依然没有知觉,只能拖在地上。   江舒游轻咳了一声,“学弟,你们先叙旧,我出去等你。”   话落,江舒游马不停蹄的跑了,蔺言张着嘴脑袋跟着江舒游的背转,直到江舒游把门关上,他才接受了现实。   找了张椅子坐下,蔺言无奈的看着地上的褚沙,“站不起来就算了,不要勉强。”   褚沙停住动作,低着头思索了几秒,双手抬起抱住了蔺言的膝盖,再一用力,直接将自己的头也搁在了蔺言的腿上。   亲密的姿势却不带任何旖旎,褚沙抬眼看着蔺言,布满血丝的瞳孔中满满当当都是他。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你没有和克里斯曼一起,”褚沙冰凉的手握住了蔺言的手腕,嘴角微微上扬,“你选择了尤利塞斯吗?”   关于霍华德的事,褚沙远比蔺言知道的多,病殃殃的青年笑着对着蔺言的手指哈出一口气,“尤利塞斯不是好东西,你会被他害死的。”   水汽附着在蔺言的指腹,褚沙偏过脸,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压住蔺言的手背,“你如果死了,我可以挖掉你的眼睛吗?”   蔺言始终没有说话,听着褚沙絮絮叨叨,他或许太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话了,话题越来越发散。   “你知道吗?尤利塞斯不会游泳,他怕水,因为克里斯曼小时候把他踢进河里,他差点就淹死了。”   “差不多了吧,”蔺言适时的打断了他:“拖延时间就到此为止。”   “你的腿应该已经能动了。”   褚沙笑容缓缓淡去,“你看出来了啊。”   下一秒,褚沙狠狠的拽住蔺言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拉了下来,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椅子也因为惯性往边上一倒。   蔺言摔在了褚沙的身上,褚沙的伤口再一次渗出了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一个翻身压在了蔺言的身上。   这具看着能被徒手折断的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他死死的压住蔺言的肩,俯身大力咬住了裸露的颈侧。   “唔、”少年痛得拧起眉,褚沙则快意的眯起眼。   他尝到了蔺言的血,全身都兴奋的颤抖起来,五指硬生生挤开了蔺言手里的空枪,同他十指相扣。   松开嘴,褚沙用气音问:“痛吗?”   “我也很痛。”   蔺言的眼眶都红了,委屈的问:“我没咬你,你咬我干嘛?”   “我喜欢。”   褚沙一向是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的,他的神经质无人不知,重复道:“我喜欢。”   “我不喜欢,”蔺言晃了晃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放开。”   褚沙不动,蔺言等了几秒,屈膝顶在了褚沙的伤口处,“起来。”   褚沙缓缓低下头,和蔺言拥抱在一起,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蔺言破了皮的颈,自己的脖子也隐隐作痛起来。   “蓝眼睛。”他叫了一声,蔺言没回应。   知道他生气了,褚沙拉着蔺言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我快死了。”   蔺言偏了偏头,余怒未消:“那也不是你咬我的理由。”   褚沙的瞳孔比一般人大,黑色占据了本该属于眼白的空间,四周的血丝延伸到瞳孔处像是被黑色吞噬了般。   他平静的说:“我不会道歉的。”   蔺言立刻气愤的瞪了他一眼,褚沙拉着蔺言的手下移,让蔺言去感受他的心跳,薄薄的一层皮下是嶙峋的骨头,任谁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还活着。   “你摸到了吗?”   蔺言抿了抿唇,“摸到什么?”   褚沙眼尾弯起,眼白彻底被眼皮遮住了,只剩下黑不见底的瞳孔,“我的身体已经被药物浸染了。”   “如果你要彻底杀了我,只能用子弹射穿这里。”   血腥味在两人中间弥漫,蔺言似乎明白了褚沙的意思,“你要我杀了你?”   皮笑肉不笑非常适合用在褚沙身上,他仅仅是咧开唇,像是一张贴图般生硬,“你如果杀了我,尤利塞斯不会放过你的,他在改造人计划中投入了太多,一旦失败,霍华德的董事会成员都会对他有意见。”   这就方便克里斯曼乘虚而入了。   “我要你帮我。”褚沙说。   “我要尤利塞斯的命。”   又来一个刺杀的,蔺言移开眼,“你刚刚才咬了我,我为什么要帮你?”   褚沙眨了眨眼,将脖子一伸:“你也可以咬回来。”   窃听器里传来衣物摩挲的声音,听了一耳朵秘密的牧闻和程北呆呆的注视着天花板。   “不是,”牧闻挠了挠脸,“蔺言不会真的咬他了吧?”   程北则在思考褚沙为什么要咬蔺言。   “你说…褚沙咬的哪?”   “手、脖子、脸不然还能是哪?”牧闻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窃听器中的声音没停,蔺言哈了一口气说:“你等一下,我不喜欢咬人。”   褚沙的声音忽近忽远,“那你喜欢什么?”   椅子似乎又一次被撞动了,寂静的夜中任何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牧闻麻木着搓了一下脸,“我感觉我们俩在这偷听有些不道德。”   程北听笑了,“你还在乎这个?”   褚沙的声音突然高了点:“你要做什么?”   椅子腿在地面上划拉,发出刺耳的噪音,有人的呼吸声在靠近,越来越重。   自诩没道德的程北听着听着如坐针毡,歪过身子注视着紧闭的窗帘赏月,双手无处可放,只能支着下巴。   牧闻笑容不变,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手背,“早知道我就跟他一起去法泽星了。”   程北没好气的说:“落地就被抓。”   牧闻像是没到似的,自顾自的说:“尤利塞斯肯定不想见到我,但法泽星也有不少老朋友,长官一定也很乐意见到我。”   蔺言不乐意。   他正忙着呢,没时间和牧闻玩你骗我猜的小游戏。   “躺好了没?”蔺言掰了掰褚沙的腿,免得一会儿盖盖子的时候压到。   他的箱子被蔺言翻了过来,子弹射出的洞口压在了地面上,完好无损的一面向上。   褚沙闷在箱子里问:“你要干什么?”   “帮你啊。”   蔺言道:“你不是想刺杀尤利塞斯吗?我有个好办法。”   脚步声渐行渐远,褚沙听不到蔺言的声音了,他默默的数着时间,没过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一股悬空感随之而来。   不详的预感在褚沙的心头萦绕,他似乎被搬到了某个交通工具上,通往未知的目的地。   副驾驶座上,蔺言对着镜子给自己包扎,绷带一圈圈裹住脖颈,蔺言理了理衣服笑起来:“我看起来真酷。”   江舒游目不斜视,天知道他看到蔺言脖子上的伤口时还以为褚沙变丧尸了。   “你确定要把褚沙带到那去吗?”   蔺言“嗯”了一声。   半个小时候,尤利塞斯被迫从床上爬了起来。   看着双手插兜置身事外的江舒游和老老实实低着头的蔺言,尤利塞斯冷声道:“需要我提醒你们俩现在是凌晨四点吗?”   “老板,”江舒游指了指保镖们搬进来的箱子说:“蔺言送你的礼物。”   蔺言小鸡啄米似的在一旁点头。   “礼物?”尤利塞斯表情变了变,“你送我棺材当礼物?”   蔺言这么等不及吗?   “不是,”蔺言连忙解释道:“这是个有点像棺材的箱子,礼物在里面。”   “老板,我保证你一定喜欢!”蔺言拍着胸脯保证道。   尤利塞斯没管礼物,指着他脖子上的绷带问:“你受伤了?”   这可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看到蔺言受伤!   蔺言当即委屈巴巴的敲了敲箱子说:“为了给您送礼物,我的脖子差点断了。”   其实也就破了皮。   尤利塞斯没说信不信,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他撇了眼江舒游,示意对方出去。   保镖们也跟着退了出去,书房的门闭合之后,空荡的空间无端让人心慌。   尤利塞斯抬了抬下巴,“坐下。”   “哦。”   蔺言坐下后,尤利塞斯弯下腰,戴着环戒的手指轻轻按住绷带,“真的受伤了?”   【夏娃:老登儿疑心真重。】   蔺言“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回答尤利塞斯还是在回答夏娃。   尤利塞斯静静的看着蔺言,少年毫不躲闪的回望,换个人看到这双蓝眸都会果断交付信任,但尤利塞斯吃过亏。   蔺言刚来法泽星的时候也是用这张脸把他耍的团团转。   “如果,”尤利塞斯轻轻摩挲着绷带,笑容带着冷意:“如果我解开它看不到伤口,你就去箱子里和你所谓的礼物作伴。”   “正好,长得挺像棺材的。”   蔺言举手右手比了个捏的动作,指腹之间的缝隙只够蚂蚁钻过去,反驳道:“只有一点点像。”   尤利塞斯没再和他贫嘴,直接扯开了绷带,淡淡的红色从视网膜上一闪而过。   “我就说我受伤了吧?”蔺言指着脖子问:“你看,这是工伤,所以……”   眨了眨眼,少年没继续说下去,他相信尤利塞斯能明白他的意思。   老登儿爆金币!   尤利塞斯不在乎钱,他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蔺言的伤,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利器弄出来的。   想了想,尤利塞斯直接伸手摸了上去。   “嘶”蔺言吸着气躲开,“老板,很疼的。”   听着窃听器的牧闻:“我真的很想去现场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熬了大夜的程北昏昏沉沉的闭上眼,随便牧闻想去哪,想去黄泉路都跟他没关系。   尤利塞斯不懂这么小的伤口疼在哪,转身绕着箱子走了一圈,最终选择了开箱。   “咔”箱子开了。   尤利塞斯看了一眼,掌心向下一压,箱子“咔”的一声关上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尤利塞斯保持着站在箱子钱的姿势,再一次拉起了盖子。   趴在箱子里的褚沙艰难的回过头,脸还没露出来,盖子又一次合上了。   蔺言笑嘻嘻的问:“老板,喜欢吗?”   尤利塞斯一只手牢牢的压住盖子,不动声色的跨了一步,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的远离箱子,斟酌了一下用词问:“你确定这不是棺材吗?”   里面好像趴着一个一身血的死人,不对,他刚刚好像抬头了——活死人?   正思索着,尤利塞斯听到了一声呼唤,赫然来自他掌心下的箱子,箱子里的东西似乎在动,不断的拍着四周的木板。   “老板,放他出来吧。”蔺言走近道。   尤利塞斯眉心跳了跳,“你到底送了什么东西?”   “褚沙啊。老板,你没认出来吗?”   蔺言拉开尤利塞斯的手,掀开盖子将褚沙的头捧了起来,“这可是活的褚沙。”   尤利塞斯都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霍华德的已经有崔堂和江舒游了,再来一个褚沙,严安都要拜他当大哥。   当然,那是严安越级碰瓷。   “我这里应该是霍华德,不是桑德拉吧?”尤利塞斯问。   “不是。”   “你知道我是资本家,不做慈善吧?”   “知道。”   “很好,”尤利塞斯拍了拍手:“我还要想尹玉成和封荆,你给我弄来。”   这话无异于让宠物去厨房炒个四菜一汤——强人所难。   尤利塞斯倒是要看看,他从斯科特手里讨不到的人,蔺言要怎么弄来。   “那他呢?”蔺言指了指褚沙问。   说好要杀尤利塞斯,真到了这褚沙反而什么都没做,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蔺言,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紧握的手渐渐放松了。   可怜的尤利塞斯。   你已经开始信任他了吗?   被尤利塞斯的手下关进地牢,坐在地上,褚沙缓缓笑起来,伸出手指划了几下,指腹沾满了灰,两个名字在地面上显了形。   蔺言、尤利塞斯。   两个名字中间的空隙像是裂开的天穹。   “多新鲜啊,你也进来了。”身后传来了轻蔑的笑声,褚沙扭头看去,崔堂盘着腿坐在墙角,形容狼狈。   “不新鲜。”   褚沙擦了擦手上的灰,看崔堂的眼神毫无波澜:“一会儿尹玉成和封荆也要来了。”   “你怎么知道?”崔堂不信。   “蓝眼睛答应了尤利塞斯。”   褚沙握拳用手腕将地上的两个名字擦去,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尤利塞斯会死的。”   当你发现蔺言的价值,当你试图利用他,当你不得不选择他,当你完全无法失去他的时候,你会死在他的手里。   尤利塞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断言要死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扔给了蔺言。   “回礼。”   蔺言眉开眼笑,“谢谢老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板!”   这话蔺言已经说过一次没,没新意,尤利塞斯嗤笑了声:“你和每个老板都这么说吗?”   “没有,”蔺言坚决捍卫自己对于严安的谴责之心,“我都直接说严安抠的。”   尤利塞斯摸了摸颈侧的金发道:“我记得我给严安拨了不少钱。”   事实上,各个势力都有给严安爆金币,但想从铁公鸡身上拔毛比和克里斯曼一对一决斗还难。   蔺言叹了口气,举起盒子在耳边晃了晃,“老板,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好东西。”   尤利塞斯倾身靠近,“你不在的这几天,格里芬那边送过来的。”   提到格里芬,蔺言又不笑了。   不会又是只能看不能用的东西吧?   “打开看看,不喜欢可以还给我。”   蔺言抱着盒子问:“这个盒子看着也挺值钱的,要是不喜欢东西,盒子能给我吗?”   尤利塞斯失笑,“你先看。”   “哦。”   蔺言不抱任何希望的打开盒子,被陡然溢出的光“邦邦”两拳打肿了眼。   他猛地合上盒子,失了声也失了明似的怔在原地。   【蔺言:我瞎了吗?我好像看到能源矿了。】   【夏娃:我作证,你没瞎。】   真的是能源矿。   蔺言抬眼问:“老板,真的给我吗?”   “你可以不要。”   尤利塞斯看不上那点能源矿,这只不过是格里芬送来给他看看的边角料,真正的大件还在挖呢。   蔺言果断要了。   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蔺言举着盒子起誓:“老板你等我,三天,不是三年之内,我一定帮您抓到尹玉成!”   三年之后尤利塞斯都不知道霍华德的当家人是谁。   他本就是随便说说,也不指望蔺言真能弄来尹玉成,要是蔺言随随便便就成功了,那他的手下们也没资格领那么高的工资。   中央星的牧闻已经连连打哈欠了。   尤利塞斯到底送了蔺言什么,牧闻一点儿也不好奇,反正蔺言会在群里炫耀的。   他在乎的是最后一句,抓尹玉成可没那么容易,蔺言要是以身犯险,牧闻也救不了他。   “喂,”推了一把程北,牧闻道:“你有没有明秋阳的下落,我看能不能策反明秋阳,让他背刺尹玉成。”   程北睁开差点黏在一起的眼皮,迷迷瞪瞪的问:“你策反明秋阳?”   牧闻不和明秋阳打起来就不错了。   “这有什么难的?”牧闻狡黠一笑:“不告诉他我要对付尹玉成就行了。”   **   继尤利塞斯上了新闻之后,法泽星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斯科特伦纳德来了。   会客厅,仆人们融进了影子里,他们个个都是进行暗杀活动的好手,哪怕站了这么多人,斯科特依然会下意识的忽略他们。   尤利塞斯上一次在会客厅和人谈话还是蔺言来的那天,看到斯科特那身执法队制服,保镖们都恍惚了一下。   “蔺言呢?”   “好像在江医生那。”   “看好了,一会儿千万别让他和斯科特队长见面。”   保镖们的私语传不进尤利塞斯和斯科特的耳朵,两人一个笑容满面,一个神色冷然,哪怕不说话也火药味十足。   尤利塞斯不开口,斯科特就一颗一颗的往自己的咖啡里加糖,咖啡满溢出来,弄脏了桌面。   尤利塞斯道:“您的口味似乎变了不少。”   “您也是,”斯科特指了指门外,“我怎么不记得您喜欢带这么多保镖在身边?”   尤利塞斯身边通常只有一个保镖队长,今天门口站了两排的人,一眼看过去全是黑色。   “我只是注重安全。”   斯科特没在这一点上发表意见,直接问:“您有没有见过克里斯曼霍华德?”   “他从桑德拉越狱了,一群手下也不见踪影,当然,我并没有怀疑您窝藏逃犯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话是这么说,但是依斯科特看,尤利塞斯带这么多保镖就是防着克里斯曼。   说不定他已经和克里斯曼交手过了。   “没见过。”   尤利塞斯一脸的不在乎:“我这里没有您想要的人。”   “江舒游也没有吗?”   冷笑一声,斯科特松开手里最后一颗糖,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那个方向正好是江舒游的实验室。   尤利塞斯坐在原处,慢斯条理的吩咐道:“既然斯科特队长不喜欢喝咖啡,就请他喝点别的。”   实验室有不少药物,总该有斯科特喜欢的。   保镖们立刻追了上去,半途被执法队的成员拦住了,他们不敢直接和执法队起冲突,这里是霍华德的地盘,执法队不能随便动手,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尤利塞斯缓步走了过来,没管执法队成员警惕的眼神,轻声叫住斯科特。   “那里面没有您要找的人。”   “不看看怎么知道没有?”斯科特按住实验室的门,对着尤利塞斯讽刺一笑。   要是真的没有,尤利塞斯何必拦他?   微微用力,斯科特顺利推开了门,捏着试管的少年循声回过头,露出一张和江舒游毫无相似度的脸。   “斯科特队长?”   “蔺言?”   虽然没有证据,但斯科特直觉认为当初劫狱的一定是霍华德的人,那时唯一没有受伤的蔺言为什么会出现在霍华德?   蔺言是霍华德的人?   一切都说得通了,蔺言从始至终就效力于霍华德,所以江舒游被劫狱时他才没有受到攻击。   如果蔺言是霍华德的人,那狱警里面还有多少人和霍华德有关系?   斯科特脑子里一团乱麻,更让他宕机的是蔺言的下一句话。   “队长,你也是来找克里斯曼的吗?”   “什么?”   蔺言眨眨眼,“犯人们不是越狱了吗?我在新闻看到了,狱警也被调过去配合执法队抓捕逃犯,我虽然只实习了三个月,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你是说,你在我之前来霍华德找克里斯曼?”   斯科特吸了口气,“那你怎么在实验室?”   蔺言道:“我来看看江舒游在不在。”   斯科特不说话了。   蔺言已经把他要干的全干了。    第71章   斯科特特地跑一趟, 不是为了空手而归的,哪怕尤利塞斯不给他好脸色,他也硬是在霍华德宅赖了下来。   美名其曰,保护尤利塞斯的人身安全。   谁知道克里斯曼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   目送斯科特跟着管家离开, 蔺言小步小步的挪到尤利塞斯背后邀功:“老板, 我是不是做的很好?”   尤利塞斯背对着他, 神色晦暗不明, 因为是江舒游介绍的, 尤利塞斯一直以来没有怀疑过蔺言的立场。   仔细想想,蔺言从前是桑德拉的狱警, 又特意穿着执法队的制服来法泽星, 而且, 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蔺言杀人。   说白了, 江舒游难道就很了解蔺言吗?   尤利塞斯脊背一凉,这些天,蔺言已经知道了无数霍华德藏着的秘密, 他却还不能确信蔺言究竟站在哪一边。   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 尤利塞斯的心越来越沉,蔺言似乎很喜欢钱,而他也理所当然的断定喜欢钱的人最好把握。   斯科特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钱能不能让蔺言冒着生命危险来霍华德当卧底?   “我能相信你吗?”   尤利塞斯转过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蔺言的后脑勺, 当他低下头, 蔺言的脸便近在咫尺。   危机感升腾,蔺言想后退, 尤利塞斯的手却像是铁钳一样分毫不动,这本该是个足够暧昧的姿势,至少在旁人看来, 他们的呼吸都已经融在了一起。   偏过脸,蔺言道:“您要是不想相信我,我就不可信。”   尤利塞斯的眼神更冷了,“你在逃避回答。”   蔺言不明白尤利塞斯是怎么了,之前还把他当圣诞老人,现在又觉得他不可信了。   蔺言拉开尤利塞斯的手,蓝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我说,我值得信任。”   尤利塞斯紧抿着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看什么都觉得藏着把刀。   “老板,你看,”蔺言的手摸上了尤利塞斯的脸,仰着头亲昵的贴近,“你还是不信我。”   仆人们不知何时消失了,实验室门前只剩下他们俩,没有虫鸣也听不到鸟叫,尤利塞斯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失聪了。   但蔺言的声音将他从幻想中拉了出来,“给我一点信任吧,老板。”   眉眼带笑的少年将体温渡了过来,五指握住尤利塞斯的手,沉静的眸中溢出深海的幽光。   现在想后退的成了尤利塞斯,蔺言也放任了他的动作,没得到想象中的拉力,尤利塞斯退了半步的脚一顿,羞恼在胸腔酝酿。   再度望向少年,他披了件从江舒游那里要来的外套,姿态随意的站着,表情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蔺言甚至对着他歪头笑了一下,更加显得尤利塞斯打起十二分警惕的模样像是个笑话。   尤利塞斯的情绪似乎全都与他无关。   无力感堵在了喉口,莫名的情愫在心脏下方盘踞,急切的想要破土而出。   尤利塞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冷然,他恢复了往日里傲慢的模样,不轻不重的警告道:“你最好一直可信。”   丢下这句话,尤利塞斯急匆匆的离开了,蔺言眨了眨眼,捂着脸笑了起来。   “咚、咚”不知何时偷看了许久的江舒游敲了敲门楣道:“别笑了,尤利塞斯真的怀疑你的时候你就完了。”   “我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蔺言摊了摊手。   他工作这么敬职敬责,放在其他地方都是被抢着录取的。   江舒游哼笑了声,“单单是你和克里斯曼的关系就值得尤利塞斯把你的祖上十八代都挖出来了。”   “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他?我都不知道我祖上十八代都有谁。”   蔺言没把江舒游说的话当真,笑眯眯的环住江舒游的手臂,“尤利塞斯要是真的想杀我,我就只能靠学长你了。”   眨眨眼,蔺言将脑袋搁在了江舒游的肩膀上,“你会救我吗?”   江舒游得意的扬起眉,“现在想到我了?”   蔺言直呼冤枉,“哪能啊,我一直都想着你,之前在星盗船上我每天晚上都念着你的名字,指望你乘着七彩祥云来救我。”   江舒游一哽,“这个你还是指望一下尤利塞斯吧。”   蔺言笑而不语,侧着脸直勾勾的盯着江舒游,被他这么看着,江舒游呼出一口气,无奈的说:“行,我救你,我肯定救你。”   “但是,”江舒游紧急补充道:“如果实在救不了,你就别想我了,想想克里斯曼吧。”   蔺言眨了眨眼:“克里斯曼会腾云?”   江舒游摇摇头:“会帮你报仇。”   “那我不是已经没了吗?”蔺言小声嘀咕道。   提起克里斯曼,蔺言小小的叹了口气。   他答应克里斯曼去接他出狱,横幅都已经买好了,结果克里斯曼直接越狱了,他差的横幅钱谁给他补啊?   江舒游不知道他和克里斯曼的约定,安慰的拍拍蔺言的头,蓬松的发顶一摸一片暖意。   “你别担心,尤利塞斯真的想折磨人都是暗中动手,他在明面上质问你只是警告而已。”江舒游说着往实验室里面走,蔺言像个挂件一样被他拖了进去。   蔺言真正担心的倒不是尤利塞斯会不会杀他,而是克里斯曼什么时候卷土重来。   【蔺言:他们俩打起来我帮谁比较好?】   【夏娃:鸡蛋不能放在一共篮子里。】   【蔺言:两边都帮?但是被发现的话不好吧?】   【夏娃:你可以做第三个篮子。】   等会儿,蔺言灵活的大脑飞速转动了几圈,回到了原点。   【蔺言:最近有点冷,确实需要加件外套。】   【夏娃:黄色的就不错。】   【蔺言:有品位。】   一人一人工智能不约而同的赞赏起对方的审美。   江舒游偏头打了个喷嚏,奇怪的说:“都入夏了,我怎么还觉得冷?”   蔺言不语,只是一味的轻拍江舒游的背。   **   尤利塞斯回到书房,那个棺材似的箱子还放在那,褚沙的血已经干了,凝结成黑红色的血壳。   仆人们打算把箱子搬出去扔了,尤利塞斯抬手示意他们先停下,绕着箱子走了几圈,一个小小的木刺都逃不过他的审视。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点。   针尖大小,不起眼,但一旦看见,它就像是拔地而起的竹笋,越看越醒目,陡然膨胀了数百倍似的,想装瞎都不行。   这玩意儿尤利塞斯比谁都熟悉。   窃听器。   还是霍华德家专用的窃听器。   怒极反笑,尤利塞斯按着箱子深吸了一口气,蔺言能从哪弄来霍华德家专用的窃听器?   只有一个人,克里斯曼。   当线索串联在一起时,尤利塞斯梳理清楚来龙去脉只需要一点时间。   屈指敲了敲箱子,尤利塞斯将时间点锁定在了蔺言刚来法泽星的那天。   克里斯曼刚越狱,蔺言就马不停蹄的来了,他特地穿了一身执法队制服转移注意力,所以哪怕尤利塞斯知道蔺言和克里斯曼在监狱里有交集,也不会怀疑他。   还有那天晚上,他们在路上遇到了袭击,但普通的袭击者根本不可能掌握他的位置,除非有人偷偷传递了消息。   他把蔺言赶下车后,蔺言居然不找掩体,他怎么敢独自一人暴露在袭击者的枪口下?   因为他确定袭击者不会真的伤害他。   至于星盗绑架,尤利塞斯冷哼一声,崔堂的话根本不可信,蔺言和他也在桑德拉接触过,谁知道崔堂是不是蔺言推出来的靶子。   昏迷的格里芬家主——如果不是蔺言动的手,那就更加证实了蔺言瞒着他和某个人密切接触。   那个人是谁,呼之欲出。   克里斯曼。   怀疑已经萌发,而助力它长成参天大树的肥料则来自星盗们的口供。   他们亲眼看到崔堂和蔺言在房间里单独待了很久。   你们在密谋什么呢?   低下头,尤利塞斯目光幽深的盯着窃听器,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   既然蔺言骗他,那他也不用手软。   “请星长过来一趟,”尤利塞斯抬起头,阴鸷的灰瞳缓缓弯起,笑意虚浮在眼尾,“我想和他谈谈,关于克里斯曼的事。”   那个名字已经几年没有出现在霍华德宅了,仆人一贯的僵尸脸都差点没维持住。   收到消息的星长也是同样震惊的心情,他立刻推了手上的事带着一名心腹赶来了霍华德家。   一路上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充斥了大脑,尤利塞斯之前不是还不把克里斯曼放在眼里吗?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克里斯曼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满腹的疑问在星长见到尤利塞斯时化作了泡沫。   尤利塞斯四肢俱全,表情也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星长松了口气,刚一落座,就被尤利塞斯的轻笑声吓到了。   抬起眼,星长疑惑的看向尤利塞斯,吃错药了?   “您还记得那封信吗?”尤利塞斯问。   正襟危坐,星长清了清嗓道:“记得,您放心,我一定站在您这边。”   星长收到信的那天,也是尤利塞斯第一次带蔺言见星长的日子。   尤利塞斯垂眸笑了笑,“我希望您举办一场拍卖会,给法泽星所有家族发送请帖,把他们聚到一起。”   星长愣了愣,敏锐的直觉帮助他从无数意外中活了下来,这一次他的雷达同样发出了警报。   “您想做什么?”   尤利塞斯微笑着双手抱臂,“格里芬的能源矿已经开采了一段时间,我想应该有不少人想要。”   “慷慨的格里芬家主决定拿出几块能源矿作为拍品,当然,还有其他东西。”   听到能源矿,星长也有些意动,但这和克里斯曼有什么关系?   哪怕心怀疑惑,星长也没有问出来,尤利塞斯要是不想告诉他,问了也没用。   好消息是,尤利塞斯叫他来不至于让他一头雾水的回去。   “克里斯曼如果想杀我,拍卖会是个好机会,”尤利塞斯丝毫不在乎自己正在被窃听,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他一直躲着不露面,我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借着这个机会引蛇出洞。”   “这…”星长皱起了眉,“您这是以身犯险。”   “不用担心。”   尤利塞斯扬起下巴,语气微冷:“我会让蔺长官贴身保护我。”   星长不知道蔺言的真实身份,稍微放下了忧虑之心,笑道:“蔺长官年少有为,一定能保证您的安全。”   “是啊。”尤利塞斯也笑。   将星长送走后,尤利塞斯得意的瞥了眼角落里的箱子,既然蔺言已经听到了,接下来就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够了。   等蔺言跳进他亲自设下的局里。   尤利塞斯不担心克里斯曼不动手,他几次袭击失败,现在一定心急如焚,尤利塞斯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蔺言又能里应外合,克里斯曼不可能错过。   捏着指骨,尤利塞斯扬起的唇缓缓落下,拉成一条冷漠的直线。   蔺言会为他的选择后悔。   中央星   熬了一夜的牧闻和程北七扭八歪的躺在沙发上,就算执法队这个时候破门而入他们都醒不了。   桌上的窃听器不断的闪起红光,却无人发觉。   **   星长行动力极强,几天时间就将尤利塞斯交代的事情办好了。   拍卖会不远处的大楼天台,执法队成员吹着冷风遥望天空,尤利塞斯说克里斯曼今晚可能会出现,虽然不一定可信,但斯科特还是来了。   当初桑德拉越狱事件的领头人就是克里斯曼。   蔺言跟着尤利塞斯走进了富丽堂皇的拍卖行,内部的构造类似于古罗马斗兽场,最中间的巨型圆台下沉,四面的座椅一排排环绕着,每上一个台阶,就是地位的巨大鸿沟。   与他们不同,尤利塞斯在二楼有单独的包厢,除了霍华德,同一层还有关家、格里芬、星长等。   巨大的单面玻璃镶在墙上,从二楼透过玻璃向下看,所有受邀者的表情都无所遁形。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下方的席位坐了大半,各个包厢里却还没几个人。   这是权贵们的通病,好似早来一分钟就落了下乘。   霍华德的包厢内   蔺言今天的任务是给尤利塞斯当保镖,但和明处穿着黑西装的保镖们不同,他将藏了凶器的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双腿交叠,乖巧的坐在高背椅上。   白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一头金棕发散落在颈肩,鸭舌帽投下的阴影罩住了少年上半张脸,瞧着像是个没什么青春气的学生。   单看外表,实在难以将蔺言和保镖联系在一起。   尤利塞斯说,这叫出其不意,蔺言就听话的照做了。   “老板,你就放心交给我吧,”蔺言笑吟吟的保证道:“今天有我在这里,你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尤利塞斯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江舒游捧场的鼓掌:“我的命也交给你了。”   守在门边和玻璃窗户旁的保镖们目不斜视,和蔺言不同,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只要蔺言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动手。   这是一场针对蔺言的围猎。   一楼大厅,刺目的灯光一排排投射了下来,圆台上出现了一个空洞,主持人从下方缓缓升了上来。   男人穿着一袭黑西装,对着全场鞠了一躬,他的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蔺言激动的伸长了脖子,“老板,你知道拍品有什么吗?”   话音刚落,侍者已经递来了一张表,详细的写了每个拍品的背景来历,右侧附上图片,最显眼的就是第二件拍品。   人类。   然而这不是让蔺言惊讶的,谁都知道上流社会有多不把人当人,更让他惊讶的是被拍卖的人赫然是之前绑架他的星盗。   在拍品介绍中却只写了来自低等星,只字不提他们的危险性。   “老板…”蔺言看向尤利塞斯,举着表格欲言又止。   尤利塞斯没说话,江舒游耸肩:“拍卖会不提供售后服务,自己买的自己受着。”   好黑心的资本家。   尤利塞斯瞥了眼蔺言,道:“拍卖还没开始,你和他们出去巡逻,免得有人趁乱混进来。”   他特意给蔺言创造和克里斯曼接头的机会,蔺言可别浪费。   “好的老板。”将外套系在腰间,蔺言听话的跟着保镖们走了出去。   宽敞到足以让六个人并肩行走的走廊上,蔺言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其他人或快或慢的跟着,只有保镖队长将步调和他放到一致,只隐隐落后半个身位。   沿途遇到不少客人,或在之前的星长寿辰上惊鸿一瞥,或第一次见到蔺言。   没穿制服,他的身份也变得模糊,先前不曾见过他的客人中有人认出了他身旁的保镖队长,没敢随意上前,也有人大着胆子想和蔺言攀谈。   这些人刚迈出一步,就被蔺言扫过来的视线逼退了。   这个不知身份的少年并不是冷漠到难以接近,他的唇角甚至挂着一丝笑,蓝眼半睁,全身逸散出懒散的味道。   但那双眸子真的看过来时,再多的欲望念头都被冻结了。   脆弱的贪妄碎了一地。   【蔺言:他们怎么不过来了?】   每当有客人有意靠近时,蔺言都会回以反应,试图将这些人发展成下一个老板。   以蔺言的经验,他能够从这些人的肢体语言中看出他们下一步的动作,然而,每一个他判断为“即将靠近”的人都在下一秒放弃了。   难道他注定不能跳槽了吗?   【夏娃:要不你自己反省一下吧】   【蔺言:不要。】   转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就算见到了蔺言也认不出来。   楼下,第一件拍品已经呈了上来,包厢里的基本都是冲着能源矿来的,对其他东西兴致缺缺,楼下座位中的人有自知之明,争不到能源矿,买点其他东西也不错。   叫价环节飞快的结束。   星盗们被带了上来,这些人哪怕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看着也凶神恶煞的,立刻有客人提起了兴趣。   “他们看着很能打,我在地下拳场的货死了不少,正好需要补。”   另一名客人摇摇头:“这种人一看就养不熟,咬你一口你就知道痛了。”   “刚才那个孩子不参加吗?”又一人问。   “那是霍华德的人吧,你这都敢想,要不你去问问尤利塞斯大人能不能把他给你。”   男人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身后远远传来了低笑声。   “不给。”   几人纷纷回过头,金棕发的少年站在二楼俯视他们,一只手搭在栏杆上,衬衫袖子卷起,露出一截带痣的腕骨。   赫然是他们话题的主角。   几个面熟的保镖站在他的身后,几人都不是蠢货,立刻略过刚才的话题,举起手里的酒杯对着二楼敬了一下,脸上挂着亲切的笑。   蔺言也回以点头。   最后一个需要检查的地方就是存放拍品的地下室,工作人员不可能拦着霍华德的人,主动打开门放他们进去。   地下室的温度比地面上低些,蔺言鼻尖动了动,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有人。   “队长,麻烦把门关上。”少年淡声道。   保镖队长怔了怔,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让其他保镖退至门外,将房门反锁,一时间偌大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惨白的灯光映在蔺言的脸上,蓝瞳看得人心颤,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把枪后,蔺言向着深处走了进去。   “哒、哒、哒…”   他没有刻意隐藏鞋底和地面撞击的声音,而是借此给躲藏在此处的老鼠施加心理压力。   装着拍品的柜子被一个个拉开,保镖队长隔了一段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尤利塞斯交代了,要给蔺言和袭击者接头的时间。   一直以来都是靠武力工作的保镖队长不得不思考自己要怎么恰到好处的晕过去,方便蔺言行事。   就在蔺言又打开了一个柜子的时候,处于角落里的柜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动作飞快的躲过保镖队长的子弹,一阵劲风从脑后袭来,男人上半身顺势下弯,同时右腿横踢,一脚正中保镖队长握着枪的手。   他的本意是让枪脱手,没想到保镖队长直接捂着头倒在了地上。   尹玉成眼中闪过诧异,碰瓷?   惊讶之余,身后的子弹也飞了过来,尹玉成只能在地上滚了一圈,再想爬起来时,蔺言已经踩住了他的小腿。   尹玉成跪在地上,蔺言站在他的背后,上了膛的枪口指着后脑勺,“你猜怎么着,尹老板,我活下来了。”   尹玉成举起双手,狐狸眼一弯,“长官,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在小小的崔堂的手里。”   见风使舵是尹玉成的优点,他瞄了眼地上躺着的保镖队长,眼珠一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尤利塞斯居然怀疑到蔺言头上了,那他可要配合一下保镖队长的演技才行。   “长官,您不知道,自从那天之后,老大一直茶不思饭不想,生怕你出事了,我潜入拍卖会也是想替他看看你!”尹玉成声情并茂的喊道。   尹玉成还有老大?   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话,蔺言不解的抿唇,“你不是来刺杀尤利塞斯的吗?”   真实目的被戳破,尹玉成尴尬的笑了声,“顺便看看你。”   蔺言歪了歪头:“尤利塞斯想要你为霍华德效力,尹老板,你愿意吗?”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尹玉成已经被蔺言控制住了,门外又围着尤利塞斯的保镖,他根本没有选择权。   垂下眼,尹玉成笑道:“这是我的荣幸。”   漂亮的少年欣赏着男人逐渐变了味的神情,愉悦的眯起眼,“骗子。”   尹玉成脸皮厚,笑嘻嘻的接下了这个称呼,他意味深长的扫了眼保镖队长,道:“长官,真正的骗子另有其人。”   趴在地上的保镖队长眼皮抖了抖。   我靠,不会是我吧?   **   “蔺言还没回来?”尤利塞斯问。   “有人看到他们去地下室了,”江舒游对拍品不感兴趣,一边刷终端一边问:“老板,你绕这么大一圈到底想干嘛?”   尤利塞斯斜了江舒游一眼,要不是他确定江舒游不可能背叛他,今晚要和克里斯曼一起死的人里就要加上一个江舒游了。   又等了一会儿,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尤利塞斯闻声看去,开门的不是蔺言,而是神色慌乱的工作人员。   “尤利塞斯大人!”   “轰——!”爆炸声从背后传来,尤利塞斯猛地弯下腰,碎开的单向玻璃平等的刺向了房间里的每个人。   楼下传来巨大的骚乱声,大门被人从外面封死了,谁也逃不出去。   一张张慌乱的面容褪去了傲慢之色,此刻的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   拍卖师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常年出现在通缉令上的脸——克里斯曼的手下。   “请各位回到原位,”拍卖师一只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克里斯曼大人非常想念各位。”   “完了…”一名客人喃喃道:“克里斯曼回来了。”   巨大的圆台上出现了一个空洞,宾客们紧张的盯着那洞口看,等待着主宰他们生死的男人升上来。   冷白的光束集中在圆洞上方,尤利塞斯站在碎开的单向玻璃前,眼底一片冷意。   最先出现的是头发,哪怕灯光下再灿烂,也不是霍华德家的标志性的金发。   “嗯?”一名客人发现了不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的脸已经完全露了出来。   刚才的爆炸声地下室根本听不见,蔺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放开尹玉成,脚下的圆台就突然升了起来。   不明所以的看着台下的客人们,蔺言仿佛回到了学生会每周早上演讲的时候,干一行爱一行的他下意识想要举起左手。   一句“联邦万岁”被及时的咽了下去。   他只能不断用眼神提醒台下的客人,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   台下的客人们木偶娃娃似的盯着他,星长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不得体的声音,格里芬家主捂着心口深呼吸,尤利塞斯怔在原地,江舒游目瞪口呆。   “长官?”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一脸惊恐的拍卖师。   怎么越狱了还能遇到你啊?    第72章   江舒游扭头看了眼同样无言的尤利塞斯, “老板,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尤利塞斯心累的闭上了眼。   台下的蔺言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安安分分的站在原地,见到熟人也只是笑了笑。   直面笑容的拍卖师一个大跨步和他拉开距离,与此同时, 穹顶的彩色玻璃被外力打破, 跳下数十道身影。   吊灯轰然砸落, 光线暗了下去, 只剩下圆台左右两边的聚光灯还在辛勤的劳作。   为首的男人蹲在地上, 灿烂的金发和标志性的灰瞳表明了他的身份。   “好久不见了,各位。”   他开口的同时, 身后的手下们纷纷举起枪控制住了现场, 克里斯曼慢悠悠的站起身环视一圈, 将宾客们或惊恐或麻木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才对。   他的回归理应获得所有人的恐慌。   克里斯曼得意的看向二楼, 单面玻璃碎开后露出了背后的人脸,尤利塞斯坐在高背椅上,同他四目相对。   兄弟俩的重逢没有半点温馨之情, 一个想着把兄长的头骨踩碎, 一个想着把弟弟扔进屠宰场。   微微偏过头,尤利塞斯问:“执法队开始行动了吗?”   仆人微微颔首,“斯科特队长正在赶过来,外面都是二少爷的人, 短时间内恐怕进不来。”   现在的拍卖行就是一个巨大的展品柜, 谁也出不去,谁也进不来, 直到尤利塞斯和克里斯曼分出胜负,所有宾客都是这场兄弟战争中的牺牲品。   这就是尤利塞斯想要的。   当生死逼近之时,蔺言也该露出马脚了。   “稍安勿躁, 各位,”克里斯曼压了压掌心,愉快的左右走了两步,“我的目标只有尤利塞斯,不用把我想的太残暴。”   宾客中有人偷偷翻了个白眼,克里斯曼还不残暴?   现在是站队的好时候,克里斯曼和尤利塞斯之间选一个,五五开的几率,一旦选对了,后半辈子都稳了。   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兄弟俩都记仇的很,选错了万劫不复。   “说起来…”克里斯曼挑起唇,视线在几张脸上凝了凝。   克里斯曼一笑,台下的客人也跟着心颤,刚刚是他们举牌出价决定别人的生死,现在轮到克里斯曼来裁决他们的命运了。   “当初我失势,可少不了几位的帮助。”克里斯曼不承认自己输了,只说一时失势。   “你,出来。”克里斯曼隔空点了点,被选中的男人瞬间面如死灰。   他浑身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哪怕周围的数十道目光全都针似的扎了过来也一动不动,双腿灌了水泥似的定在地上。   克里斯曼眯了眯眼,声音沉了下去:“出来。”   男人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摇着头哀求道:“克里斯曼大人,我也是被迫的,我不想背弃您的,这都是尤利塞斯大人的命令啊!”   他几乎要哭出来似的,眉毛塌了下去,一张看得过去的脸皱在一起。   宾客中有人遗憾的摇摇头,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悲惨下场,有人暗自庆幸,当初没有站在任何一方,克里斯曼的拥护者比谁都高兴,被尤利塞斯打压了这么久,终于轮到他们扬眉吐气了。   见克里斯曼依然冷眼看着他,男人一咬牙抬起头看向二楼,“尤利塞斯大人!您救救我啊尤利塞斯大人!”   饱含着慌乱的叫声回荡,上面的尤利塞斯分明听见了,却只是笑。   男人看懂了他的意思,心蓦地沉了下去:“尤利塞斯大人…”   尤利塞斯轻笑着问:“你不是被迫的吗?”   男人如坠冰窖,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克里斯曼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声,“行了,你真以为那个黑心鬼会帮你啊?”   抬起右手,克里斯曼动了动手指,立刻有人开了枪。   刚才还在哭嚎的男人陡然失了声,眉心的洞口流出汩汩的鲜血,断线的木偶似的躺倒在椅背上。   左右两边的客人都白了脸,几年不见,克里斯曼根本一点儿都没变,桑德拉没有磨平他的坏脾气,反而加剧了克里斯曼的暴戾。   愉悦的来回踱了几步,克里斯曼笑着问:“下一个是谁?”   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克里斯曼的报复不会轻易结束,他们哪怕没进过桑德拉,也知道那是吃人的地方,克里斯曼受了那么多罪,都要从当初背叛他的人身上讨回来。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尤利塞斯阻止克里斯曼。   克里斯曼很快锁定了第二个叛徒,也就是他当初对蔺言说的三把手。   当他的目光射过去时,三把手已经预料到了,不用克里斯曼开口,男人主动走了出来。   “不怕死?”克里斯曼挑眉。   男人一言不发,步步走近,克里斯曼没了笑,眉毛轻轻拧起,一脚将男人踹飞了出去。   三把手硬生生在半空扭转身体,露出了藏在衣服内侧的手枪。   “砰砰砰!”他没管准头,抱着清空弹夹的势头对着克里斯曼的方向射击。   在克里斯曼的背后,蔺言几次想要开口打断他,每次举起左手都被夏娃无机质的尖叫声逼了下去。   【蔺言:你怎么了?】   【夏娃:我怕你找死。】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像蔺言一样恨不得横插一脚进去分一颗子弹的?   克里斯曼毫不留情的踩断了三把手的肋骨,三把手扯了扯唇,一口血吐在克里斯曼身上,从下巴到胸口染红了大片。   克里斯曼不在乎自己的衣服被弄脏了,低头道:“要不是当时执法队来的快,我早就弄死你了。”   三把手气若游丝,喉口卡着血块一偏头呕了出来。   前面打得火热,后方的蔺言左右看了看,趁着没人注意小步小步的从聚光灯下挪开,刚想跑,脚边突然没又冒出了一个空洞。   蔺言太阳穴跳了跳,果然,洞里的人是尹玉成。   机械运作的声音理所当然的吸引了注意力,克里斯曼踩着三把手的胸口侧身看过来。   残忍的笑容定格在英俊的脸上,眯起的眸缓缓睁大,克里斯曼的上半张脸写着无措和惊讶,下半张脸却沾着血。   他的眼睛自动忽略了拍卖师和尹玉成,只剩下高台之上站着的少年。   “…蔺言?”   那人站在聚光灯下,背光而立,模糊的像一副油画。   蔺言终于能够举起自己的左手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晃了晃手掌:“嗨?”   克里斯曼松开脚,刚走近了两步,突然低头用袖子擦了擦脸,脸擦干净了,衣服又是脏的,脱了外套,身上还有血腥味,想理一下头发,手也沾着血。   站在原地捣鼓了半天什么都没弄起来,克里斯曼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表情和被挟持的宾客如出一辙。   他在桑德拉时已经把最狼狈不堪的一面露给了蔺言,终于离开了桑德拉,却还是不能体面的见他。   尹玉成也好,崔堂也好,居然没一个人告诉他蔺言也在这。   克里斯曼不甘的咬牙,踩着台阶向上走,每走一级,蔺言的脸就清晰一分。   同样的,每走一级,克里斯曼就忐忑一分。   你还记得我吗?   你讨厌我杀人吗?   你更喜欢尤利塞斯吗?   随着克里斯曼的走近,光亮一点点侵袭,周身的暗色逐渐缩进了角落里。   克里斯曼陡然有些后悔。   灯光太亮了。   如此清晰的存在,让克里斯曼没由来的恐惧,他留不住真正的蔺言。   模糊的、虚假的,尚且能够让他自我欺骗,但是对于真正的蔺言,必须要彻彻底底的把他咬在齿关,锁进心底才行。   克里斯曼一瞬间在脑内想过无数留住蔺言的方法,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废掉他的行动力,将他囚禁起来,但这永远不可能成为克里斯曼的选项。   蔺言说他自大,一点儿没说错。   他总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期待蔺言终有一天会主动选择他。   尤利塞斯也好,牧闻也好,没有人能胜过他。   克里斯曼的表情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把对蔺言的心思写在脸上,就像之前的表白一样,他从不吝啬于分享自己的情感。   终于,克里斯曼走到了圆台之上。   尹玉成自觉的退开,探寻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他早就看出克里斯曼喜欢蔺言,但尹玉成本以为这只是大少爷在监狱里太无聊所以玩玩恋爱游戏消遣一下,没想到克里斯曼居然来真的。   他真该照照镜子,尹玉成想,克里斯曼脸上的血虽然被擦去了,但两颊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充斥着血色。   哪怕看不到,尹玉成也能断定克里斯曼的耳朵也被红色侵占了。   和做足了各种心理准备的克里斯曼不同,蔺言眯着眼笑起来,张开双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克里,欢迎回来!”   就像他承诺的那样,蔺言贴着克里斯曼的耳边说:“我给你买了横幅,在我家,有机会给你看。”   蔺言没有喷香水的爱好,周身却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来自江舒游身上的。   克里斯曼却无心在意这个,蔺言呼吸的温度和他自己的心跳已经横冲直撞的侵占了感官。   短短四个字就将他打得溃不成军,身体像坍塌的沙堡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去。   克里斯曼快疯了。   他的心脏几乎要剖开皮肉,跳进蔺言的怀里,又或者挤开眼珠,钻进蔺言的掌心,让蔺言用手指描摹它的形状,感受他丰沛的情感。   在他彻底疯掉的前一秒,温柔的触感落在了脸侧,蔺言嘟囔道:“你的脸没擦干净。”   完了。   克里斯曼想,这下他才是真的要疯了。   赖以生存的氧气被堵在了喉口,克里斯曼像是被人割了舌头一般,除了念着蔺言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喊,蔺言就应,乐此不疲。   脑子堵塞成一团,除了蔺言还是蔺言,克里斯曼的手臂越来越用力,恨不得把自己和蔺言的骨血都融进一处。   蔺言不适的拧起了眉,他生得好,即使是做这样的表情也充满了美感,克里斯曼立刻放松了力道。   但这样的放松并没能坚持几秒,克里斯曼很快故态复萌,蔺言觉得自己的背都快被勒出印子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克里斯曼不疼吗?   【夏娃:显然,他乐在其中】   上首的尤利塞斯轻轻握住了椅子扶手,“我没去过桑德拉,江医生,你来告诉我吧。”   眼尾挑起泄出凉薄,尤利塞斯目光始终停在下方的蔺言身上,轻声问:“克里斯曼和蔺言,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说兄弟之间会有心灵感应,尤利塞斯以往是不信的,他们相差了整整八岁,爱好眼界习性都全然不同。   现在尤利塞斯有些拿不准了。   在克里斯曼拥抱蔺言的那一瞬,不知名的情愫撞击了他的心脏,或许是因为他从未体验过,尤利塞斯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酸涩?恼怒?还是想要取代克里斯曼?   尤利塞斯无声的抿唇,无论哪一种都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霍华德不需要感情用事的家主。   江舒游最喜欢观察人类,尤利塞斯一问,他就直接说了:“根据我的判断,克里斯曼喜欢他。”   “喜欢的意思就是…”   “这个我知道,”尤利塞斯打断了江舒游,眉头挑起,“你以为我是老古董吗?”   江舒游尴尬的笑了笑。   实不相瞒,尤利塞斯在他眼里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尤利塞斯转了转小指上的尾戒,金色的环戒在指腹勒出了一道细细的纹路。   它是霍华德家主的象征,也是尤利塞斯一直以来视为荣耀的存在。   “你说,”尤利塞斯垂下眼,看向台下目瞪口呆的宾客们,语调不急不缓:“我现在为什么那么想杀了克里斯曼呢?”   江舒游不解:“您不是一直讨厌他吗?”   当初没杀了克里斯曼也不过是因为尤利塞斯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早晚有一天霍华德需要新的家主维持。   尤利塞斯摇摇头,“不对,我不讨厌他。”   只是瞧不上罢了。   尤利塞斯很少讨厌一个人,所有人只分为能入眼和不能入眼,和克里斯曼一样,尤利塞斯也是个以自我主义为中心的角色。   江舒游灵活的脑瓜转了起来,如果问题不在克里斯曼身上,那就是在蔺言身上了。   摸了摸下巴,江舒游问:“会不会是因为您也…也那什么蔺言?”   没有所谓的醍醐灌顶,也不存在隐秘的心思终于从厚土之下萌发,尤利塞斯抬起眼,轻描淡写的问:“你是说,我对蔺言有兴趣?”   江舒游不敢打包票,“这只是我猜测的其中一种可能。”   尤利塞斯却没问他的其他猜测,再次看向圆台上的蔺言,他似乎在和克里斯曼说什么,眉眼弯弯。   良久,尤利塞斯平静的说:“那只能杀了他了。”   江舒游挑眉,杀谁?   克里斯曼还是蔺言?   拍卖会本就是尤利塞斯布的局,就等着鱼往里面跳,他拍了拍手说:“通知星长,可以动手了。”   话落,一直守在房间里的工作人员敲了敲别在耳后的通讯器,大厅中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的服务员们神色一变,眨眼间扭断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袭击者的脖子。   而星长早就安排在外面的护卫队也呜呜泱泱的涌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拍卖行。   有执法队在前面冲锋,他们只需要适当的配合一下就能领高昂加班费,表现包说不定能入霍华德的眼,各个热血沸腾。   “轰!”   大门被斯科特一脚踹开,脸色不佳的男人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高声喊道:“别管其他人,先抓克里斯曼!”   江舒游感叹了一声,“人多力量大啊。”   克里斯曼“操”了一声,对着二楼的尤利塞斯比了个中指,借着身体的掩护将一个布袋子塞进了蔺言的手里,纵身一跃跳到了穹顶之上。   斯科特在这,他甚至不能和蔺言好好道别,不然斯科特绝对会把蔺言当成他的同党。   咬着牙,克里斯曼最后看了眼蔺言身后的尹玉成,对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人跑进了黑暗之中。   斯科特立刻追了上去。   接到了克里斯曼眼神的尹玉成皮笑肉不笑的低声说:“克里斯曼让我保护你,怎么办啊长官,我现在自身难保。”   “你又要跑路了?”蔺言攥着布袋子问。   “没办法,”尹玉成耸了耸肩,“我只是和克里斯曼合作,又不是给克里斯曼卖命。”   “我相信您能活下来,反正您每次都行。”尹玉成对他眨了眨眼,从圆台上跳了下去。   惊魂未定的宾客们终于放松了下来,确定自己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后,他们齐齐看向了高台上仅剩的少年。   他是克里斯曼的同党?   还是和克里斯曼逢场作戏?   无论他们怎么猜测,最终做下决定的都是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站起身夸赞道:“牵制克里斯曼直到执法队终于冲了进来,你做的很好。”   蔺言“啊”了一声,台下的宾客更是两眼一黑又一黑。   睁眼说瞎话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对尤利塞斯的敬畏和恐惧都淡了,有人气的发笑,有人无言以对,有人对蔺言比了个大拇指。   “多厉害啊,霍华德直接改姓蔺算了。”   把众人的命当狗遛的闹剧就这么滑稽收场,星长顶着巨大的压力走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赔罪,自己排查人员时不够细心,让克里斯曼的人混了进来。   他都这么说了,宾客们也只能假笑着宽慰都是克里斯曼的错,星长也遭了无妄之灾。   尤利塞斯懒得看他们你来我往的说车轱辘话,带着人直接走了。   回到宿舍,蔺言当着江舒游的面打开了克里斯曼给的布袋子,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和一张卡片。   纸条上写着一串地址,卡片暂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反正不是星卡。   怕自己记不住,蔺言用终端拍了两张照片,又发进了他和牧闻、程北的三人小群里留作保险。   江舒游笑了,“他也不怕你把他的根据地告诉尤利塞斯。”   “我才不会。”   蔺言将布袋子收了起来,抓着江舒游的手说:“你也不许说。”   江舒游没正面回答,只是笑。   蔺言把手抽了出来,双手叉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比如?”   “比如你在包厢里和老板说什么了?”   江舒游挑唇,“别问,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都这么说了,蔺言只能半信半疑的放弃了询问,入睡前,少年再一次道:“你不能骗我啊。”   “没骗你,”江舒游按住他的脑袋往被子里塞:“快睡觉。”   本以为风波已经平息,几天后,蔺言被仆人从矿区叫回了霍华德宅。   一点儿也不意外的再次看到了尹玉成,对方换了身家仆的衣服,扯开口罩对着他笑了一下。   和桑德拉监狱的铭牌一样,每个仆从的衣领上绣了一串数字编号。   蔺言移开视线,心中默念:1946。   “请跟我来,”领路的仆人侧过身道:“尤利塞斯大人在后院等您。”   虽然已经入了夏,但还没到觉得热的时候,蔺言跟着仆人一路拐到了后院,他第一次来这里,免不了四处张望,宽阔的室外泳池波光粼粼,池子边缘架着遮阳伞,桌椅饮食一应俱全。   尤利塞斯慵懒的靠在椅背上,身后两米处站着几名黑西装保镖。   “过来。”尤利塞斯招了招手。   蔺言刚走过去,手臂突然被尤利塞斯拽住了,一股拉力袭来,两人双双摔进了泳池之中。   “老板!”蔺言还记得褚沙说尤利塞斯怕水,连忙反握住了他的手。   水花四溅,蔺言拉着男人浮出了水面,尤利塞斯挑起唇,水鬼似的拉着蔺言再次沉了下去。   呼吸被剥夺,化作了连成一串的气泡,尤利塞斯和蔺言紧紧相拥,飘荡的金发缠住了蔺言的脖颈,取代了先前的纱布和绷带。   蔺言在水中睁开眼,尤利塞斯的唇突然覆了过来,发烫的皮肉又被池水卷走温度。   黑-手党会在杀死叛徒前亲吻对方。   这就是尤利塞斯亲吻蔺言的理由。   “老板…”蔺言未尽的话音被尤利塞斯吞了进去,尤利塞斯五指插进少年后脑的发中,在他的下唇狠狠的咬了一口。   尝到了血腥味,尤利塞斯餍足的眯起瞳。   “唔、”蔺言疼的想后退,尤利塞斯却不放开,于是蔺言也咬了尤利塞斯一口。   血丝在池中飘散,顺着翻涌的水波远去。   人终究不能在水下生存,带着腥气的泡从肺里呛了出来,四肢贪婪的交缠,揉进彼此的血肉。   当死亡逼近时,心跳勃如擂鼓,震得耳膜潮热。   濒临窒息的前一刻,一切终于落下了尾声。   两人“哗啦啦”从水下探出头来,蔺言剧烈的喘息着,指腹在唇下的伤口轻抚,发梢的水珠沿着脸侧缓慢的滑落。   “嗒。”   水珠重新落进浴池里,同晕开的血花相拥。   【蔺言:他们怎能都喜欢咬人?】   【夏娃:这是重点吗?】   这确实不是重点,于是蔺言哈了口气问:“老板,你不是怕水吗?”   【夏娃:这也不是重点!】   尤利塞斯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淡声道:“我早就不怕水了。”   所有的贪恋与欲求都从交叠的影子蔓延至水面以下,翻涌,沸腾。   当尤利塞斯回到水面之上时,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平静而冷淡。   弱点必须被铲除,这就是尤利塞斯的人生信条。   他已经摆脱了怕水的弱点,还剩下最后一个。   松开蔺言,尤利塞斯拖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上了岸,“动手吧。”   早早接到“杀了蔺言”任务的保镖们愣在原地,他们来之前已经预想了无数“摔杯为令”“群起而攻之”之类的情况,唯独没预料到这个。   保镖队长惊得心脏短暂的罢工后,深吸一口气才再次运作起来,给缺氧的大脑送去救援。   有他第一个带头,其他保镖也举起了枪,直指泳池中的少年。   他们亲眼目睹了尤利塞斯的失控,但跟着尤利塞斯这么多年,保镖们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蔺言拨开眼前湿漉漉的发丝,正对枪口也面不改色,“您要杀了我吗?”   尤利塞斯反问:“你要求饶吗?”   蔺言缓缓游到池边,双手搭在冰凉的瓷砖上,抬起头自下而上的看着尤利塞斯,“您不想要尹玉成和封荆了?”   尤利塞斯扯了扯唇,“我已经过了相信圣诞老人的年纪。”   “嗯…”蔺言将湿法撩到耳后,粲然一笑,“那就当我真的是圣诞老人吧。”   “今晚,我会把尹玉成带到您面前。”   杀蔺言,还是招揽尹玉成?   选择权似乎在尤利塞斯手上,但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   尤利塞斯定定的望着水池中的少年,他的蓝眸同水面似乎同出一源,像是蛊惑人心的海妖,藏在水下的双腿说不定早就化成了足以绞死人的森然鱼骨。   看着看着,尘封多年的记忆卷土重来,窒息感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压着他脆弱的气管。   哪怕是当初落水的时候尤利塞斯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蔺言赋予了他新的弱点。   蔺言不知道尤利塞斯在想什么,伸出手笑着说:“老板,拉我一把。”   这话是蔺言说的,也是尤利塞斯想说的。   他快被淹没了。   看着那只带着水珠的手,尤利塞斯弯下腰握了上去。   “哗!”水声涌动。   蔺言用力一拉,尤利塞斯再一次跌了下去,溅起的水花将始作俑者也浇的彻底。   男人狼狈的浮出水面,望见不远处的少年笑得肩膀微微颤抖,一摇头就抖落一片水珠。   幼稚的报复。   尤利塞斯想,他原本可是打算杀了蔺言的。    第73章   在尤利塞斯的计划中, 他应该在今天杀了蔺言,铲除掉自己最后一个弱点。   霍华德家主需要利益至上的头脑,而不是“喜欢”之类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的东西。   他看不起克里斯曼,自然也不屑于变成克里斯曼那副摇尾乞怜的模样。   但实际情况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尤利塞斯非但没有摆脱这样脆弱的情感, 还因为蔺言再一次讨厌了水。   水声涌动, 尤利塞斯再一次游到了泳池边, 风一吹, 周身的温度都被卷走了,一股冷意从脊背向两边蔓延开来。   他向来畏寒, 手指已经冻的微僵, 由于尤利塞斯一贯的高傲姿态, 周围的保镖也不敢把外套脱了给他。   怕尤利塞斯觉得冒犯。   尤利塞斯只能强忍着寒冷再度从泳池里爬上来, 蔺言年轻身体好,居然还能在下面对他笑着招手,尤利塞斯太阳穴跳了跳, 真正的意识到自己的年纪带来的劣势。   他和蔺言相差了整整十岁, 三个代沟,说夸张点,他们已经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   尤利塞斯不懂年轻人的喜好,有时也听不懂蔺言和江舒游之间说的笑话, 至于他的身体——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 尤利塞斯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影响,现在倒是不满了起来。   如果他的身体再好些, 当初克里斯曼连进桑德拉的机会都没有。   保镖队长拿着躺椅上的毛毯靠了过来,低声问:“老板,我们还动手吗?”   尤利塞斯接过毛毯披在肩上, 全身冻结了似的血液终于再一次流动起来。   要不要杀蔺言,只在尤利塞斯一念之间,池子里的少年无聊的拍着水,双眸时不时转过来。   【蔺言:他总不会真的杀我吧,我有那么多利用价值呢。】   细数起来,蔺言是引诱克里斯曼的诱饵,是尤利塞斯恐吓关家的假执法队成员,是江舒游的学弟,尤利塞斯哪怕再不喜欢他也犯不着杀他。   一个理智的霍华德家主不会让自己的喜恶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利益,除非自诩理智的尤利塞斯已经失控了。   眉眼弯起,蔺言偏头望着尤利塞斯,那人脸色发白,齐肩的金发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他垂着眸子,似乎在思考。   杀了蔺言还是放过蔺言,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能占用尤利塞斯这么多时间,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蔺言:你说,他会不会真的被情绪左右了?】   【夏娃:别的不知道,但他亲你绝对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尤利塞斯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但他真的吻上去时,什么理由都掩盖不住他的失态。   蔺言又想笑了。   尤利塞斯为了不被感情掌控所以想杀他,然而连“杀”这个决定都是情绪冲脑后的结果。   “尤利塞斯…”蔺言没有叫他老板,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清楚的回荡在空气中。   尤利塞斯抬起头,眼神平静的看过去,冷调的铁灰色很好的掩盖了深处的情愫。   蔺言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尤利塞斯,拉我上去吧。”   他收起手搓了一下双臂,可怜巴巴的鼓起腮帮子,“今天好冷,我快冻僵了。”   可你刚刚还在玩水。   尤利塞斯没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蔺言的一举一动,嘲讽的勾起唇。   这一次会是陷阱吗?   同样的招数耍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我是不会上当的。   忠诚的保镖队长低声问:“老板,要不我去拉吧?”   我欣赏你的忠诚,但你真的很没眼色。   尤利塞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后,将毛毯扯了下来往地上一扔,太阳在空中辛勤的播撒光芒与温暖,但尤利塞斯就像是日光的死角,没了毛毯,他再一次感到了寒冷。   一步,两步,尤利塞斯重新踩在了泳池边缘,很快,左脚入了水。   尤利塞斯仿佛陷进了沼泽之中,每走一步,身体就下沉一分,表层的池水吸收了光与热,藏在下方的还是一潭冰凉的死水。   被他冠以“自大无礼”之名的克里斯曼沿着台阶越走越高,终于将蔺言拥入怀中。   而一向最看重规则与礼节的尤利塞斯却走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当他彻底抛弃霍华德的光鲜,被沼泽吞没时,他也如愿以偿的拥抱了蔺言。   “老板,你身上好冷啊。”蔺言哈了口气,主动拉着尤利塞斯游回泳池边。   “怎么不叫我尤利塞斯了?”   “怕你又要杀我。”   蔺言手臂一撑坐到了泳池边缘,等尤利塞斯也爬上来之后捡起了地上的毛毯将两人一起裹了进去。   手臂与手臂相贴,尤利塞斯被灼伤了一样想要躲开,蔺言却跟着他的移动方向靠了过来。   “老板,你别动啊,热气都跑掉了!”蔺言一着急,直接握住了尤利塞斯的手。   戒指远比水更冷。   尤利塞斯被握住戒指就像被掐住了脖子,全身肌肉都在这一刻定住,蔺言成功和他贴在了一起。   贴贴怪大胜利!   保镖们已经背过身闭上了眼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只有保镖队长还在盯着二人。   没别的,怕蔺言先下手为强把尤利塞斯弄死。   忠诚的保镖队长得到了其他保镖的一致好评。   温度回升,两人依然靠在一起,蔺言玩起了尤利塞斯的头发,耳边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我真是完蛋了。”尤利塞斯说。   蔺言抬眸:“那我去投靠克里斯曼?”   “不许。”   “哦。”   又过了一会儿,尤利塞斯瞄了眼蔺言,“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亲你吗?”   “我记得哪个民族把亲吻作为打招呼的方式,”蔺言卷着尤利塞斯的头发说:“也许霍华德有他们的血脉吧。”   那还真没有。   尤利塞斯并不希望蔺言以后这样和克里斯曼打招呼,直截了当的说:“因为我想亲。”   说实话的感觉真怪,尤利塞斯觉得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慢慢适应。   他没有采用“黑-手党会在杀死叛徒之前亲吻他”的理由,以防蔺言误以为他亲过很多人。   蔺言若有所思的点头,语气控诉的问:“那你为什么咬我?”   “…因为我想咬。”   是的,一切都是出自他想,尤利塞斯之前没发现自己想的还挺多的。   “哦。”   交流再一次中断。   尤利塞斯低头打量着混血儿的脸,平心而论,蔺言生的好,但这不是尤利塞斯会对他产生想法的理由。   他也不认为克里斯曼喜欢蔺言仅仅是因为脸。   克里斯曼在监狱里遇到蔺言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们有什么独属于两人的秘密?   问题越来越多,却一个解答都没有,尤利塞斯只能问自己,你为什么喜欢他?   在成海的回忆中寻找原因真的很困难,尤利塞斯被海浪拍的晕头转向,每一滴海水似乎都是决定性的因素。   这一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蔺言提出的要求,那一滴是蔺言抢先他一步到了格里芬家。   说白了,他喜欢他,所有哪怕是缺点都可以作为理由。   尤利塞斯找累了,索性一头扎进了海里。   扑面而来的暗流是他吻了蔺言。   尤利塞斯从鼻腔呼出一口气,缓缓抽回自己的右手。   蔺言抬头:“怎么了?”   “我想亲你。”   尤利塞斯哪怕说这话时也是端着姿态的,发梢的水“啪嗒”一声滴在了蔺言的眼皮上。   在少年反射性的闭上眼时,尤利塞斯的吻也随之降落。   **   混入霍华德庄园的第一天,尹玉成老老实实的干活,一个人顶两个人,管家看着十分欣慰。   混入霍华德庄园的第二天,尹玉成隐藏气息的能力比其他仆人都要好,成功偷听到了管家对他的夸赞,一头雾水的离开。   混入霍华德庄园的第三天,尹玉成因为过于出色,被管家调到了书房门口任职,更加方便了他偷听情报。   霍华德家表面上和以往没什么变化,背地里暗潮涌动,自从克里斯曼现身后,董事会不少人起了心思,蠢蠢欲动。   对于霍华德来说,尤利塞斯的确是个优秀的家主,但对于他们来说,尤利塞斯对霍华德的高度把控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   而断人财路无异于谋杀。   尹玉成低眉顺眼的守在书房门前,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双擦的黑亮的皮鞋,尹玉成向一旁退开,用余光偷瞄来者。   格里芬家主完全没注意到这名仆从几天前还在他的矿区里挖过矿,笑呵呵的对身后的男人说:“尤利塞斯大人还没来,我们先聊会儿吧。”   “也好。”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关家家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墙角处巨大的木箱子。   格里芬家主好奇的走过去敲了敲,“这是什么?”   做工粗糙,不像是装饰品,尤利塞斯怎么会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他的书房?   关家家主没格里芬家主那么随意,他和尤利塞斯之前关系不算和睦,虽然明面上还没彻底撕破脸,但谁都能闻到暗中的火药味。   嗦着泡面的牧闻连忙将正在擦桌子的程北叫了过来,“有动静了,老格里芬来了。”   加入克里斯曼的阵营之前,程北和牧闻都是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角色,什么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做家务信手捏来。   程北摘下橡胶手套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围着窃听器。   “老关啊,尤利塞斯大人不在,我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死倔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指不定过几年就要撒手人寰,到时候你总不能指望几个幼童对付霍华德吧?”   格里芬家主用手掌拂去箱子表面的木屑,苦口婆心的劝道:“争不到第一,好歹也要保住第二,是不是?”   关家主不语,苍老的面容透着淡淡的死气,他确实时日无多,但他也确实看不惯尤利塞斯。   “而且啊,你今天都跟我来这了,心里应该已经想清楚了。”   格里芬家主瞄到了箱子底部干涸的血痕,“唰”的抽回手说:“我不瞒你,能源矿虽然在我的地界上,但大头都是给了尤利塞斯大人,你既然想合作,就得放下脸。”   关家主摆了摆手,“你当我是真的老糊涂了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关家主神色犹疑:“霍华德现在和执法队走得这么近,究竟是不怕被发现私藏能源矿的事,还是已经将执法队买通了?”   后者基本没可能。   格里芬家主也不知道,只能硬着头皮说:“你没看他和蔺长官多亲密吗?”   用问句回答问句是他们的一贯作风,关家主没觉得不对,只若有所思的颔首:“原来如此。”   “他们在说什么?”程北问。   牧闻摸了摸下巴,“说尤利塞斯和执法队暗通款曲,早就谈拢了能源矿的分成,但是对象是蔺言。”   “…我们要暴富了?”   牧闻心情沉痛的摇摇头:“不行,他不是真的执法队成员,根本分不到什么。”   运气差点,要是被斯科特知道能源矿的事,直接充公,谁也拿不到。   三室一厅计划宣布破产。   这边,尤利塞斯姗姗来迟,格里芬家主和关家主都没说什么,三人挂着假笑一人占据了一个沙发。   和他们俩坐在一起,尤利塞斯心情挺不错,三个人里他最年轻。   关家主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尤利塞斯也轻易的答应了,他的态度反倒让两人如临大敌。   吸血鬼突然变慷慨了,怎么,有人喂他吃大蒜了吗?   同天,执法队没抓到克里斯曼,无功而返,斯科特没死心,继续赖在霍华德不走。   房门紧闭,窗帘也拉好,一片昏暗的房间中,斯科特和几名执法队成员围在桌子边,桌面上放着一个形状近似收音机的东西。   一名执法队成员调了几下,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卡顿和电音将声音扭曲的不成样子。   那名队员用袖子擦了下额头问:“队长,我们一定要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工作吗?”   斯科特耸肩:“我只是想营造一下氛围感。”   话落,男人径直走到墙边开了灯,房间瞬间明亮了起来,执法队成员也成功捕捉到了频率。   最先传出来的是“叮”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道清亮的男声。   “我觉得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是蔺言。   早在桑德拉监狱时斯科特已经怀疑上了蔺言,隐瞒江舒游被劫狱的真相,和犯人们关系紧密,如今还出现在了霍华德家。   说他没秘密,斯科特那个被称为“戴维家的耻辱”的表弟弗朗泽戴维都不信。   “他要和谁见面?”一名执法队成员疑惑的问。   “还能是谁,肯定是克里斯曼啊!”另一名执法队成员信誓旦旦的说。   斯科特也赞同的颔首,除了克里斯曼,蔺言还能见什么人?   实际上,蔺言正在和牧闻通话。   早在尤利塞斯踏进书房的那一刻,牧闻就立刻拨通了蔺言的终端,开口第一句就是:“长官,我们快要饿死了!”   “怎么了?没钱吃饭了吗?”蔺言疑惑的问。   中央星物价高是真的,但是以牧闻的能力,不至于赚不到钱啊。   “不是,太久见不到您,饭都吃的不香了,”牧闻放下手里的泡面碗,拖着长长的腔调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听说斯科特去法泽星了,现在中央星留守的执法队成员不足为惧。”   签了霍华德的卖身契还能回中央星吗?   答:可以。   只要尤利塞斯同意就行,但蔺言深深的怀疑尤利塞斯可能会安排至少两位数的监视者从他上星舰起就一路盯着。   【夏娃:怕你跑了?】   【蔺言:怕我和克里斯曼接头。】   但尤利塞斯光盯着他没用,克里斯曼要是主动跑来和他接头,尤利塞斯难道拦得住吗?   “长官?”得不到蔺言的回答,牧闻又叫了一声。   “没事,”蔺言笑了声,“我觉得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牧闻敏锐的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和程北对视一眼,轻声道:“我会期待的。”   程北斜了他一眼,补充道:“我们。”   蔺言听着耳机里的声音,忍不住又笑了声,“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此话一出,执法队立刻打起了精神,一人掏出录音笔,一人拿着笔记本准备记录,斯科特双手抱臂,目光晦暗。   蔺言果然和克里斯曼联系颇深。   “是关于尤利塞斯的事,”牧闻说起正事时语气没那么吊儿郎当了,“关家也决定插一脚能源矿,就是不知道尤利塞斯会不会把改造人计划透露给他。”   蔺言眉头挑起:“霍华德和关家合作?听起来像童话故事。”   霍华德和关家不是向来水火不容吗?   全副武装准备接收情报的执法队成员也惊到了,负责写笔录的执法队成员喃喃道:“克里斯曼居然要勾结关家主对付尤利塞斯?”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万一尤利塞斯倒了之后关家主再反手给克里斯曼来一下怎么办?   没经历过门阀内斗的执法队成员只会感慨克里斯曼兵行险招,斯科特倒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表面上克里斯曼似乎和关家主联手对付尤利塞斯,但谁都知道克里斯曼性格傲慢,不可能听关家主的话,最后只有分崩离析一条路,所以不能由克里斯曼亲自对接关家主。   这也是克里斯曼现在来找蔺言的原因。   他需要一个善于调节人际关系的传声筒。   想明白了一切,斯科特向下压了压掌心,“都安静,继续听。”   牧闻将尤利塞斯和关家主的谈话内容全部转告给了蔺言,抱怨道:“听他们说话真累,山路十八弯,想要什么提出来不就是了,非要别人去猜。”   “你没资格指责尤利塞斯,”蔺言道:“你也是不说人话的代表。”   牧闻的谎言就像田边的杂草,一扎接着一茬,砍都砍不完,蔺言深受其害。   “我也不想的,这不是习惯了吗?”牧闻一点不心虚的说。   做笔录的执法队成员倒是挺心虚的,“队长,我真的要把蔺言骂克里斯曼不说人话的事写进去吗?”   蔺言胆子大,但是他没那个胆子。   “写。”   斯科特捏了捏鼻梁,“他说什么你就写什么。”   有了斯科特发话,执法队成员只能照办,更让他握不住笔的还在后面。   虽然牧闻满嘴跑火车,但是蔺言没被他带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嗯…”一直抢话的牧闻歪了一下头,将终端塞进了程北手里:“您问程北吧?”   被塞了烫手山芋的程北拧了下眉,皮笑肉不笑的一拳砸在了牧闻的肚子上,这才道:“牧闻接了个送快递的兼职,但是他道德败坏,居然在货箱上装了窃听器。”   一番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牧闻翻了个白眼,程北这小子看着浓眉大眼的,心思坏的很。   听到“快递”二字,蔺言懂了,牧闻确实没去给人当犯罪指导,他自己亲自实践去了。   褚沙知道他是被牧闻送来的吗?   江舒游知道他差点就变成牧闻和程北的监听对象了吗?   安装窃听器就算了,要是尤利塞斯发现他们都不用干了。   蔺言难得语气严肃起来:“这次我会处理,没有下一次,明白吗?”   牧闻眼神闪了闪,“其实还有个定位器。”   “最近几天经常有人装成路人从门前路过,反复来了很多次,有天晚上我偷偷用鱼线把定位器甩出去了,正好黏在其中一个人的鞋底。”   “不过,”摸了摸鼻子,牧闻道:“最后定位器停在了戴维家。”   霍华德不够,还要招惹戴维。   蔺言“哇哦”了一声,“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下?”   牧闻笑嘻嘻的说:“顺手的事。”   顺手监听了霍华德,跟踪了戴维,震惊了执法队。   “蔺言居然阴阳克里斯曼,不是,尤利塞斯都不能这么跟克里斯曼说话吧?”   “不,他会。”   “好吧,他确实会,但蔺言又不是尤利塞斯。”   克里斯曼那个臭脾气,换个人早就没命了。   “我就知道,”另一名执法队成员拍着桌子说:“我早就说蔺言不简单!”   “队长,我们要不要…”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开口却是活捉。   “先别着急,我们要引蛇出洞。”斯科特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的偷听。   “听不出来我在说反话吗?”蔺言捧着脸叹了口气,“给我安分点,不然我就叫人过去看着你。”   “你亲自来比较有效果。”牧闻笑了笑,没反驳蔺言的命令。   蔺言“嗯哼”了一声,“闭嘴。”   “好的长官,没问题长官,”牧闻拍了拍肚子,“现在是腹语,我可没张嘴。”   程北看不下去,又是一拳凿在了牧闻的腹部,这一下比刚才重的多,牧闻“嗷”的叫了一声,疼的躺倒在沙发上。   程北接手了他的终端,对蔺言说:“这才是腹语。”   蔺言笑得直颤,“行了,我一会儿还有事,挂了。”   通讯挂断,蔺言走出了房间,执法队再听不到半点声音。   麻木的关闭录音笔,执法队成员目光呆滞:“他让克里斯曼安分点…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他还让克里斯曼闭嘴。”另一名执法队成员抓着他的衣领晃了几下,帮助他清醒过来。   斯科特低声道:“我还以为他是克里斯曼的手下…”   搞半天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神色凝重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一圈,斯科特突然说:“尤利塞斯很信任蔺言,之前还让他当贴身保镖。”   对尤利塞斯这种人来说,“信任”是无比珍贵的情感,轻易不会交付。   斯科特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连一贯善于玩弄人心的尤利塞斯都被他骗了。   他所信任的人,恰恰是和克里斯曼合谋将他从家主之位拖下来的人。    第74章   有一个喜欢亲嘴的老板是什么感觉?   谢邀, 蔺言觉得自己需要涨工资,不然对不起他的嘴,白天工作晚上加班,骡子都没这么累的。   对于蔺言加薪的请求, 尤利塞斯轻易的答应了。   “真的吗?”蔺言推开尤利塞斯的肩, 两眼放光, “涨多少?”   尤利塞斯思索了一下:“两倍?”   蔺言不语, 只是双手抱臂盯着他,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三倍?”   蔺言前后晃了晃脑袋,蓝眸偷偷斜过来瞧他。   坐在办公椅上的尤利塞斯低声笑了笑, 一把拽住蔺言的衣领, 仰起头吻住了少年的唇, 一触即分, “五倍。”   蔺言捂着脸向后跳了一步,睁大了双眼控诉道:“你怎么还偷袭啊?”   “在霍华德,我想做什么都行。”尤利塞斯霸道的台词一点也不符合他以往的形象, 倒像是克里斯曼。   蔺言大着胆子戳了戳尤利塞斯的脸, “你被克里斯曼顶替了吗?”   听到弟弟的名字,尤利塞斯拧着眉推开他的手,“你希望是他?”   蔺言鼓起脸,“他至少不想杀我。”   尤利塞斯敛眉, “我也没真的动手。”   拌嘴对于一生注重形象的尤利塞斯来说很新奇, 好胜心就这么升了起来,忘了自己比面前的少年大上十岁。   “君子论迹不论心, 是不是?”尤利塞斯问。   “君子”两个字一出来,蔺言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低头摸了摸尤利塞斯下巴,试图从那里找到人造皮粘合的痕迹, 摸了一手空气后,蔺言弯腰拉开抽屉,将里面摆放整齐的枪一把一把拍在了桌面上。   “老板,你是黑-手党。”   “来,”蔺言走到尤利塞斯背后,双手环住尤利塞斯的肩,贴到他的耳边说:“跟我念,黑-手党。”   尤利塞斯失笑,“你到底希不希望我动手?”   “不希望啊,”蔺言没骨头似的趴在尤利塞斯背上,“但是我不能昧着良心说你是君子,我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说着蔺言伸手向下,“我看看你的良心在哪。”   尤利塞斯紧急握住蔺言的手腕,灰瞳一眯,随和的气质瞬间变了,“别乱摸。”   蔺言不怕他,懒洋洋的问:“为什么不能摸,因为你没有良心吗?”   尤利塞斯学了几天年轻人的潮流终于派上了用场:“因为我的心在你那。”   话挺肉麻,说的人一身鸡皮疙瘩,听的人更是叹为观止。   尤利塞斯对自己喜欢蔺言接受良好,反正舍不得杀,留着呗,至于弱点——尤利塞斯不认为有人能用蔺言威胁他。   就算是他都搞不定蔺言。   尤利塞斯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蔺言做了什么。   一只手被尤利塞斯握着,蔺言只能用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胸口,肋骨下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尤利塞斯的心居然还要进来挤他。   交房租了吗你就进来?   【夏娃:我觉得你毛病也不小。】   【蔺言:你好,我听不见。】   蔺言绝不承认自己已经被霍华德大院污染了,认真的问:“老板,你老实说,你到底都在星网上看了什么?”   尤利塞斯有些没脸,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年纪大,更不愿意告诉蔺言自己主动去了解了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只说:“新来的仆人不懂规矩,我无意间听到的。”   先不说霍华德所有家仆都戴着口罩一身黑衣像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邪-教组织成员,据蔺言所知,他们根本不会在尤利塞斯面前发出声音。   看向墙角守着的两个看不出性别的仆人,蔺言抿了抿唇。   “新来的?”   “新来的。”   好,蔺言明白了,一定是尹玉成。   【夏娃:我觉得不是。】   【蔺言:驳回。】   用下巴撞了撞尤利塞斯的发顶,蔺言问:“那你知道下一句话是什么吗?”   尤利塞斯眸色闪了闪,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你愿意接受我的心吗?”   土味到了极致就会让人感受到精神上的冲击,蔺言阿巴阿巴了两下,低声说:“老板,要不你拿回去吧。”   “我这里塞不下您的心。”   尤利塞斯又气又笑,他都忍着逃跑的欲望把台词念全了,蔺言居然不要。   本性暴露只是一瞬间的事,尤利塞斯抬眸,唇角噙着一丝冷笑:“你觉得你有拒绝的权利吗?”   话一出口尤利塞斯就后悔了,能屈能伸的霍华德家主刚想改口,身后的少年就激动的搂住了他。   “老板!这才对味啊!”蔺言兴奋的跳了两下,在尤利塞斯的耳后亲了一口,不带任何情欲,就是单纯的表达喜悦。   “这才是黑-手党的剧本,明明就不是好人,说什么烂大街的土味情话。”   蔺言当然不是剥夺黑-手党说土味情话的权利,他只是剥夺了尤利塞斯说土味情话的权利。   【夏娃:如果是克里斯曼呢?】   【蔺言:也很奇怪。】   抖了抖肩膀,蔺言对尤利塞斯说:“反差感当然很好,但是太反差就是反常了,比如克里斯曼,他要是变得温柔体贴、细致入微一样恐怖,我只会觉得他被伪人取代了。”   尤利塞斯假装深沉的垂下眸子,一言不发,似乎很认可蔺言的话。   其实他连反差感是什么意思都不懂,一会儿上星网搜一下。   低声咳嗽了一下,尤利塞斯问:“你为什么总是提克里斯曼?”   他的弟弟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很多年,留下过无数痕迹,但自从尤利塞斯掌握大权后,一切都消失了。   整个霍华德宅焕然一新,属于克里斯曼的东西全都被送进了火堆,连仆从和合作伙伴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克里斯曼。   只有蔺言。   尤利塞斯深深的望着蔺言的唇,从那张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开盲盒,要么给他惊喜,要么惹他心烦。   “不能提吗?”蔺言眨眨眼。   只是对头,又不是死去的白月光,有什么不能提的?   “能,”尤利塞斯吐出一口气:“但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你为什么喜欢提他,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提他?”   这两个问题全然指向不同的结果,尤利塞斯似乎在怀疑蔺言喜欢克里斯曼,可他的第二个问题又像是抱着什么期待。   【夏娃:他不会以为你故意用克里斯曼刺激他吧?】   想的真多。   【蔺言:体谅一下,黑心鬼是容易多想。】   蔺言歪过脸,将侧脸搭在尤利塞斯的头顶,脸颊肉被挤了进去,说话便含糊不清起来。   “因为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太少了,就算拿来举例你也不能理解。”   “而且,我在桑德拉的时候也经常问克里斯曼关于你的事…”   话音在这里中断,尤利塞斯突然仰起了脸,一个快速的问落在了蔺言的嘴角。   藏下眸中的愉悦之情,尤利塞斯道:“继续。”   “你问什么了?”   蔺言抬手擦了擦嘴,这才说:“我问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喜好,哦,我还问了尹玉成,他说了你不少坏话。”   尤利塞斯不太在意,说他坏话的人多了去了,又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略过无关紧要的尹玉成,尤利塞斯握着蔺言的手腕问:“克里斯曼怎么告诉你的?”   “他说你杀人不眨眼。”   “就这个?”尤利塞斯挑眉。   蔺言绞尽脑汁的回想,断断续续的说:“他还说你性格很讨厌,自视甚高,还看不起人工智能…嗯…还有喜欢给人使绊子,利用完就扔,不给手下养老。”   尤利塞斯甚至无法反驳,因为蔺言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不给手下养老这一点尤利塞斯需要澄清一下:“我给他们养老,前提是他们要在为我办事的时候殉职,我会给他们的家人一大笔钱,这还不够吗?”   资本家一开口就没有半点人情味:“他们要是没死,退休之后就算年纪大了也不至于赚不到钱,我为什么要给他们养老?”   蔺言抿唇:“他们是来找工作的,又不是来找死的。”   尤利塞斯不以为然,“我开这么高的工资,难道是让他们贪生怕死,拿了钱不干事的吗?”   强盗一样的逻辑,尤利塞斯虽然经常被暗杀,但他的保镖那么多,基本上靠人海战术都能应付,不至于为此付出生命。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工作不停歇,最后因为还活着所以被尤利塞斯认为不够敬业,得不到养老金。   连夏娃听了都觉得霍华德需要换个家主。   【夏娃:门口有路灯,杂物间有几捆麻绳,出门直走三五十米右转有个工地在施工,工人管够。】   蔺言当然不能把尤利塞斯吊死,一方面他还需要从尤利塞斯手里领工资,另一方面外面还有一群保镖保护尤利塞斯的人身安危。   叹了口气,蔺言嘟囔了声:“你怎么这么坏。”   尤利塞斯挑眉,“我坏,克里斯曼就好了?”   揭短就趁现在,尤利塞斯问:“克里斯曼的手下有几个善终的?”   确实没有。   蔺言还记得他刚进桑德拉的时候,克里斯曼用手下的命取乐,还拿尸体吓唬他。   兄弟俩如出一辙。   蔺言有些失落:“你们俩都讨厌。”   尤利塞斯反手拍了拍蔺言的头,属于霍华德的嘴脸收了回去,“大不了我给他们发养老金,一点小钱而已,也值得你讨厌我?”   好吧,尤利塞斯得承认,他不在乎别人在背后怎么骂他,但他不能接受蔺言也跟着骂他。   “嗯?”蔺言没骨头的身体瞬间站直了,“你真的没被伪人顶替吗?”   【夏娃:扫描过了,是人类没错。】   当然,就算不是人类夏娃也分别不出来,因为它的系统中根本没有伪人的任何情报和分辨方法。   蔺言松了口气,尤利塞斯也哭笑不得,资本家从不亏本,他既然发了养老金,就会从其他地方赚回来。   “说起来,”尤利塞斯突然眯起眼:“就算克里斯曼和尹玉成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你还是选择来法泽星。”   又给你爽到了是吧?   蔺言“嗯哼”了一声,“你开的工资高,要求又低,还有学长给我举荐,我不来不是太亏了吗?”   尤利塞斯可不管蔺言是出于什么原因来的,他只看结果。   结果就是蔺言在克里斯曼和他之间选择了他。   “我今天心情好,你要不要提个要求?”尤利塞斯问。   工资已经涨过了,蔺言一夜暴富,突然对钱失去了兴趣,提起星币只觉得索然无味。   钱,哎,没意思。   人生怎么能只谈钱呢,还有大把的美好值得蔺言去欣赏,可惜,他签了霍华德家的卖身契,只能留在这里与钱为伍。   这就是有钱人的烦恼吧。   【夏娃:你烦恼的太早了,工资还没发呢。】   钱的影子还没看着,已经开始吃大饼了。   蔺言瞬间收起了陶醉的表情,指了指尤利塞斯面前的一排枪,“我想要这个。”   “全都要?”尤利塞斯惊讶的问。   “我又不走-私军-火,”蔺言嘀咕了一句:“给我一把就好了。”   走-私军-火是霍华德自家的生意,尤利塞斯敲了敲桌子说:“你想也不是不行,我可以给你安排个闲职。”   蔺言头都摇成了拨浪鼓:“别,我还不想那么快回桑德拉。”   主要是不想见到严安,背后蛐蛐了他那么久,见到了怪不好意思的。   随便挑了其中一把,蔺言握着手里掂了掂重量,对准门口扣下了扳机。   “砰!”   火花一闪而逝,枪口缓缓升起一缕烟,书房的大门被开了个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   蔺言不好意思的放下枪,“我以为没子弹的…”   不会要他赔吧,这个门看起来好贵。   【夏娃:帮你查过了,四百万星币,你从现在开始打工,只要干满九年半就可以还上了。】   这还是蔺言翻了五倍工资之后的结果,他要是没涨工资,要干上将近五十年。   【蔺言:要不我还是跑路吧。】   幸好,尤利塞斯没让他赔偿,随口道:“明天让人过来换一扇门。”   蔺言无声哽咽。   他再也不说尤利塞斯讨厌了,尤利塞斯简直是天使。   【夏娃:提醒一下,他是黑-手党。】   【蔺言:黑-手党就不能当天使了吗?你这是偏见。】   【夏娃:我是说黑-手党上不了天堂。】   【蔺言:也对,毕竟克里斯曼是耶稣,他肯定不准尤利塞斯上去。】   门外,多年在生死之间游走,对枪声烂熟于心的尹玉成拍了拍发麻的膝盖,重新站起身。   门上的弹孔正对尹玉成的后脑。   向右跨了一步,背对墙壁,尹玉成这才能分心思考是谁开的枪。   书房里除了仆人只有尤利塞斯和蔺言,尤利塞斯要杀人根本不会自己亲自动手,那就只能是蔺言了。   后怕的摸了摸后脑勺,尹玉成又往右跨了一步,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桑德拉的犯人都说不能招惹蔺言果然是真的。   叹了口气,尹玉成只能寄希望于明秋阳,千万要做好他交代的任务。   中央星,执法队大本营   两名执法队成员并肩走进了地下一层,由于桑德拉越狱事件的影响,这里的守备也加强了不少,门和墙都通了电,时不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啦”声。   执法队成员沿着走廊一路深入,两旁的犯人站在小的可怜的窗口前盯着他们,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又来了…执法队又来了,谁要被他们带走?”   “我想走,长官带我走吧…”一名犯人歇斯底里的喊道:“我想去监狱!送我去监狱吧!”   监狱可比这里好多了,监狱里至少还能放风,也能和其他犯人交流,这里所有犯人都被单独隔开,每天的娱乐就是看着天花板数羊。   别说本来就不正常的犯人了,换个意志坚定的军-官都受不了。   执法队成员厌烦的瞪了眼尖叫的男人,“闭嘴,给我老实待着!”   另一人拍了拍他的肩,“别理他们,先把人带出去。”   俩人很快走到了目标房间,按下墙外的按钮,电流关闭,墙壁和铁门不再令人恐惧,房间里的人却没动静。   【虹膜识别中,识别成功,获得开门权限】   机械音在空气中回荡,执法队成员警惕的推开门,手里紧紧握着枪。   房间里的犯人没有半点攻击欲,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眼神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恐惧。   他不讨厌待在这里,也不介意被押送到其他监狱。   两名执法队成员对视一眼,一人敲了敲墙壁说:“出来吧,明秋阳。”   像是声控人偶一样,明秋阳站起身,缓步走了出来,任由两人给他戴上电子手铐,配合的不像话。   执法队成员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们早就听说过明秋阳的危险性,没想到居然这么安分。   旁边房间里的犯人笑了声,“这不是明秋阳吗?你也被抓回来了?”   没人理他,犯人自顾自的说:“看来其他人也快了,我还不想这么快回桑德拉。”   待三人离开后,犯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如果有桑德拉的狱警在这里,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康拉德加西亚。   和其他犯人不同,康拉德很喜欢待在外面的日子,虽然失去了大片的种植园和仆人,但他接触到了新鲜的血。   经历了江舒游被劫狱那一遭后,康拉德对于蔺言的血已经不抱太多期待了。   他算是发现了,所有对蔺言怀有不轨之心的都没好结果,没事,反正他已经不在桑德拉了,外面有的是血。   然而康德拉没高兴几天,就被执法队带走了,美梦破碎,周围的犯人也没一个血好闻的,康拉德像活在大蒜包围圈里。   日子再苦也得过,这不就看见明秋阳了?   碾了碾指尖,康拉德愉悦的想,用不了多久他说不定也能离开这,只要登上星舰,他就有把握逃跑。   另一头,明秋阳被执法队押进了执法队总部的会客室,一名老妇人在里面等着他。   “辛苦你们了,”封清嘉和蔼的笑了笑,“要不要留下来喝口茶?”   两人谢过了她的好意,识趣的退了出去,房门闭合,一切归于平静,封清嘉和明秋阳都没说话。   汩汩的茶水在杯底积聚,封清嘉将茶杯向前一推,示意明秋阳坐下。   “其实我想见的是你的老板,可惜…”封清嘉垂下眸子,望着浮起的茶梗,幽幽的叹了口气。   摇摇头,封清嘉无奈的笑了笑:“可惜啊。”   明秋阳不懂封清嘉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死了吗?”   面善的老妇人手指一蜷,惊讶的抬眸:“你怎么会这么想?”   明秋阳不解:“因为您说可惜。”   这个表情句话,不就是在暗示他尹玉成已经没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封清嘉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喉,淡声道:“我是说,可惜执法队还没抓到你的老板。”   明秋阳懂了,“您是想问我老板的下落吗?”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封清嘉半信半疑,“他总不至于什么都没对你说。”   明秋阳点头:“至于的。”   尹玉成给他交代了个任务就跑了,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下,就算尹玉成死在外面了明秋阳都只能在星网上看到消息。   “不知道他的下落也没关系,”封清嘉上下打量了明秋阳一眼,眼神凌厉了些:“你知道封荆去哪了吗?”   明秋阳照旧一无所知。   封清嘉没生气,只说:“我收到的情报里有一条,需要你帮忙辨别一下真伪,可以吗?”   明秋阳微微颔首。   封清嘉笑起来,“封荆死了,克里斯曼杀的,尹玉成去了法泽星投靠尤利塞斯。”   三句话,明秋阳一个都答不上来,他的脑子也嗡嗡的,抠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明秋阳只能诚实的回答:“我一个都不知道。”   他的诚实不加掩饰,如果是尹玉成在这,封清嘉还要怀疑一下,但明秋阳是真的不会撒谎。   “那我只能等斯科特队长的消息了,”哪怕知道明秋阳说的是真的,封清嘉还是试探了一句:“他已经去法泽星了,说不定能碰到尹玉成。”   她一边说说,一边牢牢的盯着明秋阳,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然而,明秋阳一点反应都没有。   斯科特暂时也给不了封清嘉答复。   他正在试图监听尤利塞斯,尤利塞斯和蔺言不同,对他防备心不小,书房和寝室装了反窃听系统,斯科特只能听到连绵不断的电流声。   又一次监听失败,执法队成员无奈的问:“队长,怎么办,我们突破不了霍华德的系统。”   斯科特双手叉腰,不悦的“啧”了一声,“算了,继续监听蔺言。”   要是能听到克里斯曼的计划也不错。   执法队成员应了一声,调了一会儿,机器里依然是满满当当的电流声,一点人声都听不到。   斯科特皱眉:“还没好吗?”   执法队成员摇摇头,欲言又止。   “究竟怎么了,蔺言的房间也装了反监听系统?”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斯科特垂眸沉思,蔺言才被他们监听过一次就立刻装了反监听系统,要么蔺言发现了他们,要么连第一次的监听内容都是蔺言故意泄露的。   心头一梗,斯科特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背对着其他成员呼出一口气。   蔺言不能这么厉害吧?把他们执法队当狗耍。   “队长……”执法队成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听得斯科特心中微恼。   执法队成员为难的说:“蔺言没装反监听系统,他现在和尤利塞斯在一起。”   斯科特愣了愣。   “他又去骗尤利塞斯了?”   “也不一定,”另一名执法队成员猜测道:“说不定他只是和克里斯曼逢场作戏,转头就把克里斯曼的计划告诉尤利塞斯。”   负责监听的成员立刻反驳道:“照你这么说,他也可能是在尤利塞斯面前装忠心,其实偏向克里斯曼。”   斯科特冷笑:“随便他骗哪一边,反正克里斯曼和尤利塞斯都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的尤利塞斯不想给自己正名。   他要真是个好人,早就在拍卖会那天被克里斯曼弄死了,现在哪里还能坐在这里。   “老板,我听说改造人法案已经递到中央星了?”   “嗯。”   尤利塞斯笃定的说:“下个月议会投票,通过后就能立刻施行。”   改造人计划无疑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也能让无数人摆脱痛苦与死亡的阴影,当钱能够救命的时候,霍华德的影响力将会进一步增大。   法泽星已经满足不了霍华德的欲望了,尤利塞斯一旦跻身中央星,戴维和伦纳德都会受到影响。   【夏娃:中央星势力要重新洗牌了。】   【蔺言:那我是不是可以衣锦还乡了?】   【夏娃:前提是霍华德能扛得过戴维和伦纳德的联手打压。】   到那时候,针对尤利塞斯的暗杀只会越来越多,蔺言则是被殃及的池鱼。   听起来处境很危险,但蔺言一点都不担心。   【蔺言:我相信尤利塞斯会先下手为强。】   论阴,还是尤利塞斯更胜一筹。   “过几天我要去中央星谈生意,我记得你也是中央星人?”尤利塞斯问。   “嗯,”蔺言微微颔首:“谈什么?”   “你陪我去了就知道了。”尤利塞斯道。   蔺言撇了下嘴,装神秘。   【夏娃:至少他还带你一起,不然偷偷背着你搞了一堆阴谋诡计你都不知道。】   【蔺言:要是克里斯曼趁尤利塞斯不在的时候偷家怎么办?】   【夏娃:那是尤利塞斯需要担心的事,你只要拿出早早买好的横幅叫克里斯曼报销就行了。】   【夏娃:而且执法队还在霍华德呢,克里斯曼总不至于自投罗网。】   【蔺言:你说的有道理。】   跟对人工智能吃饱饭,蔺言深以为然。   不过,真的要回中央星的话,他也可以顺便回家看看牧闻和程北,免得他们真把自己饿死了。   但是他们俩是克里斯曼的手下,和尤利塞斯是天敌,牧闻还好,他随时可以反水拜尤利塞斯为义父,程北可怎么办?   蔺言想着想着纠结的拧起眉。   尤利塞斯察觉了他的异样:“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蔺言回答的飞快,内容却无比敷衍。   尤利塞斯也没追问,反正无论蔺言藏着什么秘密,他早晚都能挖出来。   和蔺言在一起,尤利塞斯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撩开蔺言的衣袖,指腹在他的腕骨内侧摩挲了几下,透过白皙的肤能看到下方淡淡的青色。   尤利塞斯收回手,再度抬起头。   想亲嘴了。    第75章   这个亲嘴姿势对蔺言的颈椎不太友好, “老板,你不能站起来吗?”   习惯了坐着等待别人服务的尤利塞斯和蔺言对视了一会儿,最终默默的让出了位置:“你坐总行了。”   蔺言是一点儿没客气,兴奋的像还不知道学习之苦的开学新生, 满怀期待的往椅子上一坐, 发出一声喟叹。   霍华德家主的椅子也是让他坐上了。   尤利塞斯挑眉:“你喜欢这把椅子?”   这和问他喜欢龙袍有什么区别?   “喜欢。”   蔺言一点不心虚, 双手往扶手上一搭, 觉得姿势不太习惯, 又去把玩桌上的枪,以他浅薄的眼界, 只能认出其中最出名的几把, 其他的都像在看最熟悉的陌生人。   【夏娃:提醒一下, 你左手边第四把是军-方今年刚出的新货, 不对外出售。】   蔺言刚准备摸上去的左手自然的调转方向,目标直指第五把。   【夏娃:那上面有黑市的标志。】   蔺言扁了扁嘴,只能去摸最中间那把。   赶在夏娃之前, 蔺言先一步抢了话头。   【蔺言:不管它是军方的还是黑市的, 我不在乎!我又不带回家,摸一下怎么了?】   【夏娃:这话听起来有点不负责任。】   作为人工智能,夏娃莫名的共情上了可怜的手枪,这个抚摸过它们, 扣下过它们的扳机, 大肆夸赞它们的人居然不愿意带它们走。   【蔺言:它们跟着尤利塞斯肯定比跟着我好过,我不能提供优渥的生活, 也做不到每天擦枪,但是尤利塞斯的仆人可以。】   【蔺言:而且我总不能把摸过的每一把枪都带回家,学校里那些可是教学用具。】   桑德拉的更是公物。   反驳完, 蔺言终于握住了最中间那把枪,冰凉的触感,合适的重量,蔺言“哇哦”了一声。   【夏娃:这把枪的上一个主人是被尤利塞斯弄死的星盗团首领。】   【夏娃:定制枪很好辨认,而且在官网有记录。】   蔺言默默放下了枪。   尤利塞斯看得发笑,“你既然喜欢,送你好了。”   蔺言惊恐的抬眸:“枪吗?”   “椅子。”   “哦。”   回头看了眼做工精细的靠背,蔺言轻轻颔首,“谢谢老板。”   蔺言的反应并不像尤利塞斯想的那样惊喜,他张了张嘴,有些不解的碾了碾食指指腹。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低咳了一声,尤利塞斯介绍道:“这把椅子早在七十年前就进了霍华德家,这间书房里的物品都替换过无数次,只有它没变。”   蔺言眨眨眼,所以呢?   尤利塞斯绕着书桌走了一圈,站到蔺言的另一侧继续说:“上一任霍华德家主为了坐上这把椅子,杀了包括亲生父亲在内的四个叔叔。”   “?”   蔺言抬起头:“父亲为什么是叔叔?”   “因为上上任家主没孩子,他是被过继过来的。”   蔺言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霍华德有什么经年久月的情感矛盾呢。   “那你就把椅子送给我了吗?”蔺言拍了拍身下的椅子,这把椅子足以坐下两个人,空间很大,分量也不小,实木沉甸甸的。   尤利塞斯扬起下巴,“我不需要靠这把椅子来确认自己的地位。”   尤利塞斯是霍华德家主,还是霍华德的家主是尤利塞斯,这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尤利塞斯依附于霍华德,后者,霍华德需要尤利塞斯。   现在的霍华德根本找不出能取代尤利塞斯的人,就算有一天克里斯曼真的弄死了他,也未必做的有尤利塞斯好。   蔺言听完,双手拍了拍椅子扶手,语气平静:“那老板你好厉害。”   孔雀开屏给瞎子看。   【夏娃:他已经很努力了。】   见蔺言还是兴致缺缺,尤利塞斯道:“它价值七百万星币。”   “老板我爱你!”   让蔺言高兴就这么简单,这把椅子代表的含义和背后的故事都是虚的,那是霍华德家的事,和蔺言毫无关系。   “别动不动就说爱,”尤利塞斯压下蔺言的脑袋,长辈似的的劝道:“这种字不该随便挂在嘴边。”   蔺言“哦”了一声,“那我以后不说了。”   “我不是不让你说,”尤利塞斯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我只是希望你在开口之前先确认一下对方是否值得。”   一个满嘴谎言唯利是图的人谈起真心时倒是温柔了许多,他双手压在蔺言的肩上轻声说:“你要明白,低等星占据了联邦百分之三十的星球,中等星百分之四十,不是我星域歧视,但他们的道德…你知道的。”   尤利塞斯话音未尽,意思已经通过轻蔑的语气传达了出来。   【夏娃:他居然有资格说别人没道德吗?】   【蔺言:因为他是一等星公民。】   就像政治正确一样,所有人上台发言时都会大肆的谈论低等星资源多么匮乏,低等星公民多么需要支持和帮助,但没有人提起过低等星公民中占比最大的一批人——星盗。   更没人提起过生活在低等星却没有公民身份的黑户。   尤利塞斯的傲慢源于他的家族,他可以随意点评低等星公民,但如果现在有一名低等星公民对他的想法提出意见,蔺言相信江舒游的实验室里又要多一具尸体了。   蔺言拉开尤利塞斯的手,一张脸鼓成了仓鼠的囊颊,“你值得吗?”   尤利塞斯笑了:“当然。”   “可你之前还想杀我。”   “但我没有真的杀了你。”   尤利塞斯还是那套说辞,只不过这一次他加了一句:“如果是别人,你已经死了。”   蔺言没和他争辩,他没有遇到别人,也没有死,尤利塞斯用假设来反驳他提出的事实——强词夺理。   【夏娃:显然,这是霍华德的通病。】   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喜欢被指责,只不过尤利塞斯比克里斯曼更在乎这一点。   拍了拍手站起身,蔺言拖着长长的音调说:“老板,你继续工作吧,我走了。”   “你去哪?”尤利塞斯问。   “散散步,晒晒太阳,找学长聊聊天…”蔺言歪了下脑袋:“法泽星也没有什么可以给我找乐子的地方。”   在黑-手党云集的地方找乐子,你也很有想法。   尤利塞斯指了指桌面:“把你挑好的枪拿上。”   【蔺言:这把没什么问题吧?】   【夏娃:没事。】   【夏娃:就是一百四十年前霍华德家主统治了整个法泽星时用的枪罢了。】   这还叫没事吗?   蔺言来了一趟,带着一把工作了七十年也没有养老金的椅子和老古董枪走了,还射穿了一扇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门。   【蔺言:我像是来抄家的。】   【夏娃:至少尤利塞斯是自愿的。】   这不是更尴尬了吗?   离开时,尤利塞斯叫了守在门口的仆人帮他搬椅子,接到命令的尹玉成一头雾水。   书房门闭合后,蔺言看着单手扛椅子面不改色的尹玉成,又看看门上的弹孔,良心痛了一下。   人还在霍华德宅,尹玉成低着头问:“请问要给您搬到哪去?”   蔺言摸了摸鼻尖:“出门七百米左转直行两公里,经过一个红绿灯后右转再走一公里有一个庄园。”   大部分时候,蔺言称呼它为员工宿舍,里面也确实住了一些员工,但尹玉成这种刚来的仆人是没有资格入住的。   地图在脑子里显形,尹玉成稍微一思索就知道蔺言说的是哪了。   “我明白了,蔺长官。”低眉顺眼的说完,尹玉成扛着椅子下了楼。   所有仆人目不斜视,只有守在大门口的保安差点没绷住。   论武力,尹玉成不是S区犯人里最出挑的,蔺言本以为尹玉成会累的气喘吁吁,再不济也要放慢速度。   但他一路健步如飞,雄赳赳气昂昂,高挑的身影一瞬间似乎变得无比魁梧,蔺言跟在后面都走累了。   这对吗?   你一个嘎腰子的身体素质这么好干什么?   “尹老板,你能不能慢点?”蔺言抬头看了眼正当空的太阳,一只手挡在眼前,眯着眼问。   “长官,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守门呢。”   尹玉成的事业心比蔺言想的重,他满脑子都是尤利塞斯现在说不定在和哪个心腹聊什么秘密,晚一步就听不到了。   蔺言哪里不知道他的目的,撇撇嘴说:“你不怕被尤利塞斯认出来吗?”   尤利塞斯不会给尹玉成太多机会,他已经拒绝了一次霍华德的橄榄枝,再来一次,尹玉成就可以在封荆之前去下面了。   “认呗,”尹玉成挺无所谓的:“长官,我逃跑的技术可不是白练的。”   “那你还不是被执法队抓了扔进桑德拉了?”   终于走到了庄园前,尹玉成笑了声,等着蔺言开门,“您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故意被抓的?”   蔺言推开大门,让开一个身位,跟着尹玉成后面走了进去,“你就吹吧。”   尹玉成确实在吹,但他脸皮厚,对着蔺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见蔺言果然低头思索,尹玉成得意的弯起唇。   您就猜吧。   蔺言的房间里有很明显的生活痕迹,靠窗的书桌上摊开了一张人体解剖图,旁边放着水杯和一盘点心。   一边的窗帘被卷在一起绑了起来,另外一边随意的垂着。   有意思的是,尹玉成发现蔺言的床脚叠着两套衣服,其中一套明显不是他的风格。   是谁?   灵活的大脑疯狂的转动起来,尹玉成握着椅子腿的手兴奋的攥紧,他热衷于窥探他人的秘密,以此作为把柄或谈判条件。   来分析一下吧,这人要么也是霍华德的人,要么是蔺言偷偷带进来的。   首先排除尤利塞斯,在霍华德工作的这几天,尹玉成基本摸清楚了尤利塞斯的生活起居,他每晚都睡在霍华德宅,总不可能半夜偷偷爬窗户跑来这里和蔺言私会吧?   而且…尤利塞斯的衣服都偏向华丽,他喜欢金红二色,不太可能穿黑白灰。   当然,如果尤利塞斯真的暗地里和蔺言私会的话,那到是有可能穿这种适合隐蔽的颜色。   衣服比蔺言的大,这人应该比他高,但不会高很多,床上只有一条被子,可见他们睡觉时不隔开。   尹玉成一边放下椅子,一边偷偷观察房间里的程设,没有发现更多线索后,尹玉成突然捂着肚子问:“长官,我昨晚吃了冰过的酸奶,肚子不舒服,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可以啊。”   蔺言一点儿没怀疑,好心提醒道:“最近虽然入夏了但也不要总是吃冷的哦。”   尹玉成面露感激的笑了笑,一溜烟跑了进去,“啪”的关上门。   第一个撞进眼底的是洗手台上的白手套,尹玉成捏起来看了看,闻到了一股消毒水味。   江舒游?   结合桌上的人体解剖图…江舒游像是会喜欢看的,但蔺言说不定也喜欢。   尹玉成暂时将江舒游作为怀疑对象,伸手拨弄了两下架子上的物品。   一瓶药掉了出来。   尹玉成立刻捡起来,眯着眼转动瓶身,虫一样爬行的文字连在一起,尹玉成唇动了动,默念了几个字母。   很好,看不懂。   掏出终端拍了张照,尹玉成坐在马桶盖上开始下载翻译软件。   急急急,这里是被星网抛弃的地方吗?怎么这么卡?   盯着屏幕上转动的圆圈看了一会儿,尹玉成站起身高高举起终端,终于,画面弹了出来。   药名不会读,总之是用来治疗神经性疾病的药物,对于幻觉有针对性作用。   幻觉——D-16?   果然是江舒游。   门外,蔺言玩了一会儿消消乐,扭头喊了声:“尹老板,你还没好吗?”   尹玉成紧急调整声线,掐着嗓子伪装出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抱歉,长官,我很快就好了!”   蔺言歪了歪脑袋,嘀咕道:“身体素质这么好的人也怕吃凉的吗?”   【夏娃:根据我的数据库,第一次来朋友家就主动提出去卫生间的人,要么想要在你的架子上塞东西,要么想要看你喜欢用什么东西,要么是不想和你继续交流,试图躲避的。】   【蔺言:就没有一个真心实意想用卫生间的人吗?】   【夏娃:没有。】   对得起卫生间吗这群家伙。   【蔺言:那你觉得尹玉成是哪种?】   【夏娃:第四种。】   【夏娃:便秘的。】   这当然是开玩笑,夏娃没把尹玉成想的那么好。   又过了一会儿,尹玉成推门走了进来,他靠在门边,亮出手里的药瓶,“长官,你的枕边人似乎想害你啊。”   蔺言:“啊?”   “您可能不知道,江舒游在服用针对D-16研发的特效药,”尹玉成走到蔺言面前,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什么情况他才需要服用呢?当然是注射了D-16的情况。”   尹玉成看着蔺言惊讶的眸子,笑着说:“江舒游要是在幻觉情况下做出什么不利于您的事,甚至对您发起攻击也是有可能的。”   眨了眨眼,蔺言看着尹玉成,尹玉成也看着他,事实证明他们之间没那么默契,不能通过视线交流。   【夏娃:但是克里斯曼使个眼神,尹玉成就能理解。】   【蔺言:因为克里斯曼是他的临时老板。】   尹玉成只为钱干活。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尹玉成眨了眨干涩的双眼问:“长官,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既然如此,蔺言也不藏着了。   “那个…”举起手,少年不好意思的说:“这是我的药。”   “什么?”   尹玉成笑容一顿,“你的?”   蔺言注射过D-16?   和他同居的人不是江舒游?   拿过尹玉成手里的药瓶,蔺言叹了口气,背对着尹玉成走到窗边,四十五度角抬头望天,语气深沉:“年少无知的时候,我为了一些现在看已经不重要的东西出卖了自己。”   什么东西?学分。   出卖了什么,出卖了他的静脉血管。   其实蔺言也不知道是静脉还是动脉,反正他两眼一闭就晕过去了,两眼一睁就拿到学分了。   真正受伤的只有江舒游,他耳朵上的疤还留着呢。   尹玉成不知道内情,死机的大脑被蔺言这句话电醒了,神色晦暗不明,“你…”   你出卖了什么?   这话他没问,怕蔺言受到刺激从窗户上跳下去。   “你…”思绪千回百转,尹玉成问:“你到现在还在服药?”   当然没有。   药钱不是钱吗?   蔺言早就不吃了,但是以防万一走到哪都带着,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遇到江舒游。   然后他就真遇到了。   不但在监狱里遇到过,还靠着江舒游找到了工作,并且目前和江舒游同吃同睡,说句夸张的,江舒游要是偷偷给他注射药剂,蔺言都不会发现异常。   【蔺言:不是,他不会真的给我偷偷注射药物了吧?】   【夏娃:我作证,他没有。】   【蔺言:那我为什么每天晚上都睡得很熟?】   【夏娃:床软。】   朴实无华的回答一语中的,说的太有道理了蔺言甚至无法反驳。   低头偷瞄了眼药瓶,蔺言惊讶的发现它已经过期了。   啊呀。   心虚的将药瓶转了一圈,写着生产日期的位置被他握进了掌心,蔺言继续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至今忘不掉。”   尹玉成垂眸,“给你注射药剂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猜,但蔺言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尹玉成必须确定一遍。   如他所料,蔺言声音发沉:“江舒游。”   果然。   知道蔺言和江舒游关系不好,尹玉成心中升起了一个计划,克里斯曼既然想弄死尤利塞斯,何不从江舒游下手?   尤利塞斯最信任的医生暗地里做的手脚,谁能查出来?   现在蔺言是尤利塞斯面前的红人,以尤利塞斯的性格,江舒游一定不希望尤利塞斯知道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只要拿这件事威胁他,江舒游只能加入克里斯曼的阵营。   想完这一切,尹玉成压下心底的激动,没忘记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趁着蔺言现在心情低落,能挖多少秘密就挖多少。   缓缓勾起唇,尹玉成放柔了声音问:“和你同居的人是谁?”   “江舒游。”   尹玉成差点没绷住表情,但是脱口而出的“啊”已经出卖了他不可置信的心情。   为什么还是江舒游?你斯德哥尔摩吗?   “他不是给你注射D-16…为什么…?”尹玉成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的问。   蔺言一直没告诉尹玉成,透过他眼前的玻璃窗,其实可以看到尹玉成的一举一动,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清晰可见。   清了清嗓,蔺言摇了摇头说:“可能我还是不够勇敢吧。”   【夏娃:你是说你在不够勇敢的年纪速通桑德拉,勇闯霍华德,窝藏逃犯,冒充执法队,并且全身而退,存活至今吗?】   夏娃一说,蔺言才发现自己行程居然这么紧。   “不要再问了,尹老板,”蔺言转过身,认真的看向尹玉成:“我的过去与你无关,我的未来也一样。”   尹玉成无言以对。   他怎么也没想到蔺言和江舒游居然是这样复杂的关系,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每晚在同一张床上入睡,他们亲密的相拥而眠,心里却记着糟糕的过往。   再一次看向那张藏了无数怨怼和情愫的床,尹玉成突然发现一边的枕头似乎翘了起来。   直觉的驱使下,尹玉成走了过去,掀开枕头定睛一看。   一把枪。   尹玉成沉默了。   哥几个晚上真的睡的着吗?   蔺言也看到了,这次不用尹玉成问,他主动开了口:“是我的。”   药是他的,枪也是他的。   抹了把脸,尹玉成放下枕头准备回去,然而蔺言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一次回霍华德的路了。   站在大门口,蔺言耍酷似的拍了拍车门,“尹老板,上车,我送你!”   尹玉成挑眉,“你还有车?”   得意的笑了笑,蔺言绅士的拉开车门,“尹老板,请进。”   尹玉成站在车旁,迟疑了一下,指着门说:“这是驾驶座的门。”   “对啊,”蔺言屈起手臂压在门边,“我不会开车。”   尹玉成:“……”   我上辈子欠你的吗?   他们俩一个不会开车,一个会开车但没有驾照,要是被交警拦下来,尹玉成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听完他的顾虑,蔺言神秘的摇摇头,“交警不会拦我们的。”   “为什么?”   “因为这辆车登记在尤利塞斯名下。”   尹玉成今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沉默,他以前不理解明秋阳,现在终于感同身受了。   呼出一口气,尹玉成往驾驶座一钻,接手了原本属于江舒游的工作。   回霍华德的路上,蔺言无聊的将椅背放下,整个人平躺下去,也就是这一刻,他的余光瞄到了卡在后座缝隙里的睁眼。   “这是什么?”   蔺言将手缩进袖子里,隔着衣服将针管拿了出来。   尹玉成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提起了警惕心,他深知这种三无针管的危害性,低声道:“小心点。”   “没事,”在夏娃的提醒之下,蔺言已经想起来了,“这是江舒游上次趁我睡着了想偷偷给我注射的,被我打飞了。”   【夏娃:准确来说是撞飞了。】   【蔺言:不要,这样听起来一点也不酷。】   像熊二。   尹玉成觉得自己真是多嘴,别再管蔺言和江舒游的事了好吗?   但是人类的天性就是犯贱,所以他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你们俩真的相处的下去吗?”   蔺言耸肩:“只要一方愿意退让,没什么不能过的。”   顺便一提,江舒游已经退到世界边缘了。   几天后,尤利塞斯决定前往中央星,除了蔺言,尤他还带上了江舒游和几名仆人。   看到江舒游和蔺言并肩走上星舰,被挑中的幸运儿尹玉成无声的闭上了眼。   你们仨一起过算了。   想归想,这话尹玉成不会说出口,因为克里斯曼第一个不同意。    第76章   前往中央星的星舰上, 蔺言再一次遇到了当初在桑德拉劫狱的几人,他们照旧穿着一身适合打家劫舍的黑衣,双手贴着裤缝拘谨的对蔺言鞠了一躬。   蔺言称他们为工资非常高的恐-怖分子,简称恐高分子。   不带保镖, 反而带他们几个去中央星, 尤利塞斯是真的想去谈生意吗?   蔺言摇摇头, 独自在星舰里转了一圈, 走到了货舱前, 这里面装着尤利塞斯此次用来谈生意的东西,闭合的金属门中央是一圈绿色的圆形灯, 门前一个守卫都没有。   【夏娃:掌纹解锁, 一次错误立刻通报全星舰, 尤利塞斯能在一分钟之内把你抓了。】   【夏娃:看到右上角的摄像头了没, 就算你跑的快也没用,尤利塞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究竟是谁秘密接近货舱。】   夏娃本意是警告蔺言不要随便乱动,谁知道少年听完长长的“哦”了一声, 然后“啪”的把手掌按了上去。   【夏娃:你在干什么!】   如果夏娃有眼睛的话它一定会为蔺言表演一个呲目欲裂。   绿色的灯光骤然消失, 象征着危险的红光剧烈的闪烁起来,将蔺言的脸映照成诡谲的颜色。   夏娃激动的尖叫声影响不了少年,蔺言气定神闲的放下手,对着右上角的摄像头笑了笑。   “早上好, 老板。”   与此同时, 贯穿整个星舰的警报音响了起来:有入侵者接近货舱!有入侵者接近货舱!   尤利塞斯特地带来的恐高分子们闻声而动,举着枪就向着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蔺言双手随意的握着放在身前, 静静的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甚至点着头替他们打拍子。   领头的男人看到站在门前的蔺言,一个急刹车硬生生止住了向前的惯性, 不可思议的看着少年:“您怎么在这?”   蔺言指了指还在不断发出红光的门,歪着头说:“大概是因为,我是入侵者?”   按照规定,他们要把入侵者逮捕,或者就地解决,但一伙儿人彼此看了看,没人敢动手,领头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他们的雇主是尤利塞斯,不是蔺言,哪怕蔺言是尤利塞斯眼前的红人,他也必须完成自己的工作。   咬了咬牙,男人沉声道:“动手!”   “咔拉”一声,男人们齐刷刷的举起了枪,蔺言就像一个毫无防备的野鹿满脸无辜的暴露在猎人们的枪口下。   蔺言一点儿都不紧张,反而问:“你们用的枪是什么牌子的?”   领头人道:“尤利塞斯大人发的,离职之后要把枪留下才能走。”   “不是不准辞职吗?”蔺言惊讶的问。   不会只有他签了卖身契吧?   领头人解释道:“我们只是外包的,不是正式员工。”   紧张的氛围在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中缓和了不少,蔺言越过几人的身影看向长而深邃的走廊,没看到自己预料中的身影。   鼓起一边的脸,蔺言背着手又按了一下掌纹锁。   “哔——卟——!”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炸开,就像海水涨潮一般势不可挡,刚放松了点的领头人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夏娃却能从他蒙着脸的布料下看到一股淡淡的绝望。   身后的男人小声问:“老大,我们开不开枪啊?”   老大也不知道。   开吧,蔺言真出事了他们不好交代,不开吧,到时候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下来,尤利塞斯指不定怎么折腾他们。   左右为难,老大都想给自己开一枪算了。   【夏娃:你别告诉我你冒这个险就是为了堵在门口和他们聊天。】   【蔺言:那是牧闻才会做的事。】   双方又僵持了一会儿,走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领头男人一手举着枪,头微微向后扭,余光不忘牢牢的锁定蔺言。   走来的赫然是尤利塞斯和江舒游,江舒游落后尤利塞斯半个身位,笑吟吟的双手插兜。   姗姗来迟的尤利塞斯抿着唇挥了挥手,“让开。”   摩西分海般,得救的恐高分子们当场退到两边,心中松了一口气。   蔺言背靠在门上,冰凉的温度穿过单薄的衣物,直接在少年的背上激起了鸡皮疙瘩。   尤利塞斯望着眉眼含笑的少年,情绪在胸腔中翻涌不歇,早在蔺言第一次触发警报装置时,尤利塞斯就已经看到监控了。   闯了祸的少年——尤利塞斯还不确定蔺言究竟是真的对门里的东西感兴趣,还是单纯的好奇——反正他看到红光的时候就该知道事情脱轨了。   即便如此,蔺言依然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甚至和摄像头互动。   他认定我不会杀他吗?   他有恃无恐吗?   尤利塞斯喉结滚了滚,红光下的那人看不出一点儿无措,被一圈枪口指着还在笑。   看不起人工智能的尤利塞斯觉得自己对AI的偏见太深了,比如现在,他需要一个人工智能帮他分析一下蔺言的面部情绪。   门里的东西很重要,不是蔺言能接触的,尤利塞斯这次带上蔺言也不过是怕蔺言趁他不在的时候把法泽星搅得一团乱。   当尤利塞斯看蔺言的时候,蔺言也同样在看尤利塞斯。   没有他预料中的愤怒,尤利塞斯像是一个路人,抱着凑热闹的想法来了。   但蔺言不会真的这么觉得,一扇安装了警报系统的门,一群在第一时间赶来的刽子手,门里的东西对尤利塞斯一定很重要。   【夏娃:需要我帮你分析一下他的眼神吗?】   不用猜都知道又是经典扇形图。   蔺言婉拒了夏娃的帮助,视线向左侧移了移,江舒游插在兜里的手伸了出来,对着他悄摸比了个大拇指。   蔺言霎时间眉开眼笑,他喜欢被夸奖,也从不拒绝,耳后因喜悦涌起淡淡的绯红,隐没在扑面的红光中。   只有时刻关注着他的尤利塞斯发现了蔺言的变化。   他在看什么?   他在笑什么?   顺着蔺言的视线,尤利塞斯偏过脸,他的心腹也在笑。   江舒游。   蔺言在看江舒游。   “你先出去。”尤利塞斯冷淡的说。   江舒游指了指自己,“老板,我吗?”   得到尤利塞斯肯定的答复,闻出了火药味的江舒游无辜的耸肩,尤利塞斯什么臭脾气。   他退远了几步,尤利塞斯却并不满意,“退。”   江舒游只能面对着尤利塞斯和一众人继续后退,每当他打算停下的时候,尤利塞斯都会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退”字。   终于,江舒游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尤利塞斯缓缓转过身,口袋里的终端却震动了起来。   不悦的皱眉,尤利塞斯随手选择了接通。   江舒游的声音从里面冒了出来,存心膈应他似的:“老板,我还要继续退吗?”   “滚。”   挂断通讯,尤利塞斯径直走到蔺言面前,低头问:“你故意把我叫过来,想做什么?”   是的,尤利塞斯已经想明白了一切,蔺言就是故意的吸引他的注意力。   仔细想想,自从上了星舰,他一直在关注中央星最近发生的事,又是开会又是和江舒游谈话,确实冷落了蔺言。   少年背着手敲了敲门板,“我想进去。”   尤利塞斯一怔,“进哪里?”   “货舱啊。”   蔺言又一次敲了敲门,让尤利塞斯注意看,“我想进这里。”   尤利塞斯闭了闭眼,思绪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你进去干什么?”   进去看啊,不然还能带个纪念品走吗?   蔺言也被尤利塞斯搞糊涂了,平日里看着挺聪明一人,怎么总问些没意义的问题?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背后的恐高分子们不明所以,枪举着累手,放下来又像是工作懈怠,只能咬着牙撑着。   在他们的祈祷声中,蔺言和尤利塞斯的深情对望终于结束了。   尤利塞斯张开五指按住了闪着红光的圆盘,只听“嘀”的一声,所有的光和声音都消失了,顶灯骤然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察觉到背后的动静,蔺言握住尤利塞斯的手腕往他怀里一挤,紧张的看向背后。   闭合的金属门裂开了一条缝隙,刺目的白光银河一般倾泻而出。   尤利塞斯差点被蔺言撞得后退,一向注重在外形象的他硬生生定住了,金属门完全打开之后露出了一排排巨大的透明人体培养缸。   像是圆柱形的玻璃罐被放大了数倍,透过玻璃能看到流动的粘稠液体,一具具不知姓名的人体悬浮在其中,头发飘起,紧闭双眼。   这就是尤利塞斯用来交易的货物。   从门打开起,两人背后的恐高分子就立刻收起枪低下头闭上了眼,哪怕蔺言发出了惊讶的吸气声,他们也不为所动。   尤利塞斯打量着蔺言的表情,嘴角上扬,“还满意你看到的东西吗?”   这是江舒游耗时几年创造出来的成果,也是尤利塞斯进军中央星的底牌。   蔺言愣愣的望着培养缸中不知生死的人类,一言不发。   沿着培养缸向深处走,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蔺言第一次来到法泽星那晚,被保镖们送进实验室的暗杀者。   蔺言记得他已经死了。   但是培养缸里的人分明有呼吸,营养液顺着鼻导管流进了他的体内,蔺言甚至能看到液体中的气泡。   他没死?   江舒游把人救活了?   还是说——更加不可思议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蔺言摇了摇头,继续向深处走去。   越深入,培养缸里的人体越残缺,如果说门口的培养缸里是一个完整的人类的话,这里就是肢体、器官甚至细胞。   蔺言甚至看到了黑客的手——他的手背有刺青,很好认。   而古怪的是,这些器官还在运作。   江舒游究竟弄出了什么药?   走到货舱最深处,蔺言在最后一个培养缸前停了下来,里面只有一根手指。   【夏娃:要举报吗?】   【蔺言:再等等,等我们到中央星。】   比起现在举报尤利塞斯,当然是把尤利塞斯和他的合作对象一网打尽更好。   蔺言没心情去想什么工资了,尤利塞斯现在做的事已经足够他在监狱里待到死了。   作为联邦公民,他不能视而不见。   【夏娃:但是斯科特在法泽星。】   没有斯科特,执法队的人拿尤利塞斯没办法,除非直接动用军团的力量,但军团一向不归议会管。   说服军团的人逮捕尤利塞斯…蔺言心中有了想法。   “你把死人复活了吗?”蔺言问。   “复活…当然做不到。”   尤利塞斯从背后抱住蔺言,“我只是让江医生利用他的细胞,重新长出了一个和他外表一模一样的新个体罢了。”   联邦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从不让人失望。   手滑进了蔺言的掌心,尤利塞斯和少年十指相扣,“好了,你已经看过了,我们走吧。”   蔺言没有任何反抗的被尤利塞斯带了出去,江舒游还守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看到蔺言的表情,男人笑了声。   夜里,江舒游坐在床边,意味深长的说:“我是不是说过,等你真的见识过霍华德的泼天富贵,见识过能够让人近乎永生的改造人计划,你才知道,私欲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蔺言卷着被子往床另一侧一滚,反驳道:“这才不是永生,他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江舒游扯住一边的被角说:“怎么不是?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细胞,一模一样的外表,甚至性格、喜好都完全一致。”   “但他没有记忆。”   蔺言背对着江舒游将被子往头上一罩,闷声闷气的说:“他们只是有着成年人外表,内里一片空白,没有知识也没有道德,连人工智能都比他们像人。”   最后,蔺言下了结论:“那就是一群伪人。”   说完,蔺言被子一掀伸出手臂“啪”的按灭床头的灯,然后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一片漆黑之中,江舒游直挺挺的躺在左半边的床上,推了推蔺言的背:“学弟,我冷。”   蔺言不为所动。   江舒游叹了口气,“好吧,他们确实是伪人。”   很好,蔺言慷慨的松开手,分给了江舒游半边的被子。   人总是很贪心,没有被子的时候江舒游只想要一床被子,有了被子之后他又开始贪恋温暖。   当江舒游挤到蔺言身侧时,他说:“你把他们当伪人,但尤利塞斯不会这么告诉他的合作者。”   “他们只会知道,尤利塞斯拥有一款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药。”   蔺言皱眉,“这是诈-骗。”   联邦并不禁止人体实验,很多时候科技和医学的进步都是建立在人类的尸体之上的,但是联邦不允许诈-骗。   “确实是诈-骗,”江舒游在黑暗中拍了拍蔺言的头顶,“但你不是真的执法队,学弟,你是他的员工。”   江舒游的话蔺言听进去了,转过身埋进江舒游的怀里,低落的说:“你们都好坏。”   江舒游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没办法,这个星球被坏人统治了。”   几天后,星舰在中央星降落。   尤利塞斯拥有特权,负责检查星舰货物的人连门都没进,和尤利塞斯寒暄了几句就放行了。   蔺言一路上都安静的不像话,跟着尤利塞斯来到了戴维宅。   从他们踏进戴维家起,蔺言就感觉到了一道炙热的视线,但当他回过头时却什么也没有。   错觉吗?   【夏娃:我没检测到活体生命。】   看来真的是错觉。   尤利塞斯被单独请进了书房,蔺言和江舒游在花园里闲逛,小路上铺满了鹅卵石,色调统一的花聚拢在一起,随时可能被同类压死一般。   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怪异。   那种窥探的视线又出现了。   蔺言不抱希望的再次看去,这次,窥伺的视线始终没有消失,但那里只有大片大片的红花,蔺言不信邪,鼓着脸拨开花丛走了过去。   拥挤的花推搡着少年的小腿,将花瓣与汁液染上他的衣摆。   蔺言终于走到了花丛的边缘,定睛一看,湿润的土壤中赫然埋着一个监控摄像头。   大人,时代变了。   那摄像头向上抬起,黑色的镜头对着他上下点了点,打招呼似的。   蔺言:“……”   不好意思,打扰了。   待蔺言转身离开后,那摄像头左右晃了晃,黑色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绿色的电子笑容,简笔画似的由三条弯曲的线条构成。   晃动的摄像头像是笑得前仰后合的人类。   主楼顶上   弗朗泽戴维穿着一身繁琐的长袖宫廷衬衫,肩上压着黑色的背带,亚麻色的卷发堆积在脖颈旁,   他丢开控制摄像头的按钮,趴在窗台上,俯视下方的少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蔺言了,斯科特表哥去法泽星时,弗朗泽也想跟着一起去,却被斯科特以“完全帮不上忙”拒绝了。   斯科特说的不对。   他能帮的上忙。   他比执法队成员都了解蔺言。   蔺言回到了花园边的亭子里,江舒游一只手支着下巴,笑着问:“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蔺言低头清理外套上的花,闻言疑惑的碾了碾指腹的花瓣,破碎的红花渗出血一样的浅红色汁液。   “像什么?”   “新闻头版,变态杀人魔。”   江舒游弯腰替他捏下几片花瓣,看着被花汁染红的手,突然有了想法,“学弟,你靠过来一点。”   蔺言面露疑惑。   江舒游伸手在他的脸上抹了一下,鲜红的痕迹从少年的脸侧拉长,蔓延到耳垂下方,像是一道横穿半张脸的伤疤。   “这样更像。”   **   和尤利塞斯想的一样,合作谈的很顺利,他甚至当着戴维家主的面亲自展示了一下这款药物的力量。   深可见骨的伤痕在短短几秒内愈合,甚至没有留下任何伤痕,戴维家主心动归心动,但他直觉上不愿意信任尤利塞斯。   “没有副作用吗?”   “当然没有。”   尤利塞斯放下卷起的袖子,微笑着说:“如果有副作用,我怎么可能用在自己身上。”   这话戴维家主倒是信。   签下合同前,戴维家主又问了一句:“斯科特没给你找麻烦吧?”   “斯科特队长很负责。”   尤利塞斯敛眸遮住冷意,“多亏了他,我才能放心的出来。”   尤利塞斯的第二个合作对象出乎蔺言的预料,居然是中江药业的主管。   但他不能陪尤利塞斯去了,蔺言给自己请了半天的假回家看看。   尤利塞斯虽然嘴上同意了,但还是派了一名手下跟在蔺言身后。   蔺言走进屋子后,负责跟踪的手下松了口气,给尤利塞斯发去消息。   尤利塞斯这才开始谈生意,和对待戴维家主的态度不同,他没有介绍,也没有试用,高高在上的直接将合同放在了对方面前。   主管翻了几页,为难的皱起眉,“尤利塞斯大人,我不怀疑您的药效,但…这分成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话落,数道身影破窗而入,揪着他的领子往桌子上一按,主管脸都被压的变了形,惊恐的望着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点了点桌面,“签吧。”   回家的蔺言一开灯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的两人,牧闻睡眼惺忪的坐起身,程北比他有精神,还能走到门口迎接蔺言。   抱了一下程北,蔺言走到沙发边和牧闻也拥抱了一下,这才问:“你们俩昨晚去做贼了吗这么困?”   “没有,”牧闻偏头打了个哈欠,“我们只是昨晚没睡好。”   “长官,您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们俩就要睡死过去了,”回来当皇帝的蔺言左手指了指厨房,右手指了指地面:“你,去给我炒两个菜,你,去把地上的鱼线收起来。”   牧闻伸了个懒腰,抢先一步冲进了厨房,收拾地面的活儿就落到了程北头上。   蔺言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望着程北的背影:“你们老大联系你们俩了吗?”   “还没有,”程北抬起头问:“您见过他了?”   蔺言戳了戳自己的脸,“他跑去和尤利塞斯正面对打,然后被执法队赶跑了。”   【夏娃:你把克里斯曼说的好窝囊。】   【蔺言:前面大夸特夸铺垫一堆最后说到跑了不是更窝囊吗?】   勾了勾手指,蔺言悄声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程北左右看了看,确定蔺言叫的是他,保持着蹲姿脚尖挪了挪,一下下挪到沙发边,用气音说:“长官,您说。”   “我要抓尤利塞斯。”   “啊?”这是程北。   “啊?”这是牧闻。   蔺言瞪了眼厨房门口偷听的牧闻,“把头缩回去。”   牧闻听话的缩回去了,但是灵敏的耳朵依然紧贴着门。   蔺言打开每日新闻翻了一圈,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出他所料,明秋阳被执法队逮捕了。   远在执法队总部的温纶收到了来自蔺言的消息。   【希望你幸福:在吗在吗在吗?】   【希望你幸福:你的宝贝回来啦!】   【温温纶纶:在,抱一下。】   【希望你幸福:巨人拥抱.jpg】   【希望你幸福:我明天就要走了,也可能是后天,我可以见明秋阳吗?】   温纶笑容减淡,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格,明天负责看守地下一层的是同为联邦大学毕业的学长。   哪怕是在执法队,派系分化依然很严重,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同一个星球出来的、同为军团家庭…人不能没有人脉。   【温温纶纶:可以。】   【温温纶纶:注意安全。】   蔺言握着终端笑起来,执法队动不了尤利塞斯,第三军团还动不了吗?   他相信封少校一定愿意再升一级。   【夏娃:告诉我你不是真的想登基。】   【蔺言:我也不想的,但是龙椅我有了,霍华德祖传的枪我有了,尤利塞斯的把柄我也有了,朕不能违抗天命啊!】   【夏娃:那克里斯曼怎么办?】   蔺言眼神飘忽了一下。   【蔺言:大不了让他拜我为义父。】    第77章   看牧闻做饭就像看厨子炫技, 问题是牧闻的技术不过关,只能在摆盘上费尽心思。   白烟从厨房里飘了出来,蔺言双手交叠放在桌面,满怀期待的等着自己的晚餐。   左手端盘右手拿着盐瓶的青年昂首挺胸走了出来, 面上挂着从容的笑容, 一步一顿。   绕过蹲在地上的程北, 牧闻走到桌边轻轻俯身, 餐盘悄无声息的搁在了圆桌上, “请用餐,长官。”   话落, 牧闻右手一抬一晃, 细细的盐粒撒了下来, 一半掉在了桌上, 一半掉在了蔺言的膝盖上。   盘子里的里脊肉侥幸留得清白。   蔺言眨眨眼,牧闻面不改色,又一次高高举起盐瓶, 快速的上下摇晃了两下, 这一次,可怜的里脊肉终于获得了解脱,蔺言的膝盖也承受了更多的重量。   牧闻要腌了他的腿吗?   【夏娃:看来他确实快饿死了。】   【蔺言:黑裤子变白裤子,你有什么头绪吗?】   【夏娃:预示着你要弃暗投明?】   这么会做阅读理解下次答辩让你来。   抬起头, 蔺言从牧闻手里夺下盐瓶, 用它当惊堂木“啪”的敲在桌面上,“罪民牧闻, 你蓄意谋害本官,所图何物,速速如实交代!”   牧闻眉头一压, 嘴唇一咧,指着盐瓶哭天喊地起来:“大人,您明察啊,是它,是它蓄意谋害我!”   程北叹了口气,从背后捧住蔺言的脑袋,帮他扭到正对餐盘的位置,“长官,吃饭。”   又把牧闻按到右侧的椅子上,“你,吃空气。”   然后自己将椅子一拉,坐到蔺言左手边,随手拿了一个未拆封的三明治,蔺言甚至看到了包装袋上面巨大的广告图,与实物严重不符。   被程北打乱了节奏,牧闻也不玩了,转身从冰箱里找了包玉米片嘎吱嘎吱的啃了起来。   蔺言看着他们俩,再看看盘子里牧闻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唯一一块里脊肉,一时间良心不安,“你们就吃这个?”   他不在的日子里这个家就靠速食和垃圾食品度日吗?   “这可比生菜套餐好吃多了。”经历过桑德拉的洗礼,牧闻和程北的物欲已经被压到了最低。   牧闻笑嘻嘻的问:“长官,你什么时候回尤利塞斯那?”   “明天。”   蔺言叹了口气,“我只请了半天假,要是不回去的话尤利塞斯恐怕会直接派人过来找我。”   要是被生性多疑的尤利塞斯见到牧闻和程北……蔺言简直不敢想象,他难道要告诉尤利塞斯“虽然他们是你弟的手下但我真的没有和你弟暗中往来”吗?   牧闻“嗯哼”了一声,拉起蔺言的手说:“长官,跟我过来。”   两人并肩走进厨房,牧闻屈指挑开百叶窗,露出一条缝隙,“已经有人跟过来了。”   路灯下,蒙着脸的黑衣男人背靠墙壁低头看终端,他是牧闻以前的同事,在克里斯曼和尤利塞斯彻底撕破脸之前,牧闻和每一个员工都相处的很好。   当然,那是他单方面认为的。   实际情况是,牧闻拥有他们每个人的秘密,他们哪怕再讨厌牧闻,也不得不和他友好相处。   望着那人,蔺言叹了口气:“我猜他加班没工资。”   夏季的昼夜温差很大,哪怕太阳才刚离开不久,气温已经极速下降,蔺言戳了牧闻一下:“你要不要把他叫进来,待在外面容易着凉。”   牧闻听笑了,“长官,他可是来监视你的。”   话落,牧闻突然明白了蔺言的意思,他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坏心思的眯起眼:“您是想把他控制住,用他的终端给尤利塞斯传递虚假情报,对吗?”   对吗?   蔺言不知道啊。   一头雾水又不愿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笨蛋的少年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还是你懂我。”   牧闻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交给我吧,长官,就当付房租了。”   牧闻离开了厨房,蔺言只能自己一个人挑开窗帘继续偷看,第一次干这种事,少年有些紧张。   狭窄的厨房、窥伺的身影、昏暗的路灯还有那人手里明明灭灭的终端屏幕,分明鸦雀无声,却让人心跳加速。   【蔺言:我现在的样子可以直接上法制节目了。】   【夏娃:需要帮你打马赛克吗?】   打上马赛克不是更像了吗?   客厅里   程北抬眸问:“你要出去?”   牧闻只是笑,“外面有只走丢了的老鼠。”   程北了然,“你要给他一个家?”   这话听着有些讽刺,程北的表情也确实无比嘲弄。   他们都心知肚明,一个被发现了的跟踪者会是什么下场。   “不是我,”牧闻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是长官。”   此话一出,程北的表情变了变,几秒后,他从鼻腔中喷出一股气,落到牧闻手里怎么想都比落到蔺言手里好。   屋外   男人确实挺冷的,他仰头看了眼月亮,贫瘠的词汇量不允许他深刻的描绘它,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又冷又饿又无聊。   对着蔺言的房子拍了张照片,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屋子周围的空间,但照不到他的身上。   不久之前他闻到了肉香,如果不是在工作,男人也想找一个亮着灯的旅馆,吃上一顿烤肉,忘记一切烦恼好好睡一觉。   路灯下的男人偏头打了个哈欠,再一抬头,蔺言家的门突然发出了声音。   他全身打了个激灵,猛地往墙壁拐角处一蹿,只露出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门。   蔺言出来了?为什么?他这么晚要去哪?回霍华德吗?   手紧紧的攥着终端,男人呼吸都停止了,胸口憋着一口气,脖颈甚至能看到跳动的青筋。   门打开的弧度越来越大,一张熟悉的脸背着光露了出来,男人心头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该死的牧闻?!   他怎么会从蔺言家走出来,他现在可是逃犯,他应该和克里斯曼在一起才对!   他在这里蹲了一下午了,没看到有任何人进入,说明牧闻在此之前就已经待在蔺言家里了。   蔺言请假回来就是为了见他。   男人骤然头皮发麻,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他的脑海中飞舞,野蛮的撞击脆弱的大脑皮层。   蔺言和克里斯曼是同伙儿。   这是一个疯狂的猜测,他们都看到了尤利塞斯对蔺言的重视,也都知道尤利塞斯和克里斯曼之间的利益冲突,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蔺言真的是克里斯曼的人的话……尤利塞斯的怒火会烧光他们所有人。   深吸一口气,男人手指一划打开终端,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冻僵了他的手指,也可能是因为他确实遭受了巨大的冲击,短短几行字不断的删删减减,构不成一句话。   至于错别字,男人没管,他一个黑户没上过学写几个错别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路灯投下的光被一道影子拦腰截断,男人猛地抬起头,却见牧闻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刚想掏枪,手背就被牢牢的按住了。   “别激动,执法队总部离这里不远,你也不想枪声把他们引来吧?”牧闻笑的和善,手下的力道却不放松,一寸寸将男人已经拔出半截的枪压了回去。   男人心也跟着凉了。   论单打独斗,他不是牧闻的对手,这里也不是适合动手的场所,男人咬着牙问:“你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尤利塞斯大人现在就在中央星。”   “我知道,你这么大声干嘛,”牧闻依然在笑,“你就知道克里斯曼不在了?”   男人话音一哽,他还真不知道。   “好了,放松点,老朋友,”牧闻打量着男人的表情,缓缓松开手,“我们长官想请你进去坐坐。”   他说着微微侧了一下脸,男人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双湖蓝色的眸。   平整的百叶窗中间被人拉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像是野兽咧开的唇。   而真正的捕食者是那双蓝瞳的主人,一切在他的视线下无所遁形。   蔺言早就发现他了。   大脑陷入了混乱,滔天的恐惧如潮水般扑面而来,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究竟写了什么,握着终端的另一只手飞快的按下了发送键。   当消息发出去时,焦急的情绪再次喷发,如果蔺言早就知道他在跟踪他,那蔺言就是故意让他知道他和牧闻有联系。   蔺言希望他将这件事告诉尤利塞斯大人。   这是针对尤利塞斯大人的局!   他中计了!   男人手忙脚乱的想要撤回消息,却被牧闻夺走了终端。   “安静点,”牧闻收走了他的枪,用枪口抵住男人的背,“现在,进去,和我们长官打个招呼。”   男人竭力扯开一个笑,这么冷的环境下,他的额头甚至泌出了冷汗。   走进那亮着灯光的屋子,之前幻想的美好成为泡影,现实残酷的像把他吊上了绞刑架。   程北!   程北怎么也在!   坐在沙发上的程北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嘲弄的眸光让人心生恼怒,但男人现在没工夫恼怒,他完全不敢动,怕自己再往前一步就看到克里斯曼了。   “站着干什么,坐啊。”牧闻收起枪,自己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男人张了张嘴,原地转了一圈,“我坐哪?”   “坐沙发就好了。”清亮的男声从门后传来,蔺言从厨房走了出来,挤进了程北和牧闻中间。   发丝弯弯的覆在额上,秀逸的眸吸纳了澄澈的湖水和皎洁的月光,渗出温柔的色泽。   少年歪过头问:“要来一杯白开水吗?”   “不,不用了。”男人拘谨的坐在沙发左端。   现在的蔺言和星舰上没什么不同,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男人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误会了,其实刚刚用枪指着他的人不是牧闻,坐在他右边的也不是程北。   是幻觉吧。   一定是幻觉。   闭上眼,男人自我欺骗着,没几秒,牧闻就用语言摧毁了这一切。   摊开手,牧闻凑到蔺言身侧邀功道:“您要的终端。”   “不过在我拿到终端之前他已经给尤利塞斯发了消息,”牧闻摊手:“怎么办,长官,您好像要危险了。”   果然是蔺言要的。   男人麻木的抬起头坐直身体,却见蔺言无所谓的应了一声,连打开终端看一眼他发的消息都没兴趣。   他不在乎吗?   男人像是站在悬崖边缘的蹦极挑战者,神经已经绷到了极点,心情跟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上下起伏。   是了,蔺言根本不在乎,他一定早就预料到他会给尤利塞斯大人发什么消息了,根本没有看的必要。   闭了闭眼,男人声音干涩的问:“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不相信蔺言是克里斯曼的人,看牧闻和程北的态度,他们分明对蔺言马首是鞍。   蔺言和克里斯曼说不定平起平坐,猜的再大胆点…蔺言的地位在克里斯曼之上。   “我吗?”蔺言沉吟了一会儿,道:“目前的话,我想抓尤利塞斯。”   果然!   咽了口唾沫,男人掀起眼皮,做出了一个违背良心的决定,“我愿意为您效力,长官。”   干他们这一行的,没有良心。   **   霍华德星舰   “老板,我们这个定价会不会太低了?”江舒游看着被一箱箱搬出去的药剂,忍不住问。   “薄利多销。”尤利塞斯不在乎这些钱,随口道。   那也太薄了。   江舒游捏了捏鼻梁,“我知道您的目的不是单纯的出售药物,而是想要让它变得普及,方便推动改造人法案的实施,但是,老板,这么低廉的售价,上等人不会用的吧?”   “他们不就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吗?”   尤利塞斯知道他的意思,他指了指还没搬出去的几排货箱道:“看到那些药了吗?”   江舒游点头。   “我会把这些药换一个高端一点的包装,就说是升级版,价格也加上三个零。”   江舒游挑眉,“但它们的药效和成分没有任何不同,有心人送去鉴定一下就知道了。”   “那就加四个零。”   尤利塞斯完全不在乎,拿出震动的终端扫了眼,江舒游好奇的瞄了眼,笑容蓦地消失了。   “他怎么发了一团乱码?”江舒游问。   “出事了。”尤利塞斯收起终端,慢斯条理的摘下手套。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蔺言一直和克里斯曼勾结,他派去监视蔺言的人恐怕也被克里斯曼解决了。   江舒游看着尤利塞斯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发,小声道:“出事了也没见你着急啊。”   尤利塞斯回头看了他一眼,江舒游耳边似乎产生了幻听,主动退了一步。   尤利塞斯满意的收回视线。   【霍华德的荣耀:什么时候回来?】   【蔺言:明天下午三点。】   【霍华德的荣耀:你会准时到吗?】   【蔺言:相信我好吗?】   好,尤利塞斯愿意相信他一次,如果蔺言选择欺骗他——闭了闭眼,尤利塞斯轻轻握住终端。   杀了蔺言依然在他的选项之中。   被江舒游命名为D-21的药物很快席卷了整个中央星,熟悉的取名格式让无数人想到了当初   巨大的飞行器在空中缓缓移动,下方挂着一条横幅,用夸张的语气介绍了D-21的神奇效果。   为了让改造人法案顺利通过,尤利塞斯砸了不少钱进去,到处都能看到D-21的广告,甚至有知名歌手演唱歌曲《D-21》。   无论得了什么病,终端弹出来的第一选择都是D-21。   这是现实版的信息茧房。   D-21的问世吸引了一批真的渴望不死的老不死,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怀疑。   D-16造成的危害还历历在目,谁知道D-21会不会又是潜在的剧毒。   第二天一早,蔺言独自一人来到了执法队总部。   “又见面了,学弟。”今天负责看守地下一层的正是当初去桑德拉调查江舒游下落的学长。   蔺言双手背在身后,拘谨的笑了声:“学长好。”   封闭的电梯缓缓下沉,学长透过电梯门的倒影注视着蔺言的脸,“我们当初谈的话,你还记得吗?”   他最终屈服于威逼与利诱,但他不希望蔺言也变成这样的人。   蔺言只是笑了声,道:“联邦万岁。”   门开了,少年率先一步走了出去,落后一步的学长眼中闪过惊讶的色彩。   每一个联邦大学的新生都会在每周一次的演讲结束后高喊这句话,他记得蔺言是学生会副会长,也记得他曾上台演讲过。   在副会长交接的仪式上,他将自己胸口的徽章摘了下来,亲自给蔺言戴上。   你选择了联邦吗?   “学长,”蔺言转身看他,“给我带路吧。”   蔺言第一次来这里,就像他第一次承担起学生会的事务,学长轻笑着摇摇头,“每次都是我。”   关押明秋阳的房间很好找,在嘈杂的环境中,最安静的房间就像苍蝇群里的蜜蜂一样显眼。   蔺言弯下腰,透过足以当狙击点的小窗户往里面看,狭小的视野中只有一双垂在床边的腿。   蔺言求助的看向学长,学长不太赞同的拧眉,“你确定要进去吗,这家伙很危险。”   蔺言只是不断的眨着眼,无声的表达恳求。   学长最终还是妥协了。   门打开的瞬间,蔺言腰一弯钻了进去,“小明同学!”   明秋阳似乎早就遇到了蔺言回来了,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慌张,平静的看着他。   蔺言蹲下身,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你不惊讶吗?”   明秋阳摇摇头:“老板说你一定会来。”   明秋阳的老板无疑是尹玉成。   “他怎么知道,”蔺言鼓了一下脸,“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的。”   明秋阳确实不知道,但他可以猜,“你要我帮你嘎人腰子吗?”   蔺言连连摇头:“这个就不必了,我对别人的腰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明秋阳困惑的摸了摸下巴,他唯一擅长的事就是这个了,“那您要我做什么?”   “你不是和封少校认识吗?”   蔺言抿着唇笑起来,“我要你帮我转告封少校一件事。”   他们在里面聊了什么学长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蔺言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雀跃。   “成功了?”   “成功了!”   蔺言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他答应帮我了。”   只要明秋阳将尤利塞斯的事情转告封少校,后面的事情军团自会处理。   “他当然会答应。”蔺言的身后,康拉德皮笑肉不笑的说。   蔺言扭头一看,面露惊讶:“加西亚伯爵,你也在啊。”   康拉德不想和蔺言说话,每次他都不能从蔺言手里讨到好,但他又管不住嘴,“我、明秋阳、您…这里的人可不少。”   阴阳怪气的男人拨了拨肩头的银发,语气轻讽:“听说您现在在霍华德做事,我很期待看到您也锒铛入狱的一天。”   对于他的挑衅,蔺言只是和善的点点头。   【夏娃:他看起来很憔悴。】   【蔺言:任何人被关在这里这么久都会变得憔悴。】   时间准时来到了下午两点五十,尤利塞斯站在星舰前等待,江舒游看了一圈,总觉得仆人里好像少了个人。   他有数了一遍,果然少了一个。   正思索着,江舒游听到了尤利塞斯的命令,他派人将蔺言的家包围了,如果过了三点还看不到蔺言,这些人会杀了那座房子里的所有活物。   无论里面是谁。   “哪怕是蔺言?”江舒游问。   尤利塞斯没说话,像是默认了,又像是还没想好。   江舒游咋了咋舌,“老板,你比你弟还像恋爱脑。”   只不过克里斯曼想杀情敌,尤利塞斯想杀情人。   看着终端右上角一下一下跳动的数字,尤利塞斯问:“什么是恋爱脑?”   “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意思,在年轻人中比较常见。”江舒游解释道。   “那我不是。”   尤利塞斯口吻冷漠:“我只是不喜欢被欺骗而已。”   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爱蔺言。   沉默了一会儿,尤利塞斯问:“蔺言会是恋爱脑吗?”   江舒游摇摇头:“不像。”   真可惜,尤利塞斯不再说话。   最后的五分钟里,尤利塞斯一遍一遍的思考,他爱蔺言吗?   他确实不喜欢克里斯曼和蔺言的亲密举止,他也愿意送给蔺言任何东西,但那能说明他爱蔺言吗?   不对,不对,尤利塞斯转动着尾戒,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尤利塞斯说:“我不爱他。”   他只是喜欢这个人的存在而已,他不爱他,他甚至有些时候会因为蔺言产生各种负面情绪——嫉妒、焦虑、痛苦、怀疑。   尤利塞斯不确定,当他因为蔺言而讨厌某个人、某件事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连带的讨厌了蔺言。   可如果说他讨厌蔺言——蔺言邀请他一起死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就像他们一起沉溺在泳池中一样。   这是爱吗?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尤利塞斯的思绪。   他循声望去,星舰附近不知何时冒出了大批穿着军团制服的人,再一看时间,下午三点整。   第三军团的人已经将这里包围的水泄不通,尤利塞斯眼神阴鸷的望向天空中盘旋的飞行器,视线缓缓移动,落到了开枪的女人身上。   “我还以为您已经退休了。”   封少校握拳敲了敲肩膀 ,眯着眼说:“我也没想到,我这一把老骨头动起来还挺利索的。”   蔺言骗了他。   尤利塞斯冷静的想,他该讨厌这个欺骗他的人吗?他该恨他吗?   得不到答案,尤利塞斯只能问自己,如果我恨他,我还愿意和他一起死吗?   可悲的答案从心底浮现。   我愿意。   康拉德加西亚没等来蔺言,等来了尤利塞斯霍华德。    第78章   尹玉成又跑了。   被关起来的明秋阳没办法给他传递消息, 但尹玉成自由别的渠道,尤利塞斯怪异的表现也坐实了他的情报。   早在尤利塞斯派人去包围蔺言的住所之前,尹玉成就水灵灵的溜了。   他没去找蔺言,以尹玉成对尤利塞斯的了解, 他根本不可能真的杀了蔺言, 最多就是囚禁。   “啧, 藏这么深。”站在狭窄的小巷子里, 尹玉成一脚踢开被踩扁的汽水瓶, 找到了一处小小的缝隙。   将上面的杂物搬走,露出了一条深深的地道。   如果商场收尹玉成做打地鼠员工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强烈的危机意识和独一份的情报网足以让他敏锐的躲开每一个陷阱。   除了桑德拉。   “我至今忘不掉你被执法队带走的样子…尹老板, 不是我故意挖你的伤疤, 但你一向自诩聪明, 从来都是你骗别人,怎么自己被骗了?”   说话的男人嘴里叼着根烟,眼神嘲弄, 话音又慢又长, 像是挤不干净的痘痘般黏连着。   大背头,西装革履,翘着二郎腿,男人的外表完全符合外人刻板印象里的黑色会社老板。   尹玉成被两个人抓着肩膀, 膝盖要弯不弯, 灰头土脸的,头发上还缠着枯草。   他动了动手臂, 身后的西装男丝毫不留手,死死的攥着他的骨头,比起疼, 更多的是屈辱,值得一提的是,尹玉成最擅长的就是伏低做小。   顶了顶腮帮子,他笑容灿烂的问:“克里斯曼叫您来接我,您就这么对待客人吗?”   “客人?”   男人摸了摸涂满发胶的鬓角,嘲笑道:“克里斯曼只说你有用,可没说你是客人。”   克里斯曼一直秉承着霍华德的优良传统,简称为“三不”,不把手下当人,不把对手当人,不把合作对象当人。   尹玉成在他眼里就是块好用的肉。   听到这话,尹玉成苦笑了声,脑袋向下一耷拉,似乎十分失落。   “我就知道…”尹玉成低声道。   别管克里斯曼承诺了多少好处,克里斯曼回不到霍华德,那一切都免谈,真让他回去了,那更是一分钱别想讨到。   男人捏着烟在桌面上碾了碾,发出“兹”的一声轻响,袅袅的烟在半空中断开。   “行了,装什么装,”男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都是一条道上混的,我还不知道你。”   尹玉成抬眸笑了声,克里斯曼利用他,他又何尝对克里斯曼真心效力过。   失落的表情淡去,他看了看左右两名壮汉,挑起眉问:“能不能松开?”   壮汉不语,只争着做合格的钳子。   男人拍了拍手,他们俩才像是声控机器人般扭了扭脖子,放开尹玉成,退至半米外。   “尹老板,克里斯曼大人交代的任务,希望你能好好完成。”   尹玉成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笑的狐狸眼都弯成了月牙,“让克里斯曼也别闲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尤利塞斯如今身陷囹圄,正是克里斯曼动手的好机会,别说霍华德宅里有执法队了,就是有哥斯拉他都要闯一闯。   **   目送尤利塞斯被第三军团的人带走,蔺言总算安了心。   他没有骗尤利塞斯,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天空中盘旋的小型飞行器中,有一架里面坐着蔺言。   为了混入其中,他甚至向封少校借了身第三军团的制服。   被逮捕的人除了尤利塞斯,还有被执法队追捕多年的江舒游,一个D-16,一个D-21,这一次江舒游真的能名正言顺的走进桑德拉S级牢房了。   希望严安欢迎他。   在蔺言的要求之下,霍华德家的仆人逃过了一劫,大家都是打工人,他们也是拿钱办事,第三军团离开后,一群人心有余悸,面面相觑。   星舰上的货箱被作为证物带走了,只留给了他们一个空荡荡的星舰,一群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蔺言出现了。   他穿着第三军团的制服,左肩垂下半边外黑内红的披风,金色的穗子在胸口摇晃,一头蓬松的金棕发用发胶抹到了右边,看着成熟了许多。   【夏娃:恭喜你达成成就——制服收集者。】   【蔺言:有奖励吗?】   【夏娃:没有,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   仆人和保镖不知道尤利塞斯被带走有蔺言出力,完全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只有保镖队长狐疑的眯眼,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准备升空,”蔺言大步走进船舱,目不斜视,“立刻启程回法泽星。”   保镖队长下意识反驳:“可尤利塞斯大人不在…”   “你要去和第三军团硬碰硬吗?”蔺言没有回头,背对着保镖队长说。   保镖队长不语。   他是忠诚,不是愚蠢,霍华德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一整个军团比火力输出。   但他不愿意接受蔺言的安排,先不说这身第三军团的制服是哪来的,蔺言满打满算只在霍华德工作了不到三个月,保镖队长根本不敢信任他。   “你不信我?”蔺言脚尖一转,微微侧过身问。   保镖队长缓缓摇了摇头,“不信。”   蔺言牵起唇,颀长的脖颈被黑金色的制服包裹住,只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眼尾略略上翘,如果不看那双被阴影覆盖的眸子,他无疑十分具有亲和力。   但现在,星舰中的灯光从他的肩头打了过去,正好错过了他的脸,错过了蔺言极具欺骗性的眸。   阴冷感如附骨之疽,保镖队长像是被蛇缠住的羚羊,一身健硕的肌肉都白白失去了作用。   蔺言轻轻笑起来,走近拍了拍保镖队长绷紧的肩,“但你的老板信我。”   “现在,去开船。”   不容抗拒的语气像是燎原的烈火,保镖队长已经拉到极致的神经琴弦般崩断,他干咽了口唾沫,转身走向了驾驶舱。   蔺言看了一圈,没看到尹玉成的身影,转身走进了尤利塞斯的房间。   象征着霍华德家主的戒指还在尤利塞斯手上,他的卧室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蔺言转了一圈,终于从尤利塞斯的枕头下面找到了一根头发,之前在车后座拿到的药剂派上了用场。   当D-21滴到发丝上时,什么也没发生。   【蔺言:它怎么不大变活人?】   【夏娃:离体太久,已经失活了。】   好吧。   蔺言捏着发丝扔进了垃圾桶,在星舰上巡视了一番,尤利塞斯和江舒游不在,他就是星舰上唯一发号施令的人。   双手抱臂靠在门边,蔺言蓝色的瞳孔忽明忽暗,他们已经离开了中央星,星舰外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偶尔路过的星云带来炫目的色彩。   驾驶舱里的保镖队长保持着沉默,蔺言来回踱了几步问:“还有多久能到法泽星?”   “今晚十点之前就能到。”   保镖队长抬头:“您很急吗?”   作为尤利塞斯的心腹,他知道尤利塞斯怀疑蔺言,知道蔺言极有可能和克里斯曼勾结,知道蔺言不可信。   蔺言这么着急,他不得不怀疑蔺言是不是别有用心。   少年扬起下巴,漂亮的面孔比星云更耀眼,“你觉得克里斯曼会放过现在的机会吗?”   他察觉了保镖的怀疑,径直走上前抓住了男人的衣领向下一拽,“如果我们回去晚了,让克里斯曼夺走了属于尤利塞斯的东西,你要以死谢罪吗?”   愤怒的火焰在眸中跳动着,保镖队长如鲠在喉,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蔺言,一时说不出话。   他没想到蔺言居然真的在乎尤利塞斯,也没想到蔺言居然会生气。   “我很抱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保镖队长轻轻拉开蔺言的手:“我现在就加速。”   闭了闭眼,蔺言偏头叹了口气,“尤利塞斯出事,我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们了。”   保镖队长只能木讷的又说了声抱歉。   为他的怀疑和自作主张。   【夏娃:我不知道你还有演戏的天赋。】   【蔺言:听我说,谢谢牧闻。】   牧闻和程北这边,事情远远超出了他们俩的预料。   “不是,尤利塞斯有病吧?”牧闻透过窗帘缝隙窥伺着外面的恐-怖分子们,越看越觉得自己命真苦。   昨晚主动倒戈的男人抓了抓脸,“要不要我出去劝他们反水?”   “你能劝的了?”牧闻面露怀疑。   男人十分自信的拍了拍胸口,“我和他们都是一个星球出来的,从小到大就没翻过脸,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程北抬眸,冷笑了声,“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去和他们汇合?”   被戳穿了心思,男人厚着脸皮说:“你误会我了,我对蔺长官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那行。”   牧闻指了指窗户,“你现在打开窗户和他们隔空喊话,叫他们回去。”   那肯定不行,窗户一开就等着被扫射吧。   男人无奈的扯了扯唇,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蔺长官去哪了,我们可以向长官求救啊!”   “他啊,”望着男人满怀期待的脸,牧闻轻描淡写的说:“他去抓尤利塞斯了?”   这还是星际语吗?   男人愣在原地,无措的眨了眨眼。   牧闻揣摩了一会,“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够让我们全身而退。”   “什么办法?”男人十分积极的给他当起了捧哏。   “距离这里两公里就是执法队总部,只要我们拨打求救通讯,执法队就会在十分钟之内把外面这群黑户逮捕。”   有问题找执法队,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男人愣住了,他踌躇了几秒,道:“不好吧…我们也不是好人…万一执法队上门把我们也带走怎么办?”   牧闻似笑非笑的瞄了他一眼,“现在不说你们是好兄弟了?”   男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谁来打电话?”   程北和牧闻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男人,牧闻比了个手势,“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你来。”   男人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主动给执法队打电话,而且不是自首。   简单的交代完情况后,接线人员道:“请留一下您的姓名和公民证,我需要记录在案。”   男人求救的给牧闻使眼色,牧闻直接背了一串信息出来,男人二话不说复述了一遍。   通讯挂断后,男人好奇的问:“那是谁的信息?”   牧闻摊手:“死人。”   执法队出动后,接线人员伸了个懒腰,笑着和身旁的同事说:“这次抓到了大的,我们下班之后去喝一杯吧?”   温纶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不了,我要补觉。”   执法队的高强度工作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刚转正的温纶。   他随口问了句:“刚刚是哪的求助?”   同事将地址一报,打了个哈欠说:“最近中央星这么多犯罪分子涌入,不会都是桑德拉跑出来的吧?”   温纶低眸看着同事记录的名字和公民证,敷衍了两句,匆匆离开了。   还没出大楼,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温纶站在楼梯上向下看,只见几名执法队成员押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前者气定神闲,姿态不见半点狼狈,要不是手上还戴着电子镣铐,温纶几乎要以为是领导来视察了。   后者比前者还要放松,甚至抬手对着两旁的办公人员打招呼。   “大家都辛苦了,工作很累吧。”   江舒游指了指墙角捧着咖啡的男人,“这不是乔伊嘛,好久不见,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吧,你都发福了。”   “哎,这位…哦,我记得,我们同一届的吧,当初你还给我送过实验材料。”   江舒游笑着拉住其中一人的手拍了拍,“学长,幸会幸会,我在学生会荣誉墙上见过您,我叫江舒游,认识一下。”   眼尖的江舒游很快发现了楼梯上的温纶,他记得这个举报他的学弟,皮笑肉不笑的说:“执法队现在门槛降低了啊,真不错。”   嘴碎的江舒游最终被人强行带走了,之前被他喊过的几人则成了同事之间调笑的对象。   地下一层   执法队成员推了江舒游一把,“去吧,这里面有更多人值得你寒暄。”   江舒游只当他是在嘲讽自己,无所谓的笑了笑,进去之后才发现熟人是真的多。   半个桑德拉都在这了吧?   “哟哟哟,这不是江舒游吗?”康拉德面露嘲讽,“看来霍华德也保不住你。”   江舒游没有他那么强烈的攻击欲望,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温和的笑了声,“伯爵说的对,霍华德确实保不住我。”   话落,尤利塞斯也被人带了进来,康拉德不可置信的看着执法队成员打开了他隔壁的房门。   等一下。   不是?   康拉德呲目欲裂,然而他的意志不足以动摇执法队,尤利塞斯最终被关进了康拉德的隔壁。   江舒游重重的叹了口气,大声道:“伯爵说的对,说的太对了,小小的霍华德不但护不住我,也护不住霍华德家的人。”   康拉德干笑了声,“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江舒游摊手,“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霍华德怎么敢对您生气呢?”   康拉德偏头看向尤利塞斯,他相信尤利塞斯不是那么容易被挑拨的人。   然而,尤利塞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康拉德无言,行吧。   **   趁着执法队和尤利塞斯的手下交战的时候,牧闻带着另外两人从通风口爬了出去,一路奔到先前交易的赌场。   牧闻大手一挥,买了一艘飞行器,从艾瑞这赚的钱又还给了艾瑞,他一点儿不心疼,临走前还在赌场随便玩了一局。   艾瑞猜到了什么,“你要回法泽星?”   “我们老大马上要上位了,我回去表表忠心。”   艾瑞眼眸闪了闪,牧闻的老大,那不就是克里斯曼吗?   霍华德要变天了?   法泽星   管家带着仆人在港口等待,旁边还有听说了D-21名声的星长、格里芬家主、关家家主等人,他们名义上都说是来恭喜尤利塞斯,实际上各有各的算盘。   D-21着实令人眼红,这么大的蛋糕,谁不想分一口?   一众在法泽星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就这么站在这等啊等,从日过中天等到夜幕低垂,终于等到了自天空坠落的轰鸣声。   霍华德的星舰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他缓缓降落,卷起大片的海浪,狂风几乎将等待的人吹翻,当长长的阶梯铺展开时,所有人翘首以盼。   “哒”   靴底撞上了金属台阶,身着黑金军装的少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们,挺拔的身姿在亮白的月光下显形。   第三军团的黑金制服很称他,或者说,太称他了,管家第一眼甚至没认出来,原来走出星舰的是蔺言,而不是某位军官。   蔺言走了下来,身后是排列有序的保镖,他们还穿着霍华德发的衣服,却服务于一个不属于霍华德家族的人。   “黑色的太阳…”格里芬家主呢喃道。   蔺言背后映着银月的清辉,哪怕离得这么远都让人觉得他的皮肤必然如石膏般冰冷,难以接近。   直到蔺言走到他们面前,众人都没有见到尤利塞斯。   背负了所有人期待的管家微微鞠躬,问道:“欢迎回来,长官,尤利塞斯大人另有要事吗?”   蔺言对各位家主点头致意,这才说:“尤利塞斯大人被捕,现在霍华德所有事务暂时由我接手。”   管家失了声一般张着嘴,他看向蔺言身后的仆人和保镖,试图从他们口中听到一句反驳的话语。   没有,什么也没有。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管家收起仓皇的表情,等下头,无声的表达臣服。   如果这确实是尤利塞斯大人的命令,那他没办法不听从。   蔺言又看向格里芬等人,“各位家主,稍安勿躁,有什么去我的书房谈吧。”   尤利塞斯的书房就这么成了蔺言的书房,没人提出异议,他们还在试图消化蔺言上一句话。   什么叫做尤利塞斯被捕?   什么叫做他全权接手霍华德?   星长无措的望向格里芬家主,格里芬家主只能抿着唇去看关家主,关家主的表情和他们如出一辙。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稀里糊涂的进了书房,仆人很快上了茶和点心,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动。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蔺言摊开手指了指星长,“您先请。”   星长低咳了一声,“您这身衣服…?”   “随便穿的。”蔺言道。   这能随便穿吗?   格里芬家主一只手拦住星长,急切的问:“尤利塞斯大人究竟怎么了?”   “贩卖违禁药物,被执法队收押了,目前判决还没下来,”蔺言叹了口气,语气痛心疾首:“没想到尤利塞斯居然会做这种事。”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们四个人里就你和他走的最近。   格里芬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屈肘撞了一下关家主,关家主和他们不同,他和尤利塞斯虽然有合作,但并不是绑死的关系,哪怕换克里斯曼上台,他也不受影响。   关家主啜了口茶,慢悠悠的问:“您说霍华德的事务由您接手,我很好奇,尤利塞斯大人居然那么信任您吗?”   尤利塞斯和信任两个字放在一起不亚于说恐龙灭绝是因为人类的捕杀,荒诞又可笑。   “我不知道。”   蔺言直言:“我也不知道他信不信任我,但现在,董事会至少一半的人想要迎接克里斯曼回来,如果尤利塞斯不找个人替他拦住这些人,他就会变成曾经的克里斯曼。”   “至于尤利塞斯之前答应各位的合作,”蔺言笑了笑,“我不会插手,还按照原来的继续就行。”   星长和格里芬家主松了口气,他们模板似的夸了蔺言几句,终于说起了最初的D-21。   尤利塞斯就是倒在了D-21身上,蔺言似笑非笑的说:“斯科特长官还在霍华德住着呢。”   三人立刻变了脸色,绝口不再提此时,喝喝茶,唠唠家常,其乐融融。   你一句“蔺长官年少有为”,他一句“蔺家主有情有义,”但无论他们怎么套话,蔺言都能挡回去。   他们都是人精,思维活络,别管蔺言说D-21违反了多少法案,只看最终结果。   结果很明了,尤利塞斯和江舒游进去了,蔺言是唯一获利者。   格里芬家主给星长使了个眼色,星长也微微颔首,他们一致怀疑尤利塞斯其实是倒在了蔺言手上。   这个年轻人,心思深的很。   到了后半夜,几个老人家都熬不住了,纷纷告辞,一走就将霍华德换了家主的事传了个遍。   谁能想到,不是尤利塞斯,不是克里斯曼,最后的赢家居然是蔺言。   “轰——!”黑云滚滚,一道闪电撕开了夜色,沉闷的雷鸣像是野兽的嘶吼,听得人心慌。   层层黑云之中钻出了一架飞行器,直直的撞向下方的海边,掀起巨大的浪花。   飞行器一直撞到码头边缘才停住,牧闻从里面爬了出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卷起被水浸湿的衣服下摆,一拧。   “哗啦啦”布料吸进去的水被无情的挤了出来,重回大海的怀抱。   牧闻四处张望:“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的我的老朋友们还活着不。”   程北活动了一下身体问:“我们不直接去和老大汇合吗?”   “汇合什么,”牧闻低着头看终端说:“老大还没占领霍华德呢,现在回去还要替他干活。”   只想坐享其成的青年指了一个方向:“走,我们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黑户男只能跟上。   酒店里比牧闻想的热闹,一楼大厅坐了不少人围在一起聊天喝酒,习惯搜集情报的他二话不说凑了过去。   程北和黑户男找了个地方坐下,片刻后,两人看到牧闻神思不属的走了回来。   “怎么样,他们在聊什么?”   牧闻挤在两人中间坐下,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双目直直的盯着桌面。   “他们说,霍华德换家主了。”   黑户男惊呼:“克里斯曼动手这么快?”   牧闻摇摇头:“不是克里斯曼。”   黑户男困惑的张开嘴,“可是,霍华德家没别的孩子了啊。”   程北有了猜测,但这个猜测太大胆,他不敢说。   “不会是长官吧?”   “就是他。”   牧闻拍了拍桌子:“我们要暴富了!”   被牧闻寄予暴富希望的蔺言伸了个懒腰,一个人在霍华德宅乱晃,余光瞄见了一名仆人胸前的铭牌。   【1946】   蔺言走到他面前,食指勾住铭牌,笑着喊道:“尹老板,你动作真快啊。”   前后脚的功夫,这家伙就跟回法泽星了。   尹玉成没说话,指了指身后,示意蔺言跟上。   两人七拐八歪的走到了一处竹林边,蔺言打量了几眼,再一回头,尹玉成已经不见了。   那里站着另一个人。   克里斯曼。    第79章   克里斯曼并不怀疑尹玉成的情报, 但当他看到尤利塞斯的星舰出现在港口时,克里斯曼心里还是惊了一瞬。   舱门打开,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哪怕克里斯曼还没有看到他的全貌, 心底就已经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不是尤利塞斯。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尹玉成的情报完全正确, 尤利塞斯被抓了, 现在是他乘虚而入的好时候。   蔺言恐怕吓坏了, 仅仅一个下午,他失去了庇佑, 未来变的灰蒙蒙一片, 但是没关系, 克里斯曼藏在码头边的瞭望台上, 自傲的勾起唇。   夺回霍华德之后,他可以给蔺言一切。   月光游蛇般一节一节的向下滑,游过冰冷的金属, 极轻的吻上那道身影, 金棕发显形的同时,克里斯曼的笑容变成了苍白的墙纸。   他猛地向前一扑,双手紧紧扒住瞭望台的边缘,上半身完全探了出去, 和尤利塞斯如出一辙的铁灰色眸子惊愕的瞪大。   眉眼、鼻梁、唇形、每一个部位都和他记忆中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在圆月的注视下走进人群的包围。   哪怕是克里斯曼都没法自欺欺人。   真的是蔺言。   克里斯曼比法泽星的各位家主知道的多一些, 比如,他知道尤利塞斯其实是被第三军团带走的,而不是执法队。   又比如, 他认识蔺言身上那套衣服的军衔——少校。   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想在克里斯曼的大脑中编织成型,仔细想想,从尤利塞斯抵达中央星到尤利塞斯被捕,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第三军团又不是手眼通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获得完整的证据链逮捕尤利塞斯?   只有一种可能,早在尤利塞斯去中央星之前,第三军团就已经盯上他了。   他们不过是守株待兔罢了。   那么,谁是能和第三军团通风报信,确保尤利塞斯一定会去中央星的人呢?   克里斯曼望着下方的少年,忽的笑出了声。   你也在为我的回归铺路吗?   你也很想念我吗?   伸出右手,克里斯曼隔着空气握住了蔺言的身影,又轻轻放开,他得意于蔺言选择了他而不是尤利塞斯,骄傲于他的长官居然能坑尤利塞斯一把。   蒙蔽在心头的阴霾散去,克里斯曼比越狱那天还要高兴,一只手托着下巴,手肘压在台面上,笑吟吟的注视下首的少年。   他看到蔺言告知了众人尤利塞斯被捕的消息,看到蔺言遗憾表情下的暗喜,看到蔺言对霍华德的合作对象们点头致意。   差不多了,克里斯曼想,差不多该到他出场了。   克里斯曼站直身体,思考是直接从瞭望台上跳下去,还是整理好衣装,沿着长长的旋转楼梯漫步而下。   前者意气风发,后者胜券在握。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克里斯曼又拍了拍额头,出现的方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   克里斯曼霍华德,霍华德家最后的继承者。   “各位家主,稍安勿躁,有什么事去我的书房谈吧。”   蔺言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可闻。   克里斯曼瞳孔轻轻收缩,整理衣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很快反应过来,再次从瞭望台的边缘伸出脖子。   他的表情呆滞,眸中满是未曾预料到的震惊,口袋里的终端不要命的震动起来,像是即将坍塌的高楼大厦,用晃动和巨响提醒里面的人快逃。   克里斯曼没有管终端,神色复杂的看着下方,蔺言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所有人隐晦的放慢了步子跟在他的身后,不敢越过蔺言。   队伍越拉越长,形成了古怪的金字塔,蔺言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无论身后的队伍如何变化,他始终不变。   克里斯曼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消失在码头,低下头捂住脸笑出了一声气音。   他爹的,今天真是不白来!   终端还在震动,克里斯曼不耐烦的接通,“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尹玉成的声音从终端里传来出来,“老大,你看见了吗?”   “我瞎吗?”克里斯曼没好气的说。   “今天是我的书房,明天就是我的霍华德,后天就是我家,”尹玉成看热闹不嫌事大:“老大,你不努力一下就只能去执法队跟尤利塞斯抢牢房了。”   克里斯曼有什么办法,他抹了把脸问:“我难道要跟蔺言说你能不能把位置让给我吗?”   那也太丢脸了。   就算蔺言真让给他,他也会被尤利塞斯的旧部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   尹玉成沉吟了一会儿,“老大,要不你入赘吧。”   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滚。”   通讯被挂断,尹玉成耸了耸肩,他还有其他想法没说出口,比如去霍华德应聘保镖趁机暗杀蔺言、给蔺言的车做手脚,让他意外去世之类的。   没过多久,让他滚的克里斯曼又换了个嘴脸,让他想办法带蔺言到竹林。   还要他把附近的人驱散,克里斯曼和蔺言需要单独相处一段时间。   尹玉成收起终端翻了个白眼,“死装。”   在这一点上,克里斯曼也没比他哥好多少。   尹玉成的办事效率不必多说,克里斯曼很快就见到了蔺言,只不过现在他是逃犯,而蔺言是霍华德的“代理家主”。   蔺言站在不远处,静静的望着他,克里斯曼的突然出现似乎并不能牵动他的情绪,沉静的蓝眸中没有惊讶也没有担忧。   “看到我,你不说点什么吗?”克里斯曼背着手问。   蔺言歪头:“你希望我说什么?”   “欢迎回来,还是抱一个?”   张开双臂,漂亮的少年眉眼如画,他示意克里斯曼过来,笑容清浅:“来抱一个吧,好不好?”   克里斯曼想说不好,这是赤裸裸的背叛,蔺言背叛了他,在他和尤利塞斯兄弟相争的时候,蔺言轻而易举的摘下来树梢的果实。   脚底生了根,克里斯曼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他似乎踏进了那淹没了尤利塞斯的沼泽,感受着身体被泥泞攀附时的沉重与僵硬。   他知道是他自己无能,是他和尤利塞斯过于轻视了蔺言,他们从未想过这盘棋中还有第三个执棋者。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傲慢的霍华德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失败。   “蔺言,”克里斯曼抬眸说:“你这么做,尤利塞斯不会放过你的。”   “你无法承受霍华德的恨意。”   蔺言放下双手,垂下的眼睫似染霜的蝶翼:“你也恨我吗?”   克里斯曼向前走了几步,他拉起蔺言的手,让他环抱住自己的腰,附在蔺言的耳边说:“我也恨你。”   他偷偷的瞄着蔺言的脸,窥伺少年的表情变化,他们拥抱在一起,滚烫的皮肉紧贴。   蔺言一贯上挑的唇角落了下去,脸上露出了克里斯曼渴望的忧伤。   克里斯曼头晕目眩,他几乎要尖叫着告诉蔺言:我不恨你,我爱你,我爱你都来不及,我怎么会恨你。   人类的情绪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克里斯曼咬着牙说:“长官,我是来杀你的。”   “你知道吗,我的怀里有一把枪,”克里斯曼收紧双臂,用和蔺言骨肉相融的力道死死的抱着他,“今晚,我为了杀你而来。”   蔺言没有被吓到,只问:“你的枪里有几颗子弹?”   克里斯曼愣住了,他心虚的移开视线,“…两颗。”   如果他真的决意开枪,那么第二颗就留给他自己。   蔺言被他逗笑了,他点了点克里斯曼的额头,“你要杀一个人,不该和这个人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克里,你应该比我有经验才对,见面,拔枪,射击,越是出其不意成功性越高。”   推开克里斯曼,蔺言摇摇头说:“从你告诉我你恨我开始,你就没有机会开枪了。”   “是疏忽吗?”蔺言问。   克里斯曼摇头。   “故意的?”蔺言又问。   克里斯曼还是摇头。   “那你来告诉我吧。”蔺言退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克里斯曼大步一跨纵身跟了上去。   没有任何缓冲,一个辞不及防的吻直接撞上了蔺言的唇,   “唔!”蔺言疼的皱起了眉,他刚要推开克里斯曼,那人就郑重的开了口,“我爱你。”   克里斯曼不会告诉蔺言,这是他们之间第二个吻。   蔺言教过他的克里斯曼都记得,他等待着蔺言给出回答,紧张的攥紧了拳,   如果蔺言拒绝了他的爱,怀里的枪就再一次有了用途,一颗子弹给自己,一颗子弹给尹玉成。   风无声的吹过,克里斯曼感受到了背后的寒意,胸腔确实一片炙热,血在其中流动,将他的爱意灌输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给我个答案吧,蔺言。   哪怕你让我再痛一次,我也不会恨你。   他看着蔺言弯起的眼,看着他偏头叹了口气,一切细节都在他的眼中放慢了,克里斯曼引以为傲的观察力被搅成了泥浆,他根本猜不到蔺言的答案。   他只能乞求。   乞求蔺言给他最后一点温柔。   “你不要露出那么可怜的眼神啊,克里,”蔺言鼓起脸拍了拍心口:“我真的会良心不安的。”   可怜?克里斯曼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也许真的如蔺言所说,他现在很可怜。   克里斯曼哑着嗓子说:“我不可怜。”   我拥抱过你,我吻过你,我乞求过你的爱,蔺言,还有什么可怜的?   “好吧好吧,你不可怜。”蔺言不知道克里斯曼在想什么,只当他的自尊心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克里,”蔺言偏头在克里斯曼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们试试吧?”   轻之又轻的触碰,克里斯曼甚至没反应过来。   “试试…是什么意思?”   蔺言捂着脸笑了起来,“就是考察期,现在,恭喜你成为我的实习恋人。”   自顾自的鼓个掌,蔺言再一次伸出双手,“来抱一个吧?”   星空之下,他从沼泽中脱身,拥抱他的爱人。   “你要考察多久?”克里斯曼埋在他的颈间问。   “不知道,三个月,三年?”蔺言抬眸问,“你想要多久?”   “永远。”   克里斯曼垂下眼,“别再丢下我了。”   他从一个监狱跳进了另一个监狱,但克里斯曼乐在其中。   **   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的牧闻被程北和黑户男从床上拉了起来,程北举着终端说:“老大联系我们了!”   牧闻翻了个身,背对着程北说:“已读别回,现在找我们肯定是让我们去给他打工。”   “不是,”程北比牧闻忠心的多,将终端硬塞到牧闻面前,“老大叫我们去霍华德庄园。”   “我艹,”牧闻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要干嘛,暗杀蔺言吗?”   “他什么也不用做,董事会的人会想办法的,”黑户男说:“蔺言使唤不了尤利塞斯大人的拥护者,也得不到克里斯曼大人的拥护者们的青睐,没有支持,他坐不稳这个位置。”   牧闻眯着眼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许久,点开克里斯曼的头像放大。   “呵。”牧闻冷笑一声。   “你看看这是什么。”   程北疑惑的看去,克里斯曼的头像是一只趴在水池边的小狗,小狗的头上还顶着一只同色小狗。   程北不解:“老大的新头像还挺可爱。”   “你真不懂假不懂?”牧闻翻了个白眼,“这是情头,你看看这个毛色,跟他多像,你再看他的ip地址,法泽星梧桐路19号,他就在霍华德庄园。”   黑户男是真不懂:“克里斯曼已经埋伏在霍华德庄园外了吗?”   “不是。”   牧闻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克里斯曼把自己卖给长官了。”   此话一出,程北和黑户男都沉默了,三个人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不约而同的站起身。   直奔霍华德庄园。   此时的霍华德庄园,克里斯曼一出现就把年迈的老管家吓的晕了过去,一排仆人低眉顺眼的藏进墙边的阴影之中,保安室里的阿文和阿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快把警报按钮按爆了。   【一级戒备!有敌人入侵!方位:大门口,速速支援!】   尤利塞斯留下来的手下们各个把克里斯曼当成病毒,尤利塞斯不在,忠诚的保镖队长誓死也要守住霍华德庄园,带着人就往门口冲。   另有两名保镖护在蔺言身边,神色如临大敌。   “你们可以不用这么紧张,”蔺言抬起一只手说:“说不定克里斯曼没有恶意。”   “家主,您不要被克里斯曼骗了,”保镖表情凝重的说:“克里斯曼之前对您态度好,是因为您不是他的敌人,现在不一样了,您是代理家主,克里斯曼一定会杀了您。”   另一名保镖连连点头:“是啊家主,您千万要小心!”   看着他们俩恨不得挖个地道把他塞进去的模样,蔺言只能讪讪的放下手:“好哦。”   门口,克里斯曼双手插兜大摇大摆的往里面走,保镖们双手举枪站在道路两旁,枪口跟着克里斯曼移动。   阿文低着头小声说:“尤利塞斯大人不在,蔺长官是不是危险了?”   阿豹低声“呸”了一口:“别胡说,蔺长官怕过谁?”   尤利塞斯在他手上都是吃亏的命,更何况是克里斯曼。   克里斯曼一开始还气定神闲,两边的人越来越多,堵的水泄不通后,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环顾四周,这么多人,飞进来一只蚊子都要被子弹射成蜂窝。   克里斯曼一停,保镖们更加紧张了,生怕这人突然动手,克里斯曼也挺担心他们走火,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个比一个紧张。   蔺言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掏出尤利塞斯送给他的枪,蔺言直接走向了包围圈,“都让开,交给我。”   “家主,危险啊…”一名保镖冲上去想拦他,被蔺言直接抵住了眉心。   少年挑眉,“我说让开,听不懂星际语吗?”   男人眼珠上翻,望着枪身,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只能顺从的退到旁边,背后的寒意久久消不下去。   保镖们眼睁睁看着蔺言一手握枪,一手牵着克里斯曼走进了书房。   “我靠…”   “我现在信了。”阿武说。   “信什么?”旁边的男人问。   “豺狼虎豹,”阿武搓了搓手臂说:“豺一样贪婪,像狼一样残忍,像虎一样富有耐心命,像豹一样一击毙命,居然是真的。”   蔺言单枪匹马制服克里斯曼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麻木的星长翻出了尤利塞斯当初寄给他的信,“刺啦”一声撕成两半。   **   牧闻蹲在霍华德庄园门口,“你说我们就这么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那我们怎么进去,翻墙吗?”   几人还没讨论出结果,就被保安发现了,直接叫了保镖来抓人。   尤利塞斯的保镖大多活不长,每年都要补新人,只有少数人认识牧闻,一看是克里斯曼的手下,之前没发挥出真实水平的保镖们二话不说把他们押到了蔺言面前邀功。   半个小时后,他们木着脸看着牧闻和程北换上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西装,脚一跨,挤进了他们队伍。   保镖队长拍了拍手:“大家鼓掌欢迎新同事。”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敷衍到了极点。   牧闻鞠了一躬,笑容满面的说:“我已经向家主提议,从今天开始,所有保镖工资翻倍,大家今晚下班之后别走,我请客。”   掌声雷鸣般响起,之前最蔫头耷脑的几人甚至跳上了桌子欢呼。   几天后,尤利塞斯被几名执法队成员从地下一层请了出来,斯科特也从法泽星赶了回来。   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尤利塞斯依然高昂着头颅,穿了几天的衣服打理的一尘不染。   踏进审判庭前,他微笑着告诉斯科特:“很遗憾,您总是慢上一步。”   斯科特也嘲讽的回道:“看到您伏法,我也很遗憾,您似乎差一步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其实不对,尤利塞斯注定逃不掉。   只要蔺言没出现,他就会一直在那里等待。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霍华德家易主了。”   斯科特似笑非笑的说:“您不知道吧,蔺言和克里斯曼其实是一伙儿的。”   尤利塞斯面色不变,随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保持自己光鲜亮丽的形象。   “您多虑了,斯科特队长,我最擅长的就是从克里斯曼手里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斯科特神色古怪:“不是克里斯曼。”   “是蔺言。”   怔住的尤利塞斯被执法队押进了审判庭,尤利塞斯站在下首观众席上人头攒动,他们望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尤利塞斯,用手挡着唇窃窃私语。   嘈杂的声音传不进尤利塞斯的耳朵,他耐着性子扫过一张张面孔,那些人脸似乎扭曲成了五花八门的形状。   蔺言不在这里。   “肃静!”   一锤下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尤利塞斯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   上首的审判长询问了许多,都只是走个形式,他的刑罚早在这几天里讨论完了,尤利塞斯完全能够预料到自己会被送去哪里。   桑德拉。   这是他唯一的归处。   “尤利塞斯霍华德,你认罪吗?”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响起。   “当然。”他说。   “请正面回答,”审判长再次问:“尤利塞斯霍华德,你认罪吗?”   克里斯曼当时也是这么屈辱吗?   尤利塞斯忍不住回忆,其实也没过几年,但那天晚上的很多事情都模糊了。   在他的操作下,克里斯曼根本没有上审判庭,直接被送去了桑德拉。   真可惜,尤利塞斯心生遗憾,这里很适合克里斯曼,越是心高气傲的人越需要这里。   唇角牵起微笑,尤利塞斯道:“审判长阁下,我认罪。”   “咚!”锤音响起,尘埃落定。   尤利塞斯被两名执法队成员押着向出口走去,透明的玻璃门外,熟悉的少年双手抱臂凝视着他。   眼神交错,尤利塞斯忽的笑了。   “等我出来。”他说。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怨恨也听不出憎恶,像是随口一句闲聊。   斯科特在一旁嗤笑:“等你出来报复他吗?”   尤利塞斯没理他,只看向蔺言,蔺言站在那,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尤利塞斯瞳孔缩了缩,再一次重复道:“等我出来。”   “好吗?”   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不复平静,执拗的盯着蔺言。   尤利塞斯向他低了头,连斯科特都感到意外,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   终于,少年轻轻颔首。   尤利塞斯牵唇笑了一下,被执法队强行带走时,他还扭着头回望蔺言,庆幸于自己体面的外表。   同样被送进桑德拉,至少他看起来比克里斯曼好得多。   比起死亡,我更害怕在你面前狼狈不堪。    第80章   尤利塞斯被带走后, 另一名等候已久的犯人出现在了门外。   和尤利塞斯不同,江舒游的衣服早就变了样,皱皱巴巴的团在一起,像是从垃圾场翻出来的, 出色的面孔配上这身衣服, 穷苦小白花的形象瞬间立住了。   【蔺言:谁敢相信他和尤利塞斯居然关在一起。】   【夏娃:果然自律的人在哪里都自律。】   押着江舒游的不是执法队成员, 而是两名狱警, 一人横眉竖目, 一人面无表情。   “走快点,”左边的狱警不耐烦的说:“就算你拖时间也别想减刑。”   右边的狱警平静的跟在两人身后, 目光扫过蔺言的脸, 略微停顿了一下。   蔺言眼睫一弯, “前辈好。”   两人太久不见, 闵盛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张嘴,瞄了眼旁边站着的斯科特, 又放弃了。   哪怕消息再落后, 他也不至于不知道法泽星的大新闻,蔺言现在身份特殊,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被有心人解读。   蔺言倒是无所顾忌,笑吟吟的对着闵盛招手, “前辈, 我们很久没见了,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闵盛神色微动, 杰森喜笑颜开。   闵盛颔首:“不胜荣幸,蔺家主。”   生分的称呼引得杰森侧目,他依瓢画葫芦的模仿了一遍, 自己都说笑了。   斯科特知道蔺言曾经在桑德拉工作过,自来熟的插了一句:“蔺家主亲自下厨吗?   话音未落,斯科特突然感受到一股扎人的视线,他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来源,心下生疑。   蔺言抬眸:“斯科特队长要是想,我也可以露两手。”   不好吃不许怪他。   法泽星现在暗流涌动,蔺言的态度他也摸不准,斯科特可不打算冒险,只笑了笑,没搭腔。   一直被忽视的江舒游晃了晃脖子,甩开杰森的手,语气轻快的打了个招呼,“学弟,没有我在的日子睡的好吗?”   一开口就是一声惊雷。   斯科特眉心一跳,慌乱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定,难道他想错了,和蔺言关系特殊的不是尤利塞斯,是江舒游?   闵盛眉头一皱,要是在桑德拉,他直接一电棍甩过去了。   蔺言勾唇:“学长,你放心好了,现在有别人陪我睡觉了。”   江舒游意外的挑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气音,“不要我了?”   “不要了。”   江舒游轻佻的表情和认真的话语截然不同:“学弟,我会伤心的。”   “学长,人要向前看。”   蔺言双手抱臂,微微侧身示意江舒游看向审判庭,“一会儿不要在审判庭睡着了。”   江舒游低眸苦笑:“真不要我了?”   少年没说话,掀起眸子望向闵盛:“前辈,辛苦了。”   闵盛瞬间领会了蔺言的一丝,押着江舒游进了审判庭,江舒游还试图回头和蔺言再说两句,被两人强行拽住了。   斯科特听了这么多,总觉得他们俩不是在告别,或者说,不像是学长和学弟的告别。   好奇心一旦烧起来就熄不了了,斯科特一只手支着下巴,面对玻璃门打量自己的脸,故作无意的问了句:“蔺家主,现在陪你睡觉的是…?”   太刻意了。   根本不够无意。   话已出口,斯科特收也收不回来了,只能欲盖弥彰的摸摸脸,理理制服上的流苏,盯着玻璃里的自己,就是不看蔺言。   少年只觉得有些好笑,道:“斯科特队长这么关心我的私事?”   斯科特偏头低咳了一声,“单纯有些好奇罢了,您不愿意说,我也不会纠缠。”   两人都站在玻璃前,斯科特只需要余光一瞄,就能透过玻璃上投射的身影判断蔺言此时的表情。   少年大约是在笑,他的眉梢上扬,唇角也上扬,模糊的线条在玻璃上动了动,原来是蔺言的眼弯了起来。   “这人您也认识。”   斯科特疑惑“嗯”了一声,等着蔺言继续说。   少年也没继续卖关子,道:“是克里斯曼。”   时间禁止了几秒,玻璃中的男人似乎想从口袋里掏出什么能够让他平静的东西,但他摸索了一会儿,依然两手空空。   斯科特只能捏着手指安抚自己,后脑要被榔头重重的砸了一下,有一种脑浆迸裂的麻意。   “你和克里斯曼…”斯科特的舌头像是从刚融化的雪地里拔出来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生疏而干涩:“什么关系?”   斯科特和霍华德打过很多交道,他不敢说自己了解尤利塞斯,毕竟尤利塞斯太爱做表面功夫,但他可以说自己很了解克里斯曼。   克里斯曼的情绪是藏不住的,一言不合就从毛孔中急切的钻出来。   但现在,斯科特发现他不能凭借自己过时的经验去判断有关蔺言的事,之前的窃听内容还在耳边回荡,蔺言和克里斯曼之间,蔺言才是主导者。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克里斯曼居然没有试图从蔺言手里夺回霍华德,还是说他夺不回来?   无论哪一种可能,斯科特都不敢去深想。   蔺言。   斯科特默念了声他的名字,在学校里短暂的接触大概就是斯科特能够看到的蔺言最无害的时期了。   云朵聚拢,日光被吞了进去,天色陡然间暗了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纱,蔺言转过身,面对着斯科特说:“不是您想的特殊关系,队长,我和克里斯曼只是恋人罢了。”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蔺言的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意,任何人都不会去质疑这笑容中暗藏的幸福。   他没有撒谎,斯科特对自己说,蔺言和克里斯曼真的是恋人关系。   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恋人?”   “嗯。”蔺言颔首。   斯科特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似乎也是白的,缓了几秒,他迟疑的问:“那你和尤利塞斯…”   “你们、”斯科特有些说不下去,看尤利塞斯刚刚那副模样,他还以为蔺言和尤利塞斯是一对儿呢。   尤利塞斯被捕后,斯科特也从封少校口中得知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在听到是蔺言举报的时候,斯科特的震惊不亚于现在。   他以为蔺言为了联邦大义灭亲,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蔺言成为了霍华德家主,克里斯曼是他的恋人,唯一失去了一切的只有尤利塞斯。   “我和尤利塞斯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吧,”蔺言抿唇思索:“非要说的话,是他想拉着我一起死的关系。”   那不肯定的吗?   换斯科特也想杀了蔺言。   【夏娃:我以为你和尤利塞斯是超越员工的关系。】   【蔺言:他表白了吗?】   【夏娃:没有。】   【蔺言:就是这样。】   无论尤利塞斯对他抱有什么心思,在他们相处的时间里,尤利塞斯闷骚又开放,他们始终没有确定过关系,似乎只是拥抱、亲吻然后不了了之。   斯科特叹了口气,“那江舒游呢?”   “他总不会只是你的学长。”   蔺言莞尔一笑,“您的好奇心真重。”   斯科特没说话,只定定的看着蔺言,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告诉你就告诉你。”   “学长是我的暖水袋。”   “…挺好的。”斯科特也说不出话了。   法泽星还真是人才济济。   审判庭内,江舒游一上台就弯腰鞠了个一百二十度的躬,“审判长好,我是江舒游,我妈叫江斐,就是您堂姐的丈夫的二妹,按关系我也不知道我要叫您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我们是亲戚,您得避嫌吧?”   观众席一片哗然,审判长拧着眉敲了敲锤子,“肃静!”   她呼出一口气,从右侧的台阶走了下来,没多久,一名年轻女人代替了她的位置,正是蔺言在法泽星酒吧遇到的那人。   戴维家的亚麻色卷发比公民证都有辨识度,江舒游举起手问:“这位法官,您和我不用避嫌吗?”   “不用。”   女人微笑着说:“我一定秉公执法,该几年就几年,绝不手软。”   “D-16和D-21加起来的罪名足够你在监狱里蹲到死了,”女人冷眼望着他,“江先生,您不要想要依靠小聪明逃脱审判。”   江舒游耸肩,“您教训的是。”   “既然如此…”女人低下头翻了翻卷宗,观众席突然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一个光头男人站了起来,痛哭流涕,一边抽咽一边说:“法官大人,求您从轻处理吧,这位医生的药救了我两岁的孩子!我没钱买不起好药,D-21是我唯一能担负的起的…法官大人,我知道他罪大恶极,但我的孩子…”   旁边的观众们也红了眼,一个说失业的那段时间全靠着D-16熬过去,要不然早就一了百了了,一个说自己车祸受伤没法上班,即将被公司解雇,多亏了D-21才能让他提前赶去公司。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江舒游说话,好似这人不是个售卖非法药物的罪犯,而是个拯救了他们人生的英雄。   江舒游笑吟吟的站在大堂中央,喧闹的声音传不进他的耳朵,他低头摸了摸手腕上的电子镣铐,眼底划过异样的色彩。   以尤利塞斯的关系网,真的想要从审判中脱身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虽然需要割舍不少利益,但总比真的成为丧家之犬好。   江舒游不理解,尤利塞斯这不是没苦硬吃吗?   刚刚看到蔺言,江舒游又明白了,尤利塞斯是在不甘心,同样不是好人,凭什么蹲过牢子的克里斯曼就能得到蔺言的另眼相看。   蔺言明知道克里斯曼是逃犯,却没有将他的下落告知执法队。   而他尤利塞斯手上的人命和克里斯曼差不了多少,为什么蔺言选择了将他送进审判庭。   江舒游忍不住嗤笑,尤利塞斯就为了这点不甘心,主动进桑德拉蹉跎几年。   恋爱脑这个词还真没说错。   耳边的抗议声越来越响,哪怕法官警告了他们,这些人依然不依不饶,甚至有人直接趴在地上哭嚎,好好的法庭热闹的像是斗兽场。   法官已经不耐烦了,她想叫保安把这些闹事的观众拉出去,被审判长一个眼神制止了。   现在这种情况,法官不能和他们对着干,不然明天她就会被鬣狗般的媒体送上各大新闻头条,贴上“冷血”的标签。   再夸张一点,联名请求撤职都是有可能的。   江舒游望向台下的审判长,对她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   审判长也回以一笑。   保安不好动手,但审判庭还有两个局外人——狱警。   他们本来就是灰色出身,自小摸爬滚打,做惯了脏事,别说把这些观众拉出去,就是直接暴力镇压也是可行的。   不如说,其实他们更擅长后者。   喧闹的声音一直传到了审判庭外。   “你怎么看?”斯科特冷笑道。   蔺言:“我心疼钱。”   江舒游这么一出,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买水军。   不过,到底是谁给他买的?执法队追捕江舒游多年,中央星人都知道他罪行累累,谁会帮他?   【夏娃:他的家人?】   蔺言没见过江舒游的亲人,他唯一接触过的就是一个年迈的老管家。   江舒游究竟是什么身份背景他全都一无所知。   想了想,蔺言偏头问:“他妈妈是谁?”   “你不知道?”斯科特惊讶的挑眉。   我应该知道吗?   蔺言无辜的眨眨眼,“我以前两耳不闻窗外事,后来又去桑德拉实习,社会新闻只看娱乐版面。”   “江斐,中江药业的话事人,”斯科特表情古怪的看着蔺言:“你和他关系那么亲密,都不知道江舒游是中江药业的太子爷?”   中江药业四个字一出来,蔺言直接闭上了嘴,怪不得他总是能在霍华德的实验室里看到中江药业的药剂瓶。   蔺言阿巴阿巴了一会儿,面色凝重的说:“我差点就成了给他打工的了。”   斯科特瞄了他一眼,“幸好没。”   他已经看出来了,蔺言给谁打工谁就倒霉。   看看严安,蔺言刚到桑德拉的时候,罪犯死亡率飙升,离开的时候直接发生了越狱大事件,整个桑德拉都没法运转了,S级监狱的名声也有了瑕疵。   再看尤利塞斯,蔺言在他手下干活才多久,尤利塞斯光荣降临桑德拉,走上了他弟的旧路。   “你要不要进去,”斯科特指了指门,“进去之后别干什么,对着江舒游喊一声老板就行。”   蔺言眨眨眼:“可我现在是家主哎。”   他喊江舒游老板,那霍华德和中江药业的关系不就乱了吗?   斯科特只能遗憾的放弃了他的计划。   透过玻璃门,蔺言清楚的看到了一名观众扔出了他手中的汽水瓶,正中江舒游的面门。   空气骤然安静了。   观众们不吵了,保安们也收起了蓄势待发的架势,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江舒游的身上。   青年弓着背捂着脸抽了几口气,声音大到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再一抬头,江舒游的指缝间已经渗出了血。   众目睽睽之下,江舒游急中生智,从衣服内衬里掏出了一根针管,往手臂上一扎。   短短几秒的功夫,脸也不疼了鼻血也不流了,江舒游擦了擦脸,挑衅似的晃了晃手里的针管,“法官大人,这是D-21。”   沉默。   众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江舒游这番动作简直就是目无法律,换句话说,找死。   法官都气笑了,“你知道你手上的药现在被划为违禁物品了吗?”   “知道啊。”   江舒游直起身体,双手插兜说:“但只要条件合适,它也可以成为合法药物。”   这简直就是明示了,当庭辱骂法官的见过,当庭贿赂法官的,江舒游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弗朗泽戴维。   蔺言双手抱臂,沉吟了一会儿,“这也是江斐女士的计划吗?”   “我觉得不是。”   斯科特评价道:“江舒游完蛋了。”   哪怕江舒游做到了这一步,收了钱的观众们依然再想办法给他洗白,这钱赚的真不容易。   江舒游抬手向下压了压,“别吵了,法官大人,您直说吧,我值得几年的刑期?”   法官已经经历了从愤怒到麻木的全过程,面无表情的说:“至少一百三十年。”   江舒游轻声笑了下,“那如果我将功抵过呢?”   台下的审判长眉头一皱,只听江舒游说:“不知道审判长大人有没有看到尤利塞斯递交的法案申请,如果我将关于改造人计划的资料全部上交…”   江舒游抬眸微笑:“法官大人,您认为可行吗?”   改造人计划的诱惑力是巨大的,哪怕审判长并没有兴趣,她也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了这玩意儿疯狂。   江舒游胜券在握的笑容无比刺眼,但他提出的筹码也确实有分量。   沉吟了片刻,审判长给法官使了个眼色。   江舒游的笑容随着锤声的落下消失。   “一百三十年,希望你出来的时候已经反省了自己的错误。”   江舒游被狱警带出审判庭时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他看到门口的蔺言,呐呐的问:“她为什么不在乎改造人计划?”   哪怕审判长自己没有永生的欲望,那她也该想要弄到手然后销毁啊?   “因为你才是源头。”   蔺言抬手拍了拍江舒游的肩,“只要你还在,她销毁千百万次都没用。”   江舒游的脑子草是真正需要被严密管控的东西。   江舒游抬眸:“学弟,你又要我了?”   “要啊,你可是中江药业的太子爷,我哪能不要。”蔺言鼓着脸说。   “那你要等我一百三十年,”江舒游摇头叹气:“还要吗?”   “不要了。”   蔺言收回手,气流从唇角两侧吐了出去,“你出来的时候都老的不能动了,我也不知道在不在了。”   “就因为这个?”江舒游露出伤心的表情。   “总不能叫你在监狱里想念我一百三十年吧?”   蔺言眨眨眼,手心摸上了江舒游的脸:“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出来了我再考虑。”   江舒游偏头用脸蹭了一下,认真的说:“我真的会想你。”   斯科特:“……”   你好,这里还有个人呢。   **   押送犯人前往桑德拉的星舰中,斯科特看着双手戴着镣铐,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尤利塞斯,莫名的有些怜悯他。   尤利塞斯察觉了斯科特的视线,抬眸问:“您有眼疾吗?”   斯科特的怜悯之心瞬间化为泡影,“你都要去桑德拉了,担心一下自己吧。”   尤利塞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的身份不会因为进了桑德拉就被抹消,克里斯曼都能在桑德拉活得风生水起,他只会更好。   尤利塞斯看向圆形窗户外漆黑的宇宙,问道:“现在的监狱长还是严安吗?”   “是,”斯科特坐到尤利塞斯的对面说:“你的危险等级不如你弟高,但你的身份比较特殊,桑德拉决定给你送进S区。”   S区,尤利塞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哪怕在封闭的监狱内,他的人身自由也处处受限。   “江舒游呢?”   “他也一样。”   了然的点点头,尤利塞斯又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漆黑的宇宙中时不时飞过陨石碎块,越是靠近外围,星球就越密集。   他知道他们已经快到镜环星了。   “我提醒你一句,”斯科特突然说:“监狱有监狱的规则,克里斯曼在桑德拉虽然横着走,但他也没有主动越过几次规则红线。”   尤利塞斯淡声道:“这话你该去和江舒游说。”   斯科特翻了个白眼,他其实给每个人都说了。   星舰很快在镜环星降落,这艘星舰里的犯人危险级刷新了以往的记录,不仅有尤利塞斯和江舒游,还有明秋阳、康拉德加西亚……   尤利塞斯站起身抚了抚衣摆问:“你不抓克里斯曼吗?”   “我要是把霍华德家仅有的两个继承人都抓了,董事会的老东西就要疯了。”   尤利塞斯不语,斯科特不但没抓克里斯曼,还有潜藏在霍华德家的其他人,牧闻和程北也有什么不得不被放过的理由吗?   被尤利塞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斯科特如芒在背,解释道:“蔺言主动把尹玉成和崔堂送回桑德拉了。”   用他们俩换克里斯曼和牧闻、程北。   尤利塞斯扯了扯唇:“仁慈的长官。”   偏偏对他如此残忍。   这也是一种特殊吧。   “轰——”   狂风大作,星舰缓缓落地,漫漫黄沙之中,尤利塞斯看到了逐渐走进的狱警小队,他们太远了,像是一排蚂蚁在靠近。   日光炙热,尤利塞斯眯着眼看去,直到一行人终于走到了星舰下方,他才从炫目的光线中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金棕发、蓝眼,恰如初见。   蔺言站在闵盛身旁,对他比了个军礼,眉眼弯成了月牙:“欢迎来到桑德拉。”    第81章   法泽星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 蔺言的名声就像秋天的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谁也不敢公开谈论那位不姓蔺的霍华德家主,也不敢问为什么克里斯曼回来了,代理家主的位置还稳稳当当。   和霍华德合作的家族按兵不动, 董事会的人却憋不住了, 趁着蔺言去中央星看尤利塞斯接受审判的空档, 董事会的人结伴上了门。   他们预料到了此举必然会受挫, 但没想到门都没进就被拦住了。   保安低着头为难的说:“家主离开前吩咐了, 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您有什么事可以等家主回来再说。”   男人几乎要气笑了, 他的外表年龄约莫五十多岁, 眼角和唇下都有明显的皱纹, 长得像是新闻里的标准老绅士, 要是手里加上一根拐杖,就更像了。   “我要见的不是这位蔺家主,是克里斯曼, ”男人说话时习惯性的抬起右手, 小拇指在半空中抖了抖,“难道克里斯曼大人也不愿意见客吗?”   保安偏头躲开男人的手,“您稍等,我问问。”   他飞快的钻进保安室, 不管男人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哒”的一声按下了通讯按钮。   日光直直的射在男人的侧脸上,他心烦的跨了一步走进墙影之下, 停靠在不远处的轿车里坐着其他几人。   几人都上了年纪,夸张点说,他们都是看着克里斯曼和尤利塞斯长大的, 当然,要说有什么感情,那也确实没有。   当初克里斯曼和尤利塞斯兄弟斗争的时候,他们一直作壁上观,只在克里斯曼彻底落败的时候出来说过几句话。   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一头银丝,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银边眼镜,眼窝下陷,眸色微亮,像是森林中幽幽燃烧的鬼火。   “查到那人的身份了吗?”   “中央星的普通人,”坐在对面的男人抬起眸子,“根本没什么特殊背景,尤利塞斯一直替他挡着,之前什么也没查出来。”   话音顿了顿,男人继续说:“这次虽然查出来了,但还是有人故意在阻拦我。”   “哼,”头发花白的男人冷笑一声,“尤利塞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嫌不够疼吗?”   “也不一定是尤利塞斯。”   副驾驶位置的男人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搭在腿上的手背布满深深的沟壑,“江舒游不也和他关系紧密吗?”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自从知道蔺言的真实身份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之后,他们就像是出笼的仓鼠般兴奋。   在墙影下的男人等得不耐烦了,保安才终于充满歉意的伸出头:“克里斯曼大人说只能进去两个人,多一个都不行。”   男人皱眉:“董事会可是来了四个人。”   男人已经面露不悦,保安硬着头皮说:“那也只能选两个进去。”   身后突然传来了动静,男人回头看去,只见满头灰白发的老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我亲自和他说。”   “莫尔斯大人。”保安一看到他脸色瞬间变了,退开几步将通讯口让了出去。   莫尔斯一句话都没说,只静静的站在通讯口旁,他相信克里斯曼已经听到了保安的声音,等着对方先开口。   克里斯曼嗤笑了一声,“莫尔斯是吧,想进来可以啊,你们多进来一个人,我就在你身上开一枪。”   莫尔斯沉默了一瞬,“你要这么防备我们吗?”   “克里斯曼,我们都是来帮你的,你难道不知道尤利塞斯已经上了审判庭吗?很快,霍华德家就不需要代理家主了。”   莫尔斯屈指推了推眼镜,用厚重的镜片掩盖自己迸射出危险光芒的眸子。   “你当初没得到的东西,现在不想要了?”   保安低眉顺眼的在旁边听着,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滚出去,这些阴谋诡计他一个都不想知道。   莫尔斯说完,望着通讯器上一下一下闪动的绿光,牵唇笑了起来,“克里斯曼,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你怕失败。”   “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当初输给尤利塞斯,现在输给蔺言,你永远是失败者。”   激将法用在尤利塞斯身上毫无意义,但用在克里斯曼身上效果突出。   莫里斯相信自己能说服克里斯曼,而克里斯曼的沉默也正中他心中所料。   “抬头。”   通讯器里传出了克里斯曼冷漠的声音。   莫里斯应声抬头。   “砰!”   额头破开一个血洞,莫里斯身形晃了晃,僵直着轰然倒地,血汩汩的往外流,沿着他的面部纹路下滑。   保安抽了一口冷气,耳朵里响起嗡嗡的鸣叫声。   他梗着脖子抬头望去,克里斯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顶,狙击枪口冒出一缕烟,风一吹烟散了,比莫里斯的生命消逝的还快。   金发男人随意移了下枪口,对准下方的男人,抬起终端说:“不用谢,现在你们只用在三个人里选出两个人了。”   下方的男人吓得怔在原地,眸子胡乱转着,上前一步就是莫里斯的血,向后退又显得他软弱。   攥了攥拳头,男人扭头看向轿车,车里的几人也露出了惊惶的神色,他们不敢相信克里斯曼居然连自己人都杀。   “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中年男人问。   副驾驶上闭着眼的那人终于睁开了眼,他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平静的说:“我一个人进去。”   男人径直走向大门,跨过莫里斯的尸体,鞋底沾了血,随着他的脚印由深变浅。   克里斯曼嗤了声,叫来保镖守着枪,“再有人想进来,直接处理掉。”   话落转身下了楼,等他走到大厅时,男人也缓缓走了进来,他对着克里斯曼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假笑。   克里斯曼甚至没有请他坐下,也没有茶点招待,斜斜的倚靠在楼梯栏杆上问:“你想说什么?”   男人瞄了眼旁边的沙发,没理克里斯曼充满不耐的话,弯腰坐了下来,一副主人的姿态般抬起手说:“你也坐吧。”   克里斯曼双手抱臂,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怕死?”   “这里是蔺家主的地盘,谁要生谁要死,该由他来定夺。”   男人比莫里斯更擅长挑拨离间,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扫过克里斯曼,“你如今虽然住在这,但只是个顶着霍华德姓氏的外人罢了。”   “克里斯曼,我问你,”男人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右手手背,“霍华德家主的戒指,你有吗?”   抬起头,男人继续道:“这座庄园所有仆人的忠心,你有吗?”   “星长和其他家族家主的站队承诺,你有吗?”   眼看着克里斯曼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男人见好就收,语气缓和了些:“最后,你确定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尤利塞斯吗?”   听到尤利塞斯的名字,克里斯曼挑起眉,“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尤利塞斯现在人在审判庭,等待他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刑期,是谁让他沦落到这个下场的?是蔺言。”   男人指了指正对面的沙发,语重心长的说:“坐吧,克里斯曼。”   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克里斯曼终于坐下了,他翘着二郎腿,高高仰起头:“说清楚点。”   男人叹了口气,“蔺言要继续坐这个代理家主,必须要霍华德家真的没了人,可你还在。”   “克里斯曼,你终究会被他视为威胁。”   用沉重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男人重新闭上了眼,他相信克里斯曼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良久,男人听到克里斯曼问:“尤利塞斯的刑期真的看不到头吗?”   蓦地睁开眼,男人的表情复杂的像是火锅底料,惊讶、难以置信、怀疑混杂在一起,将这张苍老的脸变成了打翻调料的餐台。   恰在此时,一名仆人走了过来,俯身在克里斯曼耳边说了什么,克里斯曼带疤的眉骨动了动,起身走了出去。   男人耐着性子坐在原地等了会儿,实在等不下去,好奇的走到门边。   克里斯曼的双臂从蔺言的肋下穿过去,紧紧的抱住少年的背。   克里斯曼的呼吸喷洒在蔺言的脸边,他太过用力,以至于蔺言根本挣脱不开,像抓娃娃机里被夹住的娃娃。   蔺言笑弯了眼,“克里,你好热情啊。”   克里斯曼的回应是更加震耳的心跳声。   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么爱他。   站在门边的男人扯开唇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无语。   你早说你们是这种关系我就不来了。   日光眷顾二人的身影,男人眯起眼,从蔺言的笑容中看出了些许不寻常。   蔺言爱克里斯曼吗?   男人垂下眼,他能毫不犹豫的将尤利塞斯送进审判庭,对克里斯曼又会有多少情感?   像他这样心思深沉的年轻人,真的会付出真心吗?   蔺言凑到克里斯曼耳边说了什么,男人听不到,只能通过克里斯曼骤然睁大的眸子确认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确定要回去?”克里斯曼面色凝重的问。   “嗯。”   蔺言抬起左手,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为了联邦。”   克里斯曼也有样学样的抬起手,被蔺言急急忙忙按了下去,“你别,你什么都不做才是为了联邦好。”   两人又笑成了一团,男人完全没听懂,蔺言要回哪里?   中央星?   蔺言突然看向男人,微微偏头问:“那是你家的长辈吗?”   “不重要。”   克里斯曼一个眼神都没给男人,低声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蔺言捂着嘴小声说:“你这是自投罗网,严安半夜睡觉都要笑醒了。”   “他哭还差不多。”克里斯曼嗤了一声。   桑德拉这座小庙可塞不下霍华德的两尊大佛,严安这辈子最能吹的事就是监狱里关过克里斯曼和尤利塞斯。   几天后,男人终于知道蔺言回哪里去了。   桑德拉监狱   严安愁眉苦脸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少年,时光流转,这一次拘谨的站着的人是严安,而给他发工资的成了蔺言。   “我看看…嗯,你的简历上写你的工作经验丰富,”笔尖在文件上点了点,蔺言抬眸问:“有抓过犯人的经验吗?”   严安摇头:“暂时还没有。”   蔺言苦恼的点点头,问:“那你有没有巡逻的经验?”   严安摸了摸鼻尖,心虚的垂眸:“没有。”   哈了口气,蔺言放下笔,双手交叉支着下巴,问:“你有什么优势吗?我为什么要雇佣你而不雇佣其他人呢?”   严安默默的弯下腰问:“除了我,还有人愿意来桑德拉工作吗?”   那当然是没有的。   蔺言一拍桌子说:“恭喜,你被录取了。”   霍华德大手一挥,威逼加利诱从严安手里买走了桑德拉,原监狱长严安成了狱警,而蔺言则接下了监狱长的位置。   严安忍不住问:“审判庭怎么会允许你当监狱长,万一你偷偷把尤利塞斯放了怎么办?”   “因为我是个好人。”   当天夜里   B区   里德满怀期待的望向门外,他的室友生无可恋的晃了晃头,“你别看了,蔺长官都实习结束了,你在这能看到什么?”   “万一呢?”   里德捏着手指有些焦虑的说:“说不定他实习分不够,又回来实习了。”   室友斜了眼里德,“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里德不说话,执拗的盯着门看,九点快要到了,两个穿着制服的青年并肩走了进来。   闵盛和杰森轻车熟路的打开门,检查的比较随意,这些人都是刚关进来的,哪没日没夜的挖地道也挖不出一个坑。   检查到杰森的牢房,闵盛和里德视线交错了一瞬,里德压抑不住的问:“蔺言长官不来吗?”   一旁的杰森笑了声,“怎么,不想要我和副监狱长?”   被他揶揄的闵盛接下了“副监狱长”的称呼,电棍轻轻敲了下栏杆,“少问,和你没关系。”   里德不死心,转而看向脾气好一些的杰森,杰森耸肩,“这些事我哪里能知道?”   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杰森眼睛一亮,这么说还是有可能的。   A区的犯人比B区老油条的多,狱警进来时一言不发,群狼似的牢牢的盯着他们。   伊索扭了扭脖子,只觉得背后发寒,“看什么看,都给我老实点!”   克里斯曼不在,A区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老大,每个人都想着立威服众,成为新的克里斯曼。   而威慑其他犯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挑衅一名狱警。   光头刺青男翘着二郎腿,视线在两名狱警之间游移,判断哪一个更好对付。   伊索敏锐的察觉了其中的恶意,示意同伴警惕些,同伴对着他摆了摆手,大步上前清了清嗓子说:“广播室之前拆了重建还没完成,我先在这里通知一件事。”   “蔺言长官深思熟虑,多家对比之后决定在桑德拉继续工作,大家鼓掌!”   死一般的寂静如同病毒般在每一个犯人之间传播,他们僵着脸彼此看着,终于,第一个掌声响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如雷般的巨响,持续了两分钟都没停。   他们的表情和掌声全然不同,像是被撕开的油画,扭曲的笑容写满了不情愿。   S区下方   蔺言和严安组队巡逻,严安握着电棍如临大敌,蔺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他们又不是洪水猛兽。”   严安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问:“你都当监狱长了还来巡逻干什么?”   【夏娃: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蔺言伸了个懒腰,迎着微凉的夜风说:“食堂重新装修过了,每天都有甜品,监狱长休息室比三个牢房都大,我巡逻一下我的国土怎么了?”   双手叉腰,蔺言脚尖一转面对严安,一张漂亮的脸上浮起笑意,“叫我监狱长。”   严安搓掉脸上的鸡皮疙瘩,“好好好,监狱长,我们能进去了吗?”   蔺言不太满意严安敷衍的态度,但还是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   电梯运行的声音在夜晚十分明显,崔堂闻声看去,一道白光从缓缓打开的电梯中射了出来。   他看的眼睛发酸,终于看清楚了光下的轮廓。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越走越近,崔堂一个眨眼,生理性的眼泪流过了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大家晚上好,”少年抬手按住胸口微微颔首,言笑晏晏:“我是新来的狱警,蔺言。”   尤利塞斯抬起头,从栏杆缝隙中看到了那人的侧影,那是一张永远盘踞在脑海中的面容。   连灯光都偏爱他,脸庞兴奋的透出了红晕,弯起的眼尾里盛着动人心魄的汪洋。   原来,克里斯曼就是这样遇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