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办三本招生办主任 作者:子火白 简介:   🔖 真的是冥牌大学!真的!   ​   标签:强强,灵异神怪,爽文,经营,玄学,时代新风   主角:宿缜,江起   配角:逄峰(逄,pang,二声),孟婆   其它:玄学,科技   风格:未知  视角:主受   收藏:114 评论:24 评分:暂无评分   ┄┄   【欢迎戳戳我的预收《我自愿收徒[互穿]》:高冷在逃妖族太子风水师 x 傲娇纨绔废柴小少爷】   宿缜本科刚毕业,就遇到了三件烦心事:   1.老爸跑了,留给他一屁股赌债;   2.互联网寒冬,简历石沉大海;   3.他能看见鬼了,还被鬼忽悠成了某冥办三本的招生办主任。   他看着眼前的只有两台电脑的机房,不会用word/ppt/excel的教授,记账用算盘的前台,以及所谓的荣誉牌位,啊不,是荣誉校长......   宿缜:这是正经大学?   江起:给你预支30万还债。   宿缜:我今天就上任!   事实证明,江博士的眼光是没错的。   没有学生?宿主任狂接委托,嫌疑鬼爆改模范大学生!   没有校舍?宿主任三顾凶宅,分文不花拿下顶级奢华大平层!   没有经费?宿主任熬夜上播,【落魄程序员在线抓鬼】直播间,一夜爆涨十万粉......   后来,泰冥士排行榜上,一所大学暴雷全球。   成立不过一年,她便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三本院校,一跃进入世界100强!   经各界精英人士强烈要求,冥使几经周折,才采访到了这所学校的一名博士后。   冥使:请问贵校是怎么做到如此伟大的成就的?   江起:没有敝校的事,一切全是我男朋友的功劳。   第二天,冥府科技大学被顶上阳间热搜——   #没考上本科的华人有福了!死了还可以去这所大学   #死后必游大学排行榜公布,冥科位列全球第一   #博士后太宠招生办主任了,这样的男朋友给我来一打谢谢   宿缜:呃,第一份工作,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江起:嗯?嫌疼?   宿缜:不是说你用力过猛!   高冷天才身世成谜博士攻(江起) x 阳光乐观总是在倒霉招生办主任受(宿缜)   ----   1v1,HE,现代架空,抓鬼/经营/升级流/打脸/爽文,感情慢热,剧情为主。文内涉及的科技简单易懂,不需要理工科背景。   冥界相关内容大部分为私设,即各类资料杂糅,请一星半点儿都不要相信。科技相关内容均参考现有技术,考虑到剧情,做了适度夸张和修改。如有专业技术上的纰漏,也请专家批评指教。   再次强调:本文内容仅供娱乐,请各位看官相信科学跟党走。   ┄┄   立意:紧跟时代发展,创办世界一流大学 第一章   “小伙子,我看你这印堂发黑,此乃大凶之兆啊!近来运势一定不怎么样吧?……”   熙攘的地铁口,算命大爷死死地攥住男生的手,一双狐狸眼从圆片墨镜上瞄过来,摇头晃脑语重心长:   “哎呀,碰见我算你有缘啊!我今天正好带了一块玉,能帮你消灾避邪!若是不用,不日定有血光之灾啊!……”   “真的吗大师?”   男生的语气颤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被女朋友绿了?她就是我的大胸之灾啊!”   宿缜:“……”   他拽住男生的胳膊,好心劝道:“老柴,他这是骗你的!你马哲考满分的人,怎么还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他肯定对谁都说一样的!”   “哎,小伙子,我可不是骗子!我算命很准的!”   那算命先生头一偏,飞快抓起宿缜的手,突然惊呼一声:“呀!手如干姜,家道必昌!你这可是富贵相,你马上就要走大运了!”   宿缜猛地把手抽回来,在裤子上蹭了蹭,哂道:“我要是富贵相,我爸能欠了三十多万的赌债,又把我从北京薅回来给他还债?”   宿缜的本科专业是计算机科学,因为成绩优异,大三就已经跟A国的实验室联系好了直博。   这不前一阵子毕业了,正在北京办签证,却得知他爸把家产全霍霍没了,甚至还借了利滚利滚利的高利贷。   无奈之下,他只得推了A国的offer,连夜飞回老家找工作。   “宿宝,虽说你爸真不是人!但你这么牛逼,还差这一个offer吗?”   柴广博听他这么一说,也抹了两把伤心泪,在他背上拍了拍:“再说了,进公司未必就不好,搞科研哪有做生意赚钱多!大叔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算命大叔很是热情地抓了一根小红绳,三下五除二就给宿缜系手上了:“叔看你也不容易,给你个手链辟邪消灾……别介别介!不要钱不要钱!这叔送你的!拿着就行!”   说着,又神神秘秘地跟他吹胡子:“最近阴间有个传闻,说是有人在稼城藏了一颗巨大的能量炸|弹,随时都可能爆……”   “那谢谢叔叔了!”   宿缜连忙打断那人的疯言疯语,冲柴广博使眼色:“走不走?我面试要迟到了!”   柴广博却朝他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跟大叔再聊两句……”   宿缜:“那不是你舅的公司吗?我不认路!”   柴广博对天长号:“小美,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们三年的感情就这么淡了吗?!那个小白脸除了比我有钱比我帅,还有哪点比我好?!”   宿缜:“……”   他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一边吹口哨一边看天,跟着手机导航一溜烟跑了。   ……   稼城是个二线小城市,冬冷夏热空气干燥,不仅不适宜居住,留给年轻人的机会也不多。   再加上今年互联网寒冬,各大厂相继裁员,根本不给本科生留任何余地。剩下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加班没点的初创小公司。   宿缜这次回来得匆忙,又赶上这么个情况,简历投出去就好比石沉大海,连封拒信都收不到。   好在大学同乡柴广博有个搞少儿编程的舅舅,最近正愁招不到老师,就让宿缜过去帮个忙。   其实有这层关系在,面试也就是走个过场。   也正是因此,柴广博才一点都不担心,脑子里只有为富二代抛弃他的小美。   “26楼1单元2671……71?地方这么大?”   宿缜被那破导航带着,钻了不知道多少个铁丝网扣出来的洞,终于大汗淋漓地到了26楼。   但他绝望地发现,发现这地方跟迷宫一样,甚至连门牌号都看不清楚。   而且这破地方连个人都没有,绕了好几个大圈,才让他碰见一个,便赶忙冲上前去:“你好,打扰一下!   男人正蹲在楼道口,穿着人字拖和大裤衩,看上去四五十出头的年纪。   只是手里……拿着一杯非常不符合他年龄的珍珠奶茶。还是带奶盖的那种。   “嗯?”   男人闻言抬头,犀利的眼神一扫,飞快掠过宿缜的廉价衬衣西裤、不到20块钱的电子手表、学生包、以及文件袋里面的教师资格证,问道:“来面试老师的??”   “对!”宿缜疯狂点头:“2671,乐乐编……”   他还没说完,男人就呲溜一声卷空了奶茶,把空瓶身后的垃圾桶里一甩,起身道:“跟我来。”   宿缜赶忙跟了上去,拐了几个弯后,果然见到一扇门旁挂着“乐乐编程”的牌子,喜道:“就是这……嗯?”   不过眨了个眼的工夫,那牌子上的字就变了,竟然成了“哈哈奶茶”!   宿缜一时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又盯着那牌子看了好久,不可置信地朝男人问道:“我刚才好像看见……”   男人头也不回,斩钉截铁:“你看错了吧?你要去的地方在前面。”   宿缜:“?”   男人突然站住了,往墙面上一抬下巴:“呶,就是这。”   宿缜顺着男人的眼光看过去,“乐乐编程”四个大字果然挂在墙上。   莫非刚才……真的是错觉?   他还有几分恍惚,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不急,你先接电话,我进去叫面试官准备一下。”   男人摆了个“请自便”的手势,飞快地拉开门,转眼就消失在了屋内。   随即,屋内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翻箱倒柜,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   “阴间的东西都给我收走!谁让你在这开坛做法的!”   “有活人来,你这厮倒是提前说一声!哎呦,我的老腰啊……”   “就是,我画符刚画到一半……八卦镜放哪?这个屋?塞不下了!”   宿缜:“……?”   他掏了掏耳朵,莫非继看花眼之后,自己的听觉也出现了问题?   “小缜!妈给你说个好消息!”   视频电话里,老妈笑得快要合不拢嘴。   还不等宿缜问话,她就机关枪一样突突开了:“你爸把钱都还上了!”   宿缜没反应过来:“啊?”   老妈欣喜道:“咱家的房子也拿回来了!你A国那边推了没有?赶紧去找老师说说,快回去读吧!”   宿缜愣了几秒,眉头微皱:“什么意思……他怎么还上的?不是又去借的别的贷款吧?”   老妈犹豫了一下,抱起手机便往客厅走:“不是!我也……我也不太清楚……老宿!你过来跟你儿子说!”   画面一转,宿缜老爸的大脸填满了屏幕:“喂?小缜啊,爸爸把钱都还上了,你不用担心了。”   宿缜看着老爸深重的黑眼圈,和一反常态熠熠发光的瞳仁,一种奇怪的异样感油然而生。   就好像……他老爸换了一个人似的。   但刚产生这个念头,宿缜就在心里一把否决——   什么神叨玩意?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才不信鬼神这一套!   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爸你说清楚,你的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没问完,那边的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刚才的男人冒出头来:“好了没?”   宿缜应了一声,跟爸妈摆摆手:“我先去面试,一会再说。”   他挂了电话,心不在焉地跟在男人身后,顺手带上了门。   他都没注意到,屋外写着“乐乐编程”的招牌闪了几下,砰地变成一摊烟头,稀里哗啦地落在了墙角。   ……   “我叫逄峰,是这里的副校长。”   那人理了下汗津津的T恤,跟宿缜握了下手。   宿缜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转头见前台坐着一位老奶奶,正跟自己微笑,便微微颔首:“您好……嗯?”   只见那老奶奶面前,摆着一个算盘,旁边还有毛笔和账本。   宿缜:“……?”   他一时语塞,只听逄峰急慌慌地解释道:“她比较喜欢古玩,爱好比较独特。”   宿缜心说这是挺独特的,又继续跟着逄峰往室内走:“我之前有跟这边的校长联系过,他今天不在吗……咳咳!”   话还没说完,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他一抬眼,这才发现左手边竟放着一个大红的供桌,供着一个半人高的妈祖像!   宿缜:“……”   他哆哆嗦嗦地往那一指:“这个是……”   逄峰挤出一个微笑:“这‘位’是校长。”   他还特别强调了一下“位”这个量词。   宿缜:“……??!”   不是,校长难道不是柴广博他舅舅吗?   怎么会是……妈祖像??!   “她是名誉校长。”   逄峰继续微笑:“你之前联系的校长今天有点急事,叫我代为处理一下。我还是先带你逛逛,熟悉一下环境,面试的事好说。”   宿缜:“……”   说实话,他现在不是很想熟悉环境,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怀疑人生。   他甚至觉得那妈祖像的眼睛会动,还一直跟着他转!   不对,肯定是昨晚熬夜打游戏的缘故,不然今天怎么干什么都不对劲。   “我们目前有两个教室,一个机房,一个教职工休息室,还有一个小厨房,一个储藏室。今天学校放假,老师学生都没来……”   这地方普通住屋改造的,大约140平米,共有三室两厅两卫,装修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室内昏暗至极,还不通风。   宿缜的心登时凉了半截。转头一看那破败的储藏室,发现门竟然都关不紧,一直吱吱嘎嘎地响,里面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逄峰一个大跨步挡在门前,笑嘻嘻说道:“水管子坏了,刚请人来修。”   说罢,又伸手点了点屋子,转换话题:“你觉得我们学校的环境怎么样?”   宿缜沉默了很久,只得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机房上:“能开个门吗?我想看看设备。”   “当然可以!”   逄峰说着便敲了敲门,对着门板喊了一声:“江起!开门!有人参观!”   门里没动静。   “你不开我就硬闯了啊!”   逄峰又拍了拍门,不好意思地跟宿缜解释道:“这位小同志有点怕生,但他人是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宿缜默默叹了口气,心说比起门口的妈祖,这位至少还是个活人!   就在逄峰拧上|门把手的前一秒,眼前豁然洞|开,机房黑咕隆咚的一片闯入视野。   借着客厅的灯光,宿缜这才看清楚面前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卫衣的大兜帽盖到了眼睫,只露出半张瘦削的脸,看不见半点血色。   那人眼波流转,在宿缜身上停了一秒,接着便飞速移开,整个人再次遁入机房的黑暗之中。   宿缜被他看得有点毛毛的。这诡异的恐怖气氛,竟让他怀念起门口的妈祖像来,起码那儿的“烟火气”还算是旺盛。   然而逄峰一嗓子就把他嚎回了现实——   “你怎么又不开灯!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关灯看电脑眼睛会瞎的!”   宿缜:“……”   突然有种爹管儿子的既视感。   “见笑了,”逄峰恢复笑容,啪地一声打开灯,屋内霎时天光乍亮:“请进。”   宿缜嗯嗯两声,往里探头一看,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倒。   这所谓的机房,里面竟然只有两台台式机,还都是千禧年的那种大屁|股款式。   其中,一个跑着XP系统的屏保,另一个则显示着Visual Basic的编程界面……   只有那个名叫“江起”的人,怀里抱着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本。   要不是他,宿缜都要以为自己刚走过哆啦A梦的任意门,一脚踏回解放前了!   “你们这是……”   于是他指着那两台老古董,期待地看向逄峰:“改行教计算机史?”   逄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们人民币不大够……”   宿缜无语:“人民币不够?你们是外企?”   逄峰摸了摸鼻子:“算是吧。”   宿缜梗了一下:“那起码配个win7系统也行啊!这个又不要钱!”   逄峰:“这不是没人会扎吗……”   宿缜没听明白这个“扎”字,还以为“配”的某种方言说法。   不过很快,另一个不祥的念头就让他忘记了逄峰的话。   他默默从古玩城……啊不,机房退出来,转头往那个储藏室走去。   逄峰倏地一惊,连忙冲出去拦宿缜:“哎里面太乱了,你先别进……”   可逄峰还是慢了一步,宿缜已经先他一步,死死攥住了储藏室的把手。   “轰隆——”   屋门一下子炸开,小山一般的凌乱杂物,伴着三个人影一股脑滚了出来!   那三个人皆是上身半裸、穿着金色长裙的光头壮汉。   而那些杂物里面,则混杂着桃木剑,符箓,如意,木鱼,铃铛,各种法器应有尽有。   再配上那三个金光闪闪的大汉……   宿缜:“……”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整栋楼静得仿佛能听见红细胞在血管里穿梭。   逄峰欲言又止,只见宿缜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   邪|教!一定是邪|教!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熊猫头] 第二章   宿缜一把打开屋门,三步并两步冲到电梯间,疯狂地摁着下行按钮。   哪家正经辅导班会在屋内供妈祖?还用毛笔记账,在储藏室里藏老头和大汉,以及一众奇奇怪怪的法器?!   不是邪|教,就是洗|脑传销!   电梯在轰鸣中上升。宿缜焦急地看着那些红色的圆点,以常人简直无法忍受的速度,缓缓拼成一个又一个数字。   他头一回觉得现代科技怎么这么落后,一个电梯而已,等得他都想直接跳窗!   “宿缜!宿缜你等一下!”   那边,逄峰已经追了出来。因为太过着急,人字拖都给甩掉了一只:“我们是正经学校,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什么他妈的正经学校?   不要侮辱正经这两个字!   宿缜的衬衣都被冷汗浸透了。眼见电梯到了21层,22层,23层……25层!   他疯狂地按着下行按钮,那边逄峰的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那边电梯却比乌龟爬得还慢,这一层楼仿佛爬了一个世纪,圆点们才重新组合,缓缓排成了26的形状。   宿缜心中一喜,刚想往里冲,就见那26竟然又变了形状,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组合成了27!   有上面楼层的人按了电梯!   宿缜:“……操!”   他咬着牙踹了电梯门一脚,此时逄峰已经逼进,跟自己不过三四米的距离。   他连忙退了几步,从旁边捞起一个空易拉罐,扬手就扔向逄峰的正脸!   就在那一刹那,宿缜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空中有一根细细的线,“叭”的一声,就断了。   但那种感觉稍纵即逝。只见逄峰一伸手,“啪”地一声,牢牢扣住了易拉罐。   但他却没再往前,倏地停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个滴溜溜转的易拉罐。   就在这时,电梯终于磨磨蹭蹭地到了26层,在一声美妙的“叮——”声之后,缓缓打开了门。   宿缜抓住机会,在几个正说笑的打工人惊讶的目光中,连滚带爬进了电梯。   在电梯关门的那一刹那,他看到逄峰身边闪出了一个人影。   他的一袭黑衣跟正午的阳光格外不搭。   宿缜总觉得那光线有几分太热烈,随时都能将对方惨白的皮肉融化成白骨。   但电梯门关得有些快。   宿缜只来得及看到江起神色复杂,面色阴沉地朝自己看了一眼,转头便消失不见。   “什么东西……”   宿缜靠着电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等出了大楼,他便扫了辆共享单车,风驰电掣地飞出了这片是非之地,还不忘给老妈报备一下行程:   “喂妈,我这就回家……不是,不面了,不是正经公司……我爸发烧了?怎么这么突然……好我这就回去……”   与此同时,26楼的一扇小窗户前,逄峰目送着那辆小黄车驶出视野,低头又点了一根烟。   旁边,前台老奶奶飘了过来,往窗外斜了一眼,咧了下嘴角:“又是从乐乐编程那拐来的?”   逄峰翻了个白眼:“丫个黑心企业,试用期一满就踢人,分文不给专骗学生,我这属于行善。”   老奶奶眯了眯眼:“你用障眼法换招牌,自然不算是骗……”   她见逄峰不怀好意地盯过来,连忙咳了两声,转换话题:“可这生人倒是有趣,无意识之下,竟破得了结界。也难怪江起起了兴致,半个多甲子,这还是头一遭。”   逄峰闷闷地嗯了一声,吐出一个烟圈:“不是……”   老奶奶眉尖一挑:“什么不是?”   逄峰吸了几口烟,低声喃喃道:“不是头一遭。”   ……   宿缜回到家的时候,老妈正蹲在冰箱前面,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冰块。   她见宿缜回家,焦急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起身问道:“公司那边真不去了?”   “不去了!去了指不定我就进去了……反正又不是只有他家招人,我再看别家就是。”   宿缜见老妈扭成一团的眉心舒展开来,这才往屋里一指,揶揄道:“这是昨天一晚上没回来,疯得太厉害受刺|激了?”   倒也不能怪宿缜态度不好。主要是在他短短的二十几年生命中,老爸发挥的正面作用屈指可数,发挥的负面作用数不胜数。   比如欠债不还被人打,骗宿缜的压岁钱去打牌,答应好的事各种迟到爽约,出门买冰棍却带回来一个小太阳……   只有在让他失望这件事上,老爸从没让他失望过。   更别提那三十多万的赌债了,宿缜心寒得都能超导。   “可能不是昨晚弄上的。”   老妈把冰袋往餐桌上一放,叹了口气:“他今早跟你前后脚回来,回来的时候还红光满面的,特别兴奋,结果刚才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晕了,把我吓坏了。”   “那是挺奇怪的。”   宿缜对各种病症不熟悉,便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全是说闹鬼的。   老妈:“不会真的是闹鬼……”   宿缜啪地把手机息屏了,严肃道:“妈!都什么时代了,你还信这个?”   老妈连忙摆手:“我就说说……你快去看看!”   宿缜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进了卧室。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此时正一边哼哼,一边在床上翻来翻去,看上去很受罪的样子。   饶是两人再不对付,看着老爸这样,宿缜的心也难免软了一点。   他凑到窗边,把被踢走的被子拉回去,大声问道:“爸你怎么样?”   老爸的脸已经被冷汗打湿。即使这样,也能看出他年轻时一定长了张风流脸,与如今正当青壮的宿缜,是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他顶着这么一张脸,却办了一辈子的烂事,真的是浪费了老天爷的良苦用心。   宿缜的心里五味杂陈,但看到老爸睁开了眼,还是松了口气,从老妈手里接过冰袋给他放在头上:“还有,你之前说是怎么还的债?”   “哎呀……”   老爸吐出一口浊气,支吾不清地开口:“我现在难受……不是跟你说了,我帮人做事,她就帮我还了……”   宿缜急忙追问:“你帮人做了什么事?”   老爸眼神闪烁:“儿子你就别为难爸了,你让爸歇一会……”   宿缜无奈。二十多年了,老爸的赖皮德行他早就知根知底。   可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根据这人的文化水平,一晚上挣个300,还算是有情可原。   可要再往上走,不是进局子,就是要掉头!   宿缜可不想为了这人,给自己揽下个包庇罪:“你一点点说。你到底什么时候,给谁,在哪,办的什么事?!”   老爸又开始倚病卖病,一个劲哎呦叫唤:“我难受啊……”   宿缜:“……”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平复一下暴躁的心情,突然察觉到这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他又凑近床边嗅了嗅,发现是一股……纸灰味?   就好像清明节中元节,家家户户烧纸钱的味道。   可清明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中元也还早,他家又没有这几天去世的先祖,烧的个什么纸钱呢?   难道说……   他给别人烧了纸钱?   “你——”老爸的眼睛登时就瞪得滚圆,半个身子直接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宿缜:“……”   这么天真,难怪打牌从没赢过。   “其实、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对劲!”   老爸见秘密“被识破”,只好和盘托出:“小梁不是知道我欠了钱,昨天就跟我说,只要我帮他买300万面值的纸钱,再烧给他死了的妹夫,他妹妹就能帮我还债。”   宿缜切了一声:“能有这等好事?”   老爸拍了下床板:“对啊!我不是说了吗,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对劲。但我后来想想,纸才几个钱,烧就烧了呗。而且,就算他是说笑的,祭拜一下妹夫也没啥,万一妹夫黄泉下有知,下去之后说不定还能匀我几个钱花花!”   宿缜:“……”   活着的钱还没整明白,竟然还惦记了死了没钱花?!   “但是!”老爸话锋一转,兴奋得都忘了发烧的事:“等我烧了那些纸钱,他妹妹果然给我转了帐!30万,整整30万!”   他比了个三的手势,随即一拍手:“我当即就给债主转过去了,事结了!咱家现在彻底没有赤字了!”   宿缜眉头紧锁,当即要了他的手机,查了下他跟债主的聊天记录,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   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就算真是有,宿缜也不相信会落到自己头上。   “小缜,你爸这回真没骗你,”   老妈也在旁边劝道:“还上了就还了呗,咱就别纠结了……”   宿缜听罢,扶额叹了口气:“咱家非富即贵,人家也图不着什么。这背后绝对有黑幕,梁叔肯定是找我爸来背黑锅的!”   “胡闹!”老爸一拍床板:“你梁叔跟我认识了二十几年,那都是一起睡过桥洞的交情!他怎么可能害我?”   宿缜哂了一声:“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吗?要不是他出老千被人看见了,你们也不至于睡桥洞。”   老爸:“……”   宿缜不屑于评价这帮酒肉朋友,直接从电话簿里翻出梁叔的电话,按下了拨号。   嘟嘟声中,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盯住了通话界面。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   一家人全都噤了声。   “不可能……”老爸似乎还想挣扎一下,但恐怕是急火攻心,直接导致病情加重,竟捂着头倒在了床上。   老妈凑了过来,伸手摸了一把男人的脑门,惊讶道:“怎么突然又高了?小缜你再拿点退烧药……不,还是叫120吧!这都40多度了!”   宿缜差点没抓稳手机,一个猴子捞月从脚尖勾上来,匆忙打了120过去:“喂?我们这有人发高烧一直不退,地址是中山路……”   然而就在这时,老爸突然从被子里伸出胳膊,“啪”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强得可怕,别说是病人,就连壮年男性都很难办到。   宿缜没反应过来,被一把拉倒在地,手机也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屏幕碎成了冰花。   廉价手机果真质量不行……   吐槽的念头一闪而过,宿缜就对上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两只漆黑瞳孔缩成了一个细长的菱形,滴溜溜地转着,写满了幸灾乐祸的兴奋。   他一把掀开被子,四脚着地跳下了床,将床头柜上的闹钟砸了个粉碎,舔着嘴角朝宿缜母子俩爬来。   “啊————!”   老妈大叫一声,撒腿就往门外跑,不料被床脚绊了一下,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宿缜连忙把老妈扶起来,抡起凳子就扛在了面前!   毕竟这人是他爸,他不敢攻击,只能先做好防守工程。   只见“老爸”纵身一跃,指甲啪地长出两三厘米长。   他只是伸手一挥,便将结实的木头凳子,一把抓成了无数碎木片!   宿缜瞳孔一缩,急忙扔了凳子,拉起老妈转身就跑!   可“老爸”一跃十里,瞬间就飞到了两人身前,再次伸出爪子,嗷地一声就挠上宿缜的面颊。   老妈尖叫着闭上了眼,宿缜只来得及把她往身后一带,举起一条单薄的胳膊——   那一刹那,他其实都做好残疾一辈子的准备了。   毕竟这只胳膊没干过重活,没下过大力,只勤勤恳恳地执了12年笔,又兢兢业业地敲了4年的代码。   想让它跟火影忍者那样随便一挡,就能抵御大佬无情的攻击,简直是白日做梦!   “嗷——”   可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两人皮肉相击的那一刹那,“老爸”居然哀嚎一声,抓到宿缜的手竟被烧得一片通红!   他惊叫着直往后退,看向宿缜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怎……怎么可能?!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科学!   然而,被告宿缜也愣在原地。   他看着眼前一点皮都没蹭破的胳膊,还有断在地上的一根红绳,脑子有点冒烟。   那个算命先生送这根他红绳的时候,说是能辟邪消灾。当时的他还当是骗小孩的,没想到这效果竟如此之劲爆。   宿缜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唯物主义世界观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老妈也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你,你去练过气功?”   宿缜嗯嗯啊啊:“气功还不至于……”   但就在这时,“老爸”就又四脚着地,速度比刚才快了三四倍,如离弦之箭一般朝他发射而来!   这次的神情中没有了嬉笑的成分。他上下牙咬得咯咯作响,浑身上下都燃烧着恼羞成怒的烈火!   宿缜都不用观察形势,立刻就做出了明智的抉择:跑!   “嗷——”   “老爸”仰天长啸,对母子二人紧追不舍。   可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   就在宿缜打开家门,准备往外逃的那一刹那,“老爸”双腿一蹬凭地而起,一双凶暴的细瞳死死地盯住了宿缜的喉头!   可说时迟那时快。   走马灯还没过完,宿缜的视野中就闪过一个黑影。   那黑影定在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贴上了“老爸”的额头。   宿缜:“!”   宿缜:“你在干什……”   然而黑影不等他回话,径直扣下了扳机。 第三章   一枚银白色的子弹从枪膛射出,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直直穿透了“老爸”的头颅!   可现场没有血迹飞溅,只有一缕白丝被那子弹带了出来,瞬间便在空中扩散开来,幻化成了一只老虎的形状!   宿缜目瞪口呆,见老爸的额头完好无损,只是突然失去了意识,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而空中的老虎却仰天长啸,露出一口血色的牙齿,冲着黑影猛冲过来!   只见黑影再次举枪,一根绳索立刻飞出枪膛,顿时将老虎五花大绑,随即骤然一紧!   刹那间,数万缕白丝在空气中爆起,仿佛无数蜘蛛织的网,黏黏稠稠的贴在身上,只让人感到一阵阴冷。   而不过一会,白雾四下散去,仅剩下一只炸毛小白猫,右前爪有几点烧伤的痕迹,正被绳索捆得喵喵直叫。   宿缜:“……”   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终于在黑影转过头来的时候,彻底崩塌——   “免贵姓江,江起。”   江起收了枪,淡淡地看着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冥府科技大学计算机学院的博士生。”   宿缜刚伸出去的胳膊僵在半空:“什么大学???”   江起一字一断清晰道:“冥、府、科、技、大、学。”   宿缜:“……??!”   宿缜:“冥府!科技?大学?!你不是人?!”   江起沉默了一会,纠正道:“我是人。”   “……不好意思。”宿缜此时心中十万个为什么,已经不知从哪问起:“可是,你不是在乐乐编程吗?”   江起摇头:“不是。你去的就是冥、府、科、技、大、学。”   以防他听不清,还特意放慢速度又说了一遍。   宿缜:“……”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老妈,发现人家已经吓晕过去了,估计是没看到活死人大战小脑斧。   好嘛,看来需要做心理建设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是捉鬼枪。”   江起见他一直盯着那枪,便解释道:“我校研发的。”   “……捉鬼枪?”宿缜懵了:“你们还有军工专业?”   江起惜字如金的程度令人发指,只是摇了摇头,指着倒在地上的男人说道:“令尊就是被鬼上身了。”   “……”宿缜抹了一把汗,听见对门的锁芯转动,赶忙关门落锁,跟江起一人一个,把老爸老妈扶到了沙发上。   因为问题太多,宿缜在树立了基础的唯心主义价值观后,决定先解决老爸的这一摊子烂事:“被这只小猫?为什么?”   江起把那只小猫鬼往地上一扔,飞了一个眼刀,冷冷道:“你自己说。”   小猫鬼吓得喵呜一声,浑身的毛都炸了个花,眼泪巴巴地看着宿缜,哇的一声哭开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在墓地逛街的时候,看这个大叔气运低——”   宿缜:“你在墓地逛的什么街……”   小猫鬼委屈巴巴:“贡品不都是放在墓碑前面的吗!我前两天刚死,我去看看我家小主人有没有给我带猫条……”   宿缜觉得可笑,叉腰吼道:“猫条?你刚才分明是想吃我!”   小猫鬼立即喵的一声躲远了:“人家就是……猫仗人势吓吓你!我才不吃人呢!油腻腻的。”   “……”宿缜决定不跟这位智商堪忧,看起来还没小学毕业的猫鬼,讨论饮食习惯问题:“我爸为什么气运低?”   小猫鬼哼了一声:“当然是帮人还了阴债了!阳人还阴债,轻则气虚体弱减阳寿,重则一命呜呼直接嗝屁。他这还算是运气好的,基本没什么大事,不然我上身的时候,也不至于费那么大劲。”   宿缜疑惑:“还阴债?”   小猫鬼解释道:“就是活人找阴间借了钱,死了都没还上。如果没人帮他还,那他这笔款项的担保人就会遭到反噬,生不如死。”   宿缜本来还将信将疑,可这一听,立刻就把人物对上了号。   应当是梁叔的妹夫欠了阴债,妹妹作为担保人,不想遭到反噬,就通过梁叔找到他老爸,给她当背锅侠。   他在心里把人小两口骂了几个回合,突然听到沙发上传来几声呻|吟。   原来是老妈醒了过来,而紧随其后,老爸也捂着后脑勺,哎呦哎呦地坐起身来:“疼死我了……”   他哼哼着四下一瞧,打眼便发现了江起和小猫鬼,当即吓了一跳:“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没事,他们是好……”   宿缜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这两位好像算不上好人,于是舌头打了个大弯:“是刚认识的。”   老爸:“……”   宿缜把小猫鬼刚才说的,又给老爸复述一遍:“就是这么回事。”   老爸听完之后,登时脸就绿了:“那,那我之后会怎么样?”   老妈也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不就是烧了个纸……”   “阳寿减半。”   江起打量了男人一眼,淡淡道:“同时还会身体虚弱,气运下降,容易遭鬼怪。”   “气运下降?!”   老爸的耳蜗似乎是选择性过滤了其他词语,只听见了这一个,立刻惊道:“那我岂不是……”   江起:“逢赌必输。”   老爸:“……”   他抽了两口气,捂着心口就跌在了沙发上。   宿缜连忙冲上去扶,却听老爸哎呦了几声,突然握住他的手,开口道:“儿啊,爸以后是帮不上你了啊……”   宿缜心中纳罕,这人真忙从没帮过,倒忙倒是帮了不少!   “你不喜欢爸天天出去赌钱,可你以为爸想吗?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老爸咳了两声,苦心孤诣道:“你这又要去A国读书,虽说不用家里出钱,可你在那边又顾不上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还不是得爸扛着……”   宿缜一把挣开了他的手:“那你倒是赢一把!混了这二十多年,房子赔进去两套……”   可他话音未落,老爸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唉!是爸不好!没文化没能力,又想给你们母子俩好生活,不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你也别光想着自己,回家了就别走了,在这边也好帮衬着点你妈……”   他哭了几声,突然话锋一转:“哎,你不是刚去面试了吗?你看看能不能跟公司说一声,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反正我也没几天可活了,你就让爸再享几天福吧……”   宿缜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自从上了初中,学费生活费一分都没管家里要,有多的还给家里打,老爸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老爸突然正色,一拍沙发道:“孝敬孝敬父母,不是应该的吗?!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大学没毕业赚个几百万的都有!再说了,反正就这么几天了,你想让爸死不瞑目吗?!”   宿缜气得七窍生烟,还没想出来说什么,就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谁说你一定会死?”   他转过头去,见江起面无表情地朝这边望过来:“你不过是欠了阴债,还上之后就不会有事了。”   老爸眼神一亮,腾地一下坐起身来,焦急问道:“怎么还?也是找人帮……”   江起叉着兜:“你要是有仇人想报复,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想一了百了,就直接找个阴间人帮你还上。”   老爸绝望道:“可我哪里认识阴间人……那只猫算不算?”   小猫鬼嘿嘿一笑,阴阳怪气起来:“算是算,但你帮的那个人,换算下来欠了30多万人民币,你得找一个有那么多钱的阴间人,才能给你还嘻嘻。”   江起也点点头:“30万人民币不是小数目,只有一部分阴差阴官拿得出来。”   老爸:“这……”   江起在他绝望的目光中顿了一下,又道:“包括我。”   “你?”   老爸一惊,呆愣了不到一秒便跳下了沙发,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老爷!老爷行行好,帮小人一把,我还不想死……!”   宿缜也没有想到,转头向江起看去,却发现对方眼神闪烁,里面似乎带了几分……   期待?   然而那情绪转瞬即逝。   他猛地转过头来,把宿缜的目光逮了个正着:“可以是可以,但借我的钱肯定要还。”   宿缜被他盯着,下意识问道:“怎么还?”   江起顿了一下,嘴角竟微微上挑,目光恋恋不舍地转向宿缜老爸:“你肯定还不上,但你儿子可以。”   他顿了一下,道:“就当我预支你儿子30万的工资,他从今天开始,给我们学校工作3年,如何?”   “可以!当然没问题!”   老爸想都没想,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反正他也没工作,是吧儿子……”   可他话音未落,江起就厉声打断他:“这是他的钱,没你说话的份。”   说着,视线又转了回来,面色严肃地盯着宿缜的眼睛:“我只提供一个思路。至于是否要把你的未来赔给他,你说了算。”   这时,一直沉默的老妈也开口道:“小缜,你可不能这样!这是你爸欠的钱,你不能帮他还!”   老爸也突然神色一变,跪着就爬了过来,哭喊着朝他磕了几个响头:   “儿子!算是爸求你了!爸不是个好东西!爸知错!只要你帮爸还了这次债,以后你想让爸干什么都行!我给你当孙子都行啊!爷爷!……”   “……”宿缜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这满屋子同床异梦的人,顿时觉出几分荒唐。   老爸磕完头,又迅速阴转晴,笑嘻嘻地爬过来给他捶腿:“小缜,你就再帮老爸一次吧!爸这就出门找工作,你想要什么,爸都给你买!你去A国的钱,老爸出!以后买车买房子娶媳妇的钱,都是老爸出!你一分都不用自己掏!”   “你就知道开空头支票!”老妈也在一旁劝:“小缜你千万别信他的!”   “爸说真的,对天发誓绝不骗你!”   “你这样耽误自己的前途!没必要为了这个烂人……”   “这位爷出手阔绰,肯定是好公司!儿子你就再信爸一次……”   “不行!坚决不行!”   “……”   两人吵得热火朝天,就连乱入的小猫鬼都不叫唤了,看热闹那叫一个专注。   宿缜被吵得脑袋嗡嗡响,“砰”地在茶几上一拍,吼道:“别说了!”   老爸老妈登时闭了嘴。   屋内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宿缜仿佛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只有江起饶有兴致地朝他转过头来:“决定好了?”   “嗯。”   宿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麻烦你帮我爸还了债,我去你们学校工作。”   老妈扶额叹气,老爸却一阵欢呼,爬起来就要给儿子一个爱的抱抱:“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宿缜却撇开他,厉声道:“你对我没有养育之恩,我本不应该孝敬你。但是,你没有的良心,我有!你可以不把我当儿子,我却不能不把你当父亲。”   他说着,站起身来,俯视着老爸的眼睛,咬牙道:“今天我为你出了这30万,余下这辈子,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老爸伸出去的双手停在半空:“你,你不能这么绝情……”   宿缜冷冷道:“你也可以不要。”   老爸怔愣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那就说定了。”宿缜朝江起微微颔首:“麻烦你了。”   江起看了他一会,似乎是在确认他不会反悔,这才点了点头。   宿缜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江起从兜里掏东西,寻思着这套手续会不会挺繁琐的,恐怕又要烧纸又要做法的。   没想到江起只是掏出手机来戳了几下,就道:“好了。”   宿缜惊道:“这么快?”   江起不解:“公对公转账,能有多慢?”   宿缜:“……”   捉鬼用手|枪,还债用转账,冥府已经这么先进了吗?!   “既然如此,欢迎加入冥府科技大学。”   江起伸出手来,跟他握了一下:“别怕,我们是正经大学。”   宿缜强行挤出一个微笑。   这话听着就像欲盖弥彰!   “那我们先……”江起说着转过身去,眉头却是一皱:“猫呢?”   地上只剩下一团空荡荡的绳索,小猫鬼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注:阴债相关全为私设。 第四章   “刚才你转账的时候……”   老妈小心翼翼道:“我看那只猫从窗户跳下去了。我也不敢开口,怕你一下子打错字……”   江起朝她摆摆手,示意不要紧。随即,又朝窗户那边走去,瞄了两眼又折回来,把地上的绳子打了个捆揣进怀里:“我们先走。”   宿缜问道:“不管它了?它万一再上别人的身……”   江起摇摇头,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太弱了,害不了人。”   说着,又收起手机折返回来,往宿缜爸妈头上一人贴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他喃喃地念了几句,两张符纸倏然化为齑粉,飘散在空中,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宿缜爸妈全都栽倒在了沙发上,人事不省。   “保密条例。”江起解释道:“一会就醒了,消除一下相关记忆。”   宿缜有种被人卖进狼窝的感觉。但没有办法,只好跟着狼王出了家门:“这是去学校?怎么去?”   江起:“我开车来的。”   宿缜:“……”   亏他刚才还担心鬼能穿墙,自己两条腿蹦跶跟不上呢。   两人进了地下车|库,只见江起按了一下钥匙,不远处的一辆伊兰特便亮起了车灯。   车的风格倒是跟学校比较统一,也是不知道开了多少年的老款车,还是个手动挡,窗户都是那种手摇的款式。   好歹前窗上贴着车检合格的标志,不然宿缜打死也不会上。   “安全带。”   江起瞥了他一眼,踩松离合挂挡变档,娴熟地将这只巨大的工业垃圾拱出了车|库,开上了阳光明媚的现代大路。   而在小区的花丛中,空气中遁出一只猫头的形状:“大人,人可算是让我找到了,嘿嘿嘿……”   “大人您说怎么办?先跟他玩玩?好的没问题,我最喜欢跟活人玩了……”   ……   一路风驰电掣。   宿缜想都没想到,自己离开“乐乐编程”不过几个小时,就再次回到了这个神奇的地方。   这会,门口的招牌已经烟消云散。   几个大字清晰地在上面写着:冥府科技大学。   宿缜盯着那几个字,纳罕道:“你们写的这么招摇,不怕活人起疑吗?”   江起:“活人看不到的。你属于工作人员,享受特殊待遇。”   宿缜:“……”   “江起!你|他|妈的干了什好事!”   两人刚一进屋,逄峰就风一般地冲了出来。   他眼睛瞪得滚圆,堪比大楼门口石狮子脚下踩着的那个石球:“我刚才一登录手机银行,余额仅有618元!”   他哀嚎了两声:“我这两年在鬼帝那求爷爷告奶奶装孙子,费劲口舌才要下来的32万,你拿去干什么了?!”   江起往后退了一步,从餐边柜上抽了张抽纸,抹干净脸上的唾沫星子。   随即,他幽幽问道:“你为什么要查余额?”   逄峰呼吸一滞:“我……”   江起:“又没钱买奶茶了?”   逄峰委屈:“就,就一杯……”   宿缜:“……”   江起:“反正都是花公家的钱,我至少还领回来一个员工。”   他说着,往旁边一闪,露出身后的宿缜来:“这位在路上签了合同,现在是我们的正式员工了。”   “什么?”   “有新员工?”   “哎呀呀,可算是招到人了!”   “谁那么傻想不开,竟然敢来我们这?”   宿缜:“……”   他看着穿墙而过,跟看马戏团的猴一样盯着自己猛看的几位,一时百感交集:“你们好,又见面了。”   在逄峰同志的热情介绍下,宿缜与冥府科技大学的核心骨干团,进行了亲切的交流和深入的探讨。   三位被逄峰塞到储藏室里的大汉,都是金刚力士。他们是学校的保安队兼后勤部门,又称苦力。   试图诱拐员工、却屡屡失败的逄峰,还真是学校的副校长,另外还兼计算机学院系主任。   而前台老奶奶则是闻名遐迩的孟婆,负责学校的各种杂事,比如行政人事财务法务云云。   她还特意强调,自己那里没有孟婆汤卖。因为这东西属于特种生化武器,若是拿到阳间来,那是要以走私论的。   宿缜表示了解,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学生和老师呢?”   逄峰笑道:“除了江起,暂时还没有。”   宿缜:“……”   宿缜:“怪不得你能当计算机系主任。”原来只有一个系啊!   逄峰立刻辩解:“我们真是正经学校!酆都批准我们办学才不到两年,各项工作都还需要完善,仅剩的30来万人民币还给你发工资了……”   宿缜:“……”   据逄峰介绍,酆都大帝在五年前发表声明,鼓励冥界兴建高校,培养优质人才,主要是为了解决两个大问题:   其一,近年来阳间大灾频发,生育率又迅速下降,直接导致了投胎率大幅下滑,冥界鬼口激增,无处安置。   其二,人间末法,灵气衰减,阴差的灵力也相应减弱。冥府急需其他手段,实现更为高效的冥界管理与发展。   综上所述,酆都大量拨款,还提供人民币支持。于是逄峰积极响应号召,竞标成功,最终获得酆都批准,成立了冥府科技大学,简称冥科大。   但冥界发展落后,对现代科技嗤之以鼻的老顽固居多,没人看好这个玩意,都不愿意拨款赞助。   而酆都的拨款又被层层克扣,最后剩下寥寥。   没钱,怎么办事?   于是两年来,学校只办完了各种手续,租了一间校舍,招来了几个员工,其他的全是一滩烂泥。   并且,由于只有江起一个“学生”,学校只有一个院:计算机院。   其名下师生共一人,平均水平:博士。   “……”   宿缜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比山重:“事情我都了解了,那我的职务是什么?具体要干些什么工作?”   逄峰想了想,拍板道:“那你就当招生办主任吧!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学生。”   说罢,他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木板,找孟婆拿了个小刀,吭哧吭哧刻了一会,递给宿缜:   “你的腰牌。以后见到冥府的阴差阴官,可以出示一下。”   “呃……虽说不能免死吧,但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   宿缜双手接过,发现这腰牌做工精良,就连逄峰现刻的那几个字,都像是打印机印出来的。   “逄老师活着的时候,可是十三岁就中了探花!”   孟婆暗忖忖从一边探过身来:“写得一手好字,那是应该的!”   宿缜看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油腻中年男子,颇为震惊。   于是他不禁啧啧感慨:“你有这手艺,怎么不开个雕塑系?”   逄峰摸摸鼻子:“还不是没钱。”   江起揶揄道:“少喝两杯奶茶,不就省下来了。”   逄峰:“……”   宿缜:“……等下,我还有个问题。”   他咳了两声:“你们既然预支了我的工资,那就是说,我这三年没有其他收入?”   孟婆解释道:“是的。但我们是个鬼性化的学校,所以如果以后有进账,也会酌情给你加奖金。”   宿缜点点头,学着古人的样子抱了个拳:“谢谢,但我现在经济上比较困难,不知你们可否提供食宿和交通补助?”   虽然他家离这不远,但毕竟刚才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实在不想回去住。   “我们还真没有处理这个的先例……”   孟婆跟逄峰对视一眼,犹豫半晌道:“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先住这里的休息室,这样通勤的费用也省下了。”   宿缜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这还真是把公司当家了!   虽说吃饭的事情需要自己解决,但宿缜多少还有点存款,再找个兼职做做,也就没问题了。   基础的生计问题解决了,宿缜又想到一件事:“虽说招学生很重要,但我们的硬件设施实在是太寒酸了。我记得逄老师之前说过,好像是升级系统有困难?”   逄峰点点头,转头看向江起,示意他来解释。   “阳间的机器,阴间是没法用的,所以我们使用的,都是纸扎的电脑。”   江起转过头来,看向宿缜:“那么你觉得,纸扎产品到底要仿真到什么程度,才能在阴间使用?”   宿缜愣了一下,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毕竟阴间是否存在,活人到死之前,都不甚清楚。纸扎,也无非只是活人情感上的寄托。外观像那么个样,看得过去,也就罢了。   如果真要作一比一的仿真,一是几乎不可能,二是太过浪费,于人力物力而言,都没有必要。   “实际上,只有仿真程度达到了一定标准,纸扎产品才能真正为阴间人所用。”   江起说道:“之所以我们的电脑很落后,是因为没人能扎出最新的硬件配置,冥界的科技还需要进步。”   逄峰适时出来打一波广告:“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冥府科技大学存在的意义!”   宿缜:“……”   不过说到硬件,他很是自然地想到一个问题:“那软件呢?软件也可以扎吗?”   江起摇头:“不可以。机子烧过来后,纸扎司会统一配置。”   宿缜:“……什么鬼啊!”   孟婆:“我们一般叫他们IT鬼。”   宿缜连连摆手:“不不不,‘什么鬼’是语气助词,没有实际意义……”   经历了一波冥界高科技洗礼后,宿缜决定出门吃个晚饭,换个阳间的脑子。   他在附近的集市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小摊前面,要了一个手抓饼。   师傅正在卷饼,手机突然来了消息。   【柴广博:我在我舅楼下的奶茶店找了个兼职,记得来找我玩。】   【柴广博:还有,卧|槽,我终于知道那个给我戴绿帽子的人是谁了!】   【柴广博:你猜是谁?你绝对想不到!】   【宿缜:不是闫平月吗?】   【柴广博:卧|槽!】   他发了一个核|弹爆|炸的表情包,接道:   【柴广博:你怎么知道的?!】 第五章   宿缜默默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   车小美,柴广博,闫平月,他,还有一个叫卞节的男生,五人都是稼城人,并且都考进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甚至还是同届。   如此天赐良缘,怎能不惺惺相惜?于是开学没多久,五人就迅速玩到了一起,有一段时间甚至一直黏在一起,简直像连体婴。   但四男一女的组合,免不了会出现一些狗血剧情。   再加上这几位的长相还都不错,于是大一的时候,就被校内的八卦小报狠薅了一阵子的羊毛。   一时间,各种狗血绯闻满天飞,宿缜实在是心力交瘁。   最后,还是他亲自移驾到编辑部,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舌战群雄威逼利诱,才让那群狗仔乖乖闭嘴。   但实际上……这些绯闻并不都是无中生有。   其中有一篇,说得针针见血,没有一处纰漏。   其梗概为:虽然小美大一的时候,就跟柴广博在一起了,但她真心喜欢的,其实是闫平月。   只不过当时的闫平月太不出众,要成绩没成绩,要钱没钱,实在是没有柴广博条件好。   但事实证明,闫平月是个慢热型人才。   不出两年的工夫,他就从班级倒数,一跃成为年级前十。   不仅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最后还凭一个大创项目,净赚了10万多块,一夜之间便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还跟稼城大学的老师谈好了,毕业后会去那边当一段时间的RA(Research Assistant,科研助理),等积累了足够经验,再出国读博深造。   可树一旦大了,就一定会招风。几年下来,质疑他走后门的人数不胜数。   但怀疑归怀疑,最终也没人找得出证据来,大家也只好不甘心地承认了。   小美也因此抛弃了柴广博,瞒着他转身投向闫平月的怀抱。   【柴广博:你太不够哥们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   【宿缜:这么明显的事情,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柴广博:……】   【柴广博:我哪知道他面上笑嘻嘻,心里根本就没把咱俩当兄弟!】   【宿缜:明明是你自己没钱没实力,把女朋友弄丢了叭。】   【柴广博:[图片]嘿,你也别光看我好戏,你再看看这个!】   他嗖地发来一张图片,宿缜点开一看,发现是闫平月的朋友圈截图:   【闫平月:果然,脚踏实地搞算法才是正路。数据、公式、实验和逻辑,才是真正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配图是一份C大的直博offer,也就是宿缜打算去的那所,不仅是A国的顶尖名校,在计算机领域更是颇负盛名。   而且,他的导师也是个业界大牛,主攻方向是智能机器人算法。   【柴广博:听出来了吗?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这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就是嘲讽咱俩呢!】   柴广博说这话,不无道理。   想当年,闫平月在一飞冲天之前,还是个没有导师愿要的科研垃圾。   当时还是宿缜看他可怜,拉他进了自己的组,做人机交互方向的研究。   可谁能想到,他方一“发达”,就对人机交互各种嫌弃。结果完全不念宿缜的帮扶,到底转了组,换到了机器人算法方向。   虽然闫平月暗地里,一直跟宿缜较劲。但不管怎么说,他能转组,靠得也是自己的实力。   【宿缜:你不能因为他抢了你女朋友,就事事看他不顺眼好吧?】   【柴广博:我不管。就算是原|子|弹爆|炸,那也是他发射的!】   宿缜:“……”   他接过热乎乎的卷饼,默默收起了手机。   因为要搬去单位住,他便回家收拾了行李,又顺便打探了一下后续情况。   原来他父母被消除了记忆之后,就又因为一些小事打了起来,老爸气得离家出走,回老家找爷爷奶奶诉苦去了。   好在江起没有把他们的记忆完全消除,老妈还记得30万的事情,只是欠债还债的过程科学了一些。   于是她又试图联系梁叔一家子。可他们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不仅手机打不通,连房子都租出去了。   一屋子大活人,转眼间便连根毛都不剩。   宿缜寻思,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跟逄峰他们说一下,不能让这帮恶人逍遥法外。   他不顾老妈阻拦,提溜了箱子正准备出门,脚下就噗的一声,闪起一枚小火苗,从里面飞出来了一张四四方方的黄纸。   宿缜吓了一跳,定神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上来的时候带杯奶茶,不要让江起看到!黑糖珍珠七分糖少冰大杯!!!”   宿缜:“……”   看着这三个粗大的感叹号,他就知道逄老师的周末,过得一定非常艰难。   于是,为了逄老师的身心健康,宿缜拖着行李箱,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单位楼下的奶茶店。   一进门,果然看到了打工人柴广博。   “宿宝!”   柴广博穿着奶茶店的制服,惊喜道:“你还真来了,够朋友!哦,对了,我舅说你没去面试,这是咋回事啊?”   “这事说来话长了。”   宿缜摆摆手,跟另外一个店员点了奶茶,这才避重就轻地跟柴广博解释了一番:“命途多舛呐。你又为什么在这儿?”   “你这也太难了!但他们能帮你还债,就说明还是重视你的,这不比那些就知道压榨员工的企业好多了!”   柴广博感慨一番,又开始连声叹气:“我啊,要不出来找点事干,脑子里就全是小美!这不我家离得又近,看这家店正好招工……”   “广博,袋子没有了。”   另一个员工把做好的奶茶放在台面上,转头跟柴广博提了一嘴。   “哦哦,我这就去拿。”柴广博转过身去,在橱柜里面翻袋子。   那员工说了声谢谢,突然一阵强风刮来,头便从脖子上掉了下去。   宿缜:“!”   他瞬间炸出一身冷汗,亲眼看那个员工伸手一捞,把头又完完整整地安了回去。   还转身朝他笑了笑:“你看见了么?”   “……”   宿缜咽了一口唾沫,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憋出一个自然的微笑:“什么?看见什么?”   员工松了口气:“哦,没什么。哎广博,不用了,我来套就行。”   柴广博站起身来,正想把奶茶递过去,就见宿缜疯狂朝他使眼色:“咋了?没带钱啊?”   宿缜:“……”   他妈的四年同窗的默契呢!   柴广博说着就掏出手机要扫码,正巧那个掉头员工捂着脖子,转身进了厨房:“广博你先看一会,我去上个厕所哈。”   “去吧去吧。”   柴广博刚一转头,就被宿缜拉住了领子,整个人扑在柜台上:“我靠你干嘛?!想搞黄色去厕所,这里有监控!”   “谁惜的跟你搞黄色!”   宿缜低声骂了一句,死死地瞪着他:“刚才那个人的头掉了!我亲眼看见的!”   柴广博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还掉头!逗我玩呢。”   宿缜急了:“你别叽歪了!赶快出来跟我走!”   柴广博笑着挺起身来,摆摆手:“你可真会玩。非常感谢你为我的工作带来了快乐,但我还得值班呢。”   宿缜急得满头大汗,抓着柴广博的胳膊就把人往外拽:“他真的头掉了!你到底信不信我这个兄弟!”   “哎,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柴广博被他纠缠得有些烦了,脸色耷拉下来:“别闹了,我上班呢。”   宿缜翻了个白眼,正想开口,就见那个掉头员工一掀帘子走了出来,见两人正在极限拉扯,一皱眉:“怎么了?”   柴广博嗐了一声:“没事,朋友想拉我翘班,说你头掉了,让我赶紧跑。好笑吧?”   那员工听了,登时转过脸来,笑着看向宿缜,意味深长道:“确实好笑。这位帅哥,很有当喜剧演员的天赋。”   说罢,还用手拨了下脸颊,在柴广博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把头首分离了个15度。   宿缜:“……”   这货竟敢挑衅他!   “好,我明白了。”   宿缜深吸一口气,慢慢退出了奶茶店,冷静道:“我确实忘带钱了,这就去借点回来。老柴,你和他都不要动,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脚底抹油,一溜烟冲上了26楼。   “岂有此理?!”   逄峰听罢,拍桌而起:“那可是我的……”   他目光瞟到闻声而来的江起,舌头当即转了个大弯:“那可是……我的祖国的宝贵的粮食!让这怪物一碰,不都糟蹋了!好生可惜!”   江起从机房里出来,依旧穿着件黑色卫衣,扣着大帽子,但凡进地铁都得被盘问一番。   他看了看气喘吁吁、面色铁青的宿缜,眉头一皱,朝逄峰望去:“你原来没见过这怪物?”   逄峰愤愤道:“没有啊!昨天还是个小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的……我去,你套我话!”   “你自己说的。”江起一转脚又进了机房,出来的时候背了一个书包,鼓鼓囊囊的。   宿缜好奇道:“里面是什么?”   江起越过他,径直出了门:“新产品。正好找机会测试一下。”   宿缜赶紧跟上他,问道:“这次不带捉鬼枪了?”   江起摇摇头:“捉鬼枪是对付鬼上身的。这个看着不像。”   逄峰也跟在后面,三人乘电梯下了楼,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奶茶店。   门口的水晶帘刷拉一声响,狭小的店面顿时没了落脚的地方。   等待区坐着三个女生,看模样像是大学生,见了他们三个,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我靠我靠,快看那个好帅!”   “那个也好帅!我就喜欢这种阴郁丧系的。”   “这个油腻大叔是什么人?好煞风景。”   逄峰:“……”   宿缜急忙咳了两声,转头向柜台看去,见掉头店员没跑,顿时放了心。   但柴广博见三座大山顶在门口,不是很高兴:“你们挡着门,我们怎么做生意?”   江起哂道:“你一个兼职,卖多了还能有提成?”   “关你屁事!”   柴广博有点炸毛,但还是忍住脾气,有几分担心地看向宿缜:“宿宝,你没事吧?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宿缜哭笑不得:“我真没事!”   那店员也跟着微笑,眼里闪着几分不屑:“三位要是不买东西,就请回吧。”   宿缜越看越气,正要说话,就见柴广博一拍台面,喊道:“我知道了!你不敢说的,我替你说!”   宿缜:“?”   他不敢说什么?   只见柴广博转过头去,看看身边眨巴着大眼睛,无辜至极的同事,再看看一脸怨愤,堵在门口的两个男人,当即吼道:   “黑心企业!真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竟然能把员工逼成这样!只能装疯卖傻找我们求救,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逄峰&江起:“……” 第六章   “我告诉你们!”   柴广博接着控诉:“宿缜不敢举报你们,我敢!不管你们是逼他加班,还是逼他干他不愿意的事情,还是想搞什么潜规则,警察分分钟查个门清!你们就等着破产倒闭吧!呸!”   他这么一闹,等餐的三个女生也站了起来,指着逄峰的鼻子附和:“就是!”   “什么人啊,真是看走眼了!”   “这世道怎么坏成这样!当劳动法是摆设吗?!”   “小哥哥,你别害怕,我们陪你去警察局,给你作证!”   宿缜:“……”说实话,他现在想把柴广博送进去。   眨眼间,奶茶店就吵成了一锅粥。   柴广博上大学时就是辩论队的,这会算是发挥了特长,喊得比谁嗓门都大:“宿宝,我们挺你!”   “……”   挺个头!   没看见那个掉头店员想溜吗?!   宿缜正急得没办法,耳边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看出来了吗?”   气息一吹,耳朵便痒痒的。宿缜急忙转过身去,却发现是江起,愣了一下:“看、看什么?”   江起叹了口气,低声道:“手。”   “手?”宿缜扭过眼去,望向那店员藏在袖子里的手,顿时一惊。   那竟然是纸糊的!   他尚未反映过来,就见江起捞起台面上的奶茶,猛地撕开封口膜,对准那个店员就扔了过去!   浓香的奶茶泼天而降,店员跑不迭,“啊”地尖叫了一声,被当头浇了满满一身。   眨眼间,他就被软塌塌地拍在了地上,变成了一摊彩色的浆糊。   宿缜:“……”   宿缜:“这就完了?”   捉鬼这么简单的吗?   而柴广博正站在VIP席位,见此情状抽了口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走走走打架了!别误伤你们!”   逄峰手忙脚乱地推着三个姑娘出了门,然而其中一个眼尖,已经瞄见了柜台里面:“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她偏偏还是个胆大的,这会不但不害怕,反倒还兴奋起来;“你们是神仙?道士?复仇者联盟?给我签个名!签个名啊小哥哥!”   逄峰:“……”   躲得了纸糊的掉头怪,躲不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迷妹。   大门被逄峰啪地一关,店内瞬间清净下来。   宿缜松了口气,见江起绕进柜台内,薅了双塑料手套戴上,从那摊奶茶里捻起一个还在滴答水的东西,眉头一皱:“夏耕之尸。”   宿缜:“什么?”   “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1]”   江起缓缓说道:“据传夏耕是夏桀的臣属,在商汤讨伐的时候被砍头,其无头尸便手持矛盾站着。为了……”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宿缜问道:“为了什么?”   江起面无表情:“后面忘了。不重要。”   他把那一团纸展开,让宿缜看得更清楚:“这是纸扎,扎的就是夏耕之尸。”   宿缜眯起眼睛看去,可这纸已经被泡烂了,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形状。   那好像确实是一个无头人,手里拿着一副矛和盾。   江起又四处搜寻了一下,在柴广博的脚边发现了一个纸糊的头。   他捡起来一瞧:“头跟身体是分离的,纸的材质也不一样,恐怕两者不是一套的,怪不得风一吹就掉。”   宿缜:“……”   能不能不要如此冷静地说这种话啊!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白花花的脑袋探了进来:“你们没事吧?”   “没事的。”宿缜回道:“孟婆,您过来看看这个。”   “哦,是纸人啊。”   孟婆啧啧两声,借着江起的手看了看,一拍手:“这不是老卞家的东西吗?整个稼城只有他们家不买现成的花边纸,一笔一划都是自己勾的。”   宿缜顺着她的手看去,发现那花边纸上的纹样确实像手绘的,非常有灵气,一点都不死板。   “行吧,有活干了!”   逄峰也进门来,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说道:“纸人肯定不只一个,我去找几个阴差帮忙搜罗。”   说罢,又点了点宿缜和江起,道:“你们俩跟着孟老婆子,一块去那个纸扎铺问问,看看能不能讹点钱……啊不,看看这纸人是怎么回事。”   宿缜:“……咱们冥科大还有捉鬼专业吗?”   “没有。”   逄峰摇摇头:“但如果受害者很有钱,就能捞一大笔。所以我们对此一向很积极。”   宿缜从善如流:“好的,那我们捞钱去了。”   ……   孟婆叫人的时候,宿缜正在查资料。   “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故成汤伐夏桀于章山,克之,斩耕厥前。耕既立,无首,走厥咎,乃降于巫山。”[1]   “……夏耕为了逃避罪责,于是就隐藏在了巫山中。”   他看着百科上密密麻麻的字,没明白江起停顿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是他联想到了什么?   “小宿!”   宿缜反应过来,应道:“哎,怎么了?”   “没事 ,我就问问,”   孟婆看了看驾驶座上的江起,转头问宿缜:“你有手动挡驾照没有?你要是有的话,以后就不用老麻烦小江了。”   宿缜点点头,疑惑道:“你们都不会开?”   孟婆撇撇嘴:“当然会!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开个车有什么难的!”   据她解释,总让江起开车并不是欺负他,也不是因为别人都不会开,是因为只有他有阳间的驾照。   “啊?”宿缜懵了,他一直以为江起不是活人。   “他确实,不算是活人。”   孟婆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从后视镜里望了望江起的眼睛:“他既是活人,也是死人。”   宿缜不解:“这怎么可能呢?”   孟婆慢悠悠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以后会明白的。”   宿缜呆呆地哦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下意识往后视镜里瞄了几眼。   既是活人,也是死人。   那也就是说,他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   哪边都不是,应该会……很难过吧。   宿缜想着,江起却突然抬起眼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   宿缜连忙移开视线,似是突然对窗外的街边摊起了浓厚的兴趣,还欲盖弥彰地哼起小曲来。   江起垂下眼眸,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竟在两人都没注意的时段,轻轻地笑了一下。   “就是这!”   孟婆往窗外一指,街边果然有一个铺子,门头用黑白字写着“卞家丧葬用品”,大门紧闭,里面光线昏暗。   江起将车停在路边,三人前后脚下了车,推门进了铺子。   宿缜四下看去,发现这店面很小,扫一眼便能看到全貌。   侧面的架子上,是各种纸钱,香,寿碗,花篮一类小物,还有一个卖饮料的售货机,给活人喝的那种。   而正对面的墙上,则挂满了各类纸扎祭品:纸人纸马,电视手机,房子车子,可谓是应有尽有,看得宿缜目不暇接,连连赞叹:“这也扎得太好了!简直像真的一样!”   “是吧,老卞家的手艺绝对是杠杠的。现在还坚持传统技艺的,真的不多了。”   宿缜嗯嗯两声,突然一愣,退出门去瞧了瞧那招牌。   孟婆疑惑:“小宿看啥呢?”   宿缜沉默了一会,幽幽道:“稼城真小。”   孟婆:“?”   就在这时,铺子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看着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他手里拿着几根竹篾,神色恹恹地朝几人扫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编东西,嘴里有气无力道:“要点什么?”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答话。他这才抬起头来,手里的动作突然一停:“宿缜?!”   “卞节!”   宿缜冲上前去:“你怎么一毕业就没影了?聚餐都没找着你人,原来是跑这来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想在学校待着……”   卞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篾,赶忙背过手去藏在身后,尴尬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的事一会再说。这是你家的铺子?”   宿缜看了看他藏在身后的竹篾,问道:“你还会做纸扎啊!我们都不知道!”   卞节苦笑一声:“上不去台面的东西,我哪里好意思说……”   “这有什么上不去台面的?”   孟婆在后面插嘴道:“稼城干殡葬的,谁不知道老卞家的外孙争气?传统手艺一样没落下,还自己开发出那么多新技法。要不是天天见不着人,你家的门槛早被求学的踏平了!”   “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卞节被夸得脸色通红,一时间手脚无措:“都是些雕虫小技,缜哥这样的才是国家栋梁……”   “还我是栋梁!”   宿缜失笑道:“你不要每次看别人都带高光滤镜,看自己却死盯着缺点不放。都保研到北京的人了,你技术不比我差!”   卞节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两人寒暄几句,宿缜便介绍了一下两位同事,说起正题来:“我们来这里是调查一件事,这应该是你家的纸人吧?”   卞节顺手接过那个被泡得烂乎乎的纸人,眉头一皱:“确实是我们家的,可是……我没有扎过这个。”   孟婆问道:“是不是你妈妈扎的?”   卞节立刻摇头:“不可能。她最近不在稼城,这个铺子都是我在看。”   宿缜觉得奇怪,就又将掉头店员的事情说了一下:“这件事你知道吗?”   卞节登时目瞪口呆:“纸人怎么会变成活物?不可能!纸扎不过是活人的寄托,阴间什么的都是想象出来的!”   说罢,翻身从柜台上一勾,就拿出来一本红皮宪法,拍在三人眼前:   “你们还信不信唯物主义?大学学的马哲全都还回去了?!”   宿缜:“……”   他欣慰道:“你一个做纸扎的,竟然比之前的我还信念坚定。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卞节惊恐道:“什么?连你也不是人了?!”   宿缜:“不是这个意思!”   总而言之,由于卞节的唯物主义信念过于坚定,宿缜跟孟婆费尽口舌,也没能让他相信掉头店员的事。   “算了,不管你们怎么说,这东西我家肯定没有。”   卞节甩甩手,转身向后门走去:“不信我带你们看看仓库。”   他带着宿缜一行人摸进门去,朗声道:“我家的纸扎全都在里面,绝对没有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夏什么尸。”   仓库里面没有窗子,颇为昏暗,只有天花板上嵌着一个白色的灯管,连罩子都没有。   四面八方全是高层铁架,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类纸扎。而正对面则放着一个红木桌子,摆着菩萨像和一个男人的遗照。   “这位是我姥爷,他是卞家纸扎第一代传人,这个纸扎铺就是他开的。”   卞节解释道:“我爸是倒插门的,我也是随的母姓。本来姥爷想把铺子传给我,但我爸非要我去学计算机,就计划把铺子卖了。”   宿缜哦哦两声,这些事卞节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他四下看了看,见神台上还刻着字,竟然是卞节姥爷的起家史。   其大概意思是,卞节姥爷家里是农民,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擅长纸扎。   后来新中国成立,他便开了这个纸扎铺,一路做大做强,最盛的时候在省外都有分店。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卞节苦笑:“但后来我大舅二舅出了事,姥爷和我妈都得了病,最后就只留了这一个小店面。”   宿缜也轻轻叹了口气,心说这家人实在是命不好。   他正想着,就听江起从一旁叫他:“看你身后。”   “身后?”他愣了一下转过身去,顺着江起手指的方向,看向货架的角落。   只见那里站着一排半人高的无头小人,全部手持矛盾,苍白的纸面上竟慢慢长出了鲜红的血肉。   作者有话要说:   [1]《山海经·大荒西经》 第七章   “你们在看什……”   卞节话音未落,那一排小人就猛地发难,撞开了一种纸扎跳下货架,锋利的长矛对准了卞节的心脏!   “卧|槽!”   卞节惊叫一声往后退去,被不知道谁的脚绊了一跤,纸人的长矛便越过他的脊背,尽数插在了神台上,将那张黑白遗像扎成了马蜂窝!   “我滴个亲娘四舅奶……!”   卞节上下牙咬得咯咯作响,老家方言都被吓出来了,连滚带爬往仓库大门冲去。   然而无数纸人搅动空气,一阵强气流从众人身侧涌起,倏然带起了那破旧的木门,狠狠将其砸进了门框!   一时间细碎的木片沙沙作响,头顶上的灯管也晃晃悠悠地闪烁几下,“啪”地一声灭了。   仓库没有窗户,四下陷入冰冷的黑暗。   宿缜感觉自己的汗衫都湿得往下淌水。他不敢乱动,惊慌喊道:“孟婆!江起!你们在……”   话音未落,一只冰冷的手就扣住了他的胳膊。   他还以为是纸人,挣扎着想把那只手掰掉,就听身后的人低声急道:“是我!”   抓着宿缜胳膊的手一松,那人跟他背靠背贴在了一起:“防着点前面,我拿手电!”   视觉丧失后,周遭的一切信号都在无形中被放大。包括身后胸膛中强壮的心跳,肩胛骨的温度,还有长矛刺破空气,向自己疾速飞来的嗖嗖声——   宿缜急忙伸手,一抓便扣住了长矛,掌心顿时鲜血迸溅,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咸腥气味。   他忍痛将那个纸人往前一投,当即保龄球似的带倒了一大片纸人!   江起趁机掏出手机,迅速划开手电筒,朝房间另一角的孟婆焦急喊道:“开灯!”   孟婆手里拿着一叠符纸,正演杂技似的往外一张一张地飞:“知道了!”   说罢,她便腾出一只手来,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对准了天花板中心的电灯。   眨眼间,电灯便闪烁着亮了起来!   宿缜惊喜:“怎么办到的?!”   “灵气。”   江起在他身后低声道:“你可以理解为无线电波。”   宿缜:“……?”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江起拉开书包,一团白色的东西腾空而起,冲着纸人堆就飞了过去!   宿缜急忙打开手机手电筒,这才看出来,那东西似乎是一个……机器大乌龟?   不,应该是机器狗。   之所以这么讲,并不是因为这东西长了四条腿,而是因为它的背上有一个巨夸张的“狗”字。   看来对其身份有疑问的,宿缜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这就是狗。”   江起闷声嘟囔两句,语气轻快道:“你们退后,让艾丽莎来。”   众人只见艾丽莎四脚一蹬,本应是脖子的地方竟伸出来一把长刀,甩头一舞,便将面前挡着的一排纸人,全部拦腰斩断!   那堆纸人立刻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血肉全部化为齑粉,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只可惜他们没有头,没法做出让人一看就极为舒适的惊恐表情。   众:“……”   卞节目瞪口呆,指着那只头上顶刀的狗:“这、这是什么?!”   江起回道:“这是我们实验室最新研制的捉鬼机器狗。搭载最先进CV算法,4D超广角激光雷达,大模型辅助决策,采用启发式混合运动控制技术……”   卞节:“……”   卞节:“操!你们这是什么鬼实验室?!”   江起顿了一下,点点头:“这个名字不错。谢谢。”   “……”卞节的世界观彻底崩塌:“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可没等他们得意多久,一帮纸人竟飞快地聚成一团,齐齐挡在了孟婆和灯管之间。   而电灯也突然不稳定了起来,一闪一闪得晃得人眼疼。   江起:“所以说无线通信最棘手的课题,就是抗干扰。”   宿缜:“……”   “太暗了……”江起看了眼四周,眉头紧蹙:“艾丽莎看不到。”   事情确实如他所说,方才还身形敏捷的智能机器狗,这一会就变成了智障,开始没头脑地四处乱撞。   没有机械狗挡路,纸人们再次奋起,乌泱泱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宿缜一咬牙,从身旁的货架上抄起一个“大房子”,冲着面前的纸人军团猛地一扫!   脆弱的纸张被锋利的长矛尽数捅破,作架构的竹篾被砍成几截,闷声摔在了水泥地上。   虽说比较暴殄天物,但效果多少还是有点的。   宿缜和江起就这么流水线一般往外扔纸扎,最后整个货架都被他俩搬空了:“怎么办?!没纸扎了!”   江起沉默了一会,刚想开口,就听卞节大吼一声:“应急灯!这里有应急灯!开关在你们身后!”   宿缜连忙转身,确实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开关!   他一个猛子扎了过去,可那波纸人也听得懂普通话,竟比他先行一步,在开关面前组成了一道人墙!   宿缜一个急刹车,鼻尖堪堪停在长矛尖前,豆大的汗珠沿着侧颊滑了下来。   艾丽莎也在这时杀了过来,可由于过于智障,每次刚把人墙冲出来一个洞,就立刻有其他的纸人接上,完全不见破绽。   纸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就算是分出来一波干扰信号发射,余下的也够大闹天宫几回合了!   “啊————!”   就在这关键点上,却听卞节爆发出一声惨叫:“孟婆婆!孟婆婆你没事吧!”   宿缜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发现孟婆竟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下意识往那边冲去,后背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猛地一推,登时双脚离地,整个人被冲到了墙边,跟卞节滚在了一起!   下一秒,屋内天光乍亮!   明亮的灯管中,电流声劈啪作响,亮度比以前强了至少三四倍,照得整个屋子如同白昼!   然而宿缜却发现,处在光辉之下的江起,看上去状态很差。   他的两只眼睛异常的明亮,上下牙紧紧地咬在一起,拳头使劲地攥在身侧,似乎是在努力地抑制着什么。   过了大概三四秒钟,他眼里的那团亮光才缓缓熄灭,浑身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下意识抬起眼,正好撞上了宿缜的目光。   “撕拉——”   视力恢复的艾丽莎终于暴起,扛着头上的大刀,在纸人中左冲右突、以一顶百,如入无人之境,转眼便解决了近半数的纸人军团。   孟婆这时也爬了起来,胸|口的血竟然已经止住了。   她也插嘴道:“当然了……咳咳,作为一个包容性极强的大学,我们也不有只这一种捉鬼的方法。”   宿缜正欣赏着纸人四散奔逃的美景,面前就被递过来一打符纸:“这是……”   孟婆呵呵笑道:“来,你试试,把这个符贴到纸人脑袋……哦,他们没脑袋。贴身上就行!”   宿缜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孟婆手里搓起来一张。   他看准一个正往这边蹿的纸人,“啪叽”一下,就将符箓甩在了那碗口大的疤上。   纸人瞬间全身抽|搐,软绵绵地歇菜了。   宿缜兴奋道:“嘿嘿,真好玩!”   卞节:“……”   那个曾经和他一起深夜背马哲的缜哥,终于是一去不复返了……   没过一会,凶猛的纸人就被更凶猛的黑科技消灭干净。   看着这一地碎纸,宿缜又想起江起方才的奇怪举动。   他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悄悄上前问道:“你没事吧?你刚才怎么了?”   江起顿了顿,道:“没事。孟婆不在,我替她发射|了一点无线电波。”   宿缜:“……”   江起:“只是我的道行不如她,控制不好量,所以把你也拍出去了。抱歉。”   宿缜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嗐,原来是这样,没事就好……”   说罢,他又转向孟婆:“您刚才……”   孟婆立刻摆摆手,哈哈大笑:“没事!我是阴差,心脏捅个对穿都死不了……”   然而她一看到江起阴森森的脸,登时就闭了嘴,伸手捂住胸|口:“但还是很疼的啊,哎呦哎呦,我的老心肝啊……”   宿缜:“……”   确认队友全都安全之后,他见身边有个扫帚,便准备打扫一下冥科大牌拆迁大队的战斗现场。   “不用不用,放着我来就好……”   卞节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夺走了扫帚,跟几人鞠躬道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大恩大德,我实在不知道怎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诚意道:   “缜哥,我手上没有多少现钱,这一点你先拿着。孟婆婆和江|哥的,等我之后提出钱来,再转给你。”   宿缜连连摆手拒绝:“都是同学,不用这么客……?!”   他看着黄框框里的那4个耀眼的0,最后一个“气”字愣是说没了气:“你,你这叫没多少?”   这是他半年的工资啊!   三个人,就是一年半的工资啊!   宿缜连忙扶住身旁的货架,这才没因为兴奋过度而一头栽倒。   卞节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都给股市套牢了,我平时又不怎么花,流动资金没多少……”   “别别别!”宿缜连连摆手:“你这给的太多了,我们可不能收。再说了,你这一仓库的纸扎都被我们弄坏了,我们还得赔你钱呢!”   他说着就要息屏收手机,没想一只苍白的手越过他的肩膀,飞快地在屏幕上摁了一下。   下一秒,卞节的手机“叮咚”一响,显示对方收款成功。   宿缜:“……”   江起收回胳膊,义正言辞:“凭本事挣的,为什么不收?”   宿缜嘟囔一句:“又不是我的本事……”   江起正色道:“冥科大的本事,就是你的本事。”   说罢,话锋又一转:“而且这钱,到底也是要充公的,进不了你的钱包。”   宿缜:“……”   虽说话有点难听,但他倒是收得心安理得了。   不过这也提醒他了。卞节上大学的时候,虽然对自家的事讳莫如深,但他父亲的名号实在是过于响亮。   他父亲名叫瞿支国,是稼城大学计算机学院的二级教授,名下还有好几家公司。   也就是说,瞿教授不仅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还家财万贯,名声远扬。   因此,尽管他和卞节不同姓,也很快就被热情的吃瓜群众扒掉了底裤。   但宿缜之所以现在才想起来,主要是因为卞节实在太不起眼,很难让人将这两位联想到一起。   “这些钱也不光是为刚才,”   经历了这么多事,卞节终于也加入了唯心主义阵营:“还想请你们帮忙查查清楚,这些纸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到底是谁,把这些东西放来这里的。”   江起收了钱,语气都变得轻快了几分:“你家里得罪过人?”   卞节一愣:“得罪人?都活那么久了,谈不上成千上万,但至少也有百八十个吧……”   江起摆摆手:“吃阴间饭的,跟阴间有关系的,得罪过没有?”   卞节叉了叉手,盯着天花板想了想:“那也就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了。但我们家里人都和和气气的,没跟谁翻过脸急过眼,缜哥应该也清楚。”   宿缜点点头。他印象中的卞节腼腆温和,不高兴都憋在心里,事也从不麻烦别人。   说得好听点是善解人意,说得不难听点是不敢反抗,才净吃哑巴亏。   “你大舅二舅是怎么出的事?”   江起突然问道:“还有你姥爷,人是怎么走的?” 第八章   “这……”   卞节挠挠头:“大舅二舅是外出进货的时候,开车翻沟里了。我大舅摔成了植物人,二舅本来有心脏病,就没抢救过来。”   “姥爷是得了个怪病,医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死的时候直接就火化了,我都没见到尸体。”   “哦对,我妈现在也是这样,同一个病,只是症状比较轻。”   宿缜听罢眉头一皱,出车祸还算是正常范围内,可这个怪病……听上去有点蹊跷。   现代医学如此发达,又是遗传病,不应该看不出来。   “不管是谁干的,反正你们家已经被盯上了。”   江起撇撇嘴,从地上捡起一个纸人来,反过来看了一眼背后,道:“你父亲最近也出事了吧。”   宿缜才凑过去瞧,发现那纸上竟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符文,仿佛无数巡游的蝌蚪,脉搏一样波动着。   江起解释道:“有人下了咒。”   “怎么会……但他倒是没出什么事,”   卞节嘴角一抽,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只是前几天提到一嘴,说自己连续好多天做了同一个梦。”   宿缜:“什么怪梦?”   “有一群蝙蝠,在追一只长了三只脚的乌鸦。”   卞节说道:“我觉得这梦挺奇怪的,就上网搜了一下,但并没有相关的解释。再加上我们都不信这个……”   他说到一半,孟婆就唰地站起身来:“快带我们去找你爸!”   卞节眨巴眼:“怎、怎么?”   孟婆焦急道:“传说唐中宗也做过一样的梦,第二天他就驾崩了!”[1]   卞节:“……”   他面色一变:“跟我来!他现在就在学校!”   ……   稼城大学的门禁系统是刷脸识别。   宿缜几人刚到大门口,机器就自动运行起了程序,然后极其吵闹地“嘀”了一声,嚷道:“匹配失败!”   宿缜:“……”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校外人士。   “哎,你们几个干啥的?”   门口,保安亭里露出一个秃头大爷。   他皱着眉头,嘴里叼着根烟,没好气地喊道:“预约了没有?”   卞节连忙挤到前面去:“张大爷,这几个是我朋友,来找我爸的。”   “哎呀,是小节啊!”   张大爷一秒变脸,立马笑逐颜开:“这几个都是……”   他打量了众人一圈,目光落在了孟婆身上。   孟婆立刻点火开炮:“怎么?没见过返聘老教授啊?!”   众:“……”   张大爷抹了把脸上的唾沫,给他们打开了校门:“办事利索的嗷!要不赵主任又该找俺茬了!”   卞节哎了一声,转头跟宿缜解释:“我爸公司最近招保安呢,工资高,他想去,这几周就一直巴结我。”   宿缜:“……”   正值暑假,偌大的校园里人烟稀少。   只零星看到几个扛着黑眼圈的硕博学生,蹬着拖鞋往实验楼跑。   “稍等我看下路……”   卞节在一个十字路口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抓了一个保洁阿姨问了路:“抱歉,我来这也就两三次,路不太熟。”   几人费尽周折,终于来到瞿支国的办公室。   但据他同事讲,瞿支国刚好有个会出去了,得半个小时才能回来。   “那就等着吧!”   孟婆一屁|股就摊门口椅子上了:“哎哟,我的老腰……这学校也太大了!还是咱们那好,到哪都不累。”   “……”宿缜更正道:“那叫没钱!”   另一边,卞节身形一闪,在江起身旁坐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问道:“起哥……有件事我其实一直想问。”   指着他的背包道:“你的那只狗,是从阳间烧过去的?”   他毕竟是殡葬行业的,之前再不信鬼神,这点基础常识还是有的。   江起|点点头,把艾丽莎掏出来递给卞节:“是的,硬件都是纸扎的。”   “真的是纸扎的?!”   卞节惊喜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艾丽莎,前前后后摸了个遍,赞不绝口:   “太灵动了!没想到纸扎的东西,烧到阴间去,仿真程度会这么好!……”   江起把之前跟宿缜讲的那一套,又跟卞节简单说了一下:   “你要是有兴趣,我这里有酆都出版的《纸扎祭品技术标准》。你以后按这个扎,祭品到了阴间就不是废品了。”   “那真是太好了!”   卞节急忙掏出手机来,激动得差点掼地上:“江|哥我扫你!”   宿缜看着两人加好友,突然意识到,他自个还没有江起的联系方式呢!   他突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就好像是小的时候,朋友不带自己,却跟别人跑出去玩了的那种感觉。   说话间,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合作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张老师的组我信得过。还是那句话,一作二作必须得给我们。要是同意了,我们再谈技术上的事……”   打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长得跟卞节有几分相似,只是身材胖了些,特别是肚子,跟怀了八个月的有一拼。   他看见卞节在门口坐着,张着嘴愣了一会:“你怎么在这?”   卞节站起身来:“那个……我找您有点急事。”   瞿支国眉头一皱:“什么急事?不能回家再说?”   他说着,打量了一下这个奇怪的组合——   一个鬓发半百的老婆子,一个大白天还戴着兜帽的恐|怖|分|子……   唇角不禁抖了几抖。   卞节支支吾吾:“很急的,就是您之前说的那个梦……”   他话音未落,瞿支国就哂了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事。别闹了,我还在忙。”   他都没等卞节回话,直接和学生转身进了屋,啪地甩上了门。   卞节见此情状,耷拉着脸退了回来,委屈道:“他不理我。”   孟婆一甩脸子,无痕开启老婆子骂街模式:“这厮怎么当爹的!等他以后去奈何桥的时候,我第一个把他推下去!鬼帝来了都别想拦我!”   卞节:“……”   他苦笑:“没事,他就这样。二十多年了,我都习惯了。”   孟婆继续打抱不平:“那也不行。哪有随便任人欺侮的道理。还有你,怎么那么没骨气?那是你爸,又不是你阅卷老师,得罪了还能咋地?!”   卞节:“……”   几人就此事吵吵起来,宿缜一时参与不进去,便凑到办公室门口,将瞿支国的简介看了一遍。   原来瞿老师是做智能机器人的,跟国内外的好几个机器人大厂都有合作,且组里的科研成果转化率十分之高,甚至跟全国TOP5大学的顶尖实验室都有一拼。   这说明什么?   “瞿老师的组就是有钱啊。”   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怎么?对机器人感兴趣了?不做人机交互了?”   宿缜闻声抬头,只见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短发男生站在身边。   他的手里托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开着编辑器跑程序。   他这才想起,闫平月这段时间,就在稼城大学当RA,不禁诧异道:“你难道在瞿老师组里……”   闫平月摇摇头:“啊不,我在另一个组,跟瞿老师这边有项目合作。不过我听我博导说……”   他面色忧虑,跟宿缜问道:“你家里出事了?怎么连博都不读了,现在怎么样了?需要帮助的话,我这里倒还有些闲钱……”   宿缜打断他的话:“谢谢关心。我已经解决了。”   闫平月当即松了口气:“哦……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好久呢。”   说着,他又神色一变,为难道:“但你要是想回C校,可能有点难了。我博导前一段时间刚给我说,考虑到经费和学校政策,你申的那个组已经停止招人了。”   宿缜白了他一眼,心说他闲着没事,打听自己的前东家干什么。   但面上还是和善地笑笑:“不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那真是可惜了!”   闫平月愣了一下,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可要是进了FAANG啊,BAT啊那样的大厂,那就轮到我羡慕你了。不过我听小美说,你现在去当编程老师了?”[2]   宿缜顿了一下,摸了摸裤兜里的腰牌,再想想他们冥科大的招牌……   也算是吧!   “唉!真是可惜了!”   闫平月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话锋一转:“你要是哪天不想干了,我看稼城大学的人机交互也是不错的,虽然比C校那边是差了点,但你要是想了解一下,我倒是可以帮你问……”   “缜哥不需要你帮忙!”   就在这时,卞节突然站起身来,鼓起勇气打断他:   “你也知道稼城大学的人机交互是什么水平,跟C校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要是你自己,你愿来吗?”   “这话问得就没有道理了。我算法做的好好的,还不至于来做人机交互吧?”   闫平月笑眯眯地勾起眼角:“不过几个月不见,小卞同学胆子变大了啊。”   说罢,他又往往瞿支国的办公室里瞥了一眼,打量了一下卞节:   “话说回来,瞿老师怎么不待见诸位啊?别不是嫌弃儿子没出息,成天搞些阴间的玩意儿,都不好意思接见了。”   卞节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没事的话就请回吧。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烦闫哥了。”   “家事不劳烦我?”   闫平月哈哈一笑,余光扫了一眼宿缜:“那他在这里干什么?你们什么时候成一家人了?”   卞节愣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   闫平月却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不就开个玩笑嘛,着什么急!同窗四年,没想现在连玩笑都开不起了……哎,我在这!”   他往楼道另一头招了招手,转头跟宿缜几人点点头:“先不聊了。我跟师姐约了瞿老师谈事。既然都在稼城,咱们改天再约。”   宿缜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谁他妈的浪费时间约你。   不过一会,一个抱着电脑的女生走了过来。   她打量了宿缜几人一眼,便跟闫平月一边讨论事情,一边进了瞿老师的办公室。   “唉……”   卞节叹了口气坐下来,平静了一下方才被闫平月激起的怒气:“大一的时候人那么好,没想发达了之后,却成了这个样!”   宿缜也点头附和:“咱们为什么来这里来着?哦,瞿老师的事怎么办?孟婆,咱们能不知会他,直接从外面把事情搞定吗?”   孟婆摇了摇头:“这事儿啊,说来没那么简单。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信息传递那么发达,那些诅咒谁都可以用,很难分辨出施咒人。所以,如果他自己不跟我们交底,我们也只能被动地保护他。”   “我看没有保护的必要。”   江起这段时间一直没答话,这会突然冷冷地冒出来一句:“还有那个姓闫的,他们两个,比较适合被一网打尽。”   “怎么说话呢?!”   孟婆吼了他一句:“我就说不能给孩子看□□片,逄峰那王八蛋,好孩子都给他带坏了!”   宿缜:“……”   “我又没说我。”江起说着,往办公室里瞄了一眼,嘴角挑了挑:“一会可能会有好戏看。”   宿缜不明就里:“怎么?”   “你没注意到……”   江起眯了眯眼:“刚才那个女生没有影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酉阳杂俎》。原文:上尝梦日乌飞,蝙蝠数十逐而堕地。惊觉,召万回,僧曰:“大家即是上天时。”翌日而崩。   [2]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Tencent)。FAANG:脸书(Facebook,现在叫Meta)、苹果(Apple)、亚马逊(Amazon)、网飞(Netflix)、谷歌(Google)。 第九章   瞿支国的办公室并不大,一下子塞进去五六个学生,顿时就显得促狭起来。   瞿支国示意各位入座:“不好意思,大家凑活一下,忘记订会议室了。”   闫平月跟在师姐后面进了房间,从墙边上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有些得意地往窗外瞟了一眼。   他早就听说宿缜家里出了事,也料到他错过校招,肯定也进不了什么好企业。   而且这么大数额的欠款,他说自己解决了,恐怕也只是嘴硬。不管他再怎么有能耐,都得被套住好一阵子。   而宿缜耽误的这段时间,足够他自己,闫平月,领先所有同龄人大半个地球了。   编程老师?笑话。而且还和卞节,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人搞在了一起。   别说是做科研了,估计过个一两年,连本科学的那点基础都能还给老师了!   而他,如果能在瞿老师这混几篇顶会,之后到了A国那边,说不定就有机会去大厂实习……   “小闫?”   他的思绪被人打断,回过神来:“哦,我觉得整体上没什么大问题,我之后会跟张老师确认一下细节。”   “好的。”瞿支国跟他的几个学生摆摆手:“你们先回去看文献,我再跟小闫他们说两句。”   其他人员纷纷撤出办公室,一时间只剩下三个人。   瞿支国听学生的脚步渐渐远去,往前挪了挪凳子,对闫平月两人说道:   “张老师那边,是不是对署名的意见比较大?”   闫平月愣了一下,望向师姐。   师姐却没动作,径直低头看手机。   闫平月觉得有几分奇怪。   师姐平时发言积极得很,这次开会,竟是连句话都没接过,更别说看手机了。   但瞿支国跟她不熟,还以为是张老师的旨意,专门找人硌硬他:“那个老滑头……算了,卖他个面子。”   他摆摆手,道:“一作二作我也不抢了,回去跟你们张老师说,这次咱们公平办事,谁贡献最大谁一作。有争议的话,弄个共一。”   闫平月登时精神起来,登时把师姐的不对劲忘在了脑后。   他知道自己拿不到一作,但这样的话,怎么说也可以往前跳几个座次。   “小闫呐,”   瞿支国说着,又朝闫平月看来:“虽然你不是我的学生,但我看你的水平,不比很多博士生差。你这次好好干,如果有人想插|你的队,你跟我说。”   闫平月心里一喜,立刻站起来鞠躬:“谢谢瞿老师赏识!我一定多加努力!”   “没事,坐吧坐吧,别这么客气。”   瞿支国舒了口气,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看了你的简历,你跟我儿子是一级的,你应该认识卞节吧?”   闫平月点点头:“是的。”   “怪不得。”   瞿支国瞟了眼窗外,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随口问道:“刚才看你们聊得挺火热的,你们几个关系不错吧?”   闫平月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他以为瞿支国听见自己之前说的话了,赶忙挤出一个微笑:   “挺、挺好的,都是老乡嘛,平时喜欢开开玩笑……”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瞿支国的眼睛,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责难的情绪,甚至还在用余光浏览电脑上开着的邮件。   而等他说完,瞿支国也如他所料,确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喃喃地嘟囔了几句:“好啊……你比卞节争气多了。”   显示器发出的惨白的亮光,尽数打在他低垂的眼睑上。   “家里有这么好的条件都不知道珍惜,想给他塞个一作都不要,成天就想着玩他的破折纸……”   他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哎,言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我刚才说的,别告诉卞节。”   闫平月哎了一声,起身就要搬凳子,却见师姐还在低头看手机,便喊了她一声:“师姐!”   师姐没抬头,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怎么了?”   瞿支国转过脸来:“腿坐麻了?还是我讲得太无聊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   闫平月赶忙赔笑,又不好上手拽女生,便在她怀里抱着的笔记本上点了点:“哎走了……啊!”   他只轻轻推了一下,就见师姐往后一仰,脖子卡擦一声,断成了两节。   闫平月:“……”   瞿支国:“……”   他看着一个脑袋在地上吱吱嘎嘎地翻滚起来,登时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往门外爬:“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瞿支国则一口水喷在了电脑屏幕上,刚想往办公桌地下缩,就见那没头的半身腾地站了起来。   随即,一柄长矛“嗖”地窜出了袖口,尖利的矛头冲着他的脖颈就扎了过来!   “砰——!”   就在这时,紧锁的大门被一脚踹开,门后传来一声尖利高昂的鹰啸!   瞿支国斜过眼去,只见一只白纸扎的老鹰奋翅而下,一张嘴便叼住了师姐手里的长矛!   继而,老鹰势头一转,俯身直冲半截师姐而去,挥舞起巨大的翅膀,将其一把扇翻在地板之上。   瞿支国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发现不过刮破了一层皮。   他转过头去,看到那只雄壮的老鹰收敛了翅膀,一闪身,便落在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肩上,甚至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鬓角。   “那个……”   卞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是孟婆开过光,纸扎一般是不会自己动的。”   瞿支国:“……?!!”   什么叫“一般”不会动啊!   它们二般三般四般五般都不应该动啊!!   眼见瞿支国两眼一翻就要过去,卞节连忙冲上去扶住他:“爸!”   “我……我没事……”   瞿支国挣扎着爬了起来,手指哆嗦着点了点“师姐”,又哆嗦着指向门口那一帮子陌生人:“她,你,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呢?”   一个女声从地面上传来:“嘿嘿嘿,你们说呢?”   瞿支国一愣,看向这里唯一的一个女人孟婆。   孟婆赶忙退了两步:“不是我!”   说罢,指了指地上:“是她!”   瞿支国缓缓转头,看向地面上那个笑逐颜开的头。   证得:今日不宜上班。   人一倒霉起来,果真连喝凉水都塞牙。   那女人头明明白白净净,光滑无沟,这会儿也不知从哪,竟翻出来了一堆纸扎的怪兽,全都咆哮着朝瞿支国冲去。   瞿支国虽然年纪不小,但要命的心还是有的。   眼见那群怪兽朝自己奔来,竟学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一把就将桌面上的显示器连线薅起。   他扭腰一扔,转眼间就将无数纸兽砸成了纸片!   “瞿老师好臂力!”   孟婆在后面拍手叫好:“不愧是国家栋梁!体格也很强壮!”   瞿支国:“……”   可显示器只有一个,那女人头的纸兽却源源不断地涌出,眨眼间便将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瞿支国低低地骂了一声,正要把笔记本也扔出去,就见眼前寒光一闪,无数纸兽被当胸截为两段!   他喝地吸了一口凉气,还以为是儿子的才艺作品。   可等他定睛一看,这才赫然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一只机器狗!   他腿脚一软,扶着啤酒肚便跌倒了办公椅上。   眼前这只机器狗,动作如此敏捷灵活,智能程度如此之高,也只有国内最顶尖的机器人实验室,才能与之相媲美!   这只小狗背后的团队,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他瞿支国,就算今天被这些纸玩意咬残废了,也一定得要到这个团队的联系方式!   “啊——别咬我头发——啊——!”   艾丽莎三下五除二干掉了所有纸兽,这会掉头回去,开始追着女人头打转。   一头一狗在屋内一追一赶,场面别提多辣眼。   “快把这东西拿走!我停手!我停手还不行吗——!”   女人头嗷嗷叫了几声,被孟婆揪着头发,一把就拎了起来。   没想那头却借着东风,好一通蹬鼻子上脸,最后竟“头顶抹油”,将自己到了孟婆肩上:“拿走拿走!我怕狗!啊——”   众:“……”   宿缜见孟婆已经控制住了女人头,便挥手把艾丽莎召唤回来,嘟囔一句:“怕狗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艾丽莎立刻掉头回来,屁颠屁颠地蹲坐在地上,冲宿缜摇起了尾巴。   风波终于平静下来。   此时屋内的废纸已经堆了半人高,看上去就像是下了一场大暴雪。   闫平月此时还愣愣地瘫在地上。   他花大时间做的头发,这会已经塌得没了型,就像被斧头劈去了一半,显得格外滑稽。   而他的指甲缝里也是一片花白,全是被扣下来的墙皮。   “你……你们……”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宿缜,又指了指卞节,随后一骨碌爬了起来,顶着一身的碎纸屑,惊慌失措地冲出了办公室大门。   门口正好路过几个学生,看到他的模样,均是一惊,随即又捂嘴偷笑起来,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   “忘了这茬……”   孟婆扶额,把女人头递给江起,无奈道:“哎,我去去就回。”说着便冲出办公室,追闫平月去了。   宿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孟婆往闫平月头上贴了一张符,当场就把人定住在了原地,表情也逐渐懵懂了起来。   看来这是去搞后勤维|稳工作去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不是坏人!”   女人头被江起拎住了头发,尖声叫了起来:“他才是坏人!他们一家子都是坏人!”   宿缜凑过去,蹲下|身来和她视线平齐:“害人的是你,现在怎么还贼喊捉贼?”   “我是贼?你也不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   女人头把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两只柳叶眉死死地绞在一起,双眼满是血丝:   “那个姓卞的老混蛋,偷我们家的手艺,杀我们家的人,还好意思标榜自己是什么臭屁传人!”   卞节当即翻了脸:“我姥爷不是这样的人!你凭什么这样污蔑他?”   “凭什么?凭我这双眼!”   女人头嚷道:“十三年前,韶家村橘子沟,我自从有了记忆,见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 第十章   据女人头说,她本名韶晓倩。还没出生的时候,卞节的姥爷就在她家里当下人。   世世代代做白事的韶家,当时正值鼎盛,不仅垄断了多个片区的白事生意,甚至还发展到了临市。   而韶家的纸扎,做得格外好。无论是纸张还是竹篾,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各种花边纹样,也全是手工勾勒,找不到半点瑕疵。   但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使得韶家纸扎万人追捧,“一纸难求”的,却是一句“迷信话”。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据说其他家的纸扎祭品,烧到下面,一大半都是不能用的,因为细节不符合冥界规定的技术规范。   而韶家的就不一样了。他家的纸扎,据说能用率达到了99%,但凡死过的都说好,托梦也要让生人给他们烧韶家的东西。   虽说这理由扯淡的很,听上去倒像是韶家人找托打的广告。可没办法的是,买纸扎的可不就信这个!   于是乎,卞节姥爷看到了发横财的契机。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偷走了韶家的纸扎秘籍,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冥界技术规范”。   可就在走出大门之前,他又鬼使神差地,转身瞥了一眼那气派的宅邸。   一眼过后,便是一场惊为天人的大火。   无数纸扎被火舌吞噬,化为灰烬之时,又将火势推得更旺。   当夜,整个韶家村亮如白昼,空气都在烈火中扭曲了模样。   除了因为跟丈夫置气,带着女儿回了娘家的韶家媳妇,整个大院无人生还。   “那个女儿就是我母亲。她慢慢长大,有了我,再加上姥姥和父亲,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家。”   韶晓倩说着,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后来,我父亲生病去世。可头七还没过,那死老头就来了。”   “一开始、他嘘寒问暖,我们都没起疑,当他也是火灾的受害者。直到我外祖母发现了卞家的纸扎……”   韶晓倩哽咽一声,收住了话角:“那年我十五岁。”   这之后,也一直是十五岁。   听到这里,屋内静得只剩下女孩的啜泣。   “时间都对上了……”   瞿支国瘫在了办公椅上,喃喃了几句:“怪不得卞节他妈妈一接手铺子,就得了病……”   卞节也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要不是宿缜眼疾手快,差点就坐在了地上:“我不相信……姥爷他人这么好……”   “当面一套,背里一套。”   韶晓倩愤愤道:“要不是看你人傻心善,还同我一辈,刚才在仓库里的时候,我才不会放你一马。”   江起冷不丁插了一句:“你明明是打不过。”   韶晓倩:“……”   “你打不过卞节,就来找他爸爸泄愤。”   江起眯起眼睛,冷冰冰地看着那颗头:“你明知道瞿老师跟铺子没有半点关系,这和放火烧了你家的卞家人有什么区别?”   韶晓倩梗了一下,当即嚷道:“当然有区别!一命偿一命,这帮吸人血的害虫,他们死有余辜!怎么,你们还要跟我讲刑法宪法吗?我已经是死人了,你们管不着!”   孟婆速战速决搞定了闫平月,方一进门,便听到这一席话。   她轻轻带上了门,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冤死后化为厉鬼,她年龄又小,更容易受阴气的侵蚀,性格有些扭曲,多少也是正常的。”   江起眉头微蹙:“不,她不正常。”   孟婆疑道:“怎么说?”   江起解释道:“我刚才抽空查了一下,找到了她的档案。”   宿缜听了,差点没站稳:“如此激烈的战况,你竟然还能抽|出空来……”   江起不解:“上冥府官网查一下生死册罢了,需要很长时间吗?”   “……”宿缜震惊:“你能查生死册?”   江起的眼神忽闪了一下:“借用一下逄峰的账号。”   宿缜:“……”   “你看这里,韶晓倩。”江起越过这个话题,转身将自己的手机屏幕展示给孟婆。   孟婆接了过来,喃喃道:“性格内敛,为人友善,胆小怯懦,从小便未与人起过什么争执……”   看完之后,她点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她这种情况,即使是受了再大的冤屈,也不会杀心如此之重,竟一连害死三四个人来。”   宿缜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孟婆道:“最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并且干扰了她的思想。”   “你们在说什么?”   韶晓倩没听懂:“你们要杀要剐赶紧的!那么大人了,还一天天说小话!”   “这脏东西的嘴还真毒。”   孟婆啧啧两声,说着便凑到韶晓倩跟前,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宿缜:“……”   然而紧接着,那人头就迅速腐|败下来,原本晶莹透亮的皮肤,眨眼间便成了一团发臭的烂肉。   宿缜连忙捂住鼻子,又见那头颅上方冒出一团白气,看形状像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格外难舍难分。   “果然有脏东西。”   孟婆哼了一声,从桌面上捞了一块无线键盘,抬手就往那团白气里一捅。   那一手十分精妙,正扎在了对打的两“人”中央。下一刻,她手腕一翻,轻巧地将两团白气分开来,一缕都互相不沾染。   其中一团白气抖了抖,继而嗖地飞上了天花板,不见了踪影。   宿缜拔腿要追,被孟婆一把拦住:“不必,我在其身上做了标记,日后慢慢找寻便是。”   宿缜哦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来到江起身旁,嗫嚅道:“这不是应该用……捉鬼枪吗?”   江起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孟婆是得大道之人,不必借于外力。”   而另一团白气则缓缓化为人形,最后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模样,穿着一身白蓝相间的校服,神色懵懂。   瞿支国见此情景,又是一惊:“这个孩子,我好像见过……”   卞节姥爷,也就是他岳父生前,总是会瞒着他们出门,一走就是一天,也不知道去的什么地方。   瞿支国放不下心,又十分好奇,有一次便悄悄跟了去,到了村门口,便遇到了这个小女孩。   她正叼着根棒棒糖在街上玩,两人擦肩而过。   “后来也没找到人,加上我工作忙,也就没再深究下去……”   瞿支国叹了口气,指着韶晓倩的灵魂,朝卞节问道:“小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   卞节点点头:“能的。”   瞿支国思索几分,转向韶晓倩的方向,缓缓道:“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这些血债恕我实在无力偿还,但你要是有什么血亲在世,我抚养他们一辈子!”   卞节这时也回过神来,接上父亲的话:“正好快到中元节了,我到时候给你,还有你家人扎些东西,一并烧过去。以后你在下面缺什么东西,随时跟我说,我扎好就给你烧过去。”   韶晓倩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两人眨巴了几下,终于开了口:“那能先给我烧一套秦哥哥的新专辑吗?”   众:“……”   跟那团脏东西分开后,韶晓倩终于展露了她的本来面目。   她有各种小心思,有各种或大或小的烦恼;有喜欢的爱豆,也有讨厌的老师同学;每天都在期待周末,到了周日又开始撒娇耍赖不愿返校上学……   她根本不是什么杀人成瘾的厉鬼,只是一个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的,普普通通的女孩。   “你们……没受伤吧?”   韶晓倩被脏东西缠上的这段时间,虽然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但记忆都还在。   这倒也说不上是好事。   “我杀了三个人……”她看着自己的手,愣愣地念叨起来:“三个人……我要进监狱了……”   孟婆连忙凑上去,讲了一堆大道理,安慰几句:“孩子,不是你的问题。别责怪自己,你也不会进监狱。”   韶晓倩兀自说了一会话,突然又面色一变,咧嘴笑道:“嘿嘿,嘿嘿,死得好,死得妙,那死老头子就是该死……”   众:“……”   孟婆尴尬地笑了笑,跟众人摆摆手:“可能是后遗症哈,正常,正常。”   宿缜:“……”   他盯着抽抽搭搭的韶晓倩看了一会,突然灵光一现:“咱们学校招生,有年龄限制吗?”   孟婆愣了一下,没转过弯来:“呃,一万岁以下?”   宿缜:“下限呢?”   孟婆这才反应过来,惊道:“你说她?”   宿缜点点头:“嗯,让她来我们这里学学马克思主义,也好矫正一下三观,治疗一下后遗症。”   理论上说,冤死后的厉鬼需要被超度,随后才能进入六道轮回。   但如今投胎率下降,能不能投胎且是一个问题。再说像韶晓倩这种,死后做过错事的——虽然说是受人控制,可到底也不太光彩——即使是转世了,也不一定能再生为人。   所以,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反正冥科大现在也缺人,还能帮招生办宿主任冲个业绩,何乐而不为?   “……”卞节听罢,拍了拍宿缜的后背,诚心称赞:“缜哥太敬业了,我就说你去年过年,连抽十张敬业福不是虚的!”   宿缜被他拍得咳了两嗓子:“那也没见你给我一张富强福。”   卞节眼神飘忽:“哎呀几点了,我怎么有点饿了……”   孟婆思索半晌,倒也表示赞同:“既然我们招生办主任发话了,老婆子我就不说什么了。姑娘,你看怎么样?”   韶晓倩了解了事情始末,琢磨一会,有些犹豫:“可是我初中还没毕业,怎么能上大学?而且我数理化学得可差了。”   “不要紧的。”宿缜连声劝道:“反正我们现在就你一个学生,一切都按你的想法来,怎么样?你想学什么,我们就教……”   他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件事,转头问江起:“我们有老师吗?”   江起摇头:“没有。”   宿缜:“……”   江起:“你要是想当,我没意见。”   宿缜差点掀桌:“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吧!没有老师还教哪门子课啊!”   韶晓倩见他们后院起火,登时慌了神:“那我还能去你们学校吗?我真的不想去下辈子当畜生……”   “没问题!当然可以来!”   宿缜拍着胸脯保证,准备回去买本宪法刑法,先给小姑娘补补社会主义基础常识。   也是考虑到万一她后遗症复发,多少还有“一座坚固的知识壁垒”,能阻挡一下害人的想法。   “几位先别走!”   瞿支国见几人开始收拾东西,立刻从办公椅上跳了起来:“您几位救回我一条命,我瞿某……”   宿缜没等他说完,就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再说了,还有一半是您儿子的功劳……”   “我儿子确实功不可没,但一码归一码。”   瞿支国坚持道:“我给你们一人五万!请一定要收下!”   宿缜一行人全部陷入沉默,心里不约而同想到,怎的这父子俩算账,还都一个算法……   “是、是嫌不够吗?”   瞿支国见众人不言语,又一人加了五万:“是我刚才疏忽了,这些钱你们一定拿去!一定、一定要拿去!” 第十一章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宿缜急忙解释道:“卞节方才已经给过我们了,您真的不用给了!”   他下意识瞄了一眼江起,本来以为他又要拦着自己,没想他这次却没发话。   江起感受到了目光,解释道:“要价太高,会扰乱打鬼市场行情。”   宿缜:“……”   瞿支国劝了好半天,见这钱竟还给不出去了,顿时有几分沮丧。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余光突然瞟到那只机器狗,一拍脑门想起这码事来:“敢问这个四足仿生智能机器人是……”   江起应道:“艾丽莎。我们实验室的研究成果,母目前还在测试阶段。”   瞿支国震惊道:“智能化程度这么高的仿生机器人,竟、竟然是你们自己研发的?!你们团队有多少人?”   江起淡淡道:“我。”   瞿支国:“!”   他倒吸一口冷气,扶着桌沿慢慢坐了下来,嗫嚅道:“举世难得的天才……百八十人的精英团队日夜赶制,都不一定能赶上他的水准,天哪……”   刚才听宿缜几人交谈,他倒也听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大学不但是个阴间的机构,还三无得很——没钱没老师没学生。   但就是这么个地方,竟然在做如此前沿的研究……一分一毫都令他难以想象。   江起没否认瞿支国的称赞,却也没有一丝傲气,面色依旧淡入秋水,仿若古井无波:“我的时间比较多罢了。”   “时间再多,还能多到哪去?”   瞿支国连忙反驳,突然一拍桌椅扶手:“这个项目还在继续研发吗?我给你们投资!”   说罢,也不等他们回应,便从桌上拿起手机,大跨步迈到了江起跟前:“能加个好友吗?我扫您!”   饶是江起,也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转手便指了指宿缜:“转钱的事情跟他说。”   宿缜:“……”   他心里埋怨几句,说这财务的活怎么也推他身上了。   但有钱赚还是高兴的,便欢欢喜喜地加了瞿支国的微信。   眼见太阳西斜,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宿缜的肚子也响亮地哼唧了一声。   “……”见众人全朝他往来,他尴尬地笑了笑,这才意识到忙活一整天,他还一口饭都还没吃上。   “没事,投资的事情,我们事后再商量。你们先去吃晚饭,我请客……”   瞿支国起身送客,习惯性脸色一沉,朝卞节使了个眼色:“怎么那么没眼力价?别玩你那破纸了,还不送送……”   可等他看到卞节那双委屈的眼睛,刚到嘴边的话,瞬间就又掉回了肚子里。   他急忙调转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音色不易察觉地软了几分:“吃饭的钱……爸爸给你出。别忘了给小姑娘扎点东西烧了。”   说罢,便跟个刚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似的,挡了半边脸,倏地甩上了办公室的铁门。   “……”卞节愣了一会,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反感我做纸扎了?”   宿缜也替他高兴,附和了几句,催促道:“走走走吃饭去!你们走的这么慢,是都不饿吗?!”   孟婆:“我死了千八百年了。”   江起:“我不是活人。”   韶晓倩:“我也死了。”   艾丽莎:“汪!”   宿缜&卞节:“……”   得,合着这一大队人马,吃阳间饭的就俩。   “你们去吧。”孟婆挥挥手:“我带晓倩回学校,逄峰那边可能有治疗后遗症的办法。”   宿缜点点头:“行,我吃完饭就回去。”   孟婆应了一声,跟江起招呼一声:“走啊小司机。”   没想江起却没回话,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宿缜和卞节,突然问道:“你们吃什么去?”   “呃?还没想好……”宿缜挠挠头:“火锅?火锅吧,我们聚餐一般都吃这个。”   江起皱了一下眉,踌躇半晌,道:“我也去。”   宿缜疑道:“你不是……”   江起眼神游移:“馋了。”   宿缜:“……”   好吧,看起来江起同志还是可以吃阳间饭的,而且味觉系统也很发达。   孟婆听闻愣了一下,但随即便附和着叹了口气:“哎呀,跟着我们这帮鬼,成天吃贡品喝香灰,也是苦了他了……去吧去吧,我们飘回去就是!”   目送两鬼飘着远去,宿缜转头看了下这个组合……   好像有点尴尬。   “呃,起哥咱们走吧……”   卞节手足无措地指了指门口,下意识往宿缜那边靠了靠,挤眉弄眼朝他使了个眼色。   潜台词是:“他怎么来了?!”   宿缜:“……”   卞节和江起两人呢,虽然有进行过技术的交流,但那毕竟只停留在学术讨论,还没达到可以一起出去干饭的程度。   要去,那也不能叫干饭,只能叫应酬。   宿缜心想着,默默叹了口气。   但凡他们三人中有一个E人,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走吧。”江起倒是很自在,对自己引起的不适丝毫没有察觉,径直往校门口的停车场走去。   转眼间,三人便在火锅店落座。   宿缜在路上的时候,本来还在纠结怎么坐。但江起却一马当先地占了一边,宿缜便松了口气,和卞节挨着坐到了另一边。   点好了锅底和菜,卞节大概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探过身去问道:“起哥,你是做哪个方向的?”   江起收起手机:“什么都做。”   卞节愣住:“什么都做?那……比如呢?”   江起:“机器人。”   卞节哦哦两声:“艾丽莎是吗?都用了哪些技术?”   江起:“很多。”   卞节:“……”   他默默往后挪了挪身子,乖乖地闭上了嘴。   人家既然不愿说话,他还是不上赶着找挨骂了吧。   “……”   宿缜见气氛凉了下来,赶忙咳了咳两声,扛起调节气氛的大旗,换了一个话题:“最近网上有个玄学贴挺火的,你们听说没有?”   “哦!是那个老论坛上的吧?”   卞节生怕这话掉地上似的,急火火地就捡了起来:“我听同行提到过。据说有不少民间秘术,试过的人都说有用,我也没信。”   宿缜也点点头:“我也是听柴广博提到,我在加入冥科大之前也是不信的……但计划不如变化,谁能想到呢。”   卞节叹了口气:“唉,是啊,谁能想到啊。”   两人说着,满怀期待地看向江起,希望他也能加入对话。   江起只得放下手机,轻声叹气道:“是有这么回事。最近有不少死在秘术上的,阴差还在调查。”   两人听他回话,登时舒了一口气。   “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卞节说着,勾起手边的饮料,拉开拉环灌了一口,继而眉头一皱:“嗯?这怎么有股酒味?”   宿缜笑了两声:“我就说你怎么要这个。还以为你今儿个高兴,想整两盅呢。”   卞节经不起捉弄,当即脸红了一大片:“我……谁说我不认识!手一滑点错了!”   宿缜继续大笑,佯装要去抢:“你又不会喝这个!还是给我吧!”   卞节一把扣了过来,红着脸又灌了一口,眉头紧皱:“谁说我不会?你一边去!……”   两人笑闹了一会,宿缜才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一位哥,便下意识往那边瞟了一眼,这才发现江起面色上……似乎带了几分失落。   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晾一边,有点尴尬吧?   宿缜想着便收了笑容,换了一个技术方面的话题,这才算是把江起的注意力拉回来了不少。   三人也不知吃了多久,卞节终于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自己不会喝酒,恍恍惚惚:“你们知道……不?我爸,三岁的时候,就带我测天赋!”   他把易拉罐往桌子上一磕,引得好几桌邻座的客人都往这边张望。   卞节却浑然不觉,兀自念叨起来:“说我,说我的天赋就点在工科上,他自己又是搞计算机的,就死活让我学这个,还私自改、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宿缜从未听他说起这事,有几分惊讶:“那你本来想学什么?”   卞节打了个嗝:“殡葬。”   宿缜:“……”   他想起卞节令人发指的高考分数,心说瞿支国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倒还真不是不能理解……   “其实……倒也不能都怪他……”   卞节看着对面墙上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喃喃道:“我本来有机会改回来,但我没改。”   宿缜一愣:“怎么……?”   卞节盯着易拉罐,默了一会,才小声道:“我发现我……害怕。害怕没听他的,走了夜路摔坑里。”   宿缜没说话,默默地喝了一口饮料。   “缜哥,你理解不了吧?”   卞节苦笑了一声:“你能力那么强,也喜欢编程。每次看到你们在csdn上发博文,课外还在做自己的项目,我就觉得……我把大好时光花在做纸扎上,是一种罪孽。”   他甩了易拉罐,抱着脑袋哽咽道:“明明手里握着大好前程,没有人不羡慕我。我却自作孽,脑子里全是那些上不来台面的东西。可若是让我真的去做,又害怕夜路太黑……”   “走夜路,谁都害怕。”   江起突然开口:“你既然能走好大路,又何必担心自己走不好夜路?”   卞节眉眼低垂:“但是……”   江起冷冷道:“风险是必然的,看你自己取舍。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   卞节愣了一秒,下意识朝宿缜瞥了一眼。   宿缜也点点头,在他背上拍了拍:“你爸天天说你不好,并不代表你真的不好。你纸扎做的那么好,又有钻研的热情,别人都没说你什么,何必自己给自己下绊子呢?”   卞节眨巴眨巴眼,习惯性反驳道:“可是……”   宿缜拍拍胸脯:“再不济,你来冥科大当老师!”   卞节:“……”   他抽了两下鼻子,抹了抹眼睛,笑了起来:“这倒是不必……谢谢你们,我再回去考虑考虑。”   说着,又话锋一转:“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起哥之前说,你们需要高端设备,但是没人会扎,是这样吧?” 第十二章   宿缜点点头:“对,你有想法?”   卞节嗯了一声:“我可以试着研究一下。反正现在也没开学,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宿缜想到他家的铺子,问道:“你不是还要看生意?”   卞节叹了口气:“那个铺子,我想了想,还是盘出去吧。”   毕竟一想到韶家的事,他就一阵心悸。以后若是……不想做计算机了,再开一家便是。   他虽然没明说,但宿缜明白他的意思:“也好。那就要劳烦你了。这其间若是有什么费用支出,你尽管找我们开口。”   卞节白了他一眼:“你们现在的钱,不还都是我给的?”   宿缜:“……”也是。   “说笑的,不必。”   卞节摆摆手,示意他真不在乎这两个钱:“我也是兴趣为主,顺手帮你们一把。等哪天真的需要量产了,我们再商量钱的事。”   终于看到升级系统的希望了,宿缜十分高兴,追问道:“你真不考虑来我们这教书?我们确实很缺老师。”   卞节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暂时不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我处理。不过韶姑娘那边……”   他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你们既然也不知道教什么,不如先让她帮我一把,我们可以一起研究一下纸扎高端设备的技术。”   “可以啊!那太好了。”   宿缜笑了笑,举起饮料杯跟他碰了一下:“正愁没办法呢。只是线上联络不是很方便,你可能得来我们学校见她。”   卞节不解:“为什么?”   江起顺口道:“阴阳网络互不相通。想过来,得翻墙。”   卞节:“……”   连防火墙都搞上了!这还是他了解的那个冥界吗?!   几人聊到这,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卞节本来就喝的迷迷糊糊的,硬撑着付了账,支吾了几句中元法|会再见,之后便嘎嘣一下栽倒在座位上。   “酒量也太差了!”   宿缜抱怨几声,刚要唤江起过来帮忙,就听一个低沉的男声由远及近:“我来吧。”   他转过头去,发现竟然是瞿支国老师!   “多谢二位。”   瞿老师从两人中间挤过去,将卞节捞了起来挂在肩上,神情有几分怅惘:“你们先走吧,我带他回去。”   宿缜的目光扫过瞿支国的眼睛,意识到刚才的一番话,他可能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一时有几分担心:   “瞿老师,卞节他不是责怪您。他不过二十出头,您也别太苛责他……”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瞿支国打断:“不是他的问题,是我太固执己见、一意孤行了,是我做的不好。”   他看了眼睡得正迷瞪的儿子,轻声叹了口气:“是我做的不好啊……”   夜色渐深。宽阔的东西大道上跑满了大小车辆,车厢里装着五花八门的想法,数来数去,都是对家里那一盏温暖小灯的向往。   江起单手把着方向盘,宽大的兜帽摘了下来,半边脸映在路灯下面,另一半则埋在车内的黑暗中,叫宿缜看不清楚样子。   说来,宿缜还是第一次坐这辆伊兰特的副驾。   之前总觉得不太熟,即使看起来有把江起当司机的嫌疑,可还是坚持着坐在后排。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虽说话没说几句,两人倒也熟了几分,似乎是可以坐副驾的关系了。   “我看你吃得也不少。”   宿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你是真的不饿?那你会困吗?”   江起的嘴角抽|搐几下:“你可以把我当半个活人。”   宿缜哦了一声,心说那就是会饿,但不会很饿;会困,但也不会很困?   怪不得他之前说自己时间多,原来是比别人少睡了一半的觉!   他想着,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住哪呢?”   江起:“机房。”   宿缜:“……”   原来这位还是自己的邻居……   他挠了挠头,抬眼见窗边放着一个车饰。   那是一个毛茸茸的金色小鸟,看上去还挺可爱:“这是谁放的?”   江起瞥了一眼,犹豫半晌,道:“充话费送的。”   “……”宿缜梗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唉,当一只小鸟多好啊,有那么大的天可以飞。”   江起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定你上辈子就是。”   “是吗?”   宿缜笑了一声:“那倒是很好。只是我这辈子为什么不是了?莫不是当鸟当腻了,想换个地狱模式玩玩?”   江起:“……那倒是没必要。”   穿过无数车水马龙,伊兰特在路边缓缓停下,乳白色的车灯照亮了车厢。   “你先下去,我去停车,顺便换个玻璃水。”   江起把副驾的宿缜赶了下去,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一踩油门,当啷当啷地冲进了地下车|库。   他一个甩尾停进车位,拧钥匙关了引擎,周身顿时一派寂静。   车窗边,那个金色小鸟在惯性作用下晃了晃,最终缓缓停下脑袋,静静地看向江起的眼睛。   江起就这么盯着那小鸟看了一会,犹豫着掏出了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一个网址。   就在他刚要按下回车键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你在这干什么?”   江起迅速摁熄了手机屏幕,刚转过头去,一杯冰奶茶就贴到了脸上。   “呶,拿着喝,给你要的无糖加冰。”   逄峰在后座艰难地翘起二郎腿,胳膊上甩着五六杯奶茶,另一只手则举着手机,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   他唇边刚长出来一水青色胡茬,被屏幕的亮光照得惨白:“我的账号被异地登录了。是不是你?你查的谁?”   江起呼地松了一口气,道:“韶晓倩。”   逄峰眉头一皱:“那个姑娘?查她干什么?”   江起把来龙去脉说了:“另一只孟婆去追了,你去问她。”   “行吧,也不算坏了规矩。”   逄峰吸溜了一口奶茶,随口问道:“那你刚才又是想查谁?”   江起下意识捂住屏幕:“我没有。”   “没有吗?没有就好。”   逄峰似是没怎么在意。   他慢悠悠地晃了晃杯子,找了个珍珠插|进吸管里,无心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哦,只是看你这几天心神恍惚,顺手帮你分析……”   江起突然打断道:“你看过吧。”   逄峰愣了一下:“我看他干嘛?员工背调又不需要看生死册。”   江起:“……”   逄峰没管他,咳了两声,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事情不过两种可能。第一,他不是。第二,他是。”   逄峰举起两根手指,说道:“就算他是,以前的事也不记得了。你再想感激、报答、再续前缘,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莫名其妙。”   说罢,他耸了耸肩:“你刚才也看到了,小鸟翅膀硬了,有自己的生活了。你这时候再拿以前的糟心事去打扰,何必呢?”   江起依旧沉默没说话,脸埋在黑暗里。   “我也就随口说两句,你别多心。啧啧啧,这异地登录是有点麻烦……”   逄峰摆摆手,拉开车门跨了一条腿下去:“我还是明早把这两天的登录日志删了吧,免得回头鬼帝问到,我实在是没法交差啊!……”   他念叨着关了车门,脚步声在偌大的地下车|库里回荡,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没了声响。   江起在原处坐着,看三四辆车呼啸着驶进地库,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屏幕亮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旁边车位开进来一辆车,这才回过神来,拔了车钥匙走进楼道,把手机摁关机了,苦笑道:   “你倒是说上别人了……”   ……   自从有了卞家父子倾囊相助,冥府科技大学终于不再捉襟见肘,在成立两年之后,才算是有了点正经大学的样子。   虽说没有师生依旧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但好在有了钱,大伙也就被蒙蔽……   啊不,是放下了心。开始全身心地相信宿主任就是众望所归,一定会将各路师生收入网中!   三位金刚力士还有过一个提议,说是要把门口的妈祖像换掉,换成宿缜的证件照。   说不定以后出国,不仅连签证都不用申了,可能连机票都会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这个提议还没落到纸面上,就被宿缜当场pass,然后赏了三位一人一套精致头部按|摩护理,这才把他们赶出门去。   逄峰每天也乐得合不拢嘴。不仅给自己打了一套高定西装,还在楼下的好几家奶茶店都买了会员年卡。   反正对他一个老鬼来说,健康根本不是问题。之前一直被江起盯着不让买,都是因为没钱。   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咸鱼翻身。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江起眼皮子底下喝奶茶,得意得眉毛都快翘到天上去,对江起鄙夷的眼神更是视若无睹。   而卞节和韶晓倩也都不负众望,很是对得起这“纸扎界扛把子”的称号。   两人齐心协力,不过半个多月的工夫,便搞出了一台像模像样的主机来。   虽说玩大型3A还是欠点火候,但基本的3D渲染和多线程运行已经不在话下了。   江起对他们取得的进步很是满意,高兴到把私房钱都拿了出来,亲剁玉手,给卞节购置了半屋子上等彩纸。   卞节被那遮天蔽日的运货卡车吓到差点晕厥,哭笑不得地给宿缜回电话:“他这是想让我扎个珠穆朗玛峰吗?”   宿缜支吾道:“江博士想让你做个GPU,他想训大模型。”   卞节:“……”   他走到厢门那儿看了一眼,哽咽道:“那能再送一卡车吗?我怕不够。”   宿缜:“……”   他挂了电话,正准备再订一卡车彩纸,就听到窗户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撞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随即,女人痛苦的叫声从窗外传来:“卧|槽!怎么穿不过去!”   “……”   宿缜连忙起身看去,发现一个女人……不,一位女鬼正捂着额头,在窗外飘着嗷嚎。   他连忙打开窗子:“抱歉,我们这里有结界。麻烦您绕个路。”   那女鬼当场愣在原地,连头疼都忘了,缓了大概五六秒,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你能看见我?!”   宿缜点点头,把逄峰之前给他的腰牌取出来,广告词已然背得滚瓜烂熟:   “您现在赶着投胎吗?不急的话可以进来看一下,我们冥府科技大学专注于学生全面发展,培养高精尖技术人才……”   女鬼:“……”   她往这寒碜的小屋里面瞧了一眼:“您这业务熟练得让人心酸呢。”   宿缜:微笑jpg   “我还是不进去了,我确实急着投胎。”   女鬼完整地听完了他的广告词,摇摇头道:“你没听说吗?纤云观正在举行中元法|会,过一会就有集体超度。”   作者有话要说:   新单元!开! 第十三章   女鬼说得没错。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即中元节。   各大佛寺道观都有五花八门的中元法|会,超度施食各路亡魂。   可能否投胎,其实要另当别论。   因为如今投胎率下滑,不管道士僧人再怎么超度,也只能帮亡魂消消业障罪垢,提升一下个鬼投胎率。   毕竟掌轮回的是天道,自然的平衡守恒,非人力可以干扰。   正如蚍蜉撼大树,有可能挂掉一层表皮,却动不了根本。   宿缜听了她这话,非但没有因为失去一个潜在学生而伤心,反而神情一动:“那岂不是说,很多鬼都会去了?!”   女鬼不明就里,点头道:“是啊。”   “太好了!”   宿缜欢呼着吹了一声口哨,旋风一般刮进了客厅:“同志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我们去招生吧!”   “招生?去那里?”   逄峰正在五杯奶茶中挑兵点将,眉头皱得那叫一个紧,堪比皇上进后宫:   “不是跟你说了,墓地这个点没鬼!那帮夜猫子喜欢晚上在坟头蹦迪……”   宿缜连忙摆手,跟他讲了中元法|会的事情:“之前不也说过了,要给韶晓倩的家人烧点东西。”   逄峰这才一拍脑袋,想起这码事来。   大概是有钱的酸臭日子过得太久,已然不知人间疾苦:“我也得去吗?我这正忙着……”   宿缜撇了他一眼:“忙着临幸黑糖珍珠妃?”   逄峰:“……”   他赶忙咳了两声,麻溜地将几杯奶茶往旁边一推,正了正polo衫的小立领:   “今日是地官诞辰,我和几个朋友要去祝寿。让孟婆子领你仨过去吧,东西可以让光头三兄弟帮着搬。”   宿缜:“……”   他就知道逄副校长指望不上。   跟孟婆说好后,他又刮到机房门口,敲了敲紧闭着的门。   没过多久,红木门便吱嘎一声响,江起的脸浮现在黑暗里:“嗯?”   宿缜听逄峰念叨多了,一句“怎么又不开灯”差点脱口而出:“怎么……啊不,你想去招生吗?”   江起听完来龙去脉,爽快地点了点头:“好。你进来,帮我拿点东西。”   宿缜本来就没打谱他能答应,这会答应得这么快,不禁有几分意外。   但江起已经回身进了机房。   也不知他的眼睛是怎么长的,这么黑的屋子,他竟能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拿着。”   宿缜借着客厅的阳光进了屋,伸手接过,发现是一个大哥大模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灵谱分析仪。”   江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捡的。”   宿缜一愣:“捡的?怎么捡的?”   江起:“一个搞无线电的技术员死后嫌无聊弄的,投胎的时候落奈何桥上忘拿了。”   宿缜:“……”   江起说着,又接连拿出来好多小仪器,乱七八糟的干什么的都有,机器狗艾丽莎也在其中。   “这些都要拿吗?”   宿缜实在是抱不动了,估摸了一下桌子的尺寸,只挑了几个模样好看的:“就这几个吧!我去收拾东西!”   他刚一离开,逄峰就出现在门口,往里面瞄了一眼,似是随口问道:“去啊?”   江起闷闷道:“他让我帮忙。”   “……帮吧。”   逄峰点点头,反身带上了门,轻轻地叹了口气:“你高兴就好……”   ……   半小时后,纤云观内。   一个海报架,一套折叠桌椅,几个展品,再加上一台控制电脑,他们的招生宣传摊位就布置好了。   “怎么看着那么寒碜呢……”   孟婆撇撇嘴,看着这占地面积不过一平米的小摊位,登时悲从中来:“咱们的十五万都花哪了?买个大桌子不行吗?!”   江起解释道:“后备箱放不开那么大的,除非买个SUV。”   孟婆:“那就有点不够了哈……”   但话说回来,小桌子看着虽然不气派,可胜在灵活,特别是遇到这种需要爬山的活动,就显得格外出彩。   举行法|会的纤云观坐落在纤云山上,是稼城首屈一指的道教圣地。   即使不在节假日,前来敬香的信徒也络绎不绝。道观门口的石狮子都被人摸得油光水滑,但凡头发少的凑上去,都能哭着回来。   而今日是中元,又正逢周末,纤云山上人头攒动,连地上的石阶都有被踏平了的风险,挤得宿缜满头大汗。   “幸好孟婆认识这边的小道士,不然连个摆摊的位置都没有……哎!有人哎!”   宿缜把差点被人撞到的海报架往怀里一护,狠狠地白了那个走路不长眼的一下:“全都是人,鬼都在哪呢?”   韶晓倩默默抬头,看了看天:“他们有私人航线。”   宿缜:“……”   他也跟着往天空上看去,只见乌泱泱的亡魂正朝这边涌来。   他们有的扒在鸱吻上,有的挂在屋檐上,还有的为了抢前排的,离道士们近一点的vip坐席,,竟然在天上互撕了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宿缜他们的小摊,这么久无鬼光顾的结果。   就算是有那么一两个,也是如下这种画风:   “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冥府科技大学的。”   “大学?鬼才上大学……啊不,我已经是鬼了。鬼都不上你们的大学!”   “……”   “要不我给你们腾个别的地方?”   孟婆相识的小道士姓徐,道名思融,是个非常热情的小伙子。   在听说了他们的招生困难后,还主动请缨,想帮他们当托充人头:“亡魂都在上面,你们在地下,肯定招不到学生呀。”   “不不不,”   宿缜举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孟婆刚才都飞上去挨家挨户地推销了,也是一点收成都没有。”   思融:“……”   思融:“你们好难呀。”   “就是啊……”   宿缜长叹一口气,跌在凳子里:“怪不得你们这两年,统共就招了我一个人。”   江起正旁若无人地敲代码,听闻嗯了一声:“活着都想退学,死了谁还上?上赶着找罪受。”   宿缜幽幽道:“你这不是挺明白的……”   他仔细想了想,又问道:“哎,那老师呢?为什么老师也招不到?”   江起还没开口,思融就抢着回答了:“这题我会!”   宿缜:“哦?”   思融呱呱道:“现代社会嘛,科技发展太快。以前死的都不会,新死的又都受尽了中式教育摧残,恨不得躺平等投胎。”   宿缜:“……”   两人正就说着,就听卞节的呼声从一旁传来——   “缜哥!宿缜!你们在哪——?!”   宿缜急忙站起身来,朝山门口挥了挥手:“在这!”   卞节一踮脚看到他们,跟蛇一般从人群里钻了过来。   他左手提了一栋幢纸房子,右手提了一辆跑车,身后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待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把房子和车往桌子上一堆,便四处张望:“这是给韶姑娘扎的,她人呢?”   “这呢!”   韶晓倩立刻蹿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卞节:“我的专辑呢?”   说罢,突然又脸色一变,恶狠狠道:“没扎专辑,你就等死吧!”   卞节:“……”   卞节:“她的后遗症还没好?”   宿缜苦笑着摇头。   卞节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打纸碟递过去:“幸好之前那个主机扎了光驱,不然你都没法听。”   韶晓倩欢呼一声:“谢谢大卞哥哥!”   卞节脸都绿了:“我再说第N遍,不要这么叫我,大小两个字都不要用……”   宿缜笑得眼睛都没了:“还是快点去烧祭品吧,大小卞哥哥!就在那边!”   卞节的拳头都硬了:“我看你们是不想要钱了……”   宿缜连忙改口,躬身一笑:“卞帅里面请!”   纤云观的法|会还是比较人性化的,专门腾出了一块空地,给信徒们烧祭品用。   另一边,三位身穿法衣的道长手持朝板,已经立于焰口台前,开始摄召。   位列中央的高功手执拂尘,嘴里念叨着:“向来召请孤魂,已到坛内。是男魂者,列为坛左,是女魂者,分为坛右……”[1]   “让开让开!都让开!”   就在这时,几名黑衣男子跨进山门,一脚踢翻了宿缜他们的海报架!   “哎!”   宿缜急忙回身抢救,一个神龙摆尾捞住了海报架,自己却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在江起怀里。   江起咳了一声:“不用这么拼。”   宿缜:“……”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宿缜这才扶着桌沿立正了身体。   他一回头,就看到思融飞了出去,死命抓着一个黑衣人的衣角不放:“你们干什么的?不能进去!”   可那帮人不顾阻挠,一挥手就把思融攮到一边,直奔诵经的高功而去。   “陈道长!陈道长啊——!”   保镖开道之后,一对男女就冲到了焰口台前,一个猛子跪了下来,对着高功三叩九拜:“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儿子啊——!”   宿缜顿时心生烦闷,想着这帮人怎会如此没有素质。   可当他细细瞧去,才惊讶地发现这伙人不仅没素质得很,而且势头格外之大。   只见空旷的石砖地上跪着一对中年男女,身上披金戴银,穷尽奢华,光彩夺目得令人眼花缭乱。   两人身后则跟着一辆轮椅,里面瘫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那人的头发染成了亮粉色,两臂纹满了龙虎蛇神。   他的身侧还跟着两名满头大汗的保镖,正小心翼翼地弓腰抬手,缓缓将轮椅放在地上。   而除此之外,还有两名保镖紧随其后,各自架着一个年轻男子的一边手臂。   男子的双手被铐在身后,穿着某连锁超市的工作服,目光如炬。   他的唇角有几分血色,狠狠地盯着前方的那对男女,死命挣扎着:“你们放开我!他妈的,放开我!”   “跪下!”   两名保镖在男子肩上一压,便把人摁跪在了地上。膝盖骨与石砖地猛地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是在干什么啊!”   “怎么这么不讲理呢?这小伙子犯什么事了?”   “这群暴发户,真|他|妈的没教养……呸!”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虽然不明事理,但打眼一看几人的穿着打扮,便立刻有了好恶之分。   再加上那年轻男子的长相还算俊俏,更是惹气了不少人的怜爱之心。   三位道长闻声,全都转过身来。在这次科仪中作的高功的,就是他们口中的陈道长。   陈道长是纤云观的住持,还是稼城道教学会的会长,在各方道友心中威望甚高。   “对不起道长!是弟子们刚才没拦住……”   思融慌慌张张地带着几个人,左脚绊右脚地跑上前去,跟三位道长鞠躬道歉。   陈道长摆摆手,示意无碍,又蹙着眉头朝跪着的那两人说道:“二位信士快请起,有什么话我们稍后再……”   “道长!道长您一定要帮我们啊!”   两人皆是不起,继续以头抢地,带着哭腔吼道:“您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儿子!您不答应,我们就一直跪在这啊!”   作者有话要说:   [1] 全真道教科仪摄召科仪 第十四章   陈道长深吸一口气,有几分不耐烦:“贫道上周就跟二位说了,这位小信士的情况,贫道无能为力,你们还是另寻高明吧。”   他说着就要转身,可那对男女却像是钉在了石砖地上一样:“陈老爷!我们已经没人可找了!求您再看一眼,就一眼……”   两人哭天喊地,声势浩大,没多久便把整个纤云观的人都引来了,全聚在附近叽叽喳喳。   “这是干什么呢?弄阵大阵仗……”   “我听说这帮人之前就来找过好几次,都被道长拒之门外的。”   “啊?为啥子不帮忙噻?有啥子隐情噻?……”   陈道长见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只得叹了口气,唤一旁的思融:“思融!你来。”   思融连忙跑了过来:“弟子在。”   陈道长挥袖指了一下那边几位:“把几位信士带到会客室,科仪结束后我立马过去。”   思融白了一眼,很是不情愿:“可是……”   “没有可是!”   陈道长厉声道:“去!”   “弟子这就去!”   思融连忙哎了一声,压住那股别扭情绪:“二位信士请起。”   那对男女这才爬起身来,有几分得意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便昂首挺胸地跟了上去,带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会场。   “什么人啊……”   宿缜叹了口气,撇撇嘴:“真烦人。”   “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孟婆朝他们挥挥手:“走,瞧瞧去。”   宿缜愣了一下:“这瓜哪能说吃就吃?”   “这不是有人吗!”   孟婆朝思融道士撇了一眼,飘上前去美言几句,对方立刻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强烈要求孟婆一行人同去。   宿缜思索半晌,终于明白过来。   这是把他们当撑场子的了!   虽然他并不喜好多管闲事,可看在思融的面子上,还是别别扭扭地跟着大部队,一起进了纤云观的会客室。   “徐道士,这仨人是谁?”   那个穿金戴银的女人进了门,转头一瞧,登时脸色一变:“怎么把不相干的人领来了?”   思融急忙回道:“王信士,这几位是来帮忙的,有他们在,您儿子的病肯定能治好。”   宿缜没注意到思融吹出来的牛皮有多大,兀自纠结着另一个问题:“她刚才说我们……有几个人?”   卞节也懵了:“三、三个?”   他还转过头去,伸着指头挨个点了点:“可我们不是有五个人吗?”   宿缜这才想起来:“他们看不见韶姑娘和孟婆!”   他说着,又悄悄往江起那边瞥了一眼,眼神满是疑惑。   江起无奈道:“别人要是看不见我,我能给你们开车吗?”   宿缜小声道:“自动驾驶不也没司机吗。”   江起:“……”   女人见这几人自顾自说小话,又不高兴了,眉毛快要翘到天灵盖上了:“小徐啊,这仨人到底靠不靠谱?”   他丈夫也跟着附和:“从哪找来的?不是狗仔队的吧?知道我们是谁吗?!”   宿缜心说这逻辑,他要是狗仔,能不知道他们是谁?   不过他确实不知道他们是谁。   思融脑袋都快炸了,费了好大劲才把两人的毛捋顺了。   他东窜西跑地给各位“活人”安排好座位,这才开始互相介绍:“这是宗先生一家,他们在稼城做地产生意。”   宿缜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还是孟婆从身后提示他:   “去年中了五千万彩票那个,宗大壮!那个小的是他儿子宗豪。一家子可能炫耀了,官方保密工作白做了。”   宿缜哦了一声,心领神会:“莫非是让人给……盯上了?”   孟婆没否认,也没肯定:“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陈道长不来,我们说了又有什么用?”   宗大壮往木椅上一靠,很是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风衣往身后攮了攮,权当靠垫:   “小豪这个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稼城的医院道观佛寺我们都跑了个遍,谁都没办法,只能找陈道长……”   他话音未落,就听有人说道:“先把人放了。”   宗大壮愣了一下,转身看向声源方向的江起,狠狠地给了他一眼:“放谁?”   江起面不改色:“戴着手铐的。你们又不是警察,没有权利给他定罪。”   王秀一听,当即站了起来,指着江起的鼻子骂道:“嘿你这人,我们不是警察,坏事就不是他干的了?就是他害了小豪!”   听了这话,那年轻男子也奋力挣扎起来,朗声道:“听见了没有?把我放开!”   大概是一路上费了不少体力,他这番话说得格外费力:“我跟我妈说了,要去给她送饭。她一会要是联系不到我,会犯心脏病的!”   额头上还淌着豆大的汗珠,跟一旁气定神闲的宗家三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佟茂!你家里有妈,我家就没有儿子?!你看看我儿子现在这个样,你还好意思说这个?!”   王秀一把拉过昏迷中的儿子,抱着他的肩膀哽咽起来:   “我那么好的儿子,成了这幅样子都是你害的……你是不是给他下了毒?啊?!”   大概是她的力气有些大,宗豪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两只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一双黑油油的瞳仁晦暗至极,看上去像是散了一样,无神地望着虚空,随即又狠狠地咳了两声。   “儿子!儿子你醒了!”   王秀喜上眉梢,急忙别过宗豪的脸蛋来,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儿子你怎么……”   宗豪却仿佛是在梦游,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   王秀登时就受不了了,哀嚎了两声就站起身来,扬手往佟茂脸上扇去:   “你这个贱|人!这个杀人犯!你怎么还不说!说啊!”   然而,她的手臂刚抬到一半,突然就动不了了。   就仿佛被什么人箍住了一般,牢牢地被钉在半空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   她当即绿了脸,眼泪都被吓得回流:“怎、怎、怎么回事?!”   “咋地了?”   宗大壮眉头一皱,凑上前去扳她的手:“要打就打,谁不让你打了?”   “我我我……”   王秀喉头一哽,又要哭出声来,就发现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手臂又活动自如了:“……?”   “你是抽筋了吧!还以为闹鬼呢!”   宗大壮往她胳膊上吹了口气,顺着筋脉揉了揉,柔声道:   “叫你多运动运动,你还不听,成天打麻将,胳膊都给打胡了!”   “不是,刚才就是……”   王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怒从心来却有了忌讳,收起胳膊往后退了两步。   宿缜看着得胜归来的孟婆,在桌子下面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对口型道:“干得漂亮!”   “嘿嘿,太舒服了!”   孟婆笑了两声,趴到韶晓倩肩头:“下次你来试试!有趣得很!”   韶晓倩:“……”   她没答话,下意识朝宿缜那边望去。   “你别教坏小孩子!”   宿缜刚说完,就对上韶姑娘的眼神,疑道:“什么事?”   韶晓倩又把头转过去了。   “……”   宿缜纳罕,心说这孩子今天咋的了,怎么老往自己这边瞟。   另一边,佟茂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王秀的气势被狠挫了一下,立马乘胜反击:   “好,你们既然说是我|干的,有本事拿出证据来!监控,指纹,DNA,作案工具,能给我定罪的,全都拿出来!”   他说完这些,往椅背上一靠,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吧?拿不出来吧?给我把手铐松开!”   “还、这、这还用得着证据吗?!”   王秀定了定神,又道:“你弟弟分明就是自|杀的,你却一口咬定是我儿子干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你还能是谁!”   佟茂听罢,脸色一沉:“我弟弟是谁害死的,我一定会查清楚。但我不是你们这帮渣滓,不会无视国家的法律!”   “佟茂!”   宗大壮喝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张白纸,捋平了往桌子上一拍:“你看这是什么!”   “我管他是什么!”   佟茂向前探了探身,可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便哼了一声:“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有本事念出来!”   宗大壮:“行!我这就念!”   他把那皱皱巴巴的纸拾起来,清了清嗓子:“佟茂,近三个月内接连在xx网上购买五把菜刀!”   他说着,把那张纸一扔,哂笑道:“我记得警察当时搜查你家的时候,可是一把菜刀都没有发现。”   佟茂闻言,脸色一僵。   “我就说!我就说是他干的!”   王秀注意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当即抓住不放:“你买那么多菜刀干嘛?说!肯定不是切菜吧!”   “我……你们管得倒宽,我买的又不是什么违禁品。”   佟茂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再说,你们的宝贝儿子是昏厥,可不是被菜刀剁成这样的吧?”   王秀又要发作,刚伸出手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怎么回事?”   众人停下手头动作,皆是回头一瞧   陈道长正步履匆匆地埋过门槛,拂尘都还抓在手里:“有话好好说,怎么还打起来了?”   “道长!陈道长!”   王秀拉着宗大壮,两人膝盖一弯就又跪在了陈道长面前。   他们咚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带着哭腔道:“你一定要替我们讨个公道啊!”   陈道长面色一凝,连忙扶两人起来:“不是要给令郎看病吗?讨公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秀抽抽搭搭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就是他!就是他干的!”   陈道长似是有几分无奈,刚想发话,突然看到宿缜几人:“这五个人是干嘛的?”   思融连忙解释:“他们是我朋友,也是会点东西的,见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就说来帮个忙……”   他话音未落,宗大壮便打断道:“五个人?哪有五个人?”   陈道长闻言一愣,又在宿缜几人中扫了几眼,神情顿时复杂起来:“不好意思,刚才看走眼了,是三位……”   他说罢,又朝思融低声吩咐:“把那两个鬼领出去!不是说了吗,参加超度法|会的一律不许进内院!”   “还有,你这几个朋友也都领出去,看着就不像什么靠谱的。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宿缜听了,嘴角一拉:“谁说我们不靠……”   思融那边也还没来得及辩解,宗大壮就插话道:“陈道长!您说得对,先别管那些人了,先看看小豪吧!”   陈道长只得跟了过去,上下打量了昏迷中的少年一会,又上手把了把脉,最后在他胃部摁了几下:“可能是吃了什么脏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宿缜:笔者的日更计划居然因网站崩溃而夭折。   江起:每一个崩溃的网站背后,都有一群加班debug到茶饭不思的工程师。   宿缜:给工程师们加鸡腿!   江起:喂?瞿老师?打点钱。 第十五章   “什么?!”   王秀惊叫一声,连忙飞过身来:“我们没,没给他吃什么脏东西啊,都是厨师亲自做的……”   宗大壮有点害怕,一时间连怎么称呼都忘了,忙追问道:“大师,他到底吃的什么?您能看见吗?”   陈道长摇摇头:“这个可看不见,人眼又不是X光。”   王秀也急道:“那、那我们直接催吐?”   “不可不可。”   陈道长一口否定:“催吐是吐不出来的,得想办法把东西逼出来。”   宗大壮凑上来:“那您有办法吗?”   陈道士嗯嗯几声,但转口又道:“我确实知道一个办法,能跟他胃里的脏东西建立一点联系,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宗大壮一听,慌忙掏出钱包,直接拍在桌子上:“大师,钱不是问题!您还需要谁来帮忙,我们都给!只要能把小豪救回来,多少钱我们都出!”   “把钱收回去!”   思融板着脸责备道:“你把陈道长当什么人了?我们是持证上岗的正经道士,不是江湖骗子!”   “思融,不得无礼。”   陈道士广袖一挥,朝宗大壮拱了拱手:“贫道很感谢两位信士的慷慨懈囊。不过,贫道说的需要时间,确实不是钱能解决的。”   宗大壮脸色一僵,陪笑道:“哎哎,不好意思,是我们太世俗了……那这是怎么回事?”   陈道士叹了一口气:“我惯用的一把师公刀,前几日出行时不小心损毁,如今正在请高人修复,至少也要两三周的时间才能修好。”   宗大壮不解,支吾两声:“那,那非得用那一把吗?不就是把刀么,换一把不行吗?我们给您买也可以……”   思融切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当法器都是拼夕夕九块九包邮来的吗?!”   宗大壮气得头发都翘起来了,可现在毕竟是他求别人,只好深吸几口气平息情绪:“那……那您还知道谁能解决吗?我们去找他!您要是需要中介费……”   好巧不巧,宗豪又梦游般地醒了过来,开始疯狂地咳嗽干呕,肺都要被他咳出来了一样。   宿缜嗅了嗅鼻子,隐约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臭味,转头跟江起悄声说道:“我怎么闻着一股土味呢?”   江起也眉头一皱,伸手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东西,对准了宗豪的方向。   宿缜顺着他的手往下一瞧,发现正是那个灵谱分析仪!   只见江起揪出天线,摁下开关,小屏幕顿时亮了起来,显示出一道道杂乱的波形。   宿缜实在是看不懂那波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灵气。”   江起简短地应了一声,又低头把笔记本摸了出来,用数据线连上了分析仪。   宿缜:“……”这么高科技?!   “是,是我们不懂了……”   另一边,宗大壮见儿子的情况急转直下,也一把捉住陈道长的衣袖,哭诉道:   “可两三周也太长了,就没有别的办法……”   陈道长面露嫌弃之色,一把将袖子拽了出来:“没有。要是你们等不了,就另请高明吧。”   说着便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又白了宿缜几人一眼,低声嘀咕起来:“什么野路子都往内院带,还有没有规矩了!……”   “哇!”   就在这时,宿缜突然惊叫一声:“真的看见了!”   “什么?”   宗大壮一听,猛虎一般扑了过来:“看见什么了?!”   宿缜见他过来,下意识后退两步,指着江起的笔记本屏幕给他看:“这是你儿子肚子里的东西。”   宗大壮一惊,伸手就想抢那笔记本电脑,却被江起皱着眉推开:“别动。你干扰到信号了。”   宗大壮:“……?”   他被江起扫到身后,一时间忘了反驳,指着屏幕上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问道:   “这是小豪肚子里的东西?你们怎么看到的?大师不是说得做法才能……”   江起瞥了他一眼:“X光片知道吗?”   宗大壮点点头:“啊,知道啊。”   江起:“和那个差不多。但这个是给灵气拍的片,灵片。”   宗大壮:“……”   不过从那屏幕上,确实能看出身体的轮廓,有点像是海关测体温的那种热力图。   他们能看到,胃所在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棕黑色囊肿,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在缓缓蠕动。   另一边,陈道长见状,也扭身折返回来。   他看到这帮人左一台电脑,右一台大哥大,眉毛登时拧成了麻花:   “你们乱搞些什么东西?快点收了!这里是纤云观,不是电子厂!”   宿缜心说电子厂才搞不起这些东西呢:“道长您别生气,我们可以给您解释……”   陈道长一甩袖子,回头一喊:“思融!送客!”   思融连忙跑了过来,也语重心长劝道:“你们先走吧,这边还是我来……”   江起整个人向后一靠,翘起二郎腿,声音像是淬了冰:“再拖下去,这位的胃就该没了。”   说着,又挥手招呼宿缜:“往他肚子上打一拳,东西就出来了。”   王秀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将宗豪死死地护在怀里,吼道:   “你们敢碰他一个指头!我就去警察局告你们寻衅滋事!”   “太乱来了!”   陈道长急忙上前一步,黑着脸拦住宿缜:“我作为高功,做法事都是小心翼翼,经文一个字都不敢念错。你们倒好,连他肚子里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擅自妄为?胡闹!”   宗大壮这时也缓过神来。   他们这种大老粗,本来就对新兴事物格外排斥,这会又听了这番暴论,不禁觉得离谱:   “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路子?陈道长都做不来的事,你们能行?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王秀也哼了一声,冲上来就要抢他们的东西:“别拿这鬼玩意儿对着小豪!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看着有钱人就想咬一口!”   “你们别不讲理!”   宿缜的火气也被激起来了,怒气冲冲地跟他们吵了起来:“捉鬼除妖我们是专业的!谁是江湖骗子?!”   就连一向内敛的卞节都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把江起和设备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盯着宗家三口。   几人越吵越凶,会客室的屋顶眼看都要被声浪掀个底朝天。   思融更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他眼看就要哭出声来,捉住孟婆就不放了:“求求你们赶紧走吧,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够了!”   此刻,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不就是揍一拳吗?我他妈的早就想揍了!”   宿缜一转头,只见佟茂趁保镖不注意,一把挣脱了束缚,直奔宗豪而去。   他的双手还被铐在身后,但这并不妨碍他“公报私仇”,眨眼间便飞起一脚,对准宗豪的肚子就踹了过去!   王秀惊叫一声,连带着宗豪一起,人仰马翻地摔在了地上。   宗大壮也一阵惊呼,狠狠地骂了佟茂一句脏的,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扶起母子俩:“没受伤吧?哪里疼?没事吧?!”   王秀哭着掰过宗豪的脸,倏然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只见宗豪浑身颤抖,“哇”地喷出来一团棕黑色的泥浆!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阵恶臭,众人全都捂住鼻子,有的承受能力差的,还跟着干呕起来。   “卧|槽!这里面有东西!”   思融第一个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指着那团泥浆:“虫子!有虫子在爬!”   宿缜也顺着他的手指往那边一瞧,果然看见两只黑黢黢的虫子拱出了头。   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肯定是一种常年在地下活动的生物。   因为它们方一出头,就一闪身缩了回去,似乎是被刺眼的阳光吓到了一般。   王秀一个大喘气,嘎嘣一下撅了过去。   宗大壮刚呕了半天,这会见了这东西,也是脸色一片五彩斑斓。   他一歪身子抱住了陈道长的胳膊,这才没摔在地上:“这、这是什么东西?!”   而陈道长这时也脸色铁青,看着宿缜他们的眼睛都红得发紫,已然完全顾不上宗大壮这号人物。   “这虫子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见到过。”   混乱中,思融突然咦了一声:“你们稍等一下,别动那虫子!我去叫周道长来,他喜欢研究这个。”   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庙门,不一会便领来了一个戴眼镜的道士。   这人相貌堂堂,看上去三十岁出头,正是方才在中元法|会上,同陈道长一起做法事的提科。   这么算来,倒也算是年轻有为。   只见周道长进门后,先是微笑着跟陈道长打了个招呼,这才急慌慌上前一瞧,惊道:   “哎呦,这虫子可不常见。稼城的话……我记得只有卧虎山那片有。”   “卧虎山?”佟茂突然发问:“卧虎山的哪里?”   “呃,这就有点太具体了,应该哪里都有吧……”   周道长推了推眼镜:“我也只是前一阵子,跟几位道兄去过山上的公墓。那里倒是有不少。”   佟茂一听,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起身就要往宗豪那边冲去,被两个保镖死死地拦住。   他费劲力气想要挣脱,上下牙咬得咯咯响,冲着昏厥的宗豪就骂了起来:“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活着你纠缠他,死了还不放手,你到底去那干了什么?!”   “这位道友莫急。”   周道长云淡风轻:“他应该没干什么别的,只是吃了点土。”   佟茂:“……啊?”   他的火气登时就灭了:“吃土?”   周道长点点头,回忆道:“大概二十多年前吧,跟我同村的一位长辈,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当时他们家从京城请来了高僧做法,整整搞了三天三夜,才把那脏东西逼出来。”   他说着,便朝陈道长拱了拱手,眼神里满是崇拜之色:“没想到陈道长修为如此之高,才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晚辈实在是佩服。”   陈道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思融把自己卖了:“陈道长这次没出手,是那边几位帮的忙!”   周道长愣了一下,这才看到宿缜一行人,还有那一套奇怪的仪器:“这个是……你们的法器?”   宿缜点点头:“这是灵谱检测仪和灵气全息成像技术。”   江起也附和道:“主要是利用了灵气的逆散射原理,通过灵体外部散射场的测量值来重构物体的形状,继而进行成像。”[1]   周道长:“……啊?”   他挠了挠头,虽然没听懂,但大受震撼:“要不咱们加个微信?等事情办完了,贫道再向你们请教?”   作者有话要说:   [1]微波成像-百度百科   另外多说一嘴,本文所有“科幻玄学”部分都基于一个大前提:假设灵气与电磁波相似,具有电磁波的种种特性,并且通过一定手段,可以转化成其他形式的能量,比如电能。所以这里的灵谱检测套用频谱检测,灵气全息成像套用微波成像,都是不违反本文“科学”的。 第十六章   江起见状,一把将宿缜推了出去:“扫他。”   宿缜:“……”   他又不是冥府外交大使!   “哎,好嘞好嘞!”   周道长跟宿缜加了好友,满心欢喜。   他啧啧两声,转身跟陈道长赞叹道:“你看现在的孩子,多有能力有想法,咱们道观是不是也得跟上时代的潮流……”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被陈道长生硬打断:“知道了。”   他说着便一甩袖子,黑着脸出了屋门:“这件事交给你了,我还有事。”   周道长一脸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咋的了?咋就不高兴了?”   思融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周道长这才恍然大悟:“这倒也不能怪他。陈道长毕竟年纪大了,接受不了新事物也是很正常的。”   他说着便把法衣一脱,露出里面的二次元联名T恤来,扇了扇风:   “热死我了……哎你们别跟他说哦,我不是不想穿褂子,实在是洗了没干!”   众:“……”   题|外|话不多说,宗豪的吃土谜团亟待解决,众人只得下了纤云山,驱车前往卧虎山公墓。   “哎,韶姑娘呢?卞节怎么也没来?”   宿缜在车里扫视一圈,发现统共才三个人:“他们不会上错车了吧?”   由于宗家的车只有5座,所以思融和周道长跟他们同坐。   佟茂由于身份特殊,被一堆保镖押在另一辆车里。   剩下的宿缜一行人则乘的自家伊兰特,依旧是江起掌舵。   孟婆在后排说道:“卞节那边还有一些纸扎没烧完,后续还有工作,就不来了。韶姑娘说想先回去听专辑,就先走了……”   她说着,神情有几分古怪,被江起从后视镜中瞄见,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孟婆咂摸咂摸嘴:“但总感觉韶姑娘今天怪怪的。”   江起眉头一皱:“怎么?”   孟婆用余光瞟了眼宿缜,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胳膊:“多小心,公墓那边鬼多眼杂。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立刻找我们。”   宿缜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哦了一声:“这跟韶姑娘有什么关系?”   孟婆犹豫半晌,这才叹了口气道:“占她魂魄的那个脏东西,还记得吗?我之前在它身上做了标记,可前两日追查的时候,发现标记被它摆脱了。”   宿缜疑惑道:“这说明……那东西武功高强?”   孟婆点点头:“对。而且我怀疑,韶姑娘之所以出现情绪不稳定,并不全是后遗症。”   宿缜突然想到韶姑娘今天的奇怪表现,不由得一惊:“莫非是……那脏东西没除干净?”   “现在也只是怀疑。因为当时的分离确实没有出差错,从她身上也检测不出来外物存在的痕迹。”   车窗外飞驰的街道在孟婆瞳孔中一闪而过。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交错着,反复地打转:“总之,对她,你们还是多小心。”   宿缜叹了口气,正巧宗家的车开到他们隔壁车道,驾驶室的窗子开着,车内传出王秀的哀嚎:“小豪你醒醒啊——!醒醒看看妈妈……!”   转眼间,又叮叮当当地开始摔锅砸碗:“那个傻|逼!他竟敢碰咱儿子!回头我就去警察局告他!”   宿缜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不禁撇撇嘴,揶揄起错过好戏的卞节来:“带薪看戏都不来,太实在了。”   江起白了他一眼:“今天是周六。”   宿缜:“……卧|槽!”   他捂着头惊呼一声:“天天住在单位,我都失去周末的概念了!”   孟婆呵呵地笑了两声:“下周末让小江带你出去玩。”   宿缜一愣:“啊?”   孟婆解释道:“你们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我们这帮老头老嬷嬷,实在是不知道跟你们聊些什么。”   “这……”   宿缜瞟了一眼江起,心说其实他俩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江起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踟躇半晌:“我周末有事。你要是想跟同学出去,我开车送你们。”   宿缜嘴角抽了抽:“这那能行……”   江起倒是自顾自地下结论了:“那就说好了。”   宿缜:“……”   他对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可眼前这人的心思,有些过于捉摸不透。   最开始的时候,总是费尽心机想要接近自己。   可最近看来,似乎又自作主张地,在两人中间画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不越雷池一步。   宿缜挠挠头,心中划过很多种可能性,比如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啊,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多累了,还是这一阵子事件频出,人际关系不知道怎么处理云云。   但最后综合考虑下来,大概还是江起本性内敛,不习惯集体生活。   而这会又突然冒出来个陌生同事,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卧虎山不在稼城市区,三辆车从高架驶入绕城高速,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出口下来东郊。   一下车,卧虎山公墓几个大字就映入眼帘。   满山的青石墓碑排列得整整齐齐,纵横交错向远处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又是正逢中元,四处皆是袅袅的青烟和祭典的民众,将公墓上方的蓝天都覆上了一层薄灰。   “我再说一遍!把我放开!”   佟茂在一旁挣扎着,压低了声音朝那帮保镖骂道:“我弟弟就在这埋着,要是让他看到了,晚上站你们床头!”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齐齐朝宗大壮望去。   “不行!他跑了咋办?!”   宗大壮哼了一声,却见周道长披上褂子过来,拉着他说了几句悄悄话,这才白了他一眼:“行,看在道长面子上。”   佟茂终于拜托了手铐的束缚,手腕却已经被压出了血痕。   他瞪着眼睛揉了揉手腕,跟身边的保镖一人飞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他先是掏出手机拨了个号,操着一口方言说道:   “喂妈,我刚才有点事情耽搁了,恁去食堂先对活两口,我等一霎再给恁送去。哎呀恁别嫌贵,不差这几个钱……”   他挂了电话,见宿缜在身边看了他一眼,便尴尬地笑笑:“我妈心脏出了点问题,来稼城看病。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见笑了。”   “哎,没有的事!”   宿缜摆摆手,关心问道:“阿姨情况怎么样?有医保吧?”   “都四个多月了,老人嘛,就那样呗。”   佟茂叹口气:“医保有是有,但剩下的还是得我们出。之前是我弟弟做直播帮衬,后来我升职涨了工资,想给他减轻点压力,可谁能想到……”   他苦笑着摇摇头,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转身往公墓深处走去。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一路爬到了半山腰,这才见佟茂神情凝重地停在一通石碑前:“我弟弟。”   宿缜越过几个头,看到那亮黑色的碑上刻着两个金色的大字“佟曜”。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周道长在身后感叹道:“好名字,好名字啊……”   看到这名字,宿缜终于想起来了那段新闻。   大约一个月前,一名男大学生在登山时失足坠崖,抢救无效死亡。   其家属一口咬定是谋杀,甚至还信誓旦旦地列出了嫌疑人。   可经警方周密调查,确认是意外事故,排除了谋杀的可能。   虽然新闻隐去了死者和嫌疑人的名字,但坊间早就有了猜测。   而后来,据说那家属因不满警方调查结果,私下寻仇。   这事虽然没闹到警局,但由于影响恶劣,那位家属虽然刚升了职,但还是被工作单位找借口开除了。   “哎!这里被人刨开了。”   思融对着墓碑作了个揖,这才绕着转了一圈,惊呼道:“看上去像是手抓的,令郎是不是来过这里?”   宗大壮脸色一沉,吼道:“他怎么可能来这!”   王秀也抱紧了儿子,跟着附和:“就是!他脑子坏了吗?来这里干什么?!”   佟茂的手在身边靠着,气得直打哆嗦:“你们……行,咱们找警察,调监控!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宝贝儿子,对我弟弟的墓干了什么好事!”   虽然宗家两口对佟茂的说法很是不满,但他们倒也有调监控的需求。   毕竟儿子吃土这事板上钉钉,现在急需确认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能干出这种怪事。   但说归说,调监控可不是说干就干的。这片的监控都不是民用的,覆盖面积也小。   就算是真能调出来,能不能拍到宗豪本人,也很难说。   众人一筹莫展,只好把期望寄托在周道长身上。   “你们别看我啊!我又不是摄像头!”   周道长苦笑着耸肩:“要说是半天以内的灵气变动,我倒是能看出来一点。可距令郎出事,已经两三周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说罢,他反倒朝宿缜望了过来:“你们有啥小道具能干这个不?”   宿缜:“……”   江起:“没有。”   周道长叹口气,遗憾道:“唉,那还是报警吧。”   摆摆手,又话锋一转:“话说宗信士,你们既然觉得是这位小兄弟做的不对,怎么一开始就没报警呢?”   宗家夫妇脸色皆是一僵。   虽然没有证据,但单看他们的人品,就算是没违章违|纪,恐怕也没少做不合礼法的事。   “他们倒是敢报警!”   佟茂冷笑道:“之前被我的弟弟的事情拖进去,让警察好一通查,估计已经是怕了吧!自己做了多少亏心事,自己知道……”   他话音未落,就被宗大壮朗声打断,吼道:“你|他|妈才做亏心事!小豪就是你害的,你和你弟弟联手害的!”   佟茂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不许你说佟曜!”   他指着宗豪的鼻子骂道:“欺男霸女的是他!我弟弟根本就是被他PUA得承受不了,才失足坠崖!”   王秀哼了一声:“你也说了,他根本就是失足!小年轻谈恋爱,不都是拉拉扯扯的,凭什么他心情不好,就要怪到我家小豪头上?!”   佟茂气得浑身发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个屁!”   他沉声骂道:“我告诉你们,他俩的聊天记录我已经交给律师了,现在警方没给他定罪,等到时候上了法庭,你们看法官怎么说!”   “各位消消气,消消气……”   思融连忙当和事佬,毕竟墓地是公共场所,这样骂来骂去的,实在是不大文明。   宿缜听他们这一通对吼,倒是也了解了来龙去脉。   虽然事情他也管不着,但对宗豪的印象却是又掉了一截。   “谁呀谁呀,吵吵什么呢?”   “就是就是,还让不让人好好玩耍了?!”   就在这时,两个孩童稚嫩的声音,一左一右从宿缜背后传来。   他猛地一转头,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一人拿着一根小棍,蹲在身后的墓碑旁。   地上还爬着两只黑色的虫子,被小棍一拨就肚皮朝天,挣扎着想要翻过身来。   宿缜定睛一瞧,发现那虫子正是宗豪吐出来的那种。   于是他凑上前打了个招呼,指着宗豪问答:“你们好。你们有见过那个哥哥吗?”   “见过呀。”   小女孩见到宿缜,一点也没害怕,咯咯笑道:“他前一阵子经常来嘛。我们几个都见过。” 第十七章   宿缜一听,登时背后一凉:“他都是什么时候来?都来干什么?”   “就是夜里嘛。”   小男孩接话道:“那个叔叔怪怪的,比住我们隔壁的僵尸爷爷还恐怖,我们好怕怕的。”   宿缜:“……”   “喂,你干什么呢?!”   宗大壮见宿缜蹲在地上,有板有眼地对着空气说话:“你别、别在这装神弄鬼!”   宿缜无辜地苦笑:“这边有两个孩子,他们说看到过宗豪。”   王秀尖声道:“瞎编什么?小豪怎么可能会来这里?你们是跟佟茂一伙的吧?!”   宿缜还没来得及发话,就见周道长蹿了过来,挡在他身前:“二位别急,我来看一下。”   他转过身去半蹲下来,眉头一挑,问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小女孩呵呵笑了两声:“那个叔叔可奇怪了!一来就抱着墓碑哇哇哭,眼泪把小花都浇开了。”   周道长:“……”   王秀见周道长一本正经的,膝盖一软:“真,真有人在那啊……”   佟茂看不见小鬼,但见几位能见鬼的全都盯着一处,便知道这里确实有东西。   他此时也没精力质疑了,急忙凑上前去问道:“他们说什么?”   周道长复述了一遍,佟茂顿时一脸懵,看向宗豪的眼神都变了:“他?他在这哭?”   宗大壮跟王秀也面面相觑。   小鬼那里再套不出别的信息,宗大壮便联系了个律师,想问问事情怎么办。   他正打着电话的时候,宗豪身体一抽,又醒了过来。   大概是脏东西被逼了出来,他这回清醒得比较彻底,完全没有刚才那种神魂颠倒,一看就是在梦游的样子。   他捂着脑袋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我,这、这是在哪?……”   王秀和宗大壮喜极而泣,撂电话就凑了过去,又是擦脸又是喂水,伺候得比侍奉皇帝都精细。   “哎呦,你们别弄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宗豪不耐烦地把父母推开,接过十多块一瓶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小半瓶:“我靠,渴死我了!”   喝饱了水,他又一口气炫了几包小饼干,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昏迷了将近两周,有这么大的胃口,已经很不错了。   “小豪,你跟妈妈说,”   王秀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叫了保镖,把跃跃欲试想上来揍人的佟茂拦住,问道:   “你两周前的时候,好几个晚上没回家,都去哪了?”   宗豪一听,脸色突然一变。   他环视四周,好似这才发现自己所在何处,随即便瞳孔发红,猛地跳了起来:“佟曜!”   王秀吓了一跳,被儿子粗暴地一推,摔在一个保镖怀里:“小豪!小豪你去哪?!”   宗豪却谁都不理,全然不顾保镖们的阻拦,魔魔怔怔地冲向佟曜的墓。   只听“扑通”一声,他便在墓前跪了下来,抱着石碑失声大哭:   “曜曜!曜曜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跟谁一起喝酒啊!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一边哭,还一边抓了地上的一抔土,伸手就要往嘴里塞。   众:“……”   虽然这情景十分诡异,还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硬要人憋住不笑,还是很有难度的。   “我儿子,他……”   王秀一把打掉宗豪手里的土,哆哆嗦嗦地拽住周道长的衣袖,脸色白得像纸:“我儿子这是怎么了……?”   佟茂也被他搞得一脸懵,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他有这么喜欢佟曜?”   据佟茂讲,这个宗豪就是个小混混。   自从家里发达了,他就横行乡里作恶多端,欺侮少男少女的事情作了不知多少。   五个月前,他看上了自家弟弟,就死乞白赖地追。   佟曜一开始答应了他,但一个月前两人关系恶化,宗豪试图PUA佟曜,使得后者爬山时心不在焉,坠崖而死。   “我们父母是隔壁县的农民,来不了稼城。我弟弟学习又好,考上了稼城的重点高中,我就辞了之前的工作,过来这边照顾他。”   佟茂絮絮叨叨地说着,叹了口气:“我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搞对象。自从他高中毕业,我就没见他单身超过一周……可能是我之前管他太严,生出逆反心理了。”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我的思想比较保守,看不太惯这种事,他也就一直瞒着我。宗豪这样对他,我还是在他去世后,从警察那里了解到的……”   宿缜大概听明白了,但也对宗豪的行为越发不明白了:“他既然干出那种事,现在怎么会这么深情?”   江起仔细看了看,眉头一皱:“不太对。”   他指了指宗豪的头顶:“他脑子坏了。”   宿缜:“……?”   他心说你看不起人家就算了,也不能这么说得这么大声吧……   江起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指往唇边一放,咬破了一个口子:“闭眼。”   他常年不见光,皮肤格外得白,衬得那血更是鲜艳得很,看上去极为刺眼。   宿缜眼神一动:“闭眼?”   江起嗯了一声:“你闭眼。”   宿缜犹豫了半晌,还是皱着眉头,缓缓闭上了眼。   下一秒,一股温热的液体便沾上了他的右眼皮,被人均匀地涂抹开来,不一会便被风吹冷了。   宿缜身形一颤,脑子里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江起的手指竟然那么热。   “好了。”江起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你再睁眼看看。”   宿缜慢慢睁开眼睛,登时深吸一口气。   他左眼看到的景象,依旧是正常的山清水秀。   可右眼看到的,却是一股股五彩斑斓的气团,就仿佛天空中的云雾,有疾有缓地移动着。   江起解释道:“这些都是灵气。”   他指向宗豪的方向:“看到了什么?”   宿缜转过头去,果真看到一团异样的紫气,团团绕在宗豪头部的位置。   孟婆也在后面说道:“看上去,恐怕是中了邪术。”   宿缜:“邪术?”   孟婆点点头:“看灵气的形色,大概是中了某种相思巫术。只是……”   她琢磨琢磨:“得问下具体情况,才能确认是哪一种。”   于是几人往前蹭了蹭,凑到宗豪身边去。   可宗豪的情绪依旧是十分激动,把几个快两米的肌肉男拉扯得浑身是汗:   “曜曜!曜曜你不能走啊——”   宿缜正绞尽脑汁思索怎么办,就见江起跨步上前,“啪”地给了宗豪一耳光。   宿缜:“……”   只见江起面平如水,将王秀的发癫置若罔闻,淡淡道:“你怎么认识的佟曜?”   虽说有点不成体统,但江起这一招……还真就管用了。   宗豪懵了一段时间,随着脸上的红印子消去,神情也清醒了几分。   他一边擤鼻涕,一边抽噎道:“那天我正跟几个哥们飙车,就听到他们学校里有唱歌的。我们听人说是校庆演节目,就一块爬墙头上看。”   “然后,我一眼就看到曜曜了!他当时穿了一套白蓝相间的汉服,还梳着高马尾,一整个人水灵灵的,跟个小姑娘似的,那是真|他|妈的好看……!”   “我哥们神通广大,见我喜欢,就跟我打听上了。一开始他还不高兴,但后来也不知道咋地了,反正就好上了呗……”   “但这才好了两个多个月,他就嫌我不务正业,想让我找个工作干着,但我长这么大哪找过工作啊!然后,然后,然后他就不高兴了……”   宗豪说着,抽了抽鼻子又哭开了:“他人那么好!那么体贴那么爱我!他出事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身旁的保镖赶忙拦住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又开始暴食吃土。   这番话跟佟茂刚才说的,大面上倒是十分相似。   但提到具体细节,就有很多对不上号,特别是两人交往的情况,更是疑点重重。   宿缜想了想,还是把孟婆提到的巫术一事说了:“但具体是什么,我们目前还不清楚……”   “相思巫术?莫非你的意思是……”   佟茂眯起眼睛,哂了一声:“我弟弟给宗豪用了巫术,为了让宗豪爱上他?”   宗豪也疯狂摇头否认:“不可能!曜曜不是那种人!”   佟茂第一次站在了宗豪这边:“明明是宗豪对我弟弟死缠烂打,他有必要这样做?”   他说着,朝宗豪又白了一眼:“我看你们是弄反了吧,我弟弟能跟他在一起,怕不是真的中了什么邪术!”   王秀哼了一声:“说不定是看上我们家的钱了呢。”   佟茂怒道:“我弟弟不是拜金的人!”   王秀一甩头:“你不是也说了,你弟弟从来都瞒着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拜金?!”   “……”佟茂被梗了一下,头垂了下来,没答话。   王秀占了上风,春风得意地朝周道长他们一挥手:“他把我们家孩子弄成这样,周道长,你们是不是该查查那个佟曜了!”   周道长一脸憋屈:“我不过是个道士,怎得还让我|干起警察的活了……”   “周道长,要不我们几个去吧!”   思融指了指宿缜一行人,抬头道:“正好我们跟佟曜年纪相仿,找他的朋友们也好说话。”   “那敢情好!敢情好!”   周道长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完全无视那几位满脸不情愿,急火火道:   “那贫道就陪几位信士回道观歇息。你们一有消息,立刻联络我。”   说罢,就搀扶着宗家三口,脚底抹油溜下了山。   宿缜:“……”   他缓缓转向思融道士:“下次可不可以先跟我们通个气,再跟领导汇报工作……”   思融反而一愣:“孟婆刚才跟我说,你们非常非常想来帮忙,就叫我什么事都要带上你们呀。”   宿缜:“……”   他算是明白了,天下没有免费的瓜。   “呵呵呵呵……”   孟婆干笑两声,脚底一抹油,也蹿了:“老婆子我跟年轻人没有共同话题,你们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始作俑者虽然溜了,但佟茂却留了下来:“带我一个,我也想……再了解一下我弟弟。” 第十八章   于是,四位年轻人各怀心事地下了山,上了冥科大的“公车”。   思融闲着没事,跟佟茂搭话:“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佟茂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超市搬运工。”   “不不不,”思融摆摆手:“我是说你被辞退之前。”   “哦。”佟茂应道:“我在一个中专当老师,教机电一体化的。”   思融一拍手:“怪不得那么一点风言风语,就把你辞了。学校确实对这个很敏感。”   佟茂叹了一口气:“是啊。而且我原来在魔都做的工作,稼城这边几乎没有。而且当时我弟弟走读,也只能在他高中附近找。”   宿缜在前排听着,就偷偷上网搜了一下佟茂。   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却被搜索结果吓了一跳。   佟茂不仅本科学的是计算机,毕业之后还做了三年的IOI,也就是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的教练!   怪不得稼城没有这个职位。前几年的时候,这个赛事的受众也确实少得可怜。   而这一看到人才,宿主任的职业病就又犯了:“那你考不考虑来我们学校?我们正在招老师。”   佟茂一愣:“你们是学校的人?”   宿缜点点头:“冥府科技大学。”   佟茂:“……”   宿缜把广告词添油加醋地背了一遍:“怎么样?考虑一下?”   佟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谢谢邀请。但现在佟曜的事情没弄清楚,我没法给你们一个确切的答复。”   宿缜客套了几句,最后还不忘把名片塞到他怀里,表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他联系,冥科大随时欢迎人才入驻。   小轿车穿过无数车水马龙的大路,终于在导航甜美的“您已到达目的地”声中,停在了稼城人民大学的门口。   这是佟曜生前的学校。   门口处站着一个穿长裙的女生,正拿着手机,不停地往马路上张望。   佟茂透过车窗,细细地瞄了一眼:“就是她。”   考虑到外人不方便进学校,佟茂便联系到了佟曜的前女友,准备带人去外面聊。   江起在路边停下车,那个女孩快步过来。   她一拉车门,就看到四个大男人挤在一辆小破车里:“……”   佟茂没get到她的意思:“我是佟茂,上来吧,我在附近定了一家馆子。”   女孩没动身,呃呃地支吾几声:“要不我们还是去学校说?”   佟茂没理解,还以为她在担心花销的事:“没事,我请客,不用你花钱。”   “不不不……”女孩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宿缜看了一会,猛然明白过来,拉了一把佟茂:“算了吧,我看校门口就有个咖啡店,咱们去那边说。”   然而,直到落座,佟茂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还是思融跟他好一通解释,这才回过神来,跟女孩道歉:“刚才没意识到,不好意思……”   思融在一旁小声念叨:“怪不得牡丹。”   “不要紧,咱们说正事吧。”   女孩叫做袁小鹂,据她自己说,是佟曜的第48任对象。   她看着四人严肃的态度,有几分不解:“佟曜的那件事……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警察之前也找我做过笔录,我知道的都跟他们说过了。”   “不是……那件事。”   佟茂握着咖啡杯的把手,手指绕着转了一圈,这才叹了口气:“又出了点别的事。”   袁小鹂不解:“人都没了,还能有……什么事?”   “具体的事情不方便透露。我们主要是想来了解一下……”   佟茂的神色有几分紧张,咳了两声,才道:“佟曜他在学校里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宿缜见袁小鹂还是没大理解,便补充道:“可以跟我们说一下,佟曜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哦哦,没问题。”   袁小鹂想了想,眼神有几分复杂:“说实话,我跟他交往的时间也不算长。佟茂哥之所以见过我,还是因为案情的关系。”   她把一缕飘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笑道:“毕竟他为了那个混混,跟我分手了。”   这话虽然经过三方考证,但宿缜依旧有几分疑惑:“佟曜为什么会喜欢上宗豪?他有跟你说过吗?”   袁小鹂撇撇嘴:“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们当时也淡了,他又是风流成性……”   她说到一半,看了眼佟茂,立刻闭上了嘴:“佟茂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佟茂却面色如常:“没事,你说实话,我不在意。”   “那,那好吧……”   袁小鹂愣了一下,还是转了转眼睛,换了个措辞:“就是……他在感情这块挺随心的,以前也谈过几个,呃,三教九流的人物?我也就没问。”   “不过那个混混刚开始追他的时候,我看出来他很嫌弃。但过了一个多月吧,明明混混都快放弃了,佟曜却突然跟我分手,跟那个混混在一起了。”   “具体是为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我后来看他们还挺恩爱的,也就没再想这个事……”   佟茂急忙问道:“佟曜拜金吗?”   “拜金?没有。”   袁小鹂摇摇头:“我反正是家境一般,其他的人……据我所知,大多数都不富裕。”   佟茂轻轻松了口气。   袁小鹂又想了想,又很勉强地开口道:“其实我们交往的时候,他有一些行为,我不是很喜欢……”   佟茂眉头一挑:“比如?”   袁小鹂小心翼翼道:“比如,我有时候和男同学说几句话啊,他会很不高兴。不是吃醋的那种不高兴,是真的会一直盯着我,不让我靠近别的男生。”   宿缜惊道:“这不太好吧……”   袁小鹂委屈道:“是啊!更何况我们学理科的,大半个班都是男生,我也没办法啊!”   她愤愤地灌了一口咖啡,又道:“哦对还有,我也是分手之后才意识到,他这个人看上去很单纯,实际上特别会演戏!”   据袁小鹂说,佟曜很会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知道怎样说话,才能讨得别人的欢心,因此在学校里人缘特别好,桃花运也很旺盛。   但对亲近的人,至少是他的前任们,却也从来卸下面具,搞得袁小鹂十分头疼。   因为连他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都完全分不清楚。   佟茂听罢,沉默半晌:“这事我知道。”   袁小鹂:“他在家里也这样?”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因为我基本都能看出来。”   佟茂叹气:“他的坏毛病确实不少,但一码归一码,我知道他的心是好的。”   宿缜眨眨眼,悄悄跟思融咬耳朵:“我怎么觉得佟曜才是会PUA的那种人呢……”   思融附议:“是吧!我觉得也是!那个小混混一看就没这么高的双商。”   说着,他也提问道:“佟曜有关注过什么玄学方面的内容吗?”   袁小鹂差点把咖啡喷出来:“啊?你是说那种算命的吗?”   思融歪着脑袋想了想:“比如说看过什么玄学书啊,去没去过佛寺道观啊,接没接触过我这种穿着打扮非同一般的人啊……”   袁小鹂:“……”   她虽然对问题的源头很是迷茫,但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他倒不是迷信的人,但最近网上有一个玄学贴挺火的。”   宿缜一听,立马掏出手机:“是这个不?”   “对对对,就是这个!”   袁小鹂凑上前一瞄,立刻点头:“其实吧,我们本来是不知道的。”   “但有一个化学系的学长不信邪,专门做了好几个证伪实验,最后还弄成了鬼畜视频,一夜之间风靡全校,连教授们都拿他开涮。”   众:“……”   宿缜作为敬业的招生办主任,一看到优良案例,立马举一反三:“我们把招生视频也做成鬼畜吧!”   江起:“……”   他面色僵硬:“不行。”   宿缜追问道:“为什么不行?鬼畜的宣传效果多好啊!”   江起振振有词:“冥界还是3G网络,视频播放效果不好。”   宿缜撇撇嘴:“又不让你演,干嘛那么抗拒……”   说着,又把手机塞给身旁的思融:“你筛筛,看看有没有相思巫术。”   思融敬了个礼:“得令!”随即便掏出眼镜戴上,投身玄学研究无法自拔。   几人又聊了一会,袁小鹂因为还有课,就先回学校了,留下四人复盘调查成果。   “其实也不是没想到,还是我……”   佟茂闭上眼睛:“还是我不愿承认罢了。他长成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   宿缜跟思融急忙开导几句,待佟茂阴转多云了,这才话归正题:“现在怎么办?”   “我们还是先总结一下。”   思融抢答道:“从袁小鹂的话中我们得知,佟曜控制欲和表演欲很强,情商智商双高,不拜金,喜欢谈恋爱,跟袁小鹂属于和平分手。”   宿缜点点头:“然后呢?”   思融:“然后……然后……”   他抓耳挠腮:“我们是要干啥来着?”   宿缜:“……”   他接过话头来:“涉事人物比较多,时间线也比较长,我们可以先大致梳理一下。”   他找店员要了纸笔,撸起袖子来,在纸上画了一条直线,作为时间轴:   “五个月前,佟曜跟袁小鹂感情变淡,宗豪开始追求佟曜,佟曜当时不喜欢宗豪。”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佟曜改变想法,跟宗豪在一起。处了大约三个月,两人起了矛盾,佟曜提出分手,宗豪PUA佟曜,佟曜失足坠崖。”   “后来,警察判定佟曜死亡为意外事件,佟曜尸体火化下葬。宗豪因中相思巫术悲伤过度,常常晚上去佟曜墓地大哭,还演化出异食癖。”   宿缜梳理完所有事件,下意识咬了咬笔头:“有很多疑点。”   “第一,佟曜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决定跟宗豪在一起?”   “第二,两人起了什么矛盾?宗豪为什么不承认自己PUA过佟曜?”   “第三,佟曜为什么独自一人上山?又为什么要走到没有防护措施的地带?”   “第四,宗豪中的什么相思巫术?是谁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给他施行此术?”   他说罢,把笔往桌面上一扔:“目前我就想到这些,你们还有补充吗?”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思融在一旁啧啧赞叹:“你们冥科大招活人不?是不是去了冥科大,就能变得跟你一样聪明?”   宿缜:“……”   这个恐怕有点困难……   “我想到一件事。”   江起方才一直都没开口,这会往那张白纸上一指,道:“佟曜接受宗豪的时间,跟你们母亲生病的时间一致,都是四个月前。”   佟茂一愣,瞬间反应过来,高声道:“你什么意思?!”   四周的顾客全都向他们这边看来,宿缜连忙赔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   “我只是提出一个事实。”   江起神情自若:“母亲生病急需用钱,又正好来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傻小子,再加上你弟弟对感情的态度比较随性……为了钱而接近宗豪,可能性很大。”   宿缜这时也想到:“而且他跟宗豪闹矛盾的时候,正好你刚刚升职加薪,莫非……”   “他不可能!他怎么会……”   佟茂下意识反驳江起的话,可说到一半,语气也变弱了几分。   要是自己处在佟曜的位置,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而他之前打过来的那些钱,说是做直播挣来的,难道其实也是从宗豪那里……   眼见佟茂陷入长久的沉默,思融发话安慰道:“哎呀茂哥,我劝你也放宽心。这普天之下,为了钱结婚,为了绿卡结婚,为了声名利禄结婚,都不在少数。你又何必为此劳心伤神呢!”   佟茂摩|挲着咖啡杯壁:“可是……”   思融一拍桌板:“没有可是!现在都什么年头了?谈恋爱不都是你情我愿睡一觉,连名字都不问,天亮起来就各奔东西吗!”   宿缜:“……”   江起:“……”   佟茂也狐疑地看了思融一眼:“你真是道士?”   思融一甩袖子,昂首挺胸:“我持证上岗的!正规道教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他说着,话锋一转:“你们做法还拿着笔记本电脑呢!我说什么了吗?!”   “……”   众人正沉浸在思融的豪放派言论中,突然听江起插话:“等等,你还漏了一点。”   他朝佟茂撇了一眼:“那几把菜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才发现,这个单元的背景故事做得有点太复杂……笔者也是很崩溃的!希望各位看官原谅笔者刹不住车,把好好的沙雕玄学写成了烧脑悬疑……(哭泣) 第十九章   宗大壮当时在会客室里,提到说佟茂网购了几把菜刀,但最后下落不明。   “你当时的表情就不对。”   江起抽了张纸,一边气定神闲地擦了擦手,一边朝佟茂望去:“你想隐瞒什么?”   “……”   佟茂沉默许久,叹了口气道:“我没想隐瞒什么,就是觉得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江起挑起眉:“省什么事?”   佟茂无奈地一拍桌,委屈道:“我不过是想拼单凑满减!可要是我这么说,他们能信吗?!”   江起:“……”   很明显,这个回答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于是只得求助宿缜:“你们正常人拼单,会用菜刀?”   宿缜梗了一下:“一般……不会。”   佟茂继续拍桌:“我说吧!他们肯定不会信。”   江起转过头去,又盯了佟茂好一会,才道:“他们说警察搜查了你家,但是却一把菜刀都没搜到。”   佟茂唉声叹气:“那个平台的质量你懂得,破刀连苹果都切不动!转头就让我给扔了。”   江起:“……”   虽说讲得通,但事情……真会有这么巧?   “那我们先说别的吧。”   宿缜见无法从菜刀处突破,转而看向另外几个疑点;“在佟曜坠崖的现场,警察有发现什么吗?”   佟茂摸摸下巴,回忆道:“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他没走大路,上到半山腰就钻进了树林里。”   “当时又正好是晚上,警方认定他是看不清路,才不小心掉下去的。”   宿缜:“没有其他人在场?”   “没有。”   佟茂摇摇头:“没有脚印,没有搏斗的痕迹,佟曜身上也没有其他人的DNA。只是……”   宿缜:“只是什么?”   佟茂皱着眉毛,拿出手机相册来翻了翻,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大,平推到几人面前:“你们看这个。”   宿缜凑近了一瞧,发现是一片杂草地,上面杂乱无章地布满了脚印。   “脚印很乱,有浅有深。”   佟茂指给他们看:“就算是夜里行走,也不会这么杂乱。但本来佟曜就酒精过敏,他体内也没检测出酒精或其他药物成分。”   江起抬起眼:“警方怎么解释?”   佟茂挠挠头:“我个人是觉得解释不通……可他们说是地不平,走路磕绊导致的。当然了,我作为一个外行人,再觉得不对劲,他们也不会听我的。”   “哎等等,”思融突然举手:“佟曜酒精过敏?”   佟茂点点头:“怎么?”   思融疑惑道:“可我记得宗豪之前有说过,佟曜走了,就没人陪他喝酒了?”   佟茂愣了一下:“难道他是自己喝,佟曜看着?”   思融撇撇嘴:“也有可能吧……哦对了,你们刚才让我找的相似巫术,我筛出来了不少。”   他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摆,说道:“这几个都是被那个化学系学长证伪了的,咱们就不看了。剩下大多数又条件苛刻,想在这半年内达成,几乎不可能。”   思融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后定在其中一行上:“只有这个,我自认为是可操作性最强的了。”   “鹊脑相思……?”   宿缜看着屏幕念道:“取雌雄鹊各一,与人共饮酒,置脑酒中则相思也……”[1]   他突然感觉咖啡店的空调有点冷,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这未免有点太神叨了?用喜鹊的脑子下酒?”   佟茂听了这话,面孔也微微一僵。   思融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反驳宿缜道:“首先,这个目前没人证伪。其次,喜鹊报喜是天性,鹊脑相思,也说得过去。”   宿缜嘟囔道:“这有什么说得过去的……”   思融理直气壮:“而且哦,宗豪不是说他喝酒,万一佟曜夜看到了这个帖|子,弄到了鹊脑给他下酒里,这不就对上了吗!”   佟茂眉头紧蹙:“就算……就算佟曜是想要他的钱,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不是宗豪追的他吗?”   思融耸耸肩:“你别着急嘛,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罢了。”   话说得确实不假。毕竟他们的手头上没有多少证据,再加上感情纠葛难判是非,当事人又不在场,根本是临上轿扎耳朵眼。   宿缜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又道:“袁小鹂刚才说,宗豪追到一半腻味了,这时佟曜才转变心意。这样说来,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他话音未落,佟茂的电话铃声倏然响了起来。   宿缜用余光一瞥,发现竟然是宗大壮来了电话。   “喂?干什……我家?!”   佟茂唰地一下站起身来:“你们怎么进去的?护工?!我他妈的……”   他一把挂了电话,捞起手机就要跑:“抱歉,我得先走了。”   思融跳了起来:“哎哎哎你等等!周道长是不是也在?我跟你一起!”   他转过头来看向宿缜跟江起,一挥手:“走啊!”   店员此时拿着收据,满脸惊恐地望向他们的方向。   而本来说要当金主的佟茂,早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宿缜无奈道:“你们先去吧,我们留下付钱。”   “那麻烦二位了,我的那份事后转你!”   思融作了个揖,跟在其后夺门而出:“你等等我!哎,等等!……”   宿缜默默掏出手机扫码,看着账单上的巨额数字,心头滴血:“回去得给我报销啊,这可是公事!”   江起将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道:“去佟曜坠崖的地方看看。”   宿缜没反应过来:“去干什么?”   “不知道。”江起摇摇头,诚实道:“这里面有蹊跷。”   宿缜虽然也说不上来,但之前佟茂说的脚印一事,确让他觉出几分诡异。   两人出了店门上车。就在江起设导航的时候,许久未联络的柴广博,却突然来了消息——   【柴广博:[图片]】   【柴广博:他是不是一天不被人看着,就皮痒痒?】   一听这口气,宿缜连图片都不用看,就知柴广博说的是谁。   【宿缜:小美的事你还没过去?】   【柴广博:谁说我没过去?天下美女如云,我有那么小肚鸡肠,非得在她一棵树上吊死?】   宿缜抿嘴一笑,点开那张图片,发现是闫平月刚发的一条朋友圈:   【闫平月:陆续收到了师兄师姐们的祝贺邮件。这篇文章能被IHIS committee选为Best Paper,小闫实在是万般惭愧[抱拳]!学海行舟十余载,这次N国之行,也希望能跟各位大佬们多多交流social呀!期待!】[2]   闫平月所说的这个IHIS,是人机交互领域的一个顶级学术会议。   不过,IHIS虽然名气大,但论文审稿极其严格,录用率也因此低得离谱,一般来说达不到20%。   【柴广博:他奶奶的,他都转组了,还跟咱俩抢什么饭碗?】   【宿缜:这篇文章是去年投的,他当时还在组里。】   【柴广博:可恶!】   【柴广博:哎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超级令人舒心。】   他连发了好几条长消息,说是闫平月前一阵子突然精神恍惚,实验上频频出错。   因为这事,他不仅被导师骂了好几顿,最后还被拉到精神卫生中心看病去了。   虽说最后也没看出什么来,只说是受到了惊吓,住了将近半个月的医院,才堪堪好转。   宿缜算了算时间,发现正好是韶晓倩大闹瞿老师办公室的那会。   他这个时候还以为,大概是闫平月体质比较弱,即使被消除了记忆,还是受到了影响。   但他很久以后又问了孟婆,才知道使坏的是孟婆本人。   “给他留点小纪念品而已!挫挫他的锐气!”当事人如是说道。   【柴广博:哼,这刚一出院就作妖,我家为什么不开精神病院?直接把他捆回去!】   【宿缜:……】   【宿缜:人家只是发了个朋友圈,你不要太过分……】   【柴广博:过分的是他!】   【柴广博: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你不是最佳论文?】   【宿缜:我那篇不是一个风格,能中就不错了……】   柴广博大概是情绪上来了,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我跟你说,他肯定是贿赂审稿人了!”   宿缜呵呵地苦笑几句:“你真当他手眼通天,漂洋过海闹到B国去……”   柴广博打抱不平的态度十分认真。   虽然自己只是中了一篇文章,口吻却跟认识审稿人似的:“你都不是最佳论文,他一个门外汉怎么可能?!”   宿缜:“唉,我都说了,我那篇真的很水很水……”   “我不管!”   柴广博哼了一声,突然话锋一转:“那你开会还去吗?你现在不在组里,学校没法给你报销吧?”   “哦,我申了会议的差旅资助,申根签也批下来了。”   宿缜说着,余光瞟了一眼江起:“不过我得先请个假,看看领导准不准……”   两人又说了一会,宿缜刚一挂断,就听江起问道:“跟谁一起去?”   宿缜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会问我去多久……”   江起:“学术会议不都是一周左右吗。”   宿缜这才想起来,他身边这位江司机不是别人,正是冥府科技大学唯一一名在编学生,还是个计算机系博士。   虽然理论上说,这博士其实是江起根据学力自封的。   因为这个破学校,当时还只有逄峰一名教师。   而且当年的逄峰,连word和excel都不会用,更别提辅导计算机博士了。   就连小学的信息课,他都抓瞎!   于是宿缜问道:“那你发过文章?”   江起:“我自费出过一本期刊。”   宿缜:“……”   但话说回来,江起对他去开会这件事,还是很支持的。   “到时候多带点人……鬼过去,让他们好好学习学习。”   江起一脸正色:“反正妈祖就在单位门口,拜一下就可以去了。”   宿缜哭笑不得:“原来我们有自己的签证中心啊!”   他一想到自己坐飞机的时候,身边被一圈鬼围绕着,还要装作没看见……   就觉得是时候磨炼一下演技了。   不过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便转头问江起:“那你呢?你得申签证吧?”   江起颔首:“我没法长时间保持鬼的形态,去的话费用太高,还是算了。”   宿缜连忙道:“我申请的那个差旅资助允许带一名家属,参会的费用能报80%!”   江起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家属?”   宿缜急忙摆手:“哎呀,说是这么说,亲朋好友都算在内嘛,反正他们又不查证件。”   江起这才稳了下神,把不小心开歪了的车掰回车道中央。   过了一会,又道:“名额只有一个,你还是带卞节去吧,我就算了。”   “卞节?他用得着这个?”   宿缜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忘了,咱们现在用的公款,全是他家给的?”   江起:“……”   作者有话要说:   [1]选自《淮南万毕术》,原文为:“鹊脑令人相思。取雌雄鹊各一,瞠之四通道,丙寅日,与人共饮酒,置脑酒中则相思也。”   [2] IHIS:我编的会议名称,全称是International Human and Intelligent Systems。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二十章   说话的工夫,两人都到了佟曜坠崖的小山脚下。   这座山没什么名气,也并不算高,平常只有社区里的居民上来遛弯,还算是比较清净。   但在来的路上宿缜发现,这地方不仅离佟茂家很远,离稼城人大也不近。   而说到山,这两个地方附近也有几座,完全没必要大晚上的,跑这么老远来遛弯。   佟曜是出于什么考量,才会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两人停了车,便顺着佟曜之前走的路线一路向上,最后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丛林,被临时修葺的栏杆挡在了外面。   案子已经结了,那就只能是园区负责人出于安全考虑,才对这里进行了紧急处理。   “挺好,还是这样比较安全。”   江起嘴上说着,见四周没有监控,便把那栏杆一掰,自己钻了进去。   宿缜:“……”   他是没看出来安全在哪了。   不过实话实说,既然这里之前是开放的,就说明但凡留点心,正常情况下都不会出事。   所以为什么佟曜会出事?   宿缜跟在江起身后,趁着四下没有人,一猫腰便钻进了树丛里,天色顿时暗了几分。   “看着脚下。”江起提醒道:“你是活人,别忘了。”   宿缜苦笑道:“这个还是记得的……”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树林深处走去,过了得有将近十多分钟,才走到了那处断崖旁。   夏天雨水多,且不说人来人往对这里进行的破坏,单是雨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也早就把一个月前的痕迹洗得一干二净。   宿缜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但此时的地面真的看不出什么东西。   只有靠近断崖,才能看到下面被压坏的植物,和一个状似人形的缺口。   他突然觉得有点害怕,便往回缩了缩:“你有什么发现没……啊!”   他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撅了过去:“什么东西?”   江起闻声前来,往地下一瞧:“小土包。”   宿缜:“……”   原来这块的地是真的不平!   江起伸手虚扶了他一下,见他站稳,才从背包里掏出机器狗:“还是让艾丽莎帮忙看看。”   宿缜惊道:“她还有嗅觉?”   “怎么可能有嗅觉?”   江起嘴角一挑:“这是逄峰之前要求的。他想让艾丽莎具有犯罪现场侦查的功能,我就喂了点相关的图片和视频。”   宿缜疑惑道:“这种数据集,不都是政|府保密的吗?”   江起解释道:“我又没说是阳间的。”   宿缜:“……好吧!”   果然,艾丽莎一被放到地上,就摇着尾巴跑了起来。   她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却一直没给出确切的指令。   江起看了一会,揉了揉眉心,又从背包里掏出灵谱分析仪,看样子是打算双管齐下。   宿缜本来还觉得自己在cosplay警察叔叔,可一看到这套装备……   刹那间便切换回了灵异频道。   就在这时,灵谱分析仪的波束倏然一闪!   宿缜登时警觉起来,余光中瞥见一个女孩一闪而过,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正要欺身去追,胳膊就被人一把抓住,紧接着又被“啪”地狠拍了一下!   他立马转头看向江起,还有自己一片通红的胳膊,焦急道:“你干嘛?”   江起却眉头紧锁,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了一个黑色的小点,细细端详起来:“有蚊子。”   宿缜:“……”   他一口气没上来:“现在是抓蚊子的时候吗?!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   怎么看着有点……有点像韶姑娘呢?   江起听罢,眉峰微皱,道:“回去问问。你这疼吗?”   宿缜心说这有什么疼的,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一下。   但他还没开口,就确乎觉出几分异样。   虽然说不是疼,可总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就好像是没睡醒。   莫非……这只蚊子带病毒?   江起见状,立刻召回艾丽莎,正色道:“不看了,先回去。”   宿缜倒没觉出什么大碍,伸手阻拦:“这还什么都没发现呢。”   江起却执意要走,还从包里摸出一瓶药膏,给他胳膊上摸了一点。   随后便抱起艾丽莎,摁了开关塞回背包:“下次再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宿缜倒是也发现了。   江起这个人,小事上从来不争不抢。但只要他认为重要,并且打定了主意,任一百头牛来,都没法把他拉到偏道上。   于是宿缜也只好跟上,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也多亏了这一眼,他才看到那个小土包旁边,竟露出来了一抹亮红色。   这小土包不是别的,就是刚才绊他一跤的那个。恐怕是刚才被硬质鞋底划开了一个口,这才把里面的东西显了出来。   “有挖土的东西吗?”   宿缜直觉这不寻常,便跟江起指了一下那边:“感觉是个塑料袋。”   江起虽然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帮着捡了两块石头:“没有铲子,用这个凑合一下。”   两人蹲在地上一通好挖,最后终于刨开了那个小土包,底下埋藏之物尽收眼底。   “咳咳,这不是……”   宿缜拿了张手帕纸垫着,把那一包东西翻了出来,一眼就看出原貌,诧异道:“这不是菜刀吗?!”   江起也一愣:“打开看看。”   塑料袋的口子打了好几个结,两人满头大汗地解了半天,这才在不破坏袋子的前提下,把里面的东西翻了出来。   果不其然,里面埋着的正是五把菜刀,和佟茂网购的款式一模一样。   宿缜疑惑着提起一把,正反面翻着看了看。   刀上面并没有什么血迹啊,指纹啊,或者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残留物。   只是刀刃钝得异常,还有些部分出现了骇人的卷刃和崩口。   宿缜很少自己下厨,顶多煮个面条,对菜刀的磨损没什么概念。   反倒是江起跟他解释,说是一般人家使用菜刀,至少也要两三个月才会变钝。而这种卷刃和崩口的出现,多半是因为剁了硬物,比如骨头一类的东西。   宿缜心中感慨,没想到江起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竟还对厨房那点事有研究。   不过话说回来,佟茂家又不是干饭店的,三个月废了五把菜刀,属实有些蹊跷。   “这顶上有些灵气残留。”   江起拿着灵谱分析仪瞧了瞧,又道:“浓度各不相同,一把比一把淡。”   他把那几把刀拿出袋子,按浓度顺序依次排开,拍了张照片:“回去跟佟茂的网购记录比对一下,看看时间上能不能对上号。”   宿缜问道:“莫非这几把菜刀……跟相思巫术有关?”   江起应道:“目前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如果有条件,可以让警察检验一下,看看到底剁了些什么东西。”   两人给现场拍了几张照片,这才把刀收了起来拿下山,驱车直奔佟茂家而去。   宿缜在车上的时候,就给佟茂发信息,可直到他们到了人家楼下,还是没有回复。   不过后来,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一打开车门,就听见楼上一户人家人声鼎沸,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也是人头攒动,已经把整一层楼的墙角趴的满满的。   宿缜二人费劲力气才挤出包围圈,在无数双眼睛的激烈审视下,咚咚地敲响佟茂家的大门。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女人开了门,怯怯地问道:“你们是谁?”   宿缜见这人围着围裙,料想是那个闯了祸的护工。   “哎呀,你们可算是来了!”   思融从里屋跑了出来,急火火地把两人请进屋内:“闹翻天了闹翻天了……我真是受不了了!”   屋里此时满地狼藉,抽屉盒子全被人打开了,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还我手机!我要叫警察!你们这是非法搜查、非法入侵他人住宅!”   佟茂被几个保镖摁在沙发里,眼睛都气得通红:“刑法里写得明明白白,你们就等着坐牢吧!”   “坐牢就坐!谁还没坐过了!”   宗大壮哼了一声,朝一个塑料凳子踢了一脚:“把我儿子害成这样,要是能给你判个死|刑,我们进去个两三年也值了!”   佟茂气得双手直哆嗦,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人,把自己家糟蹋成了狗窝。   宿缜见周道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连忙凑上去问:“他们这是在翻什么?”   周道长揉了揉眉心:“之前你们提到巫术的事,他们几个琢磨琢磨就信了,这会硬说佟曜在家里藏了法器,这不就来找了吗。”   思融在一旁焦急道:“周道长,您就不能想想办法,好歹拦一下他们吗?”   周道长无奈耸肩,委屈道:“我不过是来鉴定昆虫的,什么法器符箓都没带。谁成想被卷进这么个事!”   思融:“……”   几人正说着,敲门声再次传进屋内。   宿缜想了想,寻思着相关人士都到齐了,还会有谁来?   其他人也都疑惑起来,纷纷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向门口张望。   小护工凑到猫眼看了看,回来跟他们禀报:“门口有个道士,穿着个花袍子……”   思融愣了一下,连忙趴猫眼上一看,急忙拉开们:“陈道长!您怎么也来了?!”   一屋子人全都出来了,跟站在门口、泰然自若的陈道长,以及一路上捎来的大爷大妈面面相觑。   “自然是来救火的。”   陈道长往屋子里瞟了一眼,哼了一声:“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你的毕业证是买的吗?”   思融急忙弓腰道歉:“对不起道长,弟子实在是修行尚浅……”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陈道长身后幽幽地飘进来一只小鬼。   那鬼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   他的面容姣好,一对柳眉配绛唇,顾盼神飞,当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当即被屋内的情景吓了一跳。   此时宗豪也在客厅,但佟曜对他视若无睹,只是瞪大了眼睛朝佟茂冲去:“哥!哥你怎么会……你们快放开他!”   但那群保镖看不见佟曜,只感觉脖颈后有几分凉气袭来:“哎呦呦这小风,太舒服了!”   佟曜:“……”   作者有话要说:   佟曜:你把我薅过来,就是为了给他们当风扇?   陈道士:(咳了两声,眼神游移,向远处的群山看去) 第二十一章   佟曜大概是做鬼的时间不长,没办法触碰活人。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泪都流了出来:“哥你看看我,我是佟曜……”   佟茂自然是看不见鬼的。但他看宿缜一帮人都往自己这看来,不禁觉出几分不对:“怎么了?你们这是在……”   陈道长这时走上前来,拉住佟曜的肩膀,把他往后拽了拽,咳了两声:“贫僧把佟曜带来了!”   “什么?!”   宗家人异口同声:“佟曜?!”   陈道长点点头,往自己身前一指:“就在这。”   “……”   宗家人全都眨巴眨巴眼,看着空中一片虚无,面面相觑:“在、在哪儿?”   “就在这里,两位信士请看。”   陈道长说着,在地上洒了一大片细细的香灰。不一会,那灰上就凭空踏出几个脚印,大约41码左右,正迅速地朝佟茂的方向延伸。   众人皆是一片惊呼,看向陈道长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之色。   宗豪也大喊一声冲向那脚印,可半路就被宗大壮拦住,死活不让他往前一步。   而另一边,几个保镖全都面色煞白。看着那诡异的脚印嗖嗖前来,当即甩开佟茂,一溜烟就爬出去好几米远。   佟茂的脸色,此时也是青一阵白一阵。   他见那串脚印停在了自己面前,不禁哆嗦着手,向虚空中探去:“佟曜?是,是你吗……”   佟曜哭了起来,冲上前抱住了哥哥:“是我啊!是我!”   佟茂虽然听不见他说话,但似乎感觉到一股气息扑了上来,眼角也渗出几点泪花。   兄弟阴阳相隔,今日却以这种形式相逢,真的是令人叹惋。   宿缜看着这一幕,也被感动得语无伦次:“真好,唉,真好,太动人了……”   “佟曜,”陈道长却等不及,走过去说道:“你来跟大家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曜这才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咬牙切齿地看向宗豪,愤愤道:“我这个样子,都是他害的!”   佟曜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和之前佟茂说的,基本上大差不差。   虽说如此,可他这一番话说得掏心掏肺,感情十分真挚。再加上他长得一副老实模样,这会又哭得梨花带雨,使得众人在潜意识里,立场全都开始向他倾斜。   “要不是他PUA我,我哪能想不开摔了下去……”   他哽咽了几声,指着宗豪说道:“他这一派可怜样,全都是装出来的!他为了追我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扮成这个样子,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开脱!”   “大家都听到了吧?”   陈道长将他的话转述给众人,又话头一转:“贫僧还是相信佟曜信士的。”   宗家两口子都大惊失色。   虽然刚被佟曜说得有点动摇,可还是下意识扯着嗓子,厉声反驳道:“不可能!小豪不是这种人!”   陈道长一挥袖子,神情泰然:“二位信士莫要着急。贫僧这里倒是有一个小办法,可以探出令郎是否说了实情。”   宗大壮听了,眉头一皱:“凭什么让我儿子说?那个鬼也知道,不能让他说吗?”   陈道长拱了拱手:“实在是抱歉,贫僧的法子,只能作用在活人身上。不过宗信士不必担心,这个法事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会伤到令郎一丝一毫。”   宗家两口子百般不情愿,但陈道长却执意为之,似乎是要为早上的失态找补,给自己挣回一点高功的尊严来。   最终,宗大壮还是松了口,将儿子拉了过去:“道长你就说咋整吧,只要能把事情搞清楚,再难办我们也办!”   陈道长满意地笑了笑,广袖一扫:“没有那么困难,不过是一个小法术,待贫僧摆一个法阵便是。”   他似乎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按照某种规定的图样,在地上摆出一个空心圆的形状。   思融解释道:“这是风泽中孚,外实内虚,象征心中的诚信。在阵眼上的人若是说了假话,阵法便会出现异动。”[1]   宿缜眨眨眼:“什么样的异动?”   思融:“铜钱会跳起来,特别好玩。”   宿缜:“……”   说话间,宗豪已经坐进了铜钱中心。   他此时的神情是清醒的,虽然还颇为激动,但对阵法没有丝毫的恐惧。   反倒是一旁的佟曜有几分紧张,手指在裤子上不停地摩|挲着,聚精会神地盯着陈道长。   陈道长点燃了三张红色符纸,手里握着跪在阵旁,口中念念有词:“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好爵靡之,日月交通……”[1]   众人全都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道长,以及坐在阵眼中的宗豪。   唯独宿缜心不在焉。   他本来就有些头晕,这会一听这念咒的声音,更是下意识就走了神,眼神飘忽着就向四下里看去。   也就在这一转眼的时候,他发现佟曜竟偷偷伸出了一只脚,趁人不注意,踢歪了几个铜钱的位置。   宿缜连忙捅了捅思融,后者一瞧,惊呼道:“不好!这样一变,风泽中孚就变成了泽水困,这是四大凶卦之一!”   陈道长的做法被打断,很是生气:“你们在干什么?”   佟茂也有几分不悦:“宿缜,你们有事等会再说,先让道长做完法事。”   宿缜连忙指着那阵法,把思融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不信你们瞧!”   陈道长半信半疑地转回头去,看了几眼:“没变化啊?这不就是风泽中孚吗。”   宿缜不解,看向刚才佟曜动过手脚的地方,发现那几个铜钱,又回到了原处!   一旁的佟曜也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没动啊。”   宿缜简直要吐血。   没想到这小鬼的动作这么快,说话的工夫就又把铜钱复原了!   “你们别瞎打岔了。”   陈道长怒气冲冲地怼了他俩一句,一人飞了一个愤怒的眼神,接着便又转回身去,从头开始念起咒语:“鸣鹤在阴,其子和之……”   宿缜叹了口气,听江起在一旁说道:“就算是泽水困卦,应该也不会出大事。”   “什么意思?”   江起拍了拍背包,那里面装着那五把菜刀:“宗豪可能也有错,但应当没有这个大。”   宿缜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佟曜才是……”   他抬头往那边看去,却见佟曜再次伸出腿去,将那几枚铜钱拨走了!   “陈……”他正要出声提醒,却见铜钱阵上已然卷起了一阵狂风。   那风犹如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入阵眼,凶猛地打在铜钱之上,金属相击的“邦邦”响声如雷贯耳。   “不对!”陈道长神情一滞,大叫出声:“快!快把宗豪拉出去!”   可此时此刻,阵眼中的宗豪已经双眼翻白。   他浑身抽|搐起来,挣扎这着咬紧牙关。可他身体里似乎又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张嘴说话。   “儿子!儿子!”   王秀花容失色,拖着臃肿的身躯冲上前去,一把将儿子推出了阵眼。   但由于动作的局限性,她自己却跌坐在铜钱之上。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逐渐失了神,大红色的双唇微启,喃喃地开始说话:   “没错,是我,就是我宗豪干的!我得不到佟曜,就想方设法把他弄到手,PUA什么的都是我|干的!”   在场所有人皆是惊愕不已,一时不明白王秀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陈道长也冷汗如珠,念了几句咒语停下阵法,这才扑上去细细查看:“这阵被人动了!”   宗大壮捂着心口直喘气:“什么?!”   陈道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解释道:“这样一变,阵眼上的人不仅会收到伤害,还会受到别人的控制。要不是我及时停止阵法,后果不堪设想……啊!”   宗大壮气得双颊通红,根本不理睬他的话,拎起凳子就往陈道长身上砸:“他奶奶的!你|他|妈的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好在那椅子质量太差,没砸几下就四分五裂,这才保住了陈道长一条老命。   几个保镖急忙冲上前来,把争斗中的两人分开,好歹是平息了事端。   “就是他干的!”   宿缜见佟曜想溜,急忙捉住他的胳膊,把人连拖带拽地扭送回来:“你别想跑!把事情交代清楚!”   两人的力量差不多大,又有思融江起等人过来帮忙,佟曜转眼间就占了下风:“我不过是不小心踢了一下……”   宿缜喝道:“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狡辩?!”   江起也从包里掏出那一袋子菜刀,往他跟前一扔:“这个你如何抵赖?”   佟曜一见那包菜刀,表情僵硬了片刻,但转眼见就又恢复一派无辜的模样:“你又不知道是谁埋在那的,凭什么说这是我的?”   江起嘴角一勾:“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挖’出来的呢?”   佟曜:“……”   “我,我知道……”   佟茂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过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伸手抚上那几把菜刀,声音哆嗦起来:“这就是佟曜买的,我当时没敢说……可事到如今……”   江起找他要来了购买记录,比对了一下,发现购买时间和灵气强度果真呈负相关。   也就是说购买的时间越早,灵气越弱。   佟茂失望得说不出话来,起身招呼他们几个跟上,便魂不守舍地出了家门,朝楼下走去。   宿缜拽着佟曜,感觉他的身躯颤抖不已。   众人来到楼后的一片小菜园。物业本来在这里种了月季,但一直没人管,全都枯死了。   自那之后,这片地就被楼上的哪户抢去种了菜,现在用简陋的竹竿子围了一小片,结满了茄子土豆和辣椒。   “一看就是户东北人。”思融嘟囔两声,砸吧砸吧嘴:“怎么办,我突然想吃地三鲜了。”   宿缜:“……”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佟茂强撑着挤出几句话来,指了指地上的几个土包:“都是我埋的。”   宿缜惊讶道:“你埋的?埋的什么?”   佟茂叹了几口气,凭感觉望向自己弟弟,竟然隔着阴阳,对上了他的眼睛。   佟曜却仿佛不忍直视,一扭头错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1]周易第六十一卦,中孚卦,巽上兑下:“中孚。豚鱼,吉。利涉大川,利贞”。陈道长念的咒语改编自九二爻辞。阵法为虚构。 第二十二章   “他当时每隔几天,就要杀一只喜鹊。杀了之后的尸体,就扔到隔壁小区的垃圾桶里。我看着不忍心,就全都拿回来埋了……”   佟茂艰难地说道:“我觉得是母亲生病,给他了太大的压力,才让他有了杀生的想法。”   “可我怕这事处理得不恰当,再让他起了不好的想法,就没敢对他明说,而是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但医生也只是开了点药,他自己又不愿去心理咨询,最后直到他坠崖,也没能……”   他说着,看着菜园子里的那几个坟头:“真是作孽啊……”   宿缜听他一说,联想到那个玄学贴,还有带着灵气残留的菜刀,立刻明白过来。   佟曜根本不是想靠杀生释|放压力,而是为了取鹊脑,给宗豪施相思巫术!   “我哥哥就是人太好,看谁都不像是坏人。”   佟曜苦笑了一声,说道:“是的,没错,我一开始就是奔着宗豪的钱去的。什么直播挣钱,都是我编的!”   “可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个傻瓜能一根筋到这个地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任我做什么都不肯回头,那我也只好动点小手脚……但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旁边的宗豪。   这时他的神态,已经完全不是刚才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宿缜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从佟曜的眼神里,他确实读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有爱,有失望,也有不舍和不甘。   佟曜捂着眼睛,喉头跳了几下:“我知道那是鹊脑的作用,可是,可是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陷进去了……”   “但我后来发现,我每多杀一个喜鹊,它的身体就越硬,我买的菜刀开始不停地卷刃。”   “连宗豪也出现了很奇怪的表现,开始对我使用各种精神控制,我但凡离开他一会,就会焦躁不安,疯狂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   “我也有几分害怕,决定不再用鹊脑骗他。但随着鹊脑的力量消失,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我不喜欢他成天混日子,他却坚持想要这种,所谓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最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正好我哥升职加薪,钱不再是问题。”   “可我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于是就杀了最后一只喜鹊,上山埋了那些菜刀。”   “可是在起身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我知道那是巫术对我进行的反噬,但当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混乱间便掉下了山崖……”   佟曜讲完这一切,已经泪流满面:“哥,我真的只是想给妈治病,再老老实实地谈一个对象,以后给你攒钱娶媳妇,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众人听了宿缜的复述,皆是沉默了许久。   当然了,宗家三口子沉默,主要是因为故事太复杂,暂时还没理清个中干系。   “我知道了。”   佟茂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只是这地他也知道,并不是什么该落的地方:“佟曜,我理解你的好意,但我也真的很伤心。”   “我想要是咱妈知道了,她宁肯就这么死了,也不会要你这样弄来的钱。”   佟曜早已泣不成声。   佟茂说罢,便转向宗家三口,深深地鞠了个躬:“是我没管好舍弟,让令郎受委屈了。你们要杀要剐,尽管冲我来吧。”   王秀听了这话,嘻嘻地笑了两声:“好啊好啊,那就……”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她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宗豪。   “算了……”宗豪冲她摇摇头:“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   王秀喝道:“我看你就是被那巫术冲昏头了!怎么事到如今,还站在他们那边说话?!”   “是,我就是!”   宗豪反驳道:“但我们混江湖的,不都讲一个义字?!这事跟大哥又没有关系,而且你们之前闹事,他已经被炒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件事说来,在阳间确实难办。因为就算是把来龙去脉告诉警察,他们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佟曜还死了,说到底,还是得交给阴间来办。   “佟曜这种情况,”   周道长解释道:“按道理,应该是要进入饿鬼道的。人在做,天在看,他这一世所作的恶行,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说着,他扣住佟曜的肩膀:“若是各位同意这个处理结果,贫道就带他去了。”   “等等!”佟曜突然打断道:“我还想……再跟我哥说几句话。”   周道长扭头看了看他,松开了手:“去吧。”   佟曜微微颔首,朝佟茂那边走了几步:“哥,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宿缜帮忙转述了一下,佟茂却闭着眼睛,声音极为冷漠:“我原谅你,又有什么用吗?还是让老天来评判吧。”   佟曜梗了一下,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可是,可是我真的只是……”   他说着说着,突然脸色一变,黑色的运动服由上至下,倏地被染成了鲜亮的大红色。   空气汹涌澎湃,一阵猛烈的震荡,佟茂,宗豪,宗家两口子的视野中,全都浮现出那个红色的身影。   佟茂急忙冲上前去,却被周道长拦住:“佟曜!你这是怎么了?!”   王秀的尖叫声也从另一边传来:“啊——你别过来!”   这时,佟曜的瞳仁被一身红衣映得通红,看上去就像是滴着鲜血。   他面向宗豪,咬牙尖声道:“宗豪!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你三番五次让我失望!”   宗豪一下子跪倒在地:“我喜欢你啊!我怎么不喜欢你!”   宿缜也被这情景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退了两步,肩膀就被江起截住:“这是巫术的反噬,他既然能化为厉鬼,就说明心已经坏了。”   宿缜急忙道:“那怎么办?”   江起:“纤云观有一个轮回点,周道长应当是想带他过去的。但看现在这个情况,就只能借符箓的力量就地正法了。”   宿缜:“呃,可是我记得周道长说,他来的时候一张符箓都没拿。”   江起:“……”   说时迟那时快,佟曜已经身形一闪,伸手掐住了宗豪的脖颈,朗声笑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周道长的道袍都被冷汗浸透了,急忙欺身上前,拼劲全身力气去掰佟曜的手。   可化为厉鬼之后,佟曜的力量不知道增大了多少倍,只轻轻一挥衣袖,就把周道长甩出去几十米远!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阻拦,可对于杀红了眼的佟曜来说,就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丝毫动摇不了他一分一毫。   眼见宗豪的面色渐渐转为青紫,浑身剧烈地颤动着,已经开始在生死线上徘徊。   “只能赌一把了。”   江起见状,拿了一把之前挖出来的菜刀,塞进宿缜手里:“把这个插到佟曜身体里。”   宿缜一愣,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我?”   “我发话之前,不要拔|出来。”   江起把他往前面一推,急急说道:“快去!艾丽莎会帮你!”   宿缜踉跄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但看江起坚定的眼神,还是抄起菜刀偷袭过去,一举捅进了厉鬼的心口。   佟曜霎时尖叫起来,刀口处传来一股力量,企图想把菜刀推出身外。   宿缜也感觉那菜刀越发难握,可江起还没发话,就只得咬紧牙关,连小腿上的肌肉都绷得酸痛。   艾丽莎此时也冲了出来,将头部的尖刀刺进了佟曜的小腿,极其有效地控制住了佟曜的挣扎。   而当时的宿缜不知道的是,江起眼中所看到的,并不只是菜刀那么简单。   反而是两股力量的对冲,其形状犹如两头巨蟒,在空中飞舞地争斗夺|权。   几秒钟的工夫,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最终,菜刀上的力道逐渐微弱下来,佟曜就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身形迅速萎缩,最后竟被吸到了那柄菜刀里。   宿缜浑身乏力,被江起扶了一把,这才没摔在地上:“完事了?”   江起嗯了一声,喃喃道:“赌对了。”   宿缜疑道:“赌什么?”   江起犹豫半晌,眼神飘忽:“赌你是童子身,具有纯阳之力,能克佟曜的阴气。”   宿缜:“……”   “二位真的是帮大忙了!”   周道长急火火地跑过来,接过宿缜手中的菜刀:“这个我会拿回纤云观的轮回点。”   他看着二人的眼光里满是崇敬:“你们刚才是用了什么法子?连暴起的厉鬼都能制服?”   宿缜:“呵呵……”   江起也岔开话头:“道长回去的时候记得打车,带着菜刀上不了地铁。”   周道长一拍脑门:“哎!你提醒我了,我正想往地铁口去呢。”   他说着,又看到江起脚边的机器狗:“这个东西不错哎,你们从哪买的?多少钱?”   江起:“自己研发的。”   周道长惊讶道:“啊?”   江起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冥科大的名片,递了过去:“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一下。   周道长双手接过名片,如获至宝一般地放进钱包夹层,连连笑道:“一定!一定!贫道一定去拜访!”   另一边,佟茂也在跟宗家人商量事情:“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你们若是想澄清,就随便编个什么故事发网上吧,只要别太过分,我都没有意见……”   而宗豪也从窒息的险状中脱离出来,眼神逐渐变得清澈起来:“我,我这是在哪?”   宗大壮跟他解释了事情经过,宗豪这次啊反应过来,大骂着踹了一脚马路牙子:   “这小兔崽子,玩我到这个份上!我真|他|妈的……”   王秀却欣慰地笑了:“你可算是清醒了!说吧,你想拿他家里人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宗豪气得浑身发抖:“我,我,我要让佟曜……但是人已经死了……那就他哥!让他哥也尝尝被欺骗感情的滋味!”   佟茂:“……”   佟茂:“事情我没有意见,但是我该怎么办,才能被欺骗感情呢?”   宗豪立刻转身跟王秀嚷道:“这就给他找个女人!让他尝尝什么叫杀猪盘!”   作者有话要说:   佟茂:还有这等好事?   思融:(一把推开佟茂)别伤害他,有什么都冲我来!!!! 第二十三章   饶是王秀,此时也被儿子的天真噎住了:“这个恐怕比较难办……你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宗豪费力地动了动脑子,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操作难度:“那还是赔钱吧!正好我想换辆车。”   佟茂咬咬牙:“行,但是我一时半会,恐怕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稍等。”   江起突然站出身来,朝宗家人说道;“帮令郎治病的钱,你们不打算给了吗?”   宿缜听出他话中有话,也接道:“您看这样行不行。那份治病的钱,您也就不用给了,就当我们帮佟茂付了。怎么样?”   宗大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最开始的时候,是准备给陈道长报酬的。   只是陈道长当时没帮上忙,后来又一事接着一事,就把这个给忘了。   其实他家根本不差钱,这点钱说给也就给了,只是这口气……有点咽不下去。   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宅男小孩,拿着些稀奇古怪的设备,还揍了他儿子一拳,这就治好了?   就凭这个让他给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宿缜义正言辞:“我们治好了令郎的病,您却不想给钱,这就是出尔反尔。更何况您作为商人,最讲究的就是信誉。您肯定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的信誉受损吧。”   宗大壮想了想,也确实觉得话糙理不糙。   而且最主要的事,毕竟始作俑者已经去世了。有些事情再想追究,也很难完完全全地找补回来了。   罢了吧!这事闹到现在,他也烦透了。   于是宗大壮摆摆手:“就这样吧,咱两家,过去的帐,现在就一笔勾销吧。”   王秀还想说话,就被宗大壮拦住:“行了!你以为咱儿子是什么好东西?!让他吃点教训吧!”   事情了结,各路人马纷纷班师,一时间就只剩下佟茂,宿缜,跟江起三人。   “很抱歉把你们卷进来……”   佟茂跟两人鞠躬致歉:“钱的话,我一时半会真的还不上,你们要是急用的话,我就先找银行贷一点……”   宿缜眼神流转:“其实我们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来我们学校教书。钱不是问题。”   佟茂身形僵住,好久才回过神来:“反正在哪都是工作,我倒是没有意见……但你们这边,不先做下背调之类的吗?”   宿缜差点笑出声:“做过了做过了!很优秀!我们求之不得!”   佟茂默默看天:“原来你们的算盘早就打好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只是佟茂对于自己没管好佟曜,害死那么多喜鹊的事情一直过不去。   于是宿缜提了个建议,帮他联系了一个动物保护的组织,给他找了个志愿者的活。   “我们一周双休的,你周末可以去参加一下他们的活动,也算是攒点功德吧。”   佟茂感激涕零,忽然又想到今天是周六:“那你们今天不算是上班?”   宿缜心头滴血:“主要是因为,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学生,并且没有课表,所以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佟茂:“……”   他突然觉得自己答应得有点早了……   “行,那就这样吧。”   宿缜又觉得有点犯晕,便跟佟茂告别,同江起一起往小区外的停车场走。   “没事吧?”   江起见他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眉头一皱:“我叫医生?”   宿缜摆手:“哎没事,应该就是没睡午觉……”   他看着远处纤云观的方向,还有那上面的袅袅白烟,感慨道:“没想到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佟曜最后被压到菜刀里的时候,我看到他那个时候的眼神了……”   佟曜或许只是做错了一件小事,可没想到这雪团越滚越大,最后竟然搭上了一切,乃至自己的来世都要继续受折磨。   他当时在想什么?或许有留恋,有后悔,有遗憾,还有对亲人的抱歉……   “但对错无大小,世上也没有偶然。”   江起说道:“既然起了邪念,就要为此承担后果。天地有常理,日月有常明……”   他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宿缜此时已经听不到了。   他感觉腿脚一软,头脑发昏,后面的事情,就全都不记得了。   ……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木料燃烧的噼啪作响之声,还有水滴掉落在深潭中的回响。   宿缜的眼睫颤动,视野由模糊逐渐转向清晰。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狭小幽暗的山洞。   空气中荡|漾着清凉的水气,脚边却燃着一团烈火。大概是此处阴凉,被这团火暖暖地烘着,竟然不觉得热。   而洞壁上却画满了色彩鲜艳的壁画:三头六臂的金刚怒目圆睁,浑身铺卷着亮红色的烈焰;成百上千的菩萨身披袈|裟,佛光笼罩四向八方。   正中央的佛陀端坐在巨大的莲花之上,举手垂足,慈眉善目,肉髻之上顶着庄严法|轮。   宿缜想凑近一些看去,却发现自己除了头部,其他部位均是动弹不得。   好在自己的姿势还是比较正常的。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摆的,总之是个很端正的坐姿。   这是要干什么?绑架?   他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可细细想来,自己也没跟人结过什么血海深仇。   真不至于如此千里迢迢,将自己绑来那么个地方。   不过这绑匪人还不错。知道这里冷,还给他生了团火。   “醒得还挺快。”   宿缜视野的死角里,缓缓走出一个人,站到了那壁画下的莲花之前:“我下的剂量那么猛,你这体质倒是稀奇。”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借口离开的韶晓倩。   宿缜想到山上的黑影,还有那只让江起颇为担心的蚊子,登时就明白过来:“你不是韶晓倩。”   “韶晓倩”哈哈地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宿缜别过头,看向山洞深处。不知什么时候,那里多出来无数双澄明的眼睛,机警地盯着他的身躯。   “韶姑娘应该不会带那么多猫的。”   宿缜缓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之前上我父亲身的猫鬼?”   “韶晓倩”挑起嘴角,瞳孔慢慢化成一道细细的黑线:“确切来说,我是猫妖。”   “好,猫妖,”宿缜:“你为什么要抓我?江起又去哪了?”   猫妖哂道:“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装什么装!至于你的那个小朋友……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它吹了声口哨,眨眼间,几只小猫就从黑暗中跑了出来,叼过来一把小刀,还有一个瓷盆。   宿缜一惊:“你要干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嘿嘿,嘴硬有什么用,反正你也动不了!”   猫妖伸出舌头,在那把银光铮亮的刀背上舔了舔,随即放到火上炙烤起来:“我跟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吗?你就是梼杌要找的人!”   它说着,便把滚烫的刀刃从火中拿出,对着宿缜的身体上下比划,喃喃道:“从哪放比较好呢?肯定不能切大动脉……”   宿缜看着那只瓷盆,登时明白过来——他这是要给自己放血!   它要自己的血作什么?   还要这么多,都得用盆装!   猫妖不耐烦地呵斥道:“别装了别装了!我没空跟你白活,回头你跟梼杌说去吧!”   下一秒,滚烫的刀尖划过宿缜的大臂。   宿缜痛得眼冒金星,不禁闷哼一声。   随着汩汩的鲜血淌入瓷盆中,他的意识也逐渐迷蒙起来。   大概是受了那团火的影响,脑海中也浮现出类似的景象——   “不要——不要——我的孩子——”   女人的尖叫声响彻耳际,混杂在人群兴奋而激愤的欢呼声中。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皮肉的焦灼气味,火舌舔舐着硕大的柴堆。   炽热的气息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在火焰中央的男孩身上。   宿缜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想要脱离这片火海,最终却随着一声凌厉的长啸,彻底被烈焰淹没……   “啊——啊——着火了!着火了——!”   记忆跟现实混做一团,耳畔响起猫妖尖利的叫声:“大人,大人你听我说,我不可能认错……”   “没用的东西!”   声音浑厚而愤怒,随即便是一声重重的拍击:“跟他一块走的那个才是!我给你那么长时间,就给我办了这么件破事?!”   “大人,大人饶命……”   “晚了!!!”   宿缜终于在喧闹中睁开了眼。   可此时的山洞,已然陷入火海,其火源正是他胳膊下面放着的那只瓷盆。   或者说,是那瓷盆里的血。   而火焰虽然布满了山洞,甚至连洞壁上描摹的佛陀,此时都被考得缓缓融化;可宿缜浑身上下,却是“不食人间烟火”,一点火星都没有溅到。   “他们在这!”   “别跑!站住!”   “卧|槽,让那玩意溜了……”   “你也回来!先别进去!”   刹那间,无数水柱喷涌而入,将大火尽数浇灭,也给宿缜浇了个透心凉,打了一声巨大的喷嚏。   “宿缜!”   逄峰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宿缜你在里面吗?!”   宿缜双唇翕动,吐出几个音节:“我……在……”   他的身体还是无法挪动,一抬眼,便看到有人冲了进来,连滚带爬地冲到他身边。   那人的黑衣黑裤上蹭了满满一层尘灰,脸上也挂着几道血痕,手掌上包着纱布,掌心被鲜血洇得通红。   但比起他的神情,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宿缜也是头回见江起如此惊恐。   他心中感慨了几句,随后便觉得眼皮沉重非常,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宿缜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四下里一片昏黑。手背上插着吊针,透明的溶液正一滴一滴地落进滴壶,夜色寂静无声。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床脚挂着一台电视,门口有独立卫浴,床边上还有一张气派的沙发,上面蜷缩着一个清瘦的背影。   宿缜本来还迷迷糊糊找不着北,这会直接给吓清醒了,脸色比他身上盖的那床被都白。   这个水准的病房,一晚上得花多少钱?!   他没有医保啊!   就在这时,沙发那边的人影动了动,闷闷地呼了一口气。   他转过半个身子,朝宿缜这边看了一眼,声音沙哑:“睡醒了?”   宿缜还沉浸在巨额花销的恐惧中:“哦,哦,醒了……你怎么在这?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六七个小时。”   江起看了眼手机,翻身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的小灯:“逄峰在审那只猫妖,明早再来。”   宿缜一听时间不长,这才放了点心:“这是哪个医院?”   江起报了个名字,是稼城一所小有名气的私人医院:“逄峰在这里有熟人。猫妖的事情,不用担心泄密。”   宿缜:“其实我担心的是费用……”   “这个也不用担心。”   江起信誓旦旦:“逄峰有会员卡,打八折。另外瞿老师刚投了一笔钱,我就挪来用了。”   宿缜:“……”   作者有话要说:   瞿支国:你们最近在做哪方面的优化?怎么烧钱那么快?   江起:在进行人际关系情感处理与生物组织修复方面的优化。   瞿支国:? 第二十四章   通过这件事情,江起终于也认识到了给活人职工交医保的重要性。   毕竟之前没鬼需要,就一直没做了解。这下子也算是借此机会,便鞭策了孟婆一下,让她尽快完善相关流程,给活人职工提供基本的医疗保障。   “你回去吧,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宿缜见时间不早……或者说是有点太早,赶忙甩手催人走:“真是太麻烦你了,我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去……”   江起却打断他道:“我不用睡觉。”   宿缜翻了个白眼,合着刚才睡着的不是他是吧?!   两人推搡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以宿缜的失败告终。   毕竟他还挂着吊瓶,并没有把对手扔出病房的能力。   他不禁叹了口气。可不管怎么说,江起能帮自己这么大忙,人真的是太好了!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他才是。   不仅如此,江起还一直忙里忙外,又是递水又是递吃的,手脚颇为麻利,都快让宿缜感动哭了!   他实在是过意不去,连忙用谈话阻止江起劳动的脚步:“我只记得我晕倒了,后面都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被带到那个山洞?”   “这事说来话长……”   江起果然停住了脚,搬了个椅子坐在床头,跟他将前因后果徐徐道来。   原来宿缜晕倒后,江起就把他连拖带拽运回了车里。可刚一打火,就发现车胎爆了,只好下车换备用轮胎。   但江起没有想到,就在他的视线被车身挡住的那几分钟,“韶晓倩”,也就是那只猫妖,就趁他不注意,直接偷走了宿缜。   宿缜:“……”   他这么大个活人,怎么跟个钱包似的就被人顺走了……   不过,好在江起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只来得及在猫妖身上做了记号。   随后他又叫了逄峰前来救援,这才顺着记号的指引,一路追到了那个山洞。   逄峰本来在给地官大帝祝寿,收到消息掉头就走。   可没想他一到地方,就遇上突发的火情。正巧一个水系同僚在附近办事,逄峰赶忙拽来干了消防,这才把宿缜救了出来。   “那韶晓倩呢?”   宿缜问道:“猫妖现在还在她体内吗?”   江起的手也没闲着,正拿着一个苹果削皮:“弄出来了,但韶晓倩处于昏迷状态,孟婆正在想办法,没事。”   “那就好。”   宿缜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小姑娘怪可怜的,要是死了之后还不得安生,真的是太没天理了。   不过说到猫妖,他倒是又想起来一件事。   当时的山洞里,似乎不只猫妖一个活物。   他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   江起解释道:“不能算是人,是一只梼杌。”   梼杌是民间四大凶兽之一,身形若虎,嘴里长有獠牙,尾长丈八尺。样貌总体来说,大概是比较一般。[1]   宿缜:“梼杌这么厉害吗?你们三个人,还打不过它一个?”   江起咳了一声:“它逃得太快,我们又去得匆忙……”   “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宿缜心胸宽广,不在这种小事上较真:“不过猫妖提起过,说我就是梼杌要找的人。那个叫梼杌的东西,找我做什么?”   江起手上的动作一顿,一语不发地看了一会滴答着药液的滴壶,才道:“它应当是……抓错人了。”   宿缜差点翻下床:“啊?”   折腾他这大半天,结果却是闹乌龙?   运气还能不能再背一点了!   宿缜倚着枕头平息半晌,猛然回想起来,猫妖跟梼杌好像真说过这句话。   而且梼杌好像也说过,他记得应该是:“跟他一起走的那个人才是”。   谁当时跟他一起走?   宿缜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江起:“他们的目标是你?”   江起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宿缜把自己听到的说了:“当时除了你,还有谁?”   “……”江起沉默了好一会,才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是我。”   宿缜惊诧道:“但他们抓你干什么呢?”   他也没听说江起得罪过什么人,而且他一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跟人结仇的机会?   再说了,抓错人是怎么一回事?他跟江起长得不像,过往经历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猫妖是怎么将他错认成江起的?   “一些过往的恩怨罢了。”   江起轻叹一声,几句便敷衍过去:“你本就不属于阴间,没必要把自己卷进来。”   宿缜心情不悦,嘴角一拉,责怪道:“可我已经被卷进来了!总要给我个说法吧?”   “这次是偶然。以后不会再骚扰你了。”   江起摆摆手:“它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你若是担心自己受到牵连,就辞职吧。”   宿缜一听,急忙道:“你们把我救出来,我感激还不及呢!怎么会担心受牵连?更何况我这才干了几个月,欠的债还没还完呢,我哪里敢走。”   江起摆摆手:“债是小事,不还也罢,冥科大不差那几个钱。”   “那可不行!我是个讲诚信的人!”   宿缜越说越激动,手指一滑,就把满满一杯水洒在了身上:“……”   好在这不是热水,不然逄峰辛辛苦苦攒下的奶茶钱,又要损失个一年半载了。   人这一倒霉,真是喝杯水都费劲哪!   宿缜苦笑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见江起几步跨进厕所,转身便拿出一套白净的病号服来。   他连声道谢,突然又想起自己的右手还插着针,根本换不了衣服:“算了,这有没有毛巾,我凑活擦一下……”   “这是易穿脱款。”   江起将那套衣服放在床头柜上,指着他的袖口道:“这有拉链,一拉就开。”   宿缜这才发现,不禁感慨道:“现在的病号服都这么发达了……哎你别动!我自己来就行!”   江起攥着他袖口上的拉链,轻笑一声:“你是想用嘴,还是想用脚?”   宿缜:“……”   完蛋,忘了自己行动不便了。   虽然打着针也不是不能动,但江起手疾眼快,根本没等他反应过来,半边衣服就已经垂落下来。   宿缜父亲没有光膀子的习惯,他自己也很少裸上身。   所以猛地被别人看到这一大片皮,他还是有点不自在,急忙道:“不用了,另一边我能够到……”   可江起的身体已经凑了过来,探头去袖口的拉链头。   宿缜突然感觉空气有点热。   可能是两人靠得太近了,近得宿缜都能数清江起睫毛的数量;而江起的身体又是温热得很,热度度过虚空,直直打在宿缜裸|露的胸膛上。   他喉头滚了几下,突然听大门吱呀一响,一个寸头探了进来:“怎么不睡……”   然而话音未落,那人就砰地甩上了门:“你们继续!对不起打扰了!”   宿缜:“……”   继续个头啊!   照顾病号换衣服罢了,这老色鬼想成什么了!   让逄峰这么一折腾,宿缜心中方才的那点不自然,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麻利地换好衣服,在心里好生批|斗了逄峰同志一番,这才勉勉强强摆出一个好脸色:“你想什么呢!都是男的。”   逄峰此时的眼神十分复杂,在面无表情的江起身上停留片刻,低笑一声后,面色瞬间严肃起来:“猫妖招了,只是……”   江起眉头一挑:“什么?”   逄峰骂了一声:“刚审出来点眉头,就被人远程弄抽了灵智,现在就是一只傻猫!”   他十分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对着天花板感慨道:“所以说阴特网安全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冥界就是缺少这种人才啊!”   宿缜:“‘阴特网’是什么鬼东西啊!”   逄峰眨巴眼:“阴间的因特网,俗称阴特网嘛。”   宿缜:“……”   宿缜:“咱们在讨论封建迷信的时候,能不能坚持初心,不要突然进行第N次工业革命……”   “不过我也看出来了。”   逄峰话锋一转,说道:“那小东西不过是颗棋子,只知道梼杌要人,就顺着味闻过来了,结果还抓错了!真是傻得冒泡。”   宿缜疑道:“你的意思是,我和江起的味道很像,所以猫妖才认错的?”   逄峰闻言一顿,朝江起蹙了下眉头,似乎不乐意他将这件事抖搂出来。   江起耸耸肩:“猫妖说的,不是我。”   逄峰一捂脸:“这臭东西嘴倒是真快……那你之后还想不想继续在我们这干?”   宿缜点点头:“说好的还债,我不会违约的。”   逄峰点点头:“也好。其实换个角度想,如果你在我们身边,万一再发生今天这种事,我们就可以光速出警。但如果你离了我们,这件事就有点危险了。”   宿缜背后一阵发凉,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个道理。   “但我也只是说说。这次闹的乌龙,多半是那猫妖业务不熟练造成的。梼杌一眼就认出来的人,它搞了好几个月都没搞到手。”   逄峰啧啧几声,又摸了摸下巴,缓缓道:“所以我也在想,既然这猫妖这么菜,为什么梼杌还要找它办事?”   江起也眉头紧锁:“因为梼杌没法自己出手。”   逄峰点点头:“对。我听猫妖的话,也有这层意思。梼杌恐怕是受到了谁的阻拦,只是猫妖不清楚细节。”   宿缜听得一头雾水,但两人也就此打住,没再多说什么。   他看两人全都心事重重,似乎是有不少顾虑,便不好多问。正好这时又觉出几分困意,便沉沉睡去。   第三天傍晚,虚度了两天光阴、再也躺不住的宿缜,终于办理了出院手续,被江司机开专车接回了冥科大。   宿缜进门的那一刻,感觉就差在地上铺一条红毯了:“你们怎么都来了?”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众人马在大门口一字排开,包括孟婆,逄峰,三金刚,韶晓倩,卞节,以及刚办了入职手续,手里还拿着热乎合同的佟茂。   三位金刚力士还买了聚会礼花,对准了宿缜脑门,就嘭嘭嘭连发三炮:“欢迎宿主任回家!”   宿缜:“……”   这阵仗,快赶上领导人会晤了……   “小宿啊,我们可担心死你了!”   孟婆一下子冲了上来,拉着宿缜的手抹眼泪:“你说当时我怎么就没跟去呢,让你受这么大委屈!你这几天都瘦了!”   卞节也附和道:“是啊缜哥,我感觉你脸色白了好多。回头我跟家里阿姨说一声,给你炖点汤补补血。”   逄峰却一脸不悦:“谁说瘦了?!”   因为宿缜这几天的饭食,全权由他负责:“我天天大鱼大肉地伺候,要不是他失血太多,现在能胖十斤多!”   宿缜:“……”   其实,逄峰这话说得确实没错。大鱼大肉是买了的,菜谱一看也都是用了心的,就是做出来的味道比较……难以描述。   宿缜本来以为,自己在接受了学校食堂的毒打,食用过诸如“橘子炖排骨”“月饼炒面”“培根奥利奥”等一众黑暗料理后,已经可以承受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食物。   直到他遇到了某位逄姓厨师。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宿缜是想吃医院食堂的。毕竟是高端私人医院,伙食怎么说也不会太差。   但逄峰却以外面做的不健康为理由,严词拒绝了宿缜的请求,并主动大包大揽了烹饪工作。   这可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因为这是逄峰在死了近一千年后,第一次开火掌勺。   所以味道自不必说,冥科大没有因此而缺失两平米的宝贵校园面积,才是最令人欣慰的事情。   于是逄峰发表完言论后,众人皆是默不作声地走了,只剩下他一个在门口抓耳挠腮:“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1]《神异经》   宿缜:其实我那杯水端得挺稳的,但是作者说让我洒,好吧,那我就洒吧……   宿缜:? 第二十五章   宿缜回归,又有了佟茂的加入,学校的课程设计也被提上了日程。   “虽然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学生,但学生总是留给有准备的学校,所以我们必须要确保硬件设施的完善。这样才能在抓……啊不,是招到学生的时候忽悠……啊不,是推荐他们来我们的学校。”   ——副校长·逄峰,如是说道。   为了响应逄峰同志的号召,宿缜决定召开一次全员大会,商讨一下冥科大的发展策略。   作为新入职的全职教师,佟茂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虽然他这两天还是经常心不在焉,精神恍惚,但宿缜非常能理解。   毕竟他亲弟弟佟曜,昨天刚刚投入畜生道。周道长带走他后,就交由酆都天子殿的判官们进行审查。   由于佟曜并非罪大恶极,作恶多端,再考虑到他的此世因果,判官们最后得出结论,将其投入畜生道,三世不得轮回人道。   而他发现鹊脑相思术的那个玄学贴,也被逄峰报到了鬼帝那里,现在已经被网管以“宣传封建迷信”的理由查封了。   全网关于帖|子的内容也被全部清空,只留下那个化学系学长的鬼畜视频,意在警醒众人不要轻易相信网络上的迷信言论。   宿缜其实还有些担心。万一佟茂放不下旧情,去找人打听这世佟曜的身份该怎么办。   虽说打听不打听得到是一码事,毕竟生死册冥府的机密文件。但如果一直心里挂挂着,自己也不好受。   不过事实证明,宿缜还是多虑了。   佟茂对他弟弟投胎成畜生一事完全不反对。尽管看上去确实有几分伤心,但他表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佟曜得到什么结果,都是他自作自受。   “但他能做出那些事,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有责任。可事到如今……也是于事无补了。”   佟茂叹了口气,把小猫从地上抱起来,给他顺了顺毛:“以前犯下的过错,老天自然会惩罚我。我现在也只有多攒些功德,回报一下社会的恩德了。”   佟茂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之前宿缜提到的动物保护组织,他昨天就去登门拜访,并跟那边人敲定了一个三年的志愿者合约,这周末就要去一个流浪猫狗中心做帮工。   而且小猫的喂食,他也全权包揽下来。   猫妖自从被人抽了灵智,就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五肢健全的小傻猫。   他每天的日程,不是在找人贴贴,就是躺在地上打滚露肚皮,生怕路过的人不肯揩他的油。   考虑到他的这幅德行,逄峰大手一挥,亲自赐名:贴贴!   由于贴贴本是就是妖,身上还带着灵气,自然不能放进人间。   可大伙又都不知道他的来头,想送他回家也没办法。   于是经过商议,众人就决定先养在学校,无非每月多点猫粮猫砂钱,也不算是什么沉重的负担。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佟茂把猫放回地下,让他自己去玩,这才看向与会的宿主任和江博士:“你们不就是学计算机的吗?你们为什么不教课?”   江博士率先甩锅:“我没有教师资格证。”   宿主任也跟着解释道:“不是我们不教课。把你招过来呢,主要是考虑到日后学生增加、专业课数量也增加的情况。”   佟茂了然,又问道:“除了计算机,你们还想开其他专业吗?”   宿缜肯定道:“自然是的,毕竟我们到底是个科技大学,要是只有计算机一个专业,那也太寒碜了……”   说着,又话锋一转:“但也不着急。毕竟咱们仨都是学这个的,先把一个专业搞好也不迟。”   佟茂表示赞同,但也提出一个可能性:“韶晓倩既然对纸扎感兴趣,不如我们就开一个纸扎专业。具体的课程内容,可以让卞节帮忙设计。”   “这绝对是行业前沿了!”   宿缜拍手称妙:“纸扎高精尖设备,纸扎现代电子产品,纸扎在冥界的流通标准,这些都是很值得教学的内容。”   "我之前也跟韶晓倩说过,"   卞节也附和道:“让她探索一下利用三维数字技术对纸扎进行建模的技术[1]。如果她能搞出些名堂,也可以加进课程。”   于是,经过几人的热烈探讨,冥府科技大学终于迎来了一个全新的专业:现代纸扎科学技术!   有了基础的课程设计,招生也就迫在眉睫。   不过在这之前,宿缜还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我认为目前很有必要提升一下我校教职人员的业务水平。”   逄峰:“比如?”   宿缜:“比如如何使用office工具,做最基础的财务报表,仓库管理,人力资源管理,还有招生宣讲PPT。”   逄峰连忙抱起自己的算盘:“我觉得没必要吧……你看我们用了这么多年的纸笔,不也是挺好……”   江起:“学会之后,我连续三十天,每天给你买两杯奶茶。”   逄峰一把扔了算盘:“成交!”   于是,宿缜的office小课堂正式开课!   “人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宿缜站在讲台前,一人发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不禁心生感慨:“感谢卞老师友情赞助,我们才能过上如此奢华的生活!”   宿缜为了教好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门课,还专门跑到市里的图书馆,把所有的office教材全都翻了个遍,这才因地制宜地做出了一份符合冥科大校情的教案。   到场的学生有逄峰,孟婆,韶晓倩,三位金刚力士,以及前来参观的周道长。   周道长自从上次拿了他们的名片,就一直对那个灵谱分析仪念念不忘。   可他毕竟身居高位工作繁忙,这好歹是抽|出了时间,便亲自登门拜访。又听说宿缜要讲课,就也过来凑个热闹   教室本就是一个小客厅改装的,一下子装了那么些人,顿时显出几分促狭。   今天的授课内容是Excel的使用。宿缜便找逄峰要了一份生死册的模板,在此之上编了很多例子,进行理论与实操双结合的教学模式。   “还是宿老师讲得好!”   孟婆由衷感慨道:“我之前看的那些教材啊,根本不适合菜鸟学习!不是没有取舍,各种细枝末节罗列一堆,就是背景知识一概不介绍,完全是把教材当成了学习笔记,内容过于精简,让人理解不了背后的逻辑。”   佟茂本就是老师出身,对此深有感触:“没错,华夏现在的教材就是这样的。”   课程进行得如火如荼,课间休息的时候,逄峰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便要溜号;“朋友有难,我得去拔刀相助。”   “……”宿缜准了他的假,问道:“怎么回事?”   逄峰解释道:“这两天不是冥府公务员选拔考试吗,我朋友当监考,发现一个作弊团伙,让我去帮他查查。”   宿缜:“……”   他惊异道:“冥府还有公务员选拔考试?!”   逄峰点点头:“当然了!不然你以为这么多阴差是哪来的?到了投胎年纪的那些,总得有新生血液替换吧。”   宿缜好奇道:“那你怎么还没投胎?”   逄峰一甩衣摆:“那还不是鬼帝珍惜我的才能,不放我回去,让我夺情起复!”[2]   孟婆在一旁嗤道:“夺情才不是你这个意思。人家是死了父母回家守孝,又不是自己要转世投胎!”   “就是这个意思嘛!较什么真。”   逄峰抹抹鼻子,闪身就想跑:“事情挺急的,我得赶紧过去。”   “哎等等!”   听他们这么一说,宿缜的好奇心也被激了起来:“带我去呗!我也想看看!”   看看众鬼是如何为了编制不择手段的……   逄峰听了这话,眼珠滴溜溜一转,拍板道:“这样吧,我就不去了,你跟江起一块去。”   宿缜:“?”   “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视频call我……”   逄峰摆摆手,一转身就飞出了大门:“我还有公事,先走了!”   宿缜:“……”   台下的一众学生瞪着澄明的大眼睛,满脸都写着对下课的期待:“老师是不是要走?我们下次继续吧!”   宿缜只得收拾了东西,解散了学生,又去机房把江起薅了出来,这才出门向考点前进。   冥府公务员考试承袭宋制,每三年举办一次,在全国各地都有考点。   并且,随着投胎率的下降,报名人数持续走高,在某些鬼口多的大城市,岗位竞争更是十分激烈。   虽说比起阳间的公考还是差了点,但据逄峰了解到,如此空前生况,近千年内少有。   “鬼帝对这件事也很头疼。”   江起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冥府现在的处理办法是,加快阴差的更迭速度。”   宿缜思索道:“出发点是好的,但这个方法也有弊端吧?流动速度越快,业务不熟练的阴差就越多,办事效率也会下降。”   江起耸耸肩:“酆都大帝当时号召我们办学,其实也有这个考量。”   一是能通过开发更先进的工具,达到降低业务难度的目的。二是能将培训专业化,加快未来阴差的工作上手速度。   宿缜感叹道:“阴间竟然也有那么多道道,和阳间比起来也是大巫见小巫啊。”   由于稼城的考点就在附近,两人便一路走了过去,停在了一所中专院校门口。   宿缜抬头往里看去。果真看到零星几只鬼拿着纸笔,从大门口的铁栅栏上直接穿了出来——   “唉真的是,这次行测怎么这么难?那几个图我根本找不到联系!”   “就是啊!申论我也答得很垃圾,怕是过不了了。”   “你们算了吧!我这都考了第三次了,再不中我就快投胎了!”   宿缜:“……”   行测申论,这还真和阳间的公考一模一样啊!!!   他眼见江起就要往栏杆上撞,急忙拦住:“我进不去啊!”   江起:“哦,忘了你是活人了。”   宿缜:“……”   他见江起开始掏兜,心想会不会是在找隐形斗篷之类的东西,披上之后就可以失去肉|身,堂堂正正地穿门而过?   谁想江起只拿出来了个手机:“我跟卢判说一声,让他给你弄一个通行二维码。”   作者有话要说:   [1]基于三维数字技术的湘西凤凰纸扎工艺的传承创新研究(田维)   [2]简单介绍一下夺情,以下内容复制自维基百科:中国古代礼制规定政治人物一旦承重祖父母,亲父母的丧事,“自闻丧日起,不计闰,守制二十七月,期满起复”。意思是必须回乡守丧二十七个月,事后再重返官|场(皇帝只需27日)。但是为了因应各种局势,“夺情”可以合法地不守礼制。 第二十六章   宿缜默默扶额。   根据冥科大这个德行,他早就不该指望那些神神鬼鬼的!   “逄峰那厮!怎么又撂担子跑了!”   两人刚进校门不久,就见一个穿着不知哪朝官服,长了一双死鱼眼的男子迎了上来。   他先是把逄峰好一顿臭骂,这才跟宿缜笑笑,关心道:“身体好些了吧?没吓着你吧?”   宿缜正纳闷,就听江起解释:“他就是前两天在山洞,喷水救你的那个人。”   宿缜一听,连声道谢:“真的是麻烦你了,这次有什么事情,我一定尽力帮忙!”   “不必这么客气,都是应该的。”   卢判摆摆手:“咱们开门见山吧,我先给你们说一下情况。”   原来卢判姓卢,在冥府做判官,同时也是稼城公务员考试的主考官之一。   但冥府的公考并不完全和阳间一样。他们刚才听到的行测申论,那都是文科科目,而当下的公考还有武科,专门选拔负责公安问题的外勤人才。   这次的舞弊事件,就是武科闹出来的。   “一般来说,武科作弊,替考或贿赂考官的比较多。”   卢判带着他们往操场走,解释道:“今年却不是这样。我们发现这伙人明明都是自己上阵,体能却出现了异常的增强。”   宿缜明白了事情经过:“那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卢判:“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近来天气太热,体育馆又没有空调,不少考官都借着押送试卷的借口跑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这导致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没人帮忙看着这群作弊分子。万一他们跑了,事情就麻烦了。”   宿缜:“……”   这未免有点太惨……   卢判绕过一群返校的学生,从一个小门钻进了室内体育馆,往里面一甩下巴:“呶,都在墙角蹲着呢。”   宿缜探过头去往里瞧,果真见到篮球架旁蹲了五十只多鬼,乌泱泱地颇为震撼:“这么多作弊的?”   卢判:“昂,今年算多的,以前也就十来个。”   江起听了,眉头一皱:“难道是团伙作案?你们审了吗?”   卢判摇摇头:“还没来得及。本来找逄峰,就是想让他帮分担点工作审几个,结果这个龟儿子他妈的 ……”   眼见卢判又开始了骂街模式,宿缜急忙表示,虽然自己没有受过专业审讯训练,但如果卢判不嫌弃,他也可以试试。   “也行,那你们就去……”   卢判刚说到一半,就有一个考官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大喘一口气:“不好了卢判!有三个作弊分子跑了,还闹到活人那去了!”   卢判:“……”   他捂着心口:“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这个时候,体育馆里的其他鬼也开始窃窃私语,不少都频繁地往卢判这边瞥,蠢蠢欲动起来。   “先不管那几个了!里面的一个都不能再跑了!”   卢判咬咬牙,彻底忘记了宿缜跟江起的存在,跟着另一个考官就飞进了体育馆。   他一声河东狮吼,把篮球架震得都抖了三抖:“都他妈的闭嘴!再敢跑一个,通通给我滚去地狱道!永世不得超生!!”   宿缜:“……”   他见卢判忙得看不着影,只好询问地看向一旁的江起:“那咱们咋办?”   江起四下瞟了几眼:“去找人?”   宿缜觉得也是,反正在这里他们也帮不上忙,还是去干点力所能及的吧。   可说归说,偌大的校园,要上哪里去找三只鬼呢?   两人绕着学校转了一大圈,又找了几个学生打听,都没有发现作弊分子的踪迹。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时,佟茂突然发来了一串消息——   【佟茂:你们在铁道学院?我学生拍到你们了[图片]】   【佟茂:[链接]你们看看这个贴,好像出了点事,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   宿缜看到消息才想起来,佟茂之前就是这所学校的老师。   【早几天返校就是好,还有帅哥看】   【图片】   【这俩人看上去好好磕,是咱们学校的吗?】   【不是吧,看着像大学生】   【我就喜欢清纯男大!!】   宿缜:“……”   他两指一捻放大瞧去,发现江起和他赫然入镜,正在图片上聊得很欢,他自己满脸笑容,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宿缜有些懵,他俩刚才不是在找鬼吗,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高兴?   “佟茂说什么?”   江起见他研究了半天没说话,下意识凑了过来,伸手点住那张照片,不让宿缜划走:“这照片谁拍的?你躲什么?”   宿缜想说他其实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大好意思:“呃,那个不重要,你看这个链接。”   他把江起的手指推开,点开后面的那个链接,把标题念了出来:“明太|祖朱元璋降临我校!大家快去男生宿舍808朝拜!……”   宿缜感觉自己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帮小孩不学习,在搞什么鬼玩意?”   明太|祖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就算还没投胎转世,想必他老人家的鬼魂也不会纡尊降贵,来这么个小破地方让人觐见。   这里面肯定有鬼!   江起哂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也去朝拜一下好了。”   两人立马掉头,将往男生宿舍赶去。   这一路上,果然还有不少学生行色匆匆,全都奔着一个方向而去。   而等他们到了宿舍楼下,才发现楼上人声鼎沸,整个楼道都被男女学生堵得水泄不通。   宿管不知道去了哪,仅有的一台电梯也在高强度工作下报废了。   所有人都挤在楼梯口,伸长了脖子往上瞧。   那目光热切得很,企图穿越重重围墙的阻隔,一睹所谓“明太|祖”的尊容。   江起嗤了一声:“上去瞧瞧。”   宿缜看了看比早高峰地铁还挤的楼道:“上不去吧?”   江起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会飞。”   宿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不要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要求好吗!”   江起默默转过头去,目光定在那台报废的电梯上,抬脚便往那边走。   宿缜连忙追了上去,疑道:“你会修电梯。”   江起:“以前闲着没事,考过电梯维修资格证。”   宿缜:“……”   江起:“但手头上没有工具,也没法进行检修。”   电梯门此时是是开着的,门口放着一个挡板,示意此路不通。   江起见没人注意,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招呼宿缜进来:“但别的方法还是有的。”   宿缜不解:“什么意思?”   江起伸出手指,按下了8层的按钮:“所谓灵气,就是能量。它可以转化成电能,也能转化成动能。”   宿缜还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就见电梯门咔咔响了两声,竟然开始缓缓关闭!   关门的声音引起了不少学生的注意:“电梯修好了!”   “啊?没看见有人修啊?”   “但是门关上了!”   “我刚才好像看到两个人进去了,不会是他们……”   电梯门在一片惊呼中合拢,随着隆隆声在头顶响起,电梯开始上行。   宿缜也深吸一口气:“你用灵气驱动了电梯?!”   江起一挑嘴角:“是的。”   宿缜:“那你还考什么维修证。”   江起:“……”   江起:“这个只是暂时的,我又不是能源供应站。”   两人话音未落,电梯就“叮”地一声响,好整以暇地停在了八楼。   他俩刚一出电梯门,就有几个学生挤了进来,疯狂地按1楼的按钮。   但不管他们几个怎么变着花样按,按钮都没有反应。   “卧|槽!真是奇怪了!”   “是啊,刚才那俩人怎么上来的?”   “运气太好了吧!不会是回光返照让他们赶上了吧!……”   宿缜强忍住笑意,颠颠地来到了808宿舍,那位高皇帝“明太|祖”降世的地方。   此时,楼道里一片烟熏火燎,一个苍老而有力的男声从屋子里面传出:“我们华夏同胞,我们被一个共同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我们要么共同崛起,要么分崩离析!……”[1]   宿缜抬脚朝里面望去,看到正对着大门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校服的男学生。   他目光紧闭,双腿盘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一个插着香的花盆,还有五花八门堆成小山的零食水果。   而他的前后左右全都围满了学生,有的捶腿捶肩,有的扇风驱暑,剩下的则人挤人坐在地上,一脸崇敬地仰望着,聚精会神地聆听太|祖高皇帝的“登基演说”。   “……”   宿缜感觉这一幕颇为辣眼。   佟茂转给他的那个帖|子中说,808的几个男生喜欢玩扶乩游戏,经常轮换着当乩童,比谁演得更有灵性。   今天也不例外,本来轮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生当乩童。   可正当他演得来劲的时候,突然神色跟嗓音都变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   其他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反复追问,那男生这才说,他其实是明太|祖朱元璋,本在四方游历,正巧灵魂飘到了此处。   他见这帮孩子在扶乩,就想看看他们之中有没有合适的人才。   若是看到好的,就可以直接推荐到冥府担当要职,此后这辈子将吃穿不愁,平步青云!   其他人都被这情景震慑住了,连半个标点符号都没怀疑。   当即拿出各种吃喝用品供着,都想在高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争取到主子万岁爷的推荐,拿到冥府的一官半职。   而学校人多眼杂,再加上如今的互联网过于发达,如此美事一传十十传百,转眼间就人尽皆知,几乎半个学校的人都来顶礼膜拜。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们也真能信。”   宿缜心痛地叹了口气:“我看反诈宣传的力度还是太低了!这么明显的骗局,竟然能骗到这么多人!”   江起也耸耸肩:“当局者迷。再加上他们年龄还小,何况那鬼又真的上了身,还是可以理解的。”   宿缜觉得有道理,又往里仔细看了一圈,再次惊奇地发现:“作弊的那三个都在这里!”   虽然上身的只有一人,但宿缜看到,还有两只鬼一左一右地坐在那男生身边,正大笑着往嘴里倒可乐薯片。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这也太嚣张了!”   江起也点点头,伸手把袖子撸了起来,看样子也准备大干一场。   于是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拨开众人,挤到被上身的男孩面前,抱着胳膊看向对方。   男孩斜着眼瞄了一眼他们,用手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责备道:“见朕如何不跪?”   江起哂笑一声:“我凭什么要跪?你是党吗?”   男孩双眼一瞪,手里的冰棍都掉在了地上,吼道:“大胆狂徒出言不逊!来人呐!快把他们带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1]改自□□在美国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的演讲:“作为美国人,我们拥有共同命运。我们要么共同崛起,要么分崩离析。”   宿缜:收藏量终于超过章节数了,笔者很是欣慰啊!   江起:(鼓掌) 第二十七章   旁边立刻窜出一群人来,想要把江起拉到门外。   但初中的小孩还在发育,根本比不上正处于力量巅峰的青年男子。   而江起又有灵气外挂,任由几个男孩拉拉扯扯,身体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   嘴里还嘲讽道:“主子万岁爷,您宫里的人就这个水平?要是以后再挨上一刀,怕是以后换灯打水这类活计,还不如让宫女干了。”   宿缜:“……”   没想到如此沉默寡言的江起,真说起话来,嘴竟然能这么毒……   而四下里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纷纷窃窃私语,眼神中浮现出对那致命一刀的恐惧。   “你!”   男孩见他只说了几句话,刚聚集起来的人心就被打得一团散沙,气得牙根都痒了起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们不要听他胡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根本就没有宦官这个说法了!”   “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江起轻笑一声:“封建帝制早在1911年就被推翻了。你既然死后没有投胎,应该早就听说过辛亥革命和新中国成立了,你早就没有实权了!”   那些跪着的人听了这一番言论,也都抬起头来不知所措,有好几个甚至已经犹豫着想往外跑。   "你们的官职还想不想要了?!"   男孩眼神通红,猛地一拍桌板,吼道:“外面的社会恐怖得很,等你们出了校门,要是想挣钱,就只有给大老板舔鞋这一条路!比起在这个来,你们现在听朕教导几句,还有什么损失吗?!”   学生们大多都没见过世面,哪里经得住社会老鬼这么唬。   本来站起来的也都有坐了回去。起了半个身子的那些,也全都犹犹豫豫地决定从众,又再次坐回原位。   宿缜也是服了:“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无能!你连冥府公务员考试都要作弊,生活中肯定也一门心思想走捷径,挣快钱!”   江起也肯定道:“朱成和,要是太|祖高皇帝知道你跟他一个姓,今晚就能掀了棺材板爬起来改名。”   众人霎时一片哗然。   学生对作弊这件事情是最有感触的,也无心追究前因后果,爬起身来就抢了自己方才供奉的零食,转身就一边骂一边跑。   “……”朱成和急了,立马翻身跳了起来:“你,你凭什么说我叫这个名字?!”   “这个倒是不难。”   江起划开手机,点开一个网址:“公考名单都是透明的,所有牵扯到作弊行径的考生都有记录,其间就你一个姓朱,不是你还能是谁?”   朱成和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冲上来就要跟江起搏斗:“我我|操|操|操|你妈……”   江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伸手便抓住了男孩的胳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就在那一刹那,男孩的脸色突然青一阵白一阵,五官扭曲到了极致,最终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咚地倒在了地上。   而上了男孩身的朱成和,则像是被一股力量猛地往外面一推,在脱离了男孩的身躯之后,还被甩出去两米多远,正好砸在宿舍门口的位置。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男孩的舍友纷纷上去搀扶,另两只作弊鬼也冲到朱成和的身边,嘘寒问暖。   江起则在宿缜诧异的眼光中甩了甩胳膊,解释道;“每个人身体内能被注入的灵气是有限的。我将自己更优质的灵气注入进去,就把朱成和挤出来了。”   宿缜:“……”   这莫非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变体,‘劣气驱逐良气’?!   不过话说回来,宿缜隐隐感觉,江起最近好像在玄学这方面变强了一点。   记得当时在卞节家仓库斗纸人的时候,他的表现不能说一点没有,但也只能说是平平庸庸。   而最近一段时间,江起似乎“放肆”了不少。很多之前必须用现代工具解决的问题,也都会采用灵力的方法,不禁让宿缜怀疑他的真实水平到底有多高。   “我比不过逄峰和孟婆。”   江起说着,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只是最近确认了一件事情,就没那么拘束了。”   宿缜不解:“是说我知道了你被梼杌追杀吗?”   江起抿了抿嘴,没有回答,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先把这三位带走吧,卢判还在等。”   此时,朱成和正哆哆嗦嗦地躺在地上。   他见江起瞪着眼睛过来了,急忙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带着哭腔吼道:“老爷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刚才是小的不好!小的知错了!”   另外两鬼也全都战战巍巍,一看老大趴了,自己也没主意了:“求求您绕我们一命!别把我们带到卢判那里去!”   宿缜跟在后面,一听他们还不肯认错,登时气从心起,正色道:“你们既然作了弊,就要承担作弊的后果,别在这跟我们谈条件。”   三只鬼垂头丧气,全都灰溜溜地爬了起来,被宿缜两人提溜着拖回了体育馆。   走之前,还不忘清理一下围观群众的记忆。毕竟刚才两人对着空气好一通说,怎么看怎么像神经病。   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孩,一边看一边举着手机拍抖音,早就把这场闹剧给全国人民直播了过去。   好在江起紧急联系了冥府的IT鬼,让他们联合阳间执法部门,对有关视频进行了模糊处理。   “冥府跟公安还有合作?”   宿缜一边拽着朱成和的胳膊,一边跟江起问道:“这种事情他们能信?”   江起解释道:“也不算是合作吧。”   宿缜:“此话怎讲?”   江起:“主要是给他们烧小纸条,让他们自己发现这个问题。”   宿缜:“……”   穿过一片金黄的枫树林,便来到了体育馆门口。卢判的吼声此时已能听得清楚,似乎是在威逼几个不肯招供的小鬼——   “我告诉你们,别不把地狱道当回事!你们几个都怎么死的?……被人捅死的?等你下了地狱道,一毫秒的时间内,就能有上万把刀子将你捅成马蜂窝,然后再翻来覆去几千遍、几万遍、几亿遍……!”   宿缜礼貌地敲敲门,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卢判,溜号的那三个,我们带回来了。”   卢判一怔,顿时笑逐颜开:“哎呀哎呀,你们真是太能干了!”   他一转脚就飞了过来,在朱成和惨白的脸蛋上拍了拍,哈哈大笑起来:“我刚才还说呢,这俩臭小子肯定是跑哪浪去了,嗬,原来是干活去了!还带回来那么个大礼包!”   宿缜连忙道:“都是巧合,巧合。”   卢判否定道:“没有实力,只有巧合也白搭。”   说着,转脸朝朱成和三人一瞪,一挥袖子,一汪水就冲他们泼了过去,直接把人淋成了三只落汤鸡——   “还不滚过去?!站着等皇帝大赦天下呢?!”   宿缜:“……”   好像江起说,这位卢判是水系的来着……   三只鬼立刻低下头,脚下跟蹬了风火轮一样,很是自觉地抱头蹲墙角。   趁卢判跟宿缜他们说话,其他的作弊分子全都三三两两地开起小会。   有庆幸自己没跟着跑的;有开马后炮,高谈阔论逃跑的不可行性的;有幸灾乐祸笑得合不拢嘴的,还有死到临头也不能不八卦的——   “我听说那姓朱的,活着的时候就成天以朱元璋后人自居,作威作福欺软怕硬,没想到死了竟然还是这般德行,也怪不得栽在自己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头上……”   “啪!”   卢判将一只笏板往对掌上一拍,那一声清脆的敲击恍如雷霆,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噤了声。   “都在这叽歪什么!”   他转向朱成和,横眉立目,吼道:“说!你到底是怎么作的弊?都有谁是同伙?!”   朱成和双腿战战兢兢地往里一缩,胆气彻底消磨没了,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我我不是主谋啊!我也是被别人拉过去的啊!”   据朱成和讲道,他上次参加公考落榜,这次本不想再考,可朋友却将他引荐给了一个神仙,说那神仙有百分百安全的方法,文科武科全都保过。   他当时也是急于求成,正好中元节的时候,家里人给烧来了不少钱,便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跟着朋友去了那个神仙的住处。   他只记得那“神仙”却有几分仙风道骨。长须飘飘,袍袖盛风,在一座楼房上打坐。   “神仙”看到朱成和来了,便让他在楼顶上睡一觉。   他本来还半信半疑,昏昏沉沉睡去的时候,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那一袋金元宝。   可等他第二天醒来,就发现不光神仙,以及自己怀里的元宝不见了。   而他自己的体能,也增强到了惊为天人的水平,绝对可以通过公考的武科。   “我当时就想,”   朱成和挠挠头,疑惑道:“神仙肯定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但我找了好久,也没发现有什么猫腻。”   跟朱成和一起出逃的两小弟也道:“我们跟朱哥的情况一样,只不过我们考的是文科。醒来时就觉得耳清目明,出口成章。”   “要是你们都能看出来,那人估计也不能叫‘神仙’了!”   卢判听完几人的陈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雪白的笏板呱呱地拍在掌心上,眉头深蹙:“这人有点能耐。恐怕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做这件事情了,只是我们之前没有注意。”   宿缜也觉得惊奇:“世上真有让人变聪明,或者体格增强的术法吗?”   卢判解释道:“据我所知,有,但能达到‘神仙’这种效果的,世间罕见。‘神仙’若是能达到这个水平,什么做不到,还用得着帮人作弊?但如果是……”   宿缜:“什么?”   卢判:“如果是旁门左道,就不排除这个可能了。我听逄峰说,你们现在打鬼都用的机器人,看病都直接灵力成像,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宿缜:“……” 第二十八章   话糙理不糙,卢判说的确实没错。   时代不一样了,冥界的知识体系又没有及时更新迭代,确实会出现信息闭塞的问题。   “这件事情我会再查,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你们帮忙了。”   卢判诚挚地跟宿缜两人握了手,末了为了表示感激,还给他们两人的令牌——就是入职时逄峰发的那个木牌——各加了一道带防御效果的符印。   而且在遇到不怀好意的鬼时,也可以拿出来恐吓一下。   因为有了这道符印,四舍五入,就算是卢判的人了,懂行的多少会给点面子。   两人得了好处,道过谢后,便辗转回了学校。   逄峰正翘着脚窝在沙发里,一边喝奶茶一边玩手机。   一见两人回来,差点把珍珠呛进嗓子里,猛咳了几声,忙活地手忙脚乱:“哎呀呀,你们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下去接你们!”   宿缜默默地看了眼厨房垃圾桶,里面还有三个空杯子,揶揄道:“这不是不想耽误您给楼下奶茶店冲业绩吗。”   逄峰:“……”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江起:“你!你看看你!多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现在怎么一点都不尊敬师长了!我可是大他快一千岁……”   江起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你的公事?你是刚入职了奶茶评测公司吗?”   逄峰急忙找补:“怎么不是有事?如此沉重的任务,我在过去的路上顺道买两杯奶茶,抚慰一下我幼小的心灵,有何不可?”   “……”宿缜问道:“什么任务那么沉重?”   逄峰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冥界最近出了大案。数十只鬼接连失踪,我们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也说不好,因为没有鬼不同人,留不下太多的证据。鬼死为聻,不仅留不下‘尸体’,更是直接魂飞魄散,极其难寻踪迹。”   逄峰说着,又啧啧几声道:“而且这案子,也怪。凶手不仅是个熟练犯,作案手法还和三年前,在阳间首都发生的那件事相似。”   宿缜的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你是说那个开膛手杰克?”   三年前,北京出现了一宗连环杀人案。因为凶手每次杀人后,都会把受害者的心脏挖出来,所以民间将凶手成为开膛手杰克。   而且,受害者多为在各个领域内成就颇高的人物。因此,北京一片人心惶惶,各大公司辞职率一夜飙升,甚至一度出现了春运般的空前盛况。   尽管警方日夜不停地侦查,可凶手实在是神出鬼没,直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凶手的半根毫毛。   但后来也不知道怎的,凶手突然销声匿迹,全球也再没有爆出类似的新闻。   “莫非这次的事件,也是那个凶手做的?”   宿缜问道:“或许那人当时消失,是死了?现在手痒痒,就又来阴间犯事了?”   逄峰摇摇头:“这也只是我们的推论,没有确凿的整局。但在目标的选定上,这次的失踪案跟三年前的案子非常相似,所以凶手是同一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宿缜跟江起对视一眼,都觉得古怪。   “你们不用害怕。不管这人怎么浪,我也不会让ta搞到咱们冥科大的头上!”   逄峰耸耸肩:“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活了这么些年,比这个还大的案子也见过太多。”   说着,又骄傲地挺起胸牌:“再加上艾丽莎刚刚投入量产,我们的犯罪现场调查也有了高科技加持,破案那是迟早的事!”   宿缜:“……”   不过艾丽莎投入量产这件事,倒是值得欣慰的。   只是宿缜没想到,他们的第一个客户竟然是阴间的公安机关。   当然,由于逄峰自身就是阴差,大伙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各种拿鬼打鬼的活,现在全都有了具身智能辅助,阴间KPI一夜之间上涨了N个点。   还有不少阴差跟他们反映,说有了艾丽莎在手,工作效率节节攀升,都有空跟其他老头老太打情骂俏了。   “唉,最近真是不太平呐!作弊的事情没个着落,现在又来了这档子事……”   逄峰看着窗外阴云密布,感叹道:“这是要来雨咯……”   ……   公考的小插曲告一段落,另一头,佟茂又来催招生的事情。   “我的课程计划已经做好了,但韶晓倩的基础实在是太弱,我们能不能招些有高中理化生基础的……”   他刚迈进宿缜的办公室——也是他的卧室——就愣在原地:“你收拾行李干什么?”   宿缜从凌乱的行李箱上抬起眼来:“你没发现大家都在收拾行李吗?”   佟茂:“……”   他赶忙几步退出去,伸长了脖子撒摸一圈,这才急火火地赶回来:“你们这是要去哪?为什么不叫我?”   宿缜尴尬地笑笑:“因为你来的时候,名额已经没有了……”   佟茂无语扶额,这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这么个事,恍然大悟道:“你们是要去那个学术会议吧?”   宿缜大学毕业前投IHIS的论文中了,便受邀去N国的首都A城参会。   由于申请的差旅补贴有一个“家属”名额,宿缜之前就跟江起说好了,那一个免费名额给他用。   而其他的鬼同志就隐个身挤挤,反正鬼魂又不用买机票,跟校内的“签证中心”妈祖说一声就完事了。   同行的还有宿缜的死党柴广博,毕竟人家也是中了文章,要去会议上做汇报的。   “哦哦,那你们一路顺风。”   佟茂听说后,并没有怎么在意。   一是他没钱,二是他对人机交互也不怎么感兴趣,于是就主动承担了看家的重任。   但与之相对的是,其他鬼全都格外兴奋。而其中最兴致勃勃的,就要数逄峰了。   据说他活了近一千年,这还是第一次出国。   “唉,这不是命不好么。”   逄峰戴了一双遮了大半张脸的墨镜,穿着花衬衫花裤衩,右手里还拉了一个时下最新潮的登机箱。   这套行头还是卞节熬了大夜,顶着黑眼圈给他们手工扎出来的。   而他自己还用不上,所以往后连续好几天,都怨言颇深。   “活着的时候在内地当官,死了之后又在冥府当官,一整天不是工作就是工作,下楼买杯奶茶都要被人说说说……”   逄峰在机场里左冲右撞,活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能出个小区就不孬了!……哎,那个小车能坐不?”   宿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那是机场内拉人的电瓶车:“那是为腿脚不便的人准备的,你不用腿脚都能走,哪里不便了?”   逄峰:“试试嘛,我就试试,反正别人也看不见我!”   宿缜:“……”   他顿时有了一种老父亲带孩子的沧桑感。   逄峰一声“呦西”就爬上了车,三位金刚力士也簇拥着紧随其后。   还不忘记韶晓倩和猫,一行人挤在一起,亮嗓子飙起歌来:“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这里的这里的……”[1]   虽然众鬼为了“逃票”,特意隐藏了身形,但宿缜还是往前快走几步,跟这帮刘姥姥拉开了距离。   柴广博跟他们一块到达机场,这会一脸懵地追上来:“你走那么快干啥?”   宿缜:“呵呵,呵呵……”   “话说回来,这次开会,闫平月也申的差补吧?”   柴广博话锋一转,小心翼翼道:“你说他那个家属名额……会不会带的小美?”   “你还想着小美呐!”   宿缜无语扶额:“在奶茶店打那么多天工,你就没爱上几个?”   柴广博怒吼:“我这四年,只爱过小美一个人!”   他的嗓门颇大,一下子招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宿缜连忙劝阻:“好好好,知道你是个专一的人了。那如果你见到小美,你怎么办?”   柴广博闻言一梗:“我……我……”   他抓耳挠腮了一阵子,才愤愤道:“我要让她知道,她错过了多好的一个男人!”   宿缜拍手:“好!那具体实施计划呢?”   柴广博:“呃……”   江起忍不住插嘴:“先把你这套优衣库行头换了吧。”   柴广博:“……”   他拽着自己背上的动漫人物:“这可是xx动漫联名!联名!这是不能用价格来衡量的!”   江起:“烂泥扶不上墙。”   宿缜:“……”   就这样,一帮人打打闹闹,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六七个小时的时差,都算不上什么了,不过一转眼的事。   由于差补给的爽快,宿缜跟江起两人,便一人订了一套标间。他们俩同住其中一间,剩下的一间,则留给众鬼们休息。   当然了,这一套偷天换日,自然不能让柴广博知道。   为了不让他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宿缜只好编瞎话:“订得有点晚,没有大床房了。”   好在柴广博的目光已经被其他人吸引走了。   只见他踮起脚来,朝酒店门口疯狂招手:“赵老师!陈学姐张学姐,我们在这里!”   宿缜也回头看去,发现来者正是组里的人。   打头的是他们的导师赵储。水桶腰大肚子,脸上戴着一副黑边圆眼镜,走来的时候一摇一摆,活像一只憨态可掬的企鹅。   他身后则跟着两个学姐。一个博士,一个博后,打扮得都颇为新潮,跟赵老师的风格简直是天上地下。   几人正拎着行李箱进酒店大堂,听到了柴广博的喊声,立刻过来打招呼:“说曹操曹操到!终于见到了!”   宿缜遣散了一众闲杂鬼士,连忙迎上去寒暄。   两个学姐见了宿缜,就一唱一和地哀嚎起来:   “就是说啊,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太累了!”   “你们是直飞过来的?那更累了!我们还在中间倒了一下,这腰都快断了!”   赵老师也在一旁微笑:“小宿最近怎么样?回老家找到工作没有?”   宿缜点点头:“嗯嗯,还不错,工作……挺好的!离家特别近。”   江起听了这话,忍俊不禁轻笑一声。   “对了,忘介绍了,”   宿缜连忙把江起推出来,笑语盈盈:“这位是我同事,也是搞科研的,计算机专业的博士。”   江起:“……”   在被推向人群的那一秒,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幽幽地甩过来一个哀怨的眼神。   宿缜哼起口哨,对天花板上的吊灯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1]山路十八弯   宿缜:谁让你天天搞我!   江起:不敢了!哥! 第二十九章   “您好您好!很荣幸见到您!”   三人瞬间调转矛头,跟江起激|情握手:“您在哪所院校高就?做什么方向的?”   “……”   江起默默略过学校那一环节,正色道:“我主要是做智能系统跨域迁移赋能解决方案的。”   众:“……?”   别说在场的外行人了,就连宿缜都听懵了。   他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说的不就是阴间智能化吗!   也不知道几位是被这个名字整懵了,还是江起那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实在是太冷,以至于没有人继续打听其中的细节,这倒是让宿缜松了口气。   “闫平月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陈蘅,那个博士学姐问道:“我记得他也在稼城,还以为你们会一起过来。”   张茵茵,另一个博后学姐一听,急忙挤眉弄眼,怼了陈蘅一肘子:“你忘了?他们几个有矛盾!”   陈蘅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袋连声道歉:“不好意思,睡糊涂了。”   他们几人的各种爱恨情仇,在这个信息发达的年代,早就已经家喻户晓了。   宿缜只好苦笑两声。   他一想到这件事,也觉得脑壳痛。   不过这会上那么多人,不跟闫平月打交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几人晚间出去聚了个餐,第二天早上,IHIS便正式拉开帷幕。   “宿缜是吧?让我找一下你的牌子……”   登记注册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姐姐。她穿着蓝色的工作人员T恤衫,在一堆名牌中翻出了一张:“在这里!欢迎来到IHIS~”   宿缜接过来,道了声谢。   逄峰这群人不用注册,早就在会场里飞得看不见鬼影了。   于是宿缜也就任他们自生自灭,只拽着江起一块,前往大堂去听开场演讲。   而柴广博之所以没到场,是因为他被时差折磨了一宿,最后终于在凌晨沉沉睡去,这会应该……还在酒店的床上挣扎。   至于能不能在最后关头生死时速到达现场……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IHIS是在A城的一所会议中心。建筑十分气派,宛如一朵绽放的郁金香,鼎立在CBD最宽阔的大街一侧。   四周有不少人在拍举着手机拍照,宿缜也开了视频电话,跟没到现场的卞节和佟茂打招呼:“来来来,我带你们在会场溜一圈……”   “宿缜!”   他刚挤上扶梯,肩膀上就挨了一掌:“好久不见!”   宿缜转过头去,发现竟然是车小美,顿时一惊:“你怎么在这?”   车小美浓妆艳抹,身着一套水蓝色、做工精细的连衣裙,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随手一甩棕黑色的长发,荡起一个笑容:“我跟平月一起来的。你一个人来的?”   宿缜这才想起来,哦哦两声,指了指身旁的江起:“我跟同事一起。”   江起转过头来,轻轻颔首。   车小美看到江起的脸后,吸了一口冷气,对宿缜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你同事挺帅的啊!有对象没?”   宿缜无语:“你看他像有对象的人么?”   车小美捂着嘴笑了两声,亮红色的双唇一翕一动:“怎么不像?不过你也是,大学几年追你的女孩子那么多,结果还是单到现在。我们都开始怀疑你不喜欢女的了。”   宿缜:“……”   车小美这么一说,他竟莫名想到了前两天生病,江起帮他换衣服的那个时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作此联想。他长这么大,确实没喜欢过什么人。不仅对女孩子没感觉,对男孩也没什么感觉。   上大学以前,他兀自认为,这不过是沉迷内卷的症状之一。   只要哪天等他有钱了,有势了,有权了……应该就会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放屁!”   ——这是当年柴广博同志,对他此番言论的评价。   “你就是没遇到喜欢的人!”   柴广博当年气势汹汹:“等你遇到了,嘿嘿嘿,,你就等着体会爱情的苦闷吧!”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还是算了吧……”   宿缜想着,朝车小美干笑两声:“我只是沉迷学习……”   “工作了就有时间了!”   车小美没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我早就听平月说你也要过来了,我们都等不及要见你呢。”   她现在是闫平月的正牌女友,因为没在这个会上发过论文,应该也是拿了亲友补助来的。   宿缜呵呵两声。   他心说闫平月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了,怎么可能会等不及见他:“那他人呢?”   车小美指了指楼上:“平月跟实验室的人一块来的,我在酒店耽搁了一会,才没跟他一起。”   “实验室?瞿老师的实验室?”   车小美点点头,笑道:“对呀,瞿老师不是要做开场演讲嘛,他们实验室来了不少人。”   宿缜双目微睁,连忙打开会议日程查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原理做开场演讲的,果真是瞿支国教授!   他之前一直在忙冥科大的招生,这两天又带七个娃出国,一片鸡飞狗跳,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细看会议日程。   再说了,瞿老师本身就不是做人机交互的。他来这个会议演讲,宿缜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于是,他立马矛头一转,对准电话那头的卞节:“你爸来做演讲,你不来也就算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视频里,卞节委屈地撇撇嘴,捧着一堆花边纸和竹篾朝他诉苦:“我这些天睁眼是纸扎,闭眼是纸扎,哪里有机会联系他!”   “你怎么还押韵上了……”   宿缜无奈道:“你不是跟他关系好点了吗?”   卞节:“是倒是,但事情多也是客观存在的问题啊!”   “你跟卞节现在还有联系呀。”   车小美跟卞节挥了挥手,又朝宿缜问道:“广博现在怎么样?我听说他跟我分手之后,茶不思饭不想的。没想到他能那么喜欢我。”   宿缜还没开口,江起就从旁边插嘴道:“恐怕是嫌自己浪费了四年青春在你身上吧。”   车小美被梗了一下,有点生气:“你怎么说话的?”   宿缜连忙打圆场;“他情商低,不会说话,你见谅。”   车小美闷闷地瞥了江起一眼,正好扶梯到了顶,她便提着裙子跑去找闫平月了。   这时,江起在身旁低声道:“你大学怎么混的?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宿缜:“……”   这还不是命运的安排吗……   “哈哈哈哈,没有没有,师兄太会说话了!”   不远处,闫平月正拿着一杯咖啡,跟几个打着领带的白人聊天:“我现在还只是RA,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嗯,打算九月初过去,办签证真的是太费劲了。”   宿缜不是很想见他,可闫平月眼尖,他刚在人群中一冒头,就开口叫住他:“宿缜!”   那几个白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跟宿缜微笑。   “……你们好。”   宿缜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挨个握了一遍手,按惯例,互相介绍了一下学校和研究领域。   “我们刚才正说,平月这次得了最佳论文,肯定很高兴。”   一个白人老哥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他现在不做人机交互了,实在是很令人惋惜。”   闫平月笑了两声:“你们也是抬举我了。我早就想转算法方向了。这篇论文不过随手一发,估计是正对组委会的胃口也说不定。”   几位白人老哥不太理解亚洲人的谦逊态度,纷纷皱着眉头反驳道:   “怎么可能呢?”   “被选上就是有实力!”   “我们都拜读过了,真的是很有真知灼见……”   闫平月打趣几声,话头一转,朝宿缜问道:“缜,我光顾着准备PPT了,都还没来得及看你的论文。你在实验室里一直是导师心腹,这次肯定也是拿了奖的吧?”   几位白人老哥一听,纷纷朝他看来。明亮的蓝眼睛一眨一眨,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我这次没拿奖。”宿缜勉强地笑笑:“大概是不大对组委会老师的胃口吧。”   那几人的眼中登时失去了光,颇为失望地端着咖啡,又去搜寻其他大佬了:“好吧,那我们有机会再聊。”   “再聊!”   闫平月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过身来,看了眼江起:“你就是上次,跟宿缜卞节一块来的那个人?”   江起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从身旁的咖啡机接了两杯咖啡,递给宿缜一杯。   随即又甩给闫平月一个眼色,似乎是在责怪他没眼力见。   “……”   闫平月默默喝了口咖啡挡住脸,这才又看向宿缜,问道:“你怎么跟同事来了?你们实验室其他人呢?”   “我们有点事,耽搁了,他们先到了。”   宿缜:“赵老师还说你呢,怎么来了也不跟他说一声。”   “我现在在瞿老师组里做RA,正好瞿老师来做演讲,自然要跟我们的人一起。虽然我不太清楚……”   闫平月跟小美互相看了一眼,笑道:“为什么组委会请了瞿老师来做开场演讲。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给了我们实验室一个打广告的机会。”   小美也附和到:“我记得瞿老师做PPT时候,把实验室所有人的照片都放上去了。一会开场演讲的时候,肯定会提到吧!”   “那是当然。”   闫平月笑得露出八颗白牙,话锋又一转:“就是这个会上没几个做机器人的。而且,最近IHIS越来越水了,随便做个采访就能发paper。就算给我们实验室招来了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宿缜眉头微蹙:“你既然都来开会了,就不要说这种得罪人的话了。四周人都听着呢。”   闫平月耸耸肩:“反正咱们又不在华夏,他们有几个能听懂中文的?”   “开场演讲马上开始了!……”   工作人员拿了个小喇叭,朝还没进入大堂的人喊道:“请各位抓紧时间入场,一会就没有好位置了……”   “快开始了,咱们快进场吧。”   闫平月大手一挥,很有一种大赦天下的风范:“你们跟我来吧,我们在前两排占了不少位置,视野特别清晰。”   宿缜婉言谢绝:“不必了。我去和我们实验室的人一起。”   说着,便拉了一把江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怎么才来?幸好我们给你留了位置。”   陈蘅师姐冲宿缜挥了挥手,招呼他过去:“怎么样?第二排,位置好吧?”   宿缜:“……”   他看到三个座位之隔的闫平月,心说这真的是造化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晚了……上周状态奇差,一个字都没憋出来,实在是对不住各位看官老爷的厚爱!   --小剧场--   宿缜:好嘛,合着这前排还就是给我准备的!   逄峰:那么好的机会,你不给冥科大做个横幅拉墙上?!   宿缜:少喝点奶茶吧,这里都是活人!   逄峰:(委屈)你不也是活人么。   宿缜:…… 第三十章   几人一并落座,柴广博也赶在最后关头,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我靠,我这次的速度,破了我大学四年最快洗漱纪录!五分钟出门!”   他的头发已然翘成了鸡窝,但凡穿得破旧一点,都可以上街cosplay流浪汉了。   “你快坐下吧!都有人商量着去买鸡蛋了!”   宿缜连忙拉住柴广博,带到自己右边坐下。   就在这个间隙,他正好发现柴广博身旁的女生,看上去格外面熟,想了好一会,这才回忆过来。   敢情这个女孩,正是韶晓倩上次“借用”的那个躯壳。   那天其实她请假了,韶晓倩才用了这人的模样,而女孩本人对此是并不知情的。   由于宿缜瞥她瞥得过于频繁,不久便引起了小姐姐的警惕,跟旁边的姐妹咬耳朵:   “看到没有?就是那个小哥,一直在看我……”   “这不挺好吗!说明那帅哥对你有意思啊!上,要微信去啊!”   “我觉得也是,但、但是他旁边那个人好凶,总是若有若无地瞪我……”   “啊这……你别说了,我已经脑补出一场回家的诱惑了。”   宿缜:“……”   他默默朝江起转过头去:“你瞪那个小姐姐干什么?”   江起眼神飘忽:“我没有。”   不过一会,会场的灯便暗了下来。   按照惯例,开场是一段当地的传统歌舞表演。   接下来,便是主持人致辞。主要是介绍一下这次会议的情况,包括收了多少篇论文,通过率怎么样如何如何。   等到了论文数据的那一页,不少人举起手机拍照。宿缜倒是没什么兴致,但发现闫平月的朋友圈当即就更新了一条:   【闫平月:18%的录取率!老子杀出重围![图片]】   宿缜心说真是苦了他的眼睛了,如此黑灯瞎火,还要拼死拼活为主人干活……   “那么下面有请,来自华夏的稼城大学计算机学院JAR实验室的瞿支国教授,为我们带来今年的开场演讲!”   台下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一浪接着一浪。   毕竟瞿支国不是人机交互领域的研究人员,而IHIS又是顶会,请来这样一个人做开场演讲,任谁都觉得摸不到头脑。   在主持人的介绍下,瞿老师从一侧登场,朝四面八方打了招呼。   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选择传统的西装衬衫,反倒是穿了一身绛衣黑裤的唐装,衣摆上绣了一只雪白的仙鹤。   “Good morning, ladies and gentleman……”   他操着一口标准的英音,朝乌泱泱的观众笑道:“有件事情,我想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主办方会找到我这样一个外行人,来给你们做开场演讲。”   众人全都屏息凝神,听着麦克风中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本来要来的那位博士生病,正好我们又有交情,便跟组委会推荐了我……”   众人大笑起来。   瞿支国也跟着微笑。能看得出来,他对IHIS自然的气氛还是很中意的:“不过呢,组委会也不是光顾着人情。他们后来跟我说,之所以最后选了我这个做具身智能的,还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说着,把PPT翻到了第二页。上面白底黑字,写着几个英文单词,意思是“跳出成见”。   “怎么回事?”   幻灯片一亮,宿缜便听到闫平月低声惊呼:“他怎么换PPT了?之前不是说要介绍具身智能的吗?”   车小美也有些不安,但还是安慰他道:“你先不要急,瞿老师对学生那么宠,怎么会不介绍你们?肯定是放在后面了,你放心好了。”   闫平月深吸一口气,双脚局促地抖了抖,转头盯向台上的瞿支国。   “不过,这个话题,我打算放到之后再讲。”   瞿支国按了一下遥控,PPT翻到下一页:“在进入这个话题之前,我还是先来介绍一下具身智能与人机交互的关系吧。”   宿缜听到另一边的闫平月,似乎是蓦地舒了一口气。   瞿老师不愧是业界大牛,整场演讲由浅入深,细致入微,将当今社会面对的问题,研究者们应该更关注的区域,讲得头头是道,针针见血。   台下的叫好声也是接连不断。很明显,经过这二十来分钟,大家已经对瞿支国有了很大的改观,看过去的眼神都从将信将疑,变成了心悦诚服。   “接下来,我会举一个产品的例子,具体说明一下我刚才阐述的观点……”   投屏的界面一闪,一个仿生机器人的图片出现在视野中央。   而四周则围着几个人的头像,看上去应该是参与这个机器人研发的成员。   宿缜眯起眼睛一瞧,果真在其中发现了闫平月的大头像。   而另一边,闫平月已经洋洋自得了起来。   他一边举起手机准备拍照,一边偷偷往宿缜这边瞄了过来,故意抬高嗓门说道:“我就知道,瞿老师想着我们,特别是我们这种贡献突出的。还是给瞿老师当RA好啊……”   他这话说得太明白,宿缜旁边的几人皆是脸色一沉。   “他这人有病吧!干什么老诋毁我们组?”   张茵茵率先发声:“他当时在组里的时候,赵老师没少给他好处,出去开会的时候还帮他打广告呢!”   赵老师在一旁听着,脸色虽然不大好,毕竟还有老师的架子:“你们也别这么说人家。”   张茵茵反驳道:“赵老师,您那么向着他干什么?您当时也知道,这个课题做好了,就是水一篇也指定能火。”   赵老师叹了口气:“但他的科研能力还是很不错的。你们在组里这么久,想必也都看到了,这可不是水出来的。”   张茵茵性格直,只是撇了撇嘴:“一码归一码。您爱惜人才我们知道,但小宿不也是人才吗?”   陈蘅也跟着哼了一声:“就是。而且,要不是宿缜被迫把课题让出来,他才没法当一作,捡这么个大便宜。”   江起听了,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宿缜叹了一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了……”   他当年刚进组的时候,就跟着师哥师姐做的这个课题。   但毕竟那是哥新课题,需要大量的数据和实验,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进展颇为缓慢。   那时闫平月才刚进组。他本来跟的是另一个课题,但可能是看宿缜的课题有前途,一直明里暗里跟赵老师说,想要换到宿缜的团队去。   可赵老师没有答应。他并不是偏心老学生,而是考虑到课题的难度,认为闫平月初来乍到,应该先打好基础,好高骛远不可取。   闫平月虽然很不快,但也不甘心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可后来,正当宿缜团队的课题进行到关键阶段,他那不省心的老爸却突然闹事,一通电话把人叫回了家。   简单来说,宿老爸是欠了一笔高额赌债,招来了催收团伙。   而那帮人都不是讲道理的主,几砖头下去,就把宿缜的手臂打骨折了。   由于情况比较复杂,还有神经和血管损伤,他愣是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   其实这也是巧了,假如伤的是腿脚,他还能躺着码几行代码。   可偏偏伤的是手。这么一来,他连抓个鼠标都费劲,更别提跑实验、写代码了。   但课题的研究,是不能因为他休假而停滞的。发愁的赵老师只好找到闫平月,让他暂时顶替宿缜的工作。   但没想到,他却玩了一出鸠占鹊巢。等宿缜身体恢复后,闫平月不是不在,就是找各种理由推辞,死活不撒手。   正好当时赵老师也忙,没空管他们的事,事情也就一直拖到了论文发表,都没有一个结果。   “说来也是巧了,大师哥做到最后,创业退学了。所以一作就落到了闫平月身上。”   宿缜解释道:“但他确实贡献最大,这个不能否认。我虽然排位比较靠后,但至少名字在上面,也算是没白忙活一场吧。”   江起冷冷道:“别自欺欺人了,就是他抢了你的功。”   宿缜:“……”   说到这里,宿缜却突然笑了一下:“虽然不是他的功劳吧,但要不是他抢了那个课题,我也遇不到这个新课题。”   江起:“你是说这篇论文?”   宿缜点点头:“我很喜欢这个项目。虽说没拿到最佳论文,但它背后的意义无可估量。”   江起看着对方飞扬的眉眼,下意识抿嘴笑了:“嗯,看得出来。”   两人在下面说着,台上,瞿支国却突然话锋一转:“哎,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实验室产品这页,他才介绍了不到半分钟,连产品的基本信息都没讲清楚。   “本来想给我们实验室打个广告的,没时间就算了吧……”   幻灯片轰然翻页,方才首页上的“跳出成见”,又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其实评委会最初,并没有想让我讲这个。但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   瞿老师缓缓说道:“我发现我们的生活中有许多成见。比如父母一定要对孩子管教严格,才能树立威信,让孩子走上我们认为的,所谓‘正确’的道路。”   “但最近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曾经拥有的这些想法不过是一些固执的成见。如果没有我的干预,我的孩子会活的更像一个人,而不只是一个会考试学习的机器。”   他说着,炯炯的目光倏然投向宿缜:“这件事,还要感谢我儿子的同学,他今天也来到了会场,他的名字是宿缜。” 第三十一章   宿缜愣了一下,一转头,发现自己就像是一个磁铁石,一瞬间便引来了整个会场,将近四千多人的视线。   宿缜:“……”   感谢就感谢吧,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当中cue他啊!   而且他根本也没做什么吧!该接受感谢的,应该是猫妖和韶姑娘吧!   但很明显,瞿支国并没有看懂宿缜挤眉弄眼背后,表达的是这一层意思:   “我想做研究,跟教育孩子有很多相似之处。如果我们一直沉浸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不看看我们研究的受众——”   瞿支国环顾四周,坚定道:“人,到底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我们的研究又怎么会为人类社会受用呢?”   说着,又转过头来cue宿缜:“比如宿缜这篇论文,我觉得就很有意思。虽然发到这个会,是有些不大合适了,但我还是推荐各位看一看,说不定能对各位的研究有启发。”   宿缜再次感受到了那股能烧死人的眼光,就差在地上挖个洞跳进去了。   两位师姐和赵老师全都惊讶至极,一齐转过脸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张茵茵:“卧槽,你到底背着我们干了什么?瞿支国这种巨佬级别的人你都认识?还在大会上公开点你文章?!”   陈蘅跟道:“我记得听谁说过,宿缜现在的单位,好像跟瞿支国的实验室有合作啊?”   张茵茵也一拍脑门:“卧槽我想起来了!他给你们投了不少钱吧?你们单位这么牛逼吗?”   赵老师却眉头一皱:“但我听说小宿的单位有点……不太正规?为什么瞿教授会给你们投资?”   “这都是谁胡扯的?”   宿缜还没来得及发话,就被柴广博抢去了话头:“宿缜的单位不仅正规得很,而且他们现在搞的研发,都是业界顶尖水平!”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全国TOP5的顶尖实验室都得甘拜下风,这可是瞿支国盖过章的!”   张茵茵听了这话,眼睛都直了:“我靠,你这才本科毕业,就进了这么牛逼的研究所?是不是要羡慕死我?”   陈蘅也星星眼,一把抓住宿缜的胳膊:“你们单位还招人不?看看我,985硕士毕业,在顶会发表论文20+,还有大厂实习经历……”   宿缜呃呃啊啊:“其实我们单位很阴间的,每天都很见鬼……”   张茵茵:“我不信!除非让我亲眼见过!”   宿缜抬起眼,看了看刚刚飞过去的三位金刚力士:“呃,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其实已经见过了……”   张茵茵:“?”   另一边,镁光灯下的瞿支国又围绕主题,情绪激昂地讲了半小时,最后总结道:   “想要跳出成见,就要更加关注人本身!各位既然是做人机交互的,想必也更加懂得这个道理……”   他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一旁的主持人举起手表,示意他没时间了。   “对不起,第一次来IHIS,有点激动了。”   他举起激光笔,把后面的十几张幻灯片在几秒内闪了一个遍。   接着,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后面是我们实验室的成员,大家如果对我们实验室感兴趣,还是去官网上看吧,我就不多啰嗦了。”   在急速飞过的一张张图中,宿缜极为精准地捕捉到了闫平月的脸。   只不过那张脸飞得实在是太快,他只隐约看到一个“Yan”字,屏幕就彻底黑了下去。   而同样黑下去的,还有闫平月的脸。   他虽然不是瞿老师的学生,但他的这篇论文,怎么说也是名列前茅,在上万份投稿中脱颖而出。   可瞿老师却一嘴都没有提到,看他的样子,估计是连读都没读一下。   但那个宿缜,明明只见过瞿支国一面,反到能被他当着所有与会人员的面点名,甚至还亲口推荐他的论文……   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   他越想越气,朝宿缜甩了一个恼怒的眼神,拽起包就离开了会场。   小美也起身追了出去:“哎平月!你先别走,后面还有节目……”   虽然会场光线昏黑,但他们的动作还是搅起了一番波澜。   张茵茵学姐第一个笑了起来:“哎,看见没?闫平月不高兴了!”   陈蘅也跟着附和:“哈哈,活该。谁让他天天嫌弃我们组!”   张茵茵继续嘲讽:“就是,觉得自己转了组多清高似的。还妄想在在IHIS的开场演讲上给自己打广告?笑话!……”   甚至连赵老师都跟着叹了口气,听上去似乎有几分否定的味道。   江起听了这些吐槽,不禁朝宿缜低声问道:“他得罪了这么多人?”   宿缜点点头:“主要是他转组的那一段时间比较狂,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说话也没个边。”   江起:“不给自己留后路,确实活该。”   一旁的柴广博听见了,也跟着愤愤道:“就是!活该!谁让他抢走了小美!”   宿缜:“……”   几人唠着唠着,开场演讲来到尾声。   现场一片掌声雷动,闪光灯此起彼伏,欢送瞿老师离场。   宿缜被人群簇拥着出了会场。   他本来想找瞿老师聊两句,但到了外面一瞧,才发现瞿老师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场面,连只蚊子都挤不进去,更别说他们三个大活人了。   “可算等到你们了!”   拐角里突然窜出来一个鬼影,宿缜他们一瞧,发现竟是孟婆。   为了被人当做自言自语的傻子,宿缜只好跟其他人告了别,拽着江起和孟婆,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才开口问道:“我以为你们去城里玩了,怎么还在会场?”   孟婆嘿嘿笑道:“逄峰有令,让大伙现真身,去给你的论文捧场。”   说着,从挎包里揪出来了一套连衣裙,得意洋洋地:“怎么样?刚去楼下商场买的!配不配得上你的论文?”   宿缜:“……”   宿缜:“但我的汇报是明早啊。”   孟婆愣了一下,掏出手机来查了一圈:“这篇不也是你的吗?还有人跟你重名?”   宿缜明白过来,她说的是闫平月一作,但他也署了名的那篇论文:“其实这篇论文,做汇报的是闫平月……”   孟婆哦了一声,把裙子又塞回去了:“哦,那算了。反正我们也听不懂英语。”   宿缜:“……”   “话说回来,我刚才看那个姓闫的小子出来,还以为那山寨老爸讲完话了呢。”   孟婆四处瞟了几眼,又疑惑道:“你们怎么耽搁这么久?这种演讲会也拖堂?”   宿缜扶额:“你怎么净给人起这种外号。你是不知道,瞿老师现在可是有了很大长进……”   他把开场演讲的来龙去脉,以及闫平月提前退场的事,都简单讲了一下。   “嗐,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孟婆明白过来,切了一声:“我看这小子就是欠收拾了,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再给他留点什么纪念品……”   宿缜急忙阻拦:“您可别干这种事了!”   孟婆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急嘛。”   她说着看了眼手机:“哎,逄峰找我,我得赶紧过去。”   宿缜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孟婆叹了口气:“逄峰这个人啊,真的是先天工作圣体,都躲到欧洲来了,还能被工作追着跑。”   宿缜一脸懵:“冥府还有外交事务??!”   “有确实是有的,但不归我们管。冥府也是有外交部的,他们主要负责这一块事情。”   孟婆解释道:“你们还记得卢判前两天抓作弊的事不?据说是发现嫌疑人了,而且就在A城!”   宿缜:“……”   逄老师还真是柯南附体啊!   “卢判也是前两天赶过来的。这不正好听说咱们来了,就把我们几个揪去干苦力了。”   孟婆对天长叹:“好不容易出个国,结果还摊上这码事,我要辞职……!辞职!”   宿缜微微颔首:“节哀。”   ……   开场演讲完毕,IHIS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学术会议的主要内容,实际上就是各领域的研究人员,通过海报、汇报、或者研讨会之类的形式,对自己的论文进行分享。   而由于论文数量庞大,细分领域颇多,时间又只有一周,所以与会人员必须有所取舍,选取自己最感兴趣的环节进行参与。   “我们实验室,做AI还是比较多的。”   在路上,宿缜跟江起介绍道:“主要是因为赵老师是做AI起家的,所以我们在这个领域还是很强悍的。”   江起看了看会议日程:“怪不得。我看那两位师姐,发的文章也是这方面的。”   宿缜嗯了一声,抬头确认了一下会议室的门牌号:“301A,就是这了。”   两人推开门进屋,看到实验室其他人已经到了,大刀阔斧地占了一整排椅子。   陈蘅把占座的咖位拿了起来,招呼宿缜两人过去:“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跟朋友聊了几句。”   宿缜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发现闫平月正站在台前,低着头调试设备。   他的衣服明显是换过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打着领带穿着皮鞋,头发也梳得高高的,油光水亮,指不定耗了多少瓶发胶。   车小美则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麦克风,笑意盈盈地看着闫平月,还时不时帮他捋一捋头发。   见了这一幕,台下的不少人都开始交头接耳:   “我靠,酸死我了。不仅有顶会一作,女朋友还这么漂亮。”   “就是,听说他女友还很牛,考上了C校的直博!”   “我柠檬啊!对了,我记得那男的还搞创业,你们看他小蓝鸟没有?”   “看了看了!牛逼死了,才本科毕业,融资就几百万了,等读了博还了得!……”   此时的会议室已经座无虚席。   虽然整场汇报一共有五篇论文,但无可置疑的是,大多数人都是奔着闫平月来的。   更何况,很多人从开场演讲得知,做汇报的闫平月在瞿支国组里,便也都抱着瞻仰的心态来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会议室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两个男子一边说笑,一边走进了会议室。 第三十二章   穿过会议室的大门,两位男士缓缓走了进来。   其中一位,正是方才做开场演讲的瞿支国。   而他身边,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亚裔男子,身穿笔挺的衬衫西裤,生得一双丹凤眼卧蚕眉,五官格外清秀,短短的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那不是凯文吗?”   “凯文?你是说C校那个巨佬,开公司赚了几个亿那个?”   “就是他!哎我怎么忘了,闫平月就考的他的直博!天哪,要是我的论文能有这两位大佬捧场,就是延毕也值了……”   “原先只看过照片,没想到真人比照片更帅,谁能想到他今年都快五十了……他还招不招学生?”   “就凭你?还想考他的直博?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这个组合的到来,在会议室掀起一片哗然。   众人全都转过头去,看两位业界巨佬一边谈笑风生,一边越过众人走到了第一排,在最中央预留出来的两个位置落了座。   “瞿老师,凯文老师。”   闫平月急忙走到观众席,微笑着跟两人握手:“你们能过来听我汇报,我实在是太荣幸了。”   眼见众人的看自己的眼光从羡慕转为嫉妒,最后又转为看向某种高不可攀之人的崇敬,他兴奋得手指都在发抖。   刚才闹出的不愉快,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一点的小委屈不算什么,很么都掩盖不了他闫平月的光辉!   “别紧张,一个小汇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凯文的英语是很标准的美音。   他跟闫平月握手的时候,还以为对方是在紧张,便温和地微笑道:“我听支国说了,你是个好苗子。等以后来了我们组,我一定亲自带你。”   “你听见大佬说什么了吗?”   “大佬要亲自带学生了!”   闫平月听了其他人的嘀咕声,脸色高兴得通红:“承蒙老师厚爱!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   张茵茵听着几人的对话,哼了一声:“C校有什么了不起,抓着和个宝似的,小宿之前不也申到了C校?”   柴广博也附和:“就是!他申的教授,不比这个大高个弱!”   陈蘅也点头:“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名校出身?不必如此羡慕……”   宿缜心说当事人还没说什么,你们几个在哪里打抱不平个什么劲……   寒暄完毕后,时间也差不多了,闫平月便回到演讲台前。   车小美是这场分论坛的主持人,她微笑着拿起麦克风,对台下众人说道:“欢迎大家来到本场‘AI智能体’分论坛。在汇报开始之前,先让我们祝贺闫平月,以及他们团队的论文,被提名为IHIS的最佳论文之一!”   台下登时掌声雷动。车小美从座位上拿起一个奖杯,递给演讲台前的闫平月:“恭喜!”   巨型奖杯金光闪闪,将闫平月眉飞色舞的脸颊照得璨璨生光。   “谢谢!谢谢大家!”   闫平月端着奖杯,笑得露出了八颗牙:“虽然我是一作,但文章是我们团队共同的功劳。在此我也要感谢我的指导老师,赵储。”   赵老师有几分惊讶,但还是欣慰地松了口气:“倒是还有点良心。”   柴广博撇撇嘴:“这叫做良心发现!不叫还有良心。”   宿缜:“……”   编排的还挺明白……   接下来便是常规的汇报环节。只见闫平月点开了幻灯片,调整一下麦克风,清清嗓子朗声道:“各位老师同学们早上好,接下来我要汇报的文章是……”   因为大人们忙于公事,韶晓倩便抱着贴贴来找宿缜,这会正蹲在地上打哈欠:“你们为什么不说中文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宿缜无奈扶额,见没人看他,撇过头小声说道:“国际学术会议都是说英语的,我们写论文也都用英语。”   韶晓倩撇撇嘴:“我希望中文是世界通用语言,那样我就不用学英语了。”   宿缜:“……”   他突然有了个新想法:“要不咱们冥科大也开个英语系?”   韶晓倩迷迷瞪瞪的眼睛瞬间直了,透露出学渣的恐惧:“什么?我不要!老话不是说了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宿缜笑道:“那你学好数理化了吗?”   韶晓倩:“……”   她嘟囔起来:“那还不是因为,纸扎没被列为义务教育必选科目……”   宿缜无奈道:“谁家义务教育教纸扎啊!”   说着,又转向寻求江起的支持:“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教英语?”   江起赞同地点点头:“很需要。”   “不!”   韶晓倩听了这话,挣扎地抓住宿缜的袖口,脸色惨白:“我不要学英语!我不要!……”   “我的汇报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时间过得很快,闫平月鞠躬致谢,向台下微笑道:“各位有什么问题吗?”   大伙争先恐后地发问,台下瞬间变成了一片手臂的森林:   “您能否再详细说明一下,智能体是如何实现上下文感知的?是遵循预定义的规则,还是智能体会进行动态调整?”   “您好,请问您使用这种方法,是如何保障用户对智能体的信任度呢?”   “在与智能体的互动中,您是否观察到用户的长期行为变化?……”   车小美举着麦克风在现场奔波,在会议室搞起了折返跑。   她累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没有时间了。”   闫平月对之前的问题全部对答如流,此时面色坦然地正了正衣领,下意识看了一眼宿缜。   他本想甩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得势。   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在看自己,反倒正眉飞色舞地跟同事讨论着,眼睛里噙满了笑意,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闫平月突然就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眉头紧紧地扭成了一团,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啊,我在。”   此时举着麦克风的,正是凯文老师。   他对闫平月的走神似乎有几分不快,但还是尽量微笑着问道:“那我再说一遍问题。你也知道我是主攻算法领域,对人机交互不是很了解,所以我想问一个跟算法相关的问题。”   凯文一开口,在场的观众全都静了下来。火热的目光纷纷投向焦点处的两人,就仿佛有聚光灯打了上去,显得格外耀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凯文这时候发问,并不是对文章的细节感兴趣。   很大一定程度,他是想借此机会,小小地考验一下自己准博士生的科研能力。   闫平月感觉手掌有些湿,便在裤子上抹了一把,嗯嗯应了一声:“您说。”   “我了解到,你们在智能体的开发中使用了一些AI算法。那么你认为哪些算法,更适合用在这个系统上,已达到平衡准确性和响应速度的目的?”   “这个……”   闫平月的眼珠飞快转动起来,鼻尖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个问题明显是超纲的,而且他在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算法就已经选好了。   后续写文章的时候,对选择标准也只是一笔带过,更别提进行详细分析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闫平月。既有对问题好奇的,也有抱着吃瓜心态看好戏的。   但无一例外,大家都在等一个回复。   闫平月焦急地抓了把头发,做好的发型都被他抓趴了一大块,最后憋出来一句:“那个……这个……我觉得具体采用什么算法,应该还是要做实验分析……”   凯文的眼眉瞬间垂了下来,一看就是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好吧,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是……”   “我能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凯文愣了一下,转身向声源处望去。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移了过去,发现举手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东亚小伙。   有人认出来,他就是瞿支国在开场演讲上,指名道姓表扬的宿缜。   宿缜得到凯文的肯定,也没拿话筒,就站起身来说道:“我也是这篇文章的作者之一。我们最初在选择算法的时候,的确有考虑到您说的问题……”   随后,宿缜详细论述了一下他们的考量与发现,并对各大主流算法都进行了一番分析比较,最后说道:   “这一部分没有写到论文里,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感谢凯文老师进行指正,我们之后一定会注意这个问题。”   “啪,啪,啪……”   一开始只有零星几个人鼓掌,但被柴广博他们一搅和,现场的喝彩声不绝于耳。   “不愧是瞿老师亲自表扬过的,基础就是扎实!”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好的技术!我也想当巨佬!”   “可不是吗!据说他考上了C校的直博,结果因为家里有事放弃了!”   “我靠,考上C校直博还放弃了,这得有多牛逼?!”   “你们还不知道?人家不仅发了这篇,另一篇还是个一作!……”   凯文听了这个回答,也不禁笑了起来:“说得很好,很有见地,是我期待中的回答。”   宿缜谦虚地微微欠身:“凯文老师过誉了。我只是实话实说。”   凯文笑道:“我也是实话实说。另外,针对你刚才的回答,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宿缜微笑道:“哎哎,您说!”   两人一唱一和,交流得十分愉悦。   而讲台上的闫平月,此时的脸色已是青一阵白一阵,看上去就像一锅炖得烂烂的萝卜条炖豆腐。   他似乎听到了台下人的窃窃私语,以及往自己方向飘来的,无数闪烁而狐疑的目光——   作为文章的一作,怎么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不会是抢的别人的成果吧?   还没一个署名排到六七位的人懂行,这人是不是走后门了?……   他握着鼠标的手都开始发抖,一不小心把幻灯片翻了好几页回去。   但在场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大家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激动地关注着宿缜跟凯文的一问一答。   车小美也局促地站在他身边,一会看看手表,一会看看被凯文攥得死死的麦克风,脸上满是愠怒的神色。   最后还是瞿支国出面,才打断凯文道:“别问了,后面还有四个人呢。”   凯文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候场的下一位汇报人比了个抱歉,转头又跟宿缜说道:“你要是一会没事,我们散会再聊。”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原因,学术会议有不少夸张的地方哈。另外笔者不才,观众问的问题也都是我借鉴GPT的回答瞎编的,如果有做智能体方面研究的大佬,也欢迎批评指正,提出宝贵意见! 第三十三章   宿缜微笑回应,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落了座,顺手撸了一把小猫贴贴的脑袋。   贴贴被撸得很舒服:“喵!”   “你可太给我们长脸了!”   柴广博这时也春风得意扬眉吐气,憋了很久才忍住,没给正夹着笔记本走下台、铁青着脸的闫平月比中指。   他在宿缜肩头重重地拍了拍:“就该这样好好挫挫他的士气!”   宿缜捂着肩膀,痛苦回道:“是那个凯文太能问了,我真的只是想解释一下我们的实验方法……”   张茵茵也凑热闹:“过程不重要!”   陈蘅:“结果最重要!”   江起:“对。”   宿缜:“……”   ……   后续的几场汇报,虽然没有第一场反响好,但也都是很精彩的论文。   所有人都如沐春风,汇报一结束,便马不停蹄地找自己在意的作者,交流心得经验去了。   凯文也在第一时间离开座位,一眼都没看闫平月,径直朝宿缜走来:“缜,那我继续刚才的问题……”   两人再次热切地交流了很久。好在这之后是茶歇,没有其他的日程,才不至于被人从会议室里撵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从人机交互的角度看智能体的问题,真的是非常有意思。”   讨论到最后,凯文拍着胸脯感慨道:“其实我这次来参会,也是陪朋友来的。”   说着,又冲宿缜挤挤眼睛:“做了这么多年算法,再回到老本行,感觉真的很亲切啊。”   宿缜惊讶道:“您之前也是做这方面的?我怎么没听人说过呢。”   凯文笑了起来:“那是我读第一个本科的时候了。但那个学校太野鸡了,我就没往官网上写。”   宿缜:“……”   这么说,他俩其实还挺同病相怜的,比如他现在的这个单位……   虽然不算是野鸡单位吧,但也没法往简历上写啊!   “不过能时常听听年轻人的见解,还是很好的。”   凯文又道:“这个领域我也很了解。因为研究性质偏人文,所以很多人都对它很不屑。”   说着,又叹了口气:“当然了,我也明白,我们现在的研究还有很多问题,包括实用性不强,为了研究而研究,很难转化为可量化的成果等等……”   “是的。但我认为这门学科的初心,是不可动摇的。”   宿缜也肯定道:“虽然事情的发展总是会偏移我们最初设定的目标,但即使一万篇文章中,能有一篇是真正有用的,我们就应该继续。”   凯文听罢,激动地握住了宿缜的手:“英雄所见略同!以后你要是还有文章,请一定往XX会投,我就是审稿人之一。”   他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宿缜欠身接过,开玩笑道:“您只要给我最佳论文,我一晚上就能干出十篇来。”   凯文抚掌大笑,语言从英语切换成了中文:“听支国说,你是稼城人?”   当初看凯文的长相,宿缜就推测他是华人。   这会听他说话,口音带着几分广东味,宿缜更是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虽然出身不同,但这毕竟是在欧洲。遇到华人本来就难,而能亲手捕捉到如此优秀的华裔科学家一枚,更是难于上青天。   “听说稼城的风景很美。只可惜A国离华夏太远,过去也只是看看祖辈们,每次都匆匆忙忙,来不及看看大好河山。”   凯文叹了一口气,把宿缜的名片拿到眼前,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明府科技大学?这是一所新学校吗?我好像没听说过。”   说到名片这件事,一直以来,冥科大是没有给阳间人递名片的传统的。   但无奈自宿缜来后,他们跟活人打交道的频率日益增长,一个可以在阳间流通的名片,就成了刚需。   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能直接把“冥府”二字写到名片上。于是宿缜就借鉴了古代的传统,把“冥府”改写成了“明府”。   正好逄峰最近,也有去阳间教育部备案的打算。他本来还头疼这名字的问题,但这样一来,办事就方便多了。   “你在这里做行政工作?”   虽然凯文没有怀疑这所学校的真实性,但很明显,他在看到职务一栏时,颇有几分惊讶:“我还以为你在哪里读博呢。”   宿缜苦笑道:“本来是要去C校读博的,但家里突生变故……”   凯文表示理解,但还是惋惜道:“你不搞科研,真的是可惜了……”   说着,又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肯定道:“不过行政工作也很锻炼人,借这个机会,多学学如何跟人打交道。我见过很多优秀的研究员,人际关系处得一塌糊涂。”   宿缜应了几声,下意识瞟了几眼天花板,看着正飞得尽兴的各路鬼魂,嘴角一挑:“我的‘人’际关系,搞得还是很不错的……”   两人又交谈几句,凯文便跟宿缜握了握手,告别道:“你以后要是来A国玩,记得找我。”   宿缜也兴奋地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您以后要是来华夏,也一定要来稼城!我们这边的物价和风景一样美!”   凯文捧腹笑了几声:“那敢情不错!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去吃点东西吧,他们这边的煎饼很不错。”   两人一同出了会议室门,便分道扬镳。   耳畔清净下来,宿缜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肚子吱哇乱叫起来,赶忙朝身侧的江起招手:“我快饿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江起脸色有几分不对,看上去似乎有点生气:“怎么了?”   江起的目光轮转,从宿缜的肩膀看到手掌,又从手掌看到凯文离开的方向,最后撇撇嘴,说道:“不就是个最佳论文么,你要是在意这个事,我也能给你搞到。”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无奈这地方人多眼杂,话音刚落,四周就转过来好几张脸,悄咪|咪地往他们这边瞄,开始交头接耳:   “他能弄到最佳论文?”   “那个人是做期刊的?”   “不会是哪个顶会的人吧?”   宿缜听了,倒是没当真,噗嗤一笑:“当然可以啊,正好有两篇被退稿的,你看着发呗。”   没想江起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的,你回头发我学校邮箱。”   “……”宿缜愣了:“不是,你、你说真的?”   江起正色道:“怎么不是?你忘了我们学校有自己的期刊吗?”   宿缜:“……”   江起:“而且,冥界科技领域的顶会年底截稿,我就是审稿人之一,你这段时间赶紧准备文章吧。”   宿缜:“卧|槽!冥界还真有学术会议啊!”   江起轻笑一声:“不然呢?你真以为我这个博士是自己封的?”   宿缜无辜道:“那可不是吗!谁知道冥界真的有期刊啊!……”   江起听了这话,脸色并没有好几分,反倒是一语不发,抬脚便走。   宿缜不解其意,郁闷地追了上去:“你倒是说句话啊!”   江起的语气十分冰冷而敷衍:“没事!”   “……”   宿缜抓着脑袋思考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拉着柴广博问道:“他咋了?”   柴广博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看凯文跟你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就难看得要死。会不会是……”   宿缜焦急道:“是什么?”   柴广博一拍脑门,灵光一闪:“你光顾着聊天,把他给聊饿了呗!”   宿缜:“……”   “哎哎,我看可不是!”   就在这时,张茵茵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她端着一大块蜂蜜煎饼,朝宿缜挤眉弄眼一番,接而又黠笑两声:“凭我女人的直觉……他这肯定是吃醋了!”   宿缜没反应过来:“啊?吃醋?吃谁的醋?”   张茵茵怼了宿缜一下,朝凯文那边飞了几个眼神:“他的呀!你跟人笑嘻嘻地聊了这么久,小江哥不高兴了呀。”   宿缜:“?”   他朝柴广博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啥意思?我聊天,关他什么事?”   柴广博可劲摇头:“没听懂。江哥不就是饿了吗?”   张茵茵:“……”   她举着塑料叉子怒吼:“直男癌!你们俩真的是无可救药!等着单身到地老天荒吧!”   莫名挨了一顿恶毒诅咒的宿缜很是苦恼,只得默默夹了一大盘点心水果,吃以泄愤。   “你们这个会开得真是邋遢。”   逄峰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套衣服,西装革履地穿过人群,坐到宿缜身边:“找你半天没见着人,江起那小子又跑哪去了?”   宿缜用下巴点了点一个角落,埋怨道:“呶,那边看风景呢,不知道生的什么闷气。”   逄峰不禁嗤笑一声:“你们这俩孩子,可真是有意思……”   宿缜把盘子往膝盖上一撂,抱怨道:“怎么又cue我?我到底怎么了?!”   逄峰急忙摆手:“没事没事!没有你的事……”   他说着,又朝身后招了招手:“老卢!这边这边!”   宿缜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瞧,发现来人竟是卢判。   上次见到卢判的时候,他穿的还是古代的对襟长袍。   今天却不知怎地,他也跟逄峰一样换了套黑西装。飘过来的一路上不停地拿手拉领带,看上去十分不适应。   听完宿缜的问话,卢判长叹一声:“哎,这不是跟洋人佬搞外交吗,引渡那套手续最麻烦了!”   宿缜:“……”   冥界怎么也有引渡这套说法啊!   他想起来之前孟婆提到的事情,便问道:“抓到嫌疑人了吗?”   卢判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追查到了他的住处,还发现了一堆赃物……”   他说着,便往袖子里一掏,一把便拽出来了个玻璃罐子。   逄峰正想阻挠,可宿缜还是看到了那里面的东西,当即一阵反胃,赶忙捂住嘴,这才没把刚才吃进去的茶点原路返回。   那里面装的,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头一回六点钟爬起来写文,快夸我! 第三十四章   “你快收起来吧!把我员工都吓坏了!”   逄峰一把抢过玻璃罐,跟宿缜赔笑道:“他这纯属于干这行干久了,忘了有人害怕了。”   宿缜:“……”   不是“有人”害怕,而是大多数人都害怕好吧!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问道:“这是开膛手的‘战利品’?可是……为什么现在还在动?”   “看来老逄已经跟你说了,那我就不多废话了。”   卢判回答道:“我们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个造成大量鬼失踪的凶手,就是当年在阳间作案的开膛手。”   逄峰也点点头:“多亏了有艾丽莎啊,不然我们可不是得调查到地老天荒啊!”   宿缜:“……”   卢判说着,又指了指那个装心脏的玻璃罐子:“这是我们在开膛手的老巢找到的,一共有将近几十个,都是很健康的心脏。”   宿缜品了品他的话,突然意识到什么,登时瞪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想把这些心脏物归原主?”   卢判啧啧道:“不愧是高材生,一点就透。”   宿缜疑惑道:“可你刚才不也说了,失踪的都是鬼,而鬼死亡后魂飞魄散,再也没有形体吗?”   卢判答道:“我没有说‘都’是鬼。我们发现有一部分心脏的主人,至今还在世。”   “怎么会还在世?”   宿缜懵了:“他不是杀人取心吗?被取了心的人,怎么还可能活着?”   “他不单单是取心。”   就在这时,江起从旁边走了过来,在宿缜耳边说道:“还有可能是……换心。”   “换心?”   江起朝卢判望去:“对,应该和心脏移植差不多,是这样吧?”   卢判点点头:“是的,虽然我们不知道开膛手是怎么操作的,但很明显,他的手段是带有一定副作用的。”   原来卢判在找到他们之前,已经将大部分心脏换给了原主。   并且他们还从周围人的反应中了解到,经开膛手换心之后,受害人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变化,比如性情的变化、能力的变化等等。   宿缜倒是第一次听说,觉得十分神奇:“那这颗心脏的主人找到了吗?”   卢判摇摇头,在长长的胡子上抚了一把:“还没有。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宿缜:“什么?”   卢判:“我感觉这颗心脏的主人,可能就在这个会场里。”   宿缜:“!”   他差点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接住盘子,这才没把吃的打翻在地:“这样的话……那就说明是参会的华人之一了?”   卢判:“是华夏人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你有名单,可否发我一份?那样的话,我们找起来,也比较有的放矢。”   宿缜急忙找工作人员要了名单,见卢判和逄峰拿着走了,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开膛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权,钱,色,逃不出这几种。开膛手也是人。”   江起端了一杯温开水过来,将宿缜放在地上的咖啡抢了过去:“别光喝咖啡,这都第几杯了?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   宿缜撇撇嘴:“还不是给你们冥科大鞠躬尽瘁,连周末都要加班……”   眼见江起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才摆摆手:“好啦好啦,开玩笑的。还不是没倒过来时差,过两天就适应了。”   江起皱着眉头盯着他,很明显对这话是半信半疑。   但他最后也没有说什么,直接从宿缜的盘子里捏了一块曲奇饼,缓缓咬了一块。   宿缜连忙护食:“那边还有好多呢!怎么还从我盘子里抢?”   江起的眼角泛出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咬去饼干的一角。   可他正要说话的时候,四周却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将阳台上的花藤吹得呼呼作响。   周围一片惊讶的叫声,还有一位女士的帽子被吹下了楼,在天上跳起来摇摆舞。   宿缜也死死抓住膝盖上的纸盘,眯着眼往江起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他手里的饼干断了一半掉在地上,眉头紧蹙地望着会场内的一点。   宿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那边正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穿着一套漆黑的毛呢长风衣。   他的一双眼凌厉有神,望穿一堵堵厚重的人墙,最终落在两人的身上。   宿缜被他的眼神一激,不禁哆嗦了几下。   虽然这人混迹人群之中,不注意看的话,很是不起眼。   可他身上却有一个神奇的特质,牢牢地扣住了宿缜的视线,使他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将自己的眼睛挪开。   而且他还发现,那个人的五官,好像和江起有几分相似。   特别是那一张面瘫脸,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就一甩衣袖,转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央,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一刻,江起的身体微微弓起,眼神中闪出一抹机器犀利的愠怒之色,看上去对那个男人的出现,有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宿缜也回过神来,朝江起问道:“那人是谁?你认识他?”   江起沉默半晌:“见过几面。”   宿缜心中疑惑,可江起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只是把他往屋内带了带:“进来坐,一会要下雨了。”   ……   为期一周的学术会议,很快便过去了一半。   虽然发生了很多小插曲,但宿缜的参会体验很是积极的。   不仅学到了东西,见到了老朋友,还跟鬼同事们一起逛了A城,每天都过得十分充实。   而今天,也终于轮到宿缜汇报自己论文了。   “加油!我们都支持你!”   一众鬼同事全都化了形赶来现场,打扮得十分隆重。   按卞节在视频里的话说,几位这套行头,不拉去结婚真的是可惜了!   宿缜也穿了一套衬衣西裤,简单做了个发型,一路上便引来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啊啊啊快看,那个人好帅!”   “帅炸了!我要上去搭讪!”   “都是地球人,你说人家怎么长得就那么俊?我酸死了!”   柴广博也在一旁姨母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这么个好皮相,怎么就能单身这么长时间呢?”   宿缜拍开他的手,笑道:“内卷不等人啊!”   “快点吧。”   江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了一圈,冷冷道:“再不走迟到了!”   他今天倒还是之前那身打扮,只是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刚刚洗过,还沾着点点水珠的发丝。   柴广博不禁感慨:“你同事头发还挺多呢。都博士了还发量那么足,太难得了!”   江起面无表情:“基因好。”   柴广博:“……”   他摸了一把自己日渐稀疏的头顶,对天抱怨道:“为什么老天不给我一个不秃顶的老爸!!!”   说笑间,几人已经到了会议室。由于瞿支国在开场演讲上的宣传,此时屋内已是一片人山人海。   离汇报开始还有将近一刻钟,空座却已经寥寥无几。几个志愿者正满头大汗地跑进跑出,临时从其他储藏室搬来了一些塑料凳子,放在过道应急。   凯文老师和瞿支国也来到了现场,正在前排跟其他人聊天。   两人见到宿缜,便回过头来招了招手,隔空送来鼓励的眼神。   宿缜也笑着朝他们挥手,转头又见闫平月也挤过众人,从会议室的一角朝他走来,笑道:“加油。期待你的汇报。”   宿缜见他一脸如沐春风的模样,不禁有几分疑惑:“你怎么来这里了?我记得楼上有一场算法相关的汇报,你不去听那个?”   闫平月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拍,微笑着说道:“当然是给老朋友捧场重要!你快去准备吧。”   “……好的,谢谢。”   宿缜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讲台,见闫平月跟车小美说笑着落座,不是很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去接设备,专心汇报。”   江起眉头一簇,把袖子往上撸了几厘米,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我盯着他。”   宿缜失笑道:“没事的,他又不会突然冲上来打我。”   江起:“人急眼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宿缜:“……”   他抱着电脑走到台前,接上投影仪,第一章幻灯片便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那一刹那,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上百双眼睛从各个方向转来,全部盯在台前的青年身上。   “欢迎大家来听我的汇报。”   主持人介绍过后,宿缜便清了清嗓子,微笑道:“与其说这是一个学术课题,不如说是一个社区项目。”   “我们跟社会科学研究院,公安大学,以及华夏的一间少管所合作,探寻了编程教育帮助误入歧途的青少年们提高自我效能和数字素养的可能性,从而使他们更好地融入社会,实现个人价值。”   台下一片私语声响起。众人全都低声讨论起来,好奇而期待的目光投在宿缜的身上。   “我想先请大家看一个短片。”   宿缜笑着按了一下鼠标,就当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之时,大屏幕却突然冒出刺耳的电流声,界面也“啪”地黑了下去。   “怎么回事?”   “不会是断电了吧?”   “这么倒霉!”   宿缜也愣了一下,跟几个冲上来的志愿者一起调试设备,却发现无从下手。   电源分明连得好好的,插座也是通着电的,可不管怎么样,大屏幕都无法启动,死鱼一般站在地上,一点火花星子都不肯给。   “这……”   宿缜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听见会议室的大门吱呀一响,有几个人已经离了场。   他急忙跟摆弄电线的志愿者说:“能不能先从隔壁借一个?”   志愿者也欲哭无泪:“隔壁也都在用啊!你不用大屏幕能讲不?”   宿缜无奈道:“可我要放好几个视频,后面还有图表跟照片……”   就在几人跟大屏幕的间隙,会议室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声音:“我看大家也别浪费时间了。这么重要的报告,竟然出现这种低级失误,真让人怀疑他的技术水平呢。”   宿缜一听便抬起头来,发现发表言论的,正是站在会议室门口的闫平月。   对方也冲他这边看了过来,眼神噙满了得意:“这不会是他故意的吧?是不是汇报没准备好,就用这种方法来拖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最近疯狂加班,存稿又发完了(痛苦面具),不会弃坑的各位放心!   本单元灵感来源于聊斋志异《陆判》。宿缜的论文主要改编于MIT的Bra|ve Behind Bars Program。有兴趣的可以了解一下。 第三十五章   参会者的不满情绪被闫平月煽动了起来,台下登时一片哗然——   “啊,不会吧?这可是瞿支国教授推荐的学者哎……”   “太浪费时间了,我特地翘了朋友的汇报来听这场……”   “我看一时半会也修不好了,算了算了,我看也没什么好听的,还是回去看论文吧……”   眼见不少人陆陆续续地离了场,可大屏幕依旧没有复活的迹象。   柴广博第一个坐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起身来,几步窜到大门口旁,用蹩脚的中式英语劝道:“你们别信那个人的鬼话!再等一会!就一会!肯定马上就能修好了!”   张茵茵跟陈蘅也过去拦人,但并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   不过这也不能怪罪那些离场的人。毕竟宿缜的课题,本就是被瞿支国炒起来的流量,真正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人,数量还是太少。   而大多数人又没什么耐心,本来就是凑个热闹。既然听不了,那就索性不听了。   反正和自己的研究方向也不对板,汇报者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本科生,没有混脸熟的必要。   与好似热锅蚂蚁的宿缜相比,闫平月此时的心情是格外舒畅的。   他本来打算的,是在这次学术会议上好好显摆显摆。   可没想到的是,每当他准备出个风头,宿缜就会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冒出来,挡住所有本属于他的镜头,抢走所有本属于他的目光!   本来如此耀眼、如此优秀的他,怎么可以被一个没钱没势,连正经工作都找不到的人遮住了光芒?   不过现在的一切,都如他闫平月所愿。不费任何工夫,只是找了个老朋友来帮个小忙,没想到就能达成如此完美的效果。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闹乌龙,宿缜以后再想在这个领域混,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顺风顺水。   而他那时,却已经在C校大牛凯文老师的组里,过上众星捧月的生活……   “卧|槽!亮了亮了!”   闫平月兴致盎然的幻想被一声惊呼打断。   随即,大屏幕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尽数射入他的眼睛,痛得他视线模糊,好久才睁开眼睛,急忙朝演讲台前望去。   而他这么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冷淡的眼睛。   只见宿缜的那个同事,似乎是叫做江起的,正盛气凌人地站在大屏幕旁。   他的手里攥着一根电源线,空气中似乎噼里啪啦地打起了蓝色的电火花。   闫平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死死拽住:“救命!快救我!”   他连忙转过身去,只见地上趴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老头子,长长的白胡子被染得红一块黑一块,一双枯干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衣摆:“他!就是他指使我|干的!我真的冤枉啊大人——!”   闫平月瞳孔一缩,就见一个长相凶猛的男人跟了过来,揪起老人的衣领就是一拳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要是冤枉,地狱早就空了!”   “平月,他们、他们在说什么?”   车小美哆哆嗦嗦地拉住闫平月的胳膊,见他面色铁青:“你怎么回事?这个人说你指使他……是什么意思?”   闫平月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放开了烟花,整个思绪都乱成了一团浆糊,不禁脱口而出:“你能看到他?!”   车小美一脸茫然:“啊?我为什么看不到他?”   “挺好,不打自招了,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逄峰拍着手进来了,顺手从身边人的盘子里捞了一块饼干,朗声道:“老头!再跟大伙说一遍,这个小子让你干什么了?”   老头的脸肿得已然看不清容貌,半截牙露在唇边,吓得好多人只往后退。   他的眼珠转了几下,在三人中间转了一圈,犹豫不决:“他……”   逄峰往前走了几步,把袖子撸了起来,眯着眼睛道:“你说不说?!”   “说……!我说!我说!你别过来!”   老头的脖子缩了几下,转头指向闫平月:“他让我切断那个屏幕的供电!还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汇报结束前恢复。”   虽然他说的是中文,但经不少看热闹的国人翻译,现场立刻就炸开了锅。   一片唏嘘声响起,众人全都鄙夷地看向闫平月,还有依偎在他身边的车小美。   “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车小美见此情况,一把甩开闫平月的胳膊,气呼呼地嚷道:“那可是你同学……”   闫平月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活像一颗下水道旁的烂白菜。   他本来还有几分手足无措,听了车小美这一叫,登时就吼了起来:“你就别给自己立牌坊了!你在背后骂宿缜骂多脏,我还不知道?!”   车小美花容失色,惊得合不上嘴:“你竟然……我这么爱你,你竟然这么污蔑我!我什么时候骂过他?”   “还不是他拒绝你表白的时候。”   闫平月冷笑一声:“还有,谁不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你不过是想要论文署名!”   “你!你别太过分了!”   车小美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的鼻子,转身朝众人嚷道:“他不仅论文是抢来的,背地里根本就看不起你们!是不是你说的?傻子才做这个方向,只有做纯理工的才是聪明人!他还说,他还说……”   虽然闫平月冲上去捂住了她的嘴,但屋内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有几个人已经拿着笔记本电脑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就往他们这边走来。   另一头,凯文跟瞿支国也纷纷站起身来。   两人一个字都没说。但看向闫平月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   闫平月嘴唇翕动,面色如纸,却也只能看着他们擦着自己的肩膀,步履坚定地走出了会场,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操!”   闫平月已经顾不得其他人在场,一把掀翻了身旁的桌子,几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摔在地上,棕褐色的液体汩汩地向四周延伸开来。   见状,车小美也挣脱束缚,拿手背抹了几把眼泪,一闪身冲出了会场。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小兄弟。”   逄峰哈哈地笑了两声。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在闫平月的胸腔上捅了捅:“不过这些……都比不上这个吧?”   那一刹那,闫平月的脑中五雷轰顶,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活像是冷冻室里的死鱼:“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   逄峰挑起嘴角,把老头往前一甩:“这位‘神仙’,或者还是叫他开膛手呢……反正你们之间的勾当,他早就交代了。”   原来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卢判他们追缉已久的“开膛手”。   而同时,他还是之前作弊案中,朱成和口中的“神仙”。   他在活着的时候,就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换心的方法。   他发现,通过某种术法,竟然可以将将死之人的心脏赐予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便可以拥有心脏原主的性格和能力。   由于术法的特殊性,他从中嗅到了商机,开始了杀人换心的买卖。   很多人都通过换心,得到了从不曾有过的能力,并因此飞黄腾达,走上了无数人羡慕的人生路。   而当他死后,也没有就此停手。他发现这个术法,在鬼身上同样适用,并且从各方面来说,甚至还更容易操作一点。   于是,他便假扮成“神仙”,帮助那些参与公考的考生换心,并从中获得巨额利润,直到被卢判当街逮到,揍得连妈都不认识。   “你家里也不富裕,这颗心估计是倾家荡产,才换来的吧?”   逄峰在闫平月的胸|口上点了点,食指轻轻一推,就把他逼退了好几步:“讨伐恶徒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老卢!”   卢判听到呼唤,立刻应声而来。   这次毕竟人多眼杂,他便在那玻璃罐子上套了一个帆布袋,这才从袖子里面取了出来:   “换心给你的人死得冤枉,这点我们无能为力。但我相信,ta一定会希望你的这颗心脏,最终能够回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卢判说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两张符纸啪啪地甩了出去,一张贴在闫平月心口,另一张则贴在帆布包上,随后喝了一声:“换!”   霎那间,宿缜觉出四周灵气腾涌。一股巨大的怨念翻卷着将自己包裹,在耳边喃喃地哭诉着——   我不想死……   不想死……   我要活着……!   那痛苦响彻心扉,却很快便消弭殆尽。宿缜只感觉心头一紧,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流悠长的平和。   大概是卢判的符纸上有超度的经文,已经将那心脏中的怨念洗去,还了受害人一片最后的净土。   那一刻,闫平月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拿出了手机,哆哆嗦嗦地点开了一篇论文,却发现那些耳熟能详的英文词语和科学术语,现在全都成了妥妥的鬼画符,他竟然一个都看不懂了。   “肯定的啊,这颗心脏又没上过大学。”   卢判耸耸肩:“虽然没法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你了。”   逄峰哼了一声:“我看罚得还是太轻了。以后勾他魂的时候一定叫上我,看我不给他分配到饿鬼道去!……”   闫平月全身颤抖,仿佛掉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窟。   他的美梦,坦途,顺风顺水的人生大道,就这么没了!   他又要变成以前那个傻小子,那个头脑一点也不灵光,永远看不到成功的曙光,永远被那些聪明人压在身下的失败者!   不!他不想这样!他也想要成功,想要众人羡慕的目光,想要无上的权力!   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闫平月一边哭一边怒吼,伸手就抡起椅子,往卢判的头上砸去:“我不要原来的心脏!我不要变傻!我不要失去我获得的一切……!”   逄峰的“徇私”美梦被打断,伸出一阳指就把那椅子打翻在地上。   他看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闫平月,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拎小鸡一样把他揪出了会议室。   还不忘转头赔笑:“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宿缜:“……”   他看向乱成一团的会议室,心说他这个汇报,真的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继续吧。”   一个无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再不汇报,我就要气绝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章~ 第三十六章   宿缜闻声看向攥了太久电线,膝盖已经开始哆嗦了的江起……   完蛋,吃瓜吃得太专注,把这位电气英雄的事都忘了!   于是他感动得捂住了胸|口:“太哥们了!回头一定请你吃饭!”   江起的唇色已经灰白,虚弱说道:“别贫了,我是真的要挂了……”   宿缜急忙重新打开PPT,在麦克风前清了清嗓子:“那我继续刚才的汇报,请大家先看一则短片……”   有了宿缜的号召,参会的众人很快就各回各位,聚精会神地听起了汇报。   再加上刚才的小插曲,又筛出去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人。此时留下来的,大多都是真心对这个课题感兴趣,有备而来的研究者。   很快,宿缜的汇报顺利结束。后续还跟很多学者聊了聊,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约定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一起做课题,一起发文章。   江起虽然没有如他所说,真的气绝身亡。   说实话,大屏幕对于电力的消耗非常低,特别是跟冥科大的服务器比起来,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而且江起的灵气似乎非常充裕。功率上百千瓦的电器,他都能全靠一己之力供电,甚至日夜不停,也从没见他抱怨过一声。   还是当事人后来表示,自己当时没撑住,主要是因为没倒过来时差,再加上有点水土不服。   真因为如此,这才在会议结束之后,睡了个天昏地暗。   “你的汇报还有催眠功能?”   柴广博看着熟睡中的江起,疑惑道:“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啊,前两天听高难度技术汇报的时候,他不都还挺清醒的吗。”   由于江起不想引起慌乱,在给大屏幕供电的时候,就隐去了身形,只给闫平月开了一个外挂。   因此诸位活人们都不知道,大屏幕恢复工作,竟然有这位江博士的功劳。   于是活人·柴广博思索了半晌,最后终于灵光一现:“难道是昨晚去了红灯区……”   宿缜赶紧给了他一巴掌:“你别瞎说!他这是累的!”   柴广博狡黠地眨了眨眼:“晚上累的?”   宿缜:“……”   他无奈扶额:“我真的想给你买一包小苏打,好好给你的脑子去去污……”   最后,还是三位金刚力士自告奋勇,一人抬了一只手或脚,把江起扛回了酒店。   “但来A城不去红灯区,实在是有点太可惜了!”   柴广博长叹一声,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小美竟然还跟你表过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宿缜挠挠头,回忆道:“可能是大一刚开学那会吧?军训的时候我好像被罚唱歌,她说觉得我唱歌好听,想跟我谈朋友。”   柴广博好奇地瞥了他一眼:“那么多女生跟你表白,你竟然会记她记得那么清楚……”   宿缜无奈道:“这不是托您的福。要不是你俩后来谈上了,我也不会每天都被迫温习那段尴尬时光。”   柴广博:“……”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也真是被爱情盲目了双眼,没想到小美竟然是这样的人!你说她当时找我,会不会也是因为我家有几个小钱?”   宿缜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过去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你人这么好,长得又那么帅,她怎么就不能是看上你本人了呢?”   柴广博还是垂着眼:“可是……”   “没有可是!”   张茵茵从一旁跳出来,鼓励他道:“学姐支持你!对自己有信心!你值得更好的”   陈蘅也附和道:“你还不相信我们的话吗?要是想找对象,我们给你介绍,质量绝对杠杠的!”   柴广博在众人的鼓励中抬起头来,终于红着脸找回了自信:“那真的是太好了,我想要165白富美!有吗?”   陈蘅:“……”   张茵茵:“……”   最终,柴广博在众人的讨伐声中悲愤离场。   “缜,”   就在这时,凯文老师端着两杯酸奶过来了,笑着给宿缜递了过去:“我看快被人抢没了,就拿了两杯。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吧?”   宿缜推拒不得,只得道了声谢接过来,又把刚才汇报的后续说了一下:“本来还想跟您介绍一下我的论文呢。”   “这次没能亲自参加,确实太遗憾了。回去我一定拜读。”   凯文叹了口气,道:“不过平月竟会做出这种事,也是我没有想到的。很抱歉让你受了牵连。”   宿缜急忙摆手;“没事没事,都是小事……”   比起换心来说,凯文看到的,可不都是小事吗!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受害者,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如此弱化事实,只会让加害人更加猖狂。”   凯文正色道:“闫平月的直博offer,我回去就会撤销。像他这样看不惯他人成功、看不起其他领域研究的人,我们团队容不下他。”   “我们需要的是有社会责任感,有抱负有胸襟的研究人员,而不是每天只想着水论文的势利眼。”   他说着,满怀期待地朝宿缜望去:“如果我给你提供奖学金和生活补助,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实验室吗?”   “啊,这个……您太高看我了……”   宿缜挠了挠头:“而且,我已经跟现在的公司签了三年的合同……”   凯文:“违约金我会帮你出,大后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而且我也不会勉强你做算法,你想做什么领域,做什么项目,这个都可以商量。”   宿缜听了这话,确实十分激动。   要是凯文来早那么几个月,他肯定想都不想,拎着包就屁颠屁颠地跟人走了。   但如今的宿缜发现,想让他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他的身后似乎赘了好多人,好多事,好多每天一想到就会发小的小确幸。   有每天念叨着奶茶喝不够的逄副校长,有笑得满脸皱纹投喂小零食的孟婆,有任劳任怨的牛马佟茂和工具人卞节,还有成天冰着个脸,但去哪都会陪着自己,还总能将大伙挽救于水火之中的江起……   一想到这些鲜活的面孔,宿缜就觉得,他似乎不是很想……离开冥科大了。   虽说在这里,他“挣不到一分钱”。但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要离开这间破烂的小屋,四五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回来,他就觉得心头发紧。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宿缜支支吾吾地说道:“主要是我现在的单位还挺好的,我有点舍不得……”   凯文听罢,直接笑了出来:“没关系!工作无优劣。你既然喜欢这份工作,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在宿缜的肩膀上拍了拍,颔首道:“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单位,能把你这样羽翼丰满的鸟,栓得这么牢?这么心甘情愿?”   宿缜微笑道:“您要是有兴趣,我回头跟副校长请示一下,看看能不能带您参观一下。”   “求之不得!”   凯文说着掏出手机来:“不如加个微信吧,聊起来也方便。”   看到这一幕的张茵茵激动地跳了起来:“卧|槽!凯文给小宿微信了!”   组里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酸死了酸死了!我也想被大佬抢着去读博啊!”   “唉,我估计这辈子,都没法拥有大佬的私人联系方式了!”   “小宿就是牛逼,凯文对他来说都是小case吧?……”   加完微信后,凯文便因事先行告退。剩下宿缜跟几个同学一起,去茶歇大吃特吃了一顿,也顺手庆祝他们组的所有汇报圆满结束。   同时,换心一事也彻底告一段落。   开膛手“神仙”被卢判带回了华夏,经冥府评判,最终还是落进了地狱道,得了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结果。   那些同他交易的人人鬼鬼,也都受了相应的惩罚。   不仅原心被换了回去,还被卢判在小本本上狠狠地记了一笔。等到轮回转生的时候,自然有他们好看的。   闫平月因为受了太大打击,当天就买票回了国。   经多人举报,他的最佳论文也被大会组委会撤销。虽说宿缜也因此受了牵连,但他一作的那篇论文,却被组委会提名了“社区贡献”奖项。   他还因此获得了一大笔奖金,当然这并不全是奖项的功劳,其中也有一定的抚恤成分。   不过这笔钱的数量还是很可观的,足够他在N国游玩一周的花销了。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   回酒店唠嗑的时候,宿缜跟逄峰打听道:“那个开膛手是怎么知道换心的术法的?”   他记得卢判之前说过,他的这番能力不可小觑,已经不是正常阴差所能达成的境界了。   逄峰听了他的问话,把奶茶放在桌子上,眉头紧蹙:“他说是从一个帖|子上看到的。”   宿缜一惊:“你是说那个玄学帖?就是佟茂弟弟找到鹊脑相思术法的那个?”   “没错。”   逄峰点点头:“但听开膛手的描述,目前我们看到的这个,恐怕是别人搬运的新版。他看到帖|子的时候,还是在另一个网址,但后来被人查封了。”   江起听了,也插嘴道:“那这个帖|子有些年头了。有查到是谁最先发出的吗?”   逄峰表示还没有:“我跟卢判已经通知IT部门了,希望他们能查到线索。但我推测,这背后的人肯定有几分本领。”   宿缜问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发这个帖?有这样的能耐,怎么会不知道这帖一旦发出,一定会在阳间闹起大风波来?”   逄峰凑过头去,幽幽地吸了一口奶茶:“或许这人看不惯我们清闲,故意阳间搞得一团糟,想给我们增加工作量,也说不定。”   宿缜:“……”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一个致命小bug,稍修一下 第三十七章   “连换心这样的事都能办到,绝对不是个小人物。”   孟婆也跟道:“还是多加注意,小心为好。”   好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卢判和凶手也回了国,几人便用奖金在A城附近玩了一圈,之后便恋恋不舍地启程,一路赶回稼城。   “你们这趟收获还不小。”   卞节顶着个黑眼圈坐在餐厅,正跟佟茂一起吃外卖。   听了闫平月职业生涯惨遭滑铁卢的经过,不禁叹了口气:“怪不得他那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我跟广博当时还说呢,他该不会是被人夺舍了,没想到这还真……”   佟茂也唏嘘道:“恶有恶报。他在会场闹出这种事情,恐怕这之后的学术界,是不会再有他的位子了。”   卞节点点头:“别说学术界了,估计连华夏都待不了了,还是赶紧办签证出国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了一会,突然佟茂放下筷子一抹嘴,说道:“对了,这两天周道长又过来了一趟,说是想送几个小道士来我们这里进修一下。”   宿缜:“……”   宿缜:“道士?来我们这?进修什么?”   佟茂:“计算机。”   宿缜:“……”   宿缜:“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因为他们冥科大目前,也就只有计算机一个专业,算是拿得出手的。   虽然现代纸扎科技的进展也如火如荼,但毕竟没有参考,卞节还没有制定出严谨的教学计划,目前还是以半学半工的形式进行。   “周道长的意思是,现在纤云观中有很多杂事,自动化程度非常差。”   佟茂解释道:“比如对信士供奉需求的管理,香火和油灯的添减,各种道场用品的购置等等……”   宿缜抹了把下巴,点点头:“说得倒是有道理……”   “很多刚入门的小道士,浪费了很多时间在这些杂事上,很难有精力进行更有意义的修行。”   “周道长就找了几个小道士,都是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的,来我们这里学习一段时间。我们上次遇到的思融道士也会来。”   宿缜明白过来:“相当于是一个短期的数字化培训吧。”   佟茂肯定道:“对,如果成果比较理想,纤云观会考虑长期合作。等我们正式开学了之后,也会派人过来半工半读,学费也由他们那边出。”   宿缜不禁拍手叫好。虽然冥科大现在的各项制度都不完善,无法像真正的大学一样授课办学。   但周道长也算是给他们了一个启发,目前这段时间,可以先从培训入手。   这样做不仅可以获得经费,积累经验,同时也可以打响名号,起到宣传作用,为以后的发展攒下生源基础。   “归根结底,还是经费捉襟见肘啊。”   逄峰叹了一口气,总结道:“虽然据我了解,阳间的大学也不都靠学费生存,但毕竟那还是很大一部分,而我们的目标学生又一毛钱都没有,只能靠各种歪门邪道的业务养着……”   “你怎么天天就想着那些歪门邪道?好好买个会员很难吗?!”   “我怎么了?不就蹭一下小钟的会员吗,又没少他块肉!”   “人家小钟都找我来了!你叫我面子往哪放?!”   “还不是你说想买新车,一毛钱都不肯掏,要不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连个会员都买不起?……”   门外突然传来一对男女的争吵。两人声音虽然不大,但禁不住这一屋子全是顺风耳,把对话内容听了个清清楚楚。   宿缜不记得这层楼上有这二位,再加上争吵的音量一直很稳定,没有向四周移动的迹象,不禁纳罕道:“我们对门有人吗?”   佟茂也很疑惑:“有是有,但他们这两天停业了,说是老家的麦子熟了,得回去种地。”   “……”   宿缜正想吐槽,就听到外面的声音骤然减小,响亮的敲门声传入耳畔。   “谁?”   就在这时,机房的大门也被人一把推开。   江起顶着一丛鸡窝头,探出来半个身子,眉头紧蹙。   他对水土不服的反应还是挺严重的,自从欧洲回来,就一直神色恹恹。   之前的时候,还会在宿缜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出来走一圈。   虽然他自己一般不吃什么东西,但至少会在餐厅里坐一会,聊两句目前的研究进展。   但最近一段时间,他不仅躲在机房的时间更长了,对外来刺|激的敏感度似乎也增加了。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特别是有外人进来,就会显得格外紧张,也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事情。   “可能是□□的吧……”   宿缜咕哝了一句,走上前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都穿着及膝的长款大衣,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   其中那男子还包得格外严实,口罩墨镜帽子一个不缺,整张脸总共露出来几平方厘米,饶是蚊子去了都无从下口。   “二位是来……”   宿缜打量了两人一番,对这幅奇异的装扮很是疑惑:“找哪位?”   那个女人瞪着一双精明的三角眼,飞快地摆头观察了一番,才微微含身,低声急道:“你们是不是能解决灵异事件?”   宿缜一愣,回头看向逄峰,确认道:“我们能吗?”   逄峰也有些迷惑,转向那对男女道:“不能。你们这是从哪听说的?”   女人正想开口,那个男人就不耐烦地插|进来:“你们朋友说的,说让我们来这找逄峰,他什么都能解决。”   逄峰:“……”   逄峰:“你们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道:“我叫梁宴,这是我丈夫。”   “梁宴?”   宿缜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在脑子里搜寻一番,顿时惊道:“你是梁鲁的妹妹?”   梁鲁就是他父亲的那个狗肉朋友,之前让他父亲背锅还了阴债,间接导致宿缜入职冥科大的罪魁祸首之一。   女人也是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沉重的大门砸出了屋子。   而屋内,做好事不留名的江起拍了拍手上的灰,阴沉着脸往机房走去。   “……”宿缜挠挠头:“倒也不必如此……”   “这种人,就活该遇到灵异事件!”   孟婆也抱起胳膊来,从鼻子里哼哼两声:“真的是脏了我的地毯!这可是明朝从波斯淘来的洋货!”   宿缜撇撇嘴:“我亲眼看你从楼下超市买的,一共才8块钱……”   几人正说着,大门又被人哐哐地敲响了:   “求求你们了!帮帮我们吧!”   “刚才对不起了!事情很严重,我们真的很急!”   “我们可以付钱!你们开个价,我们多少都给!……”   屋内,并没有人搭理他们。众人全都各做各的事情去了,权当这两人不存在。   “操!”   门外的男人似乎是骂了一句,随即便安静了一会,继而便从门缝中塞进来一张薄薄的便签纸。   宿缜正好去厨房接水,顺手便捡了起来。   他连内容都没细看,立刻大跌眼镜,失声喊道:“我靠!他是秦泽航!”   他话音未落,一个闪电一般的身影就疾驰而来,一把抢走了宿缜手中的纸条,尖声叫道:“啊————是秦哥哥!秦哥哥!我的秦哥哥——!”   宿缜:“……”   他看向韶姑娘的心情很是复杂:“我知道他是,你先冷静一下……”   原来这位秦泽航,正是华夏的当红|歌星小鲜肉,唱功和相貌都是极其一流,在国内、乃至海外,都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   作为一个广东人,他的出身也独特而坎坷。   他在幼年时期便进了剧团,和一位天才剧作家搭档,唱了十几年的粤剧,整个广东无人不晓他的花名。   直到后来传统戏曲没落,他所供职的剧团转型做了流行歌曲,他也才因此踏入了大众的视野,成为了国际知名的歌星。   韶晓倩也一直是他的粉丝,之前中元节的时候,还让卞节专门烧来他的专辑,洗|脑循环了好几个月。   这件事情给宿缜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就像是被用作起床铃的歌,即使是天籁一般的曲子,最后也逃脱不了被打入冷宫的命运。   不过话说回来,宿缜是确实没想到,梁宴竟然会认识秦泽航。   而且根据他们的对话内容,梁宴很有可能,就是秦泽航的现任素人|妻子。   秦官宣结婚是在一年前。虽然他没暴|露女方的个人信息,但据各方狗仔的消息,女方应该是稼城人,而且还是二婚。   宿缜父亲当时代还的阴债,就是梁宴前夫死前欠下的。所以目前透露出的秦妻的消息,完美契合梁宴的个人简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宿缜把快要蹦上天的韶晓倩拉下来,感到一阵心酸:“怪不得当时那三十万出得那么爽快,原来是傍上了有钱人……”   江起闻声,也从机房里面出来,皱着眉头看了眼那张纸条,真诚地疑惑道:“秦泽航很有名吗?”   宿缜:“……”   他无语道:“你还这是不食人间烟火……很有名的好不好!你都被他的歌洗|脑好几个月了!”   江起听罢,沉默了半晌:“一般化吧。”   宿缜一把揪住蠢蠢欲动的韶姑娘:“说话小心点,现在的饭圈很恐怖的。”   江起一侧身躲过韶姑娘的踢腿,厉声道:“一个歌星罢了。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许进这个屋子一步。”   他说着,便摆摆手回了机房,一拉把手摔上了门。   “开门!别拦着我!我要去开门——”   韶姑娘悲痛欲绝。明明自己粉了那么多年的爱豆就在门外,自己却只能隔墙打call:“我不开门了还不行吗!你让我出去见他一眼!就一眼——!”   一人一鬼正僵持着,只听大门又被砰砰地敲响:“我们把推荐人带来了!”   那个女人喊道:“你们不给我们面子,好歹给朋友一个面子吧!”   宿缜心说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轻手轻脚地挪到了门边,往猫眼那边看过去。   只见门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因为猫眼有些腌臜,看不甚清楚面孔,只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   难道他在哪里见过这人吗?   宿缜仔细回想了一下,突然一拍脑门。   他就是上次在A城会场里,那个穿着黑色风衣,一闪而过的男人! 第三十八章   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江起的状态确实是有点反常的。   两人就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似乎放在方圆十里之内,就能立刻开始炮轰对方。   所以宿缜想都没想,直接把猫眼的位置让了出来,把决定权交给了副校长逄峰同志:“你过来看下……”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合页“吱呀”一声响,房门竟然自己幽幽地打开了。   “咦?这不是没上锁吗?”   梁宴惊奇地叫了一声,继而又朝那个全副武装的秦泽航埋怨道:“你刚才不是说没推动吗?这怎么又开了?白让我在这站那么久!”   秦泽航听罢,也不耐烦地嚷道:“我就没在这站着吗?刚才就是关着的!”   与争吵的夫妇相对比,站在门前的风衣男人明显要冷静很多。   而且,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没有一丁点表情。一双凌厉的瞳仁机警地在室内巡视着,嘴角很无情地耷拉着,脸色跟死人一般灰白。   逄峰见状,急忙赶了过来:“开门怎么也不说一声……”   然而话音未落,就脚步一滞,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尽管面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但当宿缜看向他藏在裤子一侧,微微颤抖的指尖,就感觉到一丝大事不妙。   上次见到逄峰对一件事情如此害怕,或者说是不愿意看到,还是黑糖珍珠奶茶全市售罄的时候。   “逄哥!咱们都多久没见过了!”   见到逄峰,风衣男子却换了张脸一般,一改刚才死鱼一般的神色,热情万分地迎了过来。   他伸展开右手臂,半搂住逄峰的肩膀,哈哈笑道:“可是让我想死你了!哎你看我这人,上|门见老朋友,也没带什么东西,太不好意思了……”   逄峰嘴唇翕动,试了好几次,才努力顶起一边的嘴角,呵呵地苦笑了两声。   他一边赔笑,一边用左手食指在空中画了几道什么,下一秒,机房那边传来了上锁的咔嗒声。   “嗯,还是老地方,看来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风衣男子就撒开了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转向宿缜,伸出右手来:“你好,我姓罗,叫我罗叔就好。你是新来的吧?”   宿缜跟他握了一下手:“宿缜。我近期刚入职。”   “怪不得,我就说之前没见过你。”   罗叔愉悦地打量了他一番,继而又朝屋里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他人呢?”   话音刚落,机房那边就传来了门把手被不停掰动的声响。   逄峰立刻闪身挡住走廊,扣住罗叔的胳膊,把人往屋外带去:“我们去楼下说,别打扰他们休息。”   “这都几点了?还休……”   突然,罗叔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朝机房的方向瞟了几眼,笑道:“对了,你们刚从A城回来,还没倒过来时差吧?那这样,我还是晚上再来吧,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我请……”   “不劳您破费了!”   逄峰打断他的话,继续把人往屋外带。   可罗叔却像是泰山一般钉在了地板上,任逄峰怎么生拉硬拽,自己都纹丝不动。   还哂道:“逄哥,多年不见,技术不见长啊!”   逄峰的脸憋成了猪肝色,瞪着眼睛凑近罗叔的耳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到底走不走?”   罗叔的微笑荡然无存,霎时间又恢复了刚才那副冷漠样子:“你是什么人?我的去留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暗流汹涌。孟婆和金刚力士全都不敢上前,纷纷躲在客厅的转角处,脑袋上下排了一排。   宿缜也战战兢兢地后退了几步,偏着头朝孟婆压声问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怎么逄校都拿他没辙?”   孟婆拱着鼻子“嘘”了一声,对口型道:“情敌!”   宿缜:“……”   宿缜:“啊?!”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什么情敌?谁的情敌?情的谁?”   另一边,两人僵持着对视许久,最终还是逄峰败下阵来。   他的身体卸下力来,垂着脑袋退了一步,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罗叔轻轻一挪脚,就把身后的梁宴夫妇让出来:“想让你们这二位个小忙罢了。”   逄峰哼了一声,似乎在说‘你这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帮忙可以,但无关人员不得在场。”   罗叔听了,反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了,翘起二郎腿来:“中介可不是无关人员。”   逄峰:“……”   很明显他看不惯罗叔,但同样也很明显,他打不过罗叔。   此时机房那边,再次传来嘭嘭嘭砸门的声响。   “看来逄校长对金屋藏娇的一套流程,还是颇有研究的。”   罗叔斜眼往那边瞥了一下,手指一动,一切杂音消失殆尽:“你们两个,先说正事。”   逄峰狐疑地看了罗叔一眼,这才抱着胳膊坐了下来,向两位尚还站在门口的客人抬了抬下巴:“什么事那么着急?”   秦泽航的脸色不大好看,愤愤道:“你们就不知道请客人坐下吗?”   “对不起,事情太多,忘了。”   逄峰朝屋内一打手势,三位金刚力士赶忙搬来两张椅子。   秦泽航一声谢也没说,拉过来就坐:“你们有没有什么解除诅咒的东西?我们想买。”   “什么诅咒?”逄峰也没好气道:“症状、来由、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说得详细一点。”   “诅咒就是诅咒吗!”   梁宴在椅子上挪了几下,问道:“你们就没有什么通用的解药吗?”   逄峰无奈地一撇嘴:“你以为我们是卖仙丹的?你去看病的时候,哪里有不对症下药的?”   “就是,就是……”梁宴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我们二人受到诅咒,身体出现了些不好的变化……”   逄峰:“什么变化?”   “你们怎么那么多问题!”   秦泽航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嚷道:“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废话怎么这么多!”   梁宴急忙拽住秦泽航的袖子,责备道:“你怎么这个态度?我们是来求人办事的!”   秦泽航一把将她的手甩开:“那又怎么样?他们这不是帮不上忙吗?”   梁宴此时脸色通红,似乎是被气得,又有几分羞赧:“你能不能别这么大声!”   两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本来韶晓倩拿着纸笔缩在后面,激动万分地想来要签名。   可在看到这一幕后,便捂着心口退回了卧室,抽抽搭搭地甩上了门。   天下又多了一个因为爱豆塌房而伤心欲绝的人。   “你们商量好没有?”   面对这一幕,逄峰的心情倒是因此好了不少。   还不知从哪摸来了一包瓜子,一边磕一边翘着二郎腿看戏:“不愿说的话,就请回吧。正好我也没心情帮……”   “别!”   两人齐声阻挠,推推搡搡了一阵子之后,梁宴才支吾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泽航最近刚刚……买了一栋房子,就是姜山的那栋凶宅。”   姜山在稼城郊外,山顶有一座因闹鬼而名声大噪的二层独栋别墅。   关于别墅的传言很多,众说纷纭没个定论。但概括来讲,就是每一任屋主都会惨遭横祸,不是自己出事,就是家人遇险。   比如上一任屋主,就因为爱子离奇坠楼,连白事都没办完,就慌慌张张地搬走了。   “你们也知道,其实凶宅什么的,多半都是造出来的噱头,我跟泽航根本是不信这个的。可是……”   梁宴的脸越说越红:“可是我们只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就……”   她扭捏地低下了头,最后才小声道:“就长了尾巴。”   逄峰嗑瓜子的动作一停,问道:“什么尾巴?”   “就是……”梁宴的声音细如蚊鸣:“带毛的,比较短……”   “带毛的?”   “比较短?”   “那不就是狗尾巴吗!”   三位金刚力士率先笑出了声,随即便被孟婆一掌扇飞了出去。   宿缜也强压住嘴角,把过往二十几年的痛苦全想了一遍,这才忍住了笑意。   狗尾巴……   怪不得他们死活不肯说自己的问题,还穿了如此宽大的衣服。   梁宴还好说,可秦泽航毕竟是当红|歌星,要是但凡透露出一点风声,估计都能预订一年的热搜了。   “行了吧!”   秦泽航也脸色通红,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该了解的你们也了解了,到底有没有办法?”   “小伙子,你先别着急。”   逄峰在桌子上点了点,说道:“想把你们的狗尾巴弄掉,我有上千种办法。”   秦泽航打断道:“那就随便……”   逄峰摆了摆手:“但是!要想真正斩草除根,必须得弄清楚施咒人,以及这人所施的咒法。”   秦泽航跟梁宴对视一眼,摇头道:“我们要知道是谁,那不早就找上|门去了吗?”   梁宴也附和道:“是啊,逄大师,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别别别,别叫我大师!”   逄峰急忙摆手,眼神向半晌没吭声的罗叔那边飘去,哼了一声:“你们要是真想找大师,那还是找他吧!他降妖除魔那会,我还穿开裆裤呢!”   梁宴一听这话,立刻回身望去:“大师您……”   罗叔生硬地打断她的话:“我不缺钱。”   逄峰:“……”   他差点一拳砸过去。   没出手的原因,也并不是他忍耐力高,而是罗叔说的……   确实是事实。   “行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逄峰撇撇嘴,朝梁宴抬了抬下巴,伸了三根手指:“你们先给个定金吧,这个数就行。”   “三千?”   梁宴惊道:“你这还没说怎么办呢,三千也有点太贵……”   逄峰:“不是三千。”   逄峰:“三万。”   梁宴目瞪口呆,直接站了起来:“你们这是抢钱呢?!”   “不是你说的多少钱都付吗?”   逄峰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缓缓点开手机录音,秦泽航的声音顿时从扬声器中传来——   “我们可以付钱!你们开个价,我们多少都给!……”   梁宴:“……”   秦泽航:“……”   敢情这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讹他们一大笔的准备了啊! 第三十九章   “首先,我们不是黑店,市场价就是这个数。”   玩笑开完,逄峰还是正儿八经地解释道:“其次,找我办事很贵的。你但凡找个行内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报的已经是骨折价了。”   梁宴还想挣扎:“你们卖东西的,不都说自己是跳楼骨折价……”   “姑娘,这你就不懂行了。你别以为捉鬼跟买白菜一样,拿个塑料袋一套就走了。而且再说了……”   逄峰说着,往秦泽航那边挤了挤眼睛:“秦先生恐怕也不少挣钱吧?这点小钱不过塞个牙缝,回报也是相当大的。”   秦泽航扶额:“钱不是问题。但你们必须要保证解决问题才行……”   几人踢皮球的工夫,孟婆凑过来,在宿缜耳边抱怨了一句:“这俩人办事真小气!都是有钱人,你看小节父子出手多阔绰!”   宿缜感慨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是不可估量……”   这时,他又听见机房那边传来金属相击的轻响,便向孟婆问道:“为什么要把江起锁起来?”   孟婆耸耸肩:“自然是不想让某些人得逞咯。”   宿缜至今还对所谓的“情敌”关系无比疑惑,这会更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孟婆说的话里,也有一点文不对版的地方。   若是只想阻止罗叔,逄峰完全不需要锁上江起的房门。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了,一定是为了阻止江起出门,从而见到罗叔。   但他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毕竟从江起的表现上来看,他是有跟罗叔见面的想法的。   “我还真没见过这男的几面,这些也都是道听途说。”   孟婆小声解释道:“据说小江跟他矛盾很深,一见面就打,上次差点把房子给掀了,赔了一大笔钱。逄峰因为这个,整整四年都没喝上奶茶!”   宿缜:“……”   宿缜:“怪不得这么决绝,这还真是足以刻在骨子里的痛苦。”   “行!三万就三万!”   另一边,秦泽航拍板:“但你们必须保证,这件事一定不能外传。但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我们就法庭上见!”   事实证明,逄峰的威逼利诱、据理力争还是有效的。   逄峰没跟他们计较态度问题:“放心吧,舆论控制我们有专业团队。”   双方达成共识,梁宴和秦泽航当场就给他们转了账:“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逄峰想了想:“先带我们去姜山的凶宅看一看。”   梁宴答应下来:“没那我们先下去,车停得比较远。”   两人率先一步出了房门,秦泽航一边戴口罩一边打电话,似乎是叫司机把车过来。   逄峰也去库房里倒腾出来一些装备,点了孟婆和三位金刚力士同行。   宿缜本想去看热闹,结果被逄峰一口回绝:“你就别去了。外面危险,你好好看家。”   说罢,见罗叔也想跟着起来,一伸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没好气道:“你不许去。”   罗叔没有反抗,但语气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脚长在我身上。”   逄峰气得直翻白眼:“你你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屋内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机房门整个拍在了地上。   漫天尘烟中,走出来的江起满面怒容,死死地盯住了罗叔的方向。   逄峰急忙拦在两人中间:“有话好好说!能说话就别动手,刚买的餐桌很贵的!……”   宿缜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过逄峰看起来……好像还真是在担心塌房的问题啊!   “你来干什么?”   另一边,两人僵持地对视了几秒,江起率先开口:“在A城还没看够?”   罗叔翘着二郎腿,眼神幽幽地望着他:“你以为我想来?”   江起也以同样的目光回望过去:“你要是想来,二十六年前就该到了。”   罗叔的眼神晦暗不明,沉默许久才道:“所言极是。要是我那时去了,也不至于只剩你一人。”   两人对暗号一般说了几句,空气中立刻搅起两团灵气流,如同对峙的两头猛兽,盘旋着试探对方的底线。   “行了!行了!”   逄峰闪身挡住江起前进的脚步,好言相劝:“和气生财。”   江起漠然:“我不要财。”   逄峰一句话喊破了音:“你不要财我要!你们的拆迁赔款我是一分也不会出了!”   江起:“……”   罗叔:“……”   大概是看在逄峰的面子上,或者说是考虑到他的钱包,两人还是恋恋不舍地收了手。   “喂?我们已经到楼下了!”   秦泽航见人迟迟不到,便打来电话催促:“你们怎么还不下来?”   逄峰回应的工夫,江起已经拽着宿缜的胳膊出了门。   宿缜被拽得踉踉跄跄,急忙问道:“可逄峰不是说让我看家……”   江起切了一声:“看个鬼的家。他是让你看着我。”   宿缜:“……”   身后,罗叔也不顾逄峰阻拦,跟在两人后面出了门。   江起只是回头瞪了他一眼,就快走几步拉开了距离。   一直到姜山脚下,两人都没开口说一句话。车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冻得宿缜直打哆嗦,一到站就飞也似地逃下了车。   车里只剩下江起和罗叔两人。   只见江起哆哆地敲了两下键盘,用余光瞥了一眼宿缜,哂道:“还好意思让人叫你叔。”   罗叔听罢,也顺着他的目光打量了宿缜一圈,哂了一声:“不然呢?还能叫爸不成?”   “到地方了!”   秦泽航大步流星过来,咚咚地敲了两下窗:“快下车吧,就在上面!”   秦泽航跟梁宴所说的那栋凶宅,就坐落在姜山之上。   那是一栋奢华的二层小楼,远远看去,颇有欧式的风范。   要不是被盘虬错节的枝条所掩盖,定会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逄峰呢?”   宿缜左看右看,没看到逄峰和孟婆的身影:“他们不是跟你们坐一辆车吗?”   梁宴解释道:“他俩等你们不及,说要先进去看看。”   宿缜:“……”   他们不过晚到五分钟,有什么等不了的?   分明就是不想看到罗叔罢了。   “你们几个!”   就在这时,从停车场的岗亭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你们是要去那所凶宅?”   他在一行人中扫视了一圈,瞪着一双滚圆的小眼睛,用气声说道:“快别去了!那里有个女疯子!”   “疯子?”   “昂!疯得已经不行了!现在就住在那栋楼里!”   秦泽航问道:“她在那住多久了?上一任房主不是上个月才搬走吗?”   老头子吸了口烟:“好久了!你说的屋主是老刘不?是哦,他好心把那个疯子收留了嘛。”   梁宴听罢,拽了下秦泽航的袖子:“哎,要不叫个警察过来,先把她弄走……”   “警察?你还嫌事情捅的不够大?”   秦泽航切了一声,没好气道:“万一那东西……就是她弄出来的呢?最后事情解决不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而且除了那个疯子哦……”   老爷子劝了秦梁二人几句,又探着脖子娓娓道来:   “每次有人到了那附近,都会碰见卖东西的小孩,有男有女,约莫着十来岁吧。你要是买了他们的东西,就会给你一张戏票,告诉你晚上准时去别墅门口看戏!”   “大部分人都当回事,但真有去了的,全都说只能听见锣鼓声响,但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吓死人了啊!”   一边说话一边跳脚的,是秦泽航的司机兼助理,名叫小马。   他也就二十多岁出头,身板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却大而有神:“你们就不害怕么?”   宿缜和江起一齐转头:“就这?”   小马:“……”   他悄咪|咪蹭到三位金刚力士身后:“对不起,我想找点安全感……”   不过听到这里,宿缜倒是想起来另一个传闻。   据说凶宅中经常会传出唱戏的声音,远远看去,甚至还能看到飘忽的、穿着彩色戏服的人影。   “我看根本就是那个疯子在捣鬼!”   秦泽航哼哼几声,撸了一把袖子:“肯定是好房子住长了不想走,就装神弄鬼想把新屋主吓跑。”   说罢,又话锋一转:“不过那个卖东西的小孩,倒是真事。我跟梁宴上次来的时候,也碰到一个小女孩。当时看她挺可怜的,就买了一点东西。”   宿缜好奇道:“她也给你们戏票了?”   “还戏票!就是两张破黄纸,啥字都没写。”   秦泽航哂笑道:“而且我们当时着急赶路,连别墅门都没进,就在门口转了转,当天就回稼城了,哪有闲工夫看什么……”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什么破戏。”   “咦?”   老头子突然眯起眼睛,凑到秦泽航面前,蓦地一瞪眼,用粤语说到:“你是秦四!”   秦四是秦泽航在戏班时的花名。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叫过自己这个称呼,当即也激动地换回粤语:“阿伯,您看过我的戏?”   “可不只是看过!”   老头子呵呵笑起来:“我可中意你的戏咯!你的嗓子,加上芝生的戏本,整个粤港澳没人超越得了!”   秦泽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啦,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老头子说着摆摆手,又叹了口气:“没落了,没落了!我等了这么多年的《芭蕉灯》,最终也没迎来开场的那一天。”   秦泽航苦笑道:“《芭蕉灯》也是我的心头肉。只可惜写到一半剧团没了,芝生也置气走了,不然也不会……”   两人面对面叹了好久的气,最终还是回到房子的话题上。   “也怪当时没进去。”   梁宴见两人说完,感慨一声:“没想到竟然让那个疯子鸠占鹊巢那么久。”   老头子吸了口咽,看着两人呵呵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缺斤少两的黄牙:“年轻人,有些事可以不信,但有些事不能乱为啊。”   他说完便转身回了岗亭,还叮嘱道:“山路很滑!遇到困难记得找警察!”   “……”秦泽航恼火地挠了挠头:“真是爱管闲事……”   “别管他了。”梁宴说着,挥了下手:“我们也进去吧。”   一行人出了停车场,走上了崎岖的山路。虽然都是土路,但好在距离不远,大约五分多钟,众人就来到了别墅之外。   宿缜刚站到生锈的大门前,方才晴空万里的天色,瞬间阴沉下来。   狂风在耳边呼啸,卷起无数落叶与尘土,整栋楼都被一片巨大的阴影遮覆,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欢迎着众人的到来。   “钥匙呢?”   梁宴在包里翻了好久,一拍脑袋:“完了,我落车上了!”   秦泽航无奈地看着她:“你出个门怎么这么费劲……”   说罢,便跟众人摆摆手,跟着两人原路返回:“你们稍等,我跟她下去一趟。”   宿缜点点头,望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突然意识到不对:“我们为什么不能找逄峰来开门?他们不是已经进去了吗?”   江起:“……”   江起:“也好,叫他们别自己行动,出来跟大部队会和。”   于是宿缜拿出手机,拨了逄峰的电话,对方却好久都没应答:“是不是这地方信号不好啊……”   就在这时,伴着话筒中的嘟嘟声,一个清脆的女孩声从不远处传来——   “卖盐啦!卖盐啦!上好的粗盐——”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一周终于来了灵感,整个单元瞬间活力换发 第四十章   宿缜正打着电话,突然看到一个小女孩,正慢悠悠地从山路上走来。   她的胸前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淡黄色的晶状颗粒,还边走边喊:“卖盐啦!”   宿缜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使劲搓了把眼睛,才发现自己确实没看错。   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还有人沿街叫卖?卖的还是大粒粗盐?   他不是穿越了吧!   “叔叔们买盐吗?”   不过一会,那小女孩就已经走到了众人跟前,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举起篮子:“上好的粗盐哦!一斤只要一块钱!”   “一块钱倒还挺便宜。”   小马评价道:“之前我表哥搬新家的时候,听说这种粗盐可以净宅,就买过一些来用,比这个价钱贵了好几块,质量也差。”   小女孩立刻转向小马,裂开嘴角甜甜道:“那叔叔就买点盐吧!”   小马苦闷:“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我才二十三……”   小女孩倒是很机灵,一听这话立刻改口:“那小哥哥要不要买盐呢?”   “等一下,”宿缜突然想起那个老大爷说的话:“这就是那个卖东西的小孩?”   小马闻声也是一愣:“我靠,可能还真是……”   宿缜又问:“秦泽航上次碰到的小孩,也是买盐的小女孩?”   小马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当时没跟他们上来,不是很清楚。”   他说着又摸了摸胡茬,伸手把小女孩唤过来:“小朋友,你家住在哪里呀?家里大人呢?”   小女孩伸手一指后面的别墅:“在那下面。”   小马:“……”   小马:“下面?”   小女孩点点头,又满怀期待地举起篮子:“叔叔要买盐吗?”   小马的脸已经绿了,哆嗦着揪住宿缜的衣角:“她不、不、不会是鬼吧!”   宿缜白了他一眼:“什么神神鬼鬼的,都想哪里去了。”   说着,又指了指那别墅后面:“她说的是那后面的山,住在山脚下!”   小马这才舒了一大口气:“卧|槽!我还以为她是住在别墅地底下……”   宿缜见小马放松下来,这才凑到江起耳边说:“这小鬼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来卖东西?”   江起眯着眼睛看了看:“身上有怨气。”   说着,便凑上去问道:“我想买点盐,怎么付款?”   小女孩一听,双眼立刻闪起了光:“太好啦!”   随后便从兜里一掏,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顶上印着一个二维码:“扫这个就行了!”   宿缜:“……”   现在鬼卖东西,都已经开始扫码支付了吗……   “哦,好的。”   江起也掏出手机,试探着问道:“但我只有人民币,可以吗?”   旁边的小马二人听到这话,不禁疑惑问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江起诚实道:“我怕她想要外币。”   毕竟冥币也是外币嘛。   小马:“……?”   他还没绕过弯来,就听那小女孩呵呵笑道:“叔叔要是有人冥币,那就更好啦!”   宿缜:“……”   江起听罢点点头,连上阴特网扫了一笔钱过去。   “好的!我这就给叔叔打包!”   小女孩从裤兜里翻出一个小塑料袋,拿着一个小舀子往里装盐。   众人全都紧张地盯着小女孩。   他们对那些盐倒是没什么兴趣,而是在期待她,会不会真如那老爷子所说,给出所谓的“戏票”。   毕竟经过刚才秦泽航的描述,宿缜一行人都不约而同地,对那戏票的材质产生了一个猜想。   破破烂烂的黄纸……可不就是冥币吗!   “好啦!这是叔叔的盐~”   小女孩的动作很是麻利,看上去对一整套流程熟悉得很。   她用橡皮筋扎好口,把塑料袋递给江起,说道:“大哥哥稍等哦,买我的东西还有赠品呢。”   三位金刚力士已经激动难耐,凑过脑袋齐声道:“是不是戏票?!”   小女孩:“……”   她看着眼前的三个光头,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叔叔们好吓人……”   金刚力士:“……”   可他们才刚对上江起责备的目光,那小女孩就突然脸色一变,话都没说一句,抱起篮子转头就跑。   宿缜急忙追了两步上去,却发现那小女孩看着弱不禁风,跑起来却跟火箭发射一般,才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   山路的另一头,梁宴和秦泽航一前一后走了上来:“你们在干什么?”   小马指着那一袋盐,把刚才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你们竟然也碰见了?”   秦泽航诧异道:“我们上次来,也是一个卖盐的小孩。不过当时是个小男孩,胖乎乎的,感觉没少吃东西。”   宿缜:“……”   人家小胖已经很可怜了,就不要在在背后编排人家胖了……   “行了,你们快点进去吧。”   梁宴拿着钥匙开了门,在门锁发出吱嘎一声怪响之后,朝宿缜几人摆摆手:“我们就不去了。”   江起脚步一顿:“你们不去?”   梁宴下意识摸了把后腰,说道:“我怕再进去就要长猫耳朵了……”   可她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了一把,和秦泽航两人踉踉跄跄地摔进了大门之内。   “好了。”江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现在可以了吧。”   梁宴:“……”   秦泽航:“……”   两人咬着牙站稳了脚步,见所有人都进了别墅大门,纠结利弊之后,只得狼狈地跟了上去。   穿过杂草丛生的花园,众人进了别墅的大门。   里面黑咕隆咚的一片,安静得没有一点杂音,只有众人脚步的回声隆隆地在天花板上炸响。   小马哆嗦地抱着金刚力士的胳膊,牙齿咬得咯咯响:“我不相信,这个地方一定有鬼……”   秦泽航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摸着黑找到了吊灯开关。   只听“啪”的一声响,大厅内灯火辉煌。   “真是有钱……”   宿缜啧啧地看着室内气派的装潢,甚至无法想象这一套房子;连买带装修,一共要花多少钱:“我估计这家的厕所,都比咱们冥科大豪华。”   江起:“……”   连罗叔都不禁感慨:“你们真的太穷了。这么些年怎么混的?”   插科打诨了一会,刚才那股恐怖的氛围也逐渐烟消云散。   “我们还是先跟逄峰他们会和。”   宿缜跟秦泽航说道:“我刚才打电话,他没接。”   秦泽航表示同意,反正他们也没什么搜查计划,就决定从下到上逛一圈:“那我们先去地下室。梁宴!地图拿过来。”   几人按图索骥,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竟然是在厨房的最里端。   “这门装的,倒是很欧式……”   宿缜看着地面上的那个暗门,以及三位拿着撬棍满头大汗的金刚力士,感慨道:“准确的说,是很欧美恐怖片的那个欧式。”   暗门被缓缓翘起,宿缜刚要往下喊逄峰的名字,就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他转过头去,发现竟然是小马:“怎么了?”   小马的脸跟手指一样,全都白得吓人:“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宿缜挑眉:“什么预感?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小马哆哆嗦嗦地指了一下|身后:“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很高很大,还穿着粉衣服的影子飘过去了……”   梁宴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说什么话呢!不吉利。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秦泽航也抱怨道:“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肯定是开车开太久了。”   说着便挥挥手想撵人走:“你也别跟着了,上车睡一觉,我可不想回程的时候出车祸。”   小马欲哭无泪:“秦哥冤枉啊!这么大个人,我怎么能看花眼呢?”   他说着,便转向罗叔求救:“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吧?你们看到了对不对?!”   罗叔刚才跟小马看着同一个方向。所以要是真的有人闪过去,他肯定也会看到。   没想罗叔却坚定地摇头,笑眯眯地说道:“你看花眼了吧。”   小马绝望地嚷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绝对不会看错……”   “好啦好啦,别嚷嚷了!”   梁宴骂了一句,抱住胳膊摩|挲了一下:“吓不吓人!我都被你冻着了!”   看着小马垂头丧气,宿缜悄悄地往江起那边凑了一步,用大拇指往身后一指,小声问道:“不会真有东西吧?你看到了没?”   江起想都没想,就点头肯定:“有的。”   宿缜一惊:“真有啊?”   江起:“感觉到了。”   宿缜:“……”   他犹豫地看向漆黑的地下室:“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江起却轻笑一声:“怕什么?在场的有几个不是鬼”   宿缜:“……说的也是。”   他说着,便继续朝地下室里喊:“逄峰——孟婆——在不在——”   可他刚喊完一遍,身后就突然刮起了一阵妖风!   别墅内突然响起了接连不断地“哐哐”声,那是红木门在风力作用下,被一扇扇摔上的声音。   随着梁宴一声尖叫,厨房的门也被一阵烈风砸进了门框。   “卧|槽!”小马骂了一句,急忙跑过去拽门;“妈的,打不开!”   秦泽航也冲过去帮忙,看着无动于衷的宿缜一行人,登时气上心头:“喂!你们几个,能不能别在那瞎瞪眼?好歹帮帮忙!”   江起耸肩:“小马不是说了吗,打不开。”   秦泽航怒道:“万一是他没劲呢?”   江起摆摆手:“那你选助理的条件也太差了吧。”   秦泽航:“……”   他尚未开口,地下室的暗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铿锵的鸣锣之声。   而紧随其后,一个披挂凤冠霞帔的女子举扇飞上,扇骨一打,双目圆瞪,用唱腔喝道:“哪个是秦泽航?!” 第四十一章   那女生身形娇小,但因为妆画得太过浓艳,看不出本来容貌。但听声音似乎有几分稚嫩,并不像是成年人的音色。   只听她一声大喝,身形一闪,没等人回话,就直接飞到了秦泽航眼前:“是你!”   两人四目相对,秦泽航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就往后逃去:“我不是!不是我!啊——”   那女生没有跟上,反倒是水袖一甩,地下室的暗门处,就接连冒出十几个男男女女,全都做戏子打扮,齐声开口:“贼寇!你不如禽兽!”   秦泽航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倚着门板,手指哆嗦地喊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那十几个戏子却没有理睬他的话,反倒是敲起铜锣来,凄厉的笛声的插|进,尖锐得仿若数万冤鬼哭号。   他们一边唱,一边围着秦泽航转起了圈:“耍把戏,不可取,如今应是还银时,一块怎说不是钱,莫要等到我来取!……”   唱腔在宽阔的房间内回荡,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连心尖都在发颤。   宿缜也被眼花缭乱的戏服弄得头晕,还一点唱词都没听懂。   戏曲的说话方式本就独特,更何况还没有字幕,若是以前没有接触过,想完全理解确实不容易。   “好像是说秦泽航欠了钱。”金刚力士说道:“他们说秦泽航耍把戏,骗了他们一块钱。”   宿缜疑惑道:“一块钱?”   现在通货膨胀那么厉害,在地下扔个五块都没人愿捡,为了一块钱,没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吧!   “反正他们就是这么唱的。”金刚力士耸耸肩:“这种白文唱词,我们不会听错的。”   “我还!我还!我还就是了!”   秦泽航不愧是戏班出身,在这种危急关头,依旧将唱词听得明明白白:“我没有现金,这个,这个给你们,你们满意了吧!”   他慌慌张张地从裤兜里一掏,摸出一个打火机扔在地上,带着哭腔嚷道:“你们别唱了,我求求你们……”   打火机落地的那一刹那,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瞬间,万籁俱寂。所有的戏子全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去,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个打火机。   秦泽航声音颤抖:“怎么样?这个至少二十多块,可以了吧!”   所有的戏子尽皆沉默。许久,一个生角打扮的男生一抖扇子,指向秦泽航的手腕,用戏腔唱到:“手表拿来!”   秦泽航一愣,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腕表:“你们知道这个多少钱吗?我不就拿了一块钱的东西,你们还想要什么?”   他话音未落,那生角就摇头晃脑,扇骨一打:“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眨眼之间,四五个戏子一并冲上前去,为首的女生甩出了一个绳套,死死地扣在了秦泽航的脖颈上!   秦泽航当即呼吸一滞,脸色憋得通红,挣扎着伸手去扒那个绳套。   梁宴也惊呼一声,却并没有冲上前去,反而飞快地跑向相反的方向。   “……”江起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闲庭信步地走到了秦泽航身边,猛地一挥手!   刹那间,一股剧烈的灵气从他的身体涌出,将所有围着秦的戏子炸飞出去,七荤八素地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   秦泽航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因大口喘气而急剧张合,过了好半天,才恢复了神采,有气无力地看着江起说道:“谢谢……”   江起微微颔首,走到那一群仰躺在地上的戏子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会,所有人都不吭声了,各自三五成群地抱在一起,若有若无地看向一个净角打扮的男孩。   “你是老大?”江起顺着众人的目光走了过去,弯下腰质问道:“为什么要杀人?”   那男孩画着一脸夸张的彩妆,白底黑纹描得脸谱刚烈而凶猛,一看就是张飞的模样。   但如此浓墨重彩,却依旧盖不住两颊上的那几块婴儿肥。   “张飞”撑着地站起身来,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说道:“他骗了我们的钱!还不知悔改!”   江起:“多少钱?”   “张飞”:“一块!”   江起:“……”   虽然涉案金额有些过下,还达不到定罪的额度,但鉴于当事人情绪激动,“江警官”还是好言追问:“他是怎么骗的钱?”   “张飞”的脸蛋鼓起两个大包,气呼呼地说道:“他来买我们的东西,却耍花招,付的钱刚拿回来,就自己飞走了!”   此话一出,四周的其他戏子也骚动起来:   “他在我们这里骗一块,谁知道是不是在别人那里骗一千?”   “就是!让他还表抵债都不愿意,这里面还有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呢!”   “这种人不知悔改,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眼见众戏子的情绪越发激动,宿缜也站出身来维持秩序:“各位冷静一下,咱们虽然是鬼,但冥界也是有正规的法律程序的,一定可以保障你们的合法权益……”   “卧|槽!”小马惊呼道:“你你你你是鬼?!”   宿缜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我是说在场的各位!”   小马:“……”   他看了看江起,看了看地上歪着的一群小鬼,还有三位正朝他微笑的金刚力士,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宿缜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没有理睬他,继续规劝小鬼们:“所以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没问题的,但手段一定要正规,不然你们投胎转生的时候,就会因此堕入恶道……”   一堆小鬼听得迷迷瞪瞪,互相干瞪眼,朝宿缜问道:“什么才算正规?”   “你们先下去把。”   “张飞”这时挥了挥手:“我来跟他们说。”   话音刚落,小鬼们立刻爬起身来,井然有序地排好队,穿着宽大的戏服,一个接一个地从暗门下了地下室。   在场只留下“张飞”,还有之前说话的,生角打扮的男孩,泰然自若地望着这群比自己高了几个头的大人。   宿缜不禁感慨,这孩子王看上去不过十来岁,号召力和领导力,竟然会这么强。   “我们跟活人兜售小商品,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赚点烧纸钱,补贴一下生活。”   “张飞”说道:“但是他却连一块钱都不肯给!我们本就是小本买卖,挣不了几个钱。要是都像他这样,我们还怎么讨生活?”   生角提示道:“应该是讨‘死’活。”   “张飞”:“啊对对对。不管怎样,他这么大个人,骗我们一堆小孩的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众人全都一齐转头,纷纷看向秦泽航。   “……骗你们的钱?”   秦泽航坐在地上,苦笑着扶额:“小鬼们,你们知道我一天赚多少钱?对你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我用得着为了一块钱骗你们?”   生角喝道:“那你当时为什么耍把戏?”   秦泽航无奈摊手:“我不过就是逗你们玩玩。刚才你们叫我还,我这不也给你们了吗?”   他此时的状态,明显是比刚才要放松得多。   大概是总算看明白,对面不过是一帮乳臭未干、只会叫唤恐吓的小孩。而   自己又带了一群有本领的大人物,就把刚才被扼喉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本来就是一块多钱的东西,现在价值翻了十倍之多,就当我道歉了,还不行吗?”   他说着,又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你们要是还嫌少,把二维码给我,我再给你们转五百?行不行?够你们买不少纸钱了吧?”   生角跟“张飞”互看一眼,齐声喝道:“不行!一块也是钱!你不能因为我们是小孩,就欺负我们!”   梁宴也不知什么时候爬了回来,在秦泽航耳旁说道:“他们就是想你道个歉,你态度好一点,他们就不会追究了……”   “你懂什么?!”   秦泽航冲她吼了一声:“一块钱的事,要我拉下脸来,跟这帮小屁孩道歉?”   “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吧!”   宿缜撇撇嘴,蹙着眉头说道:“无论金额多少,你终归是骗了他们的钱。上海了别人就要道歉,小孩子都懂这个道理吧?”   秦泽航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眼神在室内的一圈人身上游移了一番,最后还是梗着脖子,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张飞”一打扇子:“为什么对不起?!”   秦泽航咬着嘴唇:“不该骗你们的钱。”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张飞”收了扇子,松了口气,拍拍身旁男孩的肩膀:“走,不跟他们闹了。”   “等一下!”   眼见两人就要没入地下室的暗门,宿缜立刻伸手叫停:“你们还没说,他是怎么骗的你们?”   虽然刚才“张飞”有提到,说是钱自己又飞回去了,但什么样的钱还跟回旋镖一样,能自己飞回去?   “张飞”停下脚步,回头对众人说道:“无非就是青蚨还钱了。”   传说中有一种名为青蚨的昆虫,不管怎样把其母子分开,他们都会想尽办法回到各自身边。   所以有人就想到,可以将母子的血各涂在钱币上。涂了母亲血的,称为“母钱”,而涂了孩子血的,则称为“子钱”。   在买东西的时候,就可以先用“母钱”和“子钱”的其中一种。因为母子相吸,花掉的钱都会飞回原主身边,这样的话,就会实现钱币的“运转无已”,永远也用不尽。[1]   “这也太过分了……”   宿缜听罢,咂舌道:“有些过分违反市场规律了吧。”   秦泽航此时满脸通红,眼神飘忽:“我不过是从网上看到这个,觉得好玩,就试了一下。可这事竟然是真的!我之前又没想到。”   梁宴也附和:“对啊!我们当时也没想到……这不是正好手里有几块硬币花不掉,就拿来玩了一下……”   “张飞”听了,哼哼了两声:“就知道你们还是嘴硬……”   他说着,把鼓着一包气,又想冲上去跟秦梁二人决一死战的生角,往身旁拉了一下:“走了走了,不跟他们计较。”   两鬼说着就要走,可还刚下到暗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啊——”   众人全都冲声源方向望去,却发现秦泽航脖子上夹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身后则飘着一个花旦。   “哥!你不要再骗自己了!”   她用一腔童音,冲着“张飞”的方向喊道:“要不是他骗走了我们卖房子的钱,你能就这样病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1]青蚨还钱《淮南子》 第四十二章   在场的人全都为之一愣。   这小鬼出此狂言,莫非是真有其事不成?可要按她这般说法,秦泽航又是怎么骗的这一笔钱呢?   “张飞”听了这话,描画的眉毛也扭成一团:“我跟你说了好多遍,根本就没有这件事。你不要污蔑好人。”   “胡扯!”   花旦女孩扯着嗓子叫破了声:“不然哥哥你是怎么死的?要不是我们卖房子的钱,被这个人用青蚨巫术运了回去,你根本就不会生病!”   宿缜捋了一下花旦的说辞,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听她的意思,“张飞”跟她是兄妹,都是别墅上任屋主,刘家两口的孩子。妹妹八岁的时候,就在跟同学做游戏时,不慎从高层坠楼。   于是刘家父母很是宝贵这个独子,也因此从楼房换到了别墅,从此在姜山上定居。   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刘家父母最终还是在生意场上翻了船。   不仅所有的积蓄被拿去抵债,家里的大儿子还生了重病。大人没办法,只得联系房产中介,低价出手了这栋别墅,准备拿去给儿子救命。   可没成想,买主打来的钱,第二天就不翼而飞,连一毛钱都没有剩下。   刘家人试图联系买主,但怎么也找不到人。当时留下的身份证明也是假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尽管刘家人还是找了便宜的大夫,但大儿子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有一天晚上,他高烧四十几度,意识已经模糊,一不小心就从二楼摔了下来,最终还是逃不过和妹妹相同的命运,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刘家父母因为受不了打击,也从生意场上隐退,搬出了这栋别墅。   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但据某些小道消息称,两人应该是一起出了家,去了华夏南方的某个道观,过上了相对来说,比较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花旦咬牙切齿,拿着菜刀的手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在秦泽航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他既是我们家房子的买主,又会这青蚨还钱的巫术,如果不是他,那我们的房子,又是怎么到了他手里的?”   “小妹妹,小妹妹……”   秦泽航吓得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努力绷起一丝神经,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买这栋房子,也是从房产中介那里看到的啊!这么一大笔钱,我哪敢用青蚨来付啊!”   “张飞”也劝阻道:“小妹,你先把刀放下,听哥哥的话……”   宿缜等人见此,也纷纷试图上前阻止。   花旦女孩却很是机警地发现了,头也没回,就冲想往她身后走的江起喊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就下手!”   江起却只是微微地顿了一下,随即便继续向前走去。   “你不要过来!”   花旦惊恐地叫了一声,拉着秦泽航,就转过身来:“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江起却只是挑了下嘴角:“我要是不过来,你就不会杀他了吗?你不就是想让他偿命吗?”   花旦一时语塞:“可、可是……”   江起:“你说的话,是建立在我们想伤害你、且你手里抓着人质的前提下。但很明显我们并不想伤害你,秦先生也算不上是人质。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花旦拿着刀的手有几分发抖。   其他人也趁她犹豫,小心翼翼地往前凑去。   “你并不想杀他吧。”江起眉头一挑,冲她伸出手:“放下刀,你们的冤情我们会解决。”   花旦嘴唇翕动,牙签般的手臂在半空中颤抖,但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的菜刀。   秦泽航也哭了起来:“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小妹妹,咱们有话好好说……”   众人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花旦,缓慢地向前挪动。   “我……我……”   花旦就像是一个抓着浮木的溺水人,捏着菜刀的手突然使起了劲,两弯俊秀的柳叶眉倏然绞在一起:“不!不管他是不是罪人,我就要他来赔罪!”   空气中猛然涌起一阵狂流,连带着厨房里挂着的锅碗瓢盆,都被冲得叮当作响,稀里哗啦地掉了一片。   江起跟宿缜同时冲了上去,但就在两人即将触碰到那渗血的菜刀时,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住手!”   那一刹那,花旦就仿佛被被冻住了一般,身形僵直得像是刚入土的冻尸。   宿缜也趁其不备,一把将菜刀夺来,甩手扔在了厨房的尽头。碳钢的刀身跟大理石地板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   花旦的头一毫米一毫米地挪动起来,声音颤抖地望向天花板上的那个身影:“老、老师您……”   众人全都跟着转过头去,只见屋顶上天光乍泄,一扇足球般大小的椭圆窗被从外面打开,里面探进来一张黑乎乎的脸。   “卧|槽!”   早就被一众戏子们吓晕,这会才慢慢缓过神来的小马,再次被吓得魂不守舍:“那怎么有个煤球——啊——”   说着,又一头栽了过去。   宿缜:“……”   由于那人所处的位置正好背光,脸上又脏兮兮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看上去确实很像会说话的煤球。   秦泽航在看到那个人后,脸上却闪过一丝迷茫而惊讶的神色。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路上走着,突然看到一个直觉很眼熟、却又因为变化太大,已经无法断定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的时候,所流露出的犹豫很相似。   宿缜也有几分迷惑,正想打开手电细看一下那个头,就听“啪”地一声脆响,窗户立刻被人严丝合缝地闭紧了。   “小妹!”“张飞”一下子冲了过来,把花旦女孩拖进怀里:“还好吗?没伤到吧?”   花旦一下子哭了起来:“呜呜呜他们打我!”   “张飞”:“……”   他转过身来,跟众人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宿缜不禁在心中感慨,说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怎么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真是成熟得让人心疼。   “我先介绍一下吧。”   “张飞”颔首道:“我叫耿嘟嘟,这是我亲妹妹。”   宿缜一愣:“可你爸不是姓刘吗?”   耿嘟嘟:“我随母姓,我妹妹随父姓。”   “哦哦。”宿缜点点头,又指了指头顶上那扇窗:“刚才那个人是谁?”   耿嘟嘟:“那个人是……”   然而他还没说完,厨房大门就被人轰地一声踹开了。   逄峰跟孟婆的身影从里面冒出,随后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大家没事吧?有点事情耽搁了……”   江起哼了一声:“金主的命差点就被你耽搁了。”   逄峰:“……”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秦泽航身边,哎呦了一声:“怎么还出血了?还好只划破点皮,孟婆子,我的创可贴放哪了?”   耿嘟嘟又帮忙找到了碘酒和棉花,众人好一顿忙活,才把秦泽航从惊惧中拯救出来:。   他回过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得赔我医疗费!”   宿缜:“……”   他默默把拿着毛巾的手收了回去。   就上赶着找罪受。   “我们刚才把别墅溜了一遍,见你们还没到,就又上后院花园里搜了一圈。”   逄峰解释了一下两人的去向,又听宿缜讲了他们的遭遇,眉头一条:“你们遇见那疯子了?”   “姐姐不是疯子!”妹妹反驳道:“她是我们的老师!”   “你就别说话了!”   耿嘟嘟拍了拍她的胳膊,回头冲众人解释道:“对,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疯子。前几年的时候,饿晕在我们家门口,我爸爸就好心收留了她。”   宿缜:“那刚才你妹妹说,她是你们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疯。”   耿嘟嘟叹了口气:“而且她很有才华,讲专业知识的时候非常清醒,只是生活自理方面有点困难。据说以前还是个大名人呢,应该是从事戏曲方面职业的。我们唱的戏,都是她教的。”   这栋别墅所在的地界,在战时,曾是专门关押少年儿童的集中营。后来华夏解放,很多留在此处的冤魂却因没有摇上投胎的号,不得不滞留此地。   不知是气运低,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疯子一来,就能看到这些小鬼。因为没有亲人祭祀,一个个都过得十分贫苦。   逢年过节也只能去别人的坟头,看看有没有没人要的吃喝衣裤;平时更是无聊得很,什么平板手机游戏机的统统没有,只能看别人家的小鬼眼馋。   于是,疯子就开始教他们唱戏。还告诉他们如何与活人做生意,赚的钱就拿来买祭品和戏服。   送戏票也是她的主意,既能给孩子们找个目标,还能娱乐大众……   只是后一项完全没有达成,因为来看戏的大众无不被吓得屁滚尿流,只起到了娱乐孩子们的反作用。   “这几年,她就一直待在这里吗?”   宿缜追问道:“你们应该尝试过送她回家吧?”   耿嘟嘟点点头:“我们问过,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说,只让我们叫她姐姐。但从口音上听,应该是来自华南闽南一带。”   江起思索半晌,说道:“那她应该是在稼城本地工作过。报警的话,肯定能找到她的出身。”   “不行!”耿嘟嘟一伸手:“姐姐不让我们报警。她说自己不想被打扰。”   宿缜挠挠头:“可是……”   他还没说完,话头就被秦泽航抢了去:“先别说那个疯子了!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呢。”   宿缜明白过来,回头跟耿嘟嘟问道:“小耿同学,你知道他们的尾巴是怎么一回事吗?”   耿嘟嘟疑惑:“尾巴?”   “哈哈哈!那狗尾巴是我弄的!”   他妹妹却突然笑了起来:“怎么样?知道不能看不起小孩了吧!”   “……”耿嘟嘟无奈地叹了口气:“账已经清了,给叔叔阿姨恢复原状。”   秦泽航跟梁宴听了这个称呼,脸瞬间绿了一半。可两人又处在有求于人的处境里,只好咽下怒气,死死地盯住耿嘟嘟。   妹妹还想挣扎:“可是骗我们房子钱的……”   耿嘟嘟正色道:“不管是不是这个叔叔,都等我们查清楚再说。”   妹妹嘟了嘟嘴,还是妥协了:“好吧,那就按你说得来……”   秦梁二人的眼神中立刻光彩焕发,头一回如此默契地并肩上前,期待着看向妹妹在空中挥舞的双手。   可直到她停下动作,两人的身体都没有一点变化。   “呃……”   妹妹的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抓了把鼻尖:“我好像忘了解除咒语的方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准点! 第四十三章   “什么?!”   秦泽航的眼睛都要被她吓飞出去,眼球上绷出密密麻麻的血丝:“你给我好好想!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梁宴也腿一软坐在地上,喃喃地念叨起来:“完蛋了,我的下辈子,全完了……”   妹妹又试了好几个不同的法术,但都毫无效用。   耿嘟嘟倒是比较乐观,飘到绝望的秦梁二人面前,解释道:“这咒术的解法,倒也不只有我妹妹一人知道。”   秦泽航抬起头:“什么?!”   耿嘟嘟:“这些咒法,我们都是从大人那里学的。他知道所有咒术的对应解法。”   宿缜插嘴问道:“大人又是谁?”   “是一个……跟老师一样,一直在默默帮助我们的人。虽然老师不知怎么,一直不喜欢那个人,两人一直不太对付。”   耿嘟嘟话语间充满了敬畏:“他不常现真身,我们一般通过塑像跟他沟通。就在别墅后山。”   秦泽航催促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他叫出来啊!”   耿嘟嘟无奈道:“我们还是一起去吧。他不来别墅,只在后山附近活动。”   “等一下!”   就在这时,逄峰突然打断道:“我方才刚去过后山,没看到有什么塑像。”   “那塑像很隐秘的,一般人很难发现得了。”耿嘟嘟没当回事,随口说道:“你们跟我来。说不定还能看到老师。”   眼见众人从厨房鱼贯而出,宿缜却皱起了眉头。   塑像乃灵物,更何况这背后又是个道行极高的人物,逄峰这样的冥官,怎么会发现不了?   “有结界。”   江起说道:“还不是一般的结界。这个‘大人’,恐怕来头不小。”   宿缜倒是有几分纳闷:“姜山本就是深山老林,搞这么强的结界,有必要?”   说着,他又想到冥科大也有结界,便好奇道:“跟咱们学校的结界比,哪个强?”   江起沉默许久,才道:“我们的是最强的。”   宿缜纳罕:“你都没看到后山的那个,怎么能这么肯定?”   江起撇过眼去,快走几步甩开了宿缜:“因为我们牛。”   宿缜:“……”   说实话,他感觉江起的态度有点怪,感觉对这个话题有几分排斥。   特别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还若有若无地看了几眼罗叔,更让宿缜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只互相看不惯那么简单。   但话归正题,再说到这结界的作用,虽然江起没有回答,但宿缜想了想,觉得应该和他们学校一样,也起到一个保护、屏障、外加障眼法的作用。   主要目的,大概就是不让外人发现。   至于为什么这个“大人”要把自己的塑像保护得那么严密……就不是对此一知半解的宿缜能弄明白的了。   “哎,小秦啊。”   前面,孟婆突然凑到秦泽航身边,好奇问道:“你那个青蚨还钱术,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秦泽航面色一僵,还以为孟婆在套他的话,不敢回答。   “你别担心,我不过就是问问,能拿你怎么样?”   孟婆呵呵笑了两声:“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是那个骗了刘家救命钱的人了。”   “那个人真的不是我啊!”   秦泽航欲哭无泪:“不信你去问那个中介啊!我当时要不是看这房子便宜,哪里有兴趣买个鬼宅自掘坟墓啊!”   孟婆观察了秦泽航一番,回过头来跟宿缜咬耳朵:“我觉得不是他。他不是能干那么大事的人。”   宿缜:“……”   “我不过是刷论坛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玄学帖,出于好奇就试了一下……”   秦泽航无辜道:“要是我知道自己能背这么大口锅,我是一毛钱都不敢拿来用啊!”   听了这话,宿缜惊道:“怎么又是那个玄学帖?”   逄峰也皱眉问道:“上次不是跟公安那边打过招呼了吗,怎么现在还没被查封?”   宿缜叹了口气:“互联网的水可是很深的……”   江起也点点头:“深网太大,不可能完全清除,更何况还有本地数据的存在。不管从法理道理情理出发,都不可能完全控制。”   逄峰揉了揉眉心,长叹道:“妈的,又有活干了……”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跟着耿嘟嘟上了后山,不过一会,便来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跟前。   宿缜极目远眺,发现这片看似普通的林子,却仿佛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摇曳的枝叶泛起灰白的色泽,跟阴云密布的天幕遥相呼应。   “就在这前面。”   耿嘟嘟第一个走进树林。他在盘虬错节的枝条中轻车熟路地穿梭,看上去没少来过这个地方。   “我们有时候会送一些东西给大人。”   他解释道:“有闲钱的时候,就会买点水果零食之类的,由我们几个领头的拿倒大人的塑像前。”   宿缜问道:“大人会来拿?”   耿嘟嘟点点头:“基本上一两天以内。”   宿缜别过头去跟江起咬耳朵:“看来大人有真身,且真身就在附近活动。”   江起也点头以示肯定,回身往别墅的方向望了一眼,喃喃道:“但他选择这帮小鬼为自己的供奉者,未免有些太过寒酸。”   这帮孩子连给自己烧纸的人都没有,唯一的看护者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疯子,还能供奉些什么?   “但看耿嘟嘟的意思,他们对‘大人’还是很信任很依赖的。”   宿缜想了想:“我记得你们说过,信仰也是灵力的来源之一吧?”   “是,各种精神力都可以化为灵力。”   江起说着,指了指前方的耿嘟嘟:“还是先看看这‘大人’姓甚名谁吧。”   不过多时,众人便来到了一棵巨大的榆树下。   这榆树的四周没有其他树木,是一片干净的空地。枝干有碗口一般粗壮,高大挺拔直冲云霄。   正午的阳光从中部偏东射下,将榆树劈成了一阴一阳的两半。   众人见耿嘟嘟伸出食指,在树干上描摹了一个复杂的纹路,随即,榆钱树内便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刹那间,一股暴怒的灵气从树干中爆出,咆哮着席卷了半边天幕,仿佛龙卷风过境,将众人包围在了阵眼之中!   宿缜被那森寒强劲的灵气震慑住了,不禁双腿发软,甚至还生出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上一次出现同样的感觉,是在卞节家仓库里,跟纸人交手的那一次。只是他当时还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江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但他后来跟逄峰打听,才明白过来。原来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的东西,就是灵气。   “不要紧。”耿嘟嘟朝众人笑了笑:“大人察觉到了陌生人,有些警惕罢了。”   他说着,便又倾身在榆树上画了几笔,念念有词:“大人息怒,我是耿嘟嘟,这几位都是好人,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而就在这时,灵气流中,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   宿缜回头一瞧,只见罗叔只要不刻意表演、就是十级面瘫的面孔,此时竟缓缓浮现出一个惊喜的表情。   “你认识?”   逄峰也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费尽心思搞中介工作,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们帮你找人吧?”   罗叔继续微笑:“不是。”   逄峰哼了一声。   罗叔淡淡道:“谁说是找‘人’了?我在找的不是人。”   逄峰:“……”   尽管他对罗叔的话,一直是嗤之以鼻的态度。   但这会也下意识看向那棵榆钱树,以及正撅着屁|股拉大树底下暗门的耿嘟嘟,心念一动:“莫非……”   “哎呦!”   耿嘟嘟大喝一声,无数杂草叶片随着暗门的开启窸窣坠落,露出几阶石头台阶,没入地下绵延的黑暗。   宿缜急忙凑上前去,却被逄峰一闪身拦住了,严肃叮嘱道:“你跟江起在这里待着,不要下去。”   宿缜不大明白:“为什么?”   逄峰四下里瞅了瞅,又跟江起使了一个眼色:“还记得上次……”   可他话音未落,耿嘟嘟就猫着腰进了地洞,在一片漆黑中摸了半晌,似乎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用力往下一拉——   霎时,地下传来隆隆的声响。树木和草叶剧烈地摇晃起来,榆树四周的空地抖动地扭曲、变形,溅起厚重的尘土,完全遮蔽了众人的视野。   而当宿缜再一次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四周已然矗立起八座石像,构成了一个正八边形的形状。   加上中间那棵半部陷在阴影里的榆树,便是一套完整的八卦阵。   阵中的石像模样各不相同,虽然都是盘腿打坐的姿势,双手的印相却各有千秋,禅定,说法,触地,施无畏,与愿……尽是密宗佛陀的印契。   而这些都还是小事,真正让宿缜感到震惊的,是所有的石像都刻着一张一模一样的,凶残而恐怖的脸。   那根本就不是人脸,分明是一只凶猛的怪兽!   “这……就是你说的‘大人’?”   宿缜犹豫地朝耿嘟嘟问道:“大确实是挺大。但是这人字……恐怕就就不大符合了吧?”   耿嘟嘟却只是微微一笑:“大人的面貌确实比较抽象,但这不妨碍他的心灵是美的。”   宿缜:“……”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无语扶额,看耿嘟嘟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大伙本来对他超越年龄的成熟还抱着敬佩,而现在再一看他,就好像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能把武大郎看成城北徐公的痴心少男。   连小马都禁不住吐槽道:“这帮小鬼真的是太穷了,竟然连个眼镜都配不起……”   既然就这个问题讨论一番,宿缜才想起来逄峰刚才说的话,便凑上去问道:“这个石像怪你认识吗?”   “你倒也真会乱取名……”   逄峰调侃了一句,随即便正色道:“还记得上次你被抓走放血的事情吗?”   宿缜:“想忘记这件事,恐怕是有点儿困难……”   “那你肯定也记得,当时在场的不只有猫妖,还有一个叫梼杌的家伙,后来被它逃走了。”   宿缜一愣,缓缓的望向那一圈石像,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就是……”   他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就耿嘟嘟焦急地大喊:“老师!您快停手!”   宿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一个穿着邋遢的人,正用脑袋拼命地撞击着石像的地盘,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 第四十四章   宿缜只望了那人一眼,就知道这位以头抢石像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扒着窗户的煤球,耿嘟嘟嘴里的老师。   她身材清瘦,打扮邋遢。全身上下都灰蒙蒙的,仿佛刚从大沙漠爬出来的探险者。头发好像被人用剪刀拦腰砍断,鸡窝一样炸在头上。   虽然灰尘已经掩盖了衣服本来的颜色,但那几个巨大的名牌logo还是非常显眼。   看得出来刘家人对她,到底还是真心实意的。   “老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东西不能用头撞,很硬的!……”   耿嘟嘟飞快地冲了上去,一只手抓住老师的胳膊,把人往后面拽。   疯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耿嘟嘟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把她拖出几米远。   “你们都被那东西给骗了!”   疯子踉跄着站直身子,愤愤地转过头去。   宿缜这才看清楚她的正脸,特别是那双澄明而清澈的眼睛。   他很难想象,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竟然是一个被无数人唾弃的疯子。   他也很难想象,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为什么会饿晕在别人家门口,沦落到如此地步?   只见疯子一把甩开耿嘟嘟的手,尖着嗓子吼了起来:“你们这群不听话的孩子!迟早有你们遭殃的那一天!……”   “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邋遢。”   梁宴嫌弃地别过头去,挥手在鼻子前面扫了扫,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向秦泽航转过头去:“之后可得好好打扫一下房子,让她一住可是脏死了……嗯?你怎么了?”   她见秦泽航瞪大双眼盯着那疯子的方向,嘴角轻微地抽搐着,不禁疑惑道:“你认识那个疯子?”   秦泽航沉默半晌,别过眼去摇了摇头,语气平平:“我怎么可能认识一个疯子?长得跟我一老同学有点像罢了。”   梁宴“哦哦”两声,对他刚才的奇怪表现也没有在意。   她转过头来,朝逄峰他们说道:“你们先别管那个疯子了,先把我们的事情处理了要紧。”   “梁女士,这事儿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逄峰耸了耸肩,朝耿嘟嘟的方向一指:“你还是去问他吧。”   耿嘟嘟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转过身来说道:“二位先不要着急,等我先把老师送回去,再帮你们把大人叫过来。”   “我不回去!”   疯子尖叫着挣扎起来,挥舞着手臂咬牙切齿:“有我在,你别想再见那个怪物一面!”   耿嘟嘟哀求道:“这件事儿您就别管了!那边儿还有两个人,等着大人帮他们呢……”   说实话,宿缜虽然知道梼想抓他,或者说是江起,但并不清楚它的具体目的是什么。   更何况梼杌已经很久没有动作,宿缜几乎都以为,它是就此放弃了。   可梼杌如今又出现在这里,更是让宿缜摸不着头脑。   “这里是他的老巢。”   江起皱着眉头,似有似无地撇了一眼罗叔的方向:“之所以那么久没出现,我怀疑它是被人控制了。”   宿缜也疑惑地朝罗叔那边望了一眼,只见对方早已走到一座石像前,好奇地摸摸这碰碰那。   如果罗叔就是控制梼杌的人,那为什么不知道梼杌的所在,还要他们帮忙找?   在其次,如果罗叔是梼杌的敌人,梼杌又是江起他们的敌人,那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罗叔岂不就是自己人?   不过宿缜倒是也明白。利益相同,立场不一定相同。在他打听出来罗叔的真实身份之前,还是不宜妄下定论。   众人正说着话,耿嘟嘟那边又陷入了混战。   疯子本来佯装要走,可见耿嘟嘟放松了警惕,就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大石头,开始狠狠地往其中一座石像上砸。   宿缜担心疯子跟耿耿嘟嘟受伤,便跟江起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上前帮忙,总算是把疯子手里的石头抢了过来。   但拉扯之间,疯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大脸朝下直接摔在了地上。   “……”宿缜看了一眼地上,发现丛丛野草间竟然露出来了一个尖角,看上去像是某种塑料盒子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东西?”他朝耿嘟嘟问道:“怎么也不埋深点,露出来一角多危险呀。”   没想耿嘟嘟却一脸茫然,嘟囔道:“我没见过这东西啊……”   “没有主人,那就好办了。”江起当即拍板:“挖。”   捉鬼小队当场变身施工队,吭哧吭哧地就把那东西挖了出来,发现确实是一个塑料盒,轻飘飘的,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倒是没上锁。”   宿缜把盒子四周的浮土吹了去,双手一掰,就把盖子掀开了,不禁惊呼一声:“怎么都是黄纸?!”   这盒子只有不到10厘米深,里面却装满了黄纸。宿缜用食指探了一下,发现越往下走,虫蛀发霉的迹象就越明显。   而根据稼城的气候判断,最早被放在这盒子里面的纸,至少也要有两年多的历史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毛笔写字!”   小马大概是没有洁癖,嗖的一下就从盒子里顺走了最上面的那张纸。   他展开纸凑在脸前,眯起眼睛使劲瞧着:“家父病重,小女出嫁乏银,今借出佛银玖拾两,即日交……这不是借契吗!”   梁宴听了这话,突然神色一变,冲上去就抢走了他手里的纸:“给我看看!”   小马低声埋怨起来:“又不是不给你,激动什么嘛……”   不过梁宴只扫了一眼,就把那张纸随手一扔,接着就又从盒子里抽出来了一打,一张一张地挨个翻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   秦泽航觉得不对劲,也几步走了过来,凑过头去看梁宴手里拿着的纸:“慢着!”   只见两人同时顿住,神色各异地看着其中的一张借契。   梁宴欲言又止,就听秦泽航深吸一口气,惊呼道:“这不是你前夫的名字吗?三百万?!”   宿缜也踮着脚看向那张借据,只见上面黄纸黑字地写着一水借贷信息。   总结一下,就是梁宴的前夫因为家父病重,向冥府借银一万五千两,担保人梁宴,见证人梼杌。   后面还跟了一句话:已还清。上面加盖了一个红彤彤的方印,似乎是刻的酆都大帝的名号。   “目前冥府的阴债,一般是按清朝的银价计算的。一两白银,大约在人民币200块左右。”   逄峰跟大伙科普道:“所以这位兄弟,应该是借了将近三百万。”   “三百万?!”   宿缜一边惊讶于这数额之大,一边又有几分迷惑:“可是当初,梁叔只让我爸还了30万人民币。那剩下的那270万……”   他话音刚落,秦泽航的脸瞬间就绿了。   梁宴急忙说道:“泽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但秦泽航不顾梁宴阻挠,一把抢过那张纸,逐字逐句地细看起来:“怪不得咱们刚结婚的时候,你又是要车又是要房。最后我问你车房去哪了,你又说送给弟弟了……”   他的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手臂上青筋暴起:“好啊!原来都拿给你前夫还债了!”   梁宴被他的怒容吓得步步后退,嘴一歪哭了起来:“泽航,我真的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结婚的!虽然我们后来感情淡了,但当时我是真的没有别的心思,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妈的,真把结婚证当信用卡使了……”   秦泽航哼了一声:“回去就办离婚手续,该还我的钱,你一分也不能少。”   他说着,便把那张纸往天上一扔,长叹一声,朝逄峰勾了勾手:“兄弟,借根烟抽抽,烦得很。”   逄峰挠挠头:“额,我不抽烟。”   秦泽航一挑眉,诧异道:“看你不像不抽烟的啊?”   逄峰微笑:“烟酒糖我都不喜欢,只有茶比较得我心。”   秦泽航:“哦?但是没见你们办公室有茶具啊。”   逄峰微微一笑:“我说的是奶茶。”   秦泽航:“……”   他也只好恼火地抓了抓头发,从小马那里要了会水果糖嚼了。   “要是那个人没来稼城……”   他远远地朝那个疯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喃喃自语起来:“我也不会随便找个粉丝官宣……”   另一边,梁宴此时已经哭得惊天动地:“秦泽航!我现在真的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咱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念在咱们这几年的情分上,别这么绝情好不好……”   两人还在就财产分割问题拉扯不清,宿缜倒是把事情经过理清楚了。   原来梁宴的前夫因为父亲病重,便找梼杌这个中介,借了三百万的阴债。后来他因为某些原因去世,没还清的债务就落在了担保人梁宴的头上。   猫妖之前也跟他们说过,阴债若是还不清,就会遭到反噬,生不如死。梁宴在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便开始想办法还债。   能从新婚丈夫那里要的,就从他那里要;要不到的,就找宿缜父亲这样的冤大头帮忙。   而从结果上看,这个世界上的冤大头还是很多的,至少足够帮梁宴还清这三百万的阴债。   但至于梁宴跟秦泽航结婚,究竟是跟她说的一样,真的只是出于爱情,还是出于利益,或者是两者兼顾,就只有梁宴一个人知道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珍惜感情啊……”   孟婆感慨道:“以前一世一双人,现在坐一站地铁就能爱上十个,说结就结说离就离,真的是……”   “你也别错怪现代人了。”   逄峰嗤笑一声,突然调高了音量,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这种不负责任的渣滓,六道中比比皆是,上下五千年应有尽有!”   他说完之后便抱起胳膊,似乎是在等人回应他的话。   但他并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回首一瞥,反倒是秦泽航一拍脑门,大叫道:“等会,梁宴,你当初让我买这栋房子,不会是知道借据在这,特地来销毁证据的吧?!”   梁宴闻之一愣:“你怎么会这样想……”   “还有,”秦泽航脸色一变:“那个青蚨还钱,不会也是你……”   他还没有说完,梁宴就大叫起来:“我没有!那个不是我……”   但两人话音未落,众人四周上就突然刮起一阵狂风。   大地隆隆地抖动了起来,无数穿着戏服的鬼魂从地底下冒了出来,转瞬间便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鬼墙,伫立在梁宴面前一米的地方。   “是你……”   站在C位的正是耿小妹:“我就说跑不了,肯定是你们两个耍的阴谋。”   她咬紧牙关,将手中的铜锣一敲:“上啊!干掉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晕,电脑坏了,修了两天没修好幸好还有手机!什么也不能阻挡我更文的脚步。 第四十五章   “你们,你们听我解释!”   梁宴被密密麻麻的鬼墙吓到腿软,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真的不是我买的房子啊……!是,我之前是到处借钱,帮我前夫还阴债,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我公公生了重病,又遗传给了我前夫,两个人同时发病,已经花光了我们家所有的积蓄,如果不借借阴债,他们连活下来的希望都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哭,看着面前那一帮穿戏服的生旦净丑:“要是你们家里有人生病,你们会不想让他们好起来吗?而且买下这栋别墅的时候,我们欠的阴债早就已经还清了,没有必要再……”   “哼,你们这些大人,说话永远都好听得很。”   耿小妹别开眼去,用同样嫌弃的眼神,瞥了一眼在一旁的当甩手掌柜,兀自出神的秦泽航:   “他当时买我们东西的时候,嘴也是巴巴的甜。谁知道最后给我们的,倒是青蚨钱。”   “对!”   不少小鬼也跟着附和道:“不是一路人,不上一条船!你们都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但并不是所有的小鬼都这么想。有些心软的停了她说的话,开始犹豫起来:“我觉得不是她吧……”   “是啊,她家里人生了病,多惨呐。”   “要不我们还是再看看?说不定还有其他人……”   耿小妹听见大家众口不一,当即就怒了:“你们到底是不是跟我们一条心?”   “你倒是狐假虎威!”有几个男孩扯着嗓子叫起来:“我们只听你哥的!你算哪根葱?!”   “就是!”   有人跟着起哄:“要不是你哥护着你,我们早把你赶出去了!”   耿小妹的脸也绿了,冲上前去抓住对方的衣领:“你们敢再说一遍?!”   小鬼们吵着吵着,就一言不合打了起来。高大的鬼墙瞬间垮塌下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梁宴见状,也从地上爬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土,转身想溜。   “且慢。”   然而她才刚走了几步,就被一个人扣住了肩膀。   她满脸惧色转头望去,发现竟然是罗叔。   他此时虽然面带笑容,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但那眼睛里却闪烁着几分狡黠的色泽。   一双灰黑色的瞳仁像是冬日里的屋檐,挂满了尖硬的冰凌。   其实他们当初会遇到罗叔,又经过他的推荐找到逄峰,都是十分的诡异。   那时她跟秦泽航,正因为那狗尾巴焦头烂额。结果有一天,她突然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封信。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爆炸式增长,连邮局都卖起了奶茶的年代,能见到一封信真的是非常稀罕的事情。   但梁宴当时可能心情不太好,也没多想这里面的蹊跷,只当是秦泽航的摸个脑残粉寄来的,就拆都没拆开,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可她刚从客厅回来,就发现那封信,依旧原封不动地躺在床头柜上。   她的衣服当时就被冷汗打湿了。   那封信就像是缠在了她身上一样,无论是扔了,还是撕了烧了,最后都会完好无损地躺回她的床头柜上。   而梁宴的那些无用功,似乎都只是发生在平行世界的小插曲,与这封信本身,没有半毛钱关系。   梁宴最后几近精神衰弱,在跟秦泽航说明事情经过后,两人见事情别无他法,只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封信。   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这封信除了对狗尾巴的描述十分详尽以外,并没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地方。   写信的人说,他知道两人正在寻求帮助,而自己有一个朋友正好可以提供相应的服务。   后面还附上了自己的联系电话。说如果对方不让他们进屋,就打这个电话叫自己过来,他有办法让朋友接受这个委托。   梁宴二人没有别的办法,出于对这封信的恐惧,只好按照信中写的地址,来到了冥科大求助。   罗叔也确实兑现了信中的诺言,一路上对他们两人,也是态度不错。但在现在这个节点拦住自己……   梁宴只觉得有点不妙。   “刚才梁女士的话,我觉得有几点不对的地方。”   罗叔微笑着说道:“想必逄哥也清楚,冥界借阴债,每一笔款项都追的很清楚。”   他从地上捡起那张被秦泽航扔掉的借契,指着某一列字说道:“虽然这上面确实写的家父重病,但很明显,梼杌在做这个中介的时候,是没有仔细调查过借款的去向的。”   众小鬼全都转过头来望着他,包括耿嘟嘟和疯子,也全都屏息凝神地看向罗叔的眼睛。   “我不知道逄哥调查过没有,但据我所知……”   罗叔悠长地顿了一下,才看着梁宴开口道:“这笔钱根本不是被拿去治病,而是让你前夫拿去吃喝嫖赌了吧。”   梁宴全身都僵直起来:“都、都是他借的钱,他用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你敢说自己没参与?”   罗叔笑道:“也是,你当初要是知道还不上阴债会遭到反噬,恐怕也就没有后面这一骨碌事了。当然也包括你前夫喝多了,不小心摔下大桥溺死这码事……”   梁宴浑身上下都抽搐起来。   但此时情绪最激动的,她还暂时排不上号。   因为另一边的一众小鬼,全都气得满脸通红。   特别是刚才帮梁宴说话的那一帮,现在更是陷入被骗的羞赧和愤怒之中,全都撸起水袖,咬牙切齿地冲向梁宴——   “让你骗我们!”   “小孩子不是好欺负的!”   “让你看看我们的厉害啊啊啊啊——”   梁宴腿脚一软,捂着头就蹲在了地上。下意识望向秦泽航的方向,呼救起来:“救救我!”   秦泽航却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眼神中露出几丝“唔关我事”的冷漠。   梁宴浑身颤抖着,一边跟几个小鬼拉扯着一边大声吼道:“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没爱过我!”   她的眼睛已经红了,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你脑子里从来就没有别人,只有那个傻编剧!”   秦泽航猛地回过神来,脸色倏然沉了下去:“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梁宴嚷道:“你说她不肯顺应潮流迎合市场,傻子一根筋,根本就不可能有好下……你干什么!”   只见秦泽航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一脚踹开了几个小鬼,提溜着领子把梁宴拽了出来:“这些话,只有我能说。你不行。”   他们这段对话,倒是让宿缜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八卦。   据说秦泽航在戏班的时候,就跟自己的编剧有感情纠葛,后来找梁宴结婚,也只是跟编剧置气,想证明自己过得比对方好,非常无聊且小孩子气。   只是噙最后是否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就没人知道了。因为那个绯闻编剧从来不出镜,最后又失踪了十几年,音讯全无。   媒体只知道她是个女人,籍贯广东,笔名为芝生。   场面本就十分混乱,这会又陡生变故,顿时乱成一锅粥。   但就在逄峰等人准备插手的时候,空地上的八座石像,突然幽幽地闪起了亮光。   “别打了!”   逄峰急忙伸手分开梁宴和秦泽航又拦住一众愤怒的小鬼们。   他警惕地望向那几个石像,朝耿嘟嘟喊道:“你叫梼杌来了?!”   耿嘟嘟抹了一把冷汗:“我也不知道……”   “是怪物!”   疯子忽然喊了一声:“怪物要来了!”   她拽着耿嘟嘟就想跑,但耿嘟嘟却没动地方,反而朝包围其他小鬼大吼起来:“都别打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以往对耿嘟嘟的话百般听从的孩子们,这会却同时失聪,丝毫不理睬耿嘟嘟的命令,继续叫嚷着拳打脚踢。   “不对劲……”   耿嘟嘟吸了一口气,又不信邪喊了好几声,却依旧没有人听他的话。   “我就说那个怪物是骗子!”   疯子拽了他一把:“它一定是把孩子们魇住了。你先走,我去救他们。”   “这么一群人,竟然还没一个疯女人明白事理。”   罗叔悠悠地点了根烟,洗了一口缓缓道:“这几座石像为什么建在这里,你们还没有眉目吗?”   宿缜其实有了点想法。梼杌之所以选择这个凶宅的地界建石像,肯定是看中了它的特质——凶。   集中营中惨死的孩子们身上携带的怨气,以及他们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都会变成无穷无尽的能量。   “没错,怨气。”   罗叔欣慰地点点头:“石像吸收冤魂的怨气,化为自己的能量。所以他们越生气,梼杌就会越强,反过来继续控制小鬼们,就形成了闭环。”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的正确性,八座石像接连爆发出莹莹的金光。   “轰——”   随着一声震撼山河的巨响,无数尘土从石像上簌簌抖落,本是一片白翕的眼珠吱吱嘎嘎地转了起来,眼皮一张一合,齐刷刷地转头,望向了秦梁二人的方向。   秦泽航:“……”   梁宴:“……”   那一刻,宿缜仿佛听见了两人心中的怒吼——   本来以为只是长条尾巴的事,怎么解决到现在,反而越来越向某种奇幻的方向发展了啊!!!   狂风呼啸着吹打着森林的叶浪,八座石像举着各异的法印,裸|露的双脚脱离了底座,一个接一个地朝秦梁二人走去。   “妈的!”   秦泽航骂了一声,转身就跑!   梁宴也踉跄地冲出包围圈,往另一个方向撒腿狂奔。   八座石像也随之分成了两部分,移动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与两人的距离越缩越短,眨眼间便只剩下不到一米。   “哎,孟婆子,”   逄峰突然开口:“咱们是不是看热闹看得太久了?”   孟婆哼了声小曲:“还好吧,也就几个小时吧。”   逄峰:“金主爸爸挨揍,咱们还是得帮帮忙的吧。”   孟婆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好日子总是短暂的……”   两人快速地互换了一个眼神,紧接着便身形一闪,一个绕到了秦泽航身后,一个绕到了梁宴身后,挥手就是一砍——   “砰!——”   眨眼间,两栋石像被当头劈成了两半,大大小小的碎石轰然炸了满地,在灵力的作用下哆哆地晃动着。   秦泽航&梁宴:“……”   他们看着面前碎成渣的石像,还有逄峰跟孟婆连个红印都没挨上的手,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爸爸救命!救命!!!” 第四十六章   “小事小事,不足挂齿哈哈哈哈——”   逄峰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当即喜笑颜开起来:“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老子可是千年老鬼,酆都大帝的左臂右膀……”   孟婆突然大吼一声:“小心!”   逄峰连忙缩了下脖子,石像的一条手臂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卧|槽,狗东西竟然搞偷袭!”   孟婆哼了一声:“叫你看天不看路,怪不得这么死得那么早。”   逄峰吼道:“我是在战场上被敌人暗杀的!暗杀!”   他环视现场一圈,发现所有人都用将信将疑的眼神望着自己。   逄峰:“……”   他默默地撸了把袖子:“行,老子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猛|男……6咦?”   他惊讶地点了下数:“怎么只有4只了?”   宿缜也是一愣,刚想回头问江起,就见一个石像高举着手臂,重重地向江起脑袋上砸去!   “江起!”   宿缜大喊一声,纵身就扑了上去。石像的手臂擦着他的脊背落下,在地上砸开了一个半米深的巨坑!   两人抱着摔出去了几米远,衣服被地上的碎石划得全是口子,彻底结束了它们的使命。   而另一边,又马不停蹄的传来了硬物相击的巨响。   宿缜忍痛爬起身来,一眼便看到罗叔徒手砸碎了一座石像的脑袋。   他当即就明白过来,原来梼杌石像攻击秦梁二人,不过是混淆视听。它真正的目标,是江起和罗叔!   ”咳咳……“   江起咳了两声,推开他的肩膀坐起身来,向冲他们这边冲来的石像飞出一张符纸:“爆!”   下一秒,石像的躯体轰然炸开。但不过一会,那些飞溅的石块便又尽数飞回一处,再次拼成了原本石像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宿缜为之一惊,急忙朝四下里望去,发现所有被打碎的石像全都缓缓复原。   它们现在也不装了,全都转换方向,朝罗叔和江起猛冲过来!   森林中一时间战火纷飞,刀光剑影,所有参战人员的身形已经快得无法捕捉,只能看到四处飞窜的点点虚影。   宿缜:“……”   他作为无关弱鸡人员,很是自觉地撤离了战区。   之后便跟已经看呆了、手机掉在地上好久都没发现的小马排排坐,默默欣赏起这4K画质、360度无死角音响、IMAX大屏武打戏来。   不过他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尽管攻打罗叔和江起的,都是四座石像。   但罗叔是一个人打四个,江起这边却有孟婆、逄峰、三位金刚力士帮忙,平均每人对战0666667个,实在是有点……   太欺负人了吧!   就连小马也伸手指了指罗叔:“这边,打架。”   又转个方向指了指江起:“这边,打地鼠。”   罢了,还锐评道:“还是一个半人守一个坑。”   宿缜:“……”   他们冥科大的高大形象,再一次在这位任劳任怨的员工心中坍塌了……   但宿缜屁|股还没坐热,脑门上就被砸过来一打符纸——   “别光看着不干活!”   孟婆朝他喊道:“把这些符贴在那些小鬼头上!止住他们的怨气!”   石像被打碎后之所以能够复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能量供给。只有彻底切断了它们的“粮草”,才能打破这个衔尾蛇般的死循环。   宿缜一刻也没耽搁,双手一撑地就跳起身来。   小鬼们虽然看上去很唬人,但到底是些十几岁的小孩,最能打的都没什么肌肉。   正好宿缜前一阵子想运动运动,就缠着逄峰学了点功夫,这会就当是实战操练了。   “好!太准了!”   小马看着宿缜在鬼群中上蹿下跳,一掌就拍倒一个小鬼,不仅拍手叫好:“缜哥练过啊!太牛逼了!哪家健身房学的?”   宿缜拍完一打符纸,累得满头大汗:“逄家店学的。”   小马挠头:“稼城没这个地方啊?”   随着最后一个小鬼栽倒在地,八座石像也好似卡机一般,吱嘎吱嘎地响了几声,最后噗地一声没了气,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不动了。   “他妈的……”   罗叔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骂梼杌,还是在骂逄峰一帮子人:“打得挺尽兴昂。”   逄峰嘿嘿笑道:“哎,挺好玩的。你呢?”   罗叔:“……”   他并没有理睬逄峰的挑衅,只是一甩风衣,大步流星地朝八卦阵的中心,即那棵巨大的榆树走去。   “强弩之末。”   罗叔在榆树的树干上摸了一把,哂笑着纵身一跃,便飞上了十几米的树冠,如履平地地盘腿一坐,双手在胸前缓缓合十,闭上了眼睛。   继而,只见他双唇翕动,一连串咒语仿若连绵不绝的溪流,从唇舌中鱼贯而出。   刹那间,树冠上荡漾起一圈黑色的符文,随着树干跑向打底,随即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最终缠绵着爬上了那八座石像的底座。   在这之后,罗叔猛地一睁眼,瞳孔变成了烈焰一般的红色。只见他微微张嘴,食指和拇指从口中捏出了一丝明亮的火焰,啪地往地下一摔。   漆黑的符文被倏地点燃,火苗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顺着符文的痕迹迅速侵袭,整个八卦阵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啊——”   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啸,那声音似乎并没有经过耳膜,而是直接刺入了大脑。八座石像白翕的瞳孔也仿佛充满了恐惧,张着大嘴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哼,暴露得还挺快。”   罗叔顺着它们的目光,一路望去榆树根的那个暗门,就是当初耿嘟嘟拉开石像机关的地方。   此时,无数黑烟从暗门的夹缝中团团冒出。暗门簌簌地抖动着,下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咳嗽声。   “原来在这看戏呢。”   罗叔说着飞身下树,拽起暗门往里一探,就提溜出来了一个浑身冒烟的怪物。   “大人!”   耿嘟嘟猛地冲了上去,被逄峰伸手拦住:“什么大人?那是个妖兽。”   耿嘟嘟不信:“可是……”   逄峰:“没有可是!小孩子回家呆着去!”   “咳咳……”   另一边,梼杌好歹把身上的火苗弄灭,剧烈地咳嗽起来。   梼杌和自己的石像长得完全不同,后者说是正好相反。   他长着人头,身体却是老虎的模样。嘴巴外伸出一对野猪的獠牙,不愧其四大凶兽之一的称号。[1]   罗叔一挥胳膊,就把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冷着脸说道:“出一趟国的功夫就让你给跑了。”   梼杌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你功夫不到,不然怎会连个囚笼中的困兽都看不住。”   罗叔冷笑起来,一脚踩在梼杌的背上,左右蹂踏了几下:“你之前几次小试牛刀逃遁出去,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最完美的人也有疏忽的时候,但疏忽得了一时,疏忽不了一世。”   他低下头来盯住梼杌的眼睛:“而你只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快放开大人!”   耿小妹被逄峰拦着,这时也冲了上来。   她站在哥哥的旁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梼杌!他教我们法术,给我们带好吃的,还会陪我们做游戏。而你们这些大人,连我们演的戏都不肯来看一眼。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坏人!”   罗叔听罢,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转眼看向江起的方向:“现在的小孩儿,真的是太天真了。原来的孩子长这么大,早就不做这种让父母丢脸的事情了。”   江起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我看你还是废话少说。”   逄峰冷冰冰打断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就不要在这里解决了。我们几个找这位‘大人’,还有不少事要问呢。”   罗叔没有说话,但却伸手捏起梼杌后颈上的一撮毛,把他的头拽了起来。   “第一个问题,”   逄峰跟一帮焦急的秦梁二人摆摆手,问道:“谁允许你私自进行阴债的借贷的?”   关于阴债的事情,宿缜也是后来才知道。   由于阴间和阳间的货币不流通,所以阴间的借贷关系,基本都发生于鬼魂与鬼魂之间,很少会有活人参与其中。   而阴债就大为不同,所服务的对象就是活人。所以一般的鬼魂,不管其如何有钱有势,都是没有能力成为放贷方的。   因此,阴债只能由冥府统一借贷,并由专业阴差负责交易往来,根本不可能落到梼杌这样的妖怪手里。   当然了,世间万事都不是绝对的。梼杌虽然不能作为阴债的借贷人,但他却可以通过一些非法渠道进行转借,从而在其中赚差价。   但冥府对这类黄牛行为,向来是查得很严的。而梼杌之所以干了这么多年,还没被阴差发现,只能是……   “你借出来的这些钱,根本就不是冥府的。”   逄峰在其中一张借上一抹,原本刻着酆都大帝的印章就随之而变,成了一坨难以辨认的文字。   宿缜凑上前去看了看,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汉字:“这写的是什么?”   逄峰眯了眯眼:“这是梵文。”   宿缜一惊:“梵文?那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逄峰尴尬地笑了笑,感觉就像是不小心放了一个屁:“其实我也不认识。”   宿缜:“……”   看起来逄某人的梵文水平,跟他自己的泰语水平——除了一句萨瓦迪卡,其他的一概不会——也没什么区别嘛。   “不过是看你们阴债的名号打的这么响,借来用一下罢了。”   梼杌哼了一声:“我既没偷又没抢,钱是从自己腰包里出的,好好还债的也都没为难。你就算抓了我,也顶多是扔地狱里服个一年刑。到头来爷还是一条好汉!”   逄峰也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要是这样的话,那你还是跟罗先生走吧。我想你待在他身边,肯定比地狱难熬过上百倍啊。”   一听到罗叔的名字,梼杌顿时浑身一颤。   那已经是潜意识中的反应、难以消磨的肌肉记忆了。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逄峰趁势厉声问道:“告诉我们狗尾巴的解药,我就把你从罗先生那里救出来。”   罗叔猛地一转头:“这个不是你说了……”   “哈!”   梼杌突然哈高声大笑起来:“真当我是个没骨气的妖怪?我告诉你们,怪不可貌相,凶兽的胸襟不可斗量!”   他说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嗖地瞟向江起,舔了舔嘴唇:“想知道解咒,就拿他的血来换。”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一次感谢追更的个位数家人们,你们的点击和灌溉就是笔者日更的动力! 第四十七章   “……”   逄峰一毫秒都没有犹豫,捞起江起的胳膊转身就走:“拜拜了您嘞!这忙我是不帮了。“   这提的都是什么无理要求,根本就没有商议的价值好吧!   拿江起的血换两个陌生人的名誉,未免也有点儿太可笑了。   “大师!您不能这样,这样抛下我们不管!我们定金可是都付……”   秦泽航跟梁宴慌忙追了上来,可还没碰到逄峰的衣角,就听见手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   “支付宝到账3万元。”   秦泽航:“……”   他愤怒地抓了一把头发,无力地在逄峰跟梼杌之间望了几个来回,最后又朝逄峰哀求道:“不过是献点血,求您……”   逄峰挑了下眉,朝梼杌扬了扬下巴,问道:“献血?你要多少CC?”   梼杌咧嘴一笑:“不多不多,死不了就行。”   逄峰:“……”   他转身拍拍秦泽航的肩膀:“哥们,自求多福吧。”   秦泽航彻底慌了神,跟梁宴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眼眶通红地望向逄峰:“大师求求您了!”   说着,又双手合十,转头面向梼杌的方向:“大人,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抽我的血换也可以!或者你要是想要钱的话,我给你钱就是了!”   梼杌听罢,只是哼了一声:“你的血?当我这里是献血车?”   “态度好一点。”   罗叔抓着梼杌的领子,把他往下一压:“这是我介绍来的客户,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此时的场景,说来也是滑稽。   正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着万人空巷实力的当红|歌星,跪了一个不知从何来处、能力高强为害一方的异兽。   而这异兽又被一个能够一跃登天、连逄峰都无能为力的神秘男人掐住了七寸。   即使没有灵力的震动,宿缜依旧感觉这四周的空气,仿佛一条被绷到了极限的橡皮绳。只要任何一个人多加一份力,这堪堪保持住的微妙平衡就会被轰然打破。   “可是……”   宿缜悄声朝江起问道:“梼杌要你的血做什么?反派一般不都是要命的吗?”   江起:“……”   他眯着眼睛望了回去:“你就那么盼望他要我的命?”   宿缜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主要是想起上次自己被误绑的时候,猫妖的目的,同样是给他放血。只是后来不知从哪烧来了一把火火,这才让他从生死线上捡回一条命。   莫非江起的血有什么魔力,能让人长生不老不成?   “真让人没想到,你竟然还被他们蒙在鼓里。”   梼杌看到宿缜迷惑的样子,当即啧啧两声,狡黠一笑:“成天跟这帮只会打哑谜的人在一起,小心哪天背后捅你一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宿缜的脸沉了下来:“你不要岔开话题。江起的血,我们是不可能给你的。”   “没有血,就没有解咒。”   梼杌听罢,毫不犹豫地哼了一声:“我诚心跟你们做交易,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   很明显,梼杌跟秦梁二人没有半点矛盾。之所以不愿意给他们解咒,无非是看在他们跟逄峰、罗叔的交易关系上,想用此做筹码,硬控这两方实力。   也是可怜了秦泽航跟梁宴,虽然自己也做了坏事,但却被迫卷入他们一帮人的爱恨情仇里,被当做秤砣上的肉,真的是过于倒霉了。   二人也不是不明事理,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全都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来大暴雨。   “稍等片刻。”   眼见秦泽航的眼珠中冒出点点血丝,就要上前讨个说法,罗叔突然一伸手,将两人拦在身后。   他在脸上捏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表情,说道:“既然你们是我介绍来的,又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自然是要卖个人情的。”   说着,他便拎起桃屋的后颈,狠狠地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你是想现在说,还是想在经八寒八热之苦后,作为只求一死的交换?”   这一脚力度很强,梼杌骤然喷出一口血沫,里面还带着被咬碎的牙块,咳着喘了几大口气。   “想要解咒……”   他愤愤地抬起眼,拿手背抹了一把嘴角,一字一顿道:“没、门!除非给我那个男孩的血!你们这帮背叛天界的……”   “你真的以为天界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是因为你在他们心中获得了什么地位吗?”   罗叔哂笑一声:“错了!你只是他整个局里的一颗棋子,使完便扔,没有任何留存的价值。我就算在这里留你一条命,等你回了天界,也只有被处死一个结局。”   梼杌却只是哼了一声,盘着腿坐直了身子。他的眼神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明亮:   “你说的话,我半毛钱都不会信。天界有恩与我,我永远忠于三十三重天!……”   然而他话音未落,秦泽航却突然开口:“真的是操蛋……”   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浑身气得发抖:“你们自己的事,不要把我卷进去……!”   刹那间,他蓦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大喊着就冲江起刺了过去:“你们既然不给,我自己拿!”   “啊——”   一众戏子小鬼全都尖叫着逃开了,梁宴也吓得面色惨白,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混乱中,反倒是风浪中心的江起最为镇定。   他甚至连脚都没挪一步,眼见那军刀离自己的心脏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这才将垂在身侧的手腕飞速一抬,在身前画了一个圆弧,轻轻地在秦泽航的手上拍了一下。   随后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那银光锃亮的军刀在空中一闪而过,被打飞在十几米外的树林之中。   秦泽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一冲,一个猛子扎在了一个臂弯中。   他抬眼一望,发现竟然是罗叔。   “秦先生先不要着急。”   罗叔此时面无表情,语气中颇有几分埋怨的意思:“你这样做,会要了他的命的。”   秦泽航的嘴唇抽|搐起来,说不出话来。   他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泰山压顶般沉重的威压猛地坠入他的五脏六腑,砸得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虽然这也是一个选择,但毕竟不是最优解。”   罗叔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江起,嘴角微微挑了一下:“不然的话……秦先生,你根本没有打他主意的可能。”   逄峰绕开旁人,闪身挡在了江起身前,眉头紧蹙,语气铿锵:“你也不会有。任何人鬼蛇神胆敢碰江起一个指头,我跟他玩命。”   罗叔听罢,只是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这样做,那个女人就会感谢你?”   他一把推开秦泽航,阴翳的眼角上挂了一抹不屑:“江菱根本不认识你,你只是在自己感动自己罢了。”   那一刻,逄峰身形一闪,连空气中的风都犹豫了一下,直到他的手掐在了罗叔脖颈上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了似的,荡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的名字?”   逄峰咬着牙,在罗叔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区区一个被天界骗得团团转的阿修罗,自以为封个一官半爵,就能立地成佛?还不是被那帮神当做四、不、像、的、臭、虫。”   罗叔的眼神中带上了杀气:“苦海无涯,彼此彼此。”   说着,双手骤然一翻,一把两米长的大刀从虚空中骤然遁出,裹挟着强劲的灵气流,冲着逄峰的胳膊就砍了过去!   一时间波涛汹涌,逄峰也倏然收手,纵身一跃就跳上了身后的一棵大树。   他看了一眼手背上被切断了一半的一层汗毛:“啧,真快。”   刹那间,罗叔已经飞身上树,刻满了日月辉纹的刀身呼啸而出,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刺向逄峰的胸膛。   逄峰也从短裤兜中掏出一块雪白的牙笏,右腕一挥竖起格挡,两物相击、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铮铮声,整个森林都为之撼动,方圆十里的树冠全都在狂风的作用下,被晃得瑟瑟发抖。   宿缜的耳膜都仿佛要被震破了,在一阵混乱的刀剑声中大吼:“江起!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吹落的、在空中胡乱狂飞的叶片挡住了视线,宿缜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其中找到江起的身影。   江起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几丝悲悯。   他苦笑着望了过来,说道:“罗睺是我的生父。只是……”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宿缜若不是看口型,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不是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但几十米外的高空之上,阿修罗王握住刀柄的指节却猛然一紧。   “……只是他无意为夫,也无意为父。”   江起抬起眼望去,那一眼仿佛越过了几十年的时光荏苒,落在了那个只在他记忆中落下一个背影的男人身上。   “……谁说的?”   罗睺的剑招突然紧逼起来,打得逄峰连连后退,牙笏在空中转成了一面白墙。   “我这不还是在保护你?”   他挑起嘴角微笑道:“你是我的孩子,梼杌想伤害你,我这不是已经控制住他……”   “别装了。要不是我不能死,”   江起:“你第一个杀的就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肝累了,休息两天。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罗睺当即冷笑一声:“你怎么可能这么想?你毕竟是我的后裔,我不会……”   然而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尖叫:“你们怎么回事?!啊!”   宿缜急忙转头望去,只见耿小妹附近的几个小鬼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一刹那便魂飞魄散,化成一股股淡淡的灵气,悄悄消散在了空中。   而另一边,被众人遗忘在一处的梼杌却浑身抖动着撑起身来,体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增大,一瞬间便长得和八卦阵中心的榆树一般高大。   “哈哈哈哈——多谢你们后院起火,才给我留出发挥真正实力的空间……”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挥手便将孟婆飞出去的一打符纸推了出去,寂静的后山上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巨石稀里哗啦地滚落了一片。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1]   梼杌双手合十,嘴唇翕动,怒目圆睁,头顶竟绽出一轮金色佛光:“大胆罗睺,你难道想违背三十三重天的旨意吗?!”   他大手一挥,顿时将几棵大树连根拔起,冲着众人的方向就扔了出去!   宿缜的眼前瞬间一黑,就感觉江起把自己往身后一护,弹指在空中画了几条纹路,头顶上倏然开起一道灵力的结界!   粗壮的树干轰然砸在了结界之上,开始逐渐发黄的叶片散落一地,随着枝干一起骨碌碌地滚下地面。   梼杌的脑袋吱吱嘎嘎地转了过来,伸开大手就要往他们的结界上抓来,龇牙咧嘴地吼道:“我看你们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你快走!”   江起突然喊了一声:“他得到了天界的能量!只要一抓过来,结界必然破碎!我最多只能顶一分钟。”   宿缜一惊:“那你怎么办?逄峰他们能不能……”   他四下里望去,却发现其他人都被歪倒的树干遮蔽了身影,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号声,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梼杌施了障眼法,他们一时半会找不过来。”   江起催促道:“你不要管我,我自有办法。”   宿缜心中一凛,莫名冒出个念头——   离了这,他还能上哪里去呢?   “轰——”   然而梼杌没给他选择的机会,一只大手已经当空按下,浓密的毛发根根分明得映在结界之上,又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处暴起无数青筋。   “他妈的……”   江起难得地骂了一句。   尽管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身形,却依旧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苍白的手背上立起刀锋一般的筋骨。   “你快走吧。”   江起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回头看了宿缜一眼:“不要再跟我死在一起了。”   宿缜的身形猛地一颤,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堆混乱的画面——有大火、村庄、尖叫、笑容……   支离破碎的记忆逐渐塞满了他的脑海,可任凭他如何伸手去够,却抓不住分毫。   只能听到一个朦胧的声音告诉他:“肤可化羽,血以成火,燎原而辟邪……”   “嘎啦——”   此时的结界已经是强弩之末,蛛网一般的纹路从梼杌的大手之下层层炸开,迅速铺满了整个圆穹。   逄峰和孟婆焦急的呼唤声从迷茫的远方传来,各种爆破的声响仿若隔世。   宿缜也不知为何,身体里的一种奇妙本能仿佛被那朦胧的声音唤醒,让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听明白了那段话的意思。   在那股本能的驱动下,宿缜想都没想就从地下捡了一块锋利的石片,闭上眼睛用力一划。   眨眼间,胳膊上便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鲜红的血液洇湿了被挽起的袖口。   “你在干什么?!”   江起看上去颇为愤怒,身形摇晃了一下,结界骤然裂了一大块:“你还不快走?!”   宿缜却坚定地抬起头来,沾了一食指的血,往结界破碎的地方上抹了一把。   就仿佛凉锅遇热油,粘稠的血液顺着结界的裂痕向外扩散开去,一路噼啪作响,最后竟无声无息地融了进去。   而结界上的裂纹,此时也荡然无存。   “看吧!我就说有用……”   宿缜激动地看向江起,却没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任何惊喜的神色,只有一种淡淡的……无奈?   下一秒,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另一半边的结界猛然破碎!   宿缜:“……”   原来是嫌自己抹得不够多……   两人均是百感交集,面如死灰地看着梼杌那一手遮天的掌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两人拍来!   那个时候,宿缜的眼前闪过一张张走马灯一般的画面,突然间又发觉手心一热,自己的手竟是被紧紧地握住了。   他立马回头一瞧,却只看到江起幽深而带了几分哀愁的瞳孔。   他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可就在江起缓缓开口,似乎想说什么东西的时候,那大手却突然方向一歪,狠狠地栽倒在了一旁的枝丫中间!   “啊——”   梼杌蓦地爆发出一阵尖叫,巨大的身体像是一个被扎了孔的皮球,嗖地一下瘪了下去。   收缩过程中的大手拖拽起一众枝杈落叶,将耀眼的太阳释|放了出来,天幕顿时晴空万里。   宿缜诧异地往另一边看去,发现趴倒在地的梼杌身旁,竟然是拿着秦泽航瑞士军刀的疯子。   “阿克琉斯之踵……”   她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刀刃,嘿嘿地笑了一声:“原来你的弱点也在这里,怪物!叫你伤害这些孩子!”   梼杌受了这一击,趴在地上呻|吟起来。他的脚踝处鲜血直流,应该是疯子挑断了他的脚筋。   “你们没事……”   障眼法被消除,逄峰一行人从树林中跳了出来,却都为之一愣,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心。   宿缜:“……”   他急忙把手抽了出来,感觉脸颊上有些烧:“刚才、刚才、刚才摔了一跤!”   他看着众人的脸色由望穿秋水变成了大失所望:“喂你们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没想这梼杌还借了天界之力。”   逄峰咳了一声话归正题,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梼杌:“三十三重天……仞利跟帝释那俩家伙,我倒是好久都没见过了。多闻那个老财迷,倒是喜欢结交你们这些小怪物,但假阴债这个事,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能把你怼成两半……”   他自个念叨了几句,最后踢了踢梼杌的爪子:“你再不把你的上司交代出来,你这小命就不保了,你晓不晓得?”   梼杌哼唧了两声,不屑地别过头去:“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还有这个女人……”   他气恼地瞪了疯子一眼:“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脚踝……”   疯子嘿嘿一笑:“猜的。”   梼杌:“……”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我的一世英名,怎么就栽在一个疯子手里……!”   “这倒也真是个硬骨头,要是没站错队就好了。”   逄峰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说道:“罗睺,这混账货是你搞来的,你……呃,人呢?”   他四下里撒摸了一圈,却发现罗睺早已不见了身影,便狠狠地一跺脚:“他娘的!准是刚才趁我们不备溜了!”   孟婆拍拍他的背:“好啦,别气坏了身子。罗睺办事不喜欢擦屁|股,这你还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逄峰愤愤道:“奶奶的,老子白给他擦了三十几年的屁|股!是吧江起?”   江起:“……”   宿缜凑过头来,有些惊讶:“三十几年?你看着不像奔三的人啊?”顶多二十六七吧。   江起伸手比了一下:“二十六。”   又淡淡道:“但我十二岁的时候死了一次,所以一共三十八年。”   宿缜:“……”   他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啊??!”   他感觉今天的信息量有点爆|炸,脑子里的神经元都有点打结了。   “先不说这个了。”   江起摆摆手:“罗睺既然不在,咱们就先把梼杌带回去,要是审不出来东西,就交给冥府那边好了。”   “不愧是江博士,英雄所见略同啊。”   逄峰欣慰地点点头,招呼金刚力士前来干活:“来来来,绑一下,带回家。”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一齐口口声声讨伐起梼杌的过错来,借阴债骗小鬼伤害守法良民云云,简直就是要下地狱的节奏。   “我总觉得……”   宿缜看着面前一派和谐,挠了挠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逄峰一歪头,仔细想了想:“没有吧。”   说着,便又朝金刚力士们挥手:“废话上车拉,先把活干了!”   “好嘞!”   “知道了!”   “遵命!”   三位金刚力士纷纷撸袖子上阵,但梼杌却极不配合,挣扎中一块小石子飞了出去,正中疯子的脑门。   这要是个普通的石子,那还好说,顶多砸个淤青也就完事了。   但梼杌和金刚力士的力气都不是盖的,这下子直接把疯子砸得后退几步,咚地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梼杌见状,倒是哈哈笑了两声:“叫你刚才嘎我脚筋……嗷!”   话音未落,他的脑门就被一个飞来的石子打中了:“你们绑我就算了,还不让我……”   可等他看清楚那砸他的人,才蓦地一愣:“咱俩又结什么仇了?!”   说话的工夫,朝梼杌砸石子的秦泽航已经越过众人,咚地一声跪到了疯子身旁,轻轻地扶起她的头,喊了起来:“芝生!芝生你醒醒!芝生!”   宿缜这才一拍脑门:“把他俩狗尾巴的事忘了!”   逄峰眼神飘忽:“怎么能叫忘呢?我把定金都退了,这不是咱们的活了。”   宿缜:“……”   “你管她叫什么?!”   梁宴这时也爬了出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泽航和疯子:“芝生?她是芝生?!”   芝生,就是秦泽航以前在戏班时期的编剧,也是他传说中的绯闻女友。   而自从剧团解散后,就音讯全无,再也没人知道她的去处。   “她是芝生……”   秦泽航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拂过芝生额头上的一缕黑发:“我们在一起唱了那么久的戏,不可能认错。”   宿缜看着激动的秦泽航,内心生出几分感慨。   刚才还在为自己的事杀红眼,这会却又秒变痴情少男,不得不说人真的是神奇的动物,变脸如变天。   而说到这个,他又想起刚才掌心里的那份温热。   江起当时……又是变了个什么脸?   作者有话要说:   [1]大悲咒 第四十九章   转头的这个动作,宿缜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艰难过。   而直到他终于转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的时候,却发现江起又把自己被风吹掉的帽子扣上了,并且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往远处挪了几步。   宿缜:“……”   办完事不擦屁|股这个习惯,莫非还带遗传的吗??   而另一边,芝生似乎被砸得不轻快。   她的额头上渗出点点血迹,要是不及时清理,再加上她令人堪忧的卫生情况,只能说感染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好在她只是晕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神志,伸手撑着地坐了起来:“疼死我了……”   她感觉身前有别人的气息,立刻机警地抬起眼,却怔愣了一下:“秦四?你是秦四?”   秦泽航呼吸一滞:“是我!是我!你总算是想起来了!”   芝生却置气一般打了他一拳:“你小子天天上电视,我怎么会认不出来?你的歌我全听过,虽然跟粤剧是八竿子打不着,但总算没完全扔下……”   秦泽航出道之后,并没有完全放下粤剧。反倒是将其中的精华融入了流行歌曲,在华夏乐坛中闯出了一条独特的路。   “我当时就劝你跟我一起,你为什么就那么倔呢……”   秦泽航禁不住哽咽起来:“现在还有多少人看传统粤剧了?你的坚持根本没人看到,我们是做艺术也是需要吃饭的啊!”   芝生却把秦泽航往旁边一推,拍了拍土站起身来:“吃饭?吃饭哪有艺术重要。你看我现在,不用像你们这些人一样,天天取悦资本、取悦观众,活得多潇洒!”   秦泽航堪堪攀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祈求的意味:“可你现在连个家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家?”   芝生回头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瑟缩在远处的一帮小鬼:“这帮跟我学戏的孩子还等着我回去教他们呢。那天晚上的演出,你怎么没来看?”   秦泽航愣了一下,沉默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你的戏……”   芝生苦笑着摇摇头:“你没看那戏票上的名字?”   秦泽航有几分心虚:“当时天有点黑,我没细看……”   “是《芭蕉灯》啊!”   芝生叹息道:“最后的那一本,我在刘家的时候,把它写完了。这帮孩子们学的,就是这一本的唱词。”   她说着,挥手招来了耿嘟嘟:“给叔叔唱两句。”   耿嘟嘟却撇了撇嘴:“我不想给他唱,他干了很多坏事。”   芝生听闻眉头一皱,责备地瞥了一眼秦泽航:“你干了坏事?你以前可是乖宝宝型的。”   秦泽航不忍地低下头,刻意避开芝生的目光:“对不起。”   芝生:“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到底对不起谁了?”   秦泽航微微抬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之前自己做过的那些蠢事全部涌上脑海,让他的心尖都烧了起来。   他又想起当年的戏台,凤冠上的片子石,大袖长袍的霞帔,还有每次开演都扒着幕布,在幕后跟着自己一起唱词的女孩……   他至今忘不了那神采奕奕的眉眼,忘不了那一写戏就废寝忘食,成天成夜泡在剧团里,从不跟他们这帮人出去玩的女孩,忘不了自己当初爱她爱到茶饭不思,想把整个宇宙中的戏本都买来给她看的那段时光……   可惜这一切,芝生全都不知道。因为像他这种对粤剧一心二意的人,芝生是不会看得起的。   他只能每天望着那个闪着光的身影,直到巨幕落下,一切过往化为焦土。   他实在无法忍受那份痛苦,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啦哗啦掉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芝生也只是愣了半晌,随后便叹了口气,伸手将秦泽航抱进怀里。   可受了这一份温暖的秦泽航,反倒更是难受了。一米八的大男人,缩在一个瘦弱女子的肩头,哭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沉沦的人最怕遇到的,恐怕就是故人。   那个最怕辜负的,离别的时候一遍遍说着“不要让我失望”的,又因为时空的距离而逐渐遗忘、只会在深夜中暗自怀揣侥幸,希望这一切不要被ta看到的人。   可直到遇见,才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   “嘿嘿,嘿嘿……”   芝生本来正拍着秦泽航的背,但却突然笑了起来,伸手在男人身上捏了一把:“真壮实,跟姐回家不?”   秦泽航:“……”   他看着芝生结束了短暂的清醒,又逐渐没入了那种疯癫的状态,只得苦着脸扶额:“你先走吧。”   他冲身后的梁宴一摆手,伸出双臂一勾,便把芝生拦腰横抱起来:“我带她回家。”   梁宴早就看两人不顺眼了。   虽说两人已经没了感情,但她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现在却不得不忍受自己的丈夫跟另一个女人抱在一起。   现在控制她情绪的已经不再是嫉妒,而是本能中对所有物的控制欲。   于是她急忙上前一步,却被芝生身上的异味熏得别开了头,皱着眉在鼻子面前挥了挥手:“我们还没离婚呢!你别想把这种人带回家里去。”   秦泽航却只是把抱着芝生的手紧了紧:“我回自己家。借过。”   说着,便绕过梁宴,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山下走。   “哎!”   梁宴大吼着拦住他,说道:“尾巴的事还没解决呢!你给我回来!”   秦泽航听到这话,脚步一滞,犹豫地朝梼杌看了几眼,却又转身走了:“我得赶紧去医院,这事之后再说吧。”   梁宴气得直跳脚:“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回来!回来!”   而山路尽头,秦泽航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少做点坏事,不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吗。”   被五花大绑的梼杌看着梁宴,很是高傲地切了一声:“我当时借你前夫阴债的时候,就觉得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还是闭嘴吧!”   金刚力士删了他一个嘴巴子:“老实点!跟我们走!”   梼杌拗不过三个硬汉,只得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等一下!等一下!”   梁宴急忙追了上去,哭喊到:“求求你,把解咒告诉我吧!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   梼杌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怜悯:“我们确实没什么仇,但谁让你运气这么差呢。”   他摇了摇头,一边叹气,一边抬头望向天空,微笑着念叨起来:“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看住他!”江起突然喊道:“他要自……”   可他话还没说完,梼杌就猛地一合下颚,被咬断的舌头顺着喷涌的鲜血甩在地上,将为首的三位金刚力士喷成了血人。   随即,他便晃了晃身子,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妈的……”   逄峰捂着脸骂了一句:“又死了一个,这帮人的嘴算是撬不开了……”   最后,众人只得在后山挖了个坑,将梼杌就地掩埋。   但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完了。毕竟梼杌在人间兴风作浪那么久,如今不仅没抓到活的,还一句话都没套出来,冥府肯定不会这么放过主事人逄峰的。   “哥哥……”   就在宿缜被挖坑一事搞得精疲力尽之时,突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一转头,发现竟然是耿嘟嘟,身后还跟着一众戏子小鬼。   “大人死了,老师也走了,我们没地方去了。”   耿嘟嘟叹了口气:“你们不是开学校的吗?你看我们这些小孩,能给你们当学生去吗?”   宿缜一愣:“可是我们办的是大学……”   耿嘟嘟继续拽着他的衣角不松手;“大学怎么了!反正高考一考完,知识就全都还给老师了,进去大学的不都是脑子空空的小白吗!”   宿缜:“……”   他挠了挠头,突然觉得这小鬼说的话,竟然还挺有道理……   但这事他还是得跟逄峰孟婆商量一下,因为这群小鬼都是怨鬼出身,从今天这个情况看,身上还不知道背着几条命呢。   不过孟婆对此倒是不太在意,表示冥科大收的“劳改犯”还少吗?不差这几十个小鬼了。   “怨鬼这方面,你也不用担心。”   孟婆还是拍了拍宿缜的肩膀,安慰道:“我之后会去纤云观找专业的法师帮忙超度,绝对能把这帮小鬼头变得跟出水芙蓉一般干净。”   宿缜听罢,也是松了一口气。既是为这帮孩子能有归宿而开心,也是为自己不必每天提心吊胆会不会被人从背后捅刀子而欣慰。   “话说回来,”   他照顾好一众小鬼,四下里望了望,却没看到梁宴的身影,恐怕是被气走了:“梁宴他们尾巴的事情,我们怎么办啊?”   孟婆耸耸肩:“看他们造化了。反正定金已经退了,这事跟咱们就没关系了。”   宿缜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可是人家毕竟找上|门来求我们……”   “那也是他们自找的。”   逄峰扛着铁锹从一旁走过来,说道:“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姓秦的对那女孩态度不错,还是在我心里加了几分……”   接着,又话锋一转:“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要是我大手一挥,轻轻松松就给他们解除了,哪里还能起到教育的作用呢?我们可是办学校的,教书育人都是很重要的啊!”   宿缜:“……”   这应该不能算是育人吧……   他正想吐槽,却又觉得逄峰的话有点蹊跷:“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他仔细品了品:“你大手一挥就能解决?所以你其实知道解咒?”   逄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昂,这还不简单。”   他做了一个正反手拍苍蝇的手势:“一个无懈可击就打回去了。”   宿缜:“……”   宿缜:“你当这是玩三国杀啊!”   他当即就不冷静了:“你都知道解咒了,还带我们绕这么一大圈!我跟江起差点就被梼杌拍死了!”   逄峰眨眨眼:“这不是没死嘛……哎你别打我!别打、别打脸!打人别打脸!……”   “你根本就不是人!”   宿缜愤愤地扔下铁锹,看了看自己负伤的手臂,长叹一口气:“真的不是人干的活,我好想辞职怎么办……”   三位金刚力士搓着手过来了:“帮你入个鬼籍要不要?”   宿缜:“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宿缜:人麻了。   江起:别凉了就行。   宿缜:…… 第五十章   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山的生态环境也被基本恢复原貌之后,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头,四周漆黑一片。   宿缜正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却发现电量只剩不到百分之五:“谁有充电宝吗?”   “我来。”   话音未落,只见江起从黑暗中走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机。   “嗡——”手机的充电符号亮了。   宿缜:“……”   江起怎么还有移动充电桩的功能?   早知如此,他也不至于几次忘还充电宝、被扣了几百块钱的押金!   江起看着他幽怨的眼神,面色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他大概以为宿缜是在纠结自己刚才的奇怪举动,便急忙解释道:“你别生气,刚才我不是……”   他几次开口,却都欲言又止,最后才支吾道:“我就是想说,天冷了,你要记得抹护手霜,稼城太干燥了。”   宿缜:“……”   他挠了挠头,皱着眉跟他确认:“你真的是想说这个?”   江起脸色微微发红,却坚定不移地点点头:“嗯,没错,就是这个。”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宿缜再不相信,此时看着江起肯定的眼神,也不好再细问了。   但除此之外的另一些事情,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打听一下的。   “但你们要是真的不方便说,”   他加块脚步,走到逄峰身边,说道:“我也就不打听了。只要你们保障我的人身安全、确保这份工作不牵扯任何非法行为,我就会履行之前的合约。”   逄峰听罢,倒没有什么不情愿,只是默默叹了口气:“瞒了你这么久,我们也很抱歉。但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不希望你受这一堆破事的牵连。”   宿缜点点头:“没事的,我理解。但既然我已经被牵扯进来,并且……”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那些破碎的记忆,还有那种奇怪的本能,连他自己都还没搞清楚是什么。   逄峰也是明白事理的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细说:“你听没听过那个传闻?”   宿缜眉头一皱:“哪个传闻?”   “就是说稼城的阴间埋了一个炸|弹,一旦爆|炸,整个阳间阴间,都会毁于一旦。”   宿缜刚想说没有,就突然想起当初来面试的时候,跟柴广博一起碰见的那个算命先生。   那人当时神神秘秘地跟他说过:“有人在稼城藏了一颗巨大的能量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只是宿缜当时也没多想,只当那是神棍骗人买东西的借口。   “看来那算命的还是有真本事的。”   逄峰笑了笑:“其实说是传闻,也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我们的消息封锁做的还是很好的,不然阴间早就乱了套了。”   宿缜惊讶道:“所以那个炸|弹,是真的?它在哪里?”   逄峰悠悠地转过头,伸手指向江起:“那里。”   宿缜越过江起的肩膀,往他身后瞧了瞧:“你说那棵树?”   逄峰无奈地点了点:“我是说他,江起。”   “……啊?”宿缜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别开玩笑了,他怎么可能是炸……”   可当他四下里巡视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都沉着脸,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   就连江起本人都没了表情,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紧。   “你们说的是……”宿缜还是不敢相信:“真的?”   逄峰点点头:“他体内贮存了过多能量,如果全部释|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孟婆也附和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冥科大周围设了强结界,就是怕真的有这么一天,至少可以在源头做控制,将危害降到最小,至少也不会波及到阳间。”   宿缜难以置信地看着江起,嘴角抽|搐了几下,喃喃道:“所以冥科大本来就不是学校……”   而是一个监狱。   “不过你不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江起的能量是可控的。”   原本是狱卒头头,现在却兼职干起了校长的逄峰同志,在宿缜的肩上亲切地拍了拍:“这就跟你们阳间搞的核反应一样。核聚变能量那么大,地球不也没因此爆|炸吗?”   宿缜梗道:“这个好像不能相提并论吧……”   “我的意思是,江起体内的能量流动是可控的。不然的话,我们哪敢办学校,拿这么多人的生命冒险?”   逄峰解释道:“而且这也并非坏事。比如咱们学校的服务器,用的全都是江起牌电源,根本不用担心停电跳闸的问题,稳得一批。”   宿缜:“……”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正在充电——而且还是闪充——的手机。   好像确实好处多多哦……   但话说回来,这么些能量,又是怎么来的呢?   即便江起的父亲是阿修罗,也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个永动机吧?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了……”   逄峰叹了口气:“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也说不清楚。”   宿缜想了想:“难道是跟……他之前死过一次有关系?”   “确实是的。”   逄峰肯定道:“而这件事的背后推手,我们只知道是天界的人。再加上猫妖被抽了神识,梼杌咬舌自尽,我们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宿缜皱起眉来:“那罗睺知不知道此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别跟我提那个混账东西。”   逄峰切了一声:“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整一个搅屎棍,要是早把他阉了,后续也没这么多破事!”   宿缜差点被呛到,心说这话有点歹毒了吧……   “他值得。”   逄峰就好像是听见了他的内心戏,嫌弃地摆摆手:“不过一码归一码,他因为一直跟天界有矛盾,所以暂时和我们是统一战线,也不想让江起出事。”   听到这个,宿缜倒是松了一口气,下山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夕阳西斜,将后山染成了一片血红。   就在太阳即将落下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树丛里,悄咪|咪地探出来两个脑袋——   “梼杌死了。”   “死了。”   “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不能。”   “太小瞧我们天人了,真以为杀死只苍蝇就能横扫宇宙了……”   “哼哼。”   “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实力!”   ……   在此之后,秦泽航跟梁宴,就再没跟宿缜他们联系过。   虽然宿缜对两人没什么好感,更没有兴趣知道他们的未来,铺天盖地的新闻却没有给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机会。   这事还要从秦泽航带芝生去医院说起。   因为过于激动,秦泽航风风火火地就跑去了稼城最大的公立医院,当场被吃瓜群众抓了个现行。   而隐居幕后这么多年的芝生,也第一次出现在了全国人民的屏幕上。只是谁也没曾想到,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才女编剧,第一次上镜,竟是以这样一个令人惋惜的形象出现。   伴随着记者们的刨根问底,大家也终于看到了芝生的一生。网络上讨论此事的文章如雨后春笋般涌出,芝生和秦泽航这一对老搭档,也被放到了鲜明的对立面上。   秦泽航,将传统粤剧与流行音乐相融合,唱跳rap来者不拒,成为了红遍半边天的现象级歌手。   但经不少与他相处过的人透露,他本人却是一个爱摆架子、没有耐心、脾气超级臭的铁公鸡。虽然大问题没有,小问题却装了不知几箩筐。   特别是据他前妻梁某反反映,在日常生活中,他就是一个只知道偷奸耍滑的冷血动物,完全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而与他相比较,芝生则完全是一个反例。   她执拗地不愿接受新兴事物,固守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视所有潮流为洪水猛兽,最后落得身无长物、疯疯癫癫的结局。   但纵观她这一辈子,腰板却一直是直的。   她宁肯饿死在街头,也不愿意拿人家一粒米;宁肯自己受到伤害,也要保护自己教的那一群孩子不受坏人蒙骗。   她虽然自己寄人篱下,精神恍惚,却诚心诚意地帮助这群迷失在仇恨中的小鬼,用自己的方法帮他们洗脱怨气,重新看到人间的美好。   后来,帮小鬼们超度的法师也说,有着如此悲惨的经历,却能将怨气抑制到如此低程度的怨鬼,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   要是没有芝生对粤剧、以及对他们的一腔热血,这帮孩子早就开始杀人放火、危害人间了。   而芝生不愿与流行趋势妥协的本性,也成就了二十世纪最出色的粤剧戏本《芭蕉灯》。   不仅老戏迷们对此赞叹不已,就连从没看过粤剧、不会粤语的人,也都能对着字幕,安安静静地在屏幕前或舞台下,一坐就是三个多小时。   可孰是孰非呢?有人看好秦泽航融汇中西的创新眼光,也有人喜欢芝生坚守传统的满身傲骨。但不管众口如何纷纭,为自己生命负责的,还是他们自己。   “所以秦泽航的尾巴,还是没能弄掉吗?”   佟茂听了他们的讲述,啧啧地叹了几声。随后又指着屏幕上、身穿超长风衣的秦泽航路透照说道:“他怎么也不去找别人问问呢?我看你说的那个算命先生,说不定就能解决。”   “人家现在没空了。”   宿缜点了点照片,露出一个姨母笑:“忙着照顾老相好呢。”   佟茂不解地凑到屏幕上。只见秦泽航的身后跟着一个长发女人。她一改往日的邋遢形象,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正专注地盯着路边一只拱着腰的蚯蚓。   而秦泽航虽然看着正前方,目光却下意识地往身后飘,微皱着的眉头下是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   “你说,”   两人正唠着,江起突然端着杯水走了过来,装作没事人一样在宿缜身边坐下:“你说,芝生知道秦泽航喜欢她么。”   宿缜没想到江起会问出这种问题,两人眼对眼地愣了很久,才不禁捧腹失笑:“对不起对不起,憋不住了!哈哈哈……”   江起:“……”   “但我觉得吧,”宿缜笑完,还是正儿八经地回道:“肯定是知道的。”   江起皱了下眉,盯着那照片沉思起来:“可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宿缜:“没有反应,不代表不知道啊。”   他想到清醒时的芝生看向秦泽航的眼神。那里面虽然没有爱情的因素,却带了几分隐忍与哀愁,还有一丝过不去的遗憾。   “毕竟一个人的喜欢是很难隐藏的。”   宿缜想不出怎么解释,只好言简意赅地总结一句,随即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起却只是抿了抿嘴,一边往耳朵里塞什么东西,一边转身离开了:“别聊了,赶紧拿耳塞去吧。”   宿缜:“?”   宿缜:“拿耳塞干什……”   可他话音未落,就见房门大敞,几十个小鬼吱哇乱叫着涌进了屋子,将宿缜直接挤下了沙发。   宿缜:“……”   他不仅需要耳塞,还需要防弹背心!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旅游了,回来了   备注:本章灵感来源《南海十三郎》,非常棒的片子,墙裂推荐! 第五十一章   “这确实是个问题。”   在宿缜被几十个小屁孩折磨,连续对着天花板发呆了一周,最后在调试设备时,差点一个猛子栽在机房最贵的服务器上的时候,逄峰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早就说了。”   江起抱着胳膊,冷冷地望着逄峰,伸手便夺走了他手里的奶茶:“你差点损失一员大将,还有闲心喝糖水?”   逄峰委屈至极,无奈地摊开手:“调皮是孩子的天性,你们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哪能跟十来岁的小娃娃比?”   江起刚要反驳,逄峰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这还不是为了给咱们冥科大多招些学生,好给我们招生办宿主任冲业绩吗!”   江起:“……”   逄峰见对手无言以对,登时嘿嘿一笑:“怎么样,这个理由是不是没法反驳了?!”   “你们别吵了……”   卧室的门被推开,宿缜顶着一双黑眼圈摇摇晃晃地出来了:“说到底,还是这间屋子太小了。”   现在的冥科大,不过是写字楼里的一间小办公室。   只是由于先前的客流量实在太小,最多的时候也只来了五六个纤云观的道士,才没感觉出地方不够用来。   “怎么没考虑过换地方?我一开始还想建楼呢!”   逄峰哼哼两声:“还不是一没学生二没钱。而且,这次能招来这么多学生,纯属侥幸。为了区区几十个小鬼换地方,成本实在是有点大。”   宿缜不解:“这话怎么说?不就是搬个家吗?”   虽说机房里有不少仪器,但他们人这么多,还会传送门一类的法术,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吧。   “不不不,搬家不是重点。”   逄峰摇摇头,伸手在四下里指了指:“结界可不跟设备一样,拎着就能走。”   末了,又加了一句:“而且这个地址已经在鬼帝和酆都大帝那里报备过了,修改很麻烦。冥府的办事效率,你懂得。”   宿缜:“……”   他着实没考虑过这件事:“那就在此基础上,再租一间屋子好了。”   毕竟以后的师生只会越来越多,更何况还不断有活人成员加入,不能再继续这样凑活下去了。   “你们在讨论什么?”   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里面嘈杂的叫嚷声铺天盖地地浇在众人头顶:“我们要搬家吗?”   宿缜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急忙扶住墙站稳:“晓倩啊,你能不能让他们别吵了……”   韶晓倩却不解其意,只是迷茫地眨眨眼:“宿老师,现在是课间啊,不能玩游戏吗?”   宿缜:“……”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的道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几个师范生朋友,纷纷转行摆地摊、干直播,就是不肯踏进学校一步。   当初热衷于考教资的他还不理解,当老师这么有价值感、有社会地位的工作,怎么会有人如此深恶痛绝?   而直到他碰到这一群熊孩子之后,他才逐渐对朋友们的评价有了实感……   “那我们就继续玩喽!”   韶晓倩见宿缜没批评他们,就扭头跑回了孩子堆里,跟耿嘟嘟的妹妹刘囡囡聊得不亦乐乎。   宿缜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变得红通通的脸颊,倒也觉出几分欣慰来。   韶姑娘自从死后,孤零零在阴间游荡这么久,终于也算是有了同龄的伙伴,可以聊聊她们这个年纪所热衷的话题。   在这之前,她除了跟孟婆聊两句,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小猫贴贴混在一起。   毕竟冥科大不仅性别比高度失衡,年龄层也是跨度巨大,真正算得上同龄人的,其实只有宿缜和卞节两人。   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招生办主任,宿缜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为冥科大引进新鲜血液,提升企业多元化的问题。   但在连人都招不到的窘境下,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过是和尚买梳子、冬天买扇子,总之是一点用都没有。   “咱们这次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逄峰也跟在后面,微笑着看向一屋子小鬼:“虽说没挣到钱吧……但好歹招到了学生!这可是我们学校建立以来,头一回开张啊!”   江起在一旁哼了一声:“招来一群初中生,干脆改名叫冥府第一中学得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   逄峰的眼珠子转了转,一拍大腿纠正道:“我们可是新时代的冥府高新技术大学,自然要因地制宜改头换面,我们的责任就是重新定义传统的大学模式,一切围绕冥府的发展建设,而不是天天搞那些空中楼阁……”   江起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招不到适龄学生。”   逄峰:“……”   逄峰:“好吧,但不管怎么样,有总比没有好。而且佟茂不是教得挺起劲的吗,是吧佟茂?!”   佟茂很是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逄副校,除了耿嘟嘟和刘囡囡两个现代鬼,剩下的孩子都活在战争年代,大部分连小学都没上完。”   逄峰还想挣扎一下:“大学的东西又不是全部建立在小初高基础上的,刚上小学的孩子都有可能学会编程……”   佟茂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些高新技术您就别提了,他们连100以内的口算都是问题。”   逄峰:“……”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您也应该考虑一下。”   佟茂不给逄峰接话的机会,字字句句紧锣密鼓地敲在逄峰脑门上:“我们的师资力量完全不足。现在能教课的,只有我和宿缜两人。”   逄峰转头看向宿缜:“哦?是这样吗?”   他的表情让宿缜想起了他实习时候的老板。每次一提采购需求,老板就会很是狐疑地翘起一边的眉毛,慢悠悠地抿一口茶,用仿佛整个公司的人都觊觎着他的钱包的口吻问:“哦?是这样吗?”   没想到天下的老板一般黑,再小的单位也一定五毒俱全。   “自然是这样的。”   宿缜苦笑着点点头。   目前,冥科大的“主营课程”有三大类。第一类是针对韶姑娘等正式学生的,第二类是针对合作道观的,第三类则是针对冥科大教职工的。   在耿嘟嘟这帮孩子到来之前,佟茂承担了主要的教课任务。毕竟全日制学生只有韶晓倩一人,她的大部分课业又有卞节负责指导,并不需要佟茂过多参与。   甚至在教课之外,他还能抽|出很多时间来完善冥科大的课程体系,以阳间大学为模板,结合了冥界的人才需求,起草了初步的专业和课程大纲设置。   而宿缜则是分担了大部分行政、宣传工作,闲暇时还会跟江起一块搞些科研项目。加上最近江起刚起了一个无人机方面的新课题,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方面。   “所以说,我们现在不仅业务拓宽,学生数量又增加了这么多,更何况小孩子更要全面发展,光教数理化是绝对不可以的……”   在从各方面阐述了需要更多老师的必要性后,宿缜得出结论:“可以考虑再招一个文科类的老师,最好还能负责学生们的日常生活。”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逄峰终于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非常大气地一扬手:“我没问题。只要你们能找到合适的人,多少钱我都出!”   招生办宿主任有点苦恼:“这点其实也比较困难……”   “拉倒吧,他也就说说!”   孟婆拿着手机从厨房里出来,没好气地朝逄峰瞪了一眼:“你知道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打算雇你!要不是小江先斩后奏,这一屋子人,就只能跟逄老师学几十年的Office 2003了。”   宿缜:“……”   逄峰一脸憋屈:“2007我也会用的,别瞧不起人……”   孟婆摆摆手打断他:“刚才不是说到搬家的事吗?”   她举起手机来,上面是一串绿油油的聊天记录:“我刚跟之前租房的中介联系了。小刘说我们运气好,他手上正好有一套房符合我们的预算。”   她把住房信息发到了群聊里,众人立马点开来看。   “条件还不错诶!”   一看到房间的配置,宿缜顿时睡意全无:“130来平,离这边只有10分钟车程,楼下还有超市和菜市场……”   江起也颇为满意,抬头问道:“跟人定好了?”   孟婆摇摇头:“没有,小刘今天休假了,说让我们去公司找他同事商量。”   众人一刻也不敢耽误,当即打点好行头,带上学生代表耿嘟嘟和韶晓倩,风风火火地就来到了房产中介的店铺。   一对夫妇正满面春风地推门而出,后面跟着一位同样眉开眼笑的小伙子,点头哈腰地将两人送到了十几米外的停车场。   待那对夫妇的汽车驶离大路,他才正了正衣领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堆在店门口的宿缜一行人。   大概是这一队男女老少的组合过于奇葩,这位小伙子盯着他们看了许久,心里估计是把所有可能的狗血关系都顺了个遍,才蹦出几个字:“你们是……”   正好里面有人喊了一声:“小于!王经理找你!他问你为什么被客户投诉这么多次……”   “你嚷嚷什么?没看见我这里有客户吗?!”   小于责怪地朝屋里喊了一句,这才舒缓了眉头,有几分尴尬地转过身来,假装没听见刚才的话:“你们是来看房的吗?”   孟婆急忙上前,把他跟之前中介的聊天界面翻了出来:“我们想租这一套房子,小刘说在你手上……”   “你们就是小刘介绍来的!”   小于露出一个专业的歉意微笑,伸手往身后的方向一指:“实在是不好意思。很不巧,这套刚被那对夫妇租走。你们有兴趣看看别的吗?”   孟婆转过头来,跟众人对视一眼。   “看。”   江起第一个发话,本想往店里走,却被宿缜拽住了胳膊,便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嗯?”   宿缜小声道:“我感觉这人不大靠谱,不是说被客户投诉……”   江起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道理,但发现逄峰已经超过他们进了店门:“有没有大一点的?我们人很多。”   江起:“……”   他朝宿缜抿了抿嘴,意思是“先这样吧。”   “那你们可找对人了,我手里全是大房子!”   小于再次露出一个专业的微笑,躬身往屋里一指:“那几位里面请。我稍微失陪一分钟……”   他带众人进了一个会议室,又出去跟刚才叫他的同事说了几句什么,这才进屋带上门,给众人倒了茶水:“不好意思。”   随后,便一边开电脑一边说道:“刘哥主要负责城郊的普宅,手上没有多少大房子。但我主要负责豪宅,所以……”   大屏幕亮了起来,一幢阳光下的二层小别墅映入众人的视野。   “……所以可能更符合几位的需求。”   小于笑道:“几位看这套怎么呢?”   “但他说完话后,发现现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诡秘的沉默,登时有点打怵:“是不喜欢吗?”   “这……”   他看到那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幽幽地抬起手来:“这是我家……”   小于:“……”   他有些不解地笑道:“小朋友,这不可能是你家。”   他不可能记错的,之前住在那的小孩可是过世了。   耿嘟嘟也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就是我家。”   耿嘟嘟:“我就是这家的小孩。”   小于:“……”   小于:“??!”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轴转了几天,痛苦面具…… 第五十二章   眼见小于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直起来,耿嘟嘟急忙笑道:“我说笑的,大哥哥,你别害怕。”   小于:“……”   他这才一口气呼出来,尴尬地咧开嘴角:“哈,哈哈,这位小朋友还挺幽默……”   为了缓解气氛,他便很是殷勤地给众人续上茶水,还拿来了各种小零食:“吃吃吃,别客气。”   “孩子不懂事,见笑了。”   宿缜给了耿嘟嘟一个责备的眼光,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朝正在大喘气的小于问道:“但我记得,这套别墅不是已经卖出去了吗?”   “没想到你们知道这栋房子。”   小于有些惊讶,眼珠不易察觉地转了转,之后才点头道:“之前确实是卖出去了,但因为卖家没有收到钱款,买主也无意继续交易,就黄了。”   宿缜明白过来,当时刘家急着卖房,主要还是为了给儿子耿嘟嘟治病。   但现在耿嘟嘟已经过世,刘家父母便也不像以前那么急着出手,就一边找买主,一边挂在了另一家房产公司租赁。   而秦泽航购买房产时所用的青蚨钱,逄峰通过秦泽航当时购房的房产经纪肉,辗转调查了很久。   可由于钱款不知所踪,交易又是通过银行转账,更难以追踪下落。目前只能确认,这件事与秦泽航、梁宴两人无关,甚至他们还成为了受害者,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家大概是怀疑到了中介公司头上,这才换了一家公司,又出于机缘巧合,被推荐到了宿缜他们这里。   “你们的需求刘哥也跟我说了,是想要租一套房做补习班吧。”   小于天花乱坠地将别墅介绍了一番,笑道:“我综合了一下我们两人手中的房源,要是想盛下百余号人,这套房子是性价比最高的。就是不知道你们的预算……”   宿缜看着那五彩斑斓的ppt,还有被p成了清纯奶油风的别墅照片,心中暗暗觉得不对。   于是他抬起身子,从桌子的另一角拉过文件,登时瞪大了眼睛:“租金怎么这么贵?稼城的房价可是这个的三分之一啊。”   小于微笑着解释道:“我刚才也介绍过了,这栋别墅地理位置优越,环境清幽……”   耿嘟嘟:“买菜走十里。”   小于:“风水很好,依山傍水……”   耿嘟嘟:“全是蚊子。”   小于:“地段升值空间大……”   耿嘟嘟:“没人开发。”   小于:“……”   这孩子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我们已经去实地看过了,小孩说的没错。”   江起朝中介摆摆手:“而且你们应该也知道,这栋房子本来就是凶宅,再加上最近还死过人,出那么高的价格,有些过分了吧。”   耿嘟嘟也小声嘟囔起来:“开价那么高,最后能有一半进我爸妈腰包就不错,真是黑心商家……”   小于见他们的态度不明朗,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凶宅都是传说,是媒体蹭流量的噱头,我们可都是坚定地唯物主义者,哪里信这个?这已经是我手上最便宜的一套了,你们要是真的嫌贵,那还是去租普宅吧。”   “小伙子,你们虚抬价格也就算了,现在不要看不起人了。”   孟婆哼了一声:“凶宅有凶宅的价格,吉宅有吉宅的价格。刚才还说这房子风水好,一说到要降价就开始唯物主义了。”   小于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了。   他直接勾过凳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刷起了手机:“行,既然你们这么信牛鬼蛇神,那我也没办法了。价钱就是这个加钱,我就算是打个五折,恐怕你们也租不起吧?”   宿缜从进门听说他被客户投诉,就隐约觉得这人不靠谱。   现在这情况倒是坐实了,但并没有起到任何帮助。   “小伙子,你这话说得就有点武断了吧……”   逄峰叹了口气,朝把持着财政大权的孟婆点点下巴:“我们到底有多少预算?”   孟婆从背包里掏出算盘,在小于惊讶的目光下噼里啪啦打了一通,才道:“打五折,确实还是租不起。”   逄峰:“……”   他皱着眉头一拍桌子:“我不信!你用计算器再算一遍!早就给你说了,赶紧把那破玩意烧了吧,没少算错数……”   “……不是工具的问题好吧!”孟婆一把就将算盘抱进怀里:“这可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古董!比这套房子还贵呢!”   “奶奶,”   小于轻蔑地笑了一声:“不是老古董用过的东西就是老古董。”   孟婆:“……”   幸好有宿缜跟江起拽着,她才没把唾沫喷到小于的脑袋上:“小伙子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你不是不信邪吗?带我们去实地看一下房子不就知道了!”   宿缜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意图,就听耿嘟嘟跟道:“要是真遇到闹鬼,你就得按凶宅的市价租给我们!”   说着,便悄咪|咪地掏出手机,小声发了一条语音消息:“小弟小妹们,大哥有难,快点回老窝支援……”   宿缜:“……”   合着他们要自己DIY一个凶宅啊!   他赶紧把耿嘟嘟的手机抢了过去,把那条语音按断了:“不行,不能这么欺负人!我们再租别的就是了,顶多就是小一点……”   “行!”   没想到小于却豪爽地拍桌而起:“就冲你们这句话!走,上车!我带你们去看房!”   宿缜急忙冲上前拦住小于:“你其实可以再考虑一下……”   小于一挑眉:“考虑?我已经半年没开张了,还不许我赌个大的?”   说着,便一手甩着车钥匙,哼着歌走出了会议室。   宿缜:“……”   所以说赌|博害人呐!   众人上了小于那辆不知道多少人开过的帕萨特,,慢悠悠地回到了他们刚离开不久的姜山脚下。   “来干嘛的?”   保安亭里探出来一个灰白的头,瞪着一双狡黠的小眼瞥了一下车牌,便没好气道:“里面没车位了,你们先在外面等着吧。”   小于也是见惯了双标的保安,从窗户里伸出头去:“大爷,我是中介,带客户来看房的。”   大爷切了一声:“不嫌弃你这辆车的客户,有钱买|别|墅?”   众:“……”   宿缜刚想反驳,说他们只是把车放中介公司了。但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冥科大的那辆车,可能还不如小于的帕萨特……   “诶,你们几个?”   那个大爷说着,突然凑近车窗来,很是惊奇地往车里一瞅:“你们不是……上次跟秦四一起来的那几个?”   逄峰急忙抬起屁|股,一张打脸挤到前排两座中间:“大爷!您记忆不错啊!就是我们啊!”   大爷当即眉开眼笑:“呵呵呵,原来是熟面孔!”   说着,又朝小于笑道:“他们几个啊,上次还在那栋凶宅放炮呢!我都听见了,可响了!”   宿缜:“……”   看来大爷耳背得很,他们几个都快把山给掀了,还只当是在放炮。   “你们还真来过啊?”   小于迷茫地看了众人一眼:“秦泽航那么大牌的歌星,怎么认识你们?”   “那可不!”   逄峰还没说话,保安大爷先呵呵地笑起来了:“哎呀,我告诉你,他们几个可神了!自从他们来了一趟,这山上就再也没发生过灵异事件,连疯子都变成大编剧了!”   小于眉头一皱:“啊?”   大爷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啊!以前这山上奇怪的事特别多,那栋房子也是住一家死一家,哎呀,真的是晦气!”   小于:“……”   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大爷,您说话注意点,这是来看那栋凶宅的客户。”   大爷倒是没太在意:“哦?你们要买那栋房子啊?也好也好,反正那些邪祟就是你们除的,肯定是不怕这个的吧。”   随后,便回到保安室开了闸:“进去吧!最里面还有个空车位,本来是给我儿子留的……你们先用!”   “……”   经过大爷这一通教导,小于看向他们几个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你们不是搞封建迷信活动的吧?租房不是进行违法交易的吧?”   宿缜摆摆手:“当然不是。我们是正规学校,教育部备案的。”   小于满脸的不可置信:“可那个大爷说你们一来,这山里就……”   宿缜微笑道:“你不是不信邪吗?”   小于不吭声了。   帕萨特吱吱嘎嘎地停下,众人步行上了山,一路来到别墅的门口。   不知道是天气比较好,还是梼杌和小鬼们都被带走,整个别墅显出一派宁静的高雅,跟他们上次来时所体会到的鬼屋氛围,完全是天上地下。   “这么看这个房子,确实还是不错的。”   宿缜跟江起小声道:“价钱高也不是空穴来风。”   江起也肯定地点点头:“环境和装潢确实是值得夸赞的,不过这地方的风水,没有中介说的那么好。”   他指着那别墅附近的山说道:“你看这两边的山,像不像一条舌头?风水中很忌讳这种地形,叫做‘舌头地’,若是住在这之间,风吹水劫,容易家破人亡。”   宿缜愣了一下,回忆道:“传说这里之前的家主也总是厄运连连……”   “当然了,主要原因还是那帮小鬼的怨气太重,才让住户生活不顺。”   江起说道:“但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阴气聚集的地方,鬼魂也会多,我们就不愁生源了。”   宿缜:“……”   “既然刚才的大爷也说了,”   小于在路上重振了一下精神,一边开别墅的大门,一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灵异事件了,那这个房子就不能算是凶宅了。”   “大哥哥你先别急,”   耿嘟嘟说了一句:“等咱们进去再说也不迟。”   他说着,给宿缜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展示着他和其他小鬼们的聊天记录——   【收到!】   【保证完成任务!】   【老孙我来也——】   宿缜只看了一看,就叹了口气无奈扶额:“咱没必要这样,又不是非得……”   可他话音未落,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色瞬间暗了下来,一道惊雷“啪”地一声劈了下来!   宿缜:“……”   他默默侧过头去:“这又是谁干的?”   只见逄峰、孟婆、江起,全都往后退了一步,异口同声地吹起口哨。   宿缜:“……”   这帮人也太过分了! 第五十三章   原本还很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小于同志,被那声惊雷一劈,脸色唰地白成了纸。   他的手指哆哆嗦嗦地伸向裤兜,摸了好几把才掏出手机来,点开了天气应用的界面:“今天……我看今天也没雨啊……”   “老天爷的脸,还不是说变就变。”   逄峰呵呵笑着在小于的胳膊上拍了拍:“赶紧进去吧!再不走该被淋了。”   小于顿时被众人喜笑颜开地簇拥起来。他看看这看看那,总感觉自己……   怎么好像被人绑架了啊!   “哪里有?”   孟婆笑道:“不过是看你有点站不稳,扶你一把罢了。”   “……”小于:“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他把逄峰跟孟婆推开,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转头朝他们几个瞪了一眼:“我看你们是想钱想疯了,打个雷罢了,都能演成这样……要不是我,还真以为这闹鬼呢!”   宿缜无话可说,尴尬地捂住脸,默默拽着江起的袖子把人往回拉:“走吧走吧,咱们别租了,太丢人了……”   “哎,别走啊!你们要是走了,我今年的业绩怎么办?”   小于朝他招招手,喊道:“再说了,来都来了,我偏要看看这地方是怎么个闹鬼法!”   宿缜:“……”   宿缜:“其实你也不需要自己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里一会儿会发生些什么……”   可信心满满的小于没领会到宿缜的好意,带着众人信步走进别墅大门。   他连房屋的介绍都懒得说,直接翘着二郎腿,一屁|股瘫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啧啧赞叹道:“哎,有钱人家的沙发就是软和……”   说着,又朝众人笑道:“我看你们那点钱,也就够租这一个沙发的。”   “确实是好沙发,意大利的进口货。”   耿嘟嘟不满地撇撇嘴:“我妹妹可喜欢了,就是躺在这上面咽气的。”   小于:“……”   他惊讶地看了耿嘟嘟好久,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来,故作忙碌地正了正沙发套,露出一个尴尬地笑容:   “我就是……就是想给你们看一下,这里的家具都是一等一的精品,很舒适的。”   宿缜宁愿相信自己这个月有奖金发,也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他正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样让这一帮人放弃这个幼稚的游戏,却发现一个黑影旋风般从门口闪过,随即便消失在二楼的黑暗中。   “谁?!”   小于猛地一转身,却只看到飘着浮尘的楼梯。   “谁在那边?”   他又喊了一声,随即狐疑地看向宿缜一行人:“你们还请人来演戏?!”   耿嘟嘟:“我们这么穷,哪里有请人演戏的钱呢?”   小于正要反驳,身后突然又掀起一阵风,一声极轻的咯咯笑声传进了他的耳膜。   他再次猛然转身,可依旧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唰唰,唰唰——”   紧接着,又有五六个黑影从房间四处蹿了出来,挑逗一般从小于的身后接连闪过,不仅让他团团转满头汗,最后还连一根毛都没抓到。   “出来!给我出来!”   他大叫着吼了一声,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指着宿缜几人喊道:“你们搞得到底是什么花样!就这样还妄想吓到我!”   宿缜也是很无辜:“我从一开始就阻止了的……”   “啊——”   小于快要被这些影子搞得神经衰弱了,抱着脑袋大吼起来:“你们别耍花招了!我是不会给你们按凶宅的市价——”   “大哥哥,歇一会,喝口水吧。”   这时,耿嘟嘟笑嘻嘻地走过去,双手递上一杯不知道从哪接来的水,很是期待地望着小于。   小于愣了一下,这才下意识松了口气,把领带松了松,伸手去接那杯水。   可是,他不但什么东西都没握住,伸出的右手反倒是直接穿过了耿嘟嘟的身体!   小于:“……”   他顿时白眼一翻,嘎嘣一下栽倒在地。   ……   “你们竟然说服了小于降价?!”   第二天,孟婆之前联系的中介,小刘来上班了。   “小于这个倔脾气,他可是从来不信凶宅那一套的。”   小刘在听说了整件事后,惊讶得差点把电脑扔了:“他竟然能因为这个,给你们打了五折?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宿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是他心情比较好……”   DIY凶宅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说的。虽然已经给小于清理了相关记忆,但那种被未知支配的恐惧感,却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中。   “心情好?我看他今天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挣来的单子都没精力跟了……”   小刘说着,又翻了翻文件:“不过他定的这个价格,也确实有点高了。虽然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但也算是给他个教训吧。”   宿缜有些疑惑:“可我看你们关系不错呢。”   小刘说着叹了口气:“虽说我俩是哥们,但他的一些为人处世,我确实也看不惯。而且他是我介绍来的,要是再被客户投诉,老板就该找我的麻烦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便回到房子的话题上。   “这个价格对我们来说,其实还是有点困难。”   逄峰开口问道:“但房子我们很想要,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虽说租刘家的房子并不在计划内,但众人昨天看了一趟,又觉得似乎也不错。   这房子不仅能聚阴气,招鬼魂,还是耿嘟嘟的旧居,再加上这帮小鬼也熟悉地方,更是。若是价格合理,即使比预算稍微贵一点,他们也可以接受。   “我非常理解,但价格确实不能再低了。”   小刘抱歉地说道:“我觉得各位也不要勉强,这栋别墅本就价格不菲,若不是闹出凶宅这事,也不会打这样的骨折价。”   “哎……”   众人皆是叹了口气。   要是本来没有小于这码事,可能他们也不会如此执着于刘家的房子。然而,既然为此付出那么多“心血”,反倒又有点放不下了。   但在现实问题面前,不妥协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就这个吧。我们先去看下房。”   在一片失望的氛围中,小刘又给他们看了几个城区里的普宅。   虽说跟刘家别墅是没法比,但瘸子里面拔将军,还是挑出来了一套相对合适的。   “真的是逊色太多了……”   宿缜走在最后,叹了口气:“要是没有见过太阳,也不会如此渴求光明……”   江起反倒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缘分未到,强求也没用。”   宿缜再次长叹一声:“有了学生,开销反而增大了。学生们不交学费,冥府那边的资助又不够,咱们得尽快找个稳定的创收渠道了,光靠科研经费是肯定不……”   “缜?”   就在宿缜一脚迈出店门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   会叫他一个单字的,国人几乎没有,大多都是老外。可来稼城的外国人几乎没有,宿缜在这里成长这么些年,还只在附近的双语幼儿园见过一两个黑人外教。   于是他皱着眉头转过身去,在看到那个叫他的人时,却差点惊掉下巴:“凯文老师?!”   江起听到他激动的喊声,也紧跟着转过身来,呼吸一滞,小声道:“他怎么会在这?”   凯文就是闫平月之前考的博导,在A国执教,是计算机行内的大佬,之前在IHIS学术会议上跟众人见过面,还因为闫平月换心一事,撤掉了他的直博offer。   当时他还想吸纳宿缜做学生,但出于对冥科大的留恋,宿缜还是拒绝了他的邀请。   “真的是太巧了!”   凯文急忙快走几步,激动地跟两人握起手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你们是来租房的?”   宿缜点点头:“凯文老师怎么来稼城了?是来找瞿教授的吗?”   “也不全是吧。”   凯文笑道:“我爱人的父母在稼城。这次回来,主要是帮老两口办护照,准备带他们去A国住一段时间。志国那边……有时间就聊聊,没时间就算了。”   宿缜了然。像凯文这种在国外定居的,祖辈的养老实际上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自己回国的话,以前打拼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可要是带老人出国,又怕他们适应不了国外的生活。   不仅语言不通,买个菜都成问题;更重要的,还是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反倒是比儿女不在身边还要煎熬。   而到了凯文这个年纪,也确实该考虑这个问题了。这次估计是想先接过做个实验,看看岳父岳母对国外生活适应如何,之后再做进一步决定。   “嗯,我们准备在这边住一段时间,正好在稼城玩玩。”   凯文说着,又转向江起:“你好,上次在IHIS见过你,但一直没来得及搭话。我叫凯文。”   江起微微颔首:“江起。我跟宿缜是同事,主要负责学校的科研项目。”   凯文恍然大悟:“瞿老师跟我说过,你们做的那个机器人出神入化,而且据说是一个人开发出来的,原来就是你!久仰久仰。”   江起连忙推拒:“不敢,还有很多前人的经验在,我只是做些优化跟整合……”   凯文也摆摆手:“不必谦虚。我听说你们最近在搞无人机,正好我们实验室也有一个无人机项目在找企业合作。”   宿缜立刻双眼放光:“太好了!凯文老师哪天有空,可以先来我们实验室参观一下。”   凯文点点头:“一定去。等我叫上志国,有空咱们一起出来吃个饭,到时候再聊合作的事情。”   宿缜很是兴奋:“当然可以!我们带您去吃稼城的美食。”   三人又聊了一会,凯文身边的经纪人开始不耐烦了,便就此打住:“我看你们刚才是要走了吧?房子已经租好了?”   宿缜叹了口气,把来龙去脉简单说明了一下,最后总结道:“所以我们还是个发展中学校,真的很需要凯文老师的资助啊!”   凯文大笑了几声,朝他们的中介小刘招招手:“可以把那个别墅的文件给我看一下吗?”   小刘急忙双手送上文件,凯文只是翻看了几页,便道:“也不是很贵吗,你们学校这么穷,怎么还没倒闭?”   宿缜:“……”   他苦笑两声,心说他们学校穷成这样,主要原因是他一次性预支了自己三年的工资……   “既然志国对你们那么信任,我又信任志国,”   凯文合上文件,说道:“租这个别墅的钱,我给你们出。” 第五十四章   “这……”   宿缜有些惊讶:“真不用,凯文老师,我们不租这个也可以……”   凯文挑了挑眉:“我感觉你们很喜欢这个房子呢。而且你也说了,需要几十个人一起上课,一百来平的小房子,不得挤成牙签筒。”   宿缜:“……”比喻很形象,他们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再说了,我也没说把钱直接给你们。”   凯文笑了笑:“就当是我投资入股了。等你们之后赚到了钱,记得给我分红。”   宿缜:“您真的不先过来看一下我们学校,然后再决定?”   凯文摇摇头:“不用。支国对你们评价这么高,他不会看走眼的。你们虽然现在不成气候,但既然已经有了技术和人才,那只需要一点机遇,就可以蓬勃发展了。”   “贵人啊!贵人啊!”   逄峰在外面等了好久不见人影,一回来就听到金主入股,感动得泪眼婆娑:“您放心!入股的事情我们一定记在账上,到时候一分钱都不少您的!”   在场的人无不激动万分,自然也包括成交了大单子的房产中介们,整个公司欢腾得像是过了个早年,使得来人无不侧目观察。   “太好了!芜湖!”   耿嘟嘟是一行人中最兴奋的,也是第一个欢呼起来的:“我终于能回家了!”   其他人自然也都喜上眉梢,纷纷表态称赞,表示不仅凯文是贵人,人脉极广的宿缜也是冥科大的招财秘宝。   “赶巧,赶巧……”   宿缜被夸得面颊通红,连连摆手转换话题:“咱们还是快点去看新房子吧!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其实最困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剩下的事情也不过是小菜一碟、易如反掌。   首先,为了沟通方便,大伙决定将别墅称作分部,原来的那间屋子就叫做总部。   总部分部的交通问题是最先要解决的。逄峰表示既然都是冥科大的地界,那便不用遵守阳间的交通规范,直接开个传送阵法,创造百姓出行新速度。   其次,就是关于别墅的使用问题。经众人商讨,一致决定将别墅一楼作教室,二楼作生活区。总部将不再承担任何教学事务,成为专门的办公区和职工休息室。   “还有一件事,”   佟茂提醒道:“既然别墅的屋子多了,我们就可以小班教学了。逄副校,您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招聘新老师?”   逄峰急忙回道:“早就挂到boss上了,小宿你不还面试了好几个吗?”   宿缜苦笑道:“他们一看到总部的寒碜样,就跟我第一次来时一样,找借口溜了……”   逄峰:“……”   他痛下决心:“以后我们的面试就安排在别墅大厅!桌子椅子都不要了,给他们坐席梦思!”   宿缜干笑两声:“会不会有点太随便了?”   逄峰一挑眉:“哪里随便?谁会不喜欢席梦思?谁会不喜欢高端别墅?”   宿缜:“说的也是……那我回去就改广告。”   ……   三天之后,凯文果真说话算话,前来冥科大进行友好交流。   “欢迎凯文老师莅临指导!”   众人全都盛装迎接,就连三位金刚力士也都带上了假发,免得头皮亮到发光,闪着了凯文老师金贵的眼睛。   “你们这阵仗也太大了。等哪天教育部部长来了,你们是不是得开香槟放礼花庆祝了?”   凯文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去工作,别在这里瞎忙活:“带我去实验室吧,我想看看你们的科研成果。”   宿缜急忙把人带进机房,向他展示桌子上摆着的demo产品:“这就是我们最近在研制的无人机,目前的重点是利用AI技术,优化其避障和目标识别能力。”   凯文问道:“这个项目是跟企业合作的吗?”   宿缜梗了一下:“应该算是政|府部门……”   由于阳间低空经济快速发展,阴间也不甘落后,希望坐上这辆科技快车,加块智慧阴间的发展步伐。   但由于阳间的无人机无法在阴间使用,冥府便派出了任务,号召各大高校和研究机构进行阴间无人机的开发。   逄峰不仅积极响应号召,还直接为他们联系了一个金主,彻底实现了产学研一体化的优秀成果。   “我们的甲方是搞建筑的。”   宿缜解释道:“因为阴……我们这一片区,有很多年久失修的老建筑,最近还发生了几起桥梁塌陷事件,好在是没伤到人。于是他们就提出需求,想让我们开发一个能进行基础设施检查与维护的无人机,并且尽快投入使用。”   “那还是很有意义的。”   凯文肯定道:“基础设施的检修的确很耗人力物力,若是能大批量投入生产,对百姓的生命安全也有保障。”   宿缜心说生命安全就没什么必要了,反正用户都是没命的。   三人又聊了很多技术细节,以及凯文实验室正在做的项目,当场就敲定了合作。   “等我跟学校申报了,再给你们确认的答复。”   凯文说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还没问呢,你们大学叫什么名字?”   宿缜:“……”   他急忙小声问江起:“我们叫什么?”   江起:“……”   他应道:“明府科技大学。明亮的明,府邸的府。”   凯文愣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但又不好说什么:“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支国跟我爱人已经到了。”   其实这顿饭,逄峰是准备他们做东请客的。   可没想到凯文完全不给他们机会,直接自作主张定好了饭店,不仅是稼城最有名的老字号之一,消费还高得离谱,让逄峰一看菜单就差点晕过去。   “这就是有钱人啊,有钱人就是这样啊……”   逄峰一路上直叹气:“明明都是打工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凯文哈哈笑道:“逄老师不要气馁,你们的钱途也很光明。”   江起倒是翻了个白眼,小声喃喃道:“在阳间呆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活人了。”   凯文家的大G一平八稳地驶过夜间的车水马龙,一路来到了一间气派的大饭店门前,缓缓驶入停车场。   宿缜下车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微胖,挺着个啤酒肚,不用看就知道是卞节老爸瞿支国。   另一个人则身材高挑,皮肤黝黑,似乎带了些华夏西南少数民族的血统,正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宿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总觉得有几分奇怪。倒不是说他混血的相貌跟汉族人差距比较大,而是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特质,让宿缜感觉他似乎……跟人类有些不同。   “久等了,路上有些堵车。”   凯文一看到门前站着的人,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立刻小跑着过去,还不忘跟宿缜一行人介绍:“这位就是我爱人。”   宿缜听闻愣了一下:“他……”   凯文笑了笑:“是男人。你们不介意吧?”   宿缜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介意,只是没反应过来……”   “你们好。”   那个混血男人伸出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我叫孔榭,滇城人,也在C校工作,我教鸟类学。”   宿缜:“……”   宿缜:“这个信息对我来说要更震惊一点……”   他表面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一惊。   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刚才为什么觉得孔榭的样貌有几分奇怪。因为孔榭的手臂和颈部格外纤细颀长,胸部正中还有一块不易察觉的凸起,看上去跟鸟类的骨骼结构非常相似。   一个研究鸟类的人长得像鸟……这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这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   “没事,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凯文没注意到宿缜疑惑的目光,只是哈哈笑了几声:“就连支国都没搞明白,他这么多年到底在研究什么,一直以为他是在卖鸟!”   瞿支国也附和道:“之前我家老爷子想买只鸟溜溜,我还找凯文来着,可他骂得不轻快哈哈哈……”   “我这个专业确实比较冷门……”   孔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喜欢观鸟、养鸟的人还是很多的。你们有喜好这个的吗?”   宿缜摇了摇头,余光中却瞥见逄峰的目光游移起来,最后竟神神秘秘地落在了江起的肩头。   “……?”宿缜疑惑了半晌,寻思着除了家里车上有个小鸟摆件,也没见江起有过类似的爱好啊?   “没有也是正常的。”   孔榭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目光又在宿缜身上停留了一两秒,这才点头微笑道:“养鸟的还是老年人居多……我们进去说吧,外面太冷了。”   ……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都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很快就已接近晚上十点。   “哗——”   宿缜从水龙头接起一捧凉水,倏地泼在有些发红的脸上。   刚才被瞿支国拽着喝了几杯,而他平日里没有这个喜好,酒量又不大,喝一点就感觉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些发晕。   就在他撑着洗手池缓劲的时候,身后的隔间门被人咔嗒一声打开,而后走出来一个男人,目光停留在宿缜t恤下的脊背上。   那目光带着几分探寻和疑惑,随后那人缓缓抬起了右手,向宿缜的身后探去——   “干什么?!”   宿缜从镜子里看到了残影,屏住气猛地一回头,却发现是孔榭:“榭哥!你吓死我了!”   “不好意思。”   孔榭抓了把脖颈,抱歉地笑了笑:“我看你看着镜子,还以为已经看到我了。”   宿缜长舒了一口气,就在他伸手抽擦手纸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却突然低声道:“你的翅膀呢?”   宿缜:“……?”   他愣了一下,看向镜子中孔榭亮闪闪的双眼:“什么?”   孔榭再次一字一句问道:“你的翅膀,怎么会不见了?” 第五十五章   宿缜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发现今天既不是万圣节,也不是愚人节。   莫非今天是A国的什么特殊节日?专门吓人的那种?   孔榭看着他清澈而无辜的眼神,意识到他正在大脑中飞快检索关键词,便抿嘴一笑,向旁边的洗手池伸出手去。   水龙头立刻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喷涌出清亮的流水。   “榭哥,”   宿缜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犹豫着问道:“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孔榭却噗得一声笑了出来:“我还当你是刻意隐瞒……”   他说着甩了甩胳膊,从洗手池上方抽|出来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没想到是真不知道。你的几位阴间朋友都没告诉你?”   宿缜此时的懵逼,不比看同济小绿书时少多少:“啊?”   “也罢也罢,毕竟物种有隔离……”   孔榭摆摆手,又抽|出来一张擦手纸,从门口的保洁人员签字表旁顺来一只签字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最近时间紧,更不清楚你的情况。但你可以去找他,他能告诉你很多东西。”   宿缜盯着孔榭纤细的手指,发现他写的是一个阴间的地址,遂问道:“你不是阳间人?”   “不算是。”   孔榭把纸扣了两折递给他,朝他眨了几下眼:“跟你很像。”   宿缜狐疑地接过那张纸,心里却突然想到了凯文。莫非凯文早就知道他们是个阴间机构,还是说……他一直被自己的男朋友蒙在鼓里?   孔榭似乎看出他的心事,正想开口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宿缜下意识将纸片藏进裤兜,回头一看,发现是皱着眉头的江起。   “怎么这么久?”   他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代驾已经到了。”   “抱歉,听说小宿想去A国读博,就聊了两句那边的事。”   孔榭微笑着解释了一句,又恢复到了刚才那种腼腆的神色,随即在宿缜的肩上拍了拍:“走吧。”   “哦……哦。”   宿缜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代驾?逄峰不是没喝酒吗?”   江起:“他不会开车。”   宿缜:“……啊?”   他的世界观有点崩塌:“他这么大岁数,连车都不会开?”   “他不会的事情多了去了……”   江起嫌弃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快走吧,代驾该等急了。”   宿缜急忙赶了上去,正好看到凯文老师也从手机上抬起头来。   他在看到孔榭跟宿缜在一起的时候,脸色有些变化。   凯文此时也有点醉意,大概是对面部表情的控制能力降低了的缘故,宿缜才看出他神采中藏着几分不悦。   “大家都等你呢。”   他跟孔榭隔着几米远,抱怨道:“怎么这么慢?”   孔榭讨好地笑了笑:“碰到小宿了,聊了两句。”   宿缜以为是凯文介意他跟孔榭独处,急忙撤出几米远去,摆手解释道:“我们真的只是碰上……”   可他说着说着,却感觉凯文的那个眼神,有点不像是嫉妒……反倒是带着几分伤感。   “走了走了!”   凯文没给他仔细观察的机会,很快转过头去,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饭店大门。   ……   自从收到那张纸条后,宿缜一直心不在焉。   每到晚上的时候,他就会关上房门,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纸条。但无论他拿放大镜、还是用两个放大镜自制的显微镜,除了那一行白纸黑字,都没看出什么别的东西来。   “黄泉路1008号,漆?”   他对这个地址没有什么概念。因为阴阳两界并非完全分开,就比如冥科大,就属于重合的一部分。   而逄峰他们也很少跟宿缜说阴间的事情,平日里提及地址,用的也都是阳间的说法。   甚至连阴间十八景姓甚名谁,都是宿缜手动百度来的,更别提它们到底在什么方位了。   于是他只好连上阴特网,把这串地址和那个姓氏输了进去。   其实宿缜本来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可出乎意料的是,第一条搜索结果就跟关键词精准配对。   那是一条“阴眼查”的数据,其公司名为“地府大学”,而校长名叫“漆元海”,而阳间的地址就在稼城的隔壁城市。   宿缜不禁喃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怪。就在前两天的时候,他们几个刚刚提到泰冥士——也就是冥界大学排行榜的事。   “我们总算是上榜了!”   逄峰兴奋地举着手机,跟所有教职工炫耀:“这可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里程碑!是冥科大命运的转折点!”   “不至于吧……”   宿缜也上网一查,发现他们虽然上了榜,但在华夏的1024所学校中,排行第1023:“竟然不是倒一?这个排名是从0开始的吗?”   “你怎么能对冥科大的实力如此悲观?!”   逄峰却否定了他的这种消极想法:“你们不要只盯着能看见的东西看。要知道,跟我们之前一样上不去榜的,大有鬼在……”   “我看一下。”   江起凑过头来,在宿缜的手机上划了几下:“第一名是地府大学。”   “什么?!”   逄峰面色骤然一变,当即拍桌而起:“地府大学?!”   他的嘴角拐了个半圆,呈现出九十度垂直于地面的状态:“你没看错吧?”   江起:“没有。”   逄峰好久没说话,接着便胳膊一甩,就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那个死老头,竟然搞了个第一名……肯定是他贿赂评委会了!”   宿缜不知道逄峰跟地府大学结了什么仇,只好一笑置之。但他当时可没有想到,就在这之后的一个平凡的夜晚,有一个奇异的男子给他的一张擦手纸上,就写着这个地方的地址。   被这一行字搞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宿缜,最终实在是按捺不住,立刻订了第二天的高铁票,打着病假的幌子逃离了江起疑惑的视线。   “北京南——开往——上海虹桥——的——高……”   即使是旅游淡季的工作日,火车站依旧人头攒动。   宿缜越过几个举着方便面喝汤的大叔,又躲过一个突然散架的行李箱骨碌碌的轮子,最后又忍耐了一个嗷嗷叫着给领导打电话的男青年十多分钟,才终于汇进人流,被簇拥着上了车。   “13E……”   他顺着行李架下方的数字牌一路向前,看到隔壁的13D已经坐了人,正伸着一双大长腿,低头玩手机。   “麻烦让一下……”   那人立刻把腿收了回去,宿缜便扒着前排的椅子,腿擦着那人的膝盖挤了进去,一屁|股瘫在座位上。   “不谢我一下吗?”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宿缜:“……”   他一转头,就看到了江起的眼睛。   “卧|槽!”   他扒着车窗就蹦了起来,把上下车的乘客全都吓了一跳,一时间无数好奇的责备的愤怒的目光向他投来。   宿缜只好尴尬地缩了缩脖子,滑进了座位:“你怎么跟踪我?”   江起抱着手臂目视前方,一眼都不白他:“我没有。”   宿缜愤愤地拍起小桌板:“你都坐在这了!还说没跟踪!”   江起面不改色:“票我昨天就买好了,不信你可以查我的手机。”   宿缜:“……”   他猛地一拍脑门:“我买票的时候连的冥科大的WiFi!”   江起欣慰地点点头:“公共WiFi很不安全的,付款一类的敏感操作一定不要连公共WiFi进行,记住了?”   宿缜:“……”   他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惹这帮学计算机的了!   你真不知道他们一生气,会干出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我又不是非得瞒着你们,你要是问,我不就说……”   他刚叹了口气,却突然想起了些更可怕的事情,立刻脸色一变:“冥科大的WiFi……难道你一直在监控……”   比如说某些不堪入目的网址访问记录……   江起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番那一片绯红的脸,这才轻笑一声:“我没那个时间。访问记录7天后自动删除。”   宿缜终于长舒一口气,抱怨道:“你就吓我吧!吓死我你自己去琴城。”   列车慢悠悠地启动了。站台一点点地向后延伸着,很快,车窗外就只剩下一片青绿色的广袤田野。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   宿缜望着窗户上江起的侧影,拄着脸无辜道:“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不知道……”   江起接上他的话头:“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信。”   “不是!”   宿缜急忙回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让你们操心。”   江起睥了他一眼:“你宁肯信一个陌生人,都不肯信我。莫非你是……”   他这句话虽然没说完,但宿缜却从他狐疑的眼神中读出了剩下的话——   莫非你喜欢东南亚混血款……   “停停停!你想到哪里去了啊!”   宿缜急忙打断江起的话头。他怕话题再进展下去,自己的浏览器访问记录就要不保:“你听我解释!”   江起嗯了一声:“好。”   宿缜只得叹了口气,挠挠头说道:“是孔榭。”   他无奈地从兜里掏出那张擦手纸,双手捏着边,恭恭敬敬地上缴:“他让我去这个地方,找这个姓漆的。”   江起只在那行字上飞快地扫了一眼,便眉头一皱:“地府大学的漆元海?”   宿缜点点头:“对。”   江起:“孔榭为什么让你去找他?”   宿缜犹豫了半晌,隐去了关于“翅膀”的那一番话,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但孔榭说这个人……可能认识我。”   江起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电线杆,沉默了许久才道:“孔榭不是人,你知道吗?”   宿缜倒是预料到他们会发现:“可他说自己不是鬼,那他是……”   江起:“孔雀妖,而且修为极高。当时只有逄峰看出来了,还是在孔榭喝了点酒放松警惕之后。”   宿缜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觉得孔榭长得像鸟类。   说话间,他又想到凯文:“凯文老师肯定是知道的吧?如果那样,我们不是阳间机构的事,也瞒不住了。”   “普通人对阴间的事,通常都是避之不及的。”   江起话锋一转:“可凯文却如此处心积虑地讨好我们,出手那么阔绰……我觉得他不只是欣赏你的才华。”   宿缜:“……”   他尴尬地笑笑:“不用把话说得那么消极吧,我觉得凯文老师没那么……”   “不,我只是想起一句话……”   江起打断他,头转向宿缜,眼神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会飞的鸟儿是留不住的。” 第五十六章   江起突然有了情绪,让宿缜很是不适应。   他印象中的江起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就算把全世界的美食美景美女搬到跟前,他眼皮都不会动一动。   可刚才的那一刹那,他感觉江起虽然面色没动,但心却狠狠地跳了几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宿缜再看过去的时候,江起身上的那种奇异氛围早已消失不见。   “没什么。”   他摸出手机来看了看:“怎么?肖申克的救赎没看过?”[1]   宿缜:“……”   ……   列车载着无数谜团,浩浩荡荡地驶进了琴城北站。   “这里就是黄泉路1008号。”   两人此时正站在一处山脚下。山峰连绵的尖顶湮没在一片厚重的云雾之间,让人看不出来高度。   江起在人行道的一个井盖上踩了踩,上面便隐隐浮现出“黄泉-1008”几个小字。   宿缜问道:“你们都是这么看路牌的吗?”   江起摇摇头,指着那井盖道:“不是。我们一般看导航,这是给你开眼界的。”   宿缜:“……”   根据阴特网的说法,这个所谓的地府大学面积极大,有将近100万平方米,和一个小区差不多大,应该是非常好找的。   “这么大的面积,应该没有占用阳间的土地。”   江起说着,手指抚过宿缜的眼睛:“我给你开阴眼。”   宿缜感觉一阵冰凉划过,再睁开眼,空旷的山路中瞬间多出很多东西:有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有背着书包一飞而过的学生,还有山腰中若隐若现的一幢幢高耸的楼阁……   若不是开了阴眼,宿缜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如此寂寥的工作日,这一处默默无名的山洼也可以如此繁华。   “我真有一种……”   宿缜不禁感慨道:“回到大学的感觉。”   这个地方虽说在阴间,却跟阳间的大学极其相似,甚至还比不少阳间学校气派恢弘得多。   要不是来了这里,宿缜还真以为所有的阴间学府都跟他们冥科大是一个德行了。   也难怪人家在泰冥士上排第一,他们排第1022呢。   “毕竟我们是业余学校,”   江“犯人”解释道:“专业监狱。你觉得监狱教育能跟正规大学比?”   宿狱卒:“……”   他咳了两声:“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是在教育部备过案……哎,小兄弟等一下!”   正巧一个背着书包的鬼魂从身旁飞过。为了尽快找到校长漆元海,宿缜急忙伸手一拦,朝他打听到:“漆元海漆校长在不在?”   那学生犹豫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活人?找我们校长干什么?”   宿缜掐头去尾地把事情说了一下,最后总结道:“有些私事。他今天在吗?”   学生耸耸肩:“我不知道。他平时可神秘了,从来找不到人。先不给你们说了,我还得赶课,老师要查考勤。”   他说罢,便一溜烟飞没了影,留下宿缜跟江起两人在风中无奈。   可正当宿缜想再拦一个学生时,不远处突然冲过来一个嗷嗷叫唤的人来:“哎呦哎呦,江老师!江老师你怎么来了!”   宿缜回过头去,发现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满清的长袍马褂,一条长长的牛尾辫搭在后背,随风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   江起立刻回身问好:“白先生。”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哎呀哎呦,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江老师!您这是来……”   宿缜不禁纳闷起来,心说这老古董怎么着也得大江起一个世纪了,怎么还满口老师老师的,莫非江起还教过书不成?   “介绍一下,”   两人寒暄几句,江起便跟宿缜招手示意:“这位是白先生,民国初期死的,以前是我的老师……”   “不敢不敢!”   白先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过是帮夫人带过两天娃。可要不是有江老师帮衬,白某哪能在地府大学混到个一官半职……”   宿缜疑惑地望向江起:“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江起解释道:“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跟白先生关系不错。正巧他生前又是秀才,我小的时候,便经常请他来讲学。”   宿缜明白了大半:“那你又怎么成他老师了?”   “那是因为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江起刚一开口,白先生就热血沸腾地抢过台词:“要不是江老师教会我算法与数据结构,计算机组成原理,PythonJa|vaC++,我今天还在背那些毫无意义的八股文!”   宿缜:“……???”   他抬头看了看白先生脑袋后面随风飘摇的辫子,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   “白先生很喜欢计算机技术,非常有钻研精神。”   江起似是看出了宿缜的迷茫,嘴角微微一挑:“他现在地府大学的计算机学院教课。”   宿缜非常惊讶。虽然说不能以貌取人,但白先生的穿着打扮,着实给了他质疑其技术水平的能力。   白先生倒是没在意,极其热情地捶了捶两人的肩膀:“正好我马上要上课了,麻烦江老师,还有这位先生来旁听一场吧!白某还等您提点呢!”   江起摆摆手:“我们还有别的事,等下次……”   白先生这才一拍脑门,惊叫道:“哎呦,这都让我给忘了!二位来我们地府大学,肯定是来闲逛的吧?”   宿缜点点头:“我们想找下漆校长漆元海。”   “漆校长?”   白先生指了指山腰处的一座小楼:“他出去参加活动了,今天恐怕是回不来。”   江起眉头一皱:“活动?”   白先生点点头:“最近泰冥士放榜,地府大学得了第一。所以现在漆校长成了抢手货,不是宴会就是演讲,成天忙得没个影……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说罢,又大嘴一咧笑了起来,握着拳头朝大太阳挥了挥:“冥科大终于上榜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就知道有江老师坐镇,冥科大一定会有拨开乌云见日明的那一天!”   宿缜:“……”   他偷偷跟江起说:“冥科大上个榜,他这个对家的老师怎么比我们还高兴……”   “既然你们找的人不在,那也不能白来一趟啊!要不就跟我一起……”   白先生说到这里,脸色突然阴转晴,嘴角耷拉下来:“说来我确实有一事相求,想请二位老师帮我一个小忙。”   江起立刻应允:“没问题,是怎么回事?”   白先生叹了一口气:“最近逃我课的人越来越多了……甚至还有人花纸钱找代课!”   宿缜:“原来不爱学习的孩子阴间也有,还有不少……”   白先生继续愤愤道:“而且,那学生找的代课也一点不专业,竟然还是个西晋时期的老鬼!我当时不过念了几句代码,他竟然以为我是匈奴人,差点没拔刀把我砍了!”   宿缜:“……”   虽然白先生愤怒的样子很好笑……啊不,是很可怜,总之他说的也没错。   漆元海不在学校,他们除了等,也没什么办法。而这段时间等也是等了,不如卖个人情去听听白先生的课,也算是为冥科大未来的发展寻求经验了。   于是两人便跟着白先生,一同来到了上课的教室,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落了座。   宿缜本来还怕别人揭发自己的“间谍”身份,但纵览全班,发现不仅没有人关注他们两个,甚至连白先生来了,都没几个反应过来的。   全班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俨然一副早八的模样。   “不会吧,这都已经下午了,就是再春困秋乏,也不至于……”   宿缜不禁疑惑起来。毕竟白先生如此敬业,看上去充满了教学热情,怎么会挨上这么一个萎靡不振的班级?   “当初白先生,是极其想来冥科大教书的。”   江起悄声说道:“但被我严词拒绝了。”   虽然他没解释,但宿缜突然明白过来:“莫非他……”   讲台上传来白先生清嗓子的声音,紧接着便洪亮一吼:“同学们,把课本拿出来,我们开始上课!”   台下一片稀里哗啦的碎响,所有人的动作里都透出一丝不情愿来。   下一秒,白先生打开了多媒体,大屏幕上投出来密密麻麻的小字:“来同学们,跟我念:在计算机科学中,算法的时间复杂度是一个函数,它定性描述该算法的运行时间,常用大O符号表述……”   宿缜:“……”   他无奈扶额:“当初拒绝他,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么教计算机,学生不找代课才怪呢!   “要知道老白头这么上课,我入学时绝对不选计算机……”   宿缜左边坐了一胖一瘦两个学生,头发搞成了红色杀马特,很是有精神小伙的风范,正交头接耳地连声叹气。   “就是嘛!”   那个胖子附和道:“本来计算机学院的老师就少,他一个人扛了半边天的课,叫我们怎么办嘛。”   瘦子又道:“你可别说,我前些日子,好歹染黑头发找了个实习,结果没两天就被老板踢掉了。说我还不如人家中专鬼,连个vscode都不会用!”   胖子苦着脸一拍手:“可不是吗!你没听学长学姐们说吗,他们毕业之后,没有一个技术岗愿意要!”   瘦子也叹气道:“怎么会没听说!咱们上一届毕业生,除了提前投胎的,全都考阴差去了!你说我现在开始学申论和行测,还来得及吗?”   白先生以其高昂的情绪,逐字逐句朗诵代码的声音,仍在暮气沉沉的教室中回响。   胖子只是叹了口气:“来不及了啊……”   瘦子也跟着长吁一声:“唉……既然如此……”   紧接着,他猛地站起身来,哐啷一掀桌子,大吼道:“老头!”   刹那间,白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着桌子轰然倒地,教室里瞬间变得生机勃勃。不管是玩游戏的、打瞌睡的、聊闲天的,全都像是被当头一棒打醒,无数炯炯的视线投向了最后一排的瘦子。   白先生顿时脸色苍白,就这么呆愣着看瘦子甩手走上讲台,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衣领——   “老头,你要是有本事,直接给我们找个好工作,在这里搞加密通信算什么能耐?!”   作者有话要说:   [1]《肖申克的救赎》经典台词:You know some birds are not meant to be caged,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第五十七章   “哎哎小伙子,有话好好说,君子动手不动口,啊不,是动口不动手啊!……”   白先生到底是个斯文读书人,活着的时候风花雪月,死了之后数理化生。虽说在阴阳两界混了近百年,可到底也不是混了二三十年社会的杀马特的对手。   不过好在,那杀马特瘦子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看起来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便松开拽着他领子的手,一跃上了讲台,振臂一呼:   “兄弟们姐妹们,就这种老师,根本不配让我们来上课!我看大伙各回各坟各找各墓吧!在这浪费什么时间……切。”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有几个后排的学生直接抄包走人,大部分则犹犹豫豫地想收拾课本,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白先生当时就崩溃了,立马伸手挽留学生:“你们别走啊!你们有什么建议可以说,你们走了老师怎么办?!”   瘦子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挖鼻孔:“建议?呸!以前可没少提过建议,但你听了吗?没有!”   “就是!”   后排的胖子也站起身来附和:“你说自己的那一套才是正统!华夏上下千百年全是这样教的,根本就不听我们的话!”   “他这个老顽固,再怎么喜欢计算机,任他这么一教,兴趣也都没了!”   “我看他啊,就是只想着自己!天天光顾着搞科研了,哪有时间给我们这帮本科鬼上课……”   “哎你们也别这么说,我看老师是个好人,只是方式方法出了点小问题……”   “小问题?可不是小问题!你就护着他吧!他但凡买本教资考试教材,也不至于把课上成这个熊样!……”   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响,收拾书包走人的也越来越多。随着教室大门哐哐开合,白先生本就惨白如纸的脸,这回彻底烧成了灰。   他手一滑,双腿软塌塌地坐在了地上,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大家先别走!”   宿缜实在是看不下去,猛地站起身来,朝门口的几位喊道:“你们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   混乱的教室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向宿缜投了过来。   “这鬼是谁啊?以前没见过呢。”   “他能有什么办法?肯定又是个拍抖阴搞噱头的。”   “他是不是认识白老师?我看白老师的眼睛好像闪了一下哎……”   宿缜听着众人窃窃私语,拍了拍江起的肩膀之后,便大步流星地穿过过道,一路走到了白先生身旁。   他先是扶起白先生,随后便朝众人说道:“大家好,我姓宿,是你们白老师的朋友,也在一所学校里教授计算机课程。”   台下的学生全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倒是坐在一旁抠脚的瘦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敢问宿老师在哪所院校高就啊?”   宿缜平静答道:“冥府科技大学。”   “冥府科技大学?”   瘦子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哎呦我的天,但凡你们排名再靠前一点,我都记不住你们学校的名字。”   他的胖子朋友此时也走到了台前,一屁|股坐在了第一排的课桌上,震得桌子腿发出嘎吱一声脆响,仿佛随时都会折在当场。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是第1022名吧……”   胖子很是严肃地点点头:“1023和1024可全在云贵川的深山老林里。那地方别说是计算机了,连个二极管都找不到!可你们一个经济大省的省会大学,竟然连山洼洼都比不上,也不知道冥府的经费都拿去干嘛了!”   宿缜:“……”   胖子话粗理不粗,话音未落,就又有不少学生提包走人,走时还不忘用嘲讽的目光看一眼宿缜,目光中满是不屑之色。   宿缜又挣扎地说了几句,可这次再没有学生卖他的人情,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了。   “唉……”他眼见学生鱼贯而出,只好耷拉着脸,跟白先生倒不是:“没有帮您留住学生,实在是……”   白先生却只是叹了口气,虚弱地摆了摆手:“不是宿老师的问题,还是白某技艺不精……”   正当两人长吁短叹之时,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国粹:“卧|槽!那个是Flumen!”   一个短发男生从床边站了起来,激动地脸色通红:“大佬!偶像!给我签个名!”   宿缜:“……”   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在脑海中搜遍全网大佬的GitHub名,也不记得有哪个人是叫Flumen的。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疑惑得到了回答。   在那个短发男生的号召下,一帮男女吵嚷着蜂拥而上,就连刚出了门的也回来了大半,将后排的一个人围得密不透风——   “Flumen哥,我可崇拜你了!”   “可算是见到大佬本佬了!比照片上帅一百倍!”   “巨佬我超级喜欢你的代码!你的所有repo我全都Star了,真的是写得太完美了!……”   透过攒动的人头,宿缜对上了江起惊恐而慌张的目光。   他也是这才想起来,这个Flumen根本不是阳间的哪个业界大牛,分明就是江起的Git用户名!   “哎,你怎么不去要签名啊?”   方才冲他飞过白眼的几个学生,这时全都拿着纸笔从宿缜身边飞过。   其中一个下巴极尖的女学生哈哈笑道:“我劝你赶紧去吧!你不会不知道Flumen签名的市价吧?最少也要30万冥币一张!”   跟她同行的一个女孩也笑道:“拿到一张Flumen的签名,你半年的工资都有了!”   宿缜:“……”   他惊奇地喃喃几句:“早知道昨天就不收拾机房了,要不然那几张江起签收的快递单,也不至于进垃圾桶……”   两个女生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谁?我们不是在说Flumen吗?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宿缜呵呵地笑了一声:“这个‘Flumen’,我还真不认识。”   “你竟然会不知道?!”   尖下巴女生惊呼道:“他可是人工智能和具身智能领域的领军人物!光是读博期间就发表了几十篇论文,我们现在用的阴特网,有将近30%的内容,全是他一人架构起来的!”   另一个女生也激动地说道:“要不是前两年阴灵奖提名,有工作人员泄露了他的照片,大家都还以为是个秃顶老头呢。谁知道竟然这么帅!我靠,我都要成他的梦女了!”   宿缜也是恍然大悟。他就知道凭江起这个臭德行,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好在从两位姑娘的话语里看出,除了长相,公众似乎并不知道其他的信息,这还是让宿缜比较放心的。   虽说这确实是个宣传冥科大的好机会……   宿缜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江起,以及他满脸的不知所措……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他们冥科大还没有缺钱缺到这个地步。   “你真不去要签名?”两个女孩又问道。   宿缜摆摆手:“没事,你们去吧,我就不必了。”   尖下巴女生很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这么好的挣钱机会你不用?”   宿缜神秘地笑笑:“我有大把的时间。”   尖下巴女生:“?”   她嘀咕了两句“真是个怪人”,就拦着朋友的肩膀向后排走。可就在这时,包围圈突然震荡起来,最中心处传来一道响亮的拍桌声。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紧接着,江起恼火的声音从包围圈中传出:“都先回自己的座位!”   一群男女皆是大眼瞪小眼,没有动作。江起只好微微提高声音,冷冷道:“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一看大佬不高兴了,众人立刻鸟兽散,旋风般卷回了各自的位置,握着纸笔胆战心惊地看向只剩一人的Flumen。   宿缜四下里扫了一眼,发现所有学生的纸上都是一片空白。刚才被围困的那一会,江起并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人签名。   江起冷着脸一甩袖子,在学生们紧张的目光中走上了讲台,站到了宿缜身边,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这件事回去跟你说。”   宿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江起又转过头去,朝众人说道:“签名的事,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他说着,在宿缜的肩上拍了拍:“等宿老师给你们上完课,再来排队找我领。”   “什么?”   学生们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更是对这两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Flumen你……认识这个人?”   江起颔首:“当然。”   江起:“我们是朋友。”   众:“……”   刚才对宿缜飘白眼的,此时全都拧着嘎嘎作响的脖子,缓缓避开了大佬响着喊杀声的恐怖目光。   比如方才跟宿缜大吹特吹了一番Flumen的两位姑娘,此时也都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纸笔全都掉在了地上,在寂静的教室里仿佛炸响了一门红衣大炮,惹得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宿缜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想抚慰一下大伙的情绪:“大家不用这么……”   可他话音未落,全班的学生就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哆嗦,脸色白得能现场出殡。   宿缜:“……”   30万冥币果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白先生,您看如何?”   江起威胁完这帮学生,转头朝白先生点点头:“让宿缜帮您代一节课。”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白先生点头点得如此激动,辫子都随之飞出了花:“白某求之不得!”   “好吧……”   宿缜转过头去,朝紧张如临大敌惴惴不安的学生们温和笑道:“各位有电脑吗?”   由于白先生以前上课从不用实体电脑,带了笔记本的学生屈指可数。   不过,由于卞节跟韶晓倩已经掌握了低成本的高配计算机纸扎办法,阴间使用的笔记本也逐渐高级了起来。   虽然由于创业阻力重重,目前的业务还只限于稼城。但卞节已经有了在其他省市开分店的计划,也已经联系上了琴城市中心的一家店铺,年底就可以在这边开展业务。   “这配置也有点太低了,开个word都费劲吧……”   宿缜看着那一台台比大拇指还厚的笔记本,不禁叹了口气:“这就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我有办法。”   江起说着便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几声嘟嘟后,卞节的声音从另一边传出:“喂?起哥,什么事?”   “给我们烧50台游戏本过来。”   江起说着,目光望向走廊上漆元海的大头照,面色一沉:“钱我会找人付的。” 第五十八章   卞节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过五分钟,五十台崭新的电脑就凭空出现在了讲台之上。   学生们的眼睛都亮得闪闪发光,那神情就像是往一个饿了十天的人面前摆了一碗红烧肉,连嘴角都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江起一声令下,众人立刻蜂拥而上,狂风过境一般将所有电脑瓜分殆尽。   “各位尽管拿去用,系统和必备软件、开发环境,都是装好了的。”   江起被众人扬起的尘土呛得咳了两声,随即便往身后一退,将教课的重任交由宿缜。   有了设备的助阵,宿缜的信心又回来了。此时的学生们已经绝非以往,一有大佬签名的诱惑,二有高端游戏本的加持,看他的眼光全都不可同日而语,神色间充满了羡艳与崇敬。   “今天我们就不学什么算法复杂度了……”   宿缜收起讲台上的课本,一巴掌拍在白先生的怀里,嘿嘿笑道:“我们来看风水。”   众:“……???”   学生们全都一头雾水:“看什么?”   “没错,看风水。”   宿缜点点头,又在一片哗然声中,从讲台后搬出来一个小东西。   那正是他们冥科大最近开发的无人机。   宿缜之所以把无人机搞来,也是想到了他最近正在准备的一套公开课。   正巧前段时间,为了测试无人机的性能,两人操纵着在稼城郊区进行了几次航拍。而正是这套航拍的成果,给了宿缜一个灵感。   既然计算机视觉发展得如日中天,图像识别的准确率已经接近人类水准,那为什么不能用来看风水呢?   想到这一点,宿缜就自己做了一套训练集,训了一个最简单的模型,又结合了部分移动端应用开发的技术,设计了一个计算机综合性入门课程。   不需要高深的技术,不需要学习复杂的编程语言,就是计算机小白,也可以把这套系统玩明白。   “简单来说,需要各位操纵无人机,拍几张地府大学各角度的照片。把照片喂进模型后,再把生成结果同步到这款手机应用上,就能看到风水解析。”   宿缜手把手教大家下载了代码库,随后又将学生们分成了几大组,挥手招呼一声:“每组出两个人,跟我下楼拍照!”   学生们一见有无人机玩,全都乐不可支、手舞足蹈,很快跑出来几个学生,将那个无人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果然还是宿老师跟江老师水平高……”   头一回看到如此兴致勃勃的学生,白先生长叹一声,对着天花板感慨道:“如此炯炯有神的目光,我只在开学第一天的前10分钟见到过……”   江起赞同地拍拍他的肩膀:“等白先生哪天能调动起学生的激|情了,我就请你到冥科大来教书。”   白先生一听这话,登时眼前一亮,猛地攥起拳来,比了个奋斗的手势:“我一定细心求教!争取有朝一日能进入冥科大的职工队伍!”   宿缜拿好无人机和笔记本,正要带队出门的时候,大门却突然被一个木拐棍“咚咚”地敲了三下,动作极其粗暴。   他正纳闷是谁如此嚣张,就发现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神色紧张地望向那根木拐棍。   以宿缜的视角,并不能看清来人的全貌,只看见那拐棍上盘满了龙凤纹,与那一只白胖的右手交握的地方,俨然雕了一只威猛的龙头。   那龙首的雕工如此精湛,不是凡夫俗子所做。由此可以推得,这拐棍——不,恐怕得是叫手杖了——的材料也必不是普通的木头,指定价值不菲。   而就是这么一个宝贝,这位仁兄还能用得如此不爱惜,可见也是个有钱有势的人物。   “你们班在闹些什么?怎么动静闹得这么大?”   终于,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走进屋来,站在宿缜的身前,挥舞着手杖把学生全都赶回了座位。   见学生安静下来,这才回头朝门外笑道:“见笑了见笑了,各位也知道,孩子玩性大,不好管教……”   白先生也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冲着那男子鞠躬哈腰:“漆校长!您不是去参加活动了吗,怎么又回来……”   “这是我的学校,我还不能回来了?”   漆元海咚咚地敲了两下手杖,先是让同行的同事带走了客人,这才切了一声:“刚才那几位可是投资人!你们班闹出这么大事,我一进校门就听说了,真是生怕投资人不跑路?”   白先生急忙道歉:“是我没管教好,给漆校长添麻烦了……”   宿缜听了这话,倒是十分吃惊。但令他惊讶的不是校长的恶劣态度,而是他的形象……跟照片上差距也太大了吧!   他转头看了看门外的照片墙,那上面的男子面容清秀,眉眼分明,轮廓清晰,哪里是现在这个珠圆玉润、五官挤得水泄不通的模样!   简直是照骗!照骗!!!   “真是,都是怎么当老师的……”   漆元海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宿缜,以及他激烈的面部表情。只是不耐烦地嚷了两句,视线又落到了那台无人机上:“这是谁的?”   无人应答。   漆元海面露不悦:“不是已经规划好无人机试验场了吗?怎么又把机子拿到教室里来了?要是想搞研究,等你们上了研究生再搞!连基础都没打好,玩什么高深的东西。”   说罢,又摇了摇头,对着正准备背包下楼的几个学生指指点点:“咱们地府大学那么多专业,就属你们最差!就业就业不行,成绩成绩不行,上课还不听老师讲课,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考上来……”   白先生急忙打断道:“漆校长,真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的教书方法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漆元海白了他一眼:“华夏上下五千年,都是这么教的书!老师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个人能力这么强,肯定是学生们不好好学习!”   罢了,又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要不是你们专业这个情况,今年我还能再多拉几个亿的投资。这下倒好,全泡汤了!”   学生们听了这话,全都面露不爽之色,喃喃地抱怨起来:   “分明就是他教得不好……”   “一个个都是老古董,设备也跟不上……”   “还是宿老师和Flumen好,还给我们无人机玩……”   但说是这么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出头,就连刚才耀武扬威的胖瘦杀马特二人组,此时也都败走讲台,猫着腰低着头,灰溜溜地蹿回了最后一排,一口气都不敢出。   漆元海很是得意地望了望众人,但随着目光的转移,也注意到了学生们桌上那清一色的笔记本。   又有几个学生的窃窃私语传进他的耳朵,漆元海也有几分迷茫,狐疑地望向一个学生:“这是在干什么?”   “上、上课啊……”那个学生瑟缩了一下:“老师要教我们用无人机看风水……”   “无人机?!看风水?!”   漆元海也做出了同款惊讶反应,一拍手就把那笔记本合上了:“想看风水,去风水专业!你们搞这些东西,能过得了考试?”   说着,又十分恼火地转向白先生:“你怎么也搞这套花里胡哨的?把学生都惯坏了,哪家公司会要这种人?你以前的教学方法就很好!”   白先生支吾道:“其实……我觉得还是得让学生们乐意学……”   “他们乐意那还叫学校吗!”   漆元海哼了一声,正要继续高谈阔论,就听身后有一个冷漠的声音说道:“漆校长,您要是只把这学校当生意来做,只把学生当你的产品,我劝您还是尽早改行吧,摊煎饼果子都比这挣钱。”   漆元海猛地转过身去,发现身后竟站着一个清秀的年轻人。   他衣着朴素,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模样,方才却如此口出狂言,竟要他堂堂地府大学的校长去卖煎饼果子?!   这个班的学生也太不像话了,竟然敢对他如此大言不惭?!   胡闹!胆大包天!   他伸臂一挥手杖,那细长的棍子当空就往宿缜的头上打去。宿缜见状急忙我那个旁边一撤,可那手杖也随之拐了个弯,直冲他的肩膀砸去!   宿缜见躲不及,下意识一闭眼,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扭头一看,发现江起正站在自己身前,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手杖的末端。   “还挺团结……”漆元海哼了一声,想把手杖抽回来,却发现无论自己使多大劲,手杖都不动一分一毫。   而捏着他手杖的那个年轻人,手指稳若泰山,脸色冷若冰霜:“道歉。”   漆元海一瞪眼:“什么?!”   江起一字一顿:“我说,你、给、他、道、歉。”   “……”漆元海愣了一会,这才呵呵笑了几声:“你们这些学生,真的是越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怕我把你们开除……”   白先生这时凑了过来,脸都憋成了猪肝色:“校、校长,他们不是学生……”   漆元海吼道:“不是学生,怎么会这么嚣张?!”   白先生唯唯诺诺:“是,是其他学校的老师……”   漆元海:“……”   沉默震耳欲聋。漆元海的气焰瞬间灭了一半,五官立刻重新排列,拧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从善如流道:“不,不好意思啊,两位老师,实在是对不住!我还以为你们是我校学生呢……”   “学生就可以随便打吗?”   宿缜现在一看到漆元海就觉得恶心,但还是忍住想吐的欲|望愤愤道:“你们光教学生背课本理论,一点实践项目都没有,光会考试有什么用?”   漆元海忍住怒意,扯了扯嘴角:“不学好理论知识,到时候怎么应用?就算是企业招人,不也是不要差学校,不要差绩点的学生吗?”   宿缜反驳道:“你说的没错,理论知识是重要的。但校长您应该很清楚,我们都是阴间机构,在这里的学生总是要转世投生的,没有大量的时间花在学习这些可能永远都用不到的公式定理上。”   “而且,阴间不只需要搞理论研究的鬼,也需要动手能力强的工程师,而且这方面的需求量,远远比前者大得多。”   “口才倒是不错,但你恐怕混淆了一个概念。”   漆元海哼了一声:“我们是大学,不是职业技术学校!你说的那些,让他们去做就好了,我们大学就是要培养科研人才的!”   宿缜却是摇了摇头:“您这话要是说在几十年前,或许是没错。但现在这个年头,学历贬值,阿猫阿狗都能上大学。可真正能做、又愿意投身科研事业的人,一共才有多少?”   漆元海梗了一下:“可是……”   宿缜打断他道:“再说了,我看你们这学校,也没怎么培养科研人员吧?科研又不是背书,科研也需要写代码、做落地项目的。”   说罢,又看了看台下的学生:“你们连台像样的笔记本都不发,怎么搞科研?怎么着也得配几个4090吧!”   漆元海:“……”   作者有话要说:   学生们:我们要4090……4090……4090!   漆元海:没出息!给你们发个游戏本就叛变了?!   学生们:我们就是这么没出息!!!   漆元海:…… 第五十九章   他顿了好一会没说话,眼见台下学生望向宿缜的眼光开始发生某种诡异的变化,急忙尴尬地笑了笑,高声问道:“那二位来我们学校,到底是来做什么?”   肯定不是专程来找茬的吧!   宿缜把白先生上课引起众怒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并介绍了一下他设计的这套课程。   漆元海听罢,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了。显然他对宿缜的教学方法不敢苟同,此时只是出于礼仪,才没敢当面贬低。   他只是哎哎地挠了挠头,眼睛滴溜溜一转,追问道:“敢问二位在哪里高就?”   宿缜:“……”   他也是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正想着打个哈哈混过去,没想到江起反而抢先说道:“冥府科技大学。”   “冥科大?”   漆元海一拍大腿,噗嗤笑了出来:“逄峰的那个学校吧!真没想到,连冥科大的老师都敢来我这里作威作福……”   宿缜也懒得跟他费口舌,只是翻了个白眼:“我们不过是帮朋友一个忙。您要是不乐意,我们这就走。”   说罢,他便拿起无人机,准备往门外走。   漆元海本来正捧腹大笑,可就在那一刹那,他感觉后背爬上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转过头去,发现所有学生都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凌厉的恨意。   漆元海:“……”   但他到底是社会老油条,丝毫不把这些愤怒的学生放在眼里。可虽说如此,表面工作还是可以屈尊做一下的。   于是他快走几步拦住了宿缜:“老师留步!”   宿缜止住脚步回过头去,听漆元海说道:“二位要是觉得自己的教学方法好,那我们可以真刀实剑地比试一下。”   宿缜:“怎么比?”   漆元海微笑道:“三个月后有个招聘会。届时你我两校一齐参加,看看哪边拿的offer多,如何?”   “比就比!”   宿缜毫不犹豫,当即拍板:“我们冥科大还打不过你们?”   漆元海笑着拍了拍手:“不愧是年轻人,火气就是旺。咱们三个月之后再见!与会细节我会让助理发给逄峰的。”   说着,又提溜着两只与大脸盘十分不合比例的小眼,在江起身上打量一圈,蛮有深意地哦了一声:“你就是那位‘故人之子’!”   江起没答话。   “怪不得我看你眼熟。”   漆元海若有所思,又看了看宿缜,眉头又是一跳:“他还招了活人来教书?!真的是太荒唐了……”   他没等宿缜开口,就一转身出了教室门,轻蔑的大笑声在走廊里铮铮回荡:“冥科大?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宿缜被他搞得很是不愉快,暗骂几句臭老头,悄悄冲他离去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可等那怒气过去,突然又感觉有几分不安,弱弱地朝江起问道:“耿嘟嘟那帮孩子……真能比得过他们吗?”   江起毫不犹豫:“当然。”   宿缜还是有些担心:“可他们连小学数学都还不会……”   江起眉尖一挑:“你开发网页,用得着积分求导基底变换?”   宿缜:“……”   说的也是。正如“计算机”其名所言,在这个领域刚刚为普罗大众所知的时候,高等数学的基础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但随着这门学科近年来的快速发展,以及阴阳两界对IT人才的需求量增大,学科的宽度被逐渐拓宽,入门的门槛也渐渐降低。   即使数理化的基础打的不扎实,照样能在这个行业中找到一角一隅的容身之处。   专业的天花板固然高,但门槛低这一点,就是冥科大目前的突破口。   “宿老师……”   宿缜听到有人叫自己,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一群学生全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自己:“咱们还上课吗?”   “我们想玩无人机……”   “还有、还有Flumen还能给我们签名吗……”   宿缜:“……”   他抹了一把汗,笑道:“上上上!只是时间不多了,我们得抓紧。”   好在地府大学的课表排得很松散,学生们又兴致高涨,丝毫没有对拖堂一事抱有任何怀疑。   反倒是到了下课的点,依旧意犹未尽,抱着他们刚集成的“识风水应用”拍来拍去,把其他专业的学生都吸引过来不少。   江起也把签名一个不落地给了学生们。有了金钱的加持,众学生们更是喜出望外,几乎要把两人当神仙供了起来。   “宿老师,Flumen老师,”   之前打趣宿缜的那个尖下巴女生跑过来,红着脸邀请两人:“正好我们晚上有活动,你们也一起来参加吧!”   宿缜其实订了当晚的火车票回稼城,但出于好奇,还是问了一嘴:“什么活动?”   女生激动道:“西郊有家孟婆店今日开业送福利,啤酒无限量畅饮,其他酒水饮料一概八五折!”   宿缜:“……”   宿缜:“啊?”   酒水畅饮这事他倒是见多了,但孟婆店……孟婆不是在他们冥科大当前台吗?!   还是江起看出了他的迷茫,解释说每个片区都会有一两间孟婆店,一两座奈何桥。而且孟婆也不过是孟婆店的掌柜,一个行当罢了,就算是男的也可以当。[1]   “哦,所以孟婆……我是说咱家那个孟婆,是因为原来当过掌柜……”   宿缜喃喃道:“那她真名叫什么?”   江起:“她没说过,应该是已经忘了。”   宿缜:“……”   “两位老师也来玩嘛,人多热闹!”   又有几个学生前来劝道:“宿老师你也不必担心,也有活人能喝的,哪里不止卖孟婆汤!”   宿缜:“呵呵,那还真是谢谢了……但是我觉得江……Flumen老师应该不会想去吧。”   虽说他对酒水没太有兴趣,但对传说中的孟婆店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不过一是他们的车票已经订好了,江起又肯定不是喜欢那种地方的性格……   可没想江起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就道:“我可以去。”   学生们一听,当即欢呼起来:“Flumen老师也去!可以把他灌醉了,再多要几张签名!”   江起:“……”   宿缜苦笑:“你们的算盘打得也有点太响了,至少别在受害者面前说好不好……”   很快便到了傍晚。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宿缜、江起,还有白先生,都跟着学生们一道前往那个开业大酬宾的孟婆店。   “唉,我就说不能搞什么大酬宾……”   “就是,又来一波蝗虫,我估计这店明天就该倒闭了!……”   门口有两位迎宾的小吏,本来正愁眉苦脸的说闲话,但见他们一行人走近,便立刻换上专业的笑容,朗声喊道:“欢迎大人光临——”   琴城山环水抱,他们来的这一家孟婆店,就在一处山脚下。店铺是一栋颇为雅致的独舫,坐落在一口山湖之上。   静谧的湖水中还游着几只大白鹅,此时正张着红彤彤的喙,拍着翅膀游向来往的行人,眼巴巴地盯着他们的背包。   见此情状,宿缜便以为这孟婆店是个茶楼。正纳闷为什么茶楼还卖酒,他就听见了一道振聋发聩的迪斯科音乐声。   顺着被几个学生打开的店门一看,里面果然是一片五彩斑斓,各色灯光打得天花乱坠,隐隐能看到群魔乱舞的人影。   盖戳了,这哪里是茶楼,分明是酒吧!   “你们愣着干什么?太老古董了!”   白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的发辫拆了,只在头顶上扎了个大拇指高的小揪揪,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冲进了酒吧:“我先去快活啦!你们抓紧啊!”   宿缜:“……”   宿缜:“………………”   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个满清老鬼说老古董!   男人莫名奇妙的好胜欲再次点燃了宿缜。他一个新时代人类,怎么会不敢进酒吧?!   于是他一把拽起江起,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店门。   “你……”   江起只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小声道:“都快都成筛糠了……”   音乐太吵,宿缜没听见,大吼问道:“你说什么?!”   江起也提高音量:“我说别跟丢了!!!”   两人在灯红酒绿里蹿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学生们定好的超大包厢,关上|门后,耳根子这才清净下来。   宿缜直接瘫在了沙发里,哆哆嗦嗦地说道:“没想到孟婆店竟然会搞这种业务……”   白先生正拿着瓶起子,啪啪啪地连开好几瓶啤酒:“光靠冥府那点俸禄,可养不起这么些人,搞点副业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来来来!来琴城绝对不能不喝琴城啤酒!”   他往江起和宿缜的怀里各塞一瓶,见两人忧心忡忡地盯着外面的学生,摆摆手道:“不用管孩子们,死都死了,哪有什么成不成年这一说?”   宿缜:“……”   他自诩酒量还是不错的,拿起来微微抿了一口,确实感觉比在稼城喝的香醇。   白先生举起大拇指:“宿老师好眼力!这可是最好的山泉水酿出来的。江老师不来点?”   江起犹豫了一下,只品了一小口,便放回了桌上:“不喝了。”   白先生也没劝,只是趁服务生不注意,偷偷给他们包里塞了两瓶:“那就拿回去喝!好喝再来琴城找我!”   现场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学生们全都各玩各的,也确实不用他们几个担心。   但没过一会,白先生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心事重重地拉下了脸,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要不我还是辞职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婆相关为私设。 第六十章   宿缜一惊:“此话怎讲?”   白先生很是纠结:“若是我继续留在这,怕是三个月后的比试,会对你们不公平。”   白先生的意思是,他既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教学方法有失偏颇,那在这之后,要是继续之前的方法,那对学生便是不负责任。   可要是向宿缜他们学习,就失去了因变量,不管这种教学方法是优是劣,都没有比试的必要了。   “我们理解你的意思。”   宿缜点点头,微笑地拍了拍白先生的肩膀:“这场比试的输赢,对我们不重要。虽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如果没有漆校长的邀请,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招聘会。”   白先生满脸惭愧:“可是……”   江起也说道:“你不用担心。漆元海但凡有点良心,也不会让你教的高年级参加。而且我听你学生说,你们学校的计算机老师,都是跟你一个教课法?”   白先生点点头:“基本都是这样。主要是漆校长比较推崇这种教学模式……”   宿缜闻之一笑:“那我们就不担心了。”   不光不担心,还放宽了心!   “你要真是过意不去,可以先拿你的学生练练手。”   宿缜说道:“等你什么时候出师了,又不想继续在漆元海手下待了,冥科大随时欢迎你。”   白先生立刻喜上眉梢,朝二人连连作揖:“一定一定!多谢二位的指点,白某真的是收获颇丰!”   大概是酒喝得有点多,他又亲手给宿缜和江起一人斟了一满杯:“来,为了庆祝,咱们再喝一杯!”   宿缜酒量大,这一杯两杯对他而言,无非是往大海里撒盐。但江起很明显是不喜欢喝的,连动都没动一下。   “哎,这可不行!”   白先生一改刚才的善解人意,把酒杯递到江起面前:“江老师,意思一下吗。”   江起:“不。”   白先生捋了把头发,突然嘿嘿笑道:“要是我说……我知道当年那场大火的实情呢?”   江起蓦然一愣,手里的花生骨碌碌滚在了地上,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宿缜茫然道:“什么大火?”   江起也往前坐了坐:“你怎么会知道?”   白先生神秘地眨了眨眼,伸手把那杯酒往前推了几厘米,笑嘻嘻地说道:“干了这杯酒,也算是江老师肯给白某人一个面子。”   “……”江起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拿起酒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好!”   白先生哈哈大笑着拍起手来:“不愧是江老师,就是豪……”   江起打断他,语速飞快:“实情是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先生这才感慨道:“江起,我受了你们母子俩的赏识,我不能对不起你们!活着的时候我穷酸落魄,死了都没人给我烧纸,要不是江夫人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也没法实现我生前教书育人的梦想……”   江起的脸色有些发红,虽然心情看起来不错,但还是有几分不耐烦地摆摆手:“说点我不知道的。”   “哦哦,是。”白先生正色说道:“你可知世上有一奇法,可使天神在寿命结束后,得以越过六道轮回,直接成佛吗?”   江起眉头一皱:“未曾听说。”   白先生解释道:“我也是前一阵子去国外访问,才偶然得知此法。当时是深夜,我又在森林里迷了路,后来看见了一座废弃的佛寺,便想进去歇脚等天亮。”   “那里面既没有人,也没有鬼,我便在大雄宝殿点了一盏莲花灯。正准备躺下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佛像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开始还以为是老鼠一类的野生动物,结果我再一睁眼,发现有一个七窍流血的老僧侣的鬼魂,正在佛像背后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事情。”   “我当时差点夺命而逃,但那老僧侣的动作实在是诡异,出于好奇,我就又大着胆子观察了一会,发现那人似乎在重复着一个动作。”   他停下讲述,做了一个伸手挡住,然后受刺倒地的动作。   “他是在重复自己死前的场景?”   宿缜问道:“看起来好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然后有人想抢。”   白先生点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猜测的。于是我就绕到了那老僧侣身侧,发现佛像的背后果真有一道隐秘的暗门!”   “我费了好大劲才将门打开,借着莲花灯的亮,才发现这佛像不全是实心的,空着的部分装了好多经文书卷,至少得有几十卷。”   宿缜眉头一皱:“那就不知道被拿走的是什么了。”   白先生说道:“确实。但我闲来无事,就把所有的书卷全都翻了出来,花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发现其中有几卷的内容是不连贯的。乐观来讲,如果没有单蹦的书卷,那缺失的那几部分,一定是被人拿走了的。”   江起:“上面是天神如何逃避轮回的内容?”   白先生答道:“据我推断,是的。而且根据上下文,我还得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这个方法需要一个替代品。”   宿缜:“替代品?”   “就是代替天神死亡,骗过六道,从而使得天神永生。”   白先生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天神的寿命,我等普通鬼魂是不可能知晓的。但我之所以肯定那场大火是替代品的受死仪式,是因为那一天……”   他有些出神地望向了头顶上色彩斑斓的彩灯:“我在火焰中,看到了一个莲花花苞,在七彩佛光中绽放开来……那是天神陨落的景象!根本就不是……”   他正挥舞着拳头,侧眼一瞧,却发现江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沙发里睡着了。   白先生:“……”   他的怒火瞬间被浇灭,蔫蔫地问宿缜道:“他酒量这么差?”   宿缜也有些困惑,直到他看到白先生手里的瓶子,这才无奈道:“看看你拿的是什么!”   白先生一瞧,脸彻底白成了鬼:“伏特加?我刚才倒的是伏特加?谁他妈点的伏特加??!”   “刚才几个学生送进来的。”   宿缜耸肩:“你还没说完呢,根本不是什么?”   白先生:“哦,我是说根本不是……”   可就在这时,门外的乐声忽然大了起来,将白先生的最后几个字淹没进了一串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Rap里。   光影轮转,宿缜也看不清白先生的口型,正恼火地想斥那开门的人一句,就听嗒嗒嗒几声脆响,一股浓烈的香气蛮横地冲进了他的鼻腔。   转头向门口望去,一个身姿婀娜、穿着清凉的女子正踏着高跟鞋,一颦一笑地朝他们走来。   这位一看就不是学生,而孟婆店的服务生也都是统一服装,所以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其他客人。   宿缜寻思可能是由于灯光昏暗,走错了包厢。可还没等他问出口,那名女子就在他们面前站定,微微欠身:“先生们晚上好。”   说罢,又朝白先生鞠了个躬,递上去一张白纸:“您好,这是今日消费的账单,总计66666冥币,请您到柜台付一下。”[1]   白先生:“……”   他看了看手里的那瓶伏特加,一把捂住腰间的钱袋子:“我付钱?谁说的让我付钱?”   女子微笑道:“自然是外面那个班长小帅哥,他说您是大人,当然由您付钱。”   白先生酒气上涌,挥舞着袖子差点把桌子掀了,骂骂咧咧地就冲出了包厢:“那个小王八羔子,看老子不宰了你炖汤……!”   宿缜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被白先生逗得笑了起来。可没笑两声,女子就突然朝他走了过来,紧紧挨着他坐了下来,冰凉的手指一路攀上了他的臂膀。   宿缜:“……?!”   他感到一阵惊雷直冲天灵盖,急忙往边上爬去,可没想那女子的手劲格外之大,竟牢牢得抱住他的胳膊不放:“你你你你别碰我!你想干什么?!”   那女子笑得如银铃一般,反倒是显得宿缜成了个大家闺秀:“外面有人叫我来陪哥哥嘛~”   除了老妈,宿缜这辈子还没跟女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脸色仿佛熟透了的苹果,血压直飚180而去:“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你快撒手!”   那女子笑而不语,余光瞟了一眼沉睡中的江起,把他刚才没喝下去的那杯伏特加捏了起来,柔情款款地递了上来:“哥哥你装什么柳下惠嘛!就陪小女子喝一杯嘛,喝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嘛——”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也没闲着。一只捏着那杯酒,另一只则在宿缜的危险部位徘徊起来,弄得阵阵酥|痒直冲他头顶而去。   眼见酒杯已经挨到了下唇,一只手倏地伸了过来,一把抢过那杯酒。   宿缜跟那女子全都愣住了,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到江起仰头一口闷了下去,随即把杯子往女子身上一扔:“你,走开。”   女子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我?”   江起颔首:“你说的,喝了这杯酒,就不打扰他了。”   女子:“可是……”   江起直接越过女子,把宿缜一把抽到了怀里,冷冷道:“再也不见。”   然后,便啪地一下,原地消失了。   “……靠!”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把那酒杯往地上一扔,无数玻璃碎片炸成了一朵冰花。   交错的鳞片爬上了她的脖颈,眼球中的瞳孔也缓缓地缩成了一条细缝。   “你看看你,成天胡闹些什么。”   包厢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方才站在门口迎宾的小吏之一走了进来,嗔怒道:“要闹回你的河底龙宫去!那里有的是美男子叫你撩。”   女子哼了一声,甩了甩长发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被那罗睺打怕了。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把他揍得屁滚尿流了,更别提这两个小鬼……”   小吏眉头一皱:“你别太想当然了。这两个人,不一定比罗睺好对付。”   “我看未必。”   女子阴笑道:“只要姓漆的乖乖闭嘴……我们就有的是办法。”   ……   百里之外,一家快捷酒店的房间里,突然冒出来了两个人影。   宿缜被传送符搞得头晕眼花,一个没站稳,直接带着江起齐刷刷地摔在了床上。   “这里是……”   他看了一眼四周,问道:“你定的?”   江起没答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也真是,还真信刚才那女的说的话,她分明就是骗我喝醉。”   宿缜愤愤道:“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要真是学生叫来的,我明天非得告发……”   “不是。”   江起突然含含糊糊地念了一句,翻了个身,唇齿间呼出的热气,悉数打在宿缜的耳边。   宿缜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恍惚间只听江起轻声说道:“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她抱你……”   宿缜一惊:“你别胡说!我没有……”   江起:“你以前都不让我抱你。”   宿缜:“……”   宿缜:“??!”   作者有话要说:   [1]在本人私设中,冥币跟人民币大约是1:10。所以66666冥币=66666人民币。 第六十一章   宿缜听着江起越发委屈的嗓音,吓得酒直接醒了一半:“你你你你说清楚!之前是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江起一言不发。   宿缜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呼吸平稳,双眼紧闭,很明显是睡过去了。   在进行了如此惊为天人的发言之后,他还能睡着?!   这真是把痛苦留给别人,把快乐留给自己啊!   宿缜身边要是有镜子的话,一定会发现自己跟那个看手机的地铁老人越发相似。   他心如乱麻,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他不会是把我认成别人了吧?对啊,他活了三十几年,耍过朋友的机率很大啊!不对不对,他说这句话之前是有前提的,说的确实是刚才那个女孩……啊呸!我哪里喜欢了?他从哪看出我喜欢哪个女孩了?不就是长得漂亮点……不是不是,这个不重要……江起肯定是在说胡话!”   宿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没有一件事是符合牛顿三大定律的。   他不是被太阳照醒的,是被膀胱和胃一起叫醒的。当时他光顾着聊天喝酒,统共吃了小半碟花生米。而这会啤酒消化得差不多了,就更加饥|饿|难|耐起来。   他闷闷地呼出一口气,正想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四肢都动弹不得。   “……”   有了之前被猫妖绑架的经历,宿缜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登时就猛地睁开了眼。   室内没有开灯,却萦绕着点点蓝光。循着亮光望去,发现源头正是自己手腕脚腕上的四环光圈。那光线莹莹地悠悠流淌,一看便是灵力铸成的杰作。   宿缜并非没见过这光圈。有几次出去打鬼的时候,江起就拿这东西当手铐。   当时他还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原理?为什么我没见其他阴差用过?”   而江起则一本正经地回道:“灵气实体化。优点是灵活耐用,缺点是消耗大,一般阴差灵力有限,加上又有趁手的武器,一般不会用这个办法。”   只是他千思万想也没有料到,这东西有朝一日,也能被绑在自己的身上。   也就仗着自己灵力过剩,在这可劲用是吧!   “江起!江起——!”   他四下张望没看到屋内有其他人,只当江起在厕所,便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你别闹了……快把我放开!我要去厕所!!!”   可任他怎么喊,屋内都没有人回话。就在宿缜开始认真考虑原地解决某些问题的可能性时,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啪”地一声响,屋内灯光大亮。   宿缜简直要喜极而泣,可尚未见到人影,一股浓烈的肉香就灌进了他的鼻腔,将他的五官全部拽到了江起手中的那个打包袋上,盯着它一路飘过过道,来到了床头柜上。   “饿了吧。”   虽说被夜间的凉风吹了许久,江起的脸色还是一片通红。   宿缜看着江起手忙脚乱地摆弄那个袋子,时常还越过自己的上方够东西,而自己则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越寻思越觉得这场景羞耻得很,脸颊也开始一阵阵发烧:“江起,你先放开我……”   江起闻言,立刻手指一勾。紧随其后,宿缜的两个手腕便“熄灭”了,身体也得以坐了起来。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宿缜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的脚腕:“这个也给我解开,我快憋不住了!”   江起却轻轻哼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开始解袋子上的结:“又想骗我。知不知道你的……”   宿缜打断他:“大哥!我骗你作甚!我已经五六个小时没如厕了!我是个活人,有新陈代谢!!!”   他又鬼哭狼嚎地控诉好久,直到他小腹胀痛得连声都发不出来了,江起才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来,慢悠悠地一伸手,解了他脚腕上的光圈。   宿缜长舒一口气,急忙翻身下床,可还没跑出几步,腰上就多出了一个极粗的光圈,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大号游泳圈。   他诧异地转过头去,发现这光圈竟然还带了个半米长的小尾巴,被江起死死地拽在手里。   宿缜:“……”   他看着身后面色忧郁的江起,心累得放弃挣扎:“大哥,你不会连我上厕所也要跟着吧?卫生间又没窗户,我能钻马桶里?”   他本以为江起这会就没话说了,没想他说:“万一呢。”   宿缜:“……”   他大吼一声,一把将厕所门摔在江起脸上:“没有万一!!!”   “……”   江起默默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就这么在门外静静地站着。   直到宿缜出来,就又像个尾巴一样被拖着,一路回到了床前,依旧紧紧地握着那光圈不松手。   宿缜苦闷地叹了口气。本以为被拴住就够令人烦心的了,但等他打开那香气扑鼻的打包袋时,才知道自己伤心得太早了。   那赫然是一袋烤虫子!   各式各样的虫子五彩斑斓,蝎子、蝉蛹、蝗虫、豆虫……还有几个宿缜叫不上名字来的,整整齐齐地码在袋子里,散发出“诈骗”的香气。   江起的语气里带了一点莫名的骄傲:“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到的。”   宿缜:“……”   他拎着袋子的手有点发抖,十分想把这一袋子祖宗甩在江起头上。   所幸最后还是被残存的理智抑制住了。他只好无奈地挨着床头坐了,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酒精害人啊……!”   不过,闹了这么久,宿缜这会也彻底清醒了。   他很是细致地捋了捋江起这一通操作,发现他的所有怪异行为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他认为如果自己不在,宿缜就一定会离开。而这件事情,让他很担心。   但宿缜双手双脚对天发誓,他真的百分之一千得肯定,自己绝对是没有过逃窜的前科的!   但如果江起做的梦是连贯的……   莫非之前他说的那个,就是那个……不允许他做某些亲密举动的人,有过这种举动?   宿缜感觉心头突然痒痒的,一份危险的好奇心开始隐隐作祟起来。   于是他暗忖忖地搓了搓手,准备套江起的话:“哎江起,你也饿了吧?”   江起摇摇头:“不饿。”   宿缜:“但这么多好吃的,我自己可是吃不完啊,你也得帮忙吃一点才是。”   江起依旧是摇头:“我不吃。给你买的。”   宿缜嘿嘿一笑,戏谑道:“怎么?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敢吃这个东西啊。”   他跟江起认识这么久,非常清楚他的口味。虽然他日常很少进食,但吃东西却格外挑剔。   据说在冥科大的厨房被三位金刚力士炼丹炼炸了之前,担任过一段时间厨师的逄峰同志,就为此伤透了头脑。   当年,他在请教过当事人后,洋洋洒洒地记了将近一刀纸。比方说飞禽不吃,羊肉不吃,内脏不吃,鸡爪的第一个指节不吃……   不过,虽然条款罗列出来千奇百怪,但有一点宿缜是确定的,那就是除了牛猪鸡鱼,其他任何肉类,无论多么鲜美多么香人,江起一筷子都不会动。   而那其中,绝对就包含这一份昆虫百科全书。   要是在平日里,这种弱智的激将法,江起绝对不会上当。他总是能很理智地舍弃一部分面子,从而换取更大的利益。   但他现在的脑子可并不清醒。宿缜相信人类的本能总会在这种时候占上风。   “谁说的?”   果真,大鱼上钩。   宿缜故作轻蔑:“我反正不相信。要不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谁输了,谁就吃一串。”   江起听了这话,看看宿缜,又看看那烤虫子;再看看宿缜,再看看那烤虫子。就这么看了十几个来回后,终于痛下决心:“玩就玩。”   宿缜满意地咳了一声:“好,这个游戏叫‘快问快答’。提问者问10个比较简单的常识问题,谁要是在一个问题上回答错误,或者犹豫超过1秒,就算输。”   说罢,又举了个例子:“比如现在我是提问者,我就可以问你: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江起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没答话。   宿缜问答:“怎么了?”   江起这才说道:“太阳的颜色取决于我们观察的方式,更取决于大气层的状态。其次,我认为你想问的,是我们文化中通常认定的太阳的颜色,而不是科学理论中太阳的颜色。但同时,不同文化对于太阳颜色的感知也不尽相同,所以想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更精确的范围。”   宿缜:“……”   他觉得江起应该没喝醉。   喝醉的该是他自己!   “罢了罢了,那我们把规则放松一些。”   宿缜摆摆手:“只要答案是所有正确答案的子集,就算正确,这样如何?就好比说刚才的问题,你说白色红色黄色,都算对。”   江起哦了一声,但还是质疑道:“你这个游戏很不严谨。”   宿缜反击:“不就是吃两串虫子吗,我看你就是害怕了!”   江起在这个问题上不容动摇,很是自信地一昂头:“我不怕。你先问。”   宿缜这才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很好,那我就开始了……西瓜瓤是什么颜色?”   “红色!”   “大雁冬天向哪个方向飞?”   “南方!”   “冥Phone7的手机内存是多少GB?”   “256!”   “你吃不吃羊肉?”   “不吃!”   “谁以前不让你抱?”   “你!”   “我是谁?”   “你是……”   宿缜的双眼闪闪发光地盯着江起,就仿佛是黑暗中捕食的猎豹,激动难耐地等着羚羊踏进黑暗中的陷阱。   “你是……你是……”   江起却呆愣愣地将这几个字重复了好几遍,最后傻傻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宿缜:“……”   他简直要惊呆了:“你不知道我是谁?!”   江起真诚地点点头:“不知道。”   宿缜:“不认识的人你就随便捆?随便绑?还要跟着人家上厕所?”   江起理直气壮:“嗯。”   宿缜:“……”   他妈的。钓上来条死鱼。 第六十二章   宿缜努力一晚上,不光半句话都没套着,反而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含泪吃下了一整份烤虫子。   当然了,这也并不全归功于他输得太惨,而是他在抱着卧薪尝胆的勇气吃下一串知了后,嚼着嚼着就觉得这玩意还真不错……甚至还有点好吃。   于是就抛下游戏规则,狼吞虎咽地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睡觉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真是的,你们两个熊孩子,出去玩也不说一声……”   一回学校,孟婆就劈头盖脸地把两人骂了一通:“太不像话了!”   宿缜低头看脚尖:“是,我们知道错……”   孟婆:“都不知道给我们带点特产!太不像话!”   宿缜:“……”   他默默从包里掏出两瓶啤酒,终于买通了孟婆的嘴,才没把留在地府大学的几十台高配笔记本的事情捅给逄峰。   虽然当时漆校长没记起这件事,但在后来的沟通中他表示,如果冥科大能在一个月后的招聘会中赢过地府大学,这些电脑的钱他五倍奉还。但若是与之相反,他就一分钱也不掏。   当时,江起闻言一口答应,并非常有信心地拍了拍宿缜:“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宿缜扶额:“……我不相信我自己!”   “不过你们回来得倒是正好,没耽误正事。”   尚且被蒙在鼓里的逄峰盯着嗡嗡直叫的打印机,伸手把还热乎的两张纸递给他们:“一会有个老师来面试,交给你们了。”   宿缜接过那份简历:“那你呢?”   逄峰:“我?自然是去买奶茶,今天可是会员日,买五送二,5种小料无限量!”   宿缜:“……”   宿缜:“那你今天可别回来了,我怕新老师又被吓跑了。”   江起也附和着点了点头,眼神里写着清清楚楚的两个大字——快滚。   于是逄峰欢呼着滚了。   宿缜低下头来看这位“涂山婷”的简历。照片上的女孩眉目清秀、长发飘飘,学历和能力更是出类拔萃。   不仅在E国某顶尖名校名列前茅,还是英语文学、教育学双学位。   此外,她的实习经历也无可挑剔,在国内很多教培企业当过老师,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声传译,一看就是个顶尖人才。   宿缜放下简历,长叹一声:“看来工作确实不好找啊,这么优秀的人,竟然会给我们学校发简历。”   江起又仔细端详一番,指着工作经历那一栏道:“有将近三年的空窗期。”   “三年?”   宿缜这才仔细看了下年份,感慨起来:“还真是个老实人,要是让她知道我们连背调都没有……那可真是太伤人心了。”   尽管如此,两人对这次面试的希望已然了了。既然能力这么强,多半也看不上他们学校。   虽然他们学校没有名声,但还是有当备胎的觉悟的!   “你们好,我叫涂山婷。”   应聘者准时到来,一进屋就微笑着跟几人握手:“非常高兴能来参加今天的面试。”   宿缜见她长得与照片上一模一样,倒是松了口气。   自从上次被漆校长的照骗震惊到后,他现在可是长了个心眼,生怕遇到个自带美颜的乔碧萝。   而且令人十分欣慰的是,涂山婷不光不比照片难看,甚至还好看不少。在没有浓妆艳抹的情况下,就让宿缜想起了自己高中的校花,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说起来,宿缜又想起,自己当年还跟那校花闹过不少绯闻。但滑稽的是,他根本都没跟校花说过一句话……   不过是同学们调剂生活的拉郎配游戏罢了。   “这个是……”   就在这时,涂山婷看到了门口供着的妈祖像,神情突然一变,问道:“你们是正经学校吧?”   宿缜:“……”   真的是和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如出一辙。   “当然当然,我们当然是正经学校!”   眼见涂山婷的脚尖开始往后转,他急火火地拿出教育部备案文件:“您看!我们没骗您!”   涂山婷犹犹豫豫地接过那红头文件扫了几眼,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们是阴……是搞传销的呢!”   宿缜尴尬地苦笑两声,心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你是哪里人?”   没想江起突然插嘴问道,露出几分警觉的神色:“来稼城做什么?”   涂山婷没注意到江起的脸色变化,只当是面试的一部分,便报出一个江南的地名:“主要是之前在稼城实习过一段时间,觉得还是不错的,就想继续在这边发展。”   江起听了她的回话,没有多说什么:“知道了。”   宿缜便疑惑地接过话头,简单介绍过冥科大情况和职位要求后,面试便正式开始了。   “两位老师好,我叫涂山婷,毕业于……”   她洋洋洒洒地介绍了一番,最后态度端正地表明了自己对教师事业的热爱:“我希望能做知识的传播者,学生成长道路上的引路人!不仅让学生们在学业上有成就,更能成为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人……”   宿缜知道这是面试模板,但看她说话时的态度还是蛮真诚的,便在心里给她悄悄加了几分:“嗯,跟我们学校的观念很契合。”   涂山婷有些高兴,挑了一下发尾,笑着问道:“请问需要试讲吗?”   “这个不强求哈。”   宿缜:“你知道我们学校的规模也比较小,但如果你方便的话……”   “方便!”   涂山婷急忙点头。她准备的是一节英语课,材料是伊索寓言里面的一则故事《狐狸与葡萄》。   “宿老师——”   “江老师——”   “我们来啦——”   试讲进行到一半时,外面突然一阵兵荒马乱。   教室大门被“砰”地一轰开来,几个小孩哈哈大笑着涌进了教室:“你们快看!快看我们刚做出来的机器人!”   “……”   宿缜无奈地看了看为首的韶晓倩,还有她左手抱着的小猫贴贴,右手托着的跳舞机器人。   这是他前两天留的作业,没想到这帮孩子这么快就搞出来了,做得还挺像样。   他虽然很是欣慰,但还是叹了口气:“机器人做得很好,但我们正在面试。你们这样贸然闯进来,对这个姐姐很不尊重。”   涂山婷听到这里,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起,是我没拉住他们……”   耿嘟嘟在后面唉声叹气,拽着韶晓倩的袖子就要往外拖:“晓倩姐,等宿老师他们面试完再说……”   韶晓倩却不高兴地嘟了嘟嘴,把抱在怀里的贴贴往地下一扔,举着那个跳舞机器人,恶狠狠地喊道:   “我们组可是第一个做出来的!我看你就是想把我们赶走,好让你们组抢头功!”   其他几个同行的人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你真是心狠手辣居心叵测!真不是好鬼!”   耿嘟嘟:“……”   宿缜:“……”   涂山婷悠悠地转过头来,嘴角抽了抽:“他们……刚才说什么?不是好鬼?”   “不不不!”   宿缜急忙掩饰道:“小孩子们闹着玩的,哈哈!他们最近流行扮鬼玩。”   涂山婷:“……”   她的眼神中写着明晃晃的“这也行?”几个大字。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宿缜连忙转换话题,苦口婆心地教导起韶晓倩来:“晓倩啊,你们能做得这么快,老师很高兴。但做得慢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而另一边,被韶晓倩晾在一边的贴贴已经悄悄地爬到了讲台上,翘着尾巴围着涂山婷转起圈来,极为好奇地在她裤腿上蹭来蹭去。   涂山婷的眉尖一抽,极为紧张地往一旁退了几步。   可是贴贴却又死乞白赖地追了上去,一直把涂山婷逼到了墙角,恐惧地大喊道:“你们快把猫拿走!我我我我我……我害怕!”   “不好意思!”   宿缜余光中看到她的窘况,连忙站起身来道歉,走上前去抱住贴贴:“我这就把猫带走……贴贴!贴贴快起来,你把人家的裤子都抓坏了!”   贴贴却一反常态尖叫起来,死死地抓着裤脚不放爪,胡须高高地扬了起来,看上去十分恼火。   随即,它趁宿缜不注意,“嗷”地炸起毛来,伸爪在涂山婷的腿上狠狠地挠了一下!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涂山婷一阵尖叫,身后“噗”的一声,长出来了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   宿缜:“……”   涂山婷:“……”   耿嘟嘟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姐姐,你这,这个是……”   涂山婷沉默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着一拍桌子:“怎么样?是不是很逼真?”   耿嘟嘟:“啊?”   涂山婷点了点黑板上的课题名,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狐狸”二字:“这尾巴是教具!这就叫做沉浸式教学!”   众;“……”   涂山婷嘿嘿两声,朗声说到:“现在的孩子容易分神,不弄出点新奇互动,怎么能抓住他们的注意力?看吧,这个尾巴戏法不过几十块钱,效果多好!”   她所言极是,此时那十几个小孩,包括耿嘟嘟和韶晓倩,眼球就像黏在那毛绒大尾巴上一样,涂山婷的屁|股晃到哪儿,他们的视线就跟到哪,妥妥的502胶水。   宿缜也是颇为震惊,心说这果然是海归高材生,连上个英语课都能如此大放异彩,实在是了得!   但他又去看那尾巴,总觉得有些逼真过头了。要知道真正的动物毛皮是非常贵的,就算是高仿品,也不可能像她说的,几十块钱就能拿到手。   可要说这涂山婷不是人类……他还真没感觉出什么来。   一般的妖物都会带着一定的妖气,宿缜毕竟也是冥府机构的职员,有能分辨妖物的能力。可面前这位涂山婷,真真是一点妖气就没有,不可能不是人类。   于是他只好走上前道歉:“打破伤风的钱我们会出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这只猫是打过疫苗的,没有任何传染病……”   涂山婷眼神躲闪,连连摆手:“不要紧不要紧,我不缺这点钱……”   说着,就抱起尾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我突然想起来,我一会还约了别家的面试,你们先忙,你们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随即,便一边回头微笑,一边脚底抹油拎包就跑。   “喵——”   可就在这时,贴贴一拱腰便挣脱了宿缜的束缚,咆哮着再次扑向涂山婷!   宿缜本想去拦,可贴贴实在飞得太快,他只好朝江起喊道:“拦住它!”   可江起却没动地方,只是继续冷冰冰地盯着涂山婷。   “你——”   宿缜急得上火,眼见贴贴尖利的爪子就要抓上涂山婷的脸颊,而后者却惊叫一声,抱着脑袋背过身去。   刹那间,那毛茸茸的白尾巴一下子裂成了六条,在空中一阵疯狂乱抽,把贴贴一个猛子甩了出去!   听到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响,涂山婷这才眼泪汪汪地转过头来,哆嗦着问道:“……猫走了吧?”   众:“……”   别说走了,它以后能不能走都另说了!   “六尾灵狐涂山氏。”   江起抱起胳膊:“你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涂山婷愣了一会,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不过是想好好做个‘人’,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阴魂不散!!!” 第六十三章   涂山婷愣是被贴贴吓出了狐狸尾巴,而且还是六条,实在是无从抵赖,只好从实招来:“我是跟家里闹了矛盾,才假扮成人类入世……”   涂山氏是全国闻名遐迩的狐妖名门,全族皆是修为了得,而能达到涂山婷这样的六尾,更是数量众多,令其他狐族望而却步、敬佩有加。   江起想了想,才道:“涂山氏确实威名远扬,但听说前两年遭遇巨大变故,如今家道中落,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但我之所以脱出家族,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那么一刹那,涂山婷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愤。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随即,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在家里修炼,就是外出帮人除妖捉鬼,魅惑男子……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   宿缜:“那你喜欢什么?”   涂山婷义正言辞:“当老师!”   宿缜:“……”   原来她在面试时说的话,竟然不是模板套话,而是不能再真的真心话啊!   “我不顾家人反对,跑到地球的对面苦读八年。如今学成归国,只想离那些东西远一点,把一腔热血投入在教书育人上,却没想到……”   她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门外的那一帮孩子:“没想到育的根本不是人!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宿缜跟她几番道歉:“不是我们有意骗你,我们也都有苦衷……”   涂山婷气得尾巴尖都冒起了火星子,正欲反驳,突然见贴贴从墙角爬了起来,登时气焰就没了,抱头缩成了一个绒球,哀嚎起来:“把猫拿走!拿走——!”   耿嘟嘟有眼力劲,急忙跑过来抱住贴贴,直接从传送门回了分校。   涂山婷从尾巴的缝隙中瞄了一眼,悄声问道:“走了?”   宿缜苦笑道:“走了。你怎么这么怕猫?”   涂山婷这才伸展了身体,拍了拍尾巴上的灰:“小时候跟一群流浪猫抢山头,把我挠得损了好几年的修为。”   她又挑出其中一根尾巴,上面有一处缺了一大块毛,愤愤地指给两人看:“把我都搞残疾了!就因为这里缺了一块,每次化男形的时候都会缺点东西,可烦人了。”   说罢,见宿缜视线下移,急忙伸手捂住□□,连声解释:“腿毛!我说的是缺腿毛!”   宿缜这才松了口气:“所以……你才化的女形?”   涂山婷妩媚地一甩头发,抛了个媚眼:“对啊。我虽然是公狐狸,但这并不影响我成为一个美女。”   宿缜:“……”   “但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加入贵校了。”   涂山婷站起身来,把小包往肩上一挎,鞠躬道:“非常感谢二位的时间,但我还是倾向于阳间机构。”   宿缜叹了口气:“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们是发人民币的,而且您也不必躲躲藏藏……”   涂山婷坚持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踏出家门的那一天就跟自己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这个世界!请二位体谅。”   于是两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涂山婷收起尾巴,昂首挺胸地离开大了冥科大。   “好不容易有个来面试的……”   宿缜苦闷地踢了踢桌子腿;“怎么好端端地又走了……!”   “不就是少一个人吗。”   江起哼了一声:“我来。”   宿缜一惊:“你?”   “你不是担心跟漆校长约定的比赛吗?”   江起说道:“反正一个月后的招聘会,也不会考文科。我们三个一起,给这帮孩子搞个计算机集训。”   宿缜嗯嗯地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却突然一拍大腿:“完了!”   江起:“什么?”   宿缜:“我们去琴城,不是要跟漆元海打听事情吗!卧|槽,我这才想起来!”   江起:“……”   他眼神游移:“我还以为你不在意了。”   宿缜委屈道:“自己的事怎么可能不在意啊……”   不过,在看到漆元海的“素颜”后,他也确实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反胃的情绪。每每想起都觉得难受,更别提朝他打听私事了。   而且回都回来了,他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孔榭身上:“凯文老师是不是还没回A国?”   江起:“你忘了?他们前两天刚去马尔代夫度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宿缜仰天长叹:“看来还是得指望漆元海……算了算了不管了!招聘会的事情比较重要,先把集训搞起来!”   于是,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式集训就此拉开序幕。   “大家不用害怕,虽说是集训,但也只是时间长一些,不会让大家死记硬背公式原理,依旧以实践为主理论为辅……”   宿缜、江起、佟茂,以及一众冥科大的职员们,全都站在分校的一楼大厅里,给几十名小鬼宣告了一个月后的招聘会比试。   “为什么要比赛啊……我不想学习……”   “好!就该挫挫他们的锐气!让他们知道我们冥科大也不是吃素的!……”   “还是现实一点吧,我们到现在还只是小学水平,哪能跟人家正统大学生比……”   小鬼们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很多人都不满这个安排,但最后经过各方人马的开导,也都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但还是有不少人持悲观态度,比如耿嘟嘟同志:“我们要是输了,该怎么办?”   宿缜呵呵笑道:“不能输。”   江起也附和:“拿不到offer,就给我去投胎。”   众:“……”   眼见小鬼们的脸一个个白了下来,宿缜捧腹大笑:“逗你们玩的!现在投胎名额这么紧,怎么可能会送你们去投胎?!”   小鬼们这才长吁一口气——   江起脸色阴沉:“我没开玩笑。”   小鬼们:“……”   众人皆是打了一个哆嗦,乖乖地闭上了嘴。   虽然他们学校人少,但经过这几个月的发展,软硬件建设都已经十分完善。学生们也都态度端正,正规性不比一般学校差,而且还更加灵活。   所以宿缜对大家的态度并不担心。只是按照惯例动员了一下,见小鬼们的眼神中纷纷燃起对胜利的渴望,便正式拉开了集训的序幕。   “哎,也真是没想到——”   午休的时候,宿缜正在吃饭,听到身旁一个小鬼趴在桌子上叹气:“没想到江老师那么恐怖……”   她的同伴附和道:“没想到和看起来一样恐怖,还是宿老师和佟老师好……”   “就是!我不就是少打了一个分号吗,至于罚我手抄代码三十遍吗……”   “安啦安啦,忍过这一个月,我们就不用经受他的折磨……”   两人没说几句,却突然两眼一瞪止住嘴,脚底抹油蹿窜没了影。   宿缜抬头一瞧,发现江起一脚迈出传送门,手里提了一个文件袋,连一点余光都没分给那两个小鬼的残影,走到宿缜面前。   宿缜抬头望去,却见江起似有似无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咳一声:“遇到秦泽航了。”   自从上次酒醒之后,江起就一直是这么个躲躲闪闪的姿态。   很明显,从他那天醒来后的迷茫中,宿缜看出他确实是喝断片了,晚上的事情是一点都没记住。   于是宿缜怕他知道了觉得尴尬,使两人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友情出现裂痕,便说他不过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梦话。   但江起似乎是明白自己醉酒后的德行,完全不信这套安慰他的谎话。   可追问的话他又不好意思说。当然,也可能是不愿面对已经发生过的现实,直到现在都还是一副沉沉闷闷的恼火样。   学生们不知就里,还以为江老师本就是这幅模样。可宿缜却很明白,他这分明……就是把学生当出气筒了!   “我说,”   江起见宿缜神游天外,又在他面前挥挥手:“这是秦泽航拿来的。”   “哦哦,秦泽航啊……”   由于事情着实有些久了——当时还是深秋,如今却以穿上了羽绒服——宿缜愣了一会才想起来:“他们怎么过来了?”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秦泽航在霸占热搜数日之后,便逐渐在大众媒体上消失了踪影。   虽说依旧在发行歌曲,但似乎已经不背靠公司,而是以独立音乐人的身份,跟几个主流音乐软件签了合同。   另外,大概是芝生参与进了制作过程,他的音乐风格也变化很大,但还是人气不减就是了。   江起把那文件袋放在桌上:“他们两人给冥科大写了一首校歌。”   宿缜:“……啊?”   他心中纳罕,秦泽航这样的大忙人,也会如此闲来无事,给他们这个籍籍无名的阴间小学校写校歌?   看来找回芝生这件事,确实带给他很大鼓励和震动。毕竟当时他来求助的事,逄峰把定金都给人当面退回去了。   宿缜急忙打开文件袋,发现里面是几张手写的乐谱,还有一个U盘,打开之后,里面是歌词文件和一首MP3——   明月稀,旭日升,黎明山水,无星无辰;   暗夜魅,披蓑踏苍茫。   万叶枯,心花盛,遥望天河,灰云亦抹霜;   无人解,尽人嘲,长笑一笔破天光。   ……   果真,曲风还是一如两人往常风格,是一首融合了戏曲古风元素的燃向流行歌曲。   不仅歌词朗朗上口,难度也不高,黄口小儿听一遍,就能立刻跟着哼唱。   可偏偏曲名叫《潘多拉魔盒》,真的就如一个魔盒一般,甚是让宿缜摸不着头脑。   江起其实也没明白,只是淡淡摇头:“他也没同我说。我猜测……”   大概是说这世间大事宛如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之后,无论里面是人是鬼,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除了接受,并无他法。   “我倒是希望这寓意没那么沉重……”   宿缜叹了口气:“你还不如说是芝生写这首歌的时候迷上了玩盲盒……”   说罢,话锋又一转:“歌还是很好听的!等到时候我们招聘会赢了,就放这首歌助兴!”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个月很快过去,终于到了展露真本领的时刻。   招聘会的地点是在地府大学。冥科大不仅要客场作战,还要千里迢迢赶去,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或多或少也有些欺负人的因素在里面。   “哎呀,不差这么点了!”   孟婆对此还是看得很开的:“说的就好像没有这些问题,咱们就能赢一样。”   宿缜:“……” 第六十四章   他咳了两声,把孟婆往旁边一拽:“这话咱们可以私下说,但是别让学生们听到,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的自信心调动起来的!……”   孟婆撇撇嘴:“没事,反正最后也是要失望的!花钱买教训,不亏!”   宿缜:“……”   这次招聘会盛况空前,有包括冥府部门在内的几百家阴间企业参会,是近几年来华北地区规模最大的招聘活动。   所以到场的不仅有地府大学和冥科大,几乎所有临近的学校,都或多或少来了队伍,还没进入会场,就已经看到乌泱泱的鬼头攒动。   酆都的教育部也是为此下了血本,斥巨资包下了琴城市中心的一所会展中心,活动整两天内,禁止任何无关人员鬼员出入。   “教育部可算是有好官上任了!”   逄峰给大家领了名牌,感慨道:“以前哪有这么气派的招聘?从来都是找个小山头,爱来就来不来拉倒。特别是冥府机构,基本都是拉关系进的,哪有这么公开招聘的好事。”   孟婆也附和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能不动真格吗?我还听说啊,这人可负责了,推了所有的工作来跟全场,这两天全都在会场!”   逄峰:“哦,是吗?我还没见过真人呢。今天可得瞧仔细了……”   另一边,宿缜正在给同学们进行最后的动员:“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能不能打败地府大学?——”   “能!——”   “赢了的话所有人都有奖励!——”   “耶!——”   小鬼们全都叽叽喳喳的闹起来,但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笑声传进了宿缜的耳朵:“就凭你们这群小屁孩?还想跟人家地府大学干?还是做梦比较快哈哈哈哈——”   宿缜当即皱起眉来,看向那个嘲笑他们的年轻男子:“先生口下留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那人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在众小鬼愤怒的目光中跻身上前,跟宿缜握手:“我是尼克,地府理工大学的老师,抱歉,刚才实在是没忍住。”   宿缜见他和自己年纪相仿,眼神颇为天真,对他似乎也没恶意,应该只是缺心眼,便伸出手去:“宿缜。我们是冥府科技大学的。”   “不是琴城的吧?没听说过。”   尼克说着,又噗嗤一笑,指了指那帮小鬼:“你们胆子确实是大哦,搞这么一群小学生,还敢来招聘会?”   宿缜苦笑两声:“这不是没办法吗。”   虽说阴间的招聘一般不在乎“生前年龄”,但小孩却是个例外。魂魄与身体的发育是相互依存的,而人死后,魂魄脱离身体,便停留在了死亡的那一刻,不会再进行任何发育。   所以说,对于身体尚未发育成熟的孩童来说,他们的魂魄也会受制于死亡时的发育状况。也就是说,即使他们死了很久,也很难达到成年人的心智水平。   而冥科大的这一帮学生,大部分都死在青春期,大脑发育不成熟的有将近四分之一。想要他们跟其他成年鬼魂比试,非常不占优势。   这也是宿缜他们一开始就没抱打赢希望的原因之一。   “来长长见识也是不错的嘛!”   尼克很是自来熟,没聊一会就跟宿缜勾肩搭背上了:“哎,你怎么死的?不会跟我一样,也是压力太大跳楼的?”   宿缜见江起的眼神越来越冷峻,急忙把尼克的手拍开:“……我没死。”   尼克:“……”   他惊讶大喊:“你没死?!!”   这一声大吼惊破天人,瞬间招来了众多路人的好奇眼光。   “嘘!嘘!——小声点!”   宿缜再次把他想要往自己肩上挂的大猪蹄子打开:“我看你学生叫你了,赶紧去吧。”   “他们正背书呢,没空管我。”   尼克完全没get到宿缜的言外之意,继续跟两人大唠特唠:“话说你们拿小册子了没有啊?”   宿缜摇摇头:“我们来得有点晚,已经被人抢完了。”   “正好我多拿了两份!”   尼克嘿嘿笑着,给宿缜和江起一人发了一份:“这次的主办方真不是人啊,搞了那么些花里胡哨的,跟咱们阳间的校招可是天上地下!”   宿缜来之前其实在网站上看过一遍了,确实花里胡哨得很。但鉴于尼克的热情,就又拿着小册子,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这次的招聘会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各大企业和学校都会在展厅里设摊位,   雇佣方和师生们都可以自由交流,先对自己心仪的企业或学生有一个初步印象。   第二阶段,是一场机考统一笔试,各专业有各自的试题。比如冥科大这次,就参与计算机大类的笔试。   而第三阶段,是各企业的单独面试。学生们在系统上给感兴趣的企业投简历,系统会自动附带上学生的笔试成绩,发送给相关企业。   若是企业给了回复,就可以去参加现场面试。若是被选中,本阶段结束后,就可以收到企业的offer。   除此之外,为了鼓励各院校“以提升学生就业能力为本”,主办方还在会场里设了一个大屏幕,展示各院校收到的offer数与学生数比。   其他更精确的数据,比如说各专业的offer数量,也都可以在官网查询。   “这倒真是很新奇。”   宿缜感慨道:“阳间哪有数据如此高度透明的招聘?”   尼克表示赞同:“所以说很多人都不高兴嘛。但就算是这样,搞小动作的也还是防不住,比如买笔试题啊,给HR塞红包啊,学校跟企业之间有合作关系啊……”   宿缜敷衍地应了两句,眼见漆元海和白先生从远处走来,更是没心情跟尼克再唠,挑起嘴角朝那边笑道:“漆校长,别来无恙啊。”   白先生很是兴奋地招了招手,漆元海却是阴森森地笑了笑,肚子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   “刚才在里面没看到你们,还以为是吓得不敢来了呢。”   宿缜:“学生们看哪都新奇,走得慢了点。”   漆元海听罢,不屑地瞥了眼小鬼们,哈哈大笑几声:“那么小的年纪,也真是辛苦他们了。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大学生。”   他说着让开身体,亮出身后的一位年轻人,朝白先生点了点下巴。   “哎哎,”白先生应道:“这位是我们计算机专业的优秀生,娄浩。”   这位名叫娄浩的年轻人身姿高挑,样貌出众,穿着一身铮亮的黑西装,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冷漠神情。   “娄浩?”   宿缜一听这名字,急忙看向那位青年才俊,不禁一惊:“娄学长?”   娄浩也愣了一下,斜着眼睛扫了宿缜几下,明显是不认识:“你是xx大学的?”   “是!学长毕业那年,我刚好入学。”   宿缜惊喜道:“早就听说学长的大名了,现在可算是见到真人……真鬼了!”   这位叫娄浩的,在他们学校可是大名人。不光外表条件出众,专业技术水平更是无人能敌。他大一做的一个小游戏,现在还被老师用来当教学案例,四五年了都没换过。   宿缜从当时就很崇拜这个大佬了,但一直都没见过面。只听说他毕业后去国外的一所大学读博,后来不小心被卷进□□枪战,英年早逝,十分令人痛心。   他正兴奋地四处找纸笔,想找学长要个签名,就被江起轻轻地拍了一掌:“想想你在哪。”   “啊?”   宿缜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江起冰冷的眼神,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娄浩,竟然是地府大学的学生!   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   方才的一腔热血,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不是说好了,你们也用大一的学生吗?”   他用质问的眼光盯着笑眯眯的漆元海,以及瑟缩成一团的白先生:“娄学长怎么能算……”   “他就是大一新生啊。”   漆元海理直气壮:“你又没说过,不能有基础。”   众:“……”   “死老头,你|他|妈的太无耻了!”   逄峰本来在后面薅免费奶茶,这会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扔了杯子就气势汹汹地冲道阵前,指着漆元海的鼻头骂道:“你从几百年前就是这个德行,怎么现在都还不知悔改!”   漆元海用手杖打开逄峰的胳膊:“还说我,你这几百年了,不也没什么长进。当年一起中的进士,我都开了这么大的学校了,你呢?还守着老情人的儿子当宝贝,还搞了这么一群老幼病残的累赘……”   “你可以骂我没出息!”   逄峰的双眼爬满了血丝,指着他怒吼道:“但你不许说他们!你|他|妈的才是累赘!”   “就知道到处得罪人,真是一点没变……”   漆元海哼了一声,不屑地摆摆手:“懒得跟你计较。咱们就看那大屏幕,拿数字说话。”   意思是,最终谁家计算机专业的offer比学生数的数字大,也就是学生平均获得offer的数量多,谁就算赢。   “好!咱们走着瞧!”   逄峰瞪着眼喝完那杯奶茶,在目送漆元海三人走远之后,才彻底泄了气,仿佛一只瘫软的皮球,朝学生们双手合十地拜起来:“你们可一定要给我争气啊!狠话都放出去了,你们要是输了,我这个老脸往哪搁啊——”   众:“……”   江起:“没出息。”   逄峰冲他嘿嘿一笑:“对,我就是没出息。这点那个死老头说的还是很对的。”   “……”宿缜无奈道:“漆元海刚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指的是那句“老情人的儿子”。   逄峰解释道:“江起的生母是我生前爱人的转世,我当时见罗睺那死玩意抛下他们母子俩跑了,就一直帮衬着。”   宿缜这才明白过来,以前很多破碎的线索也终于串上了:“那你还挺专一的,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记得。”   逄峰骄傲地挺胸:“那当然!当年我拼了老命才追上的人,哪能因为死了,就这么轻易放手?”   宿缜:“……”   这都是些什么歪理! 第六十五章   “你们听说没有?那个地府大学的年级第一也来了!”   “什么年级第一?分明是全校第一,连老师都不一定比他厉害!”   “人家生前就是干这个的,各项比赛的大奖拿到手软,没毕业就好几个发明专利,还去了海外牛校读了硕士,谁能干得过他!”   “我就等他carry全场了。你没看那些HR已经开始若有若无地给他递眼色、发传单了吗?”   “他要是拿不到两位数offer,我跟你姓好吧!”   “哎,我听说地府大学还跟另外一个学校搞了个比赛,那个学校叫啥来着?”   “妹夫柯基大学!”   “不是!你都记的什么鬼玩意,是冥府科技大学!”   “这不能怪我,只能怪他们太没名气了。不会是在冥S上排倒数吧?”   “对呀!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胆,敢跟榜上第一比,结果不是板上钉钉吗!”   “你话也别说早了。谁知道人家就不是黑马?之前不都是藏着掖着?”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听说他们学校的三个老师,一个顶一个的厉害。一个教国际竞赛的,一个拿国奖的,还有一个给咱们阴间搞了几十年的基建……”   “卧|槽!那么牛逼?!”   “老师再厉害,又不是他们上阵。你没看到那群学生吗?全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能成什么气候?”   “哎哎,不管了,反正又不是我们学校。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   计算机专业的笔试会场不大,很快,冥科大要跟地府大学同台较量的传闻就尽人皆知。   宿缜就连上个厕所,都能看到有人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自己,并握拳鼓励:“加油!”   “……”宿缜默默颔首:“谢谢,你尿偏了。”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站着说话不腰疼。”   孟婆很是不悦,朝刚走来的一群人瞪了一眼,吓得人家急忙快步走开:“一帮帮的,就知道看人出丑。”   “看热闹是人之常情嘛。”   宿缜叹了口气,但一想到其他人说的话,还是有几分不安。   他们这帮孩子里,最出色的就是耿嘟嘟和韶晓倩,水平已经能跟阳间的大二学生相媲美,非常争气。   但其他人……就很难说了。虽说大部分都能达到大一的水平,但也仅限于实操部分,理论还是弱得很,毕竟需要大量的数理基础,而这不是一个月的集训就能搞定的。   所以他最担心的,实际上是第一轮的统一笔试。万一……不是万一,学生们肯定不会获得好成绩。   但若是第一场就败下阵来,对他们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继而更加难以在自己本来更占优势的面试中拿到好结果。   更何况还有那个娄学长……   “宿老师,你们要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嘛。”   尼克拍拍宿缜的肩膀:“既然地府大学能特意请这么个牛人过来,就说明还是看得起你们的。”   宿缜苦笑:“我觉得他只是为了硌硬我们,让我们输得更难看一点。”   尼克一皱眉:“乐观一点好不好!要是连你都这么想,你那帮学生怎么办?”   宿缜听罢,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一众学生,终于打气起来:“老师相信你们!胜利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打地府大学个落花流水——!”   于是,在众人看戏的目光中,冥科大的学生们昂首挺胸地走进了笔试会场,一个个全都端正坐好,灼灼地盯着电脑上尚在加载的试卷。   宿缜和江起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墙角,手里捏着一把汗,看着小鬼们。   “别紧张。”   江起见他都要把拳头攥出水来,悄声说道:“紧张管什么用?又不是你考试。”   宿缜叹了口气,手微微放松下来:“就是因为不是我考试,才这么紧张啊。”   江起沉默半晌,缓缓地向他后背伸出手去,似是想在他背上拍拍,旁边却猛地横过来一支胳膊——   “哈哈哈,宿老师可真是敬业!你们学校招到你这么个优秀员工,可是积了大阴德!”   江起:“……”   他看着尼克哈哈大笑的眉眼,还有在宿缜脖子上勾着的手,幽怨地收回了伸了一半的手臂。   几人正聊着天,会场内却忽然传出一阵喧哗——   “有人交卷了!”   “还不到一半的时间呢,先交卷了?”   “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再大佬也不敢这么装吧!”   “哎你们别想拦住我,我一定要做第一个给他送offer的HR!……”   宿缜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发现无数五彩斑斓的屏幕中,有一台电脑已然黑屏。   娄浩虽高,在偌大的会场里却只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黑点。可当这黑点倏地站起,又如起伏的波浪般越过人潮,却显得觉得格外刺眼。   即使相隔几十米远,宿缜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副傲人的笑脸。   只觉那一双黑瞳居高临下,放眼望去,众人皆为蝼蚁,都将臣服在他高高扬起的嘴角之下。   当年宿缜刚入学时,早就听说过这娄浩学长“恃才傲物”的传闻。如此一见,倒是证实了那说法不但不假,还甚是谦虚了不少。   想到这,他就见娄浩的目光向他们这边投来,很是嘲讽地笑了一下。   “无耻!”   尼克反倒是喊了起来:“嘿,学过计算机了不起啊?这么看不起人!”   宿缜:“……”   宿缜:“他又不是在看你……”   尼克反手一拍大腿:“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态度!满级大佬做新手任务,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宿缜也是长叹一声,瞄了几眼冥科大的学生,发现在娄浩扬长而去之后,他们也都面露焦虑之色。   而在又几个地府大学的学生接连交卷,打着总统走红毯的气势离开会场后,小鬼们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纷纷露出了学渣本色。   咬指甲的咬指甲,抖腿的抖腿,手上的鼠标也有些把不住,原本沉稳的节奏开始出现混乱。   “小鬼头就是小鬼头,这点压力都受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漆元海拄着手杖,站到了几人身后,呵呵笑道:“这比赛真是太无聊了,连押注的意义都没有。”   宿缜感觉自己的拳头都硬了:“明明是你开外挂……”   漆元海眼睛一眯,笑道:“要是我净搞些老弱病残来,你们又该说我不尊重贵校了。”   宿缜:“……”   他看着漆元海无耻的嘴脸,正要开口反驳,身旁又传来一阵惊呼:“竟然有个小孩!”   “卧|槽,那么小!小学都还没毕业呢吧!”   “长得还怪憨态可掬的,一看就没少吃……不会是没答完就交卷了吧?”   宿缜回头一瞧,发现被众人推上风口浪尖的,正是耿嘟嘟!   只见他极为从容地关上电脑,还不忘把椅子推回原位,随即便朝其他同学笑了笑,背着监考老师做了个口型:“加油!”   而他抬起眼的时候,又正好遇上宿缜的目光,便嘿嘿地一咧嘴,用口型说道:“我做完啦!”   四下里不少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不会是神童吧?做得这么快?”   “很可以了这速度!才不到半个小时,也就比娄学长慢了十几分钟!”   “可不是!也不知道是哪个学校出来的,跟地府大学的高材生都能平起平坐!……”   虽然群众的质疑声依旧不少,但作为全场第一个“非地府大学”的交卷学生,耿嘟嘟带给其他学校学生的鼓舞,不比冥科大自己的学生少。   会场中好似荡|漾起一股若有若无的乐观情绪,特别是冥科大的小鬼们,全都在耿嘟嘟春风化雨的鼓励下振作起来,敲键盘的声音逐渐清朗。   漆元海见了这一幕,脸色不由得暗了几分。   而在会场门口张望的娄浩,此时也皱着眉头盯着耿嘟嘟,将手里的公司宣传页攥得面目全非。   宿缜却已经顾不得漆元海,急忙站起身来,激动地朝耿嘟嘟比了两个大拇指。   “切,一个学生也能激动成这样。”   漆元海沉默了一会,这才整了整衣领,一转身出了会场:“等出总分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自己得意过火了。”   宿缜哼了一声,嘿嘿笑道:“一个学生,也能把他气成这样。”   江起颔首:“是他期望值太高。”   宿缜:“对!谁叫他如此低估我们的能力!”   又过了十几分钟,交卷的学生逐渐增多。韶晓倩和几个优等生都混在这一波里交了卷,用眼神跟宿缜江起报了好消息。   剩下的则一直等到铃声响起,才看着自动关机的电脑,颇为沮丧地站起身来,朝宿缜摇了摇头。   “没事!我刚才跟几个HR也聊过了,不是所有人都很看重这次的笔试成绩……”   宿缜拍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小鬼的脑袋,一边安慰一边出了会场的门:“你们现在就把笔试的事情忘干净,专心准备一会的面试就好。”   一个小鬼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可万一没给我发面试邀请怎么办……”   宿缜在他头上胡了一把:“没有多好!现在这个点海边没人,赶紧打卡去!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跟人下饺子去吧!”   小鬼:“……”   他默默抹了一把泪:“宿老师您真好,我一定会记住您的音容笑貌,以实际行动来报答您的教育之恩,告慰您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宿缜:“……我都跟你们说多少遍了,不要闲着没事就去殡仪馆鬼混!”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宿缜心里头,其实对这个分数还是挺介意的。   由于笔试采用的是机考机判,考试一结束,所有学生的成绩就立刻同步进了系统,所有老师都可以用账号登入系统,查看本校学生的考试成绩。   而得分最高的五十名学生,也将实名登上光荣榜,也就是本专业笔试会场的大屏幕,供大伙瞻仰。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写着“加载中”的灰色圆圈。   随后,只见屏幕一闪,圆圈停止滚动,一卷耀眼的名单闪现在众人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 第六十六章   第一名毫无疑问,是地府大学计算机学院的大一学生,娄浩。   他以670的高分位列榜首,甩了第二名50分之多。而再往后看去,再也没有如此断崖式的差距,都是一两分之隔,显得娄浩更是一骑绝尘。   “不愧是大佬!”   尼克在他们身旁叹了口气,巴掌拍得啪啪响:“连死亡都阻挡不了他内卷的步伐!”   宿缜没空听他说话,双眼紧紧地盯着大屏幕,在几乎占领了前三页的地府大学高年级生的名字中,努力寻找冥科大的学生。   “我看到耿嘟嘟了!”   刚一翻到第四页,韶晓倩就跳了起来,兴奋喊道:“第二行!你们快看第二行!”   将近同一时间,宿缜也发现了耿嘟嘟的名字,差一点惊呼出声:“真的!”   耀眼的大屏幕上,“冥府科技大学”几个大字,在一水的“地府大学”中显得格外扎眼。   与会的众人也纷纷议论起来,会场顿时一片嘈杂。尽管耿嘟嘟跟娄浩差得不是一个量级,但这却是地府大学创办以来,遭遇过最大的一次滑铁卢。   一个在冥S上排名倒二,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连被叫做“三无”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无”的绝对不只有“三”——的野鸡大学,竟能教出能跟地府大学高材生相媲美的学生,简直是铁树开花夏日飞雪,黑马中的黑马,冷门中的冷门!   但质疑的声音也不是没有。毕竟事实过于惊悚,很难令人信服。   有人说,耿嘟嘟是冥科大找来的援兵,肯定是国外的计算机硕士,这是特意伪装成小学生,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还有人说,耿嘟嘟不仅是神童,而且还死得非常久。生前死后都在计算机行业深耕多年,只是平日里比较低调,这才没有名气。   甚至还有人说,其实耿嘟嘟根本不是学生,是冥科大的老师,那个被他叫老师的才是学生!这就是为了夺人眼目宣传学校,自导自演演的一场戏!   宿缜:“……”   他默默抹了一把冷汗:“怎么这阴谋论都出来了……不就是各位的期望值太低了吗!”   不过,虽然不明就里的吃瓜群众占少数,明事理、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也有不少。   “你们再看看他们学校的整体水平,你就会发现真的不差……”   “是啊是啊,你看看系统上的总排名,冥科大的学生全都在中游,和其他普通学校几乎是一个水平!”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更何况他们还是一帮小孩……要是放到冥S上,至少也能进前500了,真不知道排名是怎么算的。”   “这之后可得跟组委会好好反应一下,这么优秀的学校,给人家拍了个1000多名,欺负谁呢这是?……”   “有眼光!太有眼光了!”   逄峰最喜欢听这些恭维的话,哈哈大笑着在耿嘟嘟的肩上呼了几巴掌:“争气!太争气了!”   耿嘟嘟却没有特别高兴,倒是颇为失望地垂下了眼:“要不是我第五大题算错了数……”   “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不用不用!”   “就是!你已经很厉害了!”   众小鬼们一哄而上,纷纷劝慰起来。就连江起也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干得不错。”   耿嘟嘟终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还是两位老师教导有方!”   “……”宿缜心说这孩子,不会是上辈子忘喝孟婆汤了吧:“这次都考的不错啊,韶晓倩也超常发挥,成绩比我预估得好了不少。其他人也都没有拖后腿,去准备面试吧!”   小鬼们立刻鸟兽散,在路人或崇敬或惊讶的目光中,骄傲地准备起下一轮的面试来。   “宿老师!江老师!”   中场休息的时候,白先生偷偷溜了出来,跟宿缜和江起聊了起来:“你们是不知道,漆校长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刚才还骂小娄没拿满分,要是真得了满分,这帮人也不会揪着那个胖嘟嘟不放……”   宿缜不敢表现得太兴奋,但按不住的嘴角却早就暴|露了自己的内心活动:“是耿嘟嘟。”   “差不多,差不多。”   白先生摆摆手:“你可是没看到,小娄那脸都绿成飘摇的海藻了……哎哎不说我们学校了,你们收到面试通知了吗?”   由于学生们的个人简历早就同步在了官网,所以笔试成绩一出,各企业的HR就全都摩拳擦掌,陆陆续续通过系统,给心仪的候选人发送面试邀请。   尼克方才听了这么多褒奖之词,不禁对冥科大的表现充满好奇,甚至连自己学校的结果都懒得去看:“哎呀,我们没什么悬念,肯定是不上不下……快快快!打开打开,给我看看!”   宿缜:“……”   虽然经过这次笔试,众人对他们学校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改观。但从总体表现看来,还是很不尽如人意的。   所以宿缜反倒没有尼克那么惊讶,完全没抱任何希望。   于是他极为冷静地翻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网页刷了刷,一抬眼发现江起竟没有过来,便招呼道:“不过来看看?”   江起冷着一张脸,死盯着会场中的一个方向,随口道:“不用看。顶多十几份,大多数给耿嘟嘟。”   宿缜:“……”   看来这位也很看得清现实啊!   不过网页上呈现出的结果,还是比宿缜预想得好了一些。面试的邀请一共来了17份,10份是给耿嘟嘟的,4份是给韶晓倩的,确实和江起预料的极为相似。   “我能看看你们学校的吗?”   宿缜刚问出口,尼克就把手机举了过来:“我们一共收了60份!”   宿缜:“你们来了多少个学生?”   尼克:“四十个。”   宿缜:“……”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更何况尼克的学校还只是中上游水平。这个水平就已经达到了3:2的比例,那排名第一的地府大学究竟能拿到多少……他想都不敢想。   虽说早就对这个结果有了预测,可真到了要面对的这一刻的时候,还是很令人伤心的。   “我们一共来了66个学生,收了233份面试邀请。”   白先生查过官网,跟宿缜说道:“主要是企业数量摆在这,所以我们收不了更多了。不然的话……”冥科大会输得更惨。   宿缜无奈地抹了把脸,心说这光实在是给错了人。就好比高考加了20分的特长,可是总分根本没过三本线。   “我靠,你们是不是开挂了?总分这么高!”   尼克也凑到白先生肩头,在他的手机上点了几下,直接调出了笔试成绩的界面:“连最低分都这么高?你们是不是搞到题库了?”   白先生一把抢过手机,面露不悦之色:“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要是我的学生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亲手把他们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宿缜开始还以为这是个比喻,直到他看到白先生极其严肃的面容,才知道他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的想搞车裂和俱五刑:“白先生!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了!不能搞封建酷刑那一套啊!”   “我知道,我就是说说。”   白先生说是这么说,看上去却丝毫没有“说说”的意思:“反正我自家学生都是谨从教诲的。他们考试全都交白卷,没一个作弊的。”   宿缜:“……”   交白卷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话不多说,白先生和尼克全都回了自家队伍,帮学生们准备下一阶段的面试。   待系统数值稳定下来,宿缜也把结果跟逄峰他们几个通报了一下。鉴于差距实在是太大,团队氛围瞬间就降到了冰点。   因为从这个数据来看,根本不用等面试结果,他们已经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而地府大学之所以还没来找他们炫耀,要不是想给他们再留点面子,要不就是故意拖着,让他们再多受一会失败的煎熬。   “怎么都冻着个脸?”   只有江起还是面无表情:“除了那几台笔记本电脑,我们损失什么了吗?”   “……也是啊。”   宿缜挠挠头,缓缓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没损失什么……”   反正已经是垫底了,放眼望去连个下坡路都没有,根本不存在塌房的可能!   想明白这个,众人就如同柳暗花明又一村,都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你也不用太紧张。”   宿缜见肩负重任的耿嘟嘟开始浑身打哆嗦,便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不管我们最后输赢,都不是你的责任。”   逄峰凑过来:“对!你就算上去就把HR打一顿,我们也不怪你!”   江起也跟道:“因为我们已经输定了。”   耿嘟嘟:“……”   话粗理不粗,他彻底不紧张了。   过不了多久,面试就开始了。但这次老师们就没有旁观的份了,只能在大厅里喝茶嗑瓜子,看着从一个个小教室里进进出出的学生,感叹自己鞭长莫及。   尼克正好被其他老师叫走,宿缜的耳根子可算是得了清净,不禁吐槽道:“这人也太喧嚣了,还是你对耳朵比较友好。”   江起:“……”   他咳了一声:“刚才看到了两个人。”   宿缜:“什么人?”   江起:“那天晚上在孟婆店,给你灌酒的那个女人。”   宿缜一听,猛地坐直了身子:“她怎么来了?”   江起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上次没抱够?” 第六十七章   “不是不是!”   宿缜急忙摆手,疯狂解释:“我真的没有!那是她自己靠上来的。我推都推不动!”   当时的尴尬场景历历在目。但说到一半,宿缜又突然觉得奇怪,心说自己这么解释,到底在急火些什么?   不过是跟一个陌生女子的胳膊挨得近了点,他还是被迫的那一方。更何况大家都这个年纪了,就算他真有异心,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吧!   而他转念一想,江起的反常态度也有些耐人寻味。同龄人说起这种事,一般不是看热闹,就是起哄揶揄一番,怎么换到他这里,反倒是有几分醋意?   “推不动?”   江起没注意到他的疑惑,皱眉问道:“你当时没喝醉?我还以为……”   宿缜无辜道:“没有啊!我真没想占她便宜,是她手劲真的好大,我完全推不动……哎?”   他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她又不是铁做的,我怎么可能一点都推不动?莫非她不是人?”   江起颔首:“应该不是。还有那个孟婆店门口站岗的小吏,刚才也在这里,看起来是一伙的。”   宿缜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他们总不见得是来发传单的吧。不会是冲着你来的。”   江起摇摇头:“不好说。总之这两天你要小心。”   宿缜嗯嗯答应。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出去吃了个午饭,正好赶在面试出offer之前回到了会场。   “哎……”   之前拿到面试邀请的一共有5人,这会全在唉声叹气:“都问的些什么鬼问题,竟然问我怎么把大象装进冰箱里……”   “还有问我面试官衣服好不好看的。我真是醉了!”   “还有还有!有一个人问我,如果你是一棵树,你希望自己是哪一棵树。我说希望是影分|身术,他们又不高兴了!”   宿缜:“……”   他默默看着系统上的那行大字——“总offer数:5”,拔凉的心肝彻底降到了绝对零度。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地府大学的表现了,只知道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要学会降低期待。正如他七大姑八大姨成日在朋友圈分享的那些话——知足常乐,才能长寿。   “哎呦,这不是宿老师和江老师吗!”   就在这时,漆元海拄着他那根华贵的手杖,身后跟着意气风发的娄浩,笑逐颜开地凑了过来:“让我猜猜,你们之前那么风光,至少是拿了百八十个offer吧?”   宿缜:“……”   漆元海转过头去,大声向娄浩问道:“小娄啊,跟他们说说你拿了几个offer?”   娄浩问道:“我自己?”   漆元海点头:“就你自己。”   娄浩这才正了正西装的领子:“我拿了23个。”   宿缜:“……”   他刚费劲平静下来的心情,转眼又被漆元海搅出了狂风暴雨。但事到如今也没法说什么了,只好按下性子:“按照你定的标准,我们确实是输了。”   漆元海笑了一声:“认输还加个前提?宿老师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宿缜还没开口,他身旁的小鬼们先发话了:“这不公平!”   “你们学校全都是大人,跟我们一帮小孩比,要不要脸?”   “还有这个比我们老师都厉害的哥哥,凭什么他也能参加?”   “我们确实很菜,但那也是相对的!要是让你们教,能教出我们现在这个成绩吗?!……”   小鬼们群情激愤,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激发出冤魂的情绪,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骂两句那么简单的事了,恐怕连命案都能闹出来。   漆元海也看出来这群小鬼来头不明,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将手杖往地下点了点,大声道:“安静安静!公共场合,吵闹些什么?”   不过一会,小鬼们竟全都乖乖闭上了嘴。仿佛有一团清润的暖流从他们四周流过,将方才那些负面情绪一卷而过,皆数打包带走。   宿缜这才意识到,那手杖并不只是个单纯的手杖,或是什么用来显示自己贵重身份的奢侈品。它是带灵力的,很可能是漆元海的武器。   “宿老师,我也不难为你们。”   漆元海转过头来,用一股居高临下的怜悯口吻说道:“之前订下的标准,对你们来说,确实有些过于困难了。我漆某人大人有大量,不会贪图你们几台笔记本,回头我就让财务把钱打到你们户头上。”   说着,便得意洋洋地盯着他们:“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宿缜被他的几句话梗得上不来气。他们之所以要参加这个比试,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证明他们的教学方法更符合阴间社会的需求。   这本是个不争的事实,但一是冥科大的学生实在是弱得离谱,二是漆元海偷天换日,用本就已经有理论基础的学生来跟他们竞争,属实是不公平。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不要忘了。”   漆元海指了指会场:“这场招聘会的流程,可不是我安排的。你们不注重基础理论,学生的笔试成绩自然差。没有这个入场券,企业怎么会关注你们学生的实践能力?所以说,我们的教学方法,才是阴间主流。”   宿缜无奈地摇摇头:“谁说我们不注重理论?只是我们没有填鸭一般把理论往学生脑子里面灌。要是只会背一字节等于几比特,最后却连怎么debug程序都不会,那有有什么用……”   漆元海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跟他争:“行了行了,没什么事就回家等钱吧,我之后也有活动,得先走……”   然而,就在这时,会场中的音响突然咚咚地响了两声,似乎是有人在拍话筒。紧接着,一个苍老的男声在会场的四面八方响起:“各位老师们、学生们,大家下午好。”   宿缜抬起头来,很快便顺着众人目光的方向,找到了站在会场二楼的一个白发老人。   “我是酆都教育部的主任,”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叫董季明。”   “我靠,是董老?”   “董老去了教育部?他之前不是在工部吗?”   “哎呀,教育部刚成立几十年,缺人缺经验啊!这才把董老拉来的。”   “怪不得!早就听说这新上任的有几把刷子,原来是董老!”   “董老也真的是,活着的时候给阳间卖命,死了之后还要给冥府卖魂,真的是一代伟人!……”   会场中顿时一片哗然。宿缜从众人的议论中也渐渐描摹出了董老的轮廓:“你们认识他吗?”   江起应道:“自然。冥科大建校的经费,90%都是从董老那里薅来的。”   宿缜:“……”   他已经想象到了逄峰一把鼻涕一把泪,在董老面前哭诉哀求“给点钱吧!”的惨状了。   “今天很荣幸能亲临这场招聘会。看到如此多青年才俊为我们阴间建设添砖加瓦,我真的是非常荣幸。”   董老很是真诚地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随后突然话锋一转:“但我其实有一个问题,这次招聘会的流程,是由谁设计的?”   话音一落,闹哄哄的会场就静了下来。人们纷纷你看我,我看看你,并不只其就里。   “看来是教育部的人负责的。”   董老见没人答话,便说道:“不管你们在不在场,都不用害怕。我没有批评任何人的意思,这一套笔试加面试的流程也无可厚非。只是我个人觉得,我们阴间有阴间的情况,若是一切都照搬阳间的模式,那自然是不适用的。所以……”   他朝身旁的一个办事员招了招手,从那人手里接过一张纸:“可能要多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希望能再加一轮考试。”   就像是往冷水里浇了一碗热油,整个会场登时哗声四起。有的哭天喊地,担心自己手中的offer不保;有的欢天喜地,觉得自己能借此机会再上一层楼;也有的不悲不喜,对自己的实力看得很清楚,知道不管考多少轮,最终的结果也不会相差甚远……   而冥科大一行人,就都属于最后一种。除了这其中唯一一个需要吃晚饭的活人宿缜,对这种行为颇有微词以外,其他人皆是“听天由命”的淡人状态。   “董老!”   有几个人冲着二楼的走廊喊道:“这一轮要比什么啊?我们HR都没准备啊!”   董老挥了挥手里的纸:“不用你们准备,我都准备好了。”   “我就知道,他这是早有预谋!”   逄峰嗬了一声,对着董老指了指:“他这个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要不然当时四处讨饭吃的时候,我也不会拿他开刀。”   “……”宿缜:“合着意思就是,按常理出牌的根本也不会给我们钱是吧!”   逄峰骄傲地一挺胸:“那自然。要不是我这条三寸不烂之舌,他们连门都不会让我进!”   “我已经让手下人安排好了,请各高校老师按照这个名单,将学生带到三楼的会议室。”   另一边,有备而来的董老微微一笑:“也请HR们移步会议室,我们之后再揭晓答案。”   宿缜正疑惑着,就见一打白纸被人“烧”了过来,缓缓浮现在半空中。他急忙抓过来一瞧,发现确实是一份非常全的名单,应该是把所有与会学生全都包含在内了。   “这里怎么回事?”   孟婆伸手指着一处:“那个叫娄浩的小子,怎么跟耿嘟嘟在上下排?”   “这恐怕是……”宿缜浏览一遍,觉得有些不妙:“分组。”   孟婆:“分组?分组作什么?”   宿缜又翻了翻剩下几张纸,发现冥科大的学生全被打散在了不同的组,而这几个组里,全都出现了非计算机专业的学生。   由于他并没有过多关注其他专业,所以并不是很清楚,董老的这一份名单,究竟是按什么标准分配的。   “我们都不认识这些人,难得要我们玩过家家吗?”   韶晓倩几个也凑过来看,不仅极其不满拆散他们的安排,还对耿嘟嘟跟娄浩分在一起格外排斥:“我们要和耿嘟嘟一组!我们不要他跟那个大哥哥一起!”   “……”   宿缜默默扶额,对着江起叹了口气:“这次估计又是凶多吉少。”   江起却点了点手指,缓缓说道:“我觉得,不一定。” 第六十八章   宿缜被董老的一痛骚操作搞得头大,又听江起这话颇有几分乐观的意味,便反问道:“此话怎讲?”   江起解释道:“你可知道董老当时为什么答应给我们经费?”   宿缜想了想:“因为……因为逄峰的三寸不烂之舌?”   江起:“……不全是。”   江起:“董老是个与时俱进的人,很喜欢打破常规看问题。而当年逄峰为了讨她的好,特地把我们的教学理念说得天花乱坠。”   宿缜一皱眉:“难道我们最初的教学理念,跟现在的不一样?”   江起:“以前根本就没有。”   宿缜:“……”   江起:“所以说也是巧合。正好你的执教理念,和当时逄峰在董老那边吹的很像。因此我认为,董老既然能认同这一套想法,自然不会做出与之相悖的事情。”   方才事出紧急,宿缜没反应过来,这下听江起一说,头脑也清醒了几分:“这么说来,我感觉这种分组方式,有点像大创比赛。”   由于诸位老鬼小鬼不了解大创,宿缜便换了一个方式解释:“虽然这不算是创业吧,但类似于一帮不同领域的人聚在一起,讨论一个现实问题,比如说‘如何解决低空经济的空域问题’之类的,再提出一个初步规划。很多企业也喜欢搞这种Hackthon,可以看出学生的综合素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跟计算机不是没关系吗!”   宿缜:“也不一定完全没关系,还是得看董老想搞些什么花样,我们现在也只是瞎猜……”但估计也八九不离十。   小鬼们正是喜欢新鲜东西的年纪,听了之后,全都两眼放光,好像接下来要去的不是考场,是市里新建的游乐园。   宿缜见他们这样,倒也放下了心。反正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就让他们快乐地玩耍去吧!   一行人跟随大部队,一起前往三楼的会议室。每个小组都有五六个人,单独坐在一张大圆桌旁,等着讲台上的董老发话。   “这次活动的主题就是:重新定义未来职业——新时代“风水师”的技术与创意演绎。”   宿缜:“……”   宿缜:“啊?”   董老不会是偷偷看过他的公开课了吧?!   可他根本就没公开讲过啊!   “风水师这一职业曾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我们作为阴间居民,对此更是深洞若观火。那么,在新时代背景下,科技赋能的风水师是否可以为生活创造更多价值?他们的职责、工具与服务形式将如何焕然一新?请各位结合自己的专业,构思出一个详实的提案。”   冥科大的所有学生登时眼前一亮,全都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下意识朝站在一侧的宿缜看去。   就连江起也轻笑一声:“学会押题了。”   宿缜无辜道:“真的是巧合!!”   想当初他选这个课题,也是出于偶然。当时他正愁怎么把课程设计得更有趣一些,就听到几个来培训的小道士们讲起看风水这件事。   他彼时觉得新奇,就上前打听了一番。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单纯的好奇,可等那帮小道士走后,才突然意识到能当课题用。而且从多次实践的表现看来,效果还不错。   “其实我那里还有很多存货,都还没来得及设计,比如利用人工智能算法进行手相推理,利用传感器把脉、检测身体健康状况,还有占卜机器人……”   宿缜掰着手指念念有词:“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时间做,我其实都挺喜欢的……”   江起:“我陪你一起做。”   宿缜一挑眉:“真的?你不是不喜欢写教案吗。”   江起似乎是挣扎了一下,才弱弱说道:“写代码还是可以的。”   宿缜:“……”   此时,台下已经叽叽喳喳乱成一片,又有人举手问道:“需要汇报吗?”   董老点点头:“需要。我们也会把优秀的案例分享给阳间的合作伙伴,大家也可能因此获得工作机会。”   众人皆是眼前一亮,但一想到这个课题,却又很是头大:“可是我们没有看风水的经验啊。没有几个人了解过这个行业啊。”   董老解释道:“不了解是正常的,我们在接触一份工作之前,都很难完全了解自己所要做的活计。为了更好地模拟真实情境,我也请来了两位职业风水师。”   他朝台下招了招手,只见一男一女走上了台,正是孟婆店里遇到的那个小吏和服务生!   江起面色一凛,立刻带着宿缜一起藏进了人群之中。   但那对男女对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按照董老的要求,简单对风水行业的从业日常和职业痛点进行了一番介绍。   “如果各位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随时举手,二位先生会前去解答。”   董老又解释了几句,终于拍了拍手:“期待你们两个小时后的汇报。讨论正式开始!”   即使学生们再不情愿,听了这一句号令,也不得不开动脑筋,构思起解决办法来。HR们也开始拿着小本本在会场里巡视,时不时记上几笔,或是满意或是失望地跟同行人交流几句。   “这个孩子还不错,领导力很强。”   “幸好董老加了这么一场,要不根本看不出来那个学霸情商这么低。”   “就是啊,现在撤offer还来得及,我看那边那个小姑娘就不错,好像是冥科大计算机系的……”   宿缜聚精会神地听着过路的HR的低语,同时也在关注着自己学生的动向。   虽说自己在设计课程时认识有限,提案有很大缺陷,不能完全照搬。但由于有了这份经验,冥科大的学生跟其他一头雾水的众人比起来,已经是人中龙凤。   宿缜也很欣慰地发现,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已经接过了讨论的主导权,逐渐成为了小组的引导人。   不过最令他担心,也最令众人好奇的,还是耿嘟嘟和娄浩的那一组。   全场不只有宿缜他们几个盯着那边,还有很多HR和老师,总是若有若无地出现在他们组旁,人口密度急剧增加。   耿嘟嘟和娄浩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但同组的几个无辜组员却都焦虑得很,抖腿的抖腿,咬指甲的咬指甲,基本提不出任何有见地的意见。   娄浩见状,倒是完全不在意,反倒还有几分高兴,毕竟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打断他的发言:“我构思的这个AI系统,不仅能精确分析任何建筑的风水布局,还能根据地理数据、行星运动轨迹,自动生成最优解,根本就不需要人类风水师的介入,完全可以实现全自动化。”   耿嘟嘟嗯嗯地点点头,见有一个女孩子犹犹豫豫地看着娄浩,便问了一句:“文姐有什么想法吗?”   “呃,我……我只是想……”   女孩小文有些小心地看了看娄浩,这才小声说道:“我只是听说,风水并不只是套公式,还有很多东西是无法量化、无法检测的……”   “谁说的?怎么不行?”   娄浩很是强硬地打断她道:“灵气都可以全息化成像了,还有什么是无法量化的?你根本不明白,现在的AI系统很强大,连情感都可以分析!风水根本不在话下。”   小文被梗了一下,低下头不说话了。   耿嘟嘟见状,温和说道:“浩哥,我觉得文姐说的也有道理。不管科技如何发展,都一定会有缺陷,不可能完全取代人类的作用。”   另一个男生见状,也挺起腰杆附和道:“我觉得也是,浩哥说的系统很有用,但我觉得还是需要有经验的风水师辅助才是……”   “你觉得将近98%的准确度还不够?”   娄浩拍了下桌子,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只要我们有足够量的训练数据,绝对能让大模型比人类的判断准确率还要高!先例已经有很多了,你们就是太无知!”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拉下脸来:“我们确实不是搞科研的,但你也别觉得自己什么都对。都过去二十多分钟了,我们几个还一句话都还没说呢。”   娄浩恼火地点了点桌子:“听我的绝对没错,我研究生就做过类似的项目。而且我说刘阿姨,你一个学外语的,能提出什么有用的意见?”   那个女子脸色一沉,咬着牙砸了下桌子:“谁是你阿姨?我死的时候才三十一!”   事态逐渐失去了控制,耿嘟嘟几次尝试从中和稀泥,虽然每次都很好地压下了纷争,但无奈娄浩屡教不改,说的话越发难听,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一个遍,实在是让耿嘟嘟无能为力。   “你们既然那么愿讨论,就自个讨论去吧!”   没过多久,娄浩就在争吵声中一拍桌子,指着几人的鼻子大喊道:“老子他妈的不奉陪了!都是你们自讨苦吃!”   另一个男生也吼道:“你|他|妈的快点滚吧!我们求之不得!”   会场中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盯着娄浩哆嗦着手指,大步流星摔门而去。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逄峰幸灾乐祸地一拍手,哈哈大笑:“漆元海啊漆元海,你真是死也料不到援兵竟然会突然反水吧,哈哈哈哈!”   会场的另一头,漆元海和一众地府大学的教职人员,脸色也都是一片五彩缤纷的黑。   本来是想好好羞辱冥科大一番,这才花大价钱搞来了这个杀手锏,没想到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摔得那叫一个惨烈悲凉。   “快快快,看看系统!”   逄峰急忙朝宿缜喊道:“看地府大学的offer总数!”   宿缜也打开手机一瞧,发现offer总榜上的数字,竟然飞快地发生了变化。地府大学原本排名第一,但才不到半个小时,总数就跌了将近100多,一下子掉到了榜单第五,堪称是一落千丈。   众人也是议论纷纭,多半都和逄峰一个德行,满脸的幸灾乐祸。而那几个因此闯入前三的学校更是一片欢声笑语,高兴得仿佛站在了喜马拉雅之巅。   “不会吧!你们快看第一页末尾!”   突然有旁人喊道:“那个冥府科技大学进了前五十!” 第六十九章   地府大学被挤下榜首,并不只是娄浩一人的功劳。   和他一样精于学习和八股文面试,却在小组讨论中不知所措的大有人在。这种情况也并不只出现在地府大学,但由于后者基数大,人数便多,才造成了排名大跳水的毒果。   所有人都没想到,董老出其不意新加的一轮比试,不过一会,就让offer总榜大换血。   而很明显,遭殃的不只有地府大学,得胜的也不止冥科大一所院校。   几家欢喜几家愁,一时间,各高校对董老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但董老却对这些论断充耳不闻,还鼓励HR们直接发放offer,不再对候选人进行额外的面试,毕竟大家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offer总榜才会如此迅速地发生变化。   “我们排名第49?!”   宿缜急忙划了一下手机,确实在第一页末尾找到了冥科大的名字,不禁惊讶道:“刚才不还是垫底吗?难道有学校中途退出?”   这场招聘会,报名的统共有大约100所学校。按现在这个排名估计一下,他们若是在全国范围内竞争,肯定也会在中游的水平。   对垫底了这么久的冥科大来说,无疑是一个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逄峰一看到这数字,当即掏出手机订了100杯奶茶:“今天老子请客!都给我不醉不归!”   宿缜:“但你定的是奶茶。”   逄峰嘿嘿一笑:“所以才说不醉不归嘛!”   宿缜:“……”   他根本就是想喝死在琴城!   后续的两个小时里,从讨论一直到汇报,众师生们全都如坐针毡。教职人员们更是没有一刻不在盯着系统数据,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家学校就被那个籍籍无名之辈挤到了后面去,额头全都渗出丝丝冷汗。   “还好董老加了这一轮面试,不然我就把那个骗人精给录了!”   “你们也是?我这之前也录了一个,刚才刚撤的offer!”   宿缜正研究着排名,就见两个HR姐姐在自己附近坐了下来,叽叽喳喳地抱怨起来。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他笔试成绩那么厉害,面试也对答如流,可刚才一看,呆头呆脑的,问他什么都不会。”   另一人也附和道:“我这边也是!我感觉那几个人,除了笔试题中出现的概念,其他的一概不会!”   宿缜听她们俩聊了一会,觉得有几份蹊跷,遂上前打探道:“你们说的骗人精是怎么回事?”   一个HR解释道:“我们好几个HR都发现,地府大学有几个笔试成绩很好的学生,似乎成绩有些虚高。”   宿缜眉头一皱:“虚高?你的意思是他们笔试作弊了?”   另一个HR急忙摆手:“我没说他们作弊!我们只是发现,小组讨论的时候,他们对本专业的知识一知半解,还不会贯通。”   宿缜跟江起对望一眼:“他们的笔试成绩,确实有点高得离谱……”   江起立刻翻出笔记本电脑,双手在键盘上翻飞起来:“我来。”   ……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众小组也全都汇报完毕。   为了给HR一点缓冲的时间,也供教职人员进行社交活动,董老特地摆了一长桌的吃食,让众人众鬼们好好放松。   宿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拉着江起就朝食物奔去:“快点快点,一会就被抢没了!”   江起合上笔记本,好心提示道:“这是阴间。”   宿缜:“……忘了这茬了。”   他这才放满了脚步,优哉游哉地夹了一大盘食物,正要接饮料的时候,突然旁边伸过来一个纸杯,率先占领了饮料桶的龙头。   他抬头一瞧,发现正是漆元海,还有其他几个教职工跟在身后。   “吃这么多?”   漆元海看了看他满满的盘子,这才一拍脑袋:“哦对,忘了你是活人了。”   宿缜对他的冷笑话不感兴趣,板着脸说道:“漆校长有话快说,如您所见,我还要吃饭呢。”   漆元海经过这一天的大起大落,气焰早就没有最开始时那么嚣张,但语气依旧高高在上:“我是来通知你比赛结果的。”   宿缜早就看了系统:“贵校赢了,这我还是知道的。”   尽管冥科大在最后一场小组讨论中乘胜追击,一举揽获几十份offer,达到了人平均23份offer的壮举。   可地府大学即使遭遇了滑铁卢,也只是从原本的65降到了41。虽然差距缩小了不少,但对于冥科大而言,依旧是一个不可高攀的数字。   不过,能达到如此成就,宿缜一行人都欣慰至极,完全把跟地府大学的赌约忘在了脑后。   宿缜瞥了一眼身后,正在为庆功大会买哪家的奶茶吵得不可开交的逄峰和韶晓倩,回头朝漆元海笑笑:“如您所见,我们认输了。”   漆元海:“……”   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漆校长很是尴尬地点了点手杖,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你们别以为自己挺能耐,借着董老的东风多拿了几份offer,就想跟我们比肩……”   宿缜反倒是呵呵一笑:“我们可从来没这么说过自己。漆校长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心里面已经认同我们厉害的意思了?”   漆元海猛地一瞧手掌,气得双下巴都一颠一颠的:“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押中了董老的题,哪能发挥得这么好?怕不是私下里跟董老有交情,这才……”   “漆校长,口下留德。”   江起抱着笔记本电脑,出现在了宿缜身旁:“我们跟地府大学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连笔试的题库都搞到了,我们可是甘拜下风啊。”   漆元海一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便五彩斑斓起来:“题库?什么题库?”   他跟身后的几个员工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我、我还以为是您的意思……”   “漆校长,”   就在这时,江起指了指他身后的,原本循环播放着各院校排行的大屏幕:“您要是忘了的话,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忆一下。”   宿缜也抬头望去,发现那大屏幕上竟然滚动着一个Word文档,上面的内容赫然是计算机专业的笔试题目!   “卧|槽!我的电脑怎么投屏到那上面去了!”   一个地府大学的学生猛地大喊:“我的鼠标也动不了了!谁来帮我把文档关上?!”   原本没多少人关注那大屏幕,可是让他这一喊,大半个会场的人全都看向了那份文档,震惊地议论起来——   “那不是笔试题吗?我看到好几道一样的!”   “刚才那个小哥说什么?地府大学拿到了题库?!”   “我靠,地府大学!他们已经那么牛了,为什么还用得着题库?”   “谁不想跟上一层楼啊!不会连面试题都被他摸到手了吧!”   “告他告他!快把董老叫来,让他看看泰冥士排行第一的学校是什么人模狗样!……”   眼见漆元海的脸色没了生气,江起这才说道:“看看你学生们拿着的笔记本。谁家的?”   漆元海:“……”   漆元海:“你……你……”   他此时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眼见不远处走来了一队人马,当即诚惶诚恐地鞠躬道:“董老。”   “元海。”   董老带着几个人来到漆元海身边,冷着脸质问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老,这件事,这件事真的不是我的意思……”   漆元海战战兢兢地说道:“这份题库,本来是一个小官员为了奉承传给我的,我当时也只是想打出来看看,真的没想用……结果我出办公室的时候,正好计算机系主任进来,就以为是我在暗示……”   董老听他结结巴巴地讲完来龙去脉,又见那个主任快要给他三叩九拜,面容却一点都没有舒缓下来:“这都不是借口。既然他会这么认为,就说明你平时也没少干这种事。”   漆元海双眼一瞪,浑身都战栗起来:“董老,董老,求求您别……”   董老摆摆手,转身就走:“早知如此,当时干什么去了?现在再说,晚了!”   漆元海正想上前,就被董老的同行人拦腰截住:“漆先生,董老之后会联系您。这段时间,也请您不要离开琴城,配合阴差的调查。”   而经此一幕,系统上原本稳定的数据突然发生变化。   所有HR不约而同地撤了地府大学的offer,后者的排名也因此一落三千尺。   没过多久,地府大学就稳稳地停在了最后一页的末尾,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大字:0。   而此时,滚动播放Word文档的大屏幕也猛地一黑,一张合照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在广阔的会场中响起——   万叶枯,心花盛,遥望天河,灰云亦抹霜;   无人解,尽人嘲,长笑一笔破天光……   漆元海看着大屏幕上“冥府科技大学”几个大字,以及宿缜、江起、孟婆、逄峰等一众人马的怼脸大合照,连手杖都抓不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第七十章   “你怎么还把合照放上去了!”   宿缜见事情走势不妙,急忙朝江起喊道:“战歌也关了!你这么招摇,这不就明摆着说我们入侵了会场系统吗!”   江起抱着笔记本理直气壮:“这是阴间。”   宿缜:“……”   他看着屏幕上自己的那张大脸,尴尬地想要钻到地缝里去:“你怎么也不选张好看的……这张我刚吃完饭,我都看见门牙上的菜叶子了!”   虽然江起的一通作弊骚操作让宿缜抬不起头,但从广告宣传的角度讲,还是影响颇深,效果显著的。   比如没过多久,就有不少学生和老师窜过来,企图跟他们几个说上几句话——   “贵校表现如此优秀,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跟我们的实验室进行合作?……”   “你们一定是有什么教学秘籍吧!能不能组织个研讨会,让我们学校的老师也学习一下……”   “我刚入学地府大学计算机系,我想问一下,怎么才能转学到你们学校?……”   眼见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宿缜感觉就像是被记者包围了一般,急忙伸手朝逄峰一指:“他是校长!”   正叼着奶茶躲在一边的逄峰:“……”   眼见所有人朝自己一拥而来,逄峰立刻瞪大了眼睛:“宿缜!!你你你我扣你工资——”   宿缜哈哈笑了两声:“我本来就不拿工资。”   逄峰:“……”   在逄峰溺死在问题的海洋之后,宿缜总算是呼吸上了新鲜空气。   虽然一切总算是告一段落,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感觉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便掏出来一瞧,发现是一张已然皱皱巴巴的擦手纸:“我想起来了!”   孔榭跟他在洗手间里的那段对话历历在目,他瞬间记起了自己当时“偷渡”来琴城的目标!   他分明是来找漆元海帮忙的,怎么最后却把他搞进去了……   但说实话,事情能发展成这样,也并非他所能控制得了。他也是没想到,那个孔榭让他找的人,竟然会是这么个人,真是让他好生恶心,潜意识里就已经把漆元海拉上黑名单了。   可话又说回来,如今除了漆元海,他又能找谁呢?   孔榭说他的翅膀消失那句话,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而自从加入冥科大,他也确实发现自己的身体——特别是血液——似乎有几分异样,这也就更加证实了孔榭提供的线索的可信度。   但宿缜转念一想,好像除漆元海之外,确实还有人知道此事——   比如他身边这位同志。   “……”   看到宿缜犀利的眼光朝自己扫射过来,江起下意识别开了目光:“怎么?”   “不怎么。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宿缜见四下无人,便悄声说道:“你是不是知道孔榭为什么让我找漆元海?”   江起毫不犹豫:“不知道。”   宿缜:“你撒谎。”   江起眼神游移:“我没有。”   宿缜指着他的眼睛:“你又撒谎!你一撒谎就喜欢飘眼睛,别想骗到我。”   江起:“……”   宿缜无奈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好歹也给我个理由吧!”   江起默默扣上了大衣的帽子,沉默许久,才喃喃道:“这是为你好。”   宿缜撇了撇嘴,不禁觉得有些恼火:“为不为我好,我自有定论!”   他见江起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越发气恼起来,当即跳起身来就往外走:“行,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那我就自己查!”   江起这才起身想拦人,可看着宿缜远去的背影,又欲言又止地停下了脚步。   “漆校长!”   功夫不负有心人,宿缜在会场里巡视了一圈,终于在会场大门处发现了正在往外走的漆元海。   他急忙小跑着上前,赶在他点燃传送符前拦下了人:“漆校长留步!”   漆元海愣了一下,震惊又疑惑地看向宿缜,嘴上也没好气道:“你又要坏我什么好事?”   宿缜尴尬地笑了两声:“其实我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助……”   漆元海:“……”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过眼去,语气生硬:“不帮。”   宿缜早就料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但事已至此,只好搬出杀手锏:“是有人来让我找你,就是孔……”   “石油人?就是柴油人煤油人橄榄油人来找我,我也绝不会帮你!”   漆元海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扬手就搓起一株小火苗。   炽热的火舌摇动着,眼见就要舔上传送符四四方方的一角。   宿缜急忙上前掰开他的手:“我知道您对我有芥蒂,但那是地府大学和冥科大之间的事,是公事!我要说的是私事!”   漆元海轻轻一甩,就挣脱了宿缜的手,气哼哼地说道:“地府大学就是我的命根子,你跟我说这叫公事?”   宿缜见他态度如此坚定,心中也下意识打起退堂鼓来:“那还是……”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江起也跟在他身后,从会场中走了出来,刚才的火气就又上来了,便话锋一转:“是孔榭让我来找你的!”   “……孔榭?”   漆元海闻之一惊,方才的幽怨神色一扫而空,拿着传送符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兀自嘀咕起来:“孔榭,我就说,怪不得……”   宿缜如释重负:“他说你可以帮我。”   漆元海怔愣一会,又回复了刚才那副咬牙切齿的神态,斜着眼看了宿缜一圈,愤愤道:“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但既然是孔榭这么说的,那我也只能……”   然而他话音未落,手中的传送符却突然烧了起来!   宿缜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漆元海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几乎要与空气融为一体!   “漆校长!先别走!”   他正要上手去抓,漆元海却猛地一攥拳,那烧了一半的符纸当即碎成了粉末!   看到漆元海同样震惊的双眼,宿缜这才明白——有人在背后捣鬼!   见漆元海的身形渐渐复原,宿缜这才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两人开口,方才被漆元海捏碎的粉末竟凭空燃烧起来,在漆元海的周身形成了一团幽蓝色的火圈!   漆元海满目震惊,刚张开一条缝的嘴还没来得及做出一个口型,整个人就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路上只剩下车水马龙,难闻的尾气,和来往汽车的鸣笛声响。   “跑了?”   江起快步走来,问道:“他不答应?”   宿缜喃喃道:“他被人传送走了……”   江起也是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弯下腰来,捡起地上的那根手杖:“看来很仓促。”   宿缜叹了口气,在那根不知道是自己月薪多少倍的手杖上抹了一把,感慨道:“确实是仓促。这可得还回去吧?但漆元海去哪了?”   江起拿着手杖,招呼他先回会场:“去问逄峰。”   ……   招聘会告一段落,逄峰先是把小鬼们全都传送回了稼城,这才找了一家小饭馆,开了个包间,四个人研究起那根手杖来。   “大概就是这样。”   宿缜隐去了他找漆元海的真实目的,只说是两人聊天的时候出现的事情:“这东西肯定价值不菲,我想还是尽快还回去比较妥当。”   逄峰将这根手杖好一通把玩,就差拿着显微镜观察纹路了:“但那死老头功力了得,也就比我差那么一丢丢,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人传送走了?”   孟婆悄声翻译道:“他说漆元海比他厉害。”   “……”宿缜梗了一下:“呃,人外有人呗。”   逄峰再次追问:“可这又是为啥呢?莫非是想组织你们见面?”   孟婆这次没吐槽,也问道:“是啊,你们是不是聊到什么机密了?”   宿缜支支吾吾:“哪里,哪里有什么机密,就说说那几台笔记本的钱……”   “那可真是奇怪了。”   逄峰怀疑地看向宿缜:“你确定?没说别的?”   宿缜感觉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但还是努力装作毫不知情:“真、真没有。”   逄峰还是一副狐疑的神色,又转向江起问道:“你是不是也在场?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宿缜又是攥了一把汗,虽然他们两人之前已经通过气,但谁知道江起是不是就等着这最后关头坑他一把。   果真江起先是陷入了沉默,随后又犹犹豫豫地瞥了他几眼,最后又在逄峰焦躁的抖腿声中望了会天花板。   然后,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没说别的。”   宿缜:“……”   他这才在心里大舒了一口气,悬在喉咙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逄峰又皱着眉追问一句:“说的什么?”   江起面不改色地扯谎:“确认了下价格。”   尽管逄峰还是将信将疑,但看到江起默默将手伸向他桌上的奶茶时,当即调转话头:“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一把将奶茶夺了过去,宝贝惜惜地摩|挲了几下:“你们不就是想找那个死老头吗?这还不简单!”   只见他从抽屉里拿了一张黄纸,手指蘸着朱砂飞舞起来,很快便画成了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符。   宿缜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逄峰答道:“自然是寻人。”   宿缜自然也听说过一些寻人术法,比如说用红豆占卜,能找出目标人物的大致方位和距离。   “你说的那些都太low了,用那些简直是玷污了我的名声。”   逄峰哼哼两声:“你可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寻人!”   说罢,他就把那张符纸甩在墙上,伸手在那上面一点,一股强烈的灵力顿时震荡开来!   宿缜急忙扶住桌子,这才没被掀下椅子。而下一秒,他就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白墙上,竟然缓缓地出现了一间屋子!   他揉了揉眼睛,蓦地发现那并不是真的房间,而是一道3D影像。那房间黑暗无比,正中间似乎有几个倒在地上的人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容貌。   只有房间一角有一盏小灯,一个女人在在那灯光之下,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   她正是那天在孟婆店里,宿缜遇到的那个女人! 第七十一章   那盏小灯下挂着一个灵动的紫色小风铃,被女人走路时带起的微风吹得摇曳起腰肢。   墙上呈现出来的影像虽然模糊,但依旧能够看得出来。   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下的不是别人,分明就是包括耿嘟嘟、韶晓倩在内的几个学生!   宿缜心说不妙,骤然看向逄峰:“他们不是被你传送回稼城了吗?”   逄峰也脸色一凛,咬牙道:“怕是被他们劫了道……”   孟婆的声音颤抖起来,朝逄峰质问道:“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也不知道检查一下?!”   “我、我……”   逄峰猛地锤了一下桌板:“我用了几百年的传送符,从来没有被人打过劫!”   孟婆无奈道:“你当时在干什么?”   逄峰无辜地嘟囔了一声:“我就是赶个活动,前一百名有限量款……”   孟婆冷着脸一甩手:“你就喝吧!早晚把我们都喝死!”   她说罢,便全然不顾逄峰愈发黯然的脸,身形消失了不到五秒,便又突然出现,叹了口气道:“家里没人。”   逄峰听罢,低声骂了一句。   就当他欲言又止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朝这边走了几步,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啊,逄判。”   宿缜惊道:“这东西这么高级?不仅音画同步,还没有时延?!”   逄峰:“……”   但吐槽归吐槽,宿缜还是注意到,他们现在的这个视角,正好能平视到那女人的额头。   那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看到的图像,可能是通过了某个在现场的人的眼睛。可这人又是谁呢?要是能问一下的话……   “听不见的。”   江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这是单向的。”   宿缜只得叹了口气,见“镜头”突然抖动了几下,仿佛是被蓦然惊醒一般。   随后,漆元海的声音从背景中响起:“我靠!我辫子呢?!”   宿缜:“……?”   他思考了一下,漆元海似乎并没有留辫子吧?!   “是白先生……!”   江起目光一闪,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恐:“他的魂魄……在漆元海身体里!”   仔细辨别一下,还真能听出来这人说话的声调,有几分白先生的特色。   可不管从人声的音色,还是“镜头”的高度看来,他们所透过的正是漆元海肉|身的眼睛。   而那女人也懒得理白先生,兀自一甩头发,对着镜头说道:“逄判想必是记得我的,我就不自我介绍了。”   逄峰眉头一皱,阴沉沉道:“那姬尼。”   宿缜问道:“何人?”   “天龙八部龙众之首,蛇神。”   逄峰解释道:“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的,叫做那伽,也是蛇神。”   那姬尼仿佛能听见他们说话一般,待逄峰发言完毕,借着就说道:“听说逄判的本事,比这个姓漆的高了不少。可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但宿缜已经在心里读出了她的潜台词:可是没想到,漆元海都能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脱身,他却无能到搭上了几十个小鬼的性命。   逄峰此时的脸已经沉得不能再沉了。   只见他的拳头攥得如金刚石一般紧,没过多久就邦地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捏成了齑粉。   “请逄判放心,如今你还不用为自己的失职负责。”   那姬尼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但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有在流池看到江起,这个小鬼……”   她伸手往地下一勾,昏迷的韶晓倩就飞了起来:“就会魂飞魄散。”   宿缜心里一惊,一口冷气还没吸完,就听她又道:“每杀一只小鬼,留给你们的时间就会减半。还请逄判好好掂量掂量利弊。”   那姬尼说罢,便又笑着甩了甩头发,伸出手来捂住了“镜头”。   随着白先生的惊叫声戛然而止,影像也彻底黑了下去。   那张贴在墙上的符纸翩然飘落,像是被水泡过了一般,湿哒哒地黏在了地上。   “……”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包厢里一片死寂。   “先救人。”   江起镇定说道:“既然要我去流池,他们不会不在稼城。”   他此时的说出的话,就仿佛被要挟的不是他自己,刚才的事也完全与他无关。   宿缜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给揪了一下,问道:“为什么?流池不就是片居民区吗?”   流池在稼城东郊。二十几年以前还是一片农村,后来被纳入城区,建了不少居民楼。再加上最近又通了地铁,人流量和房价都在一路飙升。   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特殊点了。   “因为流池方圆十里……”   逄峰解释道:“灵力完全枯竭。所以我们的灵力,包括传送符,也都无法使用。所以如果那姬尼想监视流池的动态,就必须在附近看守。”   宿缜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选流池?”   逄峰:“肯定是考虑到他们寡不敌众,要不也不会采取如此迂回的手法。”   孟婆倒是切了一声:“你说的都是小事。我觉得啊,还不是因为那件事,想恶心一下我们。”   宿缜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个节骨眼上,大家全都因小鬼们被绑架的事情心急如焚。   他也就暂且按下了好奇心,问道:“可我们要怎么救人?只有五十多分钟了,但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众人盯着那面墙沉默许久,江起才突然开口:“那个壁灯。”   说着,便报出了笔记本电脑,疯狂敲起了键盘:“刚才的图像,能不能复原?我需要那个带着风铃的壁灯的照片。”   宿缜也是眼前一亮,感觉心中燃起一丝小小的希望:“那个壁灯不是一般的款式,要是能查到货源,说不定能筛选出稼城的买家!”   没想逄峰却扶住脑袋:“要是符纸还在的话,我倒是还能想想办法,可是它现在……”   他说着,提溜起地上湿哒哒的符纸,叹了口气:“那姬尼是蛇妖,能掌河海之水。这符纸被她弄成这样,已经废了。”   宿缜登时垂下头来,试着凭记忆在纸上画了画,但还没画出来,江起就夺走了他的笔:“让你画灯,没让你画鸡窝。”   宿缜:“……”   剩下几人也都没有点过绘画天赋,画出来的东西全都是一团毛线。宿缜看了一圈,心痛地发现自己的鸡窝竟然摘得了桂冠。   墙壁上挂钟的滴答声,在众人的耳朵里越来越刺耳。   可除了那壁灯还算是有迹可循,众人完全找不到其他的线索。   图像中的屋子本就漆黑一片,无法从光照中推测地理位置。再加上这地方甚至都不一定在阳间,更是让人无从找起。   “从大小和陈设看起来,这地方有点像地下室。”   宿缜脑壳都快想裂了,胸腔也跟着发闷:“可稼城有那么多地下室,总不见得一个个去找吧?……唉,我去开个窗,透透气。”   说着便一拉椅子站起身来,背后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他急忙转过头去,惊奇地发现自己椅子背后,竟然歪着一个三脚架,上面还夹着一个亮着屏的手机!   “我想起来了!”   逄峰突然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一拍大腿:“我刚才录像了!”   江起白了他一眼:“你录像干什么?”   逄峰:“……”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不容易搞个大的,这不是想发个抖阴装一下吗……”   宿缜:“……”   虽然逄峰的动机一言难尽,但壁灯的线索总算是失而复得,让宿缜彻底松了一口气。   江起还是非常靠谱,成功从模糊的视频中提取了壁灯的照片,并用照片检索搜遍了整个因特网和阴特网。   很快,他们就在某宝找到了一家店铺,正好在销售同样的宝贝。   “对不起先生,我们是不可以透露客户信息的。如果您有需要,可以先联系相关部门,走正当法律程序……”   宿缜早就料想到他们的反应,便捂住话筒,给逄峰递了一个眼神。   逄峰立刻点点头,站在窗口打了几个电话,随后便春风得意地转身喊道:“看电脑!快看电脑!”   宿缜立刻凑过头去,发现江起的电脑上赫然多了一份Excel文件!   “略施小计……放心放心,我没干违法的事啊。”   逄峰甩着手机走回来,看到江起已经筛出了稼城的所有买家,还按与流池的距离排了序。   “流池十里外、二十里内的买家,近五年内统共只有四个。”   宿缜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我感觉图像中的壁灯还是蛮新的,我们可以先从近一年内的买家开始入手。”   江起皱了一下眉:“三个。挨家去的话,时间恐怕不够。若是全程用传送符,灵力的消耗也会过大。”   逄峰摆摆手,表示问题不大:“没关系,刚才我叫了几个朋友,传送符的事情他们会搞定。但既然时间不够,我们就先分头行动。等找到小鬼们后再回合,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其他三人都表示赞同。结了账后,便立刻分为三队。其中逄峰跟孟婆各去一处,宿缜则和江起一组行动。   “还有这个。”   江起把漆元海的那根手杖捡了起来,塞进自己的电脑包:“走,回稼城。”   本来从琴城到稼城,开车要接近三个多小时。但有了传送符,好像只是一闭眼的工夫,两人便来到了一栋陈旧的三层小楼跟前。   这栋小楼被漆成了暗红色,墙壁上一片斑驳。从外表上看,应当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长不过100米,宽也就七八米的样子。   买家地址是这栋楼的二层,看名字似乎是一个教培机构。   宿缜盯着那牌子看了几眼,觉得莫名眼熟,却想不起是从哪里见过。   “教培?”宿缜疑惑道:“应该不会是这吧?”   江起看了看表,见时间还算充裕,便朝那边点了点下巴,一伸手便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无妨,先去瞧瞧。”   宿缜急忙跟上江起,小跑着上了二楼。大概是内心焦躁,他连路都没看,一拐角就跟一个抱着电脑的女子撞了个满怀,两人全都摔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急火什么啊?赶着去投胎啊?!”   那女子哎呦几声,扶着楼梯栏杆站起身来,突然一愣:“宿老师?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一周的班,心力交瘁…… 第七十二章   宿缜方才急着赶路,根本顾不上来者何人。   等那人一开口,他才反应过来,惊呼道:“涂山婷?!你怎么会在……”   “你们没带猫来吧?!”   涂山婷看到江起身后的背包,猛地跳了起来,拎着摔掉的高跟鞋尖叫道:“让那只蠢猫离我远点!我拒绝再看到它!!!”   “……”宿缜无奈道:“我们没带猫,你不要害怕。”   “那真是太好了!”   涂山婷这才舒了口气,跳着脚蹬上高跟鞋,指指楼上的教培机构:“我在这上班啊,教英语。”   宿缜这才意识到,之前看这个机构的名字眼熟,是因为从涂山婷的简历上见过!   江起也从楼上回身,有几分警惕地看了眼涂山婷:“你这是去干什么?”   “啊?我……”   涂山婷愣了一下,解释道:“我约了同事吃晚饭,刚才又加了会班,快赶不上了……倒是你们,跑这么老远,是来干什么?”   江起把宿缜拉了起来,没正面回答她的话:“没什么事,你去吧。”   涂山婷被梗了一下,疑惑地打量了两人几眼,伸手掐算几下,惊道:“血光之灾!你们在找人?还有好几十个!不会是你们的鬼学生吧?他们出事了?”   毕竟是能完全隐藏妖气的六尾灵狐,区区几秒就猜到这个份上,可见修为确实了得。   宿缜见瞒不下去,只好如实道:“没错,小鬼们出了点事。”   涂山婷也皱起眉头:“不会吧?我还挺喜欢那帮小鬼头的,特别是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嘟嘟的,还蛮可爱的。”   宿缜也是叹了口气:“不能跟你透露太多,总之他们出了点事,但我们只有半个小时。”   涂山婷思索半晌,看了看时间,有些犹豫:“现在进展如何?要是有他们的信物,我可以帮忙测算一下方位。”   宿缜跟江起对望了一眼,两人一齐摇了摇头:“没有信物,只有这张照片。”   涂山婷接过手机,看了一眼那个壁灯,说道:“我们机构确实统一采买过,装饰走廊用的。但你们应该不是想找这个吧?”   宿缜叹了口气:“我们想找的单独的一个……”   “单独的……哎,我想起来了。还真有。”   涂山婷突然一拍脑袋:“前段时间有一个壁灯坏了,就被拆下来放库房了。”   她又看了眼时间,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现在赶时间……你们去找前台问问吧。等我晚上空了,再跟你们联系。”   宿缜两人没有阻拦,闪开道让她奔下了楼。   “我感觉她……嫌疑不大。”   待涂山婷的身影消失在出租车内,宿缜小声跟江起说道:“可能真的是巧合。”   江起皱着眉头,正欲开口,就听前台踏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回来:“我们库房里没有多余的灯。你们找那个干什么?”   宿缜心说有戏,急忙追问道:“有监控吗?能查到去处吗?”   前台很不情愿地瞪了他们俩一眼,又接过几个老师的文件翻了翻,这才慢悠悠地问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呀?你要是想看监控,得问我们老板。”   墙上挂钟的指针咔咔地跑着,在喧闹的屋子中显得格外尖锐。   宿缜的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眼见时间不过半个小时,手指都开始微微发抖。   “没事。”   一只温暖的手掌搭上了他的手背,轻轻地捏了几下:“别紧张。”   宿缜猛地转过头去,在看到江起眼睛的那一刹那,便被他神情中的那份平静感染了,心境竟也缓缓平和下来。   随后,他听见江起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红头文件,拍在了前台的桌面上。   宿缜忙凑过去一瞧,看到几个明晃晃的大字——《稼城市消防安全委员会办公室文件》。   “……”   前台怔愣了几秒,也没仔细看那文件的内容,啪地一下就扔了手机,椅子都被踢翻了,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领、领导!您们是来……”   江起默默把文件收回衣兜,慢条斯理地点点头:“排查消防隐患。我们发现你们采购的这一批壁灯,全都有质量问题,需要返厂维修。”   前台倒吸一口冷气:“我这就去问!您二位稍等!做做坐,喝茶先!”   看着前台风风火火地跑远了,宿缜这才笑出声来,哈哈地拍了拍江起的肩膀:“你那个文件从哪弄的?不会是假的吧?”   江起嘴角微扬:“是真的文件。”   宿缜不解:“啊?你怎么会有消防部门的文件?”   江起见四下无人,这才把文件又翻了出来,递给宿缜:“你仔细看。”   “不就是消防隐患排查……”   宿缜接过来一瞧,这才发现底下的小黑字写的是:“对阴间的恶狗村、阎王殿、孟婆店等建筑进行防火巡查,确保无火灾隐患……好吧。”   还真是阴间政|府的文件啊!   江起的眼神中写满了“谁让她不仔细看”的不屑:“不过他们这里,也确实有消防隐患。楼道里那么多电动车,早晚被人举报。”   宿缜:“……”   没过多久,前台便又如小旋风一般刮了回来,笑靥如花地跟两位“领导”说道:   “我们拆下来的那个壁灯,确实被一个同事拿回家了。但他今天休假,我可以给你们他的联系方式。”   江起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当场就打了那个物理老师的电话,把刚才用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在对方的震惊中获得了他的住址。   “领导领导,那剩下的这批灯……”   前台见两人拔腿就走,急忙冲上前去,哆哆嗦嗦地看了几眼走廊:“是不是也、也会、自、自燃……啊?”   江起转过头去,微微一笑:“不排除这种可能。”   前台:“……”   江起随即摆摆手:“但你放心,我们会派人来检查的,你们等着就是。”   于是,两人在前台惊恐的目光中下了楼,一个传送符就来到了一栋老旧的单元楼下。   宿缜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这附近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几乎看不到汽车,偶有的几辆也都是便宜牌子的老旧款式。   生活环境如此,也怪不得那人会这样稀罕一个坏掉的壁灯,甚至还偷拿回家用。   宿缜看了看表:“他还要三十分钟才能赶回来……唉,反正他回来也没什么用。”   据那个物理老师在电话中所言,自己的母亲在市区住院,他已经将近一周没有回过家。而那个壁灯,也确实被他拿到了地下室用。   “他不知情。”   听过那个电话,江起也有了判断:“这是那姬尼随便挑的地方。你叫逄峰,我来问孟婆。”   两人立刻烧信过去,没过多久,孟婆和逄峰就闪现在楼道内。   “应该就是这,不仅没人,暗,还有那个壁灯。”   逄峰颔首道:“我那边是个棋牌室,没有这种封闭的地方。”   孟婆也摇摇头:“我去的是一家住户,也不符合要求。”   此时距离一小时的倒计时,只剩下不到5分钟。   眼前的地下室充满了死寂的昏暗,仿佛沉睡巨兽的深渊大口,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光临。   胜利在望,四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你们待在外面,等我们消息。”   逄峰深吸一口气,把宿缜跟江起两人往楼外一推,自己和孟婆一闪身便冲了进去。   为了防止那姬尼探查到他们的动向,几人全都隐去了灵气。因此,此时除了物理攻入,没有其他的探查内部环境的办法。   “砰——”   老旧的木门被逄峰一脚踹开,灰尘登时卷天而起,轰地冲出了负一层,呛得宿缜的瞳仁上都蒙上了一层白翳。   “他奶奶的!”   然而,灰尘还没有散尽,他们就听到了逄峰的怒吼:“没人!”   宿缜一边咳一边问:“什么意思?被她跑了?”   “不是!”   逄峰喊回来:“根本就没有人来过!既没有脚印手印,也没有灵力使用的痕迹!人、妖、鬼、神,全没有!”   “可是……”   宿缜愣了一下,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记得我们排查的地区,全都在流池方圆十里之外吗?”   当时之所以这么筛查,是因为寻人符搜到了漆元海的肉|身。而这件事成立的前提,就是那个地方一定有灵气存在。   江起的脸色登时一片惨白:“难道说她……”   他立刻摸出笔记本,在打错了几个命令之后,终于筛出了一行数据:“有、有一个买家……在流池十里以内。”   宿缜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响,颤抖着看了眼手表,发现距离一小时的节点,只剩下30秒。   29,28,27,26……   “还有时间!”   逄峰还想挣扎,急忙掏出传送符,飞速说道:“去离那个地方最近的传送点,然后再想办法!”   “来不及的。”   江起却摇摇头:“最近的地方离目标也有将近三公里。”   三公里的城区道路,即使开车,也要将近三分钟,骑车或步行,更是不可能。   9,8,7,6……   “可是……可是……”   逄峰又掏出几张符纸,咬破手指就开始狂画:“还有这样,这样也……”   5,4,3,2,1……0!   “时间到!”   虚空中猛地飘起一团水雾,勾勒出那姬尼的身形。   她的手上,还提着一个满脸惊恐的女孩。   宿缜倒吸一口冷气——那是韶晓倩!   “太可惜了,我没有在流池看到江起。按照约定……”   她笑了笑,那团水雾随着她的笑声侧了过去,看向韶晓倩由雾气聚成的身体。   “那就跟你们的好姑娘说拜拜吧。”   那姬尼笑了笑,手指轻微一动,韶晓倩的雾气便“啪”的一下,一点不留地消散殆尽。   “这次,我只给你们半小时。”她笑道,伸手拎起了一个小男孩:“下一个小鬼,耿嘟嘟。” 第七十三章   刹那间,韶晓倩的神形灰飞烟灭。   就在最后的一瞬间,她的两只眼瞪得滚圆,满瞳的恐惧穿过水雾,直直地刺进宿缜的眼睛。   宿缜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几口酸水反了上来,火烧火燎地灼着他的口腔。   他急忙捂住嘴,皱着眉头又咽了回去。   “还有转机!”   就在这时,逄峰突然大喊一声:“走!”   下一秒,眼前的风景陡然一变,发动机的声响在耳畔疯狂地呼啸起来。   “这是……”   宿缜睁眼一瞧,当即瞪大了眼:“直升机?!”   逄峰哼了一声:“还真当我们只有灵力,没有财力了。”   飞机仿佛也很是无语,话音刚落便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宿缜赶忙抓住扶手,看到开飞机的人是一个陌生男子:“那个又是谁?这是哪来的飞机?”   逄峰笑道:“借瞿教授的私人财物一用罢了。”   那个飞行员也说道:“我是瞿支国先生的司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飞机上。”   宿缜:“……”   合着刚才逄峰说的还有转机,还真就是从传送点转一下飞机啊!   不过,虽然逄峰同志的办法很暴|力,他们还是以惊人的速度来到了江起刚刚筛出来的地址,一脚踹开了那户人家的地下室大门。   屋内,同款壁灯幽幽地亮着。而灯下,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一只白毛小兔子,惊恐地睁大了眼:“你你你你们是谁?你们他妈的为什么在我家??!”   众:“……”   大伙默默地看着那只受了惊,使劲把头往主人怀里揣的小兔子,一边不停地道歉,一边默默地退回了大路。   待那栋居民楼消失在众人视野范围后,逄峰还嘀咕着:“你们说,那人干嘛要在地下室里抱只兔子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   江起冷冷地打断他道:“地下室有个窗户,外面正对着草坪,兔子窝在窗边。”   逄峰:“哦。原来是这样。”   宿缜:“……”   宿缜:“所以为什么还不是对?还有,还有韶晓倩她,她……”   “别担心。魂飞魄散并不是完全不可逆的。”   逄峰拍了拍宿缜的肩膀,解释道:“魂魄的消散需要时间,只要我们能在消散之前将碎片收集完全,就能将人拼回来。”   宿缜追问道:“谁来收集这个碎片?”   “我在琴城的时候,就给众同事打过招呼,他们早就开了监视,随时准备行动。”   逄峰的眼神有些游移:“他们都是老手,应该不会出差错,我们等消息就好。”   宿缜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赶忙问道:“拼回来之后,还能和之前一样吗?”   逄峰沉默了半晌,才小声道:“有一些碎片过于微小,难免会被我们遗漏。但她本就是死者,缺斤少两一点,并不会对投胎产生很大的影响……”   宿缜叹了口气,闷闷回道:“知道了。”   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可如果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依旧不是那姬尼的老巢,那她跟小鬼们到底在哪?   “不对。”   江起突然眉头一皱:“刚才那个地下室,有人使用过灵力。”   宿缜愣了一下:“但流池十里之内,不是没法使用灵力吗?”   简单来说,灵气存在于世间万物。人体或魂魄内的,可以供主体使用,但若是想将其作用在外界,就需要一定的介质。   就好比声波无法在真空中传播,灵气的相互作用也需要其他灵气作为媒介。[1]   江起摇摇头:“并不完全是,我怀疑那姬尼对那个房间做了手脚,从别处引入了灵气。”   宿缜皱起眉来:“做手脚?”   江起答道:“对。因为我们在录像中,没有看到房间有窗户,也没有看到兔子窝。”   宿缜明白过来,确认道:“意思是,她可能通过某种手段,将自己跟学生们包了起来?就好像自己创造了一个小世界?”   逄峰表示同意:“推理得很对。那姬尼修为极高,做出什么都不为过。当年天龙八部会战,她一人打败除帝释天以外所有部众。帝释天也因此跟她成了至交,要不是因为男女有别,好得真能同穿一条裤子。”   孟婆默默抹了好久的眼泪,这会才开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帝释天不早就进入大五衰,堕入六道轮回了么。”   逄峰也叹了口气:“是啊,当时三十三重天全部披麻戴孝,就连冥界都吵吵着要给他老人家上香……哎不扯闲篇了,正事要紧。”   他看着满面阴霾的三人,问道:“我们还有什么线索吗?除了挨家挨户踢门以外?”   几人又讨论了几分钟,否定了一个又一个方案,最后彻底陷入僵局。   宿缜看着手表上的指针拔足狂奔,心脏仿佛被人扔进了冰水,拔凉拔凉的。   “不必了。”   江起突然说道:“我去就是。”   “不行!”宿缜一伸手拽住他:“你不能去。”   江起却淡淡地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只要我不去,事情就没完。”   宿缜梗了一下,随后逄峰跟孟婆也百般劝阻,可江起却是去意已决:“不必挣扎了,这就是最优解。”   “江起,你别冲动。”   逄峰一步上前拦下,神情严肃:“办法一定会有的,我那么多年都活过来了,还会怕这点小事?而且实际上,我的那帮同事刚才说……”   可没等他说完,江起就打断他道:“我母亲根本不记得你,我本来就不是您的儿子。”   逄峰梗了一下,沉默半晌,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还有十五分钟,我走着去。”   江起说罢,便毫不留恋地转身要走。可还没走出一步,就又被宿缜拽住了胳膊:“怎么?”   宿缜咬了咬牙,说道:“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不把话说清楚,你休想离开一步!”   江起听罢微微一怔,之后又轻笑道:“你真当自己拦得住我?”   宿缜死死地拽江起的胳膊:“我连为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拦你?万一你是个畏罪潜逃的连环杀人犯,那我不就放手了吗。”   江起:“……”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回身对逄峰说道:“我们去走走。”   孟婆正要阻拦,就听江起又道:“散步可以产生灵感。你们也别光站着,说不定走走就想出办法了。”   逄峰&孟婆:“……好的。”   江起说罢,便只身往小路的一头走去,宿缜急忙跟上,踩得脚下的枯叶嘎吱作响。   如今已是凛冬。尚且还未到冬至,但叶片都已经凋零殆尽。   凄厉的北风扬起水泥地上的浮尘,飘扬在明亮的路灯下,仿若飞蛾扑火,疯狂地起舞。   两人头顶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在阴冷的小路上慢慢地踱步,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前方不远处,也有一对正在散步的老年夫妇。两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左右手挽在一起,拄着拐杖静静地向前走。   宿缜已经好久没有跟人一起散过步了。小时候觉得散步没意思,长大之后又因为成日忙碌,这样效率极低的运动,早就成为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   不为锻炼,不为交际,就只是为了散步而散步,二十几年以来,这怕还是头一遭。   江起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宿缜也慢悠悠地跟在他身旁,也突然不想再说什么,或者是听江起说些什么了。   他感觉这样不说话地走下去就很好。没有空虚的语言,更没有各种纷乱世事的打扰,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月色,还有无尽的星空。   “三十八年前,我第一次睁开眼,就是在这个地方。”   江起的动作微微一缓,在一栋棕色砖墙的高楼前停住了脚步。   “这都是后来建的。当时的时候,是一间红砖房。”   他说道:“我跟母亲就生活在这里。她是个普通人,每天编些草帽、草筐、扫帚之类的,供我们二人的生计。”   宿缜轻声道:“那应该挺苦吧?”   “还好吧。穷是很穷的,但最痛苦的不是缺钱。”   江起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但我三岁多的时候,村里的人就都知道,我父亲不是人类了。”   宿缜吸了一口气:“罗睺当时不在你们身边?”   江起摇摇头:“他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后来这件事情,还是逄峰憋不住了,在我八岁那年,亲自跑去阿修罗道揍他的时候说的。”   宿缜:“……”   这确实像是逄峰干得出来的事。   “虽然有逄峰跟白先生接济,但毕竟他们都不是阳间人,又不可能成天守着我们,所以村里人……”   江起梗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   但宿缜可以想象得到,别说是当年的封建农村了,就算是在当今社会的大城市,非人类的身世加上孤儿寡母,没有人不会说上一嘴、插上一脚。   而在江起的童年,这种欺侮只会更甚。   “所以我小时候,只有人朝我丢石子,丢死老鼠。除了……”   江起顿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总之我没有同伴,更没有同龄人的朋友。能安稳地活到12岁,已经是烧高香了。”   宿缜微微皱眉:“12岁?当时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好像说过……”   江起:“对。我12岁的时候,被愤怒的村人当作危害人间的怪物,活活烧死了。”   宿缜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怎么会……”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蹊跷:“恕我问一句,是有什么导|火索吗?”   不然的话,为什么刚知道江起身份的时候不行动,偏偏要等到他12岁的时候才……   “当时我打了几个小孩一顿。”   江起也皱眉道:“但村里人的反应,的确不正常。隐忍总是循序渐进的,可他们的愤怒却像是突如其来一般,完全没什么征兆。而且那一天……”   他顿了一下:“正好是我12岁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   [1]私设。虽然之前说将灵气比作电磁波,但剧情原因,还是赋予灵气一些介质波的属性。各位不要信。 第七十四章   二十六年前的流池——那时还叫做流池村——在一个格外寒冷的冬日,发生了一场惊为天人的火灾。   当时那火苗高窜,直直冲上了云霄。方圆十里全都能看到那排山倒海的滚滚浓烟,在被染得血红的清晨的白昼中,发出一声又一声低沉的怒吼。   大火烧了不知道多久,但至少也要有半个多小时,才有一辆消防车乌龟爬一样开进了流池,下来几个打着哈欠的消防员,拎出高压水带一通狂喷。   可浇了很久,火势没有丝毫弱下来的迹象。所有的消防员全都汗流浃背,只好关了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又过了一段时间,火光才突然弱了下来。没有人为干预,竟然自己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当时有小报记者前去采访,问道:“为什么火会扑不灭?”   村长说道:“这是消防员们渎职,加上村民们的误传。”   据村长和村委会解释,这场火灾不过是一户人家的煤气罐起火,这在当时也是常有的事。   除了煤气罐厂商理应对村子的损失进行赔付,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记者看着村长面无表情的脸,觉得有几份不可思议,惊讶道:“虽然如此,但也烧死了人啊。”   村长捂住胸|口,冷冰冰地掉了一滴眼泪:“是的,可怜那个女人。她虽然对我们村子没什么贡献,但也称得上是一个老实人……”   记者又问:“我记得有人说,江菱还有一个孩子。她今天去村口买鸡蛋,说是要给孩子今天过生日,要给他下长寿面。”   村长瞪大了眼:“儿子?她连婚都没结过,哪里来的儿子。”   记者皱眉道:“没有孩子,还是没有儿子?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说的是男孩?”   村长的眼睛微微一睁,但立刻否认道:“我们这个小地方,大家都重男轻女想要儿子。我这不是说顺口了吗。”   后来,警察来探查案发现场,确认屋中只有一个成年女性的尸体,生物特征与住户流池村村民江菱相符。   经过细致的检验,法医排除了死后焚尸的可能,确定是生前火烧致死,而着火源就是厨房的一个煤气罐。   除了在室内发现了过量的木材燃烧痕迹,但由于受害者家里有用木料搭建牲畜窝棚的习惯,警察便略过了这个异常。   而那个传说中的,还在等着母亲回家做长寿面的儿子,不光没有获得长寿,就连出生一事,都只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   他不仅没有出生证明和户口,也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村民们全都异口同声地表示,他们活了这么多年,根本没见江菱有过孩子。   但除此之外,事情还有一个异常点。有一个消防员称,自己在刚到达火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警察认为这人很可能是肇事者,便按照他的描述审问了所有符合特征的村民,但得出的结论是,他们都没有在那个时间点去过火场。   由于实在是没有证据,就连最执着的警察也在最后选择放弃,草草地为这场出奇古怪的火灾结了案。   “但你不是说自己死了吗?”   宿缜问道:“而且为什么他们会一口咬死你不存在?”   “说死也对,也不对。”   江起的声音经过冬日冷气的润色,反而却比平日里温暖了许多。   他解释道:“那场大火,根本不是煤气罐的缘故。当时我正在家里看书,母亲在做饭。突然间,有一帮男人踹了我们家的门,疯狂往屋里扔浇了油的柴火。我的视线被挡住,没看到火种是被谁丢进来的。”   宿缜眉头一皱:“不是普通的火种吧?”   江起:“不是。逄峰后来说,那个应当是涅槃火。”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经此劫后的火,便是涅槃火。   涅槃火能量极高,无法用平常水源扑灭。任何生物一旦落入涅槃火,只有两种可能:被烧死,或者是涅槃。   “但是……也有例外。”   江起缓缓说道:“我以为自己和母亲一样,也被烧死了。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婴儿。以往的记忆还在,但身体确实是刚出生时的身体。”   宿缜惊道:“这又是为什么?”   江起:“逄峰的推测是,我体内流着的阿修罗血,吸收了涅槃火的能量。但肉|体却经不住重压,被迫回退到最初的节点。”   宿缜恍然大悟:“怪不得梼杌和猫妖想放血!”   江起:“对。若是不放了我的血,就算再烧多少次涅槃火,我都不一定会死。”   宿缜:“这也只是理论上的吧,毕竟你的肉|身……等一下!”   他突然伸手:“所以那个消防员看到的神秘男子,是逄峰?!”   江起肯定道:“就是他救了我,又抚养我第二次长大。”   宿缜若有所思:“怪不得之前总是听人说,你是他儿子之类的……哈哈。”   他突然噗嗤一笑,随即便笑得刹不住车,搞得江起皱眉侧目:“怎么?”   宿缜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你那时的记忆不是还在吗?我就是想到,一个小婴儿,板着张冷冰冰的臭脸,对逄峰说要吃奶的景象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江起:“……”   大概是画面感过于强烈,他的眼角猛地抽了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笑。”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太好笑了……”   宿缜抹了把眼泪,止住笑容,说道:“我大概明白了。有一个很厉害的、能拿到涅槃火的人,想在你12岁那天要你的命,却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才用某种方法说服了村民,让他们隐瞒火灾的事实。”   江起颔首:“是的。”   宿缜:“可那个人为什么想要你的命,他跟那姬尼、梼杌、猫妖,又是什么关系?”   江起皱眉道:“这个人,以及涅槃火种的来源,恐怕是天界。那姬尼众部不过是那人的棋子,被派来完成未竟的任务。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   “这……好吧。那,那我……”   宿缜的眼珠转了转,又小心问道:“咱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起脚步一滞,瞳仁倏地放大:“什么?”   宿缜意识到他会错意,急忙摆手:“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我感觉你好像很早就认识我,或者是某个跟我……呃,很像的人。所以才……”   江起听罢,顿时微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认识。”   宿缜询问道:“那我们是……”   江起毫不犹豫:“朋友。”   宿缜心念一转:“可你刚才还说自己没有朋友。”   江起:“那是……”   然而他刚开了口,就脚步一顿,停在了一栋阴森的小楼面前,神色忽地沉了下去:“到了。”   宿缜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出自己,蓦然回头,看到那掉漆白墙上的几个黑字:“流池镇殡仪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江起到底是在往哪里走。   他只知道江起嘴上说的是散步,实际上必定是去自投罗网。   但那姬尼彼时只说了“流池”二字,可是并未指定具体的地点。可从他们三人的表现看来,这个会面的地点似乎只会有一个。   但又为什么会是一个殡仪馆?难道说是……适合火化?   江起:“并不全是。”   江起:“我母亲的骨灰埋在这里。”   他伸手指了指,只见殡仪馆的侧面有一块大空地,竖着各色的墓碑。   其中有一块秀丽异常,洁白的碑身上刻满了荷花,仿若出水芙蓉一般,显得其他所有的墓碑都黯然失色。   “逄峰的杰作。”   江起言简意赅:“他自己刻的。”   宿缜刚想惊呼一声,就想起自己那个写着“招生办主任”的腰牌,也是逄峰亲手刻的。   由于那牌子上只有几个字,宿缜只当逄峰是个打印机。可没想到他,他竟然是个3D打印机!   江起揶揄道:“还不是没钱。”   宿缜:“……”   他正想开口为逄峰同志辩解两句,就听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掏出来一看,发现说曹操曹操就到,便急忙接起来:“逄副校?”   “你们跑哪去了?快点来这个地方!”   逄峰机关炮一样突突了一个地址,语气中却满是惊喜:“定位到那姬尼了!”   宿缜差点把手机扔了:“怎么办到的?”   “你们先过来,我再跟你们说。”   逄峰催促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紧突破!”   宿缜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那姬尼的半小时预告只剩下不到五分钟:“我们这就来!”   江起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犹豫道:“我还是不去……”   宿缜无奈道:“你不去,我怎么去?”   江起:“我把你传送过去就是。”   宿缜:“那之后我再想去哪,谁来传送我呢?”   江起:“孟婆和逄峰都可……你干什么?!”   他双眼一瞪,伸手便去捉宿缜探到他怀里的爪子。   但宿缜倏地一收胳膊,把那打符纸在他面前甩了甩,嘿嘿一笑:“只你有灵力?孟婆就怕你搞这出,特地接济我了不少。”   江起:“……”   他还没来及吐槽,一时间天旋地转,两人随即双脚落地,耳畔传来逄峰嘹亮的声音——   “哎哎好好好,可真是辛苦你们了,改日一定请哥几个吃饭……哎哎不说了,我忙着呢啊!”   他又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朝两人挥了挥手中攥着的小香囊:“韶姑娘被打散的魂魄已经收集完毕,都在这里了。” 第七十五章   传送符到达的地方,是一间昏暗的地下车|库。   四周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只有无数或贵或贱的汽车静静排着队,没有生气的车灯仿佛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四位不速之客。   宿缜打了个哆嗦,但看到韶晓倩恢复的希望,多少还是高兴的:“所有的魂魄碎片都收集全了吗?”   逄峰解释道:“已经尽最大努力搜寻了,得先复原才能知道是否有缺失。”   说着,便把香囊交给孟婆:“多久能完成?”   孟婆竖起一个指头:“最慢一个钟头。”说罢,便坐在一侧,开始进行韶晓倩魂魄的复原工作。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宿缜问道:“刚才不还说没办法吗?”   逄峰笑了笑:“只是没大有把握罢了。那姬尼打散韶晓倩魂魄的地方,自然就是她的藏身地。而且这一过程中,肯定会有一定量的灵力消散。”   宿缜恍然大悟:“所以在搜集残魄的时候,可以通过分散程度找到源头?”   逄峰肯定地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一条幽深黑暗的走廊,轻声道:“他们就在那边,我们快走。”   四人疾驰而去,很快就来到一间地下室旁。逄峰没有犹豫,上去就是一脚,紧闭的小门轰然倒塌,漫天的尘土瞬间暴起!   “啊——”   屋内传来嘈杂的惊叫声:“救命啊——啊——!”   灰尘还未尽数散去,宿缜就看到了小鬼们的轮廓,当即惊喜道:“是我们!”   “宿老师!江老师!”   小鬼们全都呜呜哇哇地哭了起来:“你们终于来了——!”   师生们尽是喜上眉梢,此时的幸福感丝毫不亚于抽中500万大奖,整个地下室都洋溢着重逢的喜悦。   江起却眉头一皱:“那姬尼不在。”   “还是让她给逃了。”   逄峰愤愤地跺了跺脚,从身旁的一众杂物上摸了几趟:“看出来跑得很匆忙,要不也不会放下这么多小鬼。”   宿缜艰难地挪动着腿,一边把不停往自己腿上扑的挂件们清扫开,一边清点数量:“39,40……不对,少了一个!”   他跟江起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耿嘟嘟!”   半个小时前,那姬尼就预告了下一个被害人,这次就算逃得再慌张,也不至于连一个没有法力的小鬼都控制不住。   但宿缜总觉得哪里不对,私四下里看了半天,才一拍脑门:“白先生去哪了?”   由于这段时间没用白先生的眼睛,宿缜差点就把他给忘了。   几人在附近巡视好久,并没有看到白先生的踪迹。   “奶奶的,真就在这玩老子呢……”   眼见江起又动了回去的念头,逄峰急忙上前拦住:“你们谁都不许动!我去跟她单挑,光躲在人质背后乱跑有什么意思?!”   正当逄峰抽|出一张传送符,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的时候,走廊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   “宿老师!宿老师——你们在哪?!”   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应该是……   “涂山婷?”宿缜惊讶道:“她怎么会在这?”   众人皆是一愣,很快便看到一只白毛小狐狸闪进视野,脖子上还挂着一块亮晶晶的魂魄碎片。   “韶姑娘的残魄?”   孟婆急忙把那块碎片摘下来,拼到了已经显现出轮廓的灵体之上,碎片果真融了进去,化为了一股流淌的灵气,渗入了她的身体。   涂山婷再次发话:“我刚吃完晚饭,回家的路上便看到这块残魄,感觉像是你们学生的,又想到这帮孩子出了事……”   宿缜一把拦住满脸狐疑的逄峰,几句话解释了先前的偶遇:“是她自己算出来的。”   逄峰应了一声,但看向涂山婷的眼神还是带了几分警惕:“谢谢你,剩下的事情我们会自行处理。”   涂山婷甩了甩尾巴,也没在意:“那就祝你们成功吧。我还有事,就先走……”   可她话刚说到一半,韶晓倩的灵体突然颤动起来,一张鲜红色的巨大水膜从方才那块碎片渗入的地方射出!   水膜迅速在空中伸展开来,宛若一朵妖艳的莲花,转瞬间便朝众人当头扣下!   宿缜见躲闪不及,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可预想中的束缚并没有到来。   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那水膜仿佛长了眼睛,在他与江起的身侧画了一条违背常理的弧线,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将冲向对侧的孟婆与逄峰紧紧包在了水膜之内!   水膜看似柔|软,可无论逄峰如何冲撞,各色符纸噼里啪啦地炸成了烟花,都无法将其冲破一个缺口。   江起伸出手去,薅住了正要逃跑的小狐狸的后颈:“你干的?”   “不是我!不是我啊——!”   涂山婷哀嚎起来,在半空中使劲蹬腿:“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碎片有机关!”   宿缜也意识到,涂山婷带来的那块碎片,确实被人动了手脚:“你怎么遇到的碎片?”   涂山婷委屈至极:“真的是我在回家路上遇到……哎,等一下!”   她突然身体一僵,问道:“其他的碎片都是在哪里找到的?是不是这附近?”   逄峰还没有放弃挣扎:“对啊!那么短的时间里,魂魄怎么可能会走远!”   涂山婷的脸色白了下来:“但我吃饭的地方,离这边至少也要几十公里……”   众人全都神色各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周围升腾起一片烟雾,呈现出那姬尼的影像。   这一回,她比前两次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了些不同,神色看上去带了几分疲惫。   “我还是没看到人。”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很是粗暴地一伸手,拎起了身旁一个小男孩的领子:“你们还真以为,同样的错误,我会再犯第二次吗?”   她朝被水膜包裹的逄峰看了看,呵呵地笑了两声:“不要白费力气了。以你的法力,是挣不开这个东西的。”   逄峰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你以为自己是谁?天众的走狗,只知道在这里——呃呃呃!”   他还没说完话,那水膜就猛地收缩起来,在逄峰的脖颈处化为一只巨手,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不要动他们!”   耿嘟嘟突然喊了一声,使劲浑身解数挣扎起来:“你再动他们一下,我就自尽!”   “切,真是没大没小。”   那姬尼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我看着,你走不得。”   耿嘟嘟再次剧烈挣扎,试图要朝“镜头”外喊话。   而众人也是现在才发现,此时耿嘟嘟的下半身,竟然不翼而飞!   “另一半在这里。”   那姬尼的另一只手中,旋起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你们若是听话,乖乖去了那个地方,这个小鬼就还有救,不然你们耽搁得越久,他就……”   江起脸色一沉,向前走了一步,厉声道:“你放了他,我去就是。”   那姬尼呵呵地笑了两声,突然神色一凛,爬满了鳞片的脖颈突然一转,死死地盯住了宿缜的方向:“你也得去。”   宿缜一愣:“我?”怎么这矛头突然又指向他了?   江起眉头紧皱:“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这’件事确实是没关系。”   那姬尼哼了一声,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便隐去了身形:“十分钟后,我在殡仪馆等你们。两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   众人陷入沉默,扼住逄峰咽喉的压力骤然消散,但在悬殊的力量差距之下,被水膜困住的两人也彻底放弃了挣扎。   “现在只剩下强力爆破,但韶晓倩灵体也被包裹在内,若是如此,她肯定会再次魂飞魄散……”   孟婆叹了口气:“连对外的联系都被切断了,这小丫头真是一不做二不休。”   江起却朝逄峰问道:“那姬尼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宿缜会被牵扯进来?”   逄峰也是一脸懵,思索了一会,才突然一拍脑袋:“传说当年八部混战,那姬尼并没有全身而退,而是被金翅大鹏咬掉了两个头……”   那姬尼的原身为七头蛇神,且生性|爱美要强,根本忍受不了那象征着屈辱的丑陋疤痕,自此再也不以真身示人。   “我当年还以为是传说,毕竟那姬尼的修为如此之高,怎么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可如今看来,或许真有可能是事实……”   逄峰喃喃道:“一朝被鸟咬,十年怕野鸡。那姬尼恐怕是迁怒于他了。”   宿缜刚开始还有点懵,但联想到孔榭之前跟他说的话,当即汗如雨下:“你们的意思是……我其实不是人,是只鸟??!”   逄峰解释道:“更准确点,应该是小鸟转世,所以只能算是半人半鸟。”   宿缜:“……”   宿缜:“啊?”   这么刺|激的吗!   在人类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结果他自己竟然连个人都不是?!   逄峰正要继续解释,就被江起打断道:“我来。”   宿缜呆呆地看向江起,听对方说道:“三十年前,你因为翅膀受伤,落在我家窗外。我将你捡回了家,但那场火灾,你没能逃出去……”   似乎一切都对上了号。冥科大车上的小鸟挂件,孔榭对他说的话,还有江起喝醉之后买的烤虫子,众人对他暧|昧不明、总是藏着几分隐瞒的态度……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跟江起,三十几年前就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一起生活过,最后一并没入火海……   “所以我小时候,只有人朝我丢石子,丢死老鼠。除了……”   江起方才说的那句话,又浮上了他的心头。   ——除了那只小鸟。   那只对他的身份毫不介意,只是叽叽喳喳地跳着脚,缠着他讨虫子吃的小鸟。 第七十六章   “呜呜呜,这也太感人了——!”   宿缜尚且还沉浸在“我好像不是人”的打击中,听到这声音,才注意到那只被人遗忘许久的白毛小狐狸。   从刚才那姬尼的表现来看,涂山婷真的就是一个无辜路人,只是好心办坏事,不小心遭到了算计。   “都怪我,刚才没能帮上忙,吃饭的时候一直愧疚得很……”   涂山婷抹了抹眼泪,叹气道:“这才被那个女人钻了空子。不然凭我的修为,真不一定逊色于她。”   宿缜摆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说也没用了……那我们一起去找那姬尼?”   “不行!”   江起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你不可以去。”   宿缜:“怎么?你去就行,我去就不行?”   江起:“这不一样。她让你去,纯属无理要求。”   宿缜一翻白眼:“那让你去就不无理啦?现在孟婆跟逄峰都被困,我去不也是多一个帮手吗。”   江起:“帮手?应该是累赘吧。”   宿缜:“……”   要是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但他转念一想,江起进了流池,就无法使用灵力,那不就只是个普通人?   “不一样。”江起解释道:“我跟逄峰学过功夫的,实战没有问题。”   宿缜撇撇嘴:“那我还是跆拳道黑带呢,不就是比你少一点阴间实战经验……”   “我可以帮忙!”   涂山婷突然跳了出来:“你们带上我,我很能打的!绝对能帮上忙!”   “也不是不可以……”   宿缜思索半晌,倏然灵机一动:“如果那姬尼不愿意见我们,会不会到了殡仪馆,她也不一定会近距离观察?”   江起朝他望去:“你的意思是,找人假扮?”   宿缜点点头,朝众人看了一圈:“有办法达到吗?”   逄峰若有所思:“倒也不是没有。扎一个和你们一模一样的纸人,在它身体里放上你们的头发,再注入部分灵力,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孟婆也跟道:“我之前教过小江这种术法,他自己就可以办到。”   涂山婷也举爪:“我也会!我以前修行的时候,障眼法一直是满分!”   希望的曙光再次亮起,几人商量一阵,觉得办法确实可行,便紧急联系了一下卞节,叫他赶制纸人。   “十分钟?你们玩我呢吧!”   卞节在电话那头喊道:“十分钟扎一个活人,还要活灵活现?你们真当扎纸人跟叠千纸鹤一样呢?!”   宿缜呃呃两声:“但你不是连GPU都……”   卞节:“我就不该这么卷,以至于给了你这种我什么都能干的错觉!”   宿缜:“……”   他抹了一把汗:“那你再叫几个人来帮忙,最快能多久?”   卞节喃喃地算了算,说道:“最快也要半个小时。”   “……”   最终,宿缜还是在卞节的“我尽力”中默默挂了电话。   眼见船到桥头自然沉,方才的柳暗花明似乎只如过眼云烟:“怎么办?路又被卡死了。”   若是普通的障眼法,肯定无法骗过那姬尼的眼睛。若是做不到形似,就无法追求神似,所以除了卞节的纸人,他们别无办法。   “等一下。”   江起突然抬起头来,朝逄峰问道:“一定要用纸人吗?比例一定要1:1吗?”   逄峰愣了一下,思索道:“倒也不一定用纸,大小也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但除了纸人,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江起:“3D打印。”   逄峰:“……啊?”   众人只见江起烧了一张传送符,很快便再次显现身形,手里托着两个荧光绿色的小人偶。   宿缜捏过其中一个“自己”放在手心里,发现那小人不光惟妙惟肖,而且神形兼备,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甚至连脖子上那颗小黑痣的位置,都跟他本人毫厘不差。若不是颜色有些扎眼,他真要怀疑这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了!   但是江起为什么会有他如此详细的身体数据?不会是趁他睡觉的时候……   “咳咳。”   眼见宿缜的眼神中浮现出“变|态”两个字,江起急忙解释:“艾丽莎最近在犯罪现场侦查领域应用广泛。有甲方提出需求,要通过模糊的照片和视频生成嫌疑人的3D模型,我就拿咱们几个的数据做了下测试。”   宿缜:“……”   好吧,他就知道江起清醒的时候,不会做什么变|态的事情。   但刚才的自己,怎么还莫名冒出几分小期待呢……   “太好了!这就好办了!”   逄峰猛地一拍手,哈哈大笑道:“赶紧赶紧,拽几根头发缠上去,时间不多了!”   两人一通操作,车|库中瞬间涌起一团白雾。紧接着,两个江起和两个宿缜面面相觑。   “哎?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宿缜”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面前的宿缜:“我不会在做梦吧?”   “江起”冷冰冰地哼了一声:“要是做梦就好了。”   宿缜:“……”   怎么这假人,连说话的语气和性格都跟真的那么像啊!   要不是穿的衣服不一样,他真不知道哪一对才是真的了!   也就在这一刹那,宿缜心中升起几分不好的感觉,他与江起对望一眼之后,两人全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们想让我们去殡仪馆?”   只见“江起”抱起胳膊,冷冰冰地扫视两人一眼:“你们说我们是假人,证据呢?”   由于用的头发是现场拔的,他们的记忆是跟假人同步的。   “……”宿缜跟江起问道:“怎么证明?”   江起跟“自己”对望了一眼,讪讪道:“就算是有了证据,他能承认?”   宿缜:“为什么?”   江起:“我还是了解自己的。”   宿缜:“……”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若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个自己过来说,你其实是假的,你要为真的我送命,恐怕宿缜也是不会答应的。   尽管记忆中很明确地写着,自己就是一个3D打印的小玩偶,但眼前的肉|身毕竟是活生生的,谁又愿意为别人送死去呢。   “‘我’说得对。”   “江起”板着脸拍拍手:“你们自己决定。”   “宿缜”也有些犹豫:“要是就这么死了,确实也不太甘心……”   听到“自己”这么说话,宿缜的心也有点动摇。   “都是假的。”   江起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内心活动,严肃道:“他只是你灵智的投射,不是真实的生命。”   宿缜何尝不明白此事,毕竟化形的一切是他亲眼所见,但是对面的“自己”如此生龙活虎,他实在是很难把事实跟目睹的情状联系在一起。   “没时间了!”   逄峰见四人陷入僵持,疯狂地拍打起水膜:“你们再慢点,耿嘟嘟都回不来了!”   刹那间,四人全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死死地盯住了逄峰。   逄峰:“……”   他默默退了一步,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妈呀,第一次看到两个江起一块瞪着我,还真有点冻人……”   “江起”:“忙我是不会帮的。”   江起:“我会让你帮的。”   “江起”:“想打?打坏了,受损失的是你。”   江起:“那也比留你一个没用的东西在这强。”   眼见两位江起即将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两位宿缜异口同声:“别吵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但可能会出问题。”   江起头也不回地说道:“只能剥了他们的灵智,但这样的话,恐怕会被那姬尼识破。”   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既然“江起”死不让步,就算是五花大绑带去了会面地点,照样会引起那姬尼的怀疑。   “决定好了?”   “江起”挑了一下眉,朝两人勾了勾手指:“想要灵智?自己来拿。”   宿缜见了这一幕,不禁心里感慨,怎么这位假江起,反倒看上去比真江起更像真人一点呢?   他正想着,就见江起飞身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地在两位假人身后各贴了一张符纸。   刹那间,“江起”和“宿缜”全都停止了动作,目光也渐渐呆滞下来,看上去仿若两尊行尸走肉。   假人没有灵力,这间地下车|库又不在流池十里之内,凭借江起的能力,简直是小菜一碟。   宿缜不可思议地捅了捅“自己”的脸,对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就是僵尸吗!”   江起收了灵力,点点头:“没错。”   逄峰也舒了一口气:“先不要管这么多了,赶紧把这两位大爷请走,我们可以远程……”   江起却打断他道:“我带假人过去。”   逄峰一瞪眼:“你还死性不改?那你造这两个假人是干什么?”   江起解释道:“我不进去。万一那姬尼发现,也好有对策。”   逄峰:“你……”   “逄校长,我也跟着一起去!”   涂山婷打断逄峰的话,说道:“就算是江老师和宿老师留在这里,您二位被困在水膜内,也没法保护他们。我说的对吧?”   逄峰梗了一下,这才叹了口气:“……没错。”   涂山婷接着说道:“我带他们一起,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照应。我之前好心办坏事,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就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吧!”   逄峰虽然很不乐意,但也知道自己“傀儡皇帝”的地位,也只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注意安全。瞪我们弄破这水膜,就出去找你们。”   说罢,又看着几人消失的残影,长吁短叹起来:“孩子长大了,有想法了,拦不住了……”   孟婆呵呵一笑:“不也是好事么。别管他们了,咱们还是抓紧搞这个臭水膜吧。” 第七十七章   此时已是深夜,殡仪馆早早就关了门,室内一片漆黑,只有不锈钢的火化炉捕捉到了半掩入云的月光,反射出惨白的光泽。   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员工从黑暗中走出,轻盈的脚步无声落在白瓷砖地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机警地扫过四周。   透过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对侧的灵堂内,盘腿坐着两个人,正神色呆滞地望着那个漆黑的“奠”字。   四下里一片静谧,只有寒冷的北风吹过墓地里的干花,发出不易察觉的沙沙碎语。   “不是到时间了——阿嚏!”   宿缜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两人为了观察殡仪馆的动静,躲在了几十米以外的一栋七层小楼天台,人手一台望远镜:“不会是发现了涂山婷?”   江起皱了皱眉:“应该不会。值夜班的那人不是还没醒吗?”   宿缜想起了那个被涂山婷敲晕在值班室的可怜人,不禁呵呵苦笑:“他真的还能醒过来吗?”   江起摆摆手:“没问题。那个狐狸手法专业,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   宿缜:“……”   霎时北风忽地一吹,带来了一股冰凉的水气,冻得宿缜又是一个喷嚏:“今晚怎么这么冷?还格外潮……”   “来了!”   耳机中传来涂山婷的声音:“有动静!”   宿缜急忙拿起望远镜,只见灵堂中坐着的两个假人,突然头颅向前一沉,身体仿佛被榨干了水分的鲜花,皮肤骤然干瘪下来!   他举着望远镜的手有些发抖,随后便看到那两个假人的外皮紧紧包裹着骨骼,颤抖了几下,便轰然一下爆破开来!   刹那间,血肉消失不见,灵堂四周溅满了银光绿色的聚乳酸材料,星星点点仿佛夜视仪下的斑斑血迹,在那漆黑的“奠”字之下隐隐发光。   宿缜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下一秒,就听见脑海中传来了那姬尼的声音——   “你们以为自己很厉害?以为我不正面跟你们打,是因为打不过你们吗?!”   她这次的声音极为恼怒,能听见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这是你们自找的!”   随后,耿嘟嘟的惨叫声从脑海中传来,宿缜心尖一痛,就听那姬尼大笑起来:“给你们脸还不要,这个人质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宿缜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空气异样地抽动起来,缓慢挤出无数肉眼可见的水珠,在两人的眼前缓缓连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水幕。   “快跑!”   无暇顾及耿嘟嘟的安危,江起一把拽起宿缜的胳膊,转身便朝楼梯口逃去!   可那水幕也骤然提速,还没等宿缜碰到铁门的把手,就已经将两人包了饺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球。   宿缜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见那水球竟“啵”地一声飞离了地面,包裹着二人就往殡仪馆内冲去!   “我知道了!”   涂山婷惊讶的叫喊从耳机中传出:“是水!那姬尼之所以能在流池地界使用灵力,是因为这些水不是本地的东西,都是她自己带进来的!”   那姬尼本就是掌管河海的蛇神,加上稼城地下水丰富,又临近黄海,像这种“南水北调”的水利工程,对她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不足挂齿。   “那又有什么用!”   水球在空中颠簸着,宿缜被晃得七荤八素,时不时又跟江起磕碰在一起,心情差到了极致:“她带来的水,我们也用不了啊!”   而且狐族常用狐火,水能克火,在这个情形下更是处于劣势。   “宿老师,看来你还是没领悟到易学的精髓。”   涂山婷却在耳机中咯咯一笑:“物极必反,阴极生阳,水能克火,亦能育火,正如第六十三既济卦显示,离下坎上,水便在火之上……”   水球此时绕了一个大弯,拐了一个90度的直角冲开大门,在白瓷砖地上磕磕碰碰,转眼就飞到了一条满是不锈钢双|开门、状似电梯间的连廊。   除了最里面的一扇,其余所有“电梯”的门都是关闭的。门后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只觉出一些热气在那附近蒸腾。   可待宿缜定睛一瞧,却又觉得有几分不对,因为那些电梯间外根本没有上下按钮,更是没有楼层标牌。   只有最上面有三个用即时贴贴出的小字——高档炉。   宿缜:“……!”   这哪里是电梯间,分明是火化炉!   只是没想到这那姬尼还有几分人情,竟然还给他们安排一个高档炉,真的是太有心了……   “道理就是这个搭理……”   眼见水球离那敞开的深渊巨口只有几米之遥,涂山婷却还在频道中叭叭些什么阴阳调和云云:“所以说办法是有的,待我……”   “别说废话了!!!”   宿缜对着麦克风大吼起来:“我们马上就进火化炉了!!!”   水球此时也加快了速度,宿缜的半只脚已经没进了火化炉门,热浪顿时汹涌而来,水球被“刺啦刺啦”地蒸发得千疮百孔!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鸟鸣声划过天际,宿缜感觉身体被一股强大的怪力向后拖拽而去,转眼间便视野一亮,整个身体都淹没在了无数红绿相间的羽毛中央。   “哼,我真是上赶着找罪受……”   只见那翅膀窸窸窣窣地动了几下,宿缜和江起便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宿缜急忙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腿脚,发现完好无损,只有鞋尖有点烧焦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朝那只大鸟问道:“敢问您是……”   大鸟挥了挥翅膀,没好气道:“还没听出来?”   “……”宿缜方才大脑宕机,重启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漆校长!您怎么……”   无数疑问涌上脑海,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这又是只什么鸟,之前又是如何逃脱那姬尼的传送符劫持?……   只听漆元海闷闷道:“吾乃鲲鹏,来自北冥。同族受到侵害,我也收到了讯息。”   宿缜指了指自己:“你说的同族……是我?”   漆元海点点头:“自然。”   宿缜惊讶道:“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   漆元海别过头去,气鼓鼓地抱起翅膀:“谁要跟你心有灵犀?我也是没有办法才……”   “臭鸟!”   就在这时,殡仪馆的另一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有种你就过来!”   漆元海幽幽地回过头去,不屑地笑了一声:“那伽?你不知道早起的虫儿被鸟吃的道理?”   黑暗中走出一个浑身布满鳞片的瘦小男人。其人头后上方盘着四个巨大的蛇头,裂缝状的瞳仁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悠悠的光芒。   那人正是和那姬尼一起行动的男子,那伽。   “你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么?”   那伽双唇微张,吐出一条鲜红色的信子,嬉笑道:“就是太自信。”   漆元海双目微睁,只见空气中凝聚出数万坚硬的冰凌,而那伽身形一闪,踩着那些冰凌迎头冲上,四个蛇头一起发难,直取漆元海的喉头!   一鸟一蛇即刻厮打起来,江起急忙拽宿缜远离战场。   而漆元海也顾及到两人,尖啸一声便一飞冲天,将殡仪馆的天花板顶穿了一个直径近十米的大窟窿,强行拖着那伽飞到了九尺长空。   地下,宿缜看着那个大洞,不禁喃喃道:“这个钱是不是该漆校长赔……江起!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就发现江起的体温骤降,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皮肤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他当即明白过来:“那姬尼在抽你的血?!”   江起虚弱地抓住他的胳膊,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你快走……这事跟你没……”   “你|他|妈的怎么不早说?!”   宿缜厉声打断他的话,抄起江起就往大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轰——”   可就在这时,几个火化间内全都涌出了熊熊大火,不锈钢门也在离奇的高温下熔为浆水,在走廊上淌出了一条条灰色的河道。   宿缜急忙停住脚步,才躲过了一条当面袭来的火舌。   唯一的出口已经被滔天的烈焰堵死,包围圈在那姬尼狂妄的笑声中一分一分地缩紧。   也就在眨眼间,宿缜的落脚之地,就只剩下一块瓷砖,不到一平米的面积。   “小心!”   只见天花板上荡过六条巨大的毛绒白尾,在半空中飞速旋转,瞬间便搅起了涡轮一般的水波,对着四下的大火倾盆浇去!   水波洒过之处,火势确都有所收敛,可大部分的水珠还是在高温之下瞬间蒸腾。   涂山婷继续锲而不舍地取水灭火,很快便跟包围圈的速度持平:“你往外走!我给你浇出一条路来!”   “好!”   宿缜浑身的汗水都已被热浪烤干,眼见涂山婷控制住了火势的逼进,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低头看向臂弯中的江起:“江起!江起!醒醒!”   江起的眼睫微颤,手指哆嗦着捏住了他的衣角。但很明显,他被抽去了太多血,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那姬尼还在抽?她是怎么办到的?”   宿缜晃了晃江起,感觉怀里的人轻若鸿毛。若是不及时救治,只能是凶多吉少。   “宿……”   江起突然缓缓开口,声音微弱得比蚊子还小,以至于宿缜只能通过口型,辨认出他的意思:“你快走……别管我……”   宿缜咬紧了牙关,眼角渗出几点泪来:“你看我走得了吗!你要是人就负责到底!”   江起微微挑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笑:“我不是人……”   宿缜:“……”   好好的煽情场面,怎么就被他一秒打回沙雕原型了呢?   可现在不是吐槽的时间,眼见江起的胸腔没了起伏,呼吸微弱得查无可查,他心中一急,对准江起的嘴就吻了下去,使劲全身力气送进去了一口气。   江起却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宿缜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方一送完那口气,周围的火焰就再次暴涨,任涂山婷如何泼水,火势都分文不减,反倒是更加猖狂地向宿缜紧逼而来!   宿缜当即被一片耀眼的火光淹没,连同江起一起,双双跌进了熊熊火海! 第七十八章   “咚——”   火光的影像尚还在瞳仁中反复播放,四下里却突然一片漆黑,一切嘈杂声尽皆烟消云散。   寂静如此,宿缜还以为自己是被烧聋了。可呼啸而来的北风又吹得他浑身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火场中逃了出来。   他急忙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发现自己“从天而降”的地方竟是一个宽敞整洁的办公室。   “呜嗯……”   涂山婷的支吾声从一侧传来,随即惊叫道:“我的尾巴!又被烧焦了一块呜呜……”   宿缜转头一瞧,发现除了涂山婷在场,江起也侧身躺在一旁,双眼紧闭,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   而他的身边,漆元海的手杖竖立在实木地板上,正幽幽地发着淡淡的荧光。   看起来,把他们救出火海的,多半就是这根手杖了。   宿缜对漆元海的感情又复杂了些,一边心里盘算,一边冲到江起身边,伸手在他的鼻尖探了探。   先前在火场时,江起的鼻息几近消失。然而惊喜的是,这会宿缜竟觉出几分热气在食指一侧流淌,明显是恢复之兆。   心中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死不了。”   敞开的窗户外闪过一只大鸟的身影,随后,漆元海化为人形,用与那啤酒肚完全不相符的轻盈姿态,一跃便跳进了屋内。   “那姬尼没能烧死他,定不会让他现在就死。”   漆元海一探手,那手杖便迅速飞回了他手中:“我已经给他输了血,很快便会有好转。”   宿缜回头一瞧,余光中却闪过一张巨幅画卷。   他定睛一瞧,发现自己方才原来背对的那面墙上不只有书柜,还有一面巨型的漆元海自画像!   这地方不是别的,就是地府大学的校长办公室!   “……”   然而宿缜还没来得及吐槽,就又听漆元海说道:“只是……这样一来,恐怕……”   宿缜急道:“什么?”   漆元海耸了耸肩:“我没有找到阿修罗,给他输的是人血。”   宿缜恍然一惊。   上次江起在大火中躲过一劫,便是他体内的阿修罗血吸收了火焰中的能量,救回他一条命。   但经此一役,那姬尼已将他体内的阿修罗血尽数抽干,以后若是再被投入火场,就与普通人类一样,只剩被活活烧死这一条路。   “也不一定。”   漆元海又道:“其实,就算他体内依旧存留阿修罗血,若是再被烧一次,这具肉|体凡胎也不一定承受得住,不可能再跟上次一样运气这么好了。”   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好消息,但宿缜并没有因此获得任何安慰。   他默默叹了口气,朝漆元海问道:“但他们到底为何要江起的命,现在还有牵扯上了我?”   漆元海眉头微皱,轻轻摇头:“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我只知道这是天众的计划,若是烧死江起,他们便能受益。而至于你……”   他顿了一下,五指在手杖上摩|挲半晌:“只有你自己知道为什么。”   宿缜扶额:“可是我并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是忘了。”   漆元海哼了一声:“你这个神鸟怎么当的?真把记忆当厨余垃圾,说丢就丢?还净给我添麻烦。”   宿缜:“……”   看出来了,之前招聘会结下的梁子,漆某人算是过不去了。   他正欲开口,却又觉得手脚发软,喉咙也干得火烧火燎。过度紧张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先前被忽略的疲惫感如潮水一般涌起。   他禁不住晃了几下|身子,急忙扶住身旁的办公椅才没摔倒:“逄峰他们……那伽……”   “哎呦祖宗!”   漆元海急忙上前将他扶住:“祖宗您要是摔了,逄峰非得把我做成烧鸟……你们三个!都给我去休息!去去去!”   他说着就一手一个,把江起跟涂山婷全都捞了起来,连拖带拽地把三人扔到了里间的大床上。   宿缜还想再问,漆元海举起手杖一声令下:“睡觉!都给我睡觉!其他的事我来解决!”   说罢,便把手杖往地板缝里一插,愤愤地摔门走了。   “……”   宿缜望着那个小夜灯般的手杖,无奈地撑起身子,见涂山婷此时也睁着眼,便小声道:“醒着?”   涂山婷嗯了一声,聚精会神地抱着她的被烧焦的尾巴,哭唧唧道:“本来能卖五六百的,这下好了,只能当抹布用了!”   宿缜:“……”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在是对不住,但还是多谢你能帮忙,要不然我们现在已经……”   涂山婷却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真是瞎了我的狐眼!我牺牲小半条尾巴,几百年的修为,就为了给你们俩亲嘴!”   宿缜:“……”   他气得一拍床:“你你你你别诬陷好人!江起都没呼吸了,我不顺口气给他,你想让他死吗?!”   涂山婷哼了一声,声音稍微小了一点:“那为什么不做心肺复苏?”   宿缜怒道:“你就给我留了一平米!做完CPR,他就只剩一个前胸后背了!”   涂山婷:“……”   她默默地闭上了嘴,背对着宿缜躺下了,嘴里却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就在这装吧,我都看出来了……”   宿缜:“你说什么?”   涂山婷:“我说我困了!晚安!!”   眼见身旁的两位全都打到了静音模式,宿缜也讪讪地躺了下来。   好在涂山婷此时还是狐形,这张一米八的大床才没那么拥挤。   屋外传来寒风拍打窗棱的呼啸声,清冷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正好打在了江起沉睡的侧脸上。   宿缜托腮看了一会身旁的人,这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地把窗帘合拢。   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那根手杖莹莹发光。   宿缜不禁打了个哈欠,看了下表,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也怪不得自己如此之困。   他晃悠着上了床,刚一合上眼皮,就进入了梦乡。   “来来来,刚出炉的馒头!热乎的——”   金翅大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满满一笼白花花的大馒头。   “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蒸腾的滚滚热气中,卖馒头的大娘一边挥手扇者苍蝇,一边吊着嗓子喊道:“馒头——!发面大馒头!”   金翅大鹏的脑袋尚且混沉,试着动了一下翅膀,一股钻心的剧痛却冲到了头顶。   原来是右边的翅膀断了……唉,这下只能跳着走了。   他重重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注意力却不停被馒头的香气打断,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一笼雪白的馒头。   “哎哎,我说那边的,你想干什么!”   “是不是想偷食物?”   金翅大鹏回头一瞧,发现是两只野鸽,正站在馒头铺子的屋檐上,对着他嗷嗷大叫:“滚开!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   金翅大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天界混战,他只身一鸟,被天众龙众的上百口围攻,怎会饿着肚子落到这个地界,跟一帮野鸽子抢食吃?   “你们的地界?”   他越想越生气,一挥翅膀没好气道:“小麦是你种的,还是面是你发的?抢别人蒸的馒头,还好意思划地盘,真是无理取闹!”   “你说什么?!”   “好大的胆子!”   那两只野鸽立刻咕咕咕咕地叫唤了起来,疯狂拍打起翅膀,很快就引来了鸽群,数十双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了金翅大鹏。   金翅大鹏:“……”   要知道天神下界,无论是自己跳的,还是被人踢下去的,都不可以法身示众。   所以他现在的尺寸,不过巴掌大小,连那肥壮野鸽的一半个头都不及。   再加上他浑身是伤,又人生地不熟,遇到这么想打群架的“街头混混”,最好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哎别让他跑了!”   “兄弟们上!干他!”   眼见金翅大鹏想溜,鸽群瞬间呼啸而起,在卖馒头大娘的惊呼声中一起飞下了房檐。   还有几个初心不改的,趁乱一口叼走了几个馒头。   “啊——又是这群臭鸽子!”   大娘立刻嚎了起来,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这帮混蛋又偷我的馒头!谁来帮帮忙——!”   几个提着杀猪刀的大汉冲了出来,对准鸽群就是一通猛砍:“叫你们抢大嫂的馒头!”   金翅大鹏跳着脚在街上飞奔,虽然大汉们的砍刀有效阻止了部分鸽子的进攻,但毕竟用腿的不如用翅膀的,很快就有几只野鸽呼啸着朝自己冲来,灰白色的尖喙距自己的尾羽只有半身的距离!   “噗——”   金翅大鹏光顾着回头探敌,一个不注意,整只鸟扑在了一个瘦削的脚踝上。   他忍痛抬起眼来,发现是一个人类小男孩,一手拿着纸币,另一手拿着一棵大白菜,正低头朝他看来。   “哈哈哈逮到你了!”   “叫你逃!叫你逃!”   鸽子的尖喙雨点般啄在金翅大鹏的身上,他慌不择路,急忙跳上了那个小男孩的胳膊,一拱身子就钻进了他的领口,只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那群野鸽全都愣了半晌,在小男孩冰冷的视线扭过来的那一刹那,全都惊叫着一哄而散——   “卧|槽!竟然是那个小怪物!”   “到底是谁把我叫来的?小怪物的宠物你们也敢追着咬?”   “完了完了!明天就要被怪物血洗老巢了——”   金翅大鹏迷茫地听着那群野鸽吱哇乱叫,抬头看了看这个小男孩,心里纳闷道:“小怪物?”   “真是个怪人!”   身旁走过几个男女,全都小心翼翼地朝男孩的方看来,嘟囔着嚼舌头:“动物是最有灵性的!每次都能把鸽子吓跑,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我早就给你说了,他爸不是人,指不定是什么妖魔鬼怪。”   “要我说他妈的胃口也是真大,人都不够她玩的,还非要找妖怪……”   “哎哎哎你们快闭嘴吧!他打过来了!”   几块小石子从小男孩的手中飞出,几位路人便慌慌张张地抱头跑走了,只留下灰色的石子街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小男孩看着那几个石子,还有四周假装无视的看热闹路人,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与他年龄毫不相符的悲哀。   金翅大鹏看着这一幕,不禁也同情起这孩子来:“要是能帮帮他就好了,可是我现在这个熊样,又能……”   金翅大鹏毕竟是天界神鸟,根本不怕什么妖魔鬼怪。   而听到这帮人说这小孩不是人类,甚至还有点老乡的亲切感。   于是他立刻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真诚地回望了过去,爪子也抓得更紧了几分。   小男孩则低下头,沉默地看了他一会,突然开口道:“你想吃馒头?”   金翅大鹏一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水淌了人家一领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鸟类不会流口水,但毕竟小宿同志有灵性…… 第七十九章   “……”   金翅大鹏好歹也是天界神鸟,若是以后被人知道自己饿得流口水,一张老脸要往哪里搁?   于是他急忙喊道:“我没有!”   但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一只鸟,而作为一名合格的人类,小男孩并没有听懂自己那恼羞成怒的两声“啾啾”。   于是金翅大鹏如愿以偿,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发面大馒头。   “东西买回来了。”   小男孩把金翅大鹏放到肩膀上,扛着白菜迈进了家门。   “小起回来啦!”   一个满面笑容的女人从厨房里跑出来,伸手抱过白菜,突然发现了肩膀上的小惊喜:“今天怎么带回来一个小朋友呀?”   金翅大鹏见女人面善,便啾啾地叫了两声,还伸头蹭了蹭她的手指。   “哎呦,真可爱!”   女人呵呵地笑了两声,在小鸟的头顶轻柔地摸了摸:“从哪里捡回来的?”   男孩说道:“自己撞上来的。”   女人哦了一声,皱着眉头看了看:“怎么身上那么多伤口,翅膀这是……断了!天哪,你快给他清理一下,碘酒和棉花在衣橱里。”   男孩嗯了一声,换下拖鞋,正要扛着小鸟进卧房,又听女人在后面说道:“对了,客厅里的荷花是你摘的?”   男孩顿了一下,才道:“是我。”   女人笑着拍了拍男孩的头:“谢谢小起!辛苦你啦!”   男孩道:“不辛苦。”   女人没再答话,哼着歌回了厨房,歌声被哗哗的流水声遮住。   另一边,金翅大鹏啃完馒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便站在男孩的肩头,观察起这处居所。   屋子地方不大,却被布置得很温馨。客厅的角橱上摆着淡粉色的荷花,旁边则是母子二人的合照。   女人笑得十分开心,小男孩却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仿佛是被人用枪顶着后背,才不情不愿地勾起了半分嘴角。   最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江菱江起,xx年9月摄于流池。”   他正专心看着,突然感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当即啾啾地扑棱了几下毛。   “别动。”   那个叫做江起的小男孩,伸手摁住他的脑袋:“我在消毒。”   “唉……”   金翅大鹏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这么一个老古董,没想到有一天,还得靠一个毛头小子照应,真是越活越倒退……”   “从哪捡回来的小鸟?”   小江起正上着药,身后突然闪出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男人,背后甩着一条招摇的牛尾辫。   “……白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江起的棉签抖了几下,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很明显是被吓了一跳:“还有,以后可以不穿墙吗?妈妈叫你走门。”   白先生呵呵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死太久了,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   说着,突然又话锋一转:“等会你先别打岔,差点忘了想说什么了。你家刚才来别的东西没有?”   小江起眉头一皱:“什么东西?”   “人、鬼、妖、魔,任何东西。”   白先生正色道:“我刚才感觉到,你家里有一股很强的灵力波动!绝对不是普通妖鬼。”   金翅大鹏听了,当即打了个冷战。   他自从下界以后,就隐去了大部分灵力,只留下微不可查的一点以作急用,绝对不会出现“很强的”灵力波动。   莫非是自己多年未下人间,而此地又灵力贫瘠,所以对他来说的一点,对这里的众生却是……   他急忙抖了抖身子,把保留的那一点灵力也扔了出去。   另一边,小江起也愣了一下,思索半晌,摇摇头:“没看到别人。”   白先生却焦急道:“不可能!我分明感受到了,非常非常强!”   小江起皱眉:“现在还有?”   金翅大鹏也紧张地竖起耳朵。   “现在没有了。”   白先生摇摇头:“刚才也只是出现了一刹那,要不是我没走远,根本察觉不到!”   金翅大鹏这才舒了口气,随后就听小江起说道:“对了,是有一件事。”   白先生急忙追问:“什么?”   小江起指了指客厅的花瓶:“有一个鬼经常过来,换下花,打扫下卫生之类的。”   “……”   白先生愣了一下,立刻抱住了江起的肩膀,差点喊破了音:“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小江起:“他不让我说。而且,你又没问过。”   白先生:“……”   小江起:“但主要是,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白先生气得直翻白眼:“你一个孩子,能看出什么……”   小江起:“但他已经来了十年了。”   白先生怒吼道:“那不就是从你出生就来了吗!你今年才十岁啊!”   小江起:“对。”   白先生:“………………”   他感觉自己的魂都要丢了:“要不是我已经死了,我真的想原地去世……”   小江起又道:“你不要告诉妈妈。那个鬼说了,他的存在不能让妈妈知道。”   “我怎么可能让江夫人知道?!”   白先生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叹了口气;“但你得让我见他一面,他没说不让我见他吧?”   小江起想了想:“没说。”   白先生打了个响指:“那就这么说定……哎,江夫人!”   江菱大概是听到了白先生的怒吼,拿着锅铲就出来了:“江起又惹您生气了?”   白先生急忙摆手:“没有的事!不过是感慨一句,这个……这个……”   他眼珠一转,看到了桌上的小鸟:“这个小鸟真不错!金灿灿的。有它陪着,小起也不会孤独了。”   小江起却闷闷道:“我才不孤独。我就喜欢一个人呆着。”   金翅大鹏一听,在心里嘿嘿笑道:“小孩还挺要面子,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江菱一听,也面露惭色:“小起,都是妈妈不好。要不是妈妈,他们也不会这么……”   小江起厉声打断她:“不是你的错。”   “就是就是!江夫人您别老责怪自己。”   白先生也跟着劝道:“喜欢谁没有对错,错的是那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江菱听他讲了一堆大道理,还是垂着眼睫:“只是苦了孩子……”   白先生:“要是夫人有搬家的想法,我可以想办法帮您筹钱。我认识几个阳间的朋友,都能搞到人民币的。”   江菱一听,连声拒绝:“绝对不可以!我们坚决不要别人的钱。再说了,万一那个人回来……”   白先生看着江菱坚定的面孔,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江夫人若是希望这样,那白某便尽自己的责任,好好教育小起便是。”   就这样,金翅大鹏很是自然地融入了江家的生活。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他得知小江起由于身份原因,遭到所有家长老师的一致抵制,没法像其他小朋友一样上学。   他日常就待在家里,由那个满清老鬼教些天文地理,四书五经,礼乐书数。   虽然白先生是想到什么教什么,但金翅大鹏看得出来,这小孩天资聪颖,比外面那些正经入学的小孩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不过十岁,初中课本早就已经闭目成诵、倒背如流。就连白先生完全不懂的英语,也能听着磁带自己学。   甚至说得一口标准美音,这让时常跟国外鸟族打交道的金翅大鹏都羡慕得要死,恨不得把自己的打结舌头回炉重造。   而白先生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保洁”,得知此人姓逄名峰,不仅是正经鬼,还在冥府有编制,是负责稼城区域的一名高级判官。   他经常来打扫卫生也没别的想法,就是看母子俩可怜,想尽点微薄之力帮助一下。   而不上课、不做家务的时间,小江起便带着金翅大鹏,一人一鸟去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上玩。   “这里有洞!”   金翅大鹏在前方带路,发出啾啾的叫声。   “这里?”   小江起俯下|身来,看到地上确实有一个指头大小的小洞,里面隐隐约约有知了猴的影子。   “我那眼睛可不是白长的!”   虽然小江起听不懂鸟语,但他大概能猜出小鸟的意思,便伸手在他头顶摸了摸:“厉害。”   于是金翅大鹏很是得意地抱起了翅膀:“那当然!”   说罢,便兴致勃勃地看小江起捡了一根小棍,伸到那个小洞里拨拉了几下。   不出一会,一只知了猴便抱住了棍子顶端,被小江起拽了出来。   明天的饭有了着落,金翅大鹏兴奋地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又要去找洞。   “你翅膀还没好呢。”   但没扑棱几下,就被小江起一把抱在手里:“再养养。”   金翅大鹏委屈地叫了起来:“已经可以飞了!用进废退的道理你懂不懂?”   他的翅膀已经痊愈大半,此时已经能在低空飞一阵子。   小江起不理他,反而举着知了猴威胁道:“饭还想不想吃?”   金翅大鹏:“……”   虽然如此,但一人一鸟的合作还是十分默契。   另外,由于金翅大鹏视力极好,江起又技艺娴熟,这组搭档每次“出山”,都能横扫一大桶知了猴回家。   搞得江菱每次都念叨,说是再像他们这个捉法,夏天过不了一半,那座山上的知了猴就该绝种了。   小江起:“那我们粘知了去。”   江菱:“……”   怎么就跟知了使上劲了!   小江起:“小鸟喜欢吃。”   金翅大鹏:“……”   要是以后让天界知道自己吃绝了一座山的知了……后果还是十分严重的。   于是他急忙反驳道:“别的也行!蚂蚱蜘蛛千足虫,我来者不拒的!馒头小米也行啊!”   小江起瞪着他看了一会,试图破译这段加密信息:“他说……没错,他就喜欢吃知了。”   金翅大鹏:“……”   默契程度还有待提升。   于是第二天,小江起便扛了一根长竹竿,揪了一块面团戳在顶端,再次带着金翅大鹏进山打猎。   知了喜欢柳树,金翅大鹏便盯着路边的柳树搜,没过多久便发现了一群,急忙表示猎物已出现,请猎人就位。   小江起的眼神也不错,上手也快,在失误了三四次之后,很快便习得了精准粘蝉的技巧。   一人一鸟其乐融融,正聚精会神盯着即将上勾的蝉时,旁边却突然又伸来了一只竹竿,跟他们的那根撞在了一起,发出一身清脆的敲击声。   金翅大鹏和小江起转头一看,发现柳树的另一边,站着一个同拿竹竿的小女孩。 第八十章   方才敲了他们竹竿的,就是眼前的小女孩。   这小孩名叫小青,就住在江家对门。她与小江起同岁,在附近的小学上四年级。   虽然家里的大人不让她接近江起,但她却经常不听大人的话,经常偷偷溜到江家窗口,给江起带些小玩物小零食之类的。   “对不起!对不起!”   小青抓着竹竿跑了过来,低着头小声说道:“竹竿太沉了,我没抓住,才打到你的……”   小江起板着张脸,悄悄后退了几步,这才说道:“没事。”   小青感觉出对方心中不快,却依旧在强烈的信念支撑下,凑过去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桶,惊呼道:“你都抓这么多了!我到现在还一个都没抓到呢。”   随即,又委屈地撇撇嘴,给江起看了下自己空无一物的小桶:“你教教我怎么抓好不好?”   江起丝毫没有犹豫,一手拉过自己的桶:“不好。”   小青被他顶了一下,愣了半晌,眼泪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   金翅大鹏看到这一幕,可是急了。   按理说,好不容易有小朋友愿意跟自己玩,还是女孩子,应当不会感觉反感才是。   金翅大鹏对此也郁闷了很久。   莫非真的是小江起是看多了人性丑恶,小小年纪就已经水泥封心,不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了?   但这可不行啊!他才十岁,可不能跟百八十的老头子一样,那生活还有点什么乐趣?   秉持着这种理念,金翅大鹏总是尽自己最大所能,撮合江起跟小青一起玩。   尽管他能看出,小青对江起的想法,绝对不止朋友这么简单。但不管目的如何,有个朋友——或者女朋友,总比天天遛鸟强。   “啾啾!”   眼见小青就要潸然泪下,金翅大鹏急忙喊了几声,蹦出来对着小青卖萌。   小姑娘多半喜欢毛茸茸的小鸟,每次他一这么叫唤,就能把小青哄高兴。   “你又带小鸟出来啦!”   果真,小青成功上套,方才滴溜溜打转的泪珠也消失了:“你跟它关系很好吧!”   江起看着肩膀上的小鸟,脸色有点沉,闷闷道:“嗯。”   “它真的好可爱!”   小青说着就伸出手来,想摸下小鸟的头。可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江起一下子打了回去:“你不许碰他!”   小青:“……”   金翅大鹏:“……”   小青:“哇——你欺负我!”   女孩的眼泪洪水一般决了堤,当即扔下竹竿,掉头就跑:“我要去告诉我爸爸妈妈!你欺负我——!”   金翅大鹏在心里叹气:“我不过想给个台阶,怎么反倒直接下到地狱十八层了呢……”   正想着,跑出去几十米的小青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刀:“你以后就跟那只臭鸟结婚吧!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女生喜欢你了!”   金翅大鹏爪子一滑,差点自由落体。   搞出了这一套子破事,一人一鸟都没了粘知了的兴致,全都垂着头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当晚,小青的父母也如约而至找上|门来,把江菱劈头盖脸好一顿训,最后还顺走了小江起打的半桶知了。   “你说说你,怎么回事!”   金翅大鹏气得毛都红了,拿翅膀直戳小江起的脑门:“有人倒贴反而还不高兴了!人姑娘连好人卡都不肯给你发,真是有够失败!”   小江起抱着毯子缩在床上,背对着金翅大鹏,闷声道:“我又不喜欢她。”   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这小鸟不光听得懂人话,还通人性。除了通话需要单方面破译,但相处这么久,他已经可以通过小鸟的神态动作,推测出后者想表达的意思了。   “又没让你们当街成亲!”   金翅大鹏嗷嚎起来:“你俩才多大点?白先生前两天不还说过吗,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小江起却厉声打断:“你干嘛总是把我推出去!”   金翅大鹏愣了一下,没想到江起会这么回答,还如此之生气。   他联系上下文思索了一下,觉得江起可能是在责备自己逼他社交。毕竟他几乎没有与人交往的经验,更何况还是女孩,有些社恐还是合理的。   于是他急忙哄道:“别怕别怕,我陪你一起嘛!再说了,你要是不喜欢跟她玩……那你喜欢跟谁玩?我去把人带回来!”   然而小江起听了这话,却更生气了:“我不要。”   金翅大鹏纳罕道:“什么不要?”   小江起沉默许久,突然转过身来,轻轻捏住了金翅大鹏的翅膀,答非所问:“为什么一定要跟女人结婚?”   金翅大鹏解释道:“谁说一定了?人类结婚除了繁衍需要,不就是为了找个人陪自己过后半辈子吗。”   他这句话传达的意思有些复杂,江起一时没明白过来,金翅大鹏便按照惯例,找来纸笔画了副简笔画。   小江起看着白纸上依偎的两个人像,明白过来:“那我不跟女人结婚,你陪我过后半辈子不行吗?”   “……”   金翅大鹏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这孩子真是孤独出问题了。   他用翅膀蹭了蹭小江起的脸,哄道:“我是鸟,你是人类,我们人鸟殊途。再说了,你现在也十一岁了,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吗?”   江起摇头:“没有。”   金翅大鹏小心道:“那……男孩子?”   江起依旧摇头:“没有。”   罢了,又补道:“我不喜欢人。”   金翅大鹏:“……”   他看着江起真诚的眼睛,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青说了,”   只见江起正色道:“她说我可以跟你结婚。”   “……”金翅大鹏的脸都黑了,吼道:“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在金翅大鹏气得跳脚,险些又将刚痊愈的翅膀搞骨折后,江起再没提起这件事。   但金翅大鹏感觉到,江起似乎在他俩之间,单方面竖起了一堵透明的高墙。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成天黏在自己身边,反倒是经常一声不吭地去山顶上吹风,一坐就是一下午、一晚上,就连江菱问起,也什么都不说。   金翅大鹏还发现,江起虽然自己频繁出走,对他的看管却愈加严密起来。   有时候他在家里呆久了,想出门飞两圈透透气,江起却总是站在附近盯着,永远将他的身影控制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若是他飞远了,小江起就会玩冷战,想尽一切办法给他甩脸色。   比如有一次,他打探到了孔雀明王的消息,便飞出去了三天三夜找人。   虽然最后没找到孔雀,但刚一回家,就看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待在原本属于自己的窝里。   他气急败坏地上去撵:“你怎么进来的?快给老子滚蛋!”   没想那小麻雀倒还摆起架子了:“我滚?该滚蛋的是你!这是小主人给我搭的窝!”   看着这只臭麻雀狐假虎威的嘴脸,金翅大鹏气得炸毛:“滚犊子吧你!谁他妈是你主人?!”   两只鸟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卧室里一时羽毛乱飞,直到江起开门进来,才堪堪停下。   小麻雀仿佛找到了靠山,当即跟在夫家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一般,好生委屈地嚷了起来:“小主人,就是他打我!”   金翅大鹏又踹了他一脚:“他妈的还叫主人,我告诉你,江起是我的!你这臭鸟别想……”   可他还没说完,就见江起伸手抱起了那只小麻雀,放在手掌里顺了顺毛:“好了,没事了。”   金翅大鹏:“……??!”   他不过出了个远门,怎么一回来,这世界就变天了?   于是他就这么看着那小麻雀,摆着一张贱兮兮的嘴脸,舒舒服服地躺进了自己的小窝。   而江某人却一眼都不肯给他,甩上|门就不知道干嘛去了。   “……”   金翅大鹏彻底慌了。   但看着那小麻雀雀占鹏巢,又渐渐冷静下来。   毕竟也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鸟,金翅大鹏很快就意识到,江起之所以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并不是因为“移情别恋”,而是……   想让他吃醋!   这种小计俩,也就骗骗脑子不清醒的小麻雀吧。   于是他在小麻雀迷茫的目光中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就去找江起卖萌求抱。   果真,没过几天,小麻雀就不出意外地从江家消失了。   金翅大鹏再次夺回了自己的鸟窝,一人一鸟也保持着这种相处模式,又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在不在!”   一天夜里,卧室的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吼:“大鹏!金翅大鹏!”   这声音频率极高,已经属于超声波的范畴,人耳无法捕捉,但金翅大鹏却听得十分清楚。   他瞬间睁开了眼,抬头一瞧,发现窗外正挂着一只鸟头,眼珠子转了转,示意他出来说话。   金翅大鹏点点头,见江起丝毫没有被惊醒,便留了一个分身在窝里,使了法力穿墙而过,一跃便上了房檐:“鲲鹏?”   鲲鹏动了动肥硕的身躯,哼了一声阴阳道:“怎么?看到我不高兴?”   “哪里有?”   金翅大鹏反倒嘿嘿笑道:“倒是你,不就是一百年前掐架输给我,至于记仇记到现在吗?”   鲲鹏怒道:“……谁说我记仇了?!而且当时我怎么可能输,分明是你使阴招,搞偷袭!”   金翅大鹏继续微笑:“分明是你轻敌了。你真以为打我两翅膀,我就能被你打趴下?”   鲲鹏恼羞成怒,还想冲上来理论,却被金翅大鹏打断道:“存档存档!等以后有时间了再吵……你怎么突然来找我?天界情况如何?”   “找你就是为天界的事。”   鲲鹏吞下那口怒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在人间倒是待得挺自在,两年也不肯回去一趟。”   金翅大鹏耸耸肩,解释道:“你以为我不想?那姬尼和帝释天他们伤我那么重,我花了一年多才恢复。就这么个大病初愈的病鸟,回去不只有挨揍的份?”   “你也别狡辩了。”   鲲鹏摆摆翅膀:“我看你就是被人间钩住了……你可知现在不只你在人间,还有孔雀明王也来了?”   金翅大鹏没get到他的点:“这事我确实听说了。但孔雀不经常下界待个一两周,顺便花天酒地一番……”   “是吧?可人家这次,一下就是一年啊!”   鲲鹏感慨道:“居然跟一个人类男子搞上了!我早就跟他说过人神殊途,他偏说这次是真爱!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   金翅大鹏呵呵一笑:“他哪次不是这么说。但这次竟然处了一年……是很令人惊讶。”   鲲鹏一摊翅膀:“就是如此。所以我看你,是不是也搞上这套了?”   他一扭头,下巴点了点屋里沉睡的江起:“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一章   鲲鹏的言论如此大逆不道,让金翅大鹏为之震惊:“不至于吧!他才十一岁,你不能因为我是禽,就真把我当禽兽了!”   鲲鹏:“谁让你在人间待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想等到他成年,再化个人形跟他过呢。”   金翅大鹏:“……”   他无奈扶额:“别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说正事。天界到底是什么情况?”   “帝释天说……”   鲲鹏严肃起来,正色说道:“要所有天神都在明日回三十三重天,给他祝寿。”   金翅大鹏惊道:“祝寿?还要所有天神去?他不会是想搞个鸿门宴,直接把我给弄死吧?”   上次天界混战,争端为天神寿命尽后,到底是否应该落入轮回,重修福报。   此制多年以来,一直在天界颇有争议。以帝释天为首的天部,和以那姬尼为首的龙部,都对此抱有微词。   余下的众部大多立场暧|昧,只有金翅大鹏和阿修罗两部坚决支持轮回。   因此,天界近年来频发口角,各部之间剑拔弩张、风起云涌。直到两年前,大战一触即发。   金翅大鹏本来拉拢了乾闼婆和紧那罗部众,但紧那罗部碍于帝释天的权威,开战头一天临时反水。   乾闼婆则是随战随观望。见金翅大鹏落入劣势,也全军倒戈,在那姬尼被咬断两头之后猛地发难,协同天龙二部将金翅大鹏打下人界,其部众也一同剿灭,鲜血染红了大半个三十三重天。   而阿修罗部也因此没了帮手,遂向帝释天投降,这才捡回部众的性命。   帝释天经此一役,巩固了自己的话语权,私自宣告,要将此意上报□□。   “若是就为了你,不至于把整个天界都惊动了。你可知他祝的是哪一岁?”   金翅大鹏哼道:“还能是哪一岁?肯定是一千天年以内呗。就算□□同意了,上面还有无□□,怎么不得先等个几大劫……”   “不对。”   鲲鹏面色一沉:“就是一千天年。”   “什么?”   金翅大鹏瞳孔微张:“总不会叫我们去看他原地去世……难道他找到了延续寿命的办法?!”   鲲鹏:“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   金翅大鹏惊讶道:“太乱来了。他的寿宴是何时?”   “明天傍晚。”鲲鹏说道:“你若是决定去了,我便去联系孔雀,我们三个一起去。”   金翅大鹏疑惑道:“明天?我怎么记得帝释天的生辰好像是春天?”   鲲鹏白了他一眼:“记错了吧?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估计帝释天自己都忘了。”   “也罢也罢。”   金翅大鹏点点头,掰着爪子算了算:“但我可能得晚些,明天小朋友过生日,还是本命年。我找人做了生日礼物给他,明早才能取。”   “哟,你哪来的钱?”   鲲鹏啧啧道:“吃饭都从人家碗里抢,还有闲钱买礼物?”   金翅大鹏抱起翅膀:“怎地?不允许我化人形打几份工?这两年我可是存了不少人民币,还给小朋友家贴了不少。”   “随便你吧。”   鲲鹏不耐烦地挥挥翅膀,抬爪飞上了天:“明天晚上,别迟到。”   “知道了!”   金翅大鹏送别鲲鹏,又在寒冷的夜风中看了会月亮,这才若有所思地穿墙而过,却发现寂静的屋子中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他的分|身依旧沉睡着,可榻上的被子却被掀在一旁,方才熟睡的男孩不见了身影。   金翅大鹏愣了一下,随后便见卧房的门敞开了一条缝,门后传来很轻的说话声响:“嘘!别让你妈听到了!”   他急忙凑到门缝边,一眼就望见黑暗中的两个身影,正面对面坐在餐桌旁。   其中一个就是小江起,而另外一人,则是那个神出鬼没的“保洁”逄峰。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这几天怎么没来?”   小江起率先开了口:“冥府有事?”   逄峰翘着二郎腿,叹了口气:“对啊,天界想玩大的,我们冥界也得跟着折腾。真是的,臭老头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还如此大张旗鼓地搞生日宴……”   金翅大鹏明白,这人说的正是帝释天的寿宴。但从他的措辞看来,冥界似乎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没事,这两天就搞完了,之后我就能继续过来了。”   逄峰嘿嘿笑道:“最近辛苦你采|花了。这个季节,荷花不好找吧?”   小江起撇撇嘴:“很难找。”   逄峰拍了拍江起的脑袋:“明天就给你带生日礼物来,当叔叔给你赔罪了。”   小江起没搭理他,怔怔地看了逄峰几眼,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   逄峰:“……”   他到底没绷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没礼貌!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么嘴?!”   小江起不仅没被他吓到,还返回去瞪了他一眼:“什么大人的事?我妈妈都不认识你。”   逄峰:“……”   他正欲反驳,就听小江起又道:“我其实是想问……”   他顿了顿,才又小声说道:“你看不到我妈妈的时候,不害怕吗?”   逄峰闻之一愣:“害怕什么?”   小江起想了想,回道:“害怕……她会离开,会消失,会去找别的人,会讨厌你……”   逄峰沉默半晌,噗嗤笑道:“那又如何?”   小江起不解。   “我是喜欢她,但那又不关她的事。”   逄峰耸耸肩:“既是人鬼殊途,我又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那我只要默默看着她过得好,过得幸福,我就满足了。”   他捏了捏小江起满是苦闷的脸蛋,笑道:“放手很难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才想开。你这才十二岁,慢慢来吧……”   夜晚的时间过得极快,江起再一睁眼,就到了第二天早晨。   “啾啾!”   脸颊上蹭过一团毛球,他伸手一勾,就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鸟很是享受地哼哼几声,随后便叼起了一张白纸,得意洋洋地展示给小江起看。   顶上是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生日快乐”,一看就是小鸟叼着木棍,比着白先生送的那张贺卡上的字,一笔一划临出来的。   小江起十分惊喜,高兴地笑了起来:“谢谢你!写得真好!”   “小起——起床了吗?”   这时,门外传来江菱的声音:“妈妈去买点鸡蛋,回来给你做长寿面。”   “好!”   小江起很是兴奋地应了一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小鸟抓住了衣角:“怎么了?”   小鸟面露难色,指了指窗户,叫了两声。   “你想出去透风?”   江起询问道,见小鸟疯狂地点头,随之便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小鸟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看上去十分紧张。   “……好吧。”   过了好久,小江起终于抱起小鸟,起身开了窗:“早……早点回来。”   小鸟啄米似的点了点头,跳上了窗框。   起飞之前,他又回头望了小江起一眼,很是讨好地叫了两声,这才伸展羽翼,乘着秋风扬长而去。   “孩子果真是长大了……”   金翅大鹏飞了一小会,又回头看了看。   小江起这次一反常态,不光没有下楼,也没有在窗户前盯着小鸟。   看起来昨晚逄峰说的那番话,确实是有效果了。   金翅大鹏颇感欣慰,却也下意识加快了飞翔的速度,他不想让小江起在生日这一天,还要等他那么久。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秋风格外凉,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的右眼皮一直抽筋一般地跳,弄得他好生难受。   “回去可得热敷下眼睛,估计是昨晚又没睡好……”   他心里想着,翅膀也扇得更快了些。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二十多分钟就飞到了。   “你可算是来了!”   一个年轻女子从乱糟糟的房间中抬起头来,指了指门口柜台上的一个小包裹:“我为了等你,到现在都没吃饭!”   这间居民区里的小房间是一个裁缝店,还兼做手工小饰品。   金翅大鹏此时已经化了人形,打扮成了一个知识男青年,像模像样地推了推眼镜:“多谢姑娘。”   那年轻女子一听他说话,脸颊便微微一红:“快拿回去吧!你女朋友该等急了。”   “不是女朋友!”   金翅大鹏纠正道:“是我……是我侄子!”   那姑娘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侄子?谁送侄子手工毛绒玩具,还要在里面缝纸条?”   金翅大鹏着急回去,懒得跟她斗嘴,便摆摆手跨出了门槛。   “哎帅哥留步!”   一个大娘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看上去应该是那姑娘的母亲。   她笑盈盈地抱着一个厚本子,极其热情地推销起来:“我们家刚开了一个照相馆,帅哥捧个场呗!”   金翅大鹏摇摇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大娘却认准了他这个客户,对他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很快的!帅哥那么有型,怎么拍都好看!你看我们母女俩也不容易……”   金翅大鹏继续拒绝:“可是我没……”   大娘:“没钱也不要紧!就当是帮我们宣传一下,怎么样?照片我留一份,再给你留一份,到时候我们也好招揽客人嘛!”   金翅大鹏:“……”   他思索一番,觉得还不如直接去拍比较快。   那时还没有什么肖像权之类的概念,金翅大鹏也只是随手扯了一张皮,根本也不在乎这个。   大娘确实手脚麻利,拿着一个小盒子咔咔几下,都没有用胶片,连上电脑就能看到原片。   “这叫数码相机!国外的新鲜玩意!”   大娘一边连接打印机捣鼓照片,一边跟他唠嗑:“这东西老贵了,买这一套,把我们的积蓄得花了一大半。”   看到照片丝滑地被另外一个机器吐出来,金翅大鹏啧啧赞叹起来:“现代科技也太厉害了!我们天界……老家都没有这东西。”   大娘呵呵笑道:“那可不!我们专程去上海买的,哪天带你女朋友也来拍嘛!”   金翅大鹏无奈扶额,正想纠正她,却突然灵机一动,心说带小江起来拍一个,不也是很好的生日礼物吗?   他越想越兴奋,跟大娘拿了照片,便急火火地冲出了居民楼,一蹬腿就化为鸟形,叼着那个盒子就一飞冲天。   “真的是等不及看小朋友那张臭脸,哈哈哈……”   飞了不过一会,他就看到了流池的标志性建筑物。心里正兴奋,右眼皮突然又开始狂跳,脚下也传来隐隐约约的消防车声响。   他怔愣一下,再往江家看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是一片火海!   金翅大鹏当即尖啸一声,瞬间便把灵力拉到了峰值,火箭一般就俯身冲去!   “小鸟!”   飞了一半,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吼声:“你带上我!”   金翅大鹏放慢速度一看,发现是那个逄峰,便一甩翅膀,把那个小盒子扔在了他的怀里:“别丢了!”   紧接着,便猛地提速,俯身冲进了火海。   而那张刚拍好的全身照,也在空中悠然飘落,打着转没入了火海,一瞬间便化为齑粉。 第八十二章   “啊——”   宿缜猛地从梦中惊醒,伸手一摸,额头已然汗如雨下。   梦中的火海与方才死里逃生的景象融为一体,烈火肆虐的画面在视网膜中久居不散。他一时分不清楚哪里是现实,哪里又是幻梦。   甚至在看到窗边那个人影的时候,还以为是那天为他打开窗户、流连惆怅地望了几眼,最后还是转开了头的小男孩。   “可算是起了。”   江起一半的脸颊被光线照着,另一半则没入黑暗。   他一伸手,就把剩下的那一半窗帘拉了开来,明媚的阳光瞬间打在了宿缜的脸上。   宿缜抬手遮住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光亮,喃喃道:“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啥?你也做梦了?”   涂山婷惊讶道:“我也做了一晚上的梦!天哪,我连几百年前的事都梦见了,我现在那个族长老爸,当时还只是个穷酸狐狸!”   “……”宿缜觉得不大对劲,转头问江起:“你不会也……”   江起颔首:“是的。”   宿缜没过脑子,急忙道:“梦到什么了?”   江起顿了一下,眼神躲闪了几下:“和你看到的一样。”   宿缜沉默半晌,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方才的感觉似梦,却又不似梦。   要说是梦,怎么可能醒来这么久,他连那卖馒头的大娘衣服上有几朵花都记得清清楚楚?   倒像是某些被隐藏许久的记忆突然浮上冰面,被他格外贪婪地好一顿搜刮,全都做成沟壑塞进了自己的大脑。   但换个角度去说,方才看到的那些事情,又未免与眼前的现实相差太远,说是“神兵天降”也不为过。   而比起这所有,更让宿缜无法接受的,是这不管是梦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怎么进行到一半就断了?!   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吧!什么稀奇东西,连点剧透都不肯?   “宿老师说得对,肯定不是梦。”   涂山婷插嘴道:“咱们平时做的梦,能有那么逻辑自洽?分明是那根手杖在搞鬼。”   她说着,便指了指门前的那根手杖。如今他们醒来,这手杖也仿佛泄了气般躺在地上,荧光也消失不见。   宿缜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之前孔榭说,找到漆元海,就能找回他的记忆……原来要找的是这根手杖!   再一回想,之前漆元海在被传送之时落下手杖,怕也是有意为之。只是他们从那之后就没歇息过一刹那,更别提睡觉,才白白耗费了漆元海那一片苦心。   但话说回来,要不是这手杖在火场中救他们一命,三人现在已经跟逄峰孟婆会面去了。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办公室的屋门才豁然敞开,漆元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那伽?那小子不行,已经被我关小黑屋了。只可惜又让那姬尼跑了……”   逄峰与孟婆跟在他后面,浑身都被水淋透了,一进门就慌慌张张地寻找宿缜一行人的身影。   三人急忙奔上前去,冥科大主力终于成功会师。若这地点不是地府大学的校长办公室,实在可以成为一段美谈佳话。   “还不是水膜爆|炸弄的……”   逄峰愤愤地拧了一把衣角的水,甩头飞起一圈水珠:“幸好那臭蛇引的是地下水。要是海水的话,我一年的摄盐量都达标了!”   漆元海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法力不精。”   逄峰:“谁他妈的法力不精!要不是跟学生困在一起……”   “对了,”宿缜猛地想起来,鼻头一酸:“耿嘟嘟是不是……”   他跟江起看得清清楚楚,那时那姬尼识破了他们的假人障眼法,当场就把耿嘟嘟的魂魄一掌拍散。   虽然这个小鬼跟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冥科大一众没有不喜欢他的。   不光是因为他在招聘会上的精彩表现,为学校博得了口碑与名声;更是因为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散发出来的、与自己年龄毫不相符的坚定与沉稳。   可以想象得到,在他生前与死后的这段日子里,他一定经历了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恩爱情仇。   宿缜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机会抱抱耿嘟嘟。   然后告诉他,你不用这么成熟,不用什么话都往心里咽,什么事都往肩上扛。开心的时候可以笑,难过的时候可以哭,这些大人的肩膀全都会毫无保留地给你靠……   宿缜想得出神,眼角都不由渗出几滴眼泪来,却听逄峰说道:“他没事。”   宿缜:“……?”   他急忙擦干眼泪,追问道:“什么意思?他还活着?”   逄峰点点头:“没错,只是不能说完全没事。那姬尼那一掌下去的时候,正好被漆校长抓到了现行。两人厮打之间便拍歪了,只碰到了耿嘟嘟的右腿。”   宿缜问道:“所以耿嘟嘟现在,只是没了一条腿?”   见到众人颔首,宿缜这才松了一口气。断腿对活人来说确实是大事,但鬼本来就是飘的,走路根本也用不上腿,所以断与不断,对日常生活来说,影响还是十分有限的。   “说实话,比起耿嘟嘟,韶晓倩的问题反而要严重些。”   孟婆一直负责韶晓倩的“拼图”工作,这会皱着眉说道:“很‘不巧’的是,那块被那姬尼下过咒术的碎片,是魂魄中很重要的一个部件。你可以理解为大脑的前额叶。”   前额叶是负责决策和情绪调控的关键部位,若是此部位受损,可能会导致很严重的问题。   而知道这一点,那姬尼的目的也昭然若揭。她必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择用这一块特殊的碎片下咒,为的就是捏住冥科大众人的要害。   “问题就在于,除了那个水膜,这块碎片有没有被其他咒术侵染。”   孟婆叹了口气:“逄校长跟元海也看不出来。但若是……”   但若是直接全盘抛弃,韶晓倩就没法再跟正常鬼一般生活。   宿缜揉了揉眉心,也不知如何是好:“那恐怕也只有严加防范一条路子?”   逄峰点点头:“差不多。那姬尼逃窜在外,必然会卷土重来……只能先委屈一下韶姑娘了。”   “那伽呢?”   江起问道:“审问过了?”   漆元海无奈道:“问过,打死不说。”   说罢,又话锋一转:“他虽然能力上和那姬尼平起平坐,但据我观察,那姬尼对他保留不少。怕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皆是叹息阵阵。   宿缜又想起昨晚梦到的东西,思忖几分,觉得若是自己藏着掖着,似乎也没有意思,便决定公之于众:“我好像是天界神鸟金翅大鹏。”   没想到众人全都一脸平静地望着他,不约而同地冲他眨眨眼:“你终于知道了?”   宿缜:“……”   合着就只有受害人本人被蒙在鼓里是吧!   他无奈扶额:“这么重要的事,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   逄峰耸耸肩:“你如今法力全失,天界也早已去了你的名,告诉你有何用?不过是平添烦恼。”   孟婆也点点头:“而且,那是你上辈子的事情了。按规章,我们是不可以透露的。所以你这辈子就是个普通人类,只是灵根还在。”   “上辈子?”宿缜不解:“所以我,死过?”   他想到昨晚戛然而止的梦:“是被涅槃火烧死的?”   “当年你冲进去之后,我也紧追上前。”   逄峰解释道:“但是等我到了地方,只有一具鸟骨。我便摘了些江起的头发放在你的尸骨之上,施了个障眼法。”   跟昨天他们使用过的一样,在非生命体上加入某人的毛发,便可冒充此人混淆视听。   而逄峰在最后关头的灵机一动之举,最终导致了两个结果。   一是金翅大鹏死亡之时,受到江起毛发的影响,转世为人,且灵气味道同江起本人相似。这也是为何猫妖当时凭气味寻人,却错抓成了他。   二是在幕后主使那边,障眼法确实起到了代替本体的作用。以至于逄峰调虎离山带走江起,在其后的二十几年中,都没有再次受到侵扰,直到猫妖出现,才把尘封旧事再次翻出台面。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恐怕不光是我的障眼法起了作用。”   逄峰若有所思地看向宿缜:“可能是金翅大鹏也做了什么。但我当时去得太晚,江起也早已昏迷,因此也不知就里。”   宿缜急忙摆手:“别看我!我还没看到大结局呢。早知道快进一下了,垃圾影院。”   漆元海:“……手杖是无辜的!”   主要事宜处理完毕,众人见时间不早,便于漆元海道别,返回稼城的冥科大总部。   他们方一出传送阵,就遭到了一群小鬼声泪俱下的围追堵截,纷纷控诉他们不做人,竟然这么久都没个消息,让他们白白担心这么久。   “散了吧散了吧,让老师们休息一下。”   耿嘟嘟站了出来,把小鬼们撵回了分部的别墅。他的右腿从盆骨以下全都消失不见,此时就像是一个稻草人,单蹦着左腿飘在空中。   考虑到耿嘟嘟一时半会习惯不了,宿缜也跟其他人商议了一下,决定给耿嘟嘟安个假肢。   “哇!”   耿嘟嘟拿到卞节刚烧过来的假肢,眼里发光;“这么酷炫!”   宿缜凑上前去,将一个按钮按了下去:“还会发光呢。”   假肢表面瞬间闪起了七彩炫光,酷似宿缜自己使用的发光键盘。耿嘟嘟登时喜上眉梢:“太酷了!这条腿没白断!”   宿缜:“……”   宿缜:“谢意我心领了,但话还是不能这么说的。”   “但说实话,这腿可比你原来的帅多了。”   涂山婷因为尾巴受伤,孟婆又有医术方面的造诣,近来便也待在冥科大休养:“这个腿是谁扎的,技术很不错啊。”   宿缜跟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卞节的身份,涂山婷听罢颇为好奇:“哎呦,青年才俊啊!有照片没有?”   “照片……”宿缜思索半晌,打开笔记本开始翻相册:“我们都好久没照相了,毕业典礼我还没去……诶找到了一张!”   涂山婷凑过去一看,锐评道:“丑死了。”   “……这是证件照!”   宿缜急忙为自己的帅气室友正名:“还是学校老师给拍的!我的比他的还丑!”   涂山婷翘起二郎腿,哼了一声:“我又不是面试官。”   宿缜无奈道:“那你也不是来相亲的啊!光看人外表算什……”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事情倒也是巧了,门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两人方才聊起的卞节。   “起哥叫我来的。他说……”   卞节背了个双肩包,越过宿缜的肩膀探出脑袋,没看到江起,却看到了一个黑发飘飘的美女,登时舌头开始打结:“他他他他说有有有有个任任任务……”   宿缜:“……”   他一把甩上|门:“舌头捋直了再进来。”   说着,回头望向涂山婷:“不好意思啊,我这个兄弟没见过世面……”   可说到一半,却都发现涂山婷竟若有所思地抱起胳膊,喃喃道:“还挺帅。”   宿缜:“……”   涂山婷:“他单身?”   宿缜:“…………”   宿缜:“狐狸!你别想打我兄弟的主意!!!” 第八十三章   “我打他主意?”   涂山婷哼了一声:“我什么帅哥美女没见过?这种好皮相我分分钟给你捏出来上千个,不重样的。”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宿缜吐槽道:“我兄弟的下半辈子可不能托付给一个千年狐狸精……清醒啦?”   卞节大概是去走廊的窗口冻了冻,这会已经恢复了冷静,半点不看涂山婷,径直走进屋内:“起哥呢?”   宿缜疑道:“你找他干什么?今天不是元旦么,我们放假的。”   卞节正要说话,就见江起闻声从机房出来,说道:“那我们准备出发。”   宿缜伸手拦住:“什么事?怎么不告诉我?”   江起微微怔愣,刚想躲开眼神,就被宿缜抓了个正着:“哈!你又不看我。你一不看我就心里有鬼。”   自从几人从漆元海那里回来,或者更准确点,自从宿缜在手杖作用下做了那个“长梦”之后,江起对自己的态度就一直暧|昧不清,躲躲闪闪。   宿缜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但后来也意识到,江起肯定是害羞了!   被自己那些“要跟小鸟结婚”一类的童言童语当众处刑,实在是太过惨绝人寰触目惊心。   而每一想到这点,宿缜心里就升腾起一股火烧火燎的恶趣味,忍不住凑上前去逗他:“没关系的小起!谁小时候没说过什么蠢话……”   江起脸色一黑,径直越过他,冲卞节招手:“走。”   宿缜便朝他摆摆手:“太好了!你们赶紧去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对的,他还发现,这句话最戳江起的软肋。   “……你!”   果不其然,江起愤然转身,面孔黑若暴雨将袭,一拳捶在身旁的墙上:“你敢再说一遍?”   宿缜一挑眉,嘻嘻笑道:“怎么不敢?多个朋友……”   “别别别起哥!手下留情——!”   眼见江起一巴掌就要扇下去,卞节急忙拉住他的胳膊,笑着和稀泥:“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江起这才深吸一口气,对着大门狠狠踹了一脚,眨眼便看不见了人影。   “……”卞节无奈叹气:“缜哥,你怎么能这么逗人家?起哥都不高兴了。”   宿缜撇撇嘴:“反正他也没真打过我。”   卞节:“你还不是第一次说啊!”   见宿缜很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卞节更觉得心累:“缜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宿缜颇为好奇:“哦?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温润可亲,春风化雨。”卞节的语气里满是心酸:“哪里有这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   宿缜口上说着“哪里有”,心里却是毛毛的一片。   他有吗?不会吧,他可是一直都……   恍惚间,火场中他抱着江起的那一幕,竟不合时宜地涌上脑海。   还有江起唇角那冰凉而柔|软的触觉,也不由自主地让他想到了深冬的白雪。   “缜哥?”   卞节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还去不去了?”   宿缜这才甩甩头回过身来,拿起桌边的茶杯挡住脸,闷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之前跟冥府建工合作的那个无人机项目啊。”   卞节说道:“之前你们一直在忙招聘会的事情,所以逄副校就交给我主要负责。”   卞节所说的,就是以前凯文来参观过、还想过投资的那个无人机检修项目。   由于冥界许多建筑年久失修,有经验的阴差又不多,人力检修的成本也很大,冥府拜托了不少高校,希望采用更先进的技术解决这个问题。   宿缜对这件事也非常清楚,不劳卞节多解释,便收拾东西准备走:“怎么元旦还要干活?也太不近人情了……这次是要去哪?”   卞节:“奈何桥。”   宿缜:“……奈何桥?”   他往屋里瞄了几眼:“这可得叫上孟婆吧?我怎么没看到……”   “她早就过去了。”卞节挥挥手,又转向柱在一旁的涂山婷,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去不去?”   涂山婷想了想,点点头:“好啊。反正你们都出门了,我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无聊。”   宿缜幽幽道:“你可以备课。”   涂山婷白了他一眼:“凭什么!我可是在休年假!”   宿缜惊讶道:“你们那个机构还有年假?”   涂山婷点点头:“怎么没有?只是有点少罢了,一年只有……”   宿缜打断他:“我们一天都没有。”   涂山婷:“……亏我当时还想跳槽到你们学校。”   三人各怀心思,叽叽喳喳地下了楼。门口的大街上,江起正满脸冰霜地坐在驾驶室里,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们。   “哎,你干嘛!”   宿缜下意识往副驾驶坐,却被江起哄了出去:“我以前都坐这的!”   “那是以前。”   江起冷冰冰地飞过一个白眼,冲涂山婷招招手:“你来。”   说罢,还把车上的那个小鸟挂饰摘了下来,颇为粗鲁地扔进了换挡杆边的储物盒里。   宿缜:“……”   他终于明白了被针对的感觉。   “这就是作死的代价。”   看着宿缜灰头土脸地拉开后排车门,卞节不禁失笑:“哈哈哈……哎你别瞪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   宿缜没理他,默默爬上了后排座椅。车辆随即缓缓启动,向着奈何桥的方向驶去。   今日元旦,前几日又下了雪,街边的树干全都银装素裹,鲜红的大灯笼也在风中缓缓摇摆。   宿缜被街边的景象吸引过去,贴着车窗很是沉醉地看了起来。   自从那姬尼逃走以后,宿缜和江起全部被限制了行动。   不仅如此,冥科大一行人还对各种外来刺|激——包括楼道里的蟑螂垃圾桶附近的苍蝇——全都高度戒备严防死守。   要不是这次行动有孟婆看着,宿缜也根本出不了这个门。   不过尽管如此,实际上,他们并没有遭到任何安全方面的威胁。   往好的方面想,可能是那姬尼伤病未愈,还在休养生息。而往坏的方面想,可能是天界为了对付他们,又下达了什么新的指示。   “天界现在不会也养黑客了吧?”   涂山婷举着手机,在车顶上划了几圈:“奇怪了,最近信号一直不太好,你们有感觉到吗?”   卞节疑惑:“没有啊?你联通还是移动?”   涂山婷:“冥信,冥府电信。”   卞节:“……阴特网啊。”   “我也觉出来了。”宿缜也皱起眉头:“但看起来不是信号的问题,更像是不少网站的访问出了问题,可能是服务器端出现了故障。”   说着,探身向前拍了拍江起的肩:“供电源同志,这事你没发现?”   汽车歪斜了一个角度,随后才被江起若无其事地扳正过来:“察觉到了。正在解决。”   宿缜看着他后视镜中的眼睛,问道:“具体是什么问题?”   江起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可能是……底层代码需要升级。”   宿缜感觉他的语气中似乎带了一点犹豫,正想追问,车身就猛地一顿:“到站了。”   然而还没下车,众人就听见孟婆的大嗓门遥遥传来:“谁叫你们来的?有没有冥府公文?没有的话就给我滚蛋!”   这奈何桥,乃是和忘川河、孟婆店一起,都是孟婆管辖的地盘。即将投胎的魂魄从孟婆店里领了孟婆汤,从店铺后门穿出去,便可以跨过奈何桥,到达另一端的来生。   众人急忙下了车,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上次地府大学学生,拉宿缜几人去过的酒吧孟婆店。   门口依旧站着两个小吏,好在并没有那伽的身影:“欢迎光临!”   宿缜几人点点头,推开旋转门便急匆匆走了进去。此时正是白天,酒吧并没有开业,室内却坐满了鬼魂,叽叽喳喳地唠着嗑。   “怎么回事啊?不就检修个桥吗,搞那么长时间干什么?”   “还有完没完了?!我这可是个绝佳的好时辰!要是让他们耽搁了,我找谁算账去!”   “太烦人了!桥又不是坏了,你们要检修就检修呗,别挡着不让我们上去啊!……”   “我爷爷还说要来送我呢!耽误了我的事,他一定会来找你们算账!”   屋内抱怨声四起,听上去是检修队的工程影响了投胎的正常进行。   “董小姐,刘先生,王先生,大家不要着急……”   负责的阴差全都出动安抚,好声好气地附赠各种饮品小食,这才安定下来投胎群众的情绪。   “检修队?”   卞节疑惑道:“负责检修的不是我们吗?怎么还有一个检修队?”   江起也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去看看。”   “奈何桥又不是你们家的,挡着我们办事,竟然还有理……”   刚一出孟婆店后门,远远地就看到孟婆正站在奈何桥边上,跟两个男人争辩着:“是不是以为我老婆子好欺负?我告诉你……哎,小江!小宿!”   她见到宿缜一行人,立刻笑容满面地招手:“快来!”   说罢,又朝那两个男人喷道:“这才是有冥府公文的负责团队!”   那两人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其中一人身形瘦小,二十多岁出头,穿着一身黄蓝相间的官袍。   另一人则又高又壮,稀疏的头发灰白相间,带着一副银边眼镜,年纪至少也要有五十来岁。   “你们好,我是负责项目的阴差。”   瘦小的那位走上前连,微笑着跟几人握手,语气颇为温和:“我是福德正神的孙子,大家一般叫我小福德。”   那个高个子却完全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但宿缜看到他胸前挂着一个名牌,上面写着“冥府桥建靳经理”。   宿缜没听说过这个公司,便小声跟江起问道:“是干什么的?”   江起解释道:“冥府桥建是家百年老公司,专门负责冥府的各种桥梁工程,在业界颇有威望。”   宿缜没有很惊讶。他之前看到奈何桥上排着队的、那一水专业检修车,就知道这人肯定来头不小。   但是冥府确实批了公文,让冥科大团队承担奈何桥的检修工作。莫非冥府是不信任他们几个的技术,又偷摸着找了这家老牌企业,作两手打算?   “还是那句话,”   孟婆很有泼妇气势地一伸手:“没有公文就滚蛋!”   靳经理却是冷笑一声:“不就是个公文吗,谁还没有了!” 第八十四章   靳经理当真不是放大话,从衣兜里一掏,便甩出一张红头文件:“你们看好了,这可不是假冒的。我靳某人不干那种卑鄙的勾当。”   孟婆脸色一沉,抓过来里里外外检查一番,还真没找出破绽。   “不可能啊?”卞节也疑惑起来:“当时逄峰跟我说,冥府确实只委托了我们一家,怎么可能再找别人呢?”   靳经理抱起胳膊来,板着脸说道:“原来你们是一家的……怪不得冥府能把这么重要的工程,交给几个只会玩遥控飞机的毛头小鬼来干。”   孟婆回骂道:“招标事情我根本没有参与。倒是你们,从哪个后门进去的?”   “只允许你有后台,不允许别人上面有人?”   靳经理朗声道:“蛋糕一共就这么大,你们一群穷酸学生,还想跟我们正规公司抢饭碗?”   小福德也急得抓耳挠腮,眼见二位剑拔弩张、暗流涌动个,急忙冲上前去赔笑道:“二位行行好,有事好好说……”   “我就告诉你们吧!”   靳经理丝毫不顾小福德的劝阻,把手里的公文往地上一摔:“我们这次插手,也不只是为了钱。冥府成千上万座桥的修筑和维护,近百年来都是由我们冥府桥建承包的!你们以为自己拿个儿童玩具,就能比得上我们的经验?门都没有!”   说罢,便哼了一气,对身后的手下喊道:“把检修车全都开上去!立刻开始工作!”   手下有些发愣,小心翼翼道:“但稼A1234那一台有点问题,维修人员还在调查……”   “先开上去!上去慢慢修。”   靳经理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走了手下,这才对宿缜几人笑道:“我靳某人大人有大量,你们想玩玩具,在旁边玩就是了。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日常检修根本用不到如此多的车辆,可见靳经理这次来,本就没安好心。   眼见靳经理越走越远,几人全都一片愤然。   “他凭什么说我们这是玩具飞机?”   宿缜心里的怒火也越燃越旺:“这飞机的研发经费,比奈何桥都贵!”   孟婆:“……”   宿缜急忙咳了一声:“但奈何桥的历史意义是无法估计的!”   开玩笑归开玩笑,但他们手上的这支无人机,编号B666,却是烧了一笔数量可观的经费。   这还是江起不要工资,每月只领个几百块钱的基本生活费的情况下。更何况所有的服务器和设备都是由灵力驱动,也不牵扯到电费一系列问题。   “这人有点过分了吧?!”   涂山婷也气得炸毛,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拼命:“看老狐我不挠他的五马分尸……”   “且慢且慢!”   小福德早就汗如雨下,急忙冲上前去拦住她:“这位小姐有话好好说,我们都是文明人,不要动手……”   涂山婷瞪了他一眼:“老娘才不是文明人!”   小福德:“……”   作为堂堂土地公福德正神的孙子,很明显,小福德并没有活成他爷爷期望他成为的样子。   虽然冥府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将冥界大部分建筑的检修任务交由他监工,可用大拇脚趾看都明白,在场的没一个人听他说话。   “那咱们怎么办?”   卞节擦了一把汗:“既然他们抢了活,那我们就干脆也别干了?”   涂山婷也插嘴道:“吃力不讨好。现在这钱已经被劈成一半了,再加上靳经理上面有人,最后能不能拿到钱还不一定呢。”   宿缜思索半晌,发现两人说的确实在理。   但要说真不干吧,不仅白跑一趟,还吃了面子上的亏。若是靳经理以后再添油加醋渲染一番,也会影响冥科大的口碑。   “别管他们,先飞一把。”   江起颇为冷静地开口道:“B666还没怎么上过战场,这次就当是练手。况且,又没说不能合作。”   双方的设备肯定各有各的优劣之处,若是能获得靳经理的授意,一起开展工作,很大可能会比任一方单独行事更高效。   剩下几人也表示同意。但奈何桥上全是各种检修车,一时找不到靳经理的身影,众人便决定先飞一把,看看B666在“战场”上表现如何。   “嗡——”   江起在忘川河边搭好设备,宿缜控制手柄,操纵着无人机向奈何桥的桥墩处飞去。   卞节负责监控画面指挥方向,江起负责对B666传来的数据进行实时分析,涂山婷负责给三位攻城狮加油。   今日风力不大,B666飞行十分平稳,传过来的画面如4k电影一般清晰,很快便在桥身上发现了两处明显的裂痕。   孟婆见工作进展得井然有序,也放下心来:“这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冥府找一趟鬼帝,理论一下这个问题……小福德!”   “在在在!”   小福德刚才还在兀自神伤,听了这话连忙小跑过来:“孟婆有什么吩咐?”   “你去跟靳经理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合作。”   孟婆把江起他们的意思传达了一下:“钱的事情好说。他们这次出了那么多人手设备,多分一点我们也不介意。”   小福神哎哎应了两声,立刻脚底抹油跑进检修车群中。   靳经理的桥梁检修车已然在奈何桥上排成一排,全都开始了作业,一个个载着员工的吊篮探下桥头,场面颇为壮观。   而大桥的正中间,靳经理背手而立,正在听前来游说的小福德说话。   宿缜跟其他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便悄悄地把B666转了个角度,正好能够望见两人的脸。   “合作?!”   看口型,靳经理应该说的是这句话:“我们从不跟其他团队合作,更别提几个黄毛小鬼。”   小福德频频擦汗:“靳经理,既然冥府都批了公文,他们也有权……”   “去他的公文!”   靳经理朝地上啐了一口:“我不管。我们冥府桥建自己就能办到的事,用不着外行人帮忙。”   小福德支吾道:“可是,可是我看他们,好像也很有经验……”   靳经理哂笑道:“经验?他们能有什么经验?”   小福德:“就刚才那一会,我看他们已经找出来五六处裂缝和松动了。”   靳经理手中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边两个修电脑的,一个玩折纸的,一个教鸟语的,根本没人了解桥梁工程!”   修电脑/玩折纸/教鸟语的四人:“……”   “口下能不能留点德?!”   “教鸟语”的那位率先翻脸:“老娘说狐语都比他说人话像个人!”   宿缜倒是苦笑两声:“不过学我们这个专业的,确实老是被人说成是修电脑的……”   涂山婷:“啊?你们不会修电脑?”   宿缜:“……”   宿缜:“不会!”   眼见靳经理不下这个台阶,合作彻底无望。几人便只好打起精神来,尝试独立完成任务。   最初的奈何桥,不过是一座小石桥,全长不过几米,格外小巧玲|珑。   但由于近千年来,阴间的社会情况有了巨大的改观,冥府这才在几十年前拨了一笔巨款,重修奈何桥。   “简单说来是众望所归,但其实个中原因还是很多的。”   江起解释道:“比如桥梁工程的发展,人口数量的增多。”   涂山婷也说道;“还有啊,由于阴间八景的大部分都被开发成了景点,各国鬼魂慕名而来,冥府的面子工程自然是要做足,不能在老外面前丢了脸。”   宿缜:“……这还真是颇为现实的一段故事。”   几人聚精会神地赶工,没人注意到靳经理黑着脸望了他们一会,随即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哎哎哎,你们这是要去哪?”   小福德刚才灰头土脸地下桥来,跟他们汇报完情况,就见孟婆店后门窜出来几个鬼影:“现在还在施工!你们稍等片刻!”   “来不及了啊!”   为首的是一个老大爷,正是宿缜方才在屋子里遇到的,说自己这次投胎时辰好的那位。   只见他火气冲冲地点了点手表,朝小福德吼道:“我们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错过了投胎时辰你负得起责吗?!”   他身后的几人也跟着附和:“就是!我们就穿过去一下,都不行吗!”   小福德被他们追的连连后退,额头上汗流如瀑:“投胎的事情,诸位不必担心。如果今天赶不上,我们明天的时候,会率先给受影响的各位安排最好的时辰……”   “那能一样吗?!”   老大爷再次吼道:“今天可是元旦!元旦出生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小福德还真不知道:“意、意味着什么?”   老大爷:“意味着……”   他梗了一下,才道:“意味着在元旦出生啊!这本身就、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小福德:“……”   但考虑到古往今来所有伟人出生的时候,都会伴随着各种反自然现象,老百姓们想赶个吉祥节日出生,也已经是很低的要求了。   而投胎办考虑到这点,也在今天放了不少投胎名额。所以若是耽搁了,问题还是挺严重的。   “但是作业现场非常危险,你们要是强穿的话,很可能没到对岸就被误伤,生日直接变忌日……”   小福德依旧好言相劝,可那老大爷完全听不进去,越过他就往桥头上闯:“就我一个,还能怎么样!”   眼见那老大爷身先士卒,其他一伙人也都跟了上去,跑着冲进了检修车之间。   “这都什么事啊!”   小福德急得跳脚。他本身就属于基层神明,灵力有限,这会又紧张得不知所措,只堪堪拉住了一个跑得慢的女人:“大姐求您卖我个面子……谁来帮我一下啊!”   “哼,我可没少跟你们这些阴差打交道。”   只见那个老大爷身形矫健地越过几辆检修车,只把身旁桥建员工的劝阻当耳旁风,喃喃道;“一个个就会说漂亮话。明天能不能给我们排上号,还不一定呢!”   他得意洋洋地越过地上的一个钢板,像是捡了个大便宜:“跟我一起长大的,但凡听话的,一个个都没好日子……”   “小心——!”   就在这时,老大爷只觉得头顶上落下来一片巨大的阴影。   他抬眼一瞧,发现一个作业吊篮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地冲他头顶砸去! 第八十五章   靳经理一下子捏碎了手机的保护屏,招呼众人:“快救人!救人!!!”   吊篮即将落在老大爷的头上,开检修车的小哥才被尖叫声吓醒。   他连眼屎都顾不得擦,对准紧急停止按钮就是一通狂按,连仪表盘都开始滋滋地向外冒烟。   可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作业吊篮的底部已经擦着呆若木鸡的老大爷的头,重重地压了下去。   “嗖——”   就在老大爷即将失去转世机会的那一刹那,众人只见一道剧烈的灵力流赫然爆发,擦着吊篮的底端,将老大爷猛地推出了奈何桥!   忘川河上随即跃起一道白色身影,一口叼住老大爷的领子,就将人拎到了岸边的草丛间。   下一刻,吊篮“咚”的一声落在地上。站在上面的几位员工急忙俯身看去,没有发现任何魂飞魄散的迹象。   “人在这!”   涂山婷幻化狐形,放下嘴里叼着的老大爷,喊道:“一切安全!”   老大爷此时尚且还沉浸在即将再死一次的恐惧中,瞳孔放大到了极致,过了许久才“啊”地一声喊了出来:“吓死我了——!你们怎么开车的!怎么冲人脑袋砸啊!”   众人见老大爷没事,纷纷松了一口气。开检修车的小哥也被靳经理扭着领子掀下车来,训了个昏天黑地。最后又勒令停职反省,将他赶出了施工现场。   跟老大爷一起出来的其余几人,看到这一幕,也全都脸色惨白,后怕得很。不用小福德再提醒一句,立刻讪讪地回了孟婆店。   涂山婷送老大爷回去之后,也幻化人形,被小福德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拽住了:“要不是你,我都被不知道怎么办……”   “别光感谢我了。”   涂山婷几分嫌弃地打开他的手:“还有那位也帮了忙。”   小福德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江起朝他点了点头。方才那道灵力流,就是他发出来的。   “不必感谢。”江起搀扶起小福德:“小事。救人要紧。”   “多亏了你们啊!”   小福德继续哀嚎:“要是真死了鬼,我这辈子都会受尽良心的煎熬啊!!我这个神职算个屁,你们才是真的神!”   江起:“……”   这倒还不至于。   “你也别在这里耗着了。”   宿缜也说道:“其他的都是小事,可千万不要让别人再强闯进来了。我们这边的工程也快完事了,让他们再稍等片刻。”   小福德哎哎应下,趔趔趄趄地爬上了河岸,冲进孟婆店增派保安人手去了。   “真的是捡了芝麻丢西瓜……”   涂山婷叹着气走回来,看到卞节呆呆地望着自己,疑惑道:“怎么?”   卞节回过神来,瞬间脸色泛红:“没没没没事……就是,就是觉得你刚才飞出去那那那那个场景,有有有有点帅。”   涂山婷:“……”   她无奈转向宿缜:“他结巴还没治好?”   宿缜呵呵苦笑两声,转换话题:“弄完多少了?”   卞节急忙回头看电脑:“还有大约10%。”   宿缜点点头,回身望了望靳经理那边的进展。虽然刚才的小插曲造成了全线停工,但在靳经理的催促下,工程还是很快恢复,眼见就要超过他们几人的进度。   “好,我们快点飞,争取比他们先完成……”   宿缜拿着手柄转身,却突然发现忘川河上竟悠悠地驶过几艘船,不禁疑惑道:“那是干什么的?”   江起眯起眼睛看了看,眉头微皱:“看起来像是商的。”   几艘船的船体上都画有各种标识,看上去像是商家的商标。   “我记得今天是没有船队经过的才是。”   卞节惊讶道:“之所以挑今天检修,就是因为没有船队的。”   正如阳间对无人机飞行加以限制,冥界也不例外。像他们这种三无非商用测试机,是绝对不可以在地面上有其他鬼魂的情况下飞行的。   “那我们就等一下吧。”   宿缜耸肩道:“这几艘恐怕是特殊情况,不会很多吧?”   几人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行降落,等这组船队过去,再继续进行检修工作。   但不妙的是,随着时间流逝,船只却非减反增。不仅如此,还有几艘直接停在了河边修整,大有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打扰一下。”   宿缜见一个船员在岸边抽烟,便上前询问:“你们是从哪来的船队?这是在运什么?”   那船员觑了他一眼,朗声道:“啊呀,俺们从破钱山来的。运的都是破钱。”   他朝货轮指了指,宿缜果真看到一摞摞冥币堆积在甲板上,其上安了一张遮雨的篷布。   破钱山堆积的都是阳间焚烧不合格的冥币,无法在冥界使用。而随着破钱山越堆越高,冥府也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正所谓垃圾就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后来阴间也建起了焚化厂,利用破钱搞起了火力发电。   “昂,俺们都是去焚化厂的。”   船员叼着烟,朝身后的一排船队指了指,抱怨道:“要不是这王八蛋领导今天抽风,俺们才不来运这趟货!好好的元旦,俺家里人还给俺烧了贡品来……”   宿缜一听,便觉出不对劲:“你们领导说什么了?”   船员:“本来这船货,是要明天下午才运的。结果呢,人家领导说了,今天下午必须运到地方,那俺们可不就着几把火地上班来了么!”   江起问道:“谁给你们的通知?”   船员:“自然是李工头,你要是问老板……俺也没见过老板,只知道是个老爷们,姓靳。”   众:“……”   四人不约而同地向桥头上的靳经理看去。果不其然,在他“眺望远方防止近视”的悠然中,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又是那人在搞鬼?!”   涂山婷扶额:“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没完没了了?”   说罢,又朝那船员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下午就要运到吗?那为什么不赶紧走?”   “哎呦,这位美女,俺们也得休息的吗!”   船员摆摆手:“领导说了,这一路上只能在这个地方休息,别的地方都不能休,休了扣工资。那俺们可不就停在这了吗。”   “……”宿缜挠挠头:“大哥通融一下,我们现在有紧急业务要做,这附近的水域不能有鬼。您要是能往前或者往后停一点都可以……”   船员听了,不情不愿地吸了口烟:“俺们统共就休半个小时。”   几人都跟着求情,但那船员并没有帮助他们的意思,只是敷衍地说了声“请示一下”,就摆摆手回了船舱。   “就算他答应了,这还那么多船呢。”   卞节叹了口气:“靳经理肯定也不会松口的。”   众人正束手无措之时,就听桥头上的检修车同时收起了作业吊篮,看上去是已经完成了工作。   “小福德先生,”   靳经理汇总完数据,亲手把资料交到小福德手中:“您过目一下。”   小福德接过报告,从衣服兜里掏出眼镜戴上。   宿缜之前看小福德的狼狈模样,以为就是个没什么能力的“神二代”。可没想到,他一拿到那报告,就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翻阅起来,还不时跟靳经理交流几句专业术语,很是有业界权威的样子。   “你别看小福德唯唯诺诺,他专业技术水平很强的。”   卞节之前跟小福德打过几次照面,解释道:“人家是海外牛校的博士生。要不是福德正神岁数大了,也不会把他薅回稼城来接班。”   宿缜:“……佩服。”   也怪不得小福德如此性格,还能在这个负责人的座位上坐那么久。而且看靳经理此时的紧张模样,也是对小福德有几分敬意的。   “整体没什么问题。奈何桥岁数也大了,你们修缮的时候注意安全。”   小福德跟靳经理交代几句之后,又朝宿缜一行人看了过来:“你们是不是也出了报告?也跟我看看呢?”   靳经理本来正松了口气,一听这话,当即没好气地插嘴道:“他们的报告有什么可看的!外行人指挥内行人。”   “看看无妨。”   小福德倒是春风化雨,很是有幼儿园老师带小孩的派头:“但我看你们只飞了一会,后面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涂山婷率先冲出来告状:“还不是这个姓靳的,一下子调来了那么多船只,就是不让我们飞!”   她简单复述了一下那个船员的话,但靳经理却置若罔闻地抱起手来,懒洋洋地说道:“谁说是我调来的船?世界上姓靳的人这么多,怎么就非得是我呢?”   小福德尴尬笑道:“这件事情,我可以之后调查……”   “这个人就是不讲理!调查有什么用?”   涂山婷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揍人,被宿缜一把拦下,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必要。   “报告在这里。”   江起抱着一个平板走上前去,将上面显示的数据指给小福德看:“数据不全,您暂且看一下。若是有必要,我们等船队过去之后再采集数据。”   小福德哎了两声,先是感慨了一下清爽直观的用户界面:“看着很养眼!”   靳经理在一旁抖腿:“就会做表面文章,耍小聪明。”   他分明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可还是忍不住好奇,斜着眼睛使劲往平板上瞅。   “也不光是表面功夫嘛。”   小福德翻看一遍,惊叹道:“内容很专业!完全看不出是几个外行人搞的。”   宿缜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用的网上的数据,我们确实也不懂这个……”   “没有的事!我也不敢说自己什么都懂。”   小福德摆摆手,毫不保留地表扬道:“桥梁的情况也识别得非常得当。虽然确实是有一些专业上的小问题,但识别到了很多靳经理团队没注意到的裂缝和锈蚀,还是很棒的。”   “什么?!”   靳经理的脸色绿了下来,一把抢过小福德手中的平板:“我的人没识别到?不可能!”   他很是粗鲁地在平板上划了几下,哼了一声:“我看啊,根本就是他们随便找来的网图,就是为了骗你的!”   小福德:“但是……但是所有图片的光影都是一致的,我看着也不像是网图。”   靳经理将那个平板摔回小福德怀里:“哪个地方是我们没识别到的?我亲自下去查!”   说着,便跳上了身旁一辆检修车的作业吊篮,喊醒了驾驶室里打着瞌睡的驾驶员:“开车!带我过去!”   那驾驶员瞬间惊醒,手忙脚乱地发动了车辆。   眼见检修车爬上桥头,开始降落吊篮,宿缜突然意识到不对:“这辆车……不是有问题的那一辆吗?”   众人皆是一惊,随即又听小福德惊叫一声:“桥下怎会还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看官新年快乐!2025年万事如意事事顺利!!! 第八十六章   顺着小福德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赫然瞧见,方才那差点被作业吊篮排成浆糊的老大爷,竟然还不死心,正凭一己之力地践行着“摸着石头过河”的理论。   只见孟婆店后门追出来一个服务生阴差,惊慌失措道:“一时半会没看住,那死老头怎么又跑了!”   小福德在凛冬中,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汗流浃背:“快快快!把人搞上来!”   那阴差立马大喊着飞了过去,可那老大爷却聚精会神地看着脚下石头的位置,将阴差的呼唤置若罔闻。   而就在这时,桥头上的靳经理,还没意识到桥下发生的骚乱。   检修车开到报告上所示坐标后,正准备停车,发动机就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机械臂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一翻个就将靳经理摔在了桥上!   “卧|槽——”   靳经理哀嚎一声,可当他看清眼前的这一幕时,却是彻底发不出声了。   只见那机械臂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竟然当空掠起一阵狂风,呼啸着朝桥面上砸去!   “快停下!”小福德惊叫道:“这一块桥面有好几处损伤,可不经砸——”   “哐哐轰——”   随着机械臂第三次砸在桥面上,一条巨大的裂缝蛛网一样爬满了桥面,众人只听轰得一声巨响,靳经理躺着的那一处桥面应声而碎!   刹那间尘灰滚滚,无数巨大的石块当空落下,砸在忘川的血河中,迸溅而起的血色水花直逼云霄!   “靳经理!”   “靳经理你没事吧!”   桥建的员工全都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马上就到手的年终奖可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烟尘深处传来靳经理沉闷的几声咳嗽。他眼疾手快,在桥面塌陷的一刹那间抓住了断面,整个人像是衣架上吊着的一只袜子,在腥风血雨中奋力往桥上爬。   而那辆检修车也安稳地停在桥上,没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有机械臂顶端的吊篮面目全非。   工人们全都松了口气,可这时突然有一人惊慌叫道:“石头!那个人!”   宿缜一瞧,瞳孔微张。只见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正冲着桥下过河的老大爷而去!   他急忙看向江起,希望他再用刚才那招打开石头,可晃一回头,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有几分苍白。   几缕微弱的灵流从他的指尖滋滋钻出,却立刻摇摇晃晃地消失了。   两人视线对望的那一瞬间,宿缜明白了江起的意思——他是指望不上了,再想些别的办法!   “这……”   唯二的两员大将全都折损,宿缜心急如焚,视线最终落在了手中的手柄上。   无人机!   虽然以前没做过负重测试,但此时也只能赌一把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急忙操纵摇杆,驱使着无人机向着老大爷疾驰而去!   “啊——救命——”   就在那巨石即将砸在老大爷头顶之时,无人机呼啸着飞来,一提便勾住了老大爷的衣领,将人飞速带离桥下!   巨石轰然砸落水面,瞬间溅起几十米高的冲天血柱!   “啊啊啊啊啊——”   老大爷这次是彻底吓坏了,脸色已经白如墙漆,在半空疯狂地挣扎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救命!救命————”   宿缜的背后也爬满了冷汗,无人机本就抗不了一个活人的重量,他也是使劲浑身解数才把老大爷脱离了落石区。   果不其然,只听“嘎吱”一声轻响,无人机的抓钩彻底脱落,和老大爷一起砸进了忘川河。   而无人机机身也摇摇晃晃,电池指示板冒起了阵阵红光,也紧随其后扑通一声,报废在了忘川河的血水中。   宿缜:“……”   这趟活出得太值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三员大将全部落花流水一场空。   孟婆店的阴差急忙跳河捞出老大爷,任他在河岸边抖了一会,这才对着他哆哆嗦嗦的两排黄牙喝道:“你强闯奈何桥,阻碍施工,扰乱投胎秩序,多次警告依旧不知悔改!我现在根据《冥界投胎管理处罚法》第23条,依法将你带回阴律司,重新计算来世因果和投胎时段!”   老大爷痛哭流涕,当即就给阴差跪下磕头:“大人,大人你饶过我罢!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   阴差哼了一声,勾了一条缚魂锁来,将老大爷紧紧缠住:“一时?别给自己贴金了,贪嗔痴你一样未落!这次让你投胎成肉鸡,简直是太侮辱肯德基了!”   投胎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投生为何物。[1]   因此老大爷听到这话时,差点就要双腿一蹬昏迷过去:“鸡?我这么着急,就是为了投胎成一只鸡?!”   阴差:“你这辈子不学无术,成日里四处招摇撞骗、聚众斗殴,死到临头都不知错!要不是看在你没背人命的份上,判官怎么会那么便宜你,只让你投胎成鸡?”   他拽了拽缚魂锁,带着老大爷就离开了河畔:“这次你就等着进地狱道吧。”   老大爷声泪俱下号啕痛哭:“大人您行行好!就再便宜我一次吧!再便宜我一次……”   随着阴差逐渐远去,老大爷的哭嚎声也渐渐变得微弱而悠长。   “自作孽!”   宿缜叹了口气,见靳经理也已经被人搀扶下桥,脑子里紧绷的一根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口饭钱怎么这么难挣……”   小福德倒是很快振作起来,眼珠一转跟宿缜说道:“宿老师,其实我还想问一下,你们这次任务结束后,还有没有继续负责桥梁检修的打算……”   宿缜愣了一下:“自然是有的。您问这个是……”   小福德兴奋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希望可以跟你们进行长期合作!”   然而听到这话的不只有宿缜一行人,还有后面脸色阴沉的靳经理。   只见他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对着小福德就嚷了起来:“跟他们合作?你不要被他们的表象骗了!我们桥建的头上可是冥府!你得罪的起吗?!”   小福德急忙解释:“靳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小福德是这么想的吧。”   宿缜解释道:“检修的工作,主力自然是你们桥建公司负责。我们毕竟是一帮外行,没有专业知识,同时也没有进行修缮工程的人力物力。但如果我们通力合作,一定可以更高效、更完美得完成任务。”   “对对对!”小福德也拍板道:“无人机能进入很多危险区域,察觉到很多容易被肉眼忽视的问题。两方互补,这样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嘛!”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言之有理论之有据,说得不少工人都纷纷点头,开始憧憬起玩无人机的日子来。   “不行!”   靳经理却断然否决:“冥府的桥不能交给他们这帮外行!我话撂在这了,谁要是插手,就等着瞧吧!”   说罢,便摸了摸脖颈决然转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走远了。   “真是的,这人怎么回事?”   涂山婷抱怨道:“明明合作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我们也没说要抢他们的饭碗啊?不就是少挣几块钱,至于摆这么张臭脸么?!”   卞节也嘟囔起来:“我确实知道有些人忌讳人工智能,但这不也是帮了他的忙吗?要是真有检修不善的地方,承担责任的不还是他们桥建……”   “有点不对劲。”   江起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盯着靳经理远去的方向,低声道:“他刚才,有些紧张。”   “紧张?”   宿缜眉头一皱,回想了一下,感觉靳经理确实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要说具体是为了什么……他还真说不上来。   “现在的年轻人果真是有本事,看来冥界以后也不怕后继无人了。”   众人正说着,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   宿缜几人回头一看,全都惊讶道:“董老?!”   来人正是冥府教育部新任主任,董季明老先生。   几人上次见到董老,还是在琴城的那场招聘会上。若不是董老“突然袭击”,冥科大也不会逆转战局一举夺魁。   只是由于那姬尼胡搅蛮缠,当时没能亲自跟董老说上话,众人皆是颇为遗憾。没想到这时候又在此地碰上,实在是出人意料。   “我是来陪孙女投胎的。”   董老向后指了指,宿缜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姑娘。   “我女婿是稼城人,孙女也跟着在稼城生活,无奈白发人送黑发人,生病去世了。”   董老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自己斑白的鬓发,语重心长道:“三位也要保重身体,提高免疫力,少吃垃圾食品、寒凉之物,别让长辈担心。”   宿缜想到自己昨天刚吃过的汉堡炸鸡,尴尬一笑:“一定,一定,董老说得对……”   董老点点头,接着便转换话题道:“之前在招聘会上,就觉得几位的颇有见识,一定会在这个领域有一番成就。方才又见你们操纵无人机救人,老朽我也很是欣慰啊。”   宿缜急忙推辞:“应该的应该的,不敢不敢,董老过誉了……”   董老却摆摆手:“刚才跟小福德也聊了聊,他说你们当真是下了不少工夫。我先前还担心,你们在招聘会上的表现会不会只是偶然。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是被埋没的金子。”   众人皆是不敢相信,董老竟然会对他们有这么高的评价。但从他认真的神情来看,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   董老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逄峰上次来找我要钱,说你们想要扩大规模,买地盖楼?”   作者有话要说:   [1]投胎相关均为私设 第八十七章   自从冥科大在上次招聘会上,作为一匹乌漆嘛黑的马杀了出去,近一两个月来,宿缜觉得冥科大简直是坐上了经济发展的快车。   头还晕乎着呢,就已经“嗖——”地一声,驶上了万众瞩目的光明大道。   比如说,这段时间总是有大大小小的投资人排着队送钱。   而由于来人的身份规格实在太高,高到宿缜都看不下去会客室的那一箱康师傅,直接痛下决心网购了好几箱子依云,生怕他们看到接待自己的水的时候两眼一抹黑,直接收好钱袋原地掉头。   不过相比起来,或许比挣到钱还要重要的一点的,是他们竟然有了“真”生源。不是抓鬼顺道拐回来的无家可归小屁鬼了,而是真心实意想要入学,甚至还打听他们学费多少的正经鬼!   “咱们学费多少啊?”   当时逄峰捂着话筒,朝众人挤眉弄眼:“这鬼说不差钱!”   江起:“不差冥币吧。”   逄峰:“……但我们也不差冥币。”   虽然最后也没有商量出个数字,但众人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模糊的答案。反正冥币他们是不缺的,人民币普通鬼又没有,不如还是按照先前的政策,不收学费得了。   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令人头痛的事情。他们最近统计了一下报名鬼数,发现竟然有将近500多个鬼。   这个数字对于一般大学——甚至是小学,都可能有些太少了。   但他们现在的规模,可是连一个小区里私家开的辅导班都不如,要一下子吞下这么多人,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办到的。   校舍、基础设施、老师、专业、学制、后勤、就业去向……什么都需要正规化、体系化,不能像现在这样说什么来什么,把大学搞得跟自家厨房似的。   众人也是头痛得很,算了算日子,若是今年就要招生,那剩下的准备时间不过八九个月。   而所有问题中最为重要的,恐怕就是硬件设施了。   学制可以边上边改——反正宿缜的小初高大学就没有不改革的;老师可以现从街上摸——反正现在有教资的一抓一大把;专业也可以边学边开——反正阳间也是一个德行,甚至还是反着玩。   但是!唯独这个朱楼,是不可能说话的工夫,就能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   就算是他们不想搞得太复杂,但能同时容纳500多人的校园,最少最少,也得有一栋像样的小楼才行。   于是逄峰当晚就去找教育部哭穷了。只是据他回来的时候说,董老当时似乎比较忙,说是过几天再给他们答复。   “还不是忙着孙女,搞投胎这码子事。”   董老有些歉意地笑笑:“我这个老骨头要是不照应,回头等她爸妈知道了,高低得刨了我坟头。”   宿缜:“……”   没想到董老的家庭生活还挺多姿多彩的……   他又跟董老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我们现在也是想尽可能一步到位嘛。万一这之后还有人报名,加上以后有了年级之分,现在手头上这点投资,确实是不太够用。”   董老问道:“上次没来得及问,你们是想把学校建在阳间吧?这样的话成本可太大了。”   若是像地府大学那样,直接把校园建在阴间,那其实成本寥寥,手续也没那么麻烦。毕竟阴间最不缺的就是地,光买地这一件事情,就已经跟在阳间差得十万八千里了。   冥科大当时商量的时候,倒是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考虑到目前的阳间学生也只有参加短期培训的道士,便决定还是先在阴间盖楼,阳间则主要靠租房过活。   “那就好。”董老松了一口气:“正好教育部最近手头也宽裕,你们的经费应该不是问题。我回去再核实一下细节,很快就给你们答复。”   “太好了!”   宿缜激动难耐,看到江起也面露几分愉悦之色。而卞节跟涂山婷更是欢呼起来,拍手庆祝。   宿缜:“可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啊?”   涂山婷:“……忘了这茬了。”   她很是艰难地思考了半晌,还是犹犹豫豫说道:“其实我后来也在想,我好像并没有很反感跟阴间的东西打打交道……所以我要是现在加入,还来得及吗?”   宿缜兴奋道:“求之不得!”   “预祝你们一切顺利。”   几人又聊了几句,董老指了指奈何桥的方向,无奈笑道:“我得去看看孙女,这桥断了,投胎的事情怎么办?”   由于检修车突然发狂,本就脆弱的奈何桥愣是被砸出了一个一米多长的断口。断面极为狰狞,斑斑白白的一片,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好在两头还是很争气地坚持住了自我,没有落得一个“树倒猢狲散”的后果。   “都这样了,肯定不能走人了!”   小福德已经咋呼了好久了,考虑到实在是不能继续耽搁先去,急忙紧急调来了几个阴差:“辛苦你们几个,抱着投胎群众飞过去吧。”   阴差:“……?”   于是,包括董老的宝贝孙女在内,都享受了一把被阴差公主抱的特殊待遇。   “爷爷再见!”   小董姑娘在一个阴差怀里激动得挥手:“你以后一定要投生成我儿子啊!那样我们又能是一家人了!”   董老:“……”   他尴尬但宠溺地笑了笑:“好,好,这个绝对没问题……”   见到孙女的身影落入一片浓雾中,董老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揽了一下褂子,朝宿缜他们几人摆摆手:“先走了。”   “董老再见。”   宿缜也挥挥手,看着董老在寒风中的腰板,感觉比刚才来的时候,似乎又弯了几分。   “奈何桥的修缮工作,我想还是让桥建公司来做吧……大家小心。”   小福德带着宿缜一行人上了桥来到了断口附近,跟还没缓过神来、一脸狼狈的靳经理打了个招呼:“您还好吗?”   靳经理目光呆滞,很久才回过神来,拽了拽自己被断梁划破的外衣:“还好,还好,什么事?”   他的旁边还停着那辆发疯的检修车。操作的工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鬼哭狼嚎地被阴差带回了孟婆店。   只有那辆车还静静地停在那里,没有任何继续发癫的迹象。   小福德又把细节重复一遍,靳经理这才犹豫道:“修一次没问题。但奈何桥本来就不是我们修的,这事还是得问孟婆。而且……”   他手指哆嗦着指了指那辆检修车:“这车,是不是有问题?”   “问题很大。”   江起淡淡道:“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靳经理虽然自己就是鬼,但也闻之一愣:“附身?附身就为了害我?”   江起想了想:“未必是你,我看它的意思,似乎是跟这桥有仇。”   靳经理不解:“什么意思?”   宿缜也咂摸出了蹊跷。方才这检修车发狂的时候,一直在重复一个动作,就是挥舞机械臂砸桥。   若是想要针对靳经理,完全可以直接把作业吊篮甩出去。而当时的那个场面,明显就是针对这座桥。   “太吓人了……”   靳经理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那你们赶紧看看是怎么回事吧!你们不是捉鬼专业户吗?”   宿缜一愣,朝其他人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头衔?”   其他人皆是摇头:“不知道。”   “就这啊!”靳经理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戳戳戳,最后戳出了一个直播;“这不吗。”   宿缜凑过去一看,发现那直播间的名字是:“落魄男大学教师在线捉鬼 专业奶茶测评券已补贴亏米冲”。   “……”   他都不用看直播间里的那张脸,就知道这是哪位仁兄在搞事。   “逄峰什么时候搞起副业来了?”   宿缜凑过头去,还没看两眼,界面就被江起给划走了:“干嘛?”   江起:“没眼看。”   宿缜刚才瞄那一眼,就看见逄峰同志头顶一条“无不良引导,无封建迷信内容,仅供娱乐,望审核老师明鉴”大横幅,正一本正经地跟人隔空算命呢。   视频下方则全是各种奶茶链接。   宿缜:“确实。”   “不管怎么说,这事不归我们管。”   靳经理收起手机,眼神颇为淡漠,对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赶紧搞定,我们好修桥。”   “这个恐怕是不行。”   江起却耸了耸肩:“事情比较复杂。”   靳经理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江起伸手指了指断面。   宿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猛地睁大了眼睛:“那是……”   之前他就看到断面中有一些白花花的东西。当时还以为是修桥的材料,可方才又掉了几块石头,再一细看,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建材,而是人的□□!   露出来的有手脚,有头颅,还有部分身体。一时看不清楚男女老少,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或者说是尸体,被埋了不知道多久,竟然还是保留着活人的皮肤色泽。   除了有不少残缺断面,也没有任何动弹的迹象,看上去就跟活人一模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   只听小福德一声惊叫划破天际:“啊——有死人!有死人——!”   宿缜心说这土地神怎么比自己还胆小:“能再挖开一点吗?”   靳经理的牙齿也开始打颤:“这个……这个……挖开就没法修……”   “都出这种事了,你还在想修桥?!”   涂山婷哼了一声,也不顾众人阻拦,一口狐火喷了下去,当场就把整个桥面熔开了一大片。   很快,石桥水一般地淌没了形状,露出了里面层层叠叠的尸体。这狐火很是邪门,没有跟众人担心的一样,把尸体也一起融掉,反而是非常珍惜地贴着他们的皮肤表面,一点点渗透了下去。   直到狐火把整座桥融成了地包天,众人才真正看清了桥内的真貌。   这座名为奈何桥的石桥,竟然是由无数男女老少的尸体堆砌而成的坟桥。   那些原本被泥浆聚合在一起的人,全都圆睁着双眼,微笑着望着头顶上的奈何桥。   以及那桥面之上,日日夜夜穿行、即将前往未知往生的魂魄。 第八十八章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那些尸体如出一辙的神情,让宿缜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明明穿着打扮各不相同,年龄性别身材也差距甚远,可所有人却都被那个奇诡的神情联系在了一起,让人无来由地感觉脊柱一凉。   靳经理也磕绊了一下,“咚”地一声坐在了地上,开始神志不清地嘟囔起来:“别来害我,别来害我,别来害我……”   这还算好的呢。   那边的小福德和卞节,早就去找周公报道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宿缜咽下一口酸水,堪堪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孟婆……不知道这件事?”   江起看了看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想吐就吐吧,恶心就不要再看了。”   宿缜捂着嘴摆了摆手:“倒也不是恶心……”   大概是这些尸体保存得实在是太完好,不仅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甚至连尸斑都没有,实在是无法让人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尸体”。   他那股想吐的冲动,主要也是因为震惊,而不出于恶心。   “等一下,不大对劲啊。”   要说胆子大,除了江起,剩下的就只有涂山婷了。   由于活得太长,又是妖物,她好像对一切不对自己尾巴完整度构成威胁的事物,都不是很害怕。   “你们看那些人哦。”她往前凑了几步,指着那些尸体说道:“穿的衣服很奇怪,有清朝的,宋代的,战国的,还有……东瀛、高句丽的!这些人不是同时被埋进去的!”   江起皱起眉头:“我还以为是打生桩。”   宿缜:“什么桩?”   “打生桩,古代的一些建筑动工前,会把很多人埋在工地里,祈祷工程顺利。”   江起解释道:“一般都是小孩,现在都改用活鸡或者洒鸡血了。”   宿缜心中惊讶:“真的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但他后来一想,突然想起他以前听说过类似的事。别说是其他地区了,就单是稼城附近的几所古城古桥,都传说是用童男童女奠基的。   稼城虽然是内陆城市,却有不少地下水。按照堪舆的说法,温泉吉,冷泉凶。稼城不只有温泉,也有不少冷泉。这些冷泉所流之处阴气盛,若是需要修桥建房,很容易出现事故。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流传出打生桩的说法来。   但传说毕竟是传说,谁也没能真的把那些老桥老屋拆开看看。   跟这次宿缜他们亲眼看到的盛况想比,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广东话里管小孩叫‘塞豆窿’,不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嘛。”   涂山婷也说道:“就是在发洪水的时候,把小孩放进堤坝的排水口里堵水退洪。”   宿缜想想就害怕:“太吓人了。”   “嗐,比这个更吓人的还有不少呢。”   涂山婷叹了口气,又摸摸下巴疑惑道:“但若不是打生桩,用法术保存那么多人的尸体塞在桥内,又是……哎?”   她拿了根小棍,从尸堆里拨出来了一个东西:“这又是什么?”   那是一个木制的圆柱体,上细下粗,看上去有点像俄罗斯套娃,只是中间没有缝,不是“套”的。   涂山婷把那东西拨了一下,露出背面来,发现较细的那一端刻了一张潦草的人脸。   “好像是个人偶?”   宿缜愣了一下,但感觉这东西做工粗糙,人脸刻的也非常没有特征,只能让人想到“张三”“李四”这样的路人甲乙丙丁。   他下意识就想去碰,却被江起打开了手:“别动到它!这东西不对劲。”   涂山婷也意识到了,一把扔了小棍:“有邪气!离它远点!”   宿缜现在还感受不到什么灵气邪气,只觉得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偶,甚至……还有点让人想亲近。   但两位大佬全都这么说,那自然不可能是个三无产品了。   于是他立刻清醒了一下脑袋,急忙拖着晕倒在地的卞节和小福德,又拉上了尚还在喃喃自语的靳经理,风风火火地退出了奈何桥地段。   “等等,那个人偶,”   放下人之后,涂山婷突然开口:“我以前见过。”   江起眉头一皱:“哪里?什么时候?”   涂山婷回想道:“大概一两百年前吧,我也记不清楚具体时间了。当时我在青沂县的深山修行,山脚有一个小镇,很多人都会做这种桐木人偶。”   青沂县是稼城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山清水秀,坐快车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   宿缜不认得材料,但他记得青沂县确实盛产桐木。   “青沂?”江起却脸色一变:“孟婆就是青沂人。她以前说过,自己祖上就是青沂的木匠。”   这样一说,事情就变得蹊跷起来。奈何桥,孟婆店,青沂的桐木人偶,一切都跟孟婆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仿佛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着,拼命把一切事情都往她身上靠。   宿缜又远远地望了望那个人偶。作为一个二十世纪新青年,网络购物重度使用者,他敢肯定这东西绝对不是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大路货。   做工这么差,还这么丑,估计就算是被自家猫狗掌握了手机,看到这个商品界面,也会被迫学会按返回键。   “绝对是手工的。”涂山婷肯定了他的想法:“我刚才看得很仔细,机器雕不出来那个模样。”   江起:“你修行的那座山在哪?”   涂山婷打开手机地图,给他们指了一下:“应该是这座山,但具体是哪个镇子,我得去了才知道。”   这一两百年间,青沂的地理风物都有很大变化。涂山婷记忆中的那个镇子到底还在不在,还有没有人记得这种桐木人偶,都很难说。   但跟这些无法确定的记忆碎片比起来,这种所有线索都百分百指向的目的地的宿命感,又让人喘不过气。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陷阱。   “去。”   江起却冷静道:“不跳进去看看,还有什么办法?”   宿缜想了想:“要不等孟婆回来?”   但他转念一想,孟婆要是早就知道这件事,能一直瞒到现在?   这一整桥的尸体,除了时代各异的服装,诡异而统一的神态,经年不朽的尸身,唯一能抓到的线索就是那个桐木人偶。   不追着这个查,还能往哪里走呢?   “我问问。”   江起明显也觉得没用,但还是抄起手机,给孟婆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手机那头嘟嘟地响了几声,挂了。   “她不是说去找冥府问事去了吗?”   宿缜记得孟婆走之前说过:“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   江起揉了揉眉心:“肯定是又吵起来了,没空接。”   宿缜:“……”   几人只好给她烧了口信过去,汇报了一下这个地方出现的问题,以及他们即将动身去青沂调查桐木人偶。   “你们……”   正说着话,小福德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发生了……啊!死人!”   眼见他又要一翻白眼晕过去,宿缜急忙扳住他的肩膀:“先别晕!有要紧事!”   小福德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哆嗦问道:“什什什什么事?”   “帮忙照顾一下我朋友,顺便……”   宿缜指了下尚在晕厥的卞节,又道:“调查一下,这些尸体都是什么人。孟婆一会应该就会回来,她会帮你的。”   小福德一听到尸体,又开始发抖:“我我我不敢……”   宿缜无奈道:“找几个阴差帮忙!你要是需要,我们可以再给你叫来个判官。”   比如某位正直播得水深火热的逄姓判官。   “这,这就不用了……”小福德冷静了一下,回手指了指孟婆店内:“我们几个就能办了。你们注意安全。”   安排好善后事宜,江起又将那桐木人偶找了个辟邪的小袋子收了起来,三人便立刻动身前往青沂县。   为了节省灵力,三人采用了传送符和现代交通工具混合的方式。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涂山婷修行过的那座大山下。   青沂的风景还是很好的,小桥流水人家,山里有不少农家乐,住着来集体写生的小学生。真的是一片其乐融融,好不欢乐。   要不是这次任务沉重,真的很适合在这地方搭个帐篷,度一个无人打扰的小假。   三人按照涂山婷仅存的记忆,开着租来的车围着山脚逛了一大圈,一直逛到太阳下山,不远处的居民区里蹦起了几只窜天猴,在漆黑的天幕中爆出绚丽的花火。   “今天是元旦啊。”   宿缜刚才好像是迷糊了一觉,猛地就被炮仗声炸醒,揉了揉眼睛:“忙活一阵子,都忘了。”   江司机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又不是跨年。”   “不是跨年,但至少是公共节假日吧!休一天哎。”   宿缜本就有点晕车,涂山婷又一直找不到地方,搞得他有点恼火。   更何况现在又到了饭点,他的肚子已经很响亮地在抗|议了。无奈另外两位都是不需要吃饭的主,加上路上噪音又大,完全没注意到他饿了这回事。   还有!本来他答应出来,就是觉得检修这码事很快就能解决。他都打算好了晚上出门看场电影,虽然票还没订,但这周刚上了个他特别想看的片子……   宿缜越想越气,语气中也不经意地带出了不少负面情绪:“本来可以放假的,结果还是在加班。”   听了这话,江起没像刚才一样敷衍,反而是看了看导航,右手掰了一下转向:“不找了。”   涂山婷一愣:“但是我觉得好像……”   江起打断她:“明天再找。”   宿缜恍惚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口气有点太硬了:“但是那个人偶,不是说很危险……”   “不会。”   江起很是肯定地摇摇头:“那个袋子有保护作用,只要不打开,它不会怎么样。”   宿缜看了江起一会,确认他的确实在陈述事实,而不是随口编了个谎话来安慰他,这才放下心来。   孟婆依旧没有回信,卞节倒是清醒过来了。   他跟宿缜发了消息,说是已经在和小福德查尸源了,只是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   也是呢,失踪几个月的人就已经很难找了,更何况是这么一群来自“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的老尸呢。   “凑活一下。”   江起踩了刹车,停在一家快捷酒店门外:“附近就这一家有房了。” 第八十九章   青沂本就是个小县城,能有个像模像样的快捷酒店,宿缜已经很感恩戴德了。   而他下车一看,发现旁边竟然有个大型商场,顶层的玻璃墙上还有四个正在发光的英文大字母——IMAX。   看来青沂发展的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这里竟然有家影院!   他猛地转头看向江起,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回来,只是默默收好了车钥匙,率先迈进了酒店大堂。   宿缜盯着门帘上挂着的大棉被,还有柜台前站着的江起,突然有点恐慌。   其实这恐慌也不是突如其来的,自从江起打了那个右转向,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要开几间房?   尽管这是一个每次大于等于两个人出门,都会遇到的一个普遍问题。但今天的宿缜,却特别害怕面对这个问题。   开三间?有点费钱,而且宿缜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有照应,比较危险。   开一间?这似乎是最省钱、也是最安全的办法。虽然涂山婷用的是人类大美女的皮,实际上也是只公狐狸。更何况三人在一起,有些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但若是真出了事,恐怕会被一锅端。   那只剩下开两间。这样的话,哪两位要住一起?宿缜肯定是不能单蹦,江起带着桐人,也不能单蹦。于是答案也就水落石出——   可宿缜并不想面对这个答案。   或许他不想面对的,并不是到底要开多少间房才是最优解这个问题,而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对江起,产生了某种不可告人的想法。   他偷偷地摸了下自己的嘴。   冰冰的,有点像那天江起的唇角。   “愣着干啥?冻冰棍呢?”   涂山婷越过他,一把呼开门口的帘子:“赶紧的吧,我一会还想出去浪呢。”   宿缜回过神来,跟在她身后进了大厅:“去哪?”   “看live去。这附近竟然还有个网红店,起哥真是牛批了!真会找地方。”   可以看出来,涂山婷的脑子已经飞去live现场了。于是宿缜决定还是默默闭上嘴,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live”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正想拿手机搜一下,以免显得自己过于老土不懂潮流,就见眼前撞进一张房卡。   宿缜这才意识到,自己纠结了一路的事情,江起已经一声不吭地办好了。   他盯着江起的眼睛,突然有些紧张。   “一共两间房。”   江起平静说道:“涂山,你自己一间,我们两个一间,都是挨着的。”   宿缜这才松了口气。   “也好。”涂山婷没注意到宿缜的复杂心绪,兴高采烈地接过房卡:“正好我回来得晚,不耽误你们休息。”   江起叮嘱道:“明早还有事要办,别走太远。”   “明白明白。”涂山婷很是敷衍地应了几声,随后便一溜烟窜上了楼:“live我来啦——”   宿缜:“……”   几百多岁的狐狸真是精力充沛,他一个二十出头的血性方刚男青年都赶不上。   两人也上楼看了下房间。标间,收拾得还算干净,就是装修有点古老,隔音也不算太好,但凑活一晚还是可以的。   “吃点东西?”   宿缜刚把笔记本电脑放下,就听江起说到:“你肚子叫了一路了。”   宿缜尴尬地闭了闭眼:“你耳朵真尖。”   江起:“是它叫得太响了。”   “……”宿缜别过眼去:“要带着那个人偶一起吗?”   江起掂量了一下,道:“带着吧。”   放酒店一样危险,上下左右也都是人。并且还没有能扛事的。   宿缜突然觉得不太放心:“要不还是算了。”   把有邪气的东西带在身上,还专门去人多的地方晃悠,是不是有点太反社会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人偶有什么危险。要是真放出个毒气什么的,他们就看不到明天的头条新闻了。   “那你自己去吧。”   江起在椅子上坐了:“我在这里守着。”   宿缜感觉撂下他自己去玩,又有点不大好:“可是……”   江起:“你不是还想看电影吗。”   宿缜:“……”   他惊讶道:“你果真是……你怎么知道我想看电影的?”   江起无奈道:“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念叨了一路。”   “……”   宿缜认命了。但一想到要自己去看,那个片子似乎又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这么些年来,柴广博一直是他的电影搭子。   他俩从认识开始就约电影。一个是两人住得近,再一个是口味相似,看完之后还能顺道吃个饭聊聊观后感,非常惬意。   但今晚的电影……说实话,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约柴广博。   他是打算跟江起一起去的。尽管没问过他的意见,但宿缜莫名觉得,若是他约了,江起一定会去。   于是在他的印象里,今晚的电影已经跟江起绑定在一起了。   二缺一,就是05,约等于0。   “那我也不去了。”宿缜在床上盘腿坐了,打开外卖软件的界面:“你吃点什么吗?我想吃点辣的。”   江起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忽然站起身来,夺走了他的手机:“走。”   宿缜手一滑,差点下单:“去哪?”   江起:“吃饭。”   宿缜:“可是那人偶……”   江起:“去他妈的人偶。今天是元旦。”   宿缜:“……”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江起骂人。上次的时候,是在两人快被梼杌一巴掌拍死的时候。   境遇差得有点远了吧!   江起根本就没征求他的意见,抄起他的手机就往外走。   宿缜也就恍恍惚惚地跟了出去,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饭店里了。   面前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铜锅,周围摆了一圈羊肉片跟各种小菜。   这家涮羊肉他已经心心念念很久了,惦记到大数据已经无法忘记他的喜好,不论刷了些什么其他的东西,也会不折不挠地给他推送这家店的优惠券。   可就在他刚夹起一片羊肉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江起不喜欢吃羊肉,也不喜欢羊肉的味道,包括被涮了羊肉的火锅汤。   可他看了看桌面上,铜锅不是鸳鸯锅,肉类也只有羊肉。   “怎么不吃?”   江起没看懂他的迟疑,随手夹了一根青菜扔进锅里:“饿过劲了?”   宿缜愣了一下:“没有。你不饿?”   江起没看他,夹起那根青菜,慢悠悠地嚼了起来:“不饿。”   宿缜看着他聚精会神地对付一根菜叶子,心说这个斯文法,饿了才怪!   “两位小哥哥喝点什么吗?”   服务生送小菜的时候,拿着酒水单推销起来:“这是我们青沂自产的啤酒,味道很好的!今天还有买一送一的优惠,要不要考虑一下?帮我们冲个业绩嘛!”   ……冲业绩就不必要了,但宿缜其实是有点想尝尝的。   可明天还有任务,这个点喝了,未必……   “那就要两瓶吧。”   江起却直接下了单:“常温的。”   “好嘞!”   服务员满面桃花地刮走了,留下宿缜一脸茫然:“我还以为……”   江起撇了他一眼:“没让你现在喝,打包带回去。”   宿缜:“……”   幸好,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江起。   于是宿缜在风卷残云地将食物一扫空后,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走,看电影去。”   两人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两罐碳酸饮料,才在拥挤的人群中挤上了最高层。   “犯罪?”   江起拿到票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你喜欢看这种?”   宿缜嘿嘿一笑:“怎么,小起害怕啦?”   江起:“……”   他当即快走几步,把宿缜甩在了后面。   放映厅里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两对小情侣在前排坐着。大概是元旦这么红红火火的节日,并没有多少人有心情来看血腥暴力犯罪片。   宿缜在这之前,还特地上网查了一下,确认片子没有什么敏感因素,这才放心大胆带江起来看。   江起平日里没有看电影的爱好,以前倒也进过几次电影院,但是跟谁来的、看的什么、当时又是一个什么氛围,现在早已经记不清了。   应当是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东西吧。   他回头望了望满心期待的宿缜,觉得这一次,应该是能记到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一刻的。   “人偶在哪?”放广告的时候,宿缜凑过来小声问道:“还好吗?”   江起掏了下羽绒服口袋:“没问题。别担心了。”   “哦,那就……”宿缜刚想开口,一辆巨大的汽车猛地从屏幕里冲了出来,轰地一声就炸成了碎片!   江起:“……”   他的手指情不自禁缩了缩:“这、这么刺激。”   “……哈哈。”宿缜尴尬地笑了笑:“商、商业犯罪片嘛,都是这个德行。”   江起舒了口气,闭上眼睛缓了缓。   电影院的声光电效果实在是有点过于炸裂,特别是那汽车爆炸后满屏的火光冲天,让他不禁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些画面。   那些卷在他皮肤上的火舌,仿佛要烧进骨髓的剧烈痛楚,都十分清明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起来。   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模糊的幻影,似乎有人在阴影里奸邪地笑着,贪婪地盯着他被烈火灼烧成了焦糊的血肉。   他呼吸有点乱,下意识撇过头去看了眼宿缜,发现对方并没有像他这样的不适反应。   也是,虽然之前在手杖的作用下,宿缜看到了上辈子金翅大鹏的记忆。但那不过就像是一场电影,并没有留下亲历者才会有的刻骨铭心。   江起轻轻地舒了口气,也不知是安心,还是失望。   正当他试图分清楚自己的情绪时,余光中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两人中间的扶手处蹿了过去,当即猛地坐直了身体。   宿缜被他吓了一跳。刚才汽车爆炸,他都没这个反应:“怎么了?”   江起下意识掏了掏口袋,脸色蓦地一变:“没了。”   “……啊?!”宿缜一下子跳了起来:“没了?!”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有点大,前排的两对小情侣全都满脸怒容地回了头。   但宿缜无暇顾及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形象都无暇顾及,直接一个大马趴趴在地上,想看看是不是人偶有什么想法,自己掉了出来。   但柔软的地毯上空无一物,只有不知道哪场观众留下来的几张卫生纸。   “闹什么呢后面的?”   “就是,乱死了,烦不烦人!”   前排的几人“小声”抱怨起来,随后只听一个女孩说道:“什么味道?”   宿缜下意识就想抽鼻子,可半口气还没上来,就被江起一把捂住了口鼻:“别闻!”   “……”   宿缜被他捂着嘴,无奈地嘟囔了一句:“抱歉,晚了。” 第九十章   那是一股清淡的木质香气,不是很刺鼻,让人想起了刚下过雨的森林。   宿缜隐约觉得有些熟悉,恍然意识到这正是桐木的气味。   是那个桐木人偶散发出来的!   之前的气味明明没有那么强,在奈何桥上的时候,他也只是闻到了很轻微的一点香气。但此时的气味强烈得像是掀了一卡车的香水在地上,捂着鼻子也阻挡不住它的攻势。   宿缜憋气憋得头晕眼花,但还没忘记前排的两对情侣。可他刚给江起使了个眼神,就听见前排传来嗷嗷叫唤的声音。   只见那两对情侣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竟然在黑暗中掐起架来,从座位上一直打到了地上,在狭窄的地面上喊杀着翻滚起来。   “呜呜!”宿缜掰开江起的手,喊道:“是幻术吗?!”   江起没答话,自己也捂住了鼻子,往放映厅门口看了一眼,确认门是关了的。   随即便飞了一张符纸出去,啪啪地贴在了大门上,将桐木香气阻挡在放映厅之内。   宿缜倒是也带了几张符,手忙脚乱地一通找,还真发现了几张定身的符纸,急忙一甩手腕飞了出去。   前排的几人瞬间停止了动作,但嘴里依旧传来各种各样的嘶吼——   “你这个混蛋!休想抢我男朋友!”   “你再敢动我妈一下试试!”   “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谁才是xx企业的正统接班人!……”   “……”宿缜心说这幻术,不会是让受害者把附近的人错认成自己的仇人吧?   好在他刚才一直屏着气,没吸到很多桐木香。但此时眼前也已经模模糊糊地冒出几个影子,虽然暂且还看不出轮廓,却让他感觉莫名的烦躁。   就在他想方设法企图赶走这些影子时,一股剧烈的灵力流突然贴着他的侧腰飞了过去,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捅穿了半排座椅!   宿缜努力从幻想中分辨出现实,只见江起浑身都噼里啪啦地绕着灵流,淡蓝色的荧光下,眼神中满是冰冷的愤怒。   宿缜急忙又掏了掏兜,发现仅有的四张定身符,已经全部给路人甲乙丙丁用完了。   真是捡了芝麻丢西瓜,破坏力最大的这个BOSS,他竟然放过了!   他都来不及拿起板砖敲自己一脑门,因为江起一见刚才的那招打偏了,随即又射出三股灵流,螺旋地缠绕在一起,正对宿缜的面门而去!   宿缜急忙下了个大腰翻在地上,但脸颊上还是被一股灵流的锋刃划出了一道长口,鲜血沿着下颌线一路滑下,随后便滴进了电影院无边的黑暗中。   屏幕上的电影依旧在吵吵嚷嚷地放映着,此时警察们才刚刚找到第一个线索,正在一股愉快的氛围中赶往线索指向的地点。   画面上正午的阳光照在江起冰冷的双颊上,显得格外刺眼。   而宿缜此时的脑海中,也渐渐浮现出了那个“仇人”的轮廓。那并不是他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也并非在手杖影院中看到的过往记忆。   那是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身旁有无数倾国倾城的女子相伴。瓜果佳肴、金银玉饰,将整个大殿都装点得金碧辉煌。   “带上来。”   那人广袖一挥,一个浑身缠满镣铐的人就被压在了高台之下,冲着龙椅上的男子跪了下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   男子大敞着双腿,高高在上的目光打在镣铐里贫薄的脊背上:“为何吞下我的舍利?”   跪在地上的人猛地一仰头,竟是阿修罗王,罗睺。   他此时满眼血丝,一张惨白的脸却是死气沉沉:“你的舍利?”   男子翘起脚来:“稼城的舍利塔,莫非不是你损毁的?那正是我的佛骨舍利存放之处,你怎会不知道?”   罗睺咬紧了牙关:“自然是我拆的塔。你肆意妄为,违抗天命,有罪在先!那舍利早就被我砸碎了,你说这话恶心谁呢?”   男子笑了一下,手指在扶手上抖了抖:“真的吗?”   刹那间,罗睺突然动作一僵,胸腔剧烈地鼓动起来,猛地咳出了一汪黑血。   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之色,在翻涌的黑血中喃喃道:“不可能……!”   “证据确凿。”   男子面无表情地揪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便朝四下挥挥手:“罗睺反叛天道,去除天龙八部名号,下放阿修罗道。”   “谁敢!”   宿缜听见他自己喊道:“谁敢动阿修罗王一下,我就把谁打进地狱道!”   男人的眼睛微微地眯出了一条缝,轻笑一声:“就凭你?连点脾气都压不住,自己的部众都怕你怕得要死……”   “能看到您亲手杀人,也是我的荣幸了。”   宿缜道:“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降天雷的能力。那么处心积虑赶走我的部众,我看你是怕我怕得要死了……”   “放肆!”   男人一拍桌子,吼道:“不过仨瓜俩枣,还想管阿修罗部的闲事?!违背天道,我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天道?哪个天?”   宿缜冷笑一声:“不会是‘帝释天’的‘天’吧?”   一阵无法克制的怒火从胸膛中燃起,宿缜猛地向前冲去,一拳便砸在了那个男人的脸颊上。   骨骼的质感和血肉的绵软从指节处传来,面前的男人只是捂着通红的侧脸退了几步,随后却又双眼圆睁欺身而上,当胸就是一脚!   电影院过道本就狭窄,宿缜没躲过去,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差点闭过气去:“操……”   眼见那男人又要发难,宿缜急忙勾住椅背跃进前面一排,闪身再次躲过几发灵流。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音乐在电影嘈杂的枪炮声中响了起来。   宿缜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但裤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便下意识掏了出来,一不小心打开了免提。   “缜哥!”   一个清脆的男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你们在……那边怎么这么乱?你们在电影院?”   宿缜根本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也无暇回复他的话。   电话那头的人见没人回复,也有点着急,朝里喊道:“缜哥缜哥!你听我说,那个桐人很危险!你们不要带在身上!”   桐人……   宿缜的意识中突然闪出一张丑陋的木雕脸,盖住了那个男人挥过来的拳头。   “孟婆说了,那个桐木人偶……”   电话里那头的声音越来越抖:“能把所有人都克死!”   宿缜的双眼猛地一睁,意识瞬间清明了起来。   他急忙抓住这个机会,声嘶力竭地冲话筒喊道:“我们已经中招了!怎么解!!!”   卞节大概是没反应过来,随即才听孟婆在话筒中高声喊道:“把人偶的脸砸碎!”   宿缜四下望去,黑咕隆咚的哪能看到那么小的一个东西:“找不到怎么办!”   “转换注意力!”   孟婆吼了起来:“不能去想那些痛苦的事情,用其他想法盖过去!”   宿缜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金殿,而那个男人又开始笑眯眯地看向他;“卧|槽我停不下来啊怎么办!江起比我还严重!”   “想点别的!更刺|激神经的……”   孟婆似乎又在那边说了些什么,但宿缜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整个电影院已经面目全非,后半部分的座椅全部被打了个稀烂,简直像是战后废墟一般,完全看不出影院的模样。   而江起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握着一把灵力化成的利剑,眼神中淬满了仇恨,朝他的头顶直直地劈了下来——   “嗯啊——”   就在此时,音响中突然传出来了一声诡异的呻|吟声。   宿缜在满腔怒火中抬眼一看,发现画面上的一对男女,正衣着不整地抱在一起激烈拥吻,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广电审核一刀砍断。   虽然这明显已经是过审内容了,但宿缜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感觉那画面中的金殿似乎淡了一丢丢。   “更刺|激点的……盖过去”   孟婆最后的那几句叮嘱又在耳畔回响起来。   刹那间,宿缜醍醐灌顶。   眼见利剑已经削断了他的一撮头发,急忙缩脖子往前一冲,直接将江起连人带剑扑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江起的后脑勺在地上咚地撞了一下,这会更是愤怒起来,挥剑就往宿缜背上戳去!   宿缜两眼一黑,心想着“赌一把!”,就俯身堵住了江起的双唇。   “唔——!”   江起猛地瞪大了双眼。这个画面对他来说,其实是极其惊悚的。   因为在他的视野中,这个压在他身上的人才不是宿缜,而是那个让他和母亲身陷火海的仇人!   他并没有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那人的模样。   但他为何无端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形象,又怎么知道她就是杀害自己的人?   方才那份无来由的怒火,已经把他的脑子烧没了一大半。   而这会唇角上冰凉的触感,竟让他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分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bug——他只是代入了那姬尼的形象,因为她刚刚才设计想要谋害自己和宿缜。   而他现在格外鲁莽冲动的行为也说明了问题:他所在的,就是一个幻术!   意识到这一点,眼前人的影像也逐渐清晰起来。细细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还有侧脸上那一道淡淡的红印……是他刚才弄的吗?他怎么会……   江起不过恍惚了一刹那,刚才被压下去的仇恨情绪,竟再次卷土重来翻涌而上。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却突然呼吸一滞,身体彻底僵硬了起来。   “抱歉……”   宿缜这才微微抬起头来,大屏幕的光线照得他脸上潮红一片。   江起的呼吸也乱了,伸手想要推开宿缜,却已是浑身无力:“你不要……”   宿缜的手上下动着,低声问道:“怎么样?脑子里还有那个人吗?”   江起的脑子里哪还有别人。   或者换句话说,现在江起哪里还有脑子,所有的思考工作全都转移到下半身去了。   他看着那通红的脸颊,倏地伸手扣过那人的后脑,朝自己压了过来。   宿缜:“……?!”   两人的呼吸全都乱成一团,周身被一股朦胧的热气紧紧包裹起来,像是跌进了一个醉人的温柔乡。   江起伸手环住了宿缜的后背,悄悄睁了下眼,就发现两人的头顶上浮着一张丑陋的人脸,正用一股难以形容的奇怪表情盯着自己。   “砰——”   宿缜被一声巨响吓到,下一秒,无数细小的碎屑天女散花般降落,尽数洒在了两人的身上。   他恍惚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卧|槽!”   而在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抓着什么东西时,更是吓得一蹦三尺高,把身上的木屑抖落了一地:“操操操操刚才我他妈的干……”   江起则是捂着脑袋撑起身来,三两下把衣裤整理好,也陷入了沉默。   两人面对面地沉默了许久,直到前排座椅处传来了几声惊叫:“我怎么在这?刚才发生什么了?!” 第九十一章   应该是定身符的时限到了。   四周也再没有桐木的香气,只有电影中的枪战声连绵不绝对传入耳畔。   “啊!”宿缜猛地想起一件事,立刻转头看向天花板的角落。   “不用看了。”江起说道:“坏了。”   果然,墙角的那个摄像头,此时已经被打成了渣,连火星子都不肯冒一点的。   “呃……”   宿缜犹豫半晌,咳了两声故作镇定:“要不我们先清理一下现场?”   江起立刻表示同意。两人立刻联系了附近的阴差,处理好了相关人员的记忆,又商量了理赔事宜,一直搞到凌晨一两点,才轻飘飘地回了酒店。   之前买的两瓶酒也在混乱中碎了,还沾了不少在宿缜的衣服上。   一进屋,他便感到一阵冲天的尴尬袭来,借着洗澡的借口,率先躲进了厕所,摔上了门。   其实这件事情吧,说来也不能怪他。   当时拿种命悬一线的场景,他能如此之快地想到解决办法,还真的非常完美地解决了问题,怎么说来都能称得上是壮举吧!   那他有什么可尴尬的呢?他又不是想趁这个机会揩油占便宜,他怎么可能是如此趁人之危的……   不!他就是!   就是这种只会趁火打劫的小人!   宿缜简直要原地去世,哐哐地用头撞起墙来,直到厕所门被人敲了两声。   门外传来江起的声音:“宿缜?”   宿缜愣了一下,才哑着嗓子回道:“怎么?”   “你要是没在洗澡……”   江起顿了一下:“咱们聊聊?”   外面天色昏暗,对面的居民楼还有几户开着灯,星星点点和夜空融为一体。   宿缜坐在小沙发上,看着椅子里神色严肃的江起,叹了口气:“是我……”   “对不起。”   江起却率先开口道:“刚才的事,对不起。”   宿缜没反应过来,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他吧:“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江起顿了一下,别过眼去,脸色有点红,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没忍住,抱歉。”   没忍住?   没忍住什么?   没忍住起了反应?   那也不能怪江起啊!谁被那样折腾不反应啊,要是完全没反应才是不正常吧。   “不是……”   江起无奈地叹了口气,咬牙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宿缜听了这话,心下一沉:“你不是在开玩笑……”   江起:“不是。”   宿缜咬了咬牙:“你小的时候没有朋友,没有正常人之间的友谊,所以才会把我当成……”   江起:“那又怎样?”   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恼火,突然站起身来:“我已经陷得太深了。”   宿缜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说道:“但我也希望你有正常人的生活!你根本就没接触过外人,万一你碰到了更喜欢的人……唔!”   他还没说完,江起已经欠下身来,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   这一下就跟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分开了。   宿缜有些惊讶,看着跪着一条腿,撑在自己身侧的江起,脸颊顿时烧了起来:“你干嘛!”   江起平静问道:“你讨厌我这样做吗?”   “我——”   宿缜的脑子在那一秒转完了一整本辞海,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不讨厌。”   江起却没就此打断,反倒追问起来:“那你希望我这样做吗?”   宿缜还想挣扎:“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缜哥。”   江起突然严肃道:“你已经不是金翅大鹏鸟了,我也不是那个需要你保护、需要你帮我交朋友的小孩了。”   宿缜愣愣地看着他。   江起从来没这么叫过自己。这个称呼从来都是卞节他们叫着玩的,但这两个字从江起的口中说出,就带了几分特别的味道。   “我喜欢你,不全是因为你过往陪伴过我,救过我的性命。”   江起缓缓道:“更是因为你是宿缜,缜哥,是一个在生命中熠熠生辉的大活人。”   宿缜继续看着他。   江起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宿缜沉默半晌,倏地一勾手,把江起拉进了怀里。   “我也是。”   宿缜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涓涓细流般涌入江起的耳畔:“我从来没把你当小孩。我喜欢你,也因为你是个特别优秀、比我更加光彩夺目的大活人。”   江起方才还有些发愣,听了这话,竟埋在宿缜肩头笑了一声,闷闷地说了一句:“可我不是大活人。”   宿缜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大死人我也不介意。”   两人又默默地抱了好久,直到江起闷哼一声:“腿酸了。”   宿缜:“……哦。”   两人这才分开了一点,江起转过身去,紧挨着宿缜坐下了,眼神又有些游移起来:“我一直以为……”   宿缜把他的头掰了过来:“话都说开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能不能看着我说话?”   江起的脸被他拉得鼓出来一块,样子特别逗,直接把宿缜给看笑了。   “……”江起的眼角挑了挑,话锋也是一转:“上次在流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没二心。”   宿缜的笑容瞬间消失,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那你都快没呼吸了,我不可得赶紧救人么。”   他看着江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急忙咳了两声:“你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吧?”   江起这才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喜欢女生。”   “嗐,就这事……”宿缜摆摆手:“人活一世那么短,还干什么都要分男女,这么憋屈自己干嘛。”   江起似乎有几分感动,正欲开口,就听宿缜又道:“再说了,我们鸟类都很好色的,就喜欢漂亮的帅的好看的。”   江起:“……”   “开玩笑的。”   宿缜笑了笑,抄起江起的左手来搓了几把,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是我男朋友了?”   江起却面露尴尬:“你都对我……那样了,我还能说不是吗。”   宿缜的小心翼翼愣是被他给乐没了,一整个人差点笑趴在沙发上:“我不是看亲嘴效力不够吗!要是不来点猛药,你现在握着的就是骨灰盒了!”   说罢,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凑在江起耳边低声道:“而且你不还没那啥吗,要不我再帮你弄一次……”   江起脸色一变,砰地一下打开他的咸猪手,兀自朝窗户走过去:“不用。”   宿缜乐了:“啊?生气了?要不你给我弄也行,我不介意的。”   江起觑了他一眼:“没看出来。”   宿缜:“什么?”   江起:“你这么饥渴。”   宿缜:“……”   他也一下子蹦了起来:“你都26了啊!比我还大两岁啊,怎么思想观念还这么传统!”   江起语重心长:“我已经38了,小时候接受的都是封建传统儒家……”   “那我还上千岁了呢!”   宿缜狠狠了揉了一把江起的脑袋:“你都得管我叫祖祖祖祖祖祖祖爷爷了!我的思想也没比你封建到哪里去啊!”   江起:“……”   他打掉宿缜往自己腰间摸的手,正色道:“那个桐木人偶,孟婆那边怎么说?”   宿缜哦了一声:“只说是很危险,让我们尽快砸碎,但孟婆本人应该是来不了了。”   江起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宿缜解释道:“有几个冥府的阴差听闻此事,强行把孟婆押走审问了。卞节他们阻拦不下,只好叫了逄峰帮忙,现在正跟阴差理论着呢。”   江起思索半晌:“有蹊跷。”   冥府办案可从来没有如此兵贵神速过,一般是能不抓错人就不错了,哪有这种听了几个传言就直接越级抓人的说法?   宿缜也觉出不对来,咂摸半晌,又道:“那个桐木人偶,到底是怎么从你兜里跑出去的呢?既然放在袋子里,肯定不会自己掉出来的。”   江起:“应该是人为的。我当时看到有东西从那附近蹿了过去,恐怕就是它解开了袋子。”   但若是这么说,要是他们在奈何桥上的事后,没有及时把人偶放进袋子里。那按照这次的发作时间来看,很可能当时中幻术的,就是人偶附近的所有人——   “灭口。”江起点了点窗台:“所有目击证人都会自相残杀,根本不会追查到施术人。”   宿缜顿时觉得有点后怕,额头上都渗出丝丝冷汗:“卧槽,幸好我当时趁人之危……”   江起:“嗯?”   宿缜:“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江起没再追问,回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但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那个桐木人偶,好像不只是一个邪术那么简单。”   宿缜一愣:“你也是?我当时看到它的时候,觉得非常……亲切。”   “……亲切?”   江起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思索道:“上面可能附了些别的东西。得尽快找到出处。”   宿缜点点头,又想起一事:“我们在幻术中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起转过头来:“你看到了什么?”   宿缜:“罗睺。”   江起怔愣一下:“什么?”   宿缜简要说了一下事情经过;“他应该是被什么人陷害,误食了帝释天的舍利。但这件事一看就是帝释天搞的鬼,毕竟当年只有我们和阿修罗部反对他,阿修罗部又人多势众,需要拿出一个人来杀鸡儆猴。”   江起想了想,问道:“既然是要陷害,为什么一定要设计让他吞下舍利?直接以拆毁佛塔的名义不可以吗。”   宿缜摇摇头:“不可。毁塔是小事,塔可以再建,但舍利只有一个。破坏天神的舍利,视为大不敬,可以直接贬下地狱。罗睺回到阿修罗道,还算是帝释天手下留情了。”   江起:“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宿缜:“具体什么时候,还真记不得了。”   江起:“是在我出生前,还是出生后?”   宿缜顿了一下,眉尖一挑:“莫非你怀疑,那个舍利,跟你有关?”   江起看着外面的灯火:“我猜,我应该是个替死鬼。”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一起了,心安了(姨母笑) 第九十二章   “你说我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正好帝释天在办寿宴。”   江起若有所思:“我死了,帝释天却活了,我的命,是不是给了帝释天?”   宿缜也意识到不对:“你的意思是,若是罗睺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吃下了帝释天的舍利,那烧死你的话,很可能会让人误以为,烧死的是帝释天本人?”   江起嗯了一声:“我是这么推测的,但似乎不太科学。”   宿缜:“你我既然能活到现在,就说明这个世界已经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了。”   “……”江起顿了一下:“但我觉得,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宿缜回想了一下幻境的细节,觉得还是比较真实的:“你找到证据了吗?”   江起解释道:“我怀疑这个幻术,虽然不能生成记忆之外的东西,但也只是把记忆排列组合。因为我没见过那个烧死我的人——如果我们的推测是对的,那就是帝释天——但我却莫名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形象。”   宿缜:“那姬尼?”   江起:“也只能是她了。”   宿缜摸了摸下巴:“但我觉得我的幻境没什么逻辑上的问题。也可能是我的记忆还没恢复,所以看不出问题。”   江起:“等我们回去,再找漆元海要手杖。明天还是继续调查桐人的事。”   “没问题。”   宿缜应了一声,随后便凑过头去,在江起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晚安,男朋友。”   江起愣了一会,才回道:“晚、晚安。”   ……   第二天一早,三人全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在楼道里胜利会师。   涂山婷一边打哈欠,一边喋喋不休地跟两位分享昨晚live的各种见闻:“你们呢?干啥搞到这么晚不睡?”   宿缜呵呵地苦笑两声。昨晚说完晚安之后,他发现经过这一晚上的激烈折腾,他已经彻底困过劲了。   而他转头看江起的时候,发现对方也睁大着眼睛瞪着天花板。   于是两人就打开电视,把晚上只看了个开头的电影一起补完了。   虽然江起最后还是锐评道:“没我这38年刺|激。”   宿缜:“那能一样吗!这片子一共才117分钟!”   于是三人人手一杯速溶咖啡,哈欠连天地上了车,往涂山婷记忆中的那个镇子驶去。   “对!就这!”   江起在山脚下停了车。旁边就是一道颇为古朴的石阶,看上去似乎能通往很幽深的地方。   “我记得这块石头。”   涂山婷跳下车来,指着石阶旁的一块大石头:“这个缝,我劈的。”   宿缜看着那条平平无奇的缝,只觉得很大,没看出什么特殊来:“你怎么知道不是闪电劈的?”   “你凑近了看!”   涂山婷蹲下|身来,指着那缝的周围:“看到这些绒毛状的痕迹没有?这是我尾巴扇出来的。”   宿缜:“……”   宿缜:“看到了。”   找到了地方,下一步就是打听了。如今的小镇此时已是一片楼台高耸的居民区,看上去还是最近新建成的,顶多不过十来年的风雨。   三人绕过正在打瞌睡的保安,跟在住户后面混进小区之后,直接奔着老年人聚众的小花园去了。   老年人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对附近的事情肯定比年轻人知道得多。   不远处的小花园里,果真有一帮不畏严寒坚持跳舞的老太太。   涂山婷之前就给桐人拍了照,这会便拿给她们看。   “又来了一群傻帽!”   几个老太太一看那照片,就哈哈地笑了起来:“回去吧!这东西你们拿不回去,拿回去了也用不了!”   宿缜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这邪物他们扔都来不及,还拿回去用?啥用?嫌自己活得太久想找点刺|激活动?   “你们不就是想买这个辟邪吗!”   几个老太太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这个人偶可邪门了,出了这一片,就不灵了。”   三人对视一眼,全都懵了:“辟邪?”   这人偶自己就是邪物,怎么可能是辟邪的?不死人就不错了!   “你们不知道?”   老太太们也懵了:“那你们是问这个干什么?”   摸不着头脑的两帮人聊了好久,才对上了事情背景。   原来这桐木人偶,是这个小镇的一家木工坊生产的。有些人放家里之后,就发现有辟邪转运的功效,于是就想推销到外地去。   但经过买家反馈,他们发现这人偶只要一出镇子,就完全没有辟邪的效果了。   这事后来还上了央视的科学节目。当时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买人偶,但由于这东西确实没用,炒作的热度也就下来了。   到了这几年,也就没有多少外人知道人偶的事情了。   “有效果吗?”江起皱眉问道:“辟邪方面。”   “那当然是有啊!”   老太太们全都争先恐后地说起来——   “自从买了这个小人偶啊,家里什么大事都没有!我家那个病秧子老头,后来也不怎么生病了,一口气能爬20层楼!”   “我家也是,儿媳妇本来难产大出血来着,我把这个小人往产房外面一放啊,人立刻就没事了!”   “就是嘛,还每天都能碰到打折鸡蛋,别提多划算了!……”   “……”宿缜无奈扶额,心说那打折鸡蛋就别跟人偶挂钩了:“你们是什么时候买的这个人偶?”   “大概也就……十多年前吧?”   “不对不对,可得二十来年了。”   “差不多!就在我孙女刚出生的时候,现在可不都上大学了……”   几人争执了半晌,最后终于统一了口径:大约是二十年前左右,这个桐木人偶才在青沂地区流行起来。   这时间比宿缜他们预料得要短了太多。本以为是什么古物,没想到出厂日期竟然这么近。   “你们要是想要,就在这附近。”   一个老太太给了他们一个地址,走路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生意还是很火爆的,我们还有很多人去买的。”   三人跟老太太们道过谢,在广场舞嘹亮的背景音中上了车。   “怎么可能是辟邪的呢?”   宿缜拉上车门,还是没转过弯来:“难道说她们口中的人偶,跟我们拿到的,并不是一个东西?”   江起也皱着眉:“东西可能是一样的。但我们拿到的那个,有可能被加了恶咒。”   涂山婷也表示同意:“即使是自身有辟邪效力的东西,也可能被附上邪气调转属性,谁厉害谁就占上风。”   宿缜不解道:“可要是这么说,用这个人偶岂不是很不划算?既然幕后人的目的是灭口,就不一定非要找这个人偶来了吧?”   江起的食指点了点方向盘:“故意的。就是为了栽赃孟婆。”   孟婆生前本就是青沂人,祖上还是木工出身。后来做了阴差之后,自然会想给家乡做点贡献。   莫不成这辟邪人偶,实际上是出自孟婆之手?   “这就是了!”   涂山婷一拍车座:“任谁都会这么想吧!孟婆为了给奈何桥保平安,用了这么多人打生桩。又为了在被发现的时候及时灭口,就拿了自家的东西作武器,毕竟可控又保险……”   “不可能!”   宿缜当即反驳道:“孟婆人那么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绝对是栽赃陷害。”   说罢,又眉头一皱:“而且退一万步讲,孟婆怎么可能会用跟自己关系这么大的人偶作凶器?这就跟在自己头顶上贴个条,写‘我是凶手’一样了啊。”   三人全部陷入了沉思。   既然不是孟婆做的,那又是谁把这个染了邪气的人偶,以及那些尸体,放进奈何桥内的?   而想方设法栽赃孟婆,又是为了什么?   疑点重重,而线索少之又少,似乎也只能从那个木工作坊下手了。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木工坊门口蹲着一个抽烟的大叔,没等他们几个开口,就不耐烦地挥手赶人:“我们不卖外地人!都说多少遍了,带不走带不走,你们买了也没用……”   “我们不是来买人偶的。”   宿缜笑道:“我们是……做自媒体的,想给桐木人偶做一个专栏,您看怎么样?”   那大叔还是一脸嫌弃:“走走走!又不用你们推销,正饿着肚子呢……”   江起伸手比了个数:“我们给钱。500。”   “500?”大叔这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随即又低下了头抽烟,挥手赶人:“没空。”   江起提了价:“800。”   “5000也没空!”大叔吼了一声,很是烦躁地白了他们一眼:“赶紧走!别耽误我休息!”   宿缜梗了一下,又说了几句好话,但大叔似乎态度坚决,并没有退步的意思。   眼见江起转了转眼睛,肚子里不知道开始冒什么坏水,屋内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从楼上下来。   这木工坊是一座两层小楼,一楼杂乱地堆满了各种木料,屋子里满是木屑和灰尘,在一盏灰漆漆的小灯旁盘旋着。   二楼似乎是住家,能从半敞的窗户里闻到做饭的油烟气。   “媒体同志留步!留步——”   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炒勺,对着旁边的大叔就爆了一下头:“他妈的抽烟呢还是抽风呢?他妈的有钱不挣,是不是嫌西北风没喝够?!”   大叔挨了这一勺子,立马撅屁|股跑了,还边跑边骂:“你这个臭娘们!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大娘:“有种你|他|妈的撑够1分钟!”   众:“……”   大娘又嗷嚎着嗓子骂了几句,这才慈眉善目地转过头来,对几人笑道:“几位进来坐吧!喝口茶!”   “……好。”   几人跟着大娘进了屋,一路穿过作坊来到后院。   宿缜被污浊的空气呛得不行,憋了一路的气,到现在才猛地吸了一口,但还是没忍住咳了两声。   江起在他背上拍了拍:“给你找个口罩?”   宿缜刚才就看了一圈,发现这地方根本就没口罩:“算了,我憋一会吧。”   江起想了想,趁大娘跟涂山婷唠嗑的工夫,从怀里抽|出一打空白符纸来。   接着又从旁边的小桌捞了一支中性笔,十几张符纸一气呵成,往宿缜手里一塞:“万一再闻到桐木香气,用这个。”   宿缜此时还停留在震惊中:“中性笔也能画?!”   “又不是什么高级法术。”   江起耸耸肩:“辅助憋气的。一张能让你憋20分钟。”   宿缜:“……”   作者有话要说:   宿缜:这个玄学怎么那么物理! 第九十三章   据大娘介绍,他们这个木工坊,是祖上传下来的,至今已经有了千八百年的历史。   “当然了,地方也换过,人也换过,我们这一代都不知道是旁了多少支出去的了。”   大娘虽然拿着的是个炒勺,但嘴上叭叭得特别利索:“做人偶的技术也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你们看这里。”   她指了指墙边的一个货架,其中的一格上摆着十来个款式不同的人偶,底下都那标签标着年月。   宿缜顺着货架望过来,差点没喊出来:“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而且还是……越来越倒退。最老的那个完全就是人形,有四肢腰身,五官神态全都颇为传神,仿佛点上瞳仁就能说话。   而最近的那一个,就跟他们在奈何桥捡到的那个套娃一样,五官很随意地划了几刀,只能说是个筒。   宿缜看到它的时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耳边传来江起的声音:“没有邪气。”   宿缜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想转头,就见江起蜻蜓点水一样在自己耳垂上啄了一下。   “……江起!”   他惊讶地一瞪眼,急忙四下里看去,低声喝道:“旁边还有人呢!”   江起弯了弯眼角,伸手在唇边擦了擦:“昨天在电影院,人不多?”   宿缜:“……”   他脸颊通红地揉了揉耳朵,心说好在刚才没有被人看到:“你!”   “呵呵,呵呵,这不是岁月久了,不少技艺都失传了……”   大娘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拉了张布把那一排有着云泥之别的人偶盖上了:“来来来,我再带你们看看别的……”   “我问一下,”   涂山婷往宿缜两人这边看了一眼,急忙打断她道:“这人偶为什么会辟邪?”   大娘的眼珠子转了转,高声道:“那当然是因为我们祖上出过阴差!地府的大官!有阴差保佑,做出来的东西才能辟邪!”   说着,就朝院子角落里的一个供桌上指去:“呶,就是她!”   只见供桌上摆着一张黑白画像,周围群香缭绕,还放了不少瓜果点心,看色泽都是新鲜的。   画像上是一个老妇。毕竟不是照片,和真人差距很大,但结合各种线索,无疑就是孟婆了。   估计是给生人托梦见了一面,这才画出来的这幅像。孟婆死的时候连照相机都没有,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跟晚辈们见面了。   没等涂山婷继续追问,大娘就立刻转过头去,往另一个方向走:“我这就去带你们看制作流程,我们可全部都是手工制作,你们自媒体不是最喜欢这个……”   三人对视了一眼,江起立刻比了个手势,示意涂山婷跟上。   宿缜跟江起则顿了顿脚,蹑手蹑脚地回到了那个货架旁,唰地一下揭开了盖布。   一排小人偶神情迥异地看着他们。   “辟邪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商业机密。”   宿缜走过去,在每个小人偶身上都摸了一把,皱眉道:“所以才不肯告诉我们。”   大娘方才的表现,一看就是在编瞎话唬人。就算真的有阴差扶持,怎么可能只从二十多年前开始?   毕竟孟婆已经上千岁了,而那个人偶的辟邪表现又是近二十年才出现的。   而大娘之所以保密,肯定是因为这辟邪的秘密一旦被人知道了,很容易就能被复刻,从而打破他们的“人偶垄断”。   江起也凑过去看着那些人偶,思索道:“跟手艺和技法没关系,里面也都是实心的,那只能是原料了。”   这一排一共十个人偶,大多数都是桐木,只有色泽有些轻微的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的作用,总之是看不出来区别。   “不,能感受到。”   宿缜在碰到雕刻时间最近的那个人偶的时候,再次感受到了之前体会过的那种亲切感。   但在碰其他人偶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应该就是材料的问题。”   江起四下里张望一番:“得找到这些桐木是哪里来……”   他话音未落,就见大娘扭着腰快步跑来,冲他们喊道:“你们怎么不过来呀!光在那站着干嘛?!”   涂山婷跟在她后面,无奈地摇了摇头。   “哦……我们想再看一眼这几个人偶。”   宿缜眼珠一转,指着最新的那个人偶问道:“能教我们做一个吗?视频效果会好一点。”   大娘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这得加钱。”   宿缜感觉心在滴血:“再加200?”   “成!”   大娘立刻眉开眼笑,拽着几人进了作坊:“你们稍等啊,我把我儿子叫出来,我不会做这个。”   她把三人安顿好了,便一边扯着嗓子喊人,一边风一般地刮走了。   “……快找!”   见大娘离开,三人立刻行动起来,在满是木块碎屑的屋子里翻找起来。   屋子里没有原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木条和木板。   “找到一张收据!”   涂山婷轻声喊道:“我查一下这个供货商,稍等……是个本地公司!法人好像……就是门口那个大叔!”   江起也拿出手机来翻了一会,点开地图打了个标:“林场在这里,离我们不远,开车半个小时。”   “是你们吧?”   一个清瘦的小伙子进了屋,跟三人挥了挥手:“你们要体验做人偶?”   “呃……”三人对视一眼,突然全都开始咳嗽,表示这地方实在是有点损害个人健康。   为了生命安全考虑,他们决定“忍痛”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交出去800块钱后,三人这才告别木作坊,一路往林场的方向奔去。   这片林场面积不大,就在附近的一座山头上。这两天因为元旦放假,只有几个巡逻的值班人员,并没有人在进行伐木作业。   “快,感受一下!”   涂山婷催促道:“警犬同志!劳苦大众能不能按时回家吃晚饭,可全都靠你了!”   宿缜:“……”   他朝一棵树上摸了摸,没感觉。   看起来并不是所有的树都可以。   他默默地看着这一片汪洋林海,心说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头啊……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从众人身侧蹿了出去,几步便跳进了茂密的树林。   “哎!”宿缜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定神一看,刚才那白影也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竟然隔着羽绒服,就在他右手小臂上划了一道将近20厘米长的口子!   那口子不算很深,但血已经慢慢渗了出来,从袖口狂奔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江起眉峰一抽,见这是伤到了动脉,急忙抽了裤腰带,往他胳膊上扎了几圈。   “我去追!”涂山婷喊了一声,便化为狐形撵了上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这个白影,有点像是那天在电影院里,扯开桐人袋子的东西!   “嘶——”   宿缜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现在对他来说,被划一道长口子还算不上什么,主要是羽绒服在这数九寒天里破了个洞,不仅绒往外跑,冷气还往里钻,实在是有点扛不住。   江起见状,把两人的外套调换了一下:“暖和了?”   “嗯,好点了。”宿缜点点头,看看手臂上的那根皮带,又看看江起的裤腰:“你……裤子掉不了吧?”   江起赶忙伸手提了一下:“……应该掉不了,挂在胯上了。”   宿缜:“那你可别跑了,别一会跑着跑着……”   江起白他一眼:“我会给你耍流氓的机会?”   宿缜:“……我没有那么饥|渴!”   好在涂山婷狂奔的时候做了标记,宿缜跟江起两人便按图索骥,快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宿缜的胳膊虽然还血流不止,但也没忘记自己警犬的使命,一路摸过树干,隐隐约约感觉出来,那种诡异的亲切感在缓缓增强。   莫非这白影,是在给他们带路?   “你们可算来了!”   涂山婷很是郁闷地趴在光秃秃的地上:“那白影消失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完全看不到任何白影的踪迹。   江起问道:“跟丢了?”   涂山婷摇摇头:“不是。到了这一带的时候,突然就消失了。”   宿缜还在履行使命,伸手往身旁的树干上撑了一下,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暖流涌上了心间。   他差点就把呼吸给忘了,急忙又在附近的树干上拍了拍:“就是这一片!”   那种亲切的感受非常强烈,跟他之前感受过的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就好像是两块放得非常近的吸铁石,咣地一下就要黏在一起。   “你这种感觉,我师父当年也遇到过。”   涂山婷边想边说:“有一次她的一条尾巴被人砍断了,追查的时候,离尾巴越近,这种感情越强烈……难道你有过尾巴?”   “……尾巴肯定是没有的。”   宿缜想到了孔榭之前说过的话,缓缓道:“但可能有翅……嗯?”   他正说着话,恍然感觉地面颤了两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手臂还在悠悠地滴血,落了好几滴在脚下的地上。   而随着那颤动愈加剧烈,宿缜脚下的地面猛地塌了下去,一个圆柱形的大坑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三人全都落在了坑里,被腾起的尘土呛得一个劲的咳嗽。   待尘烟散去,光滑的洞壁上露出了一个一人高的黑漆漆的洞口。   里面没有光线,但能看到洞口处,有几级向下延伸的石阶。   “卧|槽……”   宿缜愣了一下,心说难道这个洞,就是那个白影想带他们来的地方?   而上面这些能辟邪、能跟他产生某种“心灵感应”的树木,是不是也跟着洞里的东西有关?   “要不要进?”   涂山婷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往洞里投了一点狐火,却只照见了更多的石阶,还有空无一物的光滑洞壁。   “启动机关的,应该是你的血。”   江起指了指他尚还在流血的手臂:“我跟涂山都没有动作,你的血刚一落在地上,我就感觉到了震感。”   宿缜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这洞还真有可能跟我有关系?”   江起颔首:“还有可能是你建的。”   宿缜:“……”   他现在就想要漆元海的手杖!   “那应该不会是坏东西。”   涂山婷也表示赞同:“按地理位置来说,这个洞正好在可以‘辟邪’的树木下面,说明它本身对外界产生的影响是良性的。”   江起也点点头:“我没感受到邪气。”   “有道理。”   宿缜想了想,拍板道:“进去看看,我打头阵。” 第九十四章   地宫并没有很深。三人在狐火的照射下走了几分钟,螺旋状的楼梯便到了底。   涂山婷又往前扔了几团火,发现这地方并不算大,只比头上那个坑的面积大了一点。   里面空空荡荡的,墙上也没有什么字画,只有最头上有一个漆黑的长方形物体,在这个情景下,应该是个棺材。   他们下来之前捡了几块小石头小树枝,一路都让这堆东西帮忙探路,免得踩到什么机关。   “没问题。”   江起朝两人挥了挥手,跟在石子后面往那棺材的方向走去,听着磕磕哒哒的声音在洞穴中空洞地回响。   宿缜一路上屏息凝神,这会看着那石子停在棺材前五厘米的时候,才感觉到呼吸不畅,猛地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好闷啊,感觉这地方很久没通过风了。”   地面上也确实看不到脚印或者其他痕迹,只有厚厚的一层土,也不知道攒了多少年了。   “那到底是不是棺材?”   涂山婷小声道:“这土也太大了,我只能看出是石头的,可是根本找不到缝在哪。”   “能看到。”   宿缜凑近了说道:“这不嘛,不是智能机,翻盖的。”   “……”江起把他往回拽了拽:“别离太近。上面还有什么东西吗?”   宿缜摇摇头:“没什么了,也没看到封印什么的,会不会是藏起来了。”   说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咱们之前用的那个灵谱分析仪,有没有带?那个是不是能透视?”   宿缜虽然话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直接打开这棺材。并不是他不害怕开棺,而是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在看到这具棺材的时候,达到了一个奇妙的高峰。   以至于让他下意识觉得,说不定不打开的棺材,反而更危险一些。   “带了一个迷你版,清晰度和准确度会弱一些。”   江起从包里掏出来了一个体温枪|模样的东西,对准那棺材扫了一下。   很快,一侧的屏幕上就映出了一个十分小巧的长方形物体。看尺寸,似乎是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就放在这个一米八大棺材的正中央。   “这也太浪费资源了吧?”   涂山婷吐槽道:“这么大个棺材,就放块砖?还挖了这么大个洞,到底是为了啥?!”   宿缜也觉得蹊跷,又眯着眼凑近了看看,发现那似乎并不是个长方形,好像是个……扁扁的小盒子?   莫非是骨灰盒?   “怎么办?到底开还是不……啊!”   涂山婷刚想转过头来询问,却被脚下的小石子绊了一跤,整个人都摔了出去,哐啷一声撞开了棺材盖。   可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就听见地宫四方,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随即,地面猛烈地晃动了起来,无数石子碎屑迎头落下——洞要塌了!   “快走!”江起正要往出口跑,回身却见宿缜还伏在棺材上,喝道:“你在干什么!”   “马上马上马上!”   宿缜此时已经捞起了棺材里的那个方盒子,放在怀里转身就跑。   混乱中,他仿佛看到空气中飘起了一小片亮亮的东西。他急忙伸手一勾,发现那竟是一片蛇鳞。   “不好!”涂山婷突然大叫起来:“来路被封死了!”   他们方才下来的洞口,此时已经被乱石封得严严实实。   而四下望去,这地宫也没有别的出口。再加上此时乱石如雨,一不小心就能脑壳开花。   江起飞快地撑起一个结界,将宿缜和涂山婷拉了进来。但洞穴坍塌速度太快,不一会结界和那口棺材就被碎石尘土淹没。   “这到底是谁的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涂山婷委屈地吼了一声,又朝宿缜问道:“你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宿缜才借着狐火的微光看了一下——他从棺材里摸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个铅笔盒!   还是几十年前的那种铁皮盒,翻盖的,在那个年代的学校是标配,就连没上过学的江起都有一个。   上面还有好大的一块锈,给人一种摸两下就会散架的感觉。   他轻轻一掰,就把盒盖打开了,里面装的果真是一层薄薄的粉末。   “……”   他又默默地把盖子合上了:“还真有用铅笔盒装骨灰的人才……”   “你们往后。”   江起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参与到骨灰盒的讨论中,只是将两人往后推了推,说道:“我炸出一个口子来。”   没见过江起“发功”的涂山婷倒是愣了一下:“你还有这功能?”   宿缜:“电瓶也是会爆|炸的嘛。”   涂山婷:“……你是不是被电动车不让上楼的公告洗|脑了。”   洞穴并不大,但坍塌依旧还在继续。只见江起汇了一些灵流在手上,猛地就向头顶上轰开了一个大洞!   明媚的阳光瞬间打进了洞内。宿缜下意识眯了眯眼,随后便在尘烟袅袅中,攀着石壁艰难地爬回了地面。   可还没缓过劲来,他就发现目光所及之处的林场,竟已然化为一片巨大的废墟。   大地像是被人翻了个跟头,高大的林木也尽数栽倒在地,垂头丧气地互相挤在一起,就像是一田倒伏的麦子。   宿缜下意识拧了一把大腿,疼的很,不是在做梦。   “这是怎么……”   涂山婷也惊讶得目瞪口呆:“刚才不就是塌了个洞,怎么会塌成这个规模……”   “……”宿缜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猛地转头看向江起。   只见对方正面色惨白地坐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盯着这满地狼藉,指尖微微地颤抖起来。   “嘿!你们几个!”   宿缜正欲开口,就见两个一黑一白的阴差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愤怒地朝几人吼道:“这是不是你们搞出来的?!”   很明显,他们说的正是这一派狼藉。   “你们这是想挖矿哪,还是想开山哪!”   见几人只是沉默,两个阴差气得眼珠子都转了好几个365度:“知不知道你们这一下子,炸塌了多少东西!!”   宿缜回过神来,小心地藏好了那铅笔盒,这才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请问二位知不知道这地下埋的是什么东西?”   “这里啊,”穿黑衣服的阴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只听说是个挺厉害的,我们这些小杂鱼哪里知道这个?”   “与其问这个,不如担心一下你们闯的祸吧!”   白衣阴差也骂了起来:“他妈的,我刚才正过桥呢,差点被掀河里。”   “要是光掀河里还好了呢!”   黑衣阴差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那桥里的东西才是麻烦事!”   宿缜捕捉到了关键词,急忙问道:“桥里有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骨头架子呗!”   黑衣阴差哀嚎一声:“而且还不只这一座桥,附近好几座被你们震塌了的,全都发现骨头架子了……哎呦我的天娘,你们仨是爆竹声中一岁除了,我们可是三天三夜睡不着了啊……”   “等等!”宿缜连声打断他们:“骨头架子是怎么回事?”   白衣阴差白了他一眼:“还能是怎么回事?打生桩呗!要是这几座桥是鬼帝上任之前建的还好,要是之后建的……哎哟哟,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宿缜跟江起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   两位阴差很是不情愿,在自家地盘上制造地震的账还没算,竟然还想看热闹?   但看在三人声泪俱下情真意切,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他们带出了林场。   “我先跟你们说好了,”   黑衣阴差哼哼两声:“这片林场可是阳间的,人家要是来找事,你们可得负责!”   白衣阴差也附和道:“修缮的钱,木料的钱,误工的钱,幸好没有人员伤亡,不然你们多少钱都赔不起啊!”   宿缜算了算账,顿时心绞痛起来:“看来买地盖楼的计划又要被搁置了……”   “哎,就在这。”   青沂山多水多,自然也多桥梁。几人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座被震塌了的石桥,旁边还摊着一具骨架,看上去是刚从桥体内拽出来的。   “你们刚才说到鬼帝?”   宿缜见白衣阴差蹲下|身去拼骨头,又问道:“这事跟鬼帝上任有什么关系?”   “打生桩这一套,阴间自古以来就有。”   黑衣阴差解释道:“但是鬼帝上任以后觉得太残忍了,就明令禁止了这项活动,还罚得特别重。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不少施工队有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所以若是这桥是后来建的,这件事情就已经算是重案了,肯定不能一笔带过。   宿缜心念一动:“这桥是冥府桥建负责的吗?”   黑衣阴差:“很有可能,稼城的大部分桥梁都是他们修建的。”   趁两个阴差调查的时候,江起凑了过来:“你觉得是靳经理?”   宿缜点点头:“不管这座桥是不是他们建的,但在我们挖出人的时候,他的反应很微妙……”   当时靳经理嘴里念叨的,不是什么平常人见了不寻常事物所应有的惊慌之词,而是“别来害我”。   什么情况下,他才会觉得奈何桥中的尸首会出来害自己?   “可是这边发现的是白骨,奈何桥中的却是保存完好的尸首。”   涂山婷打断道:“而且,这里也没有那个桐木人偶。感觉不像是一件事。”   宿缜思索道:“的确不像是同一人所为,而且看靳经理的表现,对奈何桥上的事情,似乎也并不知情。”   涂山婷不解:“这里是打生桩,那奈何桥里的,又是什么?”   “我觉得,或许要换个角度考虑。”   江起思忖道:“奈何桥挖出尸首和桐人,究竟是谁受了牵连,谁得了好处?”   奈何桥作为投胎专用桥,出了事无法使用,受影响的首当其冲便是投胎群众和负责的阴差。   但考虑到投胎工作在阴差的“摆渡”下依旧可以正常进行,那从目前看来,最直接的受害人,便是被叫去问话的孟婆了。   宿缜问道:“要是这件事没个说法,或是被人篡改了事实,孟婆会被关多久?”   江起揉了揉眉心:“不好说。阴间的刑法没有阳间那么苛刻,多半还是看阴差的心情……”   “找到了!”   另一边一阵惊呼:“这几座桥都是冥府桥建负责的!” 第九十五章   经过黑衣阴差核实确认,发现有打生桩问题的桥梁,全都是由冥府桥建公司建设的。   虽然只有几座,但百分之百的打生桩率已经很说明问题。用大脚趾想一想,也知道还有多少桥梁内藏着未寒的尸骨。   黑白二位阴差也是动作麻利,宿缜本来还想让他们把自己一行人捎回去,可两人不过出去没多久,就扭着一伙人闪现回了原处。   被押在队伍最前头的,正是垂头丧气的靳经理!   “你们……!”   靳经理看到宿缜几人的时候,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怎么……”   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突然面色一变,朝阴差吼道:“这肯定是他们干的!我们之前有仇,他们这是专门来陷害我的!”   黑衣阴差抖了抖他的衣领:“哦?这要怎么陷害?”   靳经理急得额头冒汗:“就是……肯定是他们把白骨头放进桥里的!他们有人会法术,做到这个简直是轻而易举!”   听了这话,宿缜无奈道:“靳经理,你在奈何桥放的那个桐木人偶,害得我们自己都差点没命,哪来的工夫给你搞事情?”   黑衣阴差“哦”了一声,转过头去:“什么桐木人偶?”   “不是我!那个真不是我!”   靳经理立刻挣扎起来:“奈何桥的事我一概不知!我也不知道哪个什么人偶是什么东西!”   宿缜眯了眯眼,看他的反应,不像是有假。   “别嘴硬了。”白衣阴差推了靳经理一下:“当我们阴差都是吃白饭的吗?这几个小娃娃‘陷害’你的时候,人家差点就被砸死在地窖里了。”   靳经理愣了一下:“地窖?怎么又来了个地窖?……”   黑衣阴差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现在老实交代,最后还能落个宽大处理。要是让我们挨个去查尸体的死亡年份,灵力痕迹什么的,你就等着魂飞魄……”   “别!别别别别!”   靳经理一听“魂飞魄散”四个字,吓得差点就真的魂飞魄散了:“我说!我说!是我……我们干的!”   说着,又供出来几个共犯的名字,一歪嘴哭了起来:“二位老爷也知道,稼城冷泉多,阴气盛,反倒又山多水多,我们最开始建的桥,不是塌就是陷,根本起不来……要不是后来,我偶然在阴特网上看到一个帖|子……”   宿缜一惊,急忙追问道:“什么帖|子?”   靳经理:“就是一个玄学贴吧里的帖吗,说是打生桩可以有效避免这种情况。但我一开始、一开始也没敢用真人,就拿鸡鸭试了一下,发现还真是管用。虽然最后还是会塌,但好歹是能维持一阵子了……”   黑衣阴差:“所以你最后就用活人了?”   “对。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靳经理长叹一口气:“要是不用活人,桥就会塌。工程做不了,冥府到底还是要拿我们问责……我们左右不是人、只有这一条活路了!”   黑衣阴差的脸也黑了:“为什么不报备?冥府不会不明白这件事……”   “可能吗!”   靳经理满眼血丝地吼了起来:“冥府的人都围着鬼帝转,鬼帝下达的命令就是天条!讨好还来不及,全都等着我们这些下等公民犯错,好给他们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黑白两位阴差陷入沉默,最后全都轻轻地叹了口气,拎走了尚还在蹬腿的靳经理:“会给你争取宽大处理的,但能宽大到多少……你也别抱什么希望。毕竟杀了那么多活人的也是你。”   靳经理耷拉着脑袋,神情复杂地看了宿缜几人一眼。   “等一下。”   黑衣阴差突然转过头来,十分严肃地朝几人问道:“那个玄学帖的事情,你们有所了解?”   江起跟宿缜对视一眼,说道:“是的,你们有查到线索?”   “与其说是线索……”黑衣阴差说道:“其实我们已经确定嫌疑人……啊!”   他捂着头转过身去:“你打我|干什么?!”   白衣阴差一脸恼火地看着他:“怎么就你大嘴巴!阴差手册白背了是吧!”   黑衣阴差哼了一声:“说不定他们有什么线索呢!”   “什么意思?”   宿缜愣了一下:“你们说,已经知道嫌疑人是谁了?”   “他说着玩的!你们别当真!”   白衣阴差急忙摆手:“我们有规矩的!等事情确认了之后,自然会发通告的。不过要是你们有了线索,也记得通知我们一声。”   两位阴差没多解释,慌慌张张地就带着靳经理闪身消失了。   涂山婷本来不清楚玄学贴的事情,经过宿缜简单解释,这才若有所思:“说来我好像也有所耳闻,但怎么就突然就确定嫌疑人了?”   江起也沉声道:“我之前找了那么久,都没发现对方的踪迹,哪能说找到就找到。”   这个玄学帖来头不小,生命力顽强如蟑螂,被阴阳两界的网警删了数百万次,却每次都能卷土重来。   佟茂弟弟的鹊脑相思术,歌星秦泽航的青蚨还钱术,靳经理的打生桩……无一不是受了那玄学帖的启发。   “我理解吧,这个东西和上香的效果应该差不多。”   涂山婷思索道:“获得人间信仰呗。信仰转化为灵力,便能为人所用。只是听你们说来,幕后的那个人肯定不简单,怎么可能被几个青沂的小阴差给发现了马脚?”   几人正琢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几个男人愤怒的嘶吼:“你们是哪里来的?”   宿缜急忙转头,见来人穿着工服,意识到这是林场的人。   方才的动静这么大,不被惊动才是见鬼了。   “哎呀几位大哥~”   涂山婷上前一步,甩了甩头发:“稍等一下,先听我们说……”   眼见几位男子渐渐平静下来,在涂山婷的友好交涉中,宿缜不禁往江起那边凑了凑,低声道:“你……没事吧?”   在他的印象中,江起对灵力的掌控绝对是一流的。像刚才那种用力过猛的情况,包括在那之后江起带了几分惊惧的神情,都让宿缜感觉情况不妙。   “我……”   江起欲言又止,看了看自己造成的这一片废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我可能是没睡好。”   宿缜眯了眯眼,在他背上拍了拍:“你不要骗我。”   江起摇摇头:“没有……没骗你。真的没睡好。”   说着,指了指自己厚重的眼袋,咧了下嘴角:“都出黑眼圈了,控制不住还是有情可原的吧。”   宿缜看着他强撑起来的那个微笑,感觉心尖被人狠狠地挠了一下:“真的,江起你相信我,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江起把他的手拿开,朝涂山婷那边点了点下巴:“你还是担心一下我们要赔的钱吧。”   宿缜:“……”   他的心更痛了。   最后,虽然几位大哥表示不与貌美如花的小妹妹计较,但该赔的钱还是不能少,并让他们之后跟老板直接联系。   真不知道那个木工坊的老板娘再次见到他们几个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回程的车上,三人齐齐叹了口气。   “不过好在不算多,盖楼的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宿缜看着账本算了算,突然一拍脑袋:“对了,那个铅笔盒!”   江起回程的时候开得很慢,听了这话,还特意放慢了车速,微微侧过头来:“怎么?”   “我就是怀疑……”   宿缜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铅笔……骨灰盒,说道:“那片的人偶之所以有除厄保平安的功效,可能是因为这个骨灰盒。”   不管这骨灰是谁的,从哪来,又是被谁安放在那个地洞里面的,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那咱们可是干了件大好事。”   涂山婷呵呵两声:“不仅折了人家的筷子,还直接砸了人家的饭碗!”   宿缜也苦笑起来,这次他可真的是很想做好事不留名了……   电话打来的时候,三人还在商量着怎么跟木工坊的人交代这个烂摊子。   宿缜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逄峰:“喂?”   “你们在哪?”   逄峰的声音格外严肃:“快点回来,孟婆的事有结果了。”   宿缜抓着手机的指头一紧,打开了免提:“怎么样?”   对面的逄峰却沉默了好久,才沉声道:“不太好。”   江起急道:“怎么回事?”   “孟婆……”逄峰顿了一下:“她说,是她干的,就是打生桩。”   车厢里一片沉默。   宿缜仿佛能听见自己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   于情于理,他都不相信孟婆会为了建桥而杀人。   那些保存完好、死亡时间横跨上千年的尸骨,那个跟孟婆渊源颇深的桐木人偶,还有他怀里抱着的这个骨灰盒,绝对不是一个“打生桩”就能解释的。   可孟婆居然承认了。   真的不是严刑逼供?   三人到达奈何桥的时候,连车都没熄火,直接就奔着桥头上站着的孟婆奔去。   “你们终于来了……”   孟婆的双手被缚魂锁拴着,神色疲倦得很,看上去像是老了几百岁。   “把你们牵扯进去,真的是不好意思……特别是你,小宿。”   孟婆笑了笑,目光流转到宿缜身上,眼神中满是怜爱之色:“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要辛苦你打理冥科大……。”   “孟婆!”宿缜打断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肯定不是打生桩!是不是……”   “是打生桩。”   孟婆却轻声说道,很是怅然地转过头去,望着奈何桥;“我成为孟婆的那一天,那里就已经是我的坟墓了。”   宿缜一愣:“什、什么?”   孟婆轻轻地笑了笑:“这里埋着的,全是‘孟婆’啊。” 第九十六章   “我成为孟婆的那一天,和今天一样,也是在正月。”   孟婆远远地望着奈何桥,和上面缓缓行走的魂魄。   前几日被检修车砸坏的断面,由于冥府桥建的经理被抓,一直没来得及修缮。   可投胎的公事还是要继续进行,阴差们只好暂时找来了几块结实的长板,施了些法术,这才保证了投胎群众的正常通行。   宿缜抬头看了孟婆一眼,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太多的遗憾与不舍。   “那一天,上一任孟婆找到我。他说,我将接替他的使命,熬制孟婆汤,守护奈何桥。”   “时间实在是过了太久,我已经记不得那人的长相,只记得他说完这句话,便微笑着走上了奈何桥,冲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孟婆顿了一下,才道:“随后,他就被桥吞了进去。”   宿缜:“吞、吞进去?”   孟婆点点头:“我当时也吓了一跳,飞奔过去才看到,桥面上有一道淡淡的,还未褪去的法印。”   “那时我意识到,我们这帮人在接下任务的第一天,就要在这座桥上留下法印,表示我们在濒死之时,自愿成为奈何桥的‘生桩’。”   孟婆们用自己的血肉滋养奈何桥,保奈何桥的平安,也守护着所有即将踏上转世之路的魂魄。   他们自愿放弃转生的机会,长眠在距离来世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一世为孟婆,终生为孟婆。   他们笑看无数人从他们的头颈、眼前、背上踏过,带着缤纷复杂的情绪,迎接新一世的到来。   这一切,在他们领下这个名号的时候,就已经是命中注定。   即使他们存在的时代不同,服饰不同,追求的东西不同,但他们在陷入奈何桥的那一瞬间,无一例外,都噙着发自内心的笑。   “其实我……”孟婆说罢,苦笑一声:“我的时间也快……”   “别狡辩了!”   一旁的阴差满脸怒火地拽了拽缚魂锁:“说够了吧,说够了就赶紧跟我们走!”   “住手!”   宿缜冲上前去拦住那阴差:“你们管这个叫‘打生桩’?这件事里没有受害者,他们都是自愿为之!”   江起和涂山婷也都凑上前来,一人抓住了阴差的一只胳膊。   阴差挣了几下,见丝毫挣脱不开,也不禁慌了几分:“去去去!什么自愿不自愿的,这事也轮不到我管!我不过是个办差的,要是送人不及时,遭殃的是我!”   “这位小同志,先待我问一句话。”   逄峰几步跨上前来,微微弯下腰对上了那阴差的视线:“你是想把人带到何处?”   小阴差从没被人这么瞪过,顿时结巴了几声:“当、当然是冥府……”   逄峰:“哪个司?”   阴差:“自然、自然是监察司……孟婆是冥官,事情自然交由监察司……”   逄峰:“好。”   他挺起腰来,冷冰冰地看着那阴差:“把你们领导叫来,我当面跟他说。”   阴差犹豫了一下:“先生,我们领导可不是我随便吱一声,他就能过来的……”   逄峰突然吼了一声:“把姓卢的给我叫来!就说是逄峰找他,我看他敢不敢放老子鸽子!”   “卢?”宿缜愣了一下:“是卢判?”   卢判是逄峰的老友,之前不仅帮宿缜解了猫妖之围,还因为换心的案子,将宿缜的对头闫平月好好修理了一顿。   但他怎么跑去监察司了?   “升职了。”江起解释道:“换心的案子是个大案,他破获如此得当,上头很看好,最近就给他升了职。”   宿缜:“……”   看来冥府的晋升道路还是很规范的……   “哎呦!”   卢判刚一到现场,就挨了逄峰一巴掌:“你|他|妈的打我|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官可比你大!”   “去你|妈|的吧!”   逄峰啐了他一口,怒气冲天地吼道:“敢在老子头上动土,抓我的人,你|他|妈的是不是死腻歪了?!”   卢判哎呦哎呦地喘了几句,才好声好气道:“老逄,你消消气,你先听我解释……”   逄峰都没等人说完:“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先听我说完!”   卢判无奈地摆摆手:“我又不是傻子,这种事还能看不懂吗?老逄,你也混了这么多年了,多少明白点我的苦衷吧!”   逄峰顿了一下,这才别了别眼,低声问道:“谁?”   卢判摇摇头:“这事水太深。我若是知道了,早就没法站在这了。”   逄峰低下头看着地面。   卢判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在唇边挡了挡,凑近后低声说道:“老逄,别挣扎了,那两个孩子不是省油的灯,天界的人更是我们得罪不起……”   没等他说完,逄峰就一膀子掀了过去:“你不用再说了。”   卢判明明长了一张贴门上就能物理辟邪的脸,这会却委屈得像是一只小花猫:“我也是为了你好……”   “谢谢,我用不着!”   逄峰喝了一声,挡在了孟婆身前:“我今天话就撂在这了。敢动我身边的人,我直接打断你们的腿!”   卢判的脸色渐渐僵硬了下来。他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只雪白的笏板捏在手里:“老逄,咱们朋友一场,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吧?”   逄峰沉声道:“我只是在履行职责。”   卢判眼角一抽:“我就不是在履行职责了吗?!”   他啪地一挥笏板,众人身后的忘川河突然传来一阵呜咽。   血红的河水瞬间腾涌而起,几柱怀抱粗的水柱轰然冲上天空,幻化出一个血淋淋的龙头,对准逄峰张开了血盆大口——   逄峰躬身一跃,龙头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轰然砸下,血水如喷泉般横扫出去,将附近一整片泥土地全都染成了血色。   “啊——”   奈何桥上的投胎群众全都惊叫起来,纷纷奔跑着冲向两岸。   孟婆双目圆睁,下意识想往那边冲去,就被阴差拽住了缚魂锁:“别动。”   江起则赶在水流迸射之前撑起了一道结界,把包括那个阴差在内的一行人,全都护在了背后。   龙头接二连三地砸了下来,但凡是逄峰沾过的地方,此时已经全都成了一个个深坑。   “逄峰!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卢判在水龙的环绕间,对着空中那个跳跃的虚影吼道:“你知道我不会对孟婆怎么样的!等过了这个风头,我还能不放人吗?!你我各退一步,不就海阔天……”   逄峰此时不知道蹿到了哪里,卢判只能从水花迸溅中分辨出一丝冷笑:“退一步?”   倏然,一只笏板从空中飞了下来——   “今天退一步,明天退一步。我已经挨到悬崖边了,哪里有这么多步可退!”   卢判的双眼猛地一瞪,一下子躲闪不及,急忙用胳膊挡了一下,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逄峰的笏板被他这么一挡,当即偏了方向,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奈何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笏板已经插在了修补断面的木板上。   “咔嚓——”   符咒被穿破,失去了法力。木板也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个接一个地断裂开来,在投胎群众的尖叫声中,骤然砸进了忘川河!   “啊啊啊啊啊————!”   随木板一同掉落的,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跑开的小孩。   “怎么会这样!”   那个阴差骂了一声,回头一看,发现缚魂锁竟然被挣断了!   一个速度极快的身影从空中掠了过去,掉落小孩的尖叫声也戛然而止。   “孟婆!”   宿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心身后!”   孟婆抱着几个小二微微转头,发现卢判的水龙竟调转方向,重新向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   “呵呵。”   她眯起眼睛,微微笑了笑:“卢先生,您可还记得这是哪里?”   水龙闻声停滞了一秒,随即便在卢判惊恐的双目中,调转龙头,径直奔向他的胸膛!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水龙将卢判当空顶飞了出去,随即又抬起长尾一甩,瞬间就将将地面拍出了一个数十米深的大洞!   水流缓缓退回忘川河,深洞中卢判蜷缩着腿脚,已然人事不省。   “放心吧,还活着。”   孟婆轻飘飘地落在奈何桥上,将哇哇大哭的小孩赶去转生:“逄峰啊,你的破板子是不是干推拿出身的?真是忙的时候盲,不忙的时候不盲。”   逄峰:“……”   他把手里的笏板往地上一摔,对着它骂了起来:“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   眼见逄校长开启了“石头绊我一跤就骂石头”的小孩模式,宿缜无奈扶额:“事情是不是解决了?”   他看了看卢判手下的那个阴差,见人也已经吓得不会动了。   “解决了!”   逄峰拍了拍手,拧了一把衣服上的血水:“走吧走吧,回家喝奶茶去,我请客……孟婆子!走啦!”   他往前走了几步,见孟婆依旧站在奈何桥上,眉头一皱:“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回家了!”   宿缜远远地看着孟婆,却突然心念一动。   那种眼神他见过。当时他被困在殡仪馆的火场里,江起被那姬尼抽完了血,也是用那种眼神死死地看着他。   视死如归。   “孟婆子……孟婆!”   逄峰也意识到不对,回身就向奈何桥冲去:“你要干什么!你站在那别动!别动——!”   孟婆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对着他们几个微微一笑:“看到那个桐木人偶的那一刻,我就只剩一死。再说了,我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她望了望四周面露惊恐的群众,躺倒了下去:“就让我落叶归根吧。” 第九十七章   孟婆倒下去的那一刻,宿缜冲了过去。   但这不是陷入死循环的代码,按几下键盘就能强制中止运行。这也不是起晚了没赶上教授点名的早八,作业做得好一点就能弥补缺失的日常分。   在冥科大的这段日子里,他只要像以前一样拼尽全力奔跑,就能备出受小鬼们欢喜的公开课,就能将机器狗艾丽莎的准确度训高几个百分点,就能获得他想要的友情和爱情。   可这次,宿缜只跑了七八步,孟婆却已然化为一片光晕,消失在了奈何桥头。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几道咸涩的水珠从宿缜的脸颊上划过,顺着下颌线,一路落进了羽绒服的领口。   奈何桥的断面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平坦寂静的青石桥面。   “别哭了。”   江起伸出手来,在宿缜的眼角抹了一把:“这是孟婆自己的选择,她那个时候……在笑。”   宿缜抽了抽鼻子,回身一把抱住了他,一颤一颤地抽泣起来。   江起的瞳孔微微一缩,双手缓缓地扣了上去,轻轻放在宿缜的背上。   “奶奶的……”   逄峰只是用余光觑了他们一眼,就一脚揣在奈何桥的扶手上:“死孟婆子,就是不愿意担事。什么时间到了,不还有一周呢吗,急火什么急火……”   “孟婆刚才说到那个人偶……”   涂山婷回过神来,抹了下眼角,问道;“您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逄峰切了一声:“不知道。”   涂山婷:“……”   “但是!”逄峰话锋一转:“肯定是那姬尼那帮人在捣鬼!”   “孟婆就算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傻到往自家桥里放诅咒过的人偶。绝对是栽赃陷害,打算将我们的主力挨个消灭……”   他正说着,手机却突然那嗡嗡地响了起来:“喂?谁啊?”   “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欠揍!”   漆元海的大嗓门从电话里溜出来:“我在冥科大门口!他妈的快回来给我开门!”   逄峰也吼了回去:“跟谁他妈的他妈的呢?!家里有人!你会不会敲门!”   “有个屁的人!”   漆元海说道:“我都敲了半小时了,连个吱声的都没有!要不是有结界,我早就把你家门砸成灰了!”   “呃?”逄峰愣了一下,回身朝宿缜几人问道:“佟茂今天没来?小鬼们呢?”   宿缜擦了擦眼泪,从江起肩上抬起头来,说道:“这周给他们放了假,人都不在。但是三位金刚力士应该是在家的,他们不是保安么。”   别看这三位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但保安当起来还是非常称职的。   三人平时轻易不出门,只是偶尔会有些兼职任务找到他们。但就算是有人要去办事,也至少会留一个人看家。   而像现在所有人都不在家的情况,更是不可能出门了。   “他们不会不认识漆校长吧?”   涂山婷问道:“漆校长没来过冥科大吧?是不是他们假装自己不在……”   逄峰眉头一皱:“不可能,我认识的人他们都知道的。而且就算是不开门,也会应个声,或是通知我一下,不可能半个小时都没动静。”   宿缜:“会不会是去了分部?”   “……希望是吧。但我刚才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呢。”   逄峰烦躁地挠了挠头,突然一拍大腿:“对了,卞节呢?我记得你们说他吓晕了?”   “他已经被阴差送回家了。”   宿缜说道:“之前在车上的时候,他给我打过电话,人没事。”   “那就好。”逄峰舒了口气:“要是再丢一个人可就麻烦了……这边没有我们能做的了,先回家要紧!”   几人给孟婆简单立了个衣冠冢,拜了几拜之后,便火速赶回了冥科大。   “可算是回来了。”   漆元海一脸恼火地坐在地上,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宿缜抬眼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孔榭,顿时惊讶道:“你们是来……”   “来找你的。”   孔榭挺了挺身,抱着胳膊打量了几人一番,视线最终落在了江起身上:“这是都想起来了?”   宿缜还没来得及应声,另一边的逄峰已经破门而入,在屋里转了一个遍,甚至还去分校摸了一圈:“还真不在!”   一行人急忙进了屋,这次连储藏室的蚂蚁洞都用手电筒挨个照着看了,确实没看到金刚力士的人影。   而且,无论是打电话还是烧信,都没有回音。   “怎么回事……”   宿缜叹了口气:“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但他们仨应该是很强的……”   “你别说,”逄峰闷闷的声音从休息室里传了出来,“我看到点东西。”   众人又一窝蜂涌进了休息室。   这里原本是供员工休息用的,但由于晚上没有课,这地方便成了逄峰的直播室。   屋子正中央架了一台桌子和几部手机,背后贴了一个大横幅,正是前几日宿缜从靳经理手机里看到的那个“无不良引导,无封建迷信内容,仅供娱乐,望审核老师明鉴”。   “这里!”   逄峰指了指其中的一台手机:“我走的时候忘了关机,现在还在录像。”   逄峰从冥科大出门的时候,屋里只有三位金刚力士。如果他们有进这个屋子,那视频里面,可能就有几人失踪的线索。   “……我看看我看看,你别跟我抢!”   逄峰回退了录像,等了半晌,画面中出现了几抹金色,还有三个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嘿嘿嘿,逄峰好歹是走了,我倒要看看他天天在屋里窝着干什么……”   “哇,看这设备!真全!成天不舍得给咱哥仨换个好手机,他自己倒好,都用上冥phone16 pro max了!”   “要不咱掉包一个回去?把我的那个诺基亚换过来,施个小障眼法就……”   “滚犊子吧你!人家一直播不就看出来了!你那诺基亚连个3G信号都收不到!”   众人看着三位金刚力士如此猖狂地讨论着犯罪计划,齐齐陷入沉默。   “我说,”漆元海捅了捅逄峰:“赶紧给孩子换个好手机吧,看把孩子馋成什么样了。”   逄峰:“……”   他一摔手机:“是我的锅吗!我买一个他们摔一个,买一个摔一个,再不买个耐摔的,我都能当手机店的SVIP了!”   宿缜:“……”   这三位还真是给钱上班了,兼个职还兼出了氪金的效果……   几人正说着,视频里突然传出一阵歌声。   “找到视频了!哥几个摇起来!”   只见视频中的三人跟着音乐,陶醉跳起了网红舞蹈。   但这个机位太矮,只能看到三人明晃晃的腹肌。不过光是通过动作,宿缜就可以想象到他们沉醉的表情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仨人跳得还真不错,一看就没少练,已经是能去参加秋招的水平了。   但是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三人的背后就突然冒出来了三个黑衣人。   金刚力士也意识到不对,可还没回过头去,就眼睛一瞪,脑袋瞬间垂了下来。   三个黑衣人手疾眼快地一捞,就把人箍在了怀里。其中一个黑衣人伸出手来,在另外一台手机上摁了几下,音乐戛然而止。   下一秒,六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视频中。   “……”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   这是在干什么?   涂山婷率先发问:“绑架?可我们没接到绑匪的电话啊?难道他们有跟人结仇了,这是来复仇的?”   宿缜也颇为惊讶:“再倒回去看看,放大了看。”   江起接过手机,把视频拷到了电脑上,拿出一台27寸的4K显示器:“从这里看。”   讨论,跳舞,黑衣人出现,晕倒,带走……   同样的情节,众人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终于孔榭喊了一声:“停停停!右上角,放大放大!”   江起急忙按下空格,放大了右上角的画面。   那一块正好拍到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前胸|口袋,能看到袋子里似乎装了一个蓝绿相见的小东西。但由于只露了一个几厘米的头,看不出真貌。   “你们看不出来?这么明显!”   孔榭叹了口气,伸手从背后一摸:“这是孔雀尾羽啊!”   他拿着手里的羽毛贴在显示器上,比了比:“呶,是不是一模一样?我都怀疑这人是从我屁|股上揪的毛了。”   宿缜:“……”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蓝绿色的小东西,不管从长宽还是模样,看上去都很像是一根公孔雀的尾羽。   说到这个,他倒是突然想了起来:“对了,你们还没说找我|干什么呢。”   孔榭回身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的骨灰盒呢?不是拿回来了吗。”   宿缜愣了一下:“我的……你是说我捡到的吧。”   他从包里拿出那个铅笔盒来:“这里呢。”   没想到孔榭却摇了摇头:“不不不,不是你捡到的,是你、的。”   宿缜:“……啊?”   他指了指自己:“我的?我这不活的好好的吗,哪来的骨灰。”   孔榭接过那个铅笔盒晃了晃,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挺好,没受潮……我说的是金翅大鹏的。”   宿缜动作一滞,眼睛转了转:“我们在林场里见到的白影是你?”   这会轮到孔榭愣住了:“白影?林场?我都不知道这东西在哪。”   漆元海也眉头紧皱:“当年你被涅槃火烧死之后,我跟孔榭就去了小江的家里,收集了你的骨灰,还在盒子上做了记号。”   孔榭点点头:“所以你一拿到,我们就感觉到了。”   宿缜还是不明白:“你们不知道这个盒子在哪?”   孔榭说道:“一开始是鲲鹏拿着,后来又换到我手里。但有一天我跟凯文出去玩,回来之后……盒子就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听孔榭的意思,拿走金翅大鹏骨灰盒的另有其人。   而造了那地宫和石棺的,恐怕也与此人有关联。   “那地宫不是很复杂,但很隐蔽,而且里面有很多蹊跷。”   宿缜回忆道:“开启地宫的东西似乎是我的血液,且石棺上也有机关。考虑到涂山婷碰到的它的时候,地宫开始坍塌,我怀疑这个石棺只允许我本人触碰。”   “天界不也有很多人喜欢玩这套吗?”   漆元海捅了捅孔榭,道:“你还记得不?机关都差不多。”   “有印象。”孔榭点点头:“骨灰还是很重要的,自然要本人亲启才是。”   宿缜听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个铅笔盒:“所以我拿到骨灰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孔榭叹了口气,才感慨道:“这可是个万金油啊!有了骨灰,你不仅能获得上辈子的记忆,还能恢复灵力和神力!”   “……这么神奇?”   宿缜惊讶道:“那我该怎么办?难不成需要我……冲水喝了?”   孔榭:“……”   他无奈道:“你都从哪学来的封建迷信!开着盖带在身上就好了!这东西认主,会潜移默化的。”   宿缜一听不用冲水,当即松了口气:“但开着盖该怎么带在身上?”   这个铅笔盒并不小,衣服口袋放不下。宿缜一路带回来,都是装在背包里。更何况骨灰可是粉状物,打开可不都散了?   “那倒不一定。”   孔榭接过骨灰盒,开了盖,倏地手腕一翻。   “别!”宿缜刚想冲过去阻止,却惊讶地发现,骨灰竟然没有从倒扣的铅笔盒中洒出来!   漆元海也点点头:“你骨灰的附着力还是很强的。”   宿缜:“……”这是附着力的问题?这连地心引力都没了好吧!   “但是衣服口袋不够大,确实是个问题……”   孔榭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突然打了个响指:“把你羽绒服给我。”   “羽绒服?”   宿缜有几分莫名其妙,从衣架上拿过来递去后,就见孔榭背过身去倒腾了几下子,这才递了回来。   只见羽绒服靠近心口的地方有一处缝合的痕迹,捏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出铅笔盒的轮廓。   原来是孔榭把那盒子缝进去了。   “你什么时候会搞这种花活了?”   漆元海倒很是惊讶:“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千年,会自己穿衣服都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如今竟然会缝衣服了?”   孔榭有几分得意地甩了下眉毛:“我只是不想做,又不是不会做!谁让家里有那么个大宝贝需要照顾……”   “咳咳!”   另一边,江起突然很响亮地咳了两声,反手将宿缜往自己那边拉了拉:“我调查了一下。稼城有孔雀栖息的地方,只有这三处。”   孔榭打住话头,笑着朝江起那边靠了靠:“哦,哪三处?”   江起头也没回地指了指屏幕,地图上标着三个鲜红的点:“这么大的字,看不见吗?”   宿缜一听,心说这人怎么说话那么冲:“我看一下哈,稼城动物园,稼城植物园,还有……纤云观?”   纤云观就是他们“捡回”佟茂的地方,现在还有不少小道士在冥科大进修,当时的周道长也与他们保持着联系。   “谁绑架前还有闲心去逛动物园和植物园啊!”   逄峰拍板道:“肯定就是这个纤云观了!我们走!”   漆元海和孔榭先行告退,逄峰、宿缜、江起跟涂山婷则马不停蹄地奔往纤云观。   出门的时候,宿缜就穿上了那件被缝了自己骨灰盒的羽绒服。   虽然孔榭之前说是“潜移默化”,但这才不过十几分钟,宿缜就感觉有点心跳加速了。   他摸着脉搏测了下心跳,一分钟129次。   “怎么了?”   此时已经到了纤云观正门门口。江起甩上车门,朝他伸出手来。   可就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两人皆是浑身一颤,倏然收回了手。   “打电了?冬天穿毛衣就这个德……”   逄峰从后座上下来,看着两人惊恐的表情,顿时止住话头:“小宿有灵力了?”   宿缜的指尖依旧冒着淡淡的蓝光。   刚才那一下子并不是静电造成的,而是两人的灵力在指尖相交时打出的火花。   但江起的惊讶却另有来处。一般的灵力相交是无法打出火花的,唯有两方的灵力超越了一定阈值才可以。   若是说宿缜刚刚恢复灵力,不会控制还情有可原,可是到了江起这边……   “江起。”   逄峰当即大步走来,一手扣住了江起的胳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江起甩了甩胳膊,但逄峰手劲极大,他竟动不了一丝一毫:“你放开我。”   “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逄峰的脸色阴沉下来:“自从上次从殡仪馆回来,我就看你不对劲。是不是那姬尼对你动了什么手脚?”   宿缜一听,也明白过来。江起之前在青沂搞的那场“小规模地震”,绝对不是没睡醒的缘故。   这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灵力,所造成的灵力泄露。   而作为一个移动充电宝,大型充电站,若是江起的失控达到了一定程度,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想瞒着你们。到了那一天……”   江起沉默半晌,情不自禁地朝宿缜这边看了一眼,轻轻地笑了一下。   江起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什么人。那一眼不过几秒钟光景,却闪过了过往几十年的心酸苦楚,焦灼得像是要把未来洞穿,一眼万年。   宿缜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我自然会走的。”   江起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把胳膊从逄峰僵硬的手中抽了出来:“这也不是逄校长你能控制得了的。”   说罢,没等逄峰回过神来,就先行一步:“走吧,他们仨还等着我们呢。”   正月里有不少来祈福的信众,四处皆是人头攒动,香火缭绕。   宿缜跟逄峰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招呼愣在一旁的涂山婷:“走了。”   几人害怕打草惊蛇,来的时候全都裹得严严实实,混在人群里往地图上“孔雀园”的方向走。   没过多一会,他们确实看到了一个小园子。只是现在天气太冷,孔雀都躲在小房子里不出来。   而信众们见此,也都觉得无趣,四下里只有几个匆匆走过的路人,他们四个大块头怼在这里,确实非常显眼。   “看起来那个人,应当是能近距离接触到孔雀的。”   宿缜分析道:“而且看他放羽毛的样子,非常小心谨慎,应该不是无意为之,而是在收藏。”   四人都觉得有道理,便将目标锁定在负责饲养孔雀的道士身上。正准备化形去打听,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几位来了纤云观,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来人穿着道袍,笑意盈盈,正是周道长:“我好叫人接待,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个……”   四人皆是一愣。说实话,宿缜对周道长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待人平和,性格单纯,没什么心眼。论能力,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佼佼者。   虽然宿缜还是很希望能相信周道长的,但现在的情况不慎乐观,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可周道长已经认出他们了。不管他对绑架一事知不知情,都不能让他接触其他道士。   “这不是怕打扰您么!我们也就是上来看看。”   逄峰笑了笑,话锋一转:“不知道周道长现在忙不忙?不忙的话,可否跟我们下山转转?”   周道长闻之一愣:“这……今天我确实不忙,但下山的话,我得先跟同事报备一下……”   “报备什么呀!”   逄峰当即摆出一副老友劝酒的姿态,还借鉴了各种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说辞,终于连拉带拽地把周道长骗下了山。   而直到几人磨磨蹭蹭地进了一家咖啡馆,周道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逄峰将他按在座位上,笑嘻嘻地把菜单推了过去:“就是想聊聊合作的事情,周道长别想多了。”   “……”周道长在四人身上扫了一圈,脸色逐渐白了下来,倏地就站了起来想往外冲。   逄峰急忙拦住他:“先别走!我们没有害你的意思!”   周道长声音都有点打颤了:“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拉我下山?!”   他们的动静闹得有点大,虽然这个点咖啡馆没什么人,但还是引来了服务员的警惕的目光。   “不用不用!”   逄峰立刻哈哈大笑:“我请客我请客!老弟急什么急,这次真不用你付账!”   周道长的嘴唇都吓白了:“你们……你们……”   逄峰见服务员转过头去,这才一把将周道长拉回座位,低声道:“确实有点急事,想请你帮个忙。”   周道长这才放松下来,捂着胸|口大喘气:“我还以为你们要绑票……什么事情不能直说,非得搞成这个德行?”   这么一闹,宿缜也看出来了。周道长这个窘迫模样,若不是真的戏精,一定就是完全不知情了。   “周道长,不是我们不信任你。”   逄峰说道:“主要是这件事情牵扯到纤云观,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周道长瞳孔微张:“跟纤云观有关系?到底是什么事?”   逄峰想了想,才道:“纤云观的孔雀,都是谁在负责饲养?”   “孔雀?”周道长满脸疑惑地答道:“一直是合清在负责……这跟你们的事情有关系?”   逄峰点点头:“合清是什么人?有什么本领没有?”   周道长苦笑道:“你们不告诉我事情原委,我也不能随便透露我们观里道士的个人信息吧。”   “算了算了,”逄峰叹了口气,摆摆手:“告诉你也无妨。”   他把金刚力士被绑架一事简单说了,周道长听完便惊讶地合不拢嘴,咖啡洒了小半杯:“你们确实是纤云观的人干的?不可能!”   “周道长别激动。”   江起抽了张卫生纸,擦了擦桌子,冷静道:“您能提供的细节越多,就越有可能排除纤云观的嫌疑。”   宿缜也附和道:“我们也是在到处找线索。如果最后真的是纤云观的人做的,我们也会很失望的。”   周道长听了,这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合清这个孩子……大约是三年前来的我们观吧。听说以前学过武术,家境不算太好,有四五个弟妹需要照顾。”   宿缜追问道:“今天他在观里吗?”   周道长抱着脑袋想了想:“早课的时候看到他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他的性格有点孤僻,我们的工作重合度也不高,平时基本见不到面。”   宿缜跟其他人对视一眼,感觉所有人都在想同一件事——   这个人,嫌疑太大! 第九十九章   其实在看案发现场视频的时候,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小细节。   黑衣人放倒金刚力士的方法,很像是针灸。视频中能看到他们手里是拿了几根细银针的,只是由于机位原因,看不到攻击的具体手法。   “针灸?”   周道长说道:“不知道啊,他没提过这个。而且我感觉他做事一直笨手笨脚的,不像是会针灸这种细发活的样子。”   再多的事情周道长也说不清楚。逄峰又打听了些别的事情,但周道长一概不知。   “怎么线索又断了……”   宿缜叹了口气,捅了捅江起:“查到那个合清没有?”   江起把电脑屏幕转了过来,向周道长问道:“是不是这个人?”   周道长凑近一看,惊讶道:“还真是!这你都能……哦哦,忘记了,你们是搞计算机的。”   江起没应声,掰过屏幕又翻了翻资料:“这人以前在地下拳场混过一阵,看起来像是扛把子。家里确实很穷,有4个兄弟姐妹,都在上学……资料发给你们了。”   逄峰掏出手机来,划着划着突然脸色一变:“卧|槽!”   宿缜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逄峰面色惨白:“有、有两个人说要退学!”   宿缜:“……啊?”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好心放了一周的假,怎么还给放得不想上学了?”   “不是说的那帮小鬼!”   逄峰拍桌道;“卧|槽,怎么又来了两个……我说的是报名了今年九月入学的那些人啊!”   宿缜这才想起来,冥科大今年九月,就要正式开学了。   “为什么都在这个节骨眼上?”   涂山婷也有点懵,凑过来看了看逄峰的手机消息,念道:“出于个鬼安全考虑,我决定还是看看别的学校,祝冥科大越办越好……这都什么鬼啊?冥科大哪里危害他们的个鬼安全了?”   宿缜也是一头雾水,但江起的脸色却也猛地一变:“你们看这个。”   他把电脑推了过来,屏幕上是“抖阴”的一个直播间,名叫“歹毒玄学帖害我家破人亡横死街头!”   此时,直播间“鬼数”已经暴涨到了100万+。   屏幕正中间是一个拄着双拐的少年,两支裤管全都空空荡荡,面色惨白如纸。   他似乎“站”在一个山头上,背景里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色石碑,应该是在一个墓地附近。   在他的身后伫立着三根高耸的十字架,上面各自绑了一个光头男子。   三个拿着银针的黑衣人排成一排,银针对准了金刚力士的眼睛。   “就是这三个人!”   那少年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向后面的金刚力士:“就是他们发的玄学帖!害得我们一家四口全都横死街头、死不瞑目!!!”   说着,也不管直播间里的问话,满眼血丝地回过头去,朝那几个黑衣人疯狂喊道:“给我弄死他们!弄死他们——!”   也不知道阴间的网管是不是开小差去了,这个直播间的动静闹得这么大,竟然一点阻止的迹象都没有。   真的是玩忽职守、尸位素餐!搞得宿缜现在就想一通电话举报过去,让冥府好好管管这些没用的东西。   但一码归一码,要是直播间真的没了,他们的麻烦说不定就更大了。   就这么一小会的工夫,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刷了满屏,其中不乏手眼通天、堪比朝阳群众的热心网鬼,竟然地条条缕缕地拼凑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屏幕中的少年名叫牧雨信,刚死不久,享年23岁,是稼城人民大学化学系的大四学生。   之所以那么多人知道他,主要是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发了不少证伪玄学帖的鬼畜视频,被网友尊称为“化学系学长”,还因此大火了一把。   宿缜也猛然想起,当时在调查佟茂弟弟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学校有这么一个人。   但那时也只当风言风语听了,没想到头一回见到真人,竟然是以这种不堪言说的方式。   【到底是怎么害死你的,快说啊!】   【什么东西能把一家四口一锅端?不会是厉鬼吧!】   【快说啊!我坟头的瓜都摆好了!】   【不会又是炒作?今天已经是第三个了,我真的是累了。】   而看了这些占了满屏的弹幕,宿缜更是觉出一阵阵心寒。   看好戏的有、搅混水的有、趁乱发广告的有,真正关心直播间里角色命运的,除了他们这些当事人,真的还会有吗?   “你们几个!”   牧雨信转过头去,拄着拐蹦到了三位金刚力士面前,吼道:“你们为什么要发那个玄学帖?知不知道你们为了博流量,害死了多少人?”   三位金刚力士其实是有名字的,但因为又长又难读,逄峰一般管他们叫阿青,阿黄,阿赤。   三人这时已经从昏厥状态中缓缓醒来,待搞清楚了事情经过后,全都气得翻起了白眼。   被绑在中间的那个——阿青,抬起头来喝道:“谁说是我们发的帖?你有证据?”   少年反驳道:“我自然是没有!但冥府一早就公布了,事情就是你们干的!”   宿缜听了这话,猛地抓住了江起的胳膊:“你还记得在青沂的时候,那个黑衣阴差说,他们已经确定了玄学贴的嫌疑人?”   江起皱了下眉:“记得。但我没想到……”   “在这在这!”   涂山婷一拍桌板,把手机递了过来:“你们看这个通缉令!”   亮闪闪的屏幕上赫然排着三个更为闪亮的秃瓢,还有秃瓢下面一行都排不下的名字。   最上头则是几个大字——A级通缉令(极度危险!)   “这个通缉令是什么时候发出来的?”   逄峰一把抢过手机:“要是在这之前就有了,我不可能接不到消息……10分钟之前?”   几人皆是闻之一愣。   就连周道长也擦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小鬼不过是个新死几日的鬼,生前也没什么阴间的背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知你们冥府的内部消息?”   逄峰解释道:“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就是阴差说漏嘴,又被他听了墙角;要么就是有人处心积虑,故意泄露了内部消息!”   说着,便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肯定后一条!搞了一个孟婆还不算完,又开始在我们的保安身上打算盘!下一个是不是就来搞我了?!”   “逄校长消消气。”   周道长安慰道:“既然事已至此,先看看那个孩子是怎么说的吧。”   “你们就装吧!继续装!”   牧雨信咬着牙,在飞舞的弹幕中流下了两行清泪:“那条‘日半轿车’的帖,你们是不是也想说自己不记得了?”   三位金刚力士全都面面相觑,愣了半晌,才齐声问道:“什么车?”   【……】   【比起那三位,我怎么感觉自己更像嫌疑人一点】   【我来给嫌疑人科普!就是这个帖子!】   他们话音未落,弹幕中就已经有人贴出了“日半轿车”的原文。   “传说在正午12点的时候,找到一条正南北向的路,在大路中间默数444个数,就能看到一辆载满金银珠宝的轿车……”   宿缜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其金银珠宝的数量,随着站在路中间的人的数量增加。人越多,金银珠宝的数量也会越多。”   “看起来倒是蛮诱人的。”   涂山婷的眼睛都快瞪成人民币的形状了:“这个男生不会是带着一家人尝试这个去了吧?结果金银财宝没看到,一家人反倒被来往车辆撞死了?”   宿缜:“……”   毕竟牧雨信是考上了稼城人大的,应该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吧?   就连耿嘟嘟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好吧!   “放屁吧!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弹幕中也有人提出了相似的疑问,被牧雨信反手就给拉黑了:“我之前做了那么多视频,都是为了证伪!比如说那个火中取栗、雄鸡生蛋、鹊脑相思……看过我视频的都知道,那些根本都是假的!可、可是……”   “鹊脑相思?”   宿缜惊道:“那个不是真的吗?我们可是亲眼见过的。”   周道长也记得那件事:“佟曜是我亲手送去饿鬼道的,至今还记忆犹新。”   “这还不简单?”   逄峰哼了一声,指了指那屏幕:“背后有人操纵呗。想让它灵就灵,不想灵就不灵。而且这位理科学霸的目的是证‘伪’。连他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为背后的人提供信仰呢。”   牧雨信活着的时候,绝对是无神论者中的最坚定的那一拨人,根本不属于玄学帖的受众。   若是让他发现玄学帖灵了,估计也不会往玄学的方向想,还有可能会闹出大风波来,得不偿失。   另一边,牧雨信继续在直播间中说道:“虽然我现在也相信世上有鬼了……但这不一样!”   他说着说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骇人的事情,浑身颤抖起来:“当时、当时我觉得这日半轿车不仅有意思,还能顺带打击一些成天想着中彩票的人的美梦,于是就想试一试。”   正好那个时候,牧雨信回了农村老家。年级尚小的妹妹缠着他做游戏,母亲又天天带姥姥出门遛弯。   于是他特意选了一条封闭无人的土路,跟母亲、妹妹,还有姥姥于正午十二点,站在了那条路上。   在数到444的时候,牧雨信听到了汽车的鸣笛声。   “我当时以为是附近街道的车辆,可在听到妹妹的尖叫声后,我才发现身旁停了一辆大红色的法拉利,里面装满了……金银饰品。”   【瞎扯淡呢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   【装满了?装满了你怎么带走?那么一辆大车扛回家去?】   【他的意思是“半满”吧,就是能打开窗户的那种。】   “你们别不信!”   牧雨信嘴角颤抖着,说道:“真的、我真的没看错,我不是在编故事……后来我奶奶踹了我一脚,我才发现那车的驾驶室是没有东西的,能坐人。”   家里只有牧雨信有驾照,于是他半是恍惚半是不可置信地,将那辆车开进了一个隐蔽的树林里。直到夜深人静,才又偷偷地摸了出去,将车开回了自己家的院子。 第一百章   牧雨信家务农出身,哪里见过这么多财物?要是一百两百的,或许也就笑纳了。   但这一车东西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因此心中不仅没有惊喜,反倒是惊恐更多一些。   但要是真叫他们扔了,又不舍得。于是就罩了个套子在院子里藏着,车里的东西都没敢拿。   后来牧雨信就回了学校,过了一个多月后再回老家,却发现那车里的东西少了很多,家里的房子也推倒重建,还添置了不少大件。   毕竟这一个多月来,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既然一切都安安稳稳,母亲跟姥姥也就动了用钱的心思,先是一个两个地拿出去当,见一切平安,就彻底放开了胆子,过上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生活。   牧雨信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隐隐觉出几分不安。他试图说服家里人停下,可在绝对的事实面前,他脆弱的第六感根本站不住脚。   但好景不长。母亲、姥姥和妹妹,身体状况全都江河日下。就连牧雨信也开始觉得的体力不支,走两步就开始喘,躺着都觉得累。   四人去医院检查,医生却说不出病症所在吃中药吃西药也全都于事无补。   事已至此,牧雨信没有别的办法。他瞒着家里人,在一个晚上偷偷把那辆车开出了家门,载着满箱的珠光宝气,沉了塘。   而第二天一早,家里人的各种疑难杂症,全都在眨眼之间痊愈了。   虽然母亲对他开走车子一事颇有微词,但家里已经添置的东西并没有消失,这也让她放下了心。   牧雨信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那天中午,当钟表的分针指向12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跟母亲、姥姥、妹妹,再次站在了那条土路中央。   身旁,停着他昨夜刚刚沉塘了的那辆法拉利,还有里面数不胜数的珠宝。   “当时我拉着她们仨,转身就跑了!”   牧雨信颤颤巍巍地说道:“但是、但是那辆车……它自己发动油门,追上来了!”   后续不言而喻,看着牧雨信空荡荡的两条裤管,就知道这之后的事情一定不怎么美好。   宿缜默默叹了口气,一抬眼却发现涂山婷一反常态,神情复杂地盯着屏幕:“怎么了?”   “……嗯?”   涂山婷一惊,恍然回过神来:“没、没事,我就是觉得挺可怕的……对吧?”   宿缜没来得及细想她的反应,就听手机里传来牧雨信颤抖的声音:“等我再次睁开眼,我们一家人全都已经死了,那辆车也不见了踪影。”   三位金刚力士听了这话,互相看了几眼,随后阿青才说道:“小兄弟,那个‘日半轿车’,应当是一种幻术。”   牧雨信惊讶道:“幻术?可那些东西都是真的!”   阿青解释道:“施术人的法力越高,其幻术便越接近现实,维持的时间也更长。”   另一边的阿黄也附和道:“对头,如果你现在还活着,可能就会有不少冤大头找上|门来了。”   阿赤也帮腔道:“幻术在阴间很常见的,最厉害的当数……”   “不可能!”   牧雨信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话:“要是那些东西都是幻术,我们怎么可能被车撞死?!”   阿青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说是幻术了……你就没回去看过自己的尸体吗?”   牧雨信愣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死了之后,尸体就已经在医院里了。”   【哪位兄弟来给主播开开眼!】   【我来我来!我最擅长找案发现场监控了】   【链接】   弹幕中一片喧哗,要不说还是吃瓜群众力量大,不一会就搜出来了不少东西,各种鱼龙混杂的链接贴在了屏幕上。   牧雨信的脸贴了上来,明显是在一条条地看哪些链接。   “稼城晚报:农村一家四口被巨型卡车撞飞无一生还,死前一夜暴富,怀疑有轻生倾向……”   宿缜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发现这篇报道说的确实是牧雨信一家的遭遇。   而关于那“日半轿车”的事,文中却是只字未提,只说对于死因,警方还在尽力调查。   “怎、怎么可能……”   直播间中,牧雨信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我当时明明看到的是法拉利,怎么可能是这种重型货车?……等一下!”   他突然转过身去,面向三位金刚力士:“你们还说自己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阿青:“……”   他试图解释:“小兄弟,我们不是凡人,此等水平的幻术,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小菜……”   然而牧雨信并没有等他们说完。   他的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衣服倏地变成了血红色,恶狠狠地朝黑衣人下令:“给我弄死他们!!!”   “不好!”逄峰一拍桌子:“他变成厉鬼了!”   黑衣人全都蒙着面,炯炯有神的眼睛从一抹窄缝中露出,其间闪烁着嗜血的光点。   他们拿着亮闪闪的银针,不由分说、好不拖泥带水地往金刚力士的眼睛上刺去——   逄峰立马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传送符,一把甩在手机屏幕上。   就在那时,宿缜感觉心脏处突然一阵血流翻涌。脚完全不听使唤,竟然自己往那传送符中冲了过去!   下一秒,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对巨大的翅膀已然拦在黑衣人与金刚力士之间,毛羽爆出了极其炫目的金色光芒,所有观看直播的群众都是眼前一白,好久才恢复了视力。   宿缜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四周飘扬着的白色绒毛。   羽绒服被撑破了。   “所以鸟人就是这点不好啊。”   身后的阿青啧啧两声;“宿老师辛苦了,等回去之后我们兄弟仨合资给你买件加拿大鹅。”   宿缜收了翅膀,用“失而复得”的手指揉了揉眉心:“鹅就算了,我现在一看到鸟就头疼。你们还是直接拔我的毛吧,不仅物美价廉自给自足,还带夜光效果,多好。”   说话间,三个黑衣人也已经恢复视力,再次冲了上来。   只是这次的武器不再是银针,而是货真价实的大砍刀!   宿缜哼了一声,伸手一弹就解了三位金刚力士的缚魂锁。   “谢谢宿老师!”阿青阿黄阿赤大喝一声,转眼便朝那黑衣人们冲了上去,厮打了不过几个回合,就将几人双手反扣摁在了地上。   “你们……你们……”   牧雨信的眼睛已是一片血色,俯身便冲了上来,咬着牙喝道:“我杀了你——”   宿缜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脖颈爬满了金色的梵文,纷繁复杂的纹路顺着下颌线一路延伸向上,最后在额头处汇聚成了一只纯黑色的瞳仁。   牧雨信不过怔愣了一刹,就被宿缜伸手扣住了脖子,半截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语气中却没了方才的锐气,竟流露出了几分情不自禁的敬畏:“你、你放、放开我!”   “放开你?”   宿缜笑了笑:“凭什么?凭你蔑视阴间法度动私刑,差点冤死无辜的人,还想用这事博流量吸引眼球?”   牧雨信挣扎道:“我没有!就是他们害的我!我没有冤枉好人!”   宿缜眯起眼:“证据呢?”   “冥府都发了通缉令,你管阴差要证据去!”   牧雨信哼了一声,脸颊因为透不过去憋得通红:“你再不放开我,就真的是冤死好人了!”   宿缜:“但你已经死了。”   牧雨信:“……”   “先放他下来。”   逄峰的声音从手机附近传来:“我把直播关了,咱们自己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卧|槽!”   “怎么?!”宿缜手上倏地一用劲,牧雨信惨叫一声。   逄峰:“这小子!直播这么一会,已经收了十三个游艇了!卧|槽!”   宿缜:“……”   他赶紧松开了手,牧雨信咚地摔在了地上,捂着嗓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是……”   周道长也跟着过来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宿缜:“宿老师,您真的不是人,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宿缜:“……”   他知道周道长没有恶意,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他。   “好了,围观的都散了。”   逄峰关了直播,还顺手把那几个游艇刷给了自己的奶茶测评号:“小牧同学,说说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这几个针灸老师又是从哪里招来的?”   周道长也第一时间蹲下|身来,一伸手揭开了其中一个人的口罩:“合清!果然是你。”   “周道长?”   被称作合清的小道士愣了一下,随后便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冷笑道:“你跟他们有交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让我给忘了。”   周道长眉头紧皱:“合清,你若是嫌道观给的工资低,大可去做些买卖,干些别的营生,为什么要来做这种事?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合清看都没看他,冷冷地说道:“周道长,您生在道学世家,一辈子顺风顺水。我们这种穷人的事,您哪里能理解得了?”   周道长抬了抬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另一边,牧雨信也被逄峰控制住了行动,嚷道:“我招来的?是他们找的我!”   他指着那边的三个黑衣人:“我昨天早上本想去摇投胎的号,是他们三个找上我,说可以帮我复仇的!”   宿缜觉得不对,走过来问道:“他们帮你复仇,没管你要钱?”   牧雨信一个穷学生,家里人都还死了,冥币人民币都没有,哪里有钱?   可听合清的意思,他分明就是奔着钱去的,那这钱又是谁出的?   牧雨信哼了一声:“他们说了,只要我答应在阴间做这个直播,自然有人出钱。这些打赏不过是些零头,我自己留着都成。”   逄峰心痛起来:“那可是十三个游艇!”   宿缜:“……”   但又转身朝合清问道:“你们知道是谁出的钱?”   合清笑了笑:“就算是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不过杀人拿钱,干|你何事?”   宿缜脖颈上的纹路登时就亮了一倍,失笑道:“就凭你们几个水平,想杀他们?”   三位金刚力士也附和一般,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合清痛得哼唧了两声,突然眼眉一弯:“你真以为我们就只会搞个针灸吗?看看你们现在站在哪吧!”   宿缜一抬眼,发现周遭的景物开始急遽地发生变化。   而合清已经化成了一滩清水,蒸发在了涡旋的天地之间。   “完、完了。”   沉默许久的涂山婷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颤抖:“是、是恒暝……”   阿青吼道:“恒暝?!你是说狐族的那个幻术……”   涂山婷的脸白得像纸:“就是那个。至今没人能活着走出来的那个……恒暝。” 第一零一章   天地仿佛掉进了滚筒洗衣机,飞快地旋转起来。   正当宿缜以为这幻术就是专门为了给宇航员做离心机训练而诞生的时候,旋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完全停住了。   可脚下的土地却不再是他们方才站着的山头。身边是一片连绵的小平房,北面是几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南面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江起上辈子的家,流池。   可是宿缜不可能记错,流池附近根本就没有那么高的山,也没有面积如此庞大的森林。   “都到我身边来!”   一片寂静间,涂山婷吼了一声:“绝对!绝对不要一个人行动!”   除了三个黑衣人和周道长,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拉了进来,甚至包括牧雨信。   “这是、这里是那?!”   牧雨信惊恐地望着四周,突然大叫着指向一处:“那那那那个是——”   宿缜看着街边一个正在买鸡蛋的女人的身影,还有她身后停着的一辆红色轿车,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恒暝有什么效果?”   涂山婷语速飞快:“会让你一遍遍经历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因为我们是多人入境,所以环境会融合。”   逄峰问道:“这样效果不就大打折扣了?”   涂山婷摇摇头:“术法|会做调整,无论你在哪,都会经历到那件事情。但若是很多人在一起,恐惧确实会削减。但效果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江起:“解法呢?”   涂山婷低着头,没说话。   宿缜瞳孔微张:“不会是……”   涂山婷垂下眼睫:“是的。”   若是施术人不解除,里面的人想要脱出,只有一死。   “幻术最厉害的,当数狐族。”   逄峰叹了口气,把金刚力士之前被牧雨信打断的那句话说完了:“但是涂山姑娘,那几个人不过是道观里的小道士,怎么会使狐族的术法?”   就在此时,远处的山峰上传来了一声直冲云霄的唢呐声。   天空中翻涌起了一片白色的云雾,其中一片砸在了宿缜的脸上。   他伸手拿了下来,发现是一张白花花的纸钱。   “我逃了这么久……”   涂山婷没有回答逄峰的问题,只是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兀自苦笑道:“久到我都以为,自己真的已经逃掉了。”   这景色固然陌生,但宿缜却如何也挪不开视线,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栋红砖房。   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在这里被涅槃火灼烧成灰烬,火舌会卷过他的肌肤,一寸寸地吞噬他的神志,盖过他撕破喉咙喊出的哀嚎,一路灼向紧紧抓着他翅膀的那个孩子——   “没事。”   手心里突然一阵温热。他转过头去,发现江起握住了自己的手。   “上次是你陪我,”他笑了笑:“这次我陪你。”   宿缜愣了一下,眼角有些湿润,更用力地握了回去,使劲挑起一点笑意:“嗯。我们一起。”   “看来这幻境很针对涂山同志啊,痛苦经历竟然是第一个来。”   逄峰若有所思地看了涂山婷一眼,摆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若是跟你一起走,会有什么问题吗?”   涂山婷依旧看着远处的山峰,也不只是说给谁听,只是心不在焉地解释道:“别抱侥幸心理。无论逃到哪里,你们都躲不开自己的幻境,即使是跟别人在一起。”   说着,便跟着那纷纷扬扬的纸钱,往大山的方向走去。   逄峰则朝他们几个挥了挥手,示意跟上。   三位金刚力士却没动窝:“我们不去了。”   宿缜一皱眉:“怎么?”   “我们的困境在那边。”   阿青指了指反方向的那片森林。   汹涌的林海上烟气缥缈,隐隐传来鸟雀凄厉的叫声。   “既然逃不掉,我们便直接去了。”   阿赤和阿黄也朝他们拱拱手:“我们也会尝试解除幻术。你们若是有了任何进展,请务必通知我们兄弟三个。”   宿缜并不知道他们的困境是什么。三位金刚力士平日里活得放肆,却很少聊起自己的过去。   “去吧。”   逄峰没有阻拦,挥挥手就打发他们几个走了,接着又转向宿缜和江起:“你们不会也想回家等死吧?”   宿缜:“……”   他正想开口,突然大腿就被人抱住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下面传进了耳畔:“你们不能走!不能走!”   刚才还被宿缜提溜小鸡一样提溜着的牧雨信,此时已经完全“不计前嫌”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这条大腿:“那辆车要过来了——!”   “……”宿缜无奈地甩了甩腿,没甩动。   他本来也没想回老地方等死。虽然涂山婷口口声声说这幻术厉害,他还是颇为好奇,如果本人都不在案发地点了,幻术又如何让他经历以前的事情?   就算是共感机制,少了环境的衬托,威力依旧会下降。最初创造这个幻术的人,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有蹊跷,江起和逄峰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几人便拖拉着一条牧雨信,跟着涂山婷上了山。   纸钱洒得越来越猖狂,呜咽的哭声也越来越响亮。很快,送葬的队伍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雪白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宛如一条无声的河流,在灰蒙蒙的密林间蜿蜒。   无数雪白的狐狸披着白袍,嘴里哼唱着同一首挽歌,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前行。   队伍的中央是一座血红的大轿,由近三十多只狐狸一起驮着,无数流苏和穗子随风起舞,柔美却又不失潇洒风度。   宿缜不禁想起了自己那寒酸的骨灰盒。跟这轿子一比,实在是渺如草芥。   可就那破盒子,自己的骨灰还不肯撒手呢。   别是活着的时候太抠门,穷出毛病来了吧!   “这排场,派头不小啊。”   逄峰感慨道:“这是在给谁送葬?”   他们走到那队伍附近,却没有一只狐狸抬头朝他们望来。只有轿子附近有一束目光,微不可查地朝他们这边扫了过来。   宿缜不禁一愣。这些狐狸,竟然看不到他们?   “是……”就在这时,涂山婷说道:“我姐姐。”   既然是涂山婷的记忆,那多半也是她的亲友。   所以当涂山婷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宿缜并不意外。   但令他奇怪的是,亲友逝去的痛苦,多半发生在目睹其人离去的那一刹那。可涂山婷的幻境中呈现的,却是葬礼的场景。   而围观的涂山婷,似乎也并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只是看起来有点难过罢了。   莫非这只是一个开始,重头戏还在后面?   宿缜看了一眼涂山婷。   自家姐姐的葬礼排场如此之大,她们家在狐族的地位不言而喻。   而在这样位高权重的家庭中,涂山婷又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   她姐姐的死,又为什么会成为她心中逃之不及、却又如何也过不去的坎?   “姐!”   就在这时,队伍的一侧突然起了一番骚动,一只六尾狐狸蹿进了狐群中,嘶吼道:“我姐在哪?!”   队伍霎时停了下来,所有的狐狸全都抬起头来,无数双冰冷的目光向一处扫去。   宿缜双目圆睁——那六尾狐狸就是涂山婷!   原来在这幻术里,他们只是看客!   “姐!”   涂山婷不顾其他人冷冰冰的视线,径直奔向那台大轿,整个身体都扑在了上面,颤抖着哭了起来:“姐,姐你怎么会……怎么会……”   “把他给我弄开!”   队伍里,突然有一只雌狐狸喊道:“别让他脏了我女儿的棺材!”   霎那间,几只精壮的狐狸冲了上来,一人抓住涂山婷的一只脚,将他拖出了队伍。   而轿子之后,缓缓踱出一只衣着打扮奢华的雌狐狸。   “你这个作孽的东西,倒是还有脸来!”   涂山母走到他跟前,面色阴沉:“你真以为你姐想见你?她死了,你还不满意吗?!”   涂山婷浑身都在颤抖,流出的眼泪都忘了擦:“我、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   涂山母咬着牙,拍了一下轿子:“把家事推给你姐的不是你?!招惹人类的不是你?!让你姐给你擦屁|股的不是你?!”   “她这辈子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自私自利,心里永远只有自己!”   幻境中的涂山婷沉默了。   他们身边的涂山婷却开了口:“我小的时候,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负责任,不喜欢担家业,好在姐姐比我有能耐,便自己接下了首领的位子,让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当个天真快乐的小狐狸。”   首领高高在上,看似威风,可肩上担的全是沉甸甸的责任。自族的繁荣兴衰,与其他狐族的争战交际,还要与最麻烦的人类打交道……   “我们祖辈世代不招惹人类,但我却被人世的浮华吸引……”   可人世却是脏污异常。他一只白毛小狐狸一脚踏进去,就滚了一身的腌臜。   “有一次,一个二品大员的独子偷鸡摸狗,大半夜溜进了我的院子,被我设下的陷阱所伤。我自然没有恶意,但人类本就忌惮我们狐族,早就想找个借口将我们一网打尽。”   于是那大员笼络众人,策划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清剿。不仅涂山氏遭殃,当地的其他狐族也无法幸免,全都被卷入这场纷争。   “我姐姐作为一族之首,我们涂山氏又作为狐族的名门,自然首当其冲。清剿的最后两败俱伤,狐族损伤惨重退隐山林,人类也损兵折将不予追究。但我姐姐……却是真真地死了。”   涂山婷比了个“一箭穿心”的手势,随后捂住了心口:“可我根本不知道这场清剿。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华夏西南周游。感受到她的死讯的时候,我、我正在……正在毫无顾忌地吃喝玩乐。”   当时被一箭穿心的不只姐姐一人,还有与其山海相隔、阴阳相隔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涂山婷最根本的困境。一辈子良心的谴责,或许比那一箭还要更痛苦一点。   “明白了。”   一阵寂静中,逄峰突然开口:“但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涂山婷:“请讲。”   逄峰颔首:“如果我没有记错,涂山氏家道中落的原因,并不是家族的小辈冲撞了人类,而是一位……”   他背着手,走到涂山婷跟前:“天神。”   涂山婷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首领为保护族人,将天雷引向自己,最后被活活劈死。当时涂山氏地界刮了三天三夜的纸钱雨,方圆十里尽皆银装素裹。而且我还听说,那个首领的名字,叫‘涂山婷’。我说的没错吧,涂山婷的弟弟,涂山聪先生。”   逄峰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涂山婷”:“而且你当年冲撞的天神,应该是金翅大鹏吧?” 第一零二章   “涂山婷”默不作声地看了逄峰一会,才叹了一口气,伸手在身前一挥。   之前那个沉鱼落雁的女人形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瘦的青年男子。   他的面向还称得上是英俊,只是眼窝深陷,一双厚厚的眼袋黑黢黢的,脸颊干瘪发黄,神情中写满了疲惫。   宿缜记得“涂山婷”先前说过,人形的外貌不过是一张皮,分分钟就可以换一张更好的、更美的、更帅的。   但那样的神情神色,却不是换一张皮就可以消磨得了的。可能涂山聪以“涂山婷”的女相示人,正是为了掩盖那个真实的自己。   “你让我们看到你的困境,给自己安了一个楚楚可怜的浪荡不孝子身份,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罢了。”   逄峰眯着眼,说道:“最开始摆明了态度不加入冥科大,后来又几次与我们‘偶遇’,都是为了将我们拉进你所谓的这个‘恒暝’来,所做的准备吗?”   先前感知到的所有不对劲都对上了号。“恒暝”奇怪的机制,带他们去看自己记忆的“涂山婷”,还有合清背后的金主,牧雨信获得的小道消息,一切似乎都指向面前的涂山聪——   “是……”那男人很费力地挑了挑嘴角,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是的。”   送葬的队伍一下子烟消云散,方才哭哭啼啼的小狐狸也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荡的云幕之间。   周遭的景色却没有发生变化,依旧是他们刚才登上的那个山头。到由于密林挡住了他们的视野并不能看出这山外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大冤种牧雨信此时已经嘎嘣一下抽过去了,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   涂山聪却僵硬地转过头来,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神淡淡地盯着宿缜。   明明都是复仇,涂山聪的眼睛跟牧雨信的眼睛却完全不一样。后者是失去了理智的无能暴怒,前者却是沉静如水的冷酷。   他说道:“一切都是为了你,是你杀了我姐姐。”   宿缜眯了眯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那口锅……!”   天界混战前夕,金翅大鹏下界奔波,却碰上了一只没大没小,差点要把他当鸡抓了吃的纨绔小狐狸。   虽然如此胆大包天的妖物,几千年难得一见。但这点小事,金翅大鹏自然不会在意。   他连一根羽毛都懒得动,将毫发无伤的小狐狸赶走之后,便径自处理自己的事情,往后便回了天界。   可没成想,不过几天的工夫,就听说“金翅大鹏因为过于愤怒”而降了天雷,把那只小狐狸一家子都劈成了烧烤。   这件丑事便成了金翅大鹏“喜怒无常不靠谱,一不高兴就劈人”的依据。本来大半部众就对他与帝释天唱反调一事不满,便借此台阶纷纷离去。   没过多久,他的部众就成了帝释天那日所言,只剩下“仨瓜俩枣”,不成气候。   虽然这事是帝释天陷害,但金翅大鹏心里明白,自己的队伍早就已经是一盘散沙。帝释天这一出,不过是在他端盘子的手上打了一下,让那些散沙自由落体罢了。   好在这一哆嗦并没能完全光盘,鲲鹏和孔雀都还跟在身边,金翅大鹏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的意思是,那道天雷根本不是你降的?”   涂山聪听了他的陈述,咬紧了牙关:“我不信。”   宿缜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事情不会那么快了结:“信不信由你,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天界那帮人是真的想要我跟江起的命,这点你总不可能看不出来吧?”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涂山聪身侧的空气突然急遽搅动,在空中凝成了无数泛着寒光的银针:“我姐姐也是为你而死,这又有何区别?”   “涂山聪,我们都是受害者。”   江起突然站出身来,单薄的身躯挡在了宿缜面前:“幕后的人就是要我们闹内讧,鹬蚌相争,这样他们渔翁才是得了利。你就那么想顺他们的意吗?!”   涂山聪却只是淡淡地笑笑:“你们这些人的俏皮话,我都已经听腻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狐狸了,我现在只信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耳朵,最后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左胸:“我妈说的还是很对的。我就是个随心所欲、自私自利的人。至于你们私底下有什么恩爱情仇生离死别,我不管。”   话语间,无数银针应声而动,刺破空气朝他们几人刺来:“我只要杀我姐姐,灭我家族的仇人去死!”   “无理取闹的小狐狸……”   逄峰哼了一声,一边放了结界,一边丢出去一只雪白的笏板,所到之处皆是一派铿锵作响。   绝大多数的银针被打偏了轨道,齐齐转着大弯蹦上了天空。   可涂山聪却悠然一笑,刹那间,银针竟恍然一变,全都变成了涂山聪本人的模样!   霎时间,有多少银针,就有多少拿着如此多根银针的涂山聪。指数级增长的针头的反光照亮了天际,呼啸着向他们袭来!   宿缜倏地张开翅膀,包粽子一样将所有人裹进了怀里,另一只空闲的翅膀则是从空中猛地划过,一阵飓风登时扶摇而上,将万千银针和数百个涂山聪全都卷进了漩涡之间,轰然送上了万仞虚空!   “我好像还有一句话忘了说……”   刹那间,被烈风卷起的人影和银针全都消失了,一阵低沉的阴笑从宿缜的脖颈一侧传来:“天界想要你跟江起的命,不假……”   宿缜瞳孔微张,倏然侧身,银针只在脖颈上划开了一条极细的血缝,尽头处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当——”   一束灵流飞了出来,精准地打在了涂山聪手腕上。   银针“啪”地落了地,涂山聪捂着手腕低吼了一声,眼神中掀起了几丝愤恨和嘲讽:“你们这群无知的蠢人,任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我要你们给我姐姐陪葬!”   他后退几步,手里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打银针,针身擦着嘴唇划过,竟全都燃起了幽幽的狐火。   火苗在空中跳跃着,任涂山聪向上一甩,顿时如落雨一般,混乱地向四面八方落下。   宿缜有一阵恍惚,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六年前的火场,一瞬间又划过一些个资深人类才会有的念头——在这森林里放火,有点太不环保了吧!   不过这地方本就是涂山聪使用幻术构建出来的,就是一大只薛定谔的猫,符不符合经典物理学规律还不一定呢。   火焰打在逄峰方才撑起、又被江起加固了的结界上,顿时如同烟花般炸了满屏。   宿缜看过去的时候就仿佛隔了一只巨大的万花筒,一切都被流火模糊了模样,唯一能清晰看到的,是结界上蜘蛛网般炸开的裂痕。   他急忙展翅揽起众人,包括尚在昏迷中的牧雨信小同学,在结界崩塌的那一刹那,翅尖擦着火星飞出了包围圈!   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此时已是千疮百孔,说是马蜂窝都有点屈了涂山聪的才了,别看人家的武器直径还不过半毫米,炸出来的却仿若一个陨石坑!   “不要被迷惑了!”   逄峰揪着宿缜的翅膀叮嘱道:“哎妈有个会飞的就是好……这里的一切都是那狐狸捏出来的!他们狐族是幻术集大成者,像他这样的六尾灵狐,说两句话就跟下了蒙汗药一个效果!”   宿缜听了这话,翅膀却微微颤抖了一下。   刚才涂山聪贴在他耳边说的话,最后可还有半句——   “不假。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你,就是那个豆萁!”   宿缜的心神突然有些乱了。涂山聪说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他是豆萁,谁又是豆,又是谁在煮豆?!   “宿缜!”   江起突然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看路!看路!你在想什么?!”   宿缜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突然扑过来一堵狐火幕墙,他急忙拐了个90度直角调转方向,可那群火焰却也随之调头,死死地咬住他们不放。   宿缜本来就抱着几个大号累赘,飞不快,最近的火苗已经掠着了鞋底。   他被烫得一缩腿,将怀中的几人往后背上一甩:“坐稳扶好!”   下一秒,便在疾风中呼啸直上,朝涂山聪躲避的位置掠了过去!   “真麻烦……”   涂山聪切了一声,蹭蹭地又飞出去几只包着狐火的银针。眼见宿缜躲闪不及,正欲再度发难,却忽然脚尖点地,连连后退了二十几米。   逄峰丢过来的笏板像是一条饿急眼了狼狗,像是被一个鲜美的肉包子吊着一样,对涂山聪穷追不舍。   “胡闹一气的是你!”   逄峰吼了一声,抽|出几张符纸来扔在地上,双手结了几个复杂的印,大喝一声:“封——!”   落在地上的符纸瞬间亮起了淡蓝色的荧光,灵力在几个符纸之间蜿蜒缠绕,将涂山聪团团包围在了阵眼之中。   涂山聪挣扎起来,灵流却宛如一只嗜血的毒蛇,盘绕着爬上了他的身躯,最终化成了一道厚重的枷锁,将他轰地一下压趴在了地上。   翅膀之上,江起却是面色一僵:“这是……”   逄峰点点头:“没错,就是之前封印你的阵法。”   江起还没有学会控制体内灵力的时候,全凭逄峰一人的封印,才没有造成灵力泄露的悲剧。   “大概十几年光景吧,他的情况才好了些,我也不需要再做那么复杂的阵法了。”   逄峰跟宿缜解释道:“你第一次来到冥科大的时候,曾经踢翻过一个易拉罐,那便是阵法的一部分。”   宿缜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当时江起追着他回了家,还硬塞给他三十万还债,原来根本不是因为珍惜他的才能,也不是因为认出他是金翅大鹏。   而是因为他身为一介匹夫,却一脚踢破了逄峰的阵法!   “孽缘呐……”   逄峰啧啧地叹了两声,跳下地去看被禁锢着的涂山聪:“小狐狸,别挣扎了。江起当年都挣不开的东西,你就别抱侥幸心理了。”   涂山聪从泥土地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居高临下的三人,突然沉沉地低笑了起来:“我真是傻,确实是傻……”   逄峰;“……”   他抓了抓头:“我刚才没砸他头啊?咋就突然傻了呢?”   涂山聪又哈哈地笑了几声,若有所思地看了宿缜一眼,周身掀起了一阵浓厚的白雾:“我怎么早没想到,你们才是鹬蚌……你们才是鹬蚌!!!” 第一零三章   “……你们才是鹬蚌!”   涂山聪哈哈大笑着,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浓雾就忽然散了。   封印里趴着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摊清水。   而眨眼之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涂山聪在环境中捏出来的山林尽数消失,他们又落在了现实中的那片墓地附近。   牧雨信的手机还好整以暇地架在空地上,旁边坐着目瞪口呆的周道长:“你你你你你们刚才去哪了?!”   三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涂山聪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宿缜收了翅膀,看了看手表——没想到这翅膀还挺别出心裁,手表记得回收,衣服却毫不在意就捅个大洞——“半个小时,时间的流速倒是没有改变。”   “幻术罢了,还想控制时间流速?他以为自己在跟太阳赛跑吗?!”[1]   逄峰喝了一声,四下张望了一番,突然惊呼道:“阿青!阿赤!阿黄!你们怎么回事?!”   三位金刚力士跟他们一起,也被涂山聪扔出了幻境。   但三人此时都呆若木鸡地躺在地上,脸上别提表情,就是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看一下。”   周道长以前学过中医,一见这情况就下意识扑了过来,给三人全都把了把脉:“不大对劲……等一下,他们不是普通人吧?”   他担心自己专业不对口,但逄峰却摆摆手:“你看出什么来了?”   周道长支吾半晌,才道:“血瘀不通,脑窍失养,阳气衰竭……”   逄峰:“……”   他咳了两声:“大夫,能不能说中文?”   周道长想了想,换了一个措辞:“植物人!”   众人瞬间明白了。但明白症状是一码事,明白病因又是另一码事了。   到底是涂山聪动的手脚?还是他们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困境?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困境是什么。”   逄峰也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恐怕也只有涂山聪自己知道了。”   几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虽然没人说话,但其实所有人都在想同一件事——   涂山聪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救命——救命——!”   就在这时,牧雨信突然醒了,撕心裂肺地惊叫起来:“那辆车!那辆车要来——哎,我这是在哪?”   “……”宿缜回过神来,堪堪压下了对着这熊孩子脑门来一拳的想法。   毕竟牧雨信也是受害者。一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被人诱着拉进了这么一个大阴谋,也不是他本人控制得了的。   要是在这里跟他计较这个,那他跟涂山聪又有什么区别?   “你的投胎问题,我们会帮你安排。”   逄峰走过去,确认他已经从厉鬼状态回复,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也是有‘前科’的人了。等冥府那边审问完了,我们自然会给你插个队,不会让你在阴间停留太久。”   牧雨信愣了一下:“冥府、冥府要审问我?”   逄峰指了指他的手机,呵斥道:“你公然直播暴|力血腥内容,网警会不管你吗?!亏你还是个小网红,怎么人一死,阳间的规矩也都落在火化炉里忘带了?!”   牧雨信:“……”   宿缜也默默扶额,他还以为逄峰说的是绑架这件事呢。   但他仔细梳理一下,结合涂山聪说过的话,不少迷雾倒也都拨云见日。那三个黑衣人不过是普通道士,不可能有一声不发劫走金刚力士的能耐。   且他们使的武器是银针,一看就是涂山聪在背后操控,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术法。   而牧雨信遭遇到的“日半轿车”,恐怕也是狐族的法术,之所以扯上他,是因为这个小网红比较出圈。只要他一直播,就可以拦腰砍断冥科大的生源,也就切断了他们的财路。   真是处心积虑。若是说这狐狸背后没有天界的指使,宿缜是不信的。   只是不知道奈何桥一事中,那个在其中放了桐人,以及后来给他们带路的白影,是不是跟涂山聪也有关系。   宿缜正想着,肩膀上突然被人顶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发现江起满脸通红地捂着眼角,脚下一个趔趄,倒在了他身上。   宿缜一惊,急忙把人拦腰抱住,伸手一摸江起的额头:“烧得那么厉害!”   逄峰小跑着凑了过来,拳头登时就攥紧了,说道:“刚才幻境里的那个结界,有一大半都是他撑起来的,应该是力量透支了。”   宿缜急道:“不会是失控……”   逄峰摆摆手,坚定地打断他的话:“相信我,我照顾了他几十年,这点小事还不清楚?没事的,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宿缜看着逄峰斩钉截铁的坚定眉眼,叹了口气,又把江起抱得紧了一点。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几人清理完现场后,就马不停蹄地回了冥科大。   合清以及其他两个黑衣人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周道长办理。他虽然是阳间人,但阴间的人脉也很广,更何况合清还是他观里的道士,连带责任是一定要负的。   牧雨信则被逄峰交给了冥府的阴差。像他这种受人挑拨的,情况不算严重,顶多就是教育教育敲打敲打,最后就被赶去投胎了。   涂山聪确实完全没了音信。宿缜后来又去他以前待过的辅导班、租过的房子打听过,都没有任何消息。   卞节上次来的时候见“涂山婷”不在,还颇为羞涩地打听了一句。但事情实在是荒唐,宿缜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只说是突发变故辞职了,以后应该是没有再见的可能性了。   而变成了植物人的三位金刚力士,也被他们扛回了冥科大修养。也幸好三位都是天神,没有新陈代谢,也不会自己长毛,就跟个摆件一样放在屋里,人也不会出什么事。   只是……看起来也不像是能苏醒的样子就是了。宿缜现在的工作就是每天晚上坐在他们三个面前,念个一小时的佛经,在心里祈祷着他们快点回来。   江起的高烧也是甚久未退。在屋里躺了三天三夜,身体还是热得像刚出炉的烤地瓜,退烧药吃得跟喝水似的,却一点效用都没有。   逄峰也是急得团团转,奶茶杯子堆成了小山,还破天荒地抽起了烟。   “他以前也这么发烧?”   宿缜跟他站在阳台上,两人顶着四个黑眼圈,一起看着楼下小花园里做早操的大爷大妈。   “没有。”逄峰咬牙道:“不知道是涂山聪搞的鬼,还是那姬尼留下的遗产……真是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应该不是涂山聪。”   宿缜说道:“涂山聪跟江起没有仇怨,他只想杀我。但要是他接了背后人的旨意,在幻境里动了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逄峰有些颓唐地弓起腰,胳膊肘撑在阳台的窗沿上,语气里满是疲惫:“我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想要江起的,只有帝释天。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包括……”   他转了下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所有人都被他们引开了。孟婆,阿青阿黄阿赤,还有那个狐狸也叛变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了”   宿缜揉了揉眉心。他的神力刚恢复了不到一半,打些小杂鱼倒是绰绰有余,可若是正面跟帝释天和那姬尼硬刚……就算是加上逄峰,也绝对不是对手。   想着,他又往机房里瞥了一眼。   江起此时正顶着一脑袋冰块,蜷缩在大被子里,表情一看就是在隐忍。   宿缜感觉心尖都在滴血,叹了口气,突然开口道:“我跟江起在一起了。”   逄峰似乎早已明察秋毫,只是吸了一口烟,淡淡道:“你的路还长,他的路……”   宿缜一字一断:“我给他铺。”   逄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你能吗?”   宿缜低下头去,听了一会楼下的广播体操音乐,感觉心灵都被净化了,这才说道:“我不确定,但我会尽力。上辈子的恩怨未了,我就算是离了他苟活下去,这辈子也不会好过。”   “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就放心了。”   逄峰朝他轻轻笑了一下:“但我不是在道德绑架你。这事本就与你无关,现在退出,我也不会怨恨你什么……”   “不。”   宿缜打断他道:“有关。涂山聪在幻境里,跟我说过‘煮豆燃豆萁’,我就是那个豆萁。”   逄峰眉头一皱;“什么含义?”   宿缜悄悄看了一眼机房,低声道:“江起是豆,我是萁。得把我们一起烧死,帝释天的替身才算炼成。”   逄峰叼着烟,动作停顿了一刹,才道:“他知道你百分百会去救人,所以才……”   他顿了顿,猛地一砸窗沿:“人渣!比人都不如,你们天界是不是没有竞争上岗啊?背调是谁做的?连这种人都能放进来?!”   宿缜:“……”   天神都是经历过无数次投胎转世,积攒了常人无可想象的善业,才有机会肉|身成神。   而一旦死亡,或者被踢下凡界,就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轮回,不知道多少年、或是多少个天年才能结束。   一望看不到头,甚至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踏上天界的云彩。   所以帝释天在提出“天神终生制”理论的时候,大多数人全都保持了沉默。   人一旦对自己的生活过于满意,剩下的就只有对失去的恐惧了。   “我上次……其实也是被踢下来的。”   宿缜捧着那个骨灰盒看了看,笑道:“多亏有孔雀和鲲鹏给我保留了骨灰,我才能‘回光返照’一次。但你瞧——”   他打开那盒子,逄峰只看了一眼,就惊呼道:“变少了?!你别不是洒了吧?”   宿缜失笑:“我也是这两天才发现。我之前燃烧的灵力,全都是靠这点骨灰撑着。等骨灰彻底用完,我也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逄峰问道:“还够多久的?”   宿缜想了想:“大概……也就最后一战了。”   是死是活,全看这一把。   “啧,还以为这辈子都有私人直升机坐了呢。”   逄峰抽完一根烟,把烟屁|股摁灭之后,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行吧!既来之则安之。我说儿媳啊……”   他见宿缜幽怨地望了自己一眼,立马改口:“呃,女婿?”   “不是这个问题!!!”   宿缜脸色一红,无奈扶额:“你又不是江起他爸!什么儿媳女婿的,反正都不是你的!”   逄峰呵呵地傻笑了几声:“这不是差点就成功上位了吗。”   宿缜:“……”   他正想吐槽两句,就听见门铃响了。   而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阿修罗王罗睺。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逄峰捅了宿缜一肘子,斜着嘴嘟囔道:“你公公还真来了。”   宿缜:“……”   所以为什么是公公而不是老丈人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1]物体接近光速,时间会变慢。 第一零四章   说实话,宿缜对罗睺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大概是上次见面实在是过于鸡飞狗跳,搞得宿缜情不自禁就想将那一团乱麻归罪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头上。   “他又来干什么?”   逄峰取笑完宿缜,自己也眉头一皱:“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不会是来看笑话的?”   两人嘀咕了一会,最后还是打开了门。   “好久不见。”   罗睺依旧穿着他那件黑色风衣,只是比起上次见面,神情要疲惫了几分,见到逄峰也懒得装相,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沉声问道:“江起呢?”   逄峰一步迈到他跟前:“怎么?这次来都不找个理由了吗?还是中介当腻了?”   罗睺没理他,只是撞开他的肩膀,大步流星朝机房走去。   “我让你过去了吗!”   逄峰喝了一声,回手就将笏板甩了出去,直直地插向罗睺的后脑勺。   罗睺头也没回,只是轻轻勾了勾手指,那笏板就猛地原地向后转,冲着逄峰当面飞去。   “奶奶的……”逄峰骂了一声躲过笏板,见罗睺已经进了机房,又三步并两步急追上去:“你到底想……”   机房里,睡眼朦胧的江起睁开了眼睛。   这几天里高烧不断,各种五花八门的噩梦也接踵而至,每每惊醒都能让他脱一层皮。   好在一歪头,就能看到屋外宿缜忙碌的身影,听到他来来回回走动时衣料的摩擦声,这才让那些心中的余悸慢慢褪去。   可这一次睁眼,看到的却是那张他恨不得一拳揍上去的脸。   就连那些转瞬即逝的噩梦竟也鲜活起来,朦胧的画面再次开始攻击他的精神,心跳不由得加块起来。   “别动。”罗睺按住他被窝里蠢蠢欲动的手:“我好心帮你,别自找不痛快。”   江起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哑着嗓子冷道:“我不痛快,你不就好受了?”   两位一人顶着一张十级面瘫脸,谁也不让谁。   更何况江起依旧在给机房里的大小机子供电,这会情绪不稳定,设备们立刻哔哔叫了起来,有几台还冒起了烟。   “罗……”宿缜犹豫着该怎么称呼罗睺,最后还是选了他最开始告诉自己的名字:“罗叔,要不您先坐坐喝口水?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罗睺听罢转过身来,不温不火地瞟了他一眼,埋怨道:“他失控这么久,你们两个真就什么都没干?”   宿缜:“……”   他怎么不想干点什么,但问题是他什么都不会啊!   逄峰愤愤道:“我要是有这个能耐,还能猫在这破地方躲了二十几年?!”   “嗬,也是……”   罗睺切了一声,又在机房里转了转,看了下那些设备。   方才冒烟报警的机器,此时已经恢复正常,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罗睺面露疑色:“这些都是他供的电?他控制灵力不是有困难吗?”   宿缜笑了笑:“这个我们早就有解决办法了。”   说着,便指了指江起床头的四角柜:“就是这个东西。”   罗睺:“这是什么?”   宿缜:“稳压器。”   罗睺:“……”   江起也适时抬了下眼:“都说了,不用你管闲事。”   “……我又不是来搞电工的!”   罗睺哼了一声,颇为嫌弃地白了那箱子一眼,又对对着江起说道:“你,跟我回一趟阿修罗道。还有……”   他转过身来,朝宿缜抬了抬下巴:“你也过来。”   江起连去干什么都没问,果断拒绝:“不去。”   罗睺无奈道:“拒绝得那么快,你是不想你男朋友活着了?”   江起蓦然转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恐:“什么?”   宿缜也是一愣,他们明明没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罗睺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非是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听见了逄峰调侃的那句话?   还是在上辈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江起的心思?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没说错什么吧。”   罗睺耸了耸肩,看起来像是想在宿缜胳膊上拍一拍,刚伸出去的胳膊却被江起抓住了:“别乱碰。”   “好好好!我不碰他!”   罗睺撒开手,在裤子上抹了一把,又话锋一转:“你再继续这样下去,都活不到帝释天烧死你那一天。就算你自己想死,也别拉着整个稼城垫背。”   江起瞳孔微张:“什么?”   宿缜也是一惊:“整个稼城?”   “你们这帮搞科学技术的,总该知道能量守恒的道理吧。”   罗睺眯了眯眼:“纵使逄峰的结界能将灵力失控的波及范围降到最小,等你这个身体,这个能量的容器毁坏之后,爆出来的能量又该往哪里去?”   他见江起垂着眼,又道:“更何况帝释天还在背后觊觎你,就等你控制不住的时候钻空子,哪里会管全城人的死活?”   “等一下!”   宿缜突然想到一件事:“罗叔,当年帝释天的寿宴,到底办没办成?”   罗睺看了看江起,叹了口气:“办成了,但是……不算完全办成。”   逄峰也问道:“怎么说?”   罗睺解释道:“帝释天的本意,是让我吃下他的舍利,再育有子嗣。之后只要烧了这孩子,就能骗过天界的眼睛,让天界误以为他本人已经死亡。但是焚烧的过程中出了差错,孩子没死成。”   逄峰点点头:“我当时放了一截江起的头发在火场。”   “原来如此。”罗睺哦了一声:“我就猜是有什么替代品。自那天之后,帝释天的五衰之相恢复。但这个状态只坚持到了去年年中,于是帝释天也意识到,当初的焚烧过程出了问题,所以才找到你们头上。”   宿缜又问道:“帝释天还有多少时间。”   罗睺摇摇头:“我估计,最多一周。”   “一周?!”宿缜心头一颤,膝盖都有点发软:“这、这也太快了……”   他的神力还没完全恢复,心理准备都还没做好,一周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没事。”   江起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转向罗睺问道:“你刚才说,你有办法?”   罗睺淡淡地扯了下嘴角:“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   江起沉默了一会,缓缓抬头,咬牙道:“我等了你十二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话音落下之时,宿缜感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就仿佛是秋天的夜里,被一场冷雨浇的瑟缩起来的草叶。   “我……”   罗睺也罕见地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脚尖一转走出门外:“没时间了。跟我来。”   倚在门口的逄峰被他撞了一下肩膀,却没生气,反倒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几分恍惚:“哎你等等……江起还发烧呢。”   罗睺头也不回,反手丢过来一个小东西:“戴上这个。”   宿缜双手捧了过来,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块翡翠,晶莹透亮,水头一看就知道很好。   “治标不治本的小玩意,多少能坚持个把小时。”   罗睺挥挥手,便抬脚往大门口走:“阵在楼下,我下去等你们。”   宿缜抓着那块翡翠,还有点发愣,就听大门砰地一响,才意识到罗睺已经走了。   那块翡翠上有一个小洞,他便找了一条毛线穿了过去,给江起戴在了脖子上。   也就过了半分钟的工夫,江起身上的温度便逐渐降了下来。   “还真管用?!”   逄峰羡慕嫉妒恨地哼了一声:“看我转头就给他卖了,卖来的钱全给冥科大盖楼!”   宿缜:“……”   不过多久,江起已经大致恢复了体力,只是脸色还有点苍白,有那么点大病初愈的模样。   宿缜左看右看,风一般地刮回卧室,回来的时候把最厚实的羽绒服往江起身上一包:“别冻着了。”   江起伸手裹了裹领子,轻轻朝他一笑:“谢谢。”   宿缜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心血来潮,在江起的侧脸上啄了一下。   “……!”江起拽着领口的手一僵,急忙四下里看去,见逄峰已经出了门,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我是病人。”   宿缜傻傻地笑了笑,感觉自己特别像是在趁人之危的耍流氓:“那又怎样?又不会传染。”   江起:“……”   他嘴角抽了抽,突然一伸手扣过宿缜的头,整个人压了过去。   宿缜下意识挡了一下,但后背还是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可是与预想中的不同,江起的这个吻甚是温柔,像是小心翼翼地含着一颗薄薄的水果糖,生怕一不留神就会碎在唇尖。   江起全身尚未褪去的热气渗入毛孔,宿缜也倏地伸出手去,将人紧紧扣在怀里。   “咚咚!”   大门突然被人使劲敲了两下,逄峰在外面大喊道:“磨蹭什么呢!还走不走了!”   两人皆是身体一颤,唇|舌却是恋恋不舍、拖泥带水,半晌也没能分开。   宿缜的脑海里划过逄峰气急败坏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走吧走吧。”   江起也弯了弯眼角,在他耳边轻声道:“等我好了……我们尝试点别的。”   “呃?!”宿缜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感觉自己好像更需要那块翡翠一点:“你上次不还……”不还封建得很呢。   江起淡淡一笑:“卧床的这几天想明白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宿缜没说话,只是又将他抱得紧了一点,低声道:“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江起拍了拍他的背,说道;“走吧,逄峰该等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快乐~ 第一零五章   人道与阿修罗道是隔离开来的,但罗睺自有穿越其间的方法,法阵一摆,很快就将一行人乾坤大挪移,双脚落了地。   宿缜本来还蛮好奇这阿修罗道是什么样子,以及作为阿修罗王的罗睺会住在什么地方。可到了这地方打眼一看,却和人间没什么区别。   更甚者,他们面前伫立着的一栋五层小楼,像极了宿缜家门口的政|府办公楼。   门口还坐着一个标志石,上面刻着几个字——阿修罗道北区人民政|府。   宿缜:“……”   人民政|府?!   这和洛杉矶人民医院真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就是这。”   罗睺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抽|出一个工牌在门口的闸机上打了卡,朝保安室里面的人挥了挥手:“怎么又抽烟?”   保安室内当即传来几声咳嗽,一个老叟打开窗户敬了个礼,声音洪亮:“罗睺大人!您请进!”   罗睺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三人:“我的客人。”   老叟哎哎两声,笑着递过来一张表格:“请在这里登记一下个人信息。”   宿缜:“……”   怎么连办事流程都一模一样的啊!   一边吐槽一边进了办公大楼,罗睺辗转着上了顶层,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办公室。   不得不说,虽然是在办公楼里,但阿修罗王还是有点排场的。与宿缜一路上透过半掩的屋门看到的不同,这间办公室不仅是私人的,面积也是很大,估计得有四五百平米。   看这个架势,应该是占了大半个顶楼的。   可虽然面积大,装修却是十分简洁。唯一的装饰物,就是偌大办公桌上摆着的一个花瓶,里面插了几只亭亭玉立的荷花。   宿缜心中觉得有几分眼熟,偏头一看,发现江起的眼角也跳了几下。   这大概不是在搞什么情调,因为情绪稳定的罗睺大人突然拉下了脸,沉声朝里屋喊了一声:“阿骞!”   “罗睺大人。”   一个中年男子应声而出,姿态很是谦卑:“有何要事?”   罗睺皱着眉头指了指桌面上的荷花:“这是谁拿来的?”   阿骞温声道:“是新上任的公安部长,听说您喜欢荷花,特地送过来的。”   “……”   罗睺沉默了一会,才咬牙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以后谁再送这些东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屋门突然被人敲响了,一个嘹亮饱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罗睺大人!您可算是回来啦!”   “就是他。”阿骞指了指门外,叹了口气:“阿骞劝过了,但那位气焰高得很,您还是自己同他讲吧。”   说着,便退了几步,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遁入了里屋的阴影之中。   “麻烦死了……”   罗睺骂了一句,指了指房屋一角的沙发,自己朝里屋走去:“三位坐,我先把人打发走,再去给你们拿钥匙。”   他一路上也没说自己的办法是什么,可能是顾忌被人偷听了去,藏得很是严实,让宿缜实在是没有头绪。   这晃一听他要拿钥匙……莫非那“办法”不在这里?   “不必了。”   逄峰摆摆手,吊儿郎当地往落地窗旁一靠,抱起胳膊:“你办你的,不用管我们。想必罗睺大人在基层人民群众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吧?”   江起也没往沙发上坐,兀自看着那几只尚还滴着露水的荷花出神。   “……”罗睺无奈地瞪了逄峰一眼,转身一挥手,办公室的木门就应声而开。   门后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男子,格外地神采飞扬,跟见了自己亲爹妈一般,双眼饱含热泪地拥了上来:“罗睺大人!我就是焰驮,刚上任的公安部……”   罗睺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没让那人成了自己的大腿挂件,一声令下:“拿着你的花,滚出去!”   名叫焰驮的人僵在了原地,看了看那几朵花,急忙道:“没花钱!这个真的没花钱!”   罗睺已经回手抄起了花瓶,连汤带水地扔在了焰驮怀里:“阿骞!送客!”   “哎——”   阿骞突然从里间闪了出来,为焰驮打开了大门:“先生请吧。”   “我……我……”   焰驮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送礼不成反倒是埋了颗地|雷,顶着水淋淋的头发,手指都开始发颤:“不不不,对不起罗睺大人,是我没长眼、不,是没长耳朵,也不知道听谁说您喜欢荷花……”   罗睺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阿骞眼神一动,伸手拎起焰驮的衣领,跟拎小鸡一样就想把人往门外丢。   “等等!等等等等!”   焰驮双手扒住门框,挣扎起来:“我我我我是来求救的罗睺大人!发生大事了!真的真的,只有您能救我啊——!”   罗睺这才动了动:“什么事?”   阿骞骤然松了手,焰驮便哭天喊地地爬了过来:“就是,就是之前那件事啊!就是之前那个、那个,公安部一直在查的那件事……”   他翻来覆去说不到点子上,搞得宿缜这个吃瓜群众都开始脑仁疼,情不自禁拍了拍桌子:“你到底有没有事?!”   焰驮愣了一下,像是才发现罗睺身后的三个人,动作一滞:“哦、哦,您还有客人呢。”   宿缜&江起&逄峰:“……”   他们在这站了这么久,合着就是给罗睺当背景板呢?   “有话快说!”   罗睺无奈地挥挥手:“阿骞……”   眼见阿骞再次伸手,焰驮急忙阻止:“我说我说!就是前一阵子北区育英小学家长报案,说是接到了培训机构的推销电话那件事!”   罗睺思考了一会,诚实道:“忘了。”   焰驮:“……”   宿缜也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这小学的名字,以及遍及六道的辅导班和鸡娃家长。   但不过是个推销,这有什么可报案的?   焰驮解释道:“问题不在于推销,而是那培训机构对孩子的个人信息了如指掌,甚至连薄弱学科都门清。”   宿缜意识到:“这是个人信息被泄露了吧。”   他以前就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在学校门口骗孩子填表的,或者是辅导班卖数据的,甚至还有某些无良的学校老师也在干这种勾当。   “是啊!”焰驮叹了口气:“我们公安部这不就着手调查了吗,但是您也知道,我的前任部长不仅一无是处,还成日结交党羽排除异己,就给我剩下一群歪瓜裂枣……”   罗睺明白过来,冷笑一声:“偏偏您自个也是个唐僧。”   焰驮小鸡啄米一般点起头来:“是是是,是我没能耐,这不就求您来了吗……!”   罗睺有些犹豫,但见江起跟宿缜全都掏出了笔记本电脑,便很是大气地挥挥手:“那就从头说,讲细一点。”   “哎哎!可是……”   焰驮应了几声后转过头来,犹豫地扫了眼抱着电脑的两位,挠了挠头:“这两位小伙子看着很是……很是……很是年轻啊。”   口头上说是年轻,实际上就是嫌他们没能力没经验了。   逄峰当即就火了,大步迈上前来吼道:“就你这大老粗二百五,还有脸嫌弃别人?!”   焰驮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神色有些不悦。   他虽然在罗睺面前低三下四,但那是因为罗睺位高权重。而他之所以能爬上部长的位子,手腕也一定是了得,整个系统中还没有谁敢这么嚣张地冲他叫板的。   也就看在这几位是罗睺的客人,他才没有当面怼回去,只是很不自然地咧了咧嘴角:“呵呵,您消消气,先听我把事情说完……”   几位家长报案后,公安部就成立了专案组,对那家辅导机构进行了调查,成功逮捕了一名购买学生信息的员工。   这届的公安部门本来就是一摊散沙,能把活干到这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但没抓住真正泄露信息的人,家长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阿修罗天性好斗,不满的家长又越来越多,最后直接围攻了公安部的老巢,差点把刚上任的焰驮从十八层的窗户扔出去。   但事情也不是说干就干的。虽然那个购买数据的人提供了卖家的联系电话,但这一滩烂泥都闹得上了热搜,涉事人员怎会不跑路?   所以当焰驮他们拨过去的时候,那个电话早就已经成了空号。   “我们部门以前其实是有技术人员的,但都被前任找借口辞退了,我听说现在都跑去私企赚大钱了……”   焰驮叹了一口气:“我们是真的追不到啊罗睺大人!我这次来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您要几个人救急。焰驮以后一定回报您……”   “这不是能讲清楚吗。”罗睺抱怨了一句,朝江起他们一瞥,问道:“有线索了没?”   焰驮虽然不是很服气,但看在罗睺的面子上,还是把相关信息都给了宿缜跟江起两人。   “有点眉目。”   江起飞快地敲着键盘,眼睛里闪过一行行滚动的代码,哐哐地敲了几下键盘:“这个是卖家的ip地址,看起来是在南区。”   他把电脑屏幕转过来,指给众人看:“就是这个地方。”   焰驮一脸不可置信:“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了?我之前请的人搞了一周都……”   江起冷冷道:“无能。”   焰驮:“……”   虽然江起说得很坚定,但焰驮依旧是满脸狐疑:“你们真的靠谱吗?这个地方……”   说着,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能!那人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 第一零六章   焰驮着实非常惊讶,但宿缜并不怀疑江起的能力。   他看了看屏幕上的地图,似乎就是一栋普通的高楼,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罗睺本来还懒懒地靠在桌沿上,只是稍稍瞟了一眼屏幕,登时也挺直了身子:“你真没弄错?”   见罗睺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若说方才焰驮的心中还有几分忐忑,这会便一点顾虑都没有了,指着江起大吼道;“我说吧!肯定是你搞错了!不可能是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不可能?”   宿缜脸色一沉,站起身来打开他的手:“你先说清楚!”   “这还用说吗!”   焰驮眼睛一瞪,哼了一声:“这个地方,就是这栋办公楼啊!”   “……”宿缜着实愣了一下,急忙转头去确认。但无奈他对阿修罗道的街道布局实在是不甚熟悉,来的时候也只掠了一眼大门口,完全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没错。”   另一边,罗睺点了点头。他似乎对焰驮对自己儿子出言不逊一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父子俩到底是什么怨什么仇,才能活成这么一副针锋相对的模样?   他想着想着,思绪又飞到了自己那讨债老爸的身上。   宿缜一个孩子,任劳任怨供了这个家那么多年,他爸不仅一句谢都不会说,甚至还转手把自己“卖”了三十万,实在是让人觉得荒唐,一想起来就十分可笑。   但这事说来也是戏剧。要是自己当初没有做出那个决定,那这一系列的命运,似乎就像是一阵晚风,平平淡淡地就跟自己擦肩而过了。   猫妖,梼杌,那姬尼,涂山聪……   逄峰,孟婆,三位金刚力士,佟茂……   还有江起。是不是也都会与自己擦肩而过了?   他看了看手机,又想到最近收到的、来自七大姑八大姨的微信。毕竟元旦过了就是腊八,腊八过了就是年,他那些亲戚早就等不及跟他催婚催房催车了。   一口长气叹在心里。想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也不知道自己那所谓的“父母”过得怎么样了。   “你要说自己没搞错,那就定位出嫌疑人看看啊!”   焰驮的声音将宿缜的神魂拉回了阿修罗道:“你光在这拄着个红飞镖,谁找得到人啊?!”   很明显,焰驮根本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年轻,正是他死皮赖脸都要抱得紧紧的大腿的亲生儿子。不然,给他上亿个熊心豹子胆,分贝都不敢提到现在的十分之一。   而相应的,江起此时也很是恼火了。要不是罗睺在面前拄着,宿缜觉得他真能把笔记本塞进那张只会噼里啪啦的臭嘴里。   但他只是翻了个白眼:“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一遍了,移动通信和互联网的机制是不一样的,没法具体到人。”   江起能通过电话号码,将嫌疑人的活动范围从整个阿修罗道缩小到一栋楼,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一路披荆斩棘穿越火线,就是在高手云集的阳间,也是一顶一的存在。   但要是想精准地定位到某个人,就实在是有些狮子大开口。可谓是连经济基础都不考虑,就盲目开搞上层建筑了。   “你什么信息都不给,就扔了一个空号,还想让我们做什么?”   江起砰地一合笔记本,不搭理人了。   “其他信息我们都已经筛查过了,根本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焰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指着宿缜的鼻子说道:“就好比你们刷的那些‘抖阴’,不过就是个视频,能有什么……”   “那可不一定。”   宿缜皱着眉打断他的话:“不要说视频了,就算是一句话一个字,都是有迹可循的。就光说我们搞技术的,就有网络行为分析、社会工程、大数据匹配等等手段。”   江起也冷着脸附和道:“只要我们想,你在网络面前,就是个透明人。”   焰驮:“……”   他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浏览器历史记录,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要、要是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神……”   说着,又从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了一个小东西:“那你们看这个东西,能搜出什么来不?”   众人全都撇过眼去,只见他手中握了一支普普通通的黑色签字笔。   “据那个培训机构的老师说,这支笔是那个信息贩子留下来的。”   焰驮说道:“你们是不是也有什么高科技手段,比如给它拍个照、扫个描什么的,就能查到购买记录?”   江起和罗睺不约而同地“啧”了一声,同时说道:“不早说。”   说罢,又不约而同地回头瞪了对方一眼,又满是嫌弃地别开了头。   宿缜:“……”   真是亲父子。亲子鉴定都鉴不了这么准!   “高科技?”   江起拿过那支笔,用手在上面抚了一把,带出来了几缕灵气:“好好玄学,干嘛不用?”   焰驮:“……”   是他耳背了吗?还是刚才一直抱着电脑、大谈特谈这个数据那个网络的不是面前这俩?   他刚才是在跟空气说话吗?!   宿缜总结道:“所以说,信息茧房还是很恐怖的。”   焰驮:“……”   焰驮:“…………你们!!!”   他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发火,就见那笔兀自飘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旋,慢慢悠悠地往门口飘去,然后——“咚”得一声撞在了大门上。   宿缜:“……”   他看着那支笔啄木鸟一样咚咚地啄着门,急忙过去把门打开了。   随后,签字笔便像是梦游一般,优哉游哉地晃进了楼道。   “它现在会去自己主人最后待过的地方。”   江起解释了一句,倏然话锋一转:“没想到焰驮先生的手只在‘指点’别人的时候才有用武之地。这么没用,留着干什么?”   说罢,又含笑望了眼宿缜:“你说对不对?”   宿缜费了好大劲才遏制住嘴角上扬。江起这是在帮自己讨刚才被焰驮指鼻子的委屈呢。   “你怎么能……”   焰驮正欲反驳,就听江起又是冷笑一声:“哦,忘了,您恐怕没有什么时候不在‘指点’江山社稷吧。”   宿缜也笑着附和:“那还是真是忙得很,不能砍呢。”   焰驮:“……”   他瞬间就跟一个漏气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瘪了。   “别贫了!”   逄峰哈哈笑着走了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虽然我很欣慰……但人家签字笔都学会按电梯了,咱么再不走,是不是有点跟不上进化速度了?”   宿缜看着那签字笔飘进了电梯间,又想到罗睺说的那个“一周”,有几分犹豫:“但我们也没多少时间了……”   “不差这点了。”江起却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你好奇得都快把这栋楼吃进去了,不想跟过去看看?”   宿缜:“……”   他不过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多瞟了几眼罢了,哪里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无碍无碍。”逄峰也摆摆手:“再说了,你看焰驮那只癞皮狗,我们要是不跟着,他能直接粘罗睺身上!今天都不一定能放出人来。”   经他们这么一说,宿缜倒是也放下心来。   但等逄峰走远了之后,他还是低声朝江起问道:“没事吧?那个签字笔……用了你不少灵力吧。”   尽管江起口头上说着“雕虫小技”,但这种反向追踪的计俩,根本就不是什么初级的术法。   这个术法的施术规模小,很具有欺骗性,外行人、或者不了解这个术法的人打眼一看,真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但宿缜可不是在“打眼一看”。虽说一开始还是在认真研究术法的,但眼睛似乎是有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就飘到了江起骨节分明的手上,从修得齐齐整整的指甲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棱角分明的腕骨,还有那修长白皙的手指……   有点馋。   他瞧瞧咽了口唾沫,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哦,我刚才看你手有点抖……真的没事?”   江起默默地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一点看透一切的清明,在他手上轻轻一捏:“我没事。但我感觉你有点事。”   宿缜:“……”   江起嫣然一笑:“刚才没亲够?”   宿缜老脸一红,反手就在他手腕上拧了一下,恼羞成怒:“我真没看出来,你怎么这么坏!”   说罢,便咚咚咚地跑进了电梯,把江起一个人关在了电梯门外。   江起:“……”   玩得是不是有点大了……   “怎么?闹矛盾了?”   逄峰看到电梯门“砰”地合上,笑道:“不至于吧,这才几天就开始吵架了?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你才是别贫了!”   宿缜翻了个白眼,转身见那签字笔端正地守在一个亮着灯的按钮旁边,显得格外乖巧。   而他们即将要去的楼层,是最底层的B128。   “我去,”他惊讶道:“这栋楼那么高……不是,那么低?”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终于看到和人道不一样的地方了,很难说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欣慰还是痛苦。   电梯运行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有符咒加持。而江起人也没跟丢,打开电梯门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外的墙边靠着了。   “这是什么地方?”   B128层黑灯瞎火,宿缜只能看到被江起的手电筒照亮的一部分区域,前方似乎是一道狭窄的走廊。   “这里……”罗睺皱了皱眉,尚未开口,幽深的楼道尽头,就传来一声低沉的兽吼。 第一零七章   那声低沉的嘶吼从幽深的走廊尽头传来,显得格外遥远。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么大?   宿缜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地牢。”   罗睺缓缓踱步向前,眉峰难以察觉地挑起了几分:“放心,有栏杆,咬不到你们。”   光线随着罗睺的脚步,缓缓向前平移。实心的墙壁很快到了尽头,漆黑的栏杆一根根的打进了众人视野,还有那栏杆背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皆是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这一行人。   “哟,这不是罗睺大人吗?别来无恙啊!”   “小少爷!少爷看看我!哎呦,人道的少爷能来这种地方,真是活见鬼了……”   “焰驮!看我不弄死你!把我搞进来你|他|妈的完蛋了!……”   越来越多眼睛凑了上来,挑逗的怒骂的哈哈大笑的,还有人哐哐地晃着栏杆,企图伸出手去碰宿缜的脸,露出一张恶心的笑容:“小少爷看看我嘛,我都一千多年没开过荤了……”   宿缜正想后退,就见一道闪光倏然从眼前划过,快要碰到自己脸颊的那只爪子应声而落,眨眼间就跟手臂分了家。   “别乱动。”罗睺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牢笼里的囚犯愣了一下,随即便火了起来,用剩下的那一只手疯狂地晃起了栏杆,嘶吼道:“罗睺你|他|妈的有病!我他妈的罪不至此,你凭什么砍我的手!狗|日的你独|裁专……啊——!”   那囚犯突然大吼一声,方才完好无损的那只手臂,此时也已鲜血如注。   栏杆摇晃的声音戛然而止,走廊深处却传来一声淡淡的冷笑:“擅动私刑,你还真是不想回天界了。”   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响,一只兽爪从栏杆后面伸出,紧紧攥住了那根签字笔。   宿缜皱着眉头快走了两步,蓦然觉得这声音耳熟。   那好像是……梼杌的声音?   但梼杌不已经咬舌自尽了吗?尸身还是宿缜几人亲手埋的,如今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等他走过去看了一眼之后,方才明白过来。牢笼里的梼杌并非实物,只是一团浓浓的黑雾,隐约拼凑出了其主人生前的模样。   “这是还魂术。”逄峰解释道:“罗睺应当是捕捉到了梼杌的残魄,用了法子困在这了。”   罗睺首次跟他们正面对接的时候,就是在抓逃离了他控制的梼杌。虽然当时他没说其中因果,但随着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倒是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但宿缜转念一想,罗睺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似乎已是明了。他当年吞下帝释天的舍利,和人间女子结合诞下江起这个替罪羊,这应该就是事情的全部了。   那他抓来梼杌,又是想打听些什么?   “你这妖兽。”   罗睺冷笑道:“还真以为自己死了,我就没办法套出话来?”   牢笼里的黑雾哈哈地笑了几声,变幻成了一张洋洋得意的笑脸:“活着的时候都套不出话来,死了之后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着,又笑道:“倒是我,反倒连你睡觉喜欢磨牙都打听出来了,你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亏本买卖吗?”   罗睺脸色一沉,伸手就削断了那只捏着签字笔的手:“没事就一边玩去,别碍事。”   梼杌呵呵笑道:“刚才的把戏,对我可是没用的。”   只见方才被砍散的黑雾缓缓聚拢,在签字笔“逃跑”之前,在一次将其抓在了手心里。   签字笔吱吱嘎嘎地挣扎着,罗睺也脸色大变,凭空甩出一把长刀,伸进了栏杆之间,对准了黑雾的中心:“这把刀要是落下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   梼杌沉默了半晌,这才长叹一口气:“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得了,在外人面前,我就给你点面子。”   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我抓着这笔,完全是为了你好啊!”   众人皆是怔愣一下,不明白梼杌这话是从何而来。   “怎么对罗睺大人说话的?!”   焰驮站出来骂道:“你不过是个囚犯!连身体都没有,有什么能耐……”   然而他刚骂了一半,就被江起往后一拽:“你先闭嘴。”   “啥?!”焰驮吼道:“叫我闭嘴,你又是哪根葱……”   江起冷冷道:“你打不过那个东西。”   焰驮双眼一瞪:“那不就是一团雾,我怎么可能……”   他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只听罗睺骂道:“你给我闭嘴!”   焰驮这才讪讪地歇了菜。可随后,又听牢笼里的那团雾呵呵笑道:“阿修罗道莫非都已经绝种了?竟然找来这么个智障作公安部长。”   焰驮:“……”   焰驮:“你|他|妈的才是智障!一个死怪物,有什么资格这么跟老子说话?!”   梼杌道:“起码我知道刚才你骂的那根葱是谁。”   “啊?”焰驮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江起:“不就是一个修电脑的小鬼头么。”   江起:“……”   宿缜:“……”   学计算机的人就算是来了阿修罗道,也逃不出修电脑的命运!   “哈哈,天真,太天真了。”   梼杌笑了两声,突然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耳语道:“那根葱啊,是罗睺大人的亲生儿子啊!”   焰驮:“……”   他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梼杌:“你、说什么?谁是谁的儿子?”   梼杌:“我说,你完蛋了。”   焰驮:“……”   焰驮:“…………!!”   焰驮:“卧|槽!!!!”   他瞬间使出了一个优美的滑跪,“扑通”一声跪倒在江起面前,头都要把地板磕碎了:“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对不住小少爷!小少爷息怒!您一定要息怒啊——!!!”   江起:“……”   他很不熟练地退了几步,冷冰冰地咳了两声:“我看你比较适合当这个小少爷,你还是跪罗睺本人去吧。”   焰驮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小少爷您别生气……”   江起吼道:“我说了让你闭嘴!”   焰驮终于咬咬牙,委屈地闭上了嘴。   “午后娱乐节目,不错,不错……”   一旁看热闹的梼杌拍了拍手:“好嘛,既然罗睺大人不领情,那我还是放这个小东西一马吧。”   说着,便撒开了手。那支签字笔没了束缚,在空中抖了几抖,刚想飞,突然又被另一只手死死攥住。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睺握着那支笔,朝梼杌问道:“你会为我好?”   梼杌:“自然不会。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别被父子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罗睺咬牙打断道:“说、重、点!”   “哎哎,”梼杌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就不觉得这支笔……是在往某个方向飞吗?”   罗睺怔愣一下,没说话。   “还是说,你并不介意你那个讨债儿子……”   他说着,缓缓转向江起的方向,在空中凝出了一个微笑:“发现那个女人的事情吗?”   他话音未落,江起就一步上前,焦急问道:“谁?”   宿缜也蓦然意识到,方才自己为什么觉得焰驮送的那几束荷花眼熟。   江菱最喜欢的就是荷花!   “什么女人?”   见梼杌不发话,江起又上前一步:“你说清楚。”   宿缜从未见江起如此急切地追问些什么。虽然语气还是不温不火的,像梼杌这种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   果然,梼杌似乎没注意到江起的语气变化,只是按脑内的“剧本”低声笑道:“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只是不敢相信罢。”   江起转头看向罗睺。   “你还真信这妖兽的话。”   罗睺干巴巴地切了一声,可在说起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不自然。   “江菱早死了。”   他淡淡道:“跟你一起烧死的。一个普通女人罢了,那种涅槃火,就算是我也回天乏术。”   宿缜听罢,鼻子不由得一酸。   他想起当年飞进火场的时候,四周全是灼热的烈火,燎原一般的火苗舔上他的翅膀,金色的羽毛全都挂上了一层火红的尖。   热浪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屋子中央。   女人的身体已经被火烧得黢黑,蜷曲的怀中紧紧笼着一个瘦削的男孩。   金翅大鹏挥翅一点,女人便化成了灰烬。   他从她怀里接过男孩,学着她的样子,将人死死地扣在了怀里。   脚边散落着几个破了壳的鸡蛋,已经被烈火灼成了焦炭。   江起沉默了许久,紧绷的肌肉才渐渐放松了下来:“知道了。”   “这事你们不要管了。”   罗睺摆摆手,示意焰驮带几人上楼:“我去去就来。”   “遵命!”   焰驮立刻就弹了起来,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三位请随我上去,这地方污秽得很,别脏了几位的鞋。”   宿缜:“……”   大清不是都亡了吗?是谁忘通知他了吗?   眼见罗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尽头,四人也进了电梯。   “嗯?”   宿缜余光中好像瞥见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你们看到了吗?”   “什么东西?”   逄峰四下扫视:“没感觉到有东西。”   江起也皱起眉来:“你看到什么了?”   宿缜支吾一下,觉得既然逄峰都感觉不到,那应该就是自己眼花了。   几人一路上楼回到了办公室。等焰驮离开,江起突然开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宿缜:“嗯?”   江起思索半晌,低声道:“我母亲那天回来的时候,有点不对劲。”   宿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江起在腿侧点了点手指:“女人。”   他说道:“当时还有一个女人。” 第一零八章   江起说的那天,便是火灾的时候。   江菱当日出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家里着火,随后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   虽然被火烧得神志不清,但江起还是感觉到了女人温暖的怀抱,以及她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   而这种香气,和江菱以往的味道不同。   母子俩用的洗发水和沐浴液都是同款,所以日常生活中,江起并没有觉得自己妈妈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所以当那种异常的香气涌入自己鼻腔的时候,江起察觉到了陌生。   可处在那个情景中,这微乎其微的一点痕迹很快就化为乌有,逐渐消融在了剧烈的火焰之中。   “我还在她的手上看到了一处伤痕,”   江起揉了揉眉心:“看上去像是被人用指甲划破的。”   “难道……”   宿缜想了想:“当时那个人不是江菱?”   “绝对不会!”   逄峰一拍桌子:“江菱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那个尸身绝对是她的,你不也看到了吗。”   江起也摇摇头:“应该就是她,只是我觉得,她可能在那之前,跟别的女人有过近距离接触。”   宿缜提出疑问:“为什么一定是女人呢?男人也有可能喷香水啊。”   江起:“……”   他无奈道:“那个年代的小县城……”   宿缜又道:“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香水呢?你当时连香水都没见过吧,万一是另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呢。”   江起:“……”   宿缜又举出多种可能性,终于把某大清遗民的刻板印象洗刷了个干净。   “……罢了。”江起甘拜下风,摆摆手道:“我现在也不记得那味道了。但有冲突一事,应该是大差不差。”   宿缜:“你是怀疑梼杌刚才说的那个女人,是那个跟江菱起冲突的人?”   “我、我也不知道。”   江起看上去有几分迷茫,望了望办公桌上方才放过荷花的那个地方,还有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的地板。   罗睺扔花瓶时洒出的水,已经被阿骞抹得干干净净。   这么多年来,江起一直以为自己的降临,不过是罗睺风流人间的副产品。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自己母亲,对他来说,都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擦肩而过的路人。什么义务什么责任,通通是毫无力量的白纸黑字,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要求他遵从。   人家风流留的是“债”,他风流,留的便只是风流。   也正是如此,江起才对罗睺那么反感。当年他们母子受尽苦头,他的所谓亲生父亲却连一眼都没有看过,似乎完全不知道有两人存在这么一回事。   至于罗睺为什么如此反感自己,江起一直也没多想。哪个没有责任意识的浪荡子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之后会开心?阿修罗道又没有传宗接代的传统,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么个东西。   可在这么多年之后,在罗睺对焰驮唐突的礼物反应如此激烈之后,江起突然又不太明白了。   罗睺什么时候……喜欢荷花了?   既然喜欢,又为什么屡屡阻止其他人送上|门来?   “三位先生,”   江起的思绪被一个声音打断;“罗睺大人刚才来信,说他今天怕是回不来了,委托我先带你们取钥匙。”   “今天都回不来?”宿缜看了看表,问道:“是去抓嫌疑人了吗?”   阿骞躬身道:“也不算是。主要是方才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抗|议的家长团,被战斗力强悍的大妈们困住了,一时脱不了身。”   宿缜:“……”   宿缜:“那也不至于今天都回不来吧?”   阿骞:“这句话倒不是罗睺大人说的。是焰驮发来的,说罗睺大人被高跟鞋打中了脑袋,昏迷了,刚送医院抢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众:“……”   堂堂大阿修罗王,竟然也有被高跟鞋砸中从而被送到医院的那一天……   “不过不用担心,等拿到钥匙,我会安排三位在这边的住宿,办公楼对面就有一家五星级酒店。”   阿骞微笑着朝昏暗的里屋伸了伸手:“先生们这边请。”   宿缜从沙发中起身,见江起依旧愣愣地坐在那里,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问道:“怎么了?”   江起闪了一下眼睛,这才站起身来:“……没事。”   宿缜狐疑道:“真没事?”   江起嗯了一声,推着他的后背往前走:“真没事。”   宿缜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谆谆善诱:“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瞒着我什么事,我到时候也得遭殃……”   江起却只是敷衍地道了几声“知道”:“有事的话,我一定跟你说。”   宿缜半信半疑地盯着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阿骞说了一声:“到了。”   方才走路的时候没留意,这一抬头才发现,他们面前竟然挂满了鸟笼,满目尽是各色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叫着,比动物园里的飞禽馆、公园里遛鸟大爷的集散地还要热闹。   若不是亲眼看见,宿缜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竟然是罗睺办公室的地界。   “都是些什么东西?”   逄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所谓的钥匙就是带我们来观鸟?这是什么奇珍异兽博物馆吗?”   阿骞朝他微微一笑,没答话,兀自登上了一个梯|子,从空中取下了一个半人高的笼子。   笼子里站着一只白头棕翅的小鸟,眼睛周围抹了一道黑,像是戴了超人眼罩一样,看上去颇为灵巧。   宿缜毕竟也是做过鸟的人,虽然记忆还没有恢复完全,但一看这鸟,脑子里就冒出来一个词:“白冠噪鹛?”   “先生好眼力。”阿骞笑道:“不是什么珍奇品种,让先生见笑了。”   宿缜并不觉得有哪里可见笑的,毕竟他自己也没有观鸟的爱好。但他总觉得罗睺养这么一堆鸟,不可能出于喜好。   他甚至还有点被冒犯的感觉……   “这就是罗睺大人吩咐我拿的钥匙。”   阿骞转过身去,很是慎重地将那个鸟笼递给江起。   三人围着那叽叽喳喳的小鸟看了一会,都没什么头绪:“这是哪门子钥匙?什么门还得用鸟开?”   宿缜抱怨着抱怨着,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黄,脑子里瞬间蹦出来一堆色情弹窗。   他急忙咳咳两声:“所以到底怎么用?”   阿骞略带歉意微微一笑:“具体的原理我不甚清楚,但罗睺大人说,你们可以攻击它一试。”   “攻击?”宿缜想了想,伸手在小鸟脑袋上轻轻摁了一下。   阿骞无奈道:“……不是物理攻击。”   “哦哦!”他这才反应过来:“要用灵力啊!”   “我来吧。”江起推开他,伸手勾了一小撮灵力,朝鸟笼里的小鸟打去。   大概也是于心不忍,江起没用多少灵力,也就是挠个痒的程度。若是那小鸟核心不稳,最多也只会晃悠几下,没什么危险。   但当那股灵力碰到小鸟——不对,是碰到鸟笼的那一刹那,竟然倏然消失了!   笼里的小鸟也好似什么都没感受到,依旧好奇地看着他们三个,叽叽地叫了两声。   “怎么回事……”江起瞳孔微张,喃喃着又攒了一团更为强烈的灵力,再次向鸟笼打去!   可当灵流接触到鸟笼的时候,还是向方才那样,水一般地荡开了一圈涟漪,随后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原来钥匙根本不是那只白冠噪鹛,是这个笼子!   “原来如此。”逄峰惊呼一声:“这东西能吸收灵力。你万一失控的话,溢出的灵力它都可以接住。”   江起只是皱了皱眉:“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称其为钥匙?”   钥匙的意义便是“开锁”。而被锁住的东西才应该是最有价值的。   “这件事,罗睺大人没有知会我。”   阿骞解释道:“等他回来,自会亲口告诉你们。”   说罢,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时间也不早了,三位请先移步酒店休息。等有了消息,我再与你们通知。”   阿骞虽然是个佣人,但从各种小事就能看出,他一定也是罗睺的心腹。   尽管宿缜怀疑他确实知道些什么,但能做到心腹这个位置上的,第一条肯定就是嘴严。   不然那就不叫心腹了,叫大患。   于是三人也没多问,心事重重地在阿骞的引领下出了办公楼,来到了对面的酒店。   街道上还能有打斗的痕迹,看起来阿骞之前说罗睺被大妈们围攻,恐怕确有其事。   “这是几位的房卡。”   阿骞从前台手里接过三张白卡,递给他们一人一张:“房间和人道是一样的,是我们专门为人间客人准备的。但要是有住不舒服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宿缜正想伸手去接,右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夺走了那张房卡。   他惊讶地抬起眼,只见逄峰将他的房卡还回了前台,高谈阔论道:“不用破费了,他俩一间就行,遇到事情还有个照应,又不是大姑娘。”   说着,还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睛:“我说的是吧?”   宿缜:“……”   他没看出有什么可照应的,只看出了逄峰满心满脸满肚子的不怀好意。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对扮演爱之丘比特那么来劲呢?!   “好。”   江起却很是自然地拉了拉他的手:“走了,室友。”   宿缜:“……”   作者有话要说:   江起:我可是就靠你照应了。   宿缜:你先把手从我身上拿开!! 第一零九章   宿缜刷开屋门后,里面果然只有一张床:“……”   逄峰的那点小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宿缜在前台的时候,甚至都没好意思往满眼笑意的阿骞那边看。   那眼神,分明就是一副洞穿秋水洞若观火的意味,看得宿缜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尴尬如此,在看到那一张雪白的大床时,他的脑子里还是闪过了万马奔腾一般的不可言说画面。   不过那也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小念头,因为一想到逄峰就住在他们隔壁,说不定还跟兔子似的高竖双耳听他们墙角,一腔热血就被哗地一下浇灭了。   江起看上去也没什么情绪。在楼下逗了两句“坚不可摧室友情谊”之后,现在完全是一副兴致缺缺的禁欲模样。   他放了背包在床头柜上,盯着那只白冠噪鹛发呆。   宿缜觉得江起肯定是有心事瞒着他。正想逼问几句,就又想起阿骞临走时嘱托的一句话,说是让他们先不要贸然往里灌灵力。   原因呢,是这钥匙只是个半成品,还需罗睺亲自来完成最后一步,之后方可正常使用。   阿骞说得不明不白,几人听得也是云里雾里,完全猜不透罗睺的本意。   “别想了,吃点东西去。”   宿缜走过去,拽了江起一把:“罗睺不是说了,还有一周呢,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江起托着脑袋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他又跑了。”   罗睺的“肇事逃逸”前科十分丰富,江起实在是不敢恭维,只能万事往最坏结果想。   宿缜犹豫片刻:“但是这次是他亲自找上来的呢。”   江起:“哪次不是他亲自找上来的?”   宿缜:“……”   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两人一鸟互瞪了几分钟,最终江起还是败下阵来,被宿缜拉去楼下酒店餐厅吃夜宵。   也不知道阿修罗道都吃些什么,宿缜生怕遇到什么人眼珠子泡饭之类的“黑暗”料理,一路上既有兴奋,又有几分心惊胆战。   但好在服务员一听他们是人道来的,立刻引他们去了单独的餐厅。   饭菜还是很可口的,一碗热粥下肚,宿缜感觉自己这些年受到的伤痛全都被治愈了。   江起倒是没什么胃口,只端了一碗蛋花汤,拿勺子慢慢搅着。   宿缜看着他满脸愁容,正想着该说点什么,突然就一拍大腿:“卧|槽!”   江起立刻抬起眼,警觉道:“什么?”   宿缜:“下周五是你生日!我都给忘了!”   江起:“……”   他看着宿缜惊恐的面容,带了几分宠溺地笑了一声:“忘了也正常,我又没说过。”更何况上次过的时候,都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不不不……”   宿缜拼命摇头,严肃说道:“这可是你成为我对象之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好歹得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江起:“……”   这个措辞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啊!   不过宿缜倒是没意识到,因为他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兴奋地一拍桌子:“你过生日那天,咱们去拍照吧!”   江起不解:“拍照?怎么会想到这个。”   宿缜把江起十二岁生日那天,他去拿小鸟玩偶时遇到的母女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给你看呢,结果飞得太着急给掉了。”   没想江起听完,却怔愣了半晌:“那只小鸟挂件……是你给我的?”   宿缜懵了:“对啊,我让逄峰转交的。”   江起沉默片刻:“他没告诉我。我还以为是他给我的。”   宿缜:“……”   一想到自己一片真心都被逄峰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吃了,他就想撸起袖子冲上楼去,左右开弓先给他几个大耳光子。   最后还是江起夹了个馒头塞住了他的嘴:“有本事挪挪屁|股,别光在这动嘴。”   宿缜:“……”   他叼着馒头含混不清:“我这不是尊老爱幼敬重师长,提倡文明新风尚吗……”   但他仔细想来,逄峰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事态突发,什么事都是一团乱麻,他能安安稳稳地把东西交到江起手上,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但我看到那张纸条了。”   江起微微一笑:“我知道那是你塞进去的。”   很久之前,他从逄峰手里接过那只毛绒小鸟的时候,就感觉手感有点不对,里面似乎藏了个颇为脆生的物件。   他便小心翼翼地在鸟背上开了个小口,抽|出了那张小纸条。   小纸条不过巴掌大小,上面用黑墨水画着一个短发小男孩,神态五官跟江起颇为相似。   而那小男孩的肩上则站着一只小鸟,正笑眯眯地用嘴啄男孩的脸颊。   后面还画了几颗粉红色的小心心,旁边写着“生日快乐”。   “……”宿缜不由自主地脸红了,端起饮料杯喝了一口,企图挡脸。   江起嫣然一笑:“你当时画这幅画的时候,是不是就对我……”   “胡说!”   宿缜急忙为自己找场子,但一时间语无伦次:“我那纯纯是父子情!哪个幼儿园老师不喜欢自家小朋友的?!啄一啄脸跟吧唧亲一口那能一样吗?!”   江起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没说话。   宿缜:“……”   他也沉默下来,开始回想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   金翅大鹏肯定是喜欢江起的,这点没错,但这个喜欢到底是情侣之间的那种喜欢,还是单纯的友情或者是依赖、怜悯,宿缜一时也分不清楚。   但他当时确实有独占小江起的想法了,不然的话,自己也不会对那只鸠占鹊巢的臭麻雀说出那种话……   “没事,不要想了。”   江起打断他的思绪,在他握着筷子的手指上搓了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没什么可计较的。”   宿缜也慢悠悠地回过神来,傻呵呵地笑了笑。   是啊,反正这辈子的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以前的那些恩怨情仇又与现在的他们有什么干系呢。   “对了,”宿缜突然想到一件事:“那鸟里可不只有纸条,你没摸到别的东西?”   江起愣了愣,回想道:“好像还有几颗白色的珠子。那不是填充用的吗?我没拿出来。”   宿缜笑了笑,趴在他耳边低声道:“其中有一颗,是金翅大鹏的舍利。”   这舍利是金翅大鹏升上天界之前的肉|身所火化而成的。之前一直保存在哪,宿缜没有相关的记忆,但最后确实是藏在了那个小鸟里面。   江起听罢,瞳孔微张,低声责怪道:“舍利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拿给我?”   肉|身的舍利对天界部众来说,是命根子一般的存在,若是舍利被损毁,天神本人的寿命也会就此终结。   宿缜倒是没事人一样地摆摆手:“你以为舍利是那么容易就被损坏的东西吗?帝释天的舍利都被罗睺吞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这样都没事呢。”   江起倒是听说过类似的说法,总之这东西刀枪不入水火不敌,一般程度的物理化学攻击都对其无效。   “要想真正破坏舍利,只有一个办法。”   宿缜见四下无人,用手遮着嘴悄声道;“只有本人允许,舍利才会破碎。”   江起:“……原来如此。”   宿缜弯了弯眼角,见江起的耳尖竟被他吹得有点红,登时呵呵地笑起来,在他耳垂上拽了拽:“你耳朵这么敏感?”   江起:“……”   他兀地捉住了宿缜的手腕,脸色微红:“别闹。”   宿缜傻乐起来,心说自己这辈子真是运气爆棚竟然捞到了这么个可爱大宝贝,视线就跟江起的撞在了一起。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周身的空气开始升温,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   “操……”   江起骂了一句,轰地一下站起身来,捞起宿缜的胳膊,就把人拽出了餐厅。   一路上晕晕乎乎的,宿缜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江起一把推在了床上,火热的双唇侵略般地覆了上来。   宿缜的心脏狂跳起来,下意识伸手推向江起的肩,可方一抬手就被江起捉住了手腕,唇齿间也带起了清浅的笑意:“又想跑……”   “……”   宿缜正想吐槽他什么时候想跑了,但那念头转瞬间就被江起猛烈的攻势盖了过去,不禁情念剧动,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江起的腰背。   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性,如此这般负距离接触,很快身体就有了反应,呼吸也迷乱成了一团。   宿缜下意识想伸手,身体突然猛地一僵。   “我来帮你……”   江起在他耳边低语一声,伸手向下探去。   宿缜的脑仁里轰隆隆地放起了烟花,意醉情迷之时,耳边却突然炸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铃铃铃————!”   两人皆是被吓了一大跳,宿缜更是魂不守舍,感觉自己刚升起来的旗瞬间就降了下去。   奶奶的,这东西是想让他从今往后都不举了吗?!   江起也颇为震惊,情急之下没控制住动作,咬破了宿缜下唇的一层皮,嘴里都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两人喘着粗气愣在床上,好久江起才反应过来,伸手掏出了衣袋中的手机:“是……服务器报警。”   宿缜尚是满眼星星,努力清明了一下神志,这才哑着嗓子问道:“报警?出什么事了?”   江起撑起身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脸色通红地在手机屏幕上刷了几眼,随后便一个猛子蹦了起来,语速飞快:“有人黑进了生死册数据库!”   宿缜也颇为惊讶,要知道这生死册对于整个自然界,不亚于核|弹发射密码对于人类文明的重要程度。   虽然逄峰他们都有查看生死册的权限,但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是偌大数据库中的九牛一毛,就算是泄露出去,也根本不成气候。   可要是数据库被黑客攻入,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能阻止吗?!”   宿缜见江起噼里啪啦地敲起了电脑,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是怎么攻进来的?”   生死册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不是几层防火墙就能解决的。   不管是常见的还是不常见的攻击形式,江起跟IT鬼们都做了万全的防御政策,并且还会实时更新。   觊觎生死册的人如此之多,要是他们的防御不够完善,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来都固若金汤,一只苍蝇都没放进去过。   宿缜对网络安全技术不太精通,只出于好奇了解过一些“入狱小窍门”。帮焰驮追个IP地址还是可以的,可生死册那么关键的技术,就不是他能妄动的了。   他甚至连看一眼的权限都没有。   “可能是一种新型病毒,应该是有相关人员被钓鱼了……”   江起的额头上也伸出了一层冷汗,一边跟宿缜解释一边拨了一个电话,疾声喝道:“拔网线!快拔网线!我控制不住!” 第一百一十章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阵闹哄哄的嘈杂过后,江起的远程终端蓦然黑了屏。   “吓死了……”   宿缜一口气呼出来,身体彻底软了下来,扑通一下倒在了床上:“情况想么样?”   江起眉头紧皱:“不乐观。这不是简单的计算机网络攻击,病毒有术法加成,我们的防御不起作用。”   虽然江起当机立断拔了网线,但是黑客到底窃取了多少数据,目的又是什么,还是个未知数。   宿缜:“有眉目吗?”   江起说道:“来源不明,IT那边还在追踪。但是从查阅记录上看,对方似乎加了一个筛选,只爬取了稼城本地的数据。”   “稼城本地?”宿缜想了想:“生死册里都有哪些信息?”   “所有。”   江起叹了口气,点着手指数了数:“生辰年月,生平简介,前n辈子的信息,太多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逄峰一个猛子从墙里面扎了出来。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给他俩开一间房的初衷了,急匆匆地大叫道:“怎么回事?!所有的投胎点都无法访问生死册了!”   江起揉着太阳穴,跟逄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没找到防御这个病毒的办法之前,生死册都不能联网,内网也不行,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影响投胎事情很大,但生死册数据泄露一样严重。   他们还不知道病毒是如何被植入的,必须要将访问范围控制在最小。   “要多久时间?”   逄峰语速飞快:“拖的时间越久,对整个华夏的轮回进程和生态平衡影响就越大!鬼帝已经查到是你们干的了,咱们所有人算在一块,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还是有办法的吧?”   宿缜说道:“目前数据库只是无法联网,但本地访问不受影响。”   既然数据没有丢失,投胎就是可以继续进行的。只是效率会慢一点,因为需要阴差手动记录核实数据,如果遇到有信息没同步的情况,还需要跟总部提需求。   “也只能如此了。”   逄峰叹了口气:“好歹让那帮老古董学会用电脑,这下好了,又得改回纸笔那一套……”   他抱怨了几句,接着便跟两人打了个手势,急匆匆地穿墙回去给各地冥府烧信去了。   待逄峰机关枪一般突突走了之后,宿缜跟江起全部陷入沉默。   因为断了网,江起现在也连不上数据库那边的机器了。数据库的能够访问数据库的控制机就那么一两台,连IT鬼那边都不够用。   但据江起说,IT鬼里有很多比他厉害得多的大佬,都是在阳间做了几十年网安相关工作的那种,非常靠谱,让他不必担心。   “不会很久的。”   江起又道:“病毒到底也是人开发的,不可能比现有的病毒水平高到哪里去。”   宿缜明白这个道理,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你说这件事,跟阿修罗道这次□□泄露有没有关系?”   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实在是太近了,而且性质还极为相似。   虽然他们还没有查到□□是如何泄露的,但据宿缜所知,六道的计算机软硬件架构,皆是如出一辙大同小异,特别是数据库。   说不定阿修罗道发生的事,只是黑入生死册的一次练手。   江起咂摸过味来,登时脸色一变:“我预感不好……”   宿缜也意识到,如果爬取个人信息数据本身是练手的话,那爬到数据之后会做的事……莫非也会在阿修罗道先演练一遍?   而且这黑客筛选的还都是稼城的数据。六道之中,与人道最为相似的便是阿修罗道,若是幕后黑手想要在人道,在稼城做些什么事,最好的演练场,恐怕就是阿修罗道了。   宿缜想了半晌,拍板道:“这事肯定跟帝释天脱不了干系!”   事到如今,还会打稼城主意的,也只有帝释天了。   “我觉得也是。”   江起说着站起身来,将笔记本往床上一扔:“走,去个地方。”   宿缜也站起身来,边收拾东西边问:“哪儿?”   江起望了望窗外那栋只亮了几盏灯的大楼:“B128层。去找那个女人。”   ……   罗睺为求方便,白天的时候给他们三人都弄了临时通行证,因此进楼一路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不单是这样吧。”   宿缜看着电梯里的数字不断增加,说道:“莫不是料到我们要来,这才特意行了个方便。”   江起确实不太相信,毕竟那个神秘女人的事情,罗睺看起来并不想让他知道。   可罗睺为人也是很谨慎的,哪里会允许无关人员随意出入政|府大楼?   事情着实蹊跷,但两人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一路直奔B128层。   电梯门缓缓开启,阴暗的楼道中传来杂乱的笑闹声。   “看看是谁来了!”   “这不是白天那两个小少爷吗!罗睺大人的亲生儿子!”   “这个时候来,莫不是找哥哥们玩的吧!快来快来,快让哥哥们看看……!”   走廊里一派乌烟瘴气,令人嫌恶的讥笑不绝于耳。   宿缜胃里直反酸水,紧紧地抓着江起的胳膊,快步向前跑去。   边走还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监控摄像头。   如果他没记错,白天的时候,那摄像头是一直闪着红光的。可现在看去,确实一点亮都没有。   有人关了摄像头!   “江起!”   他蓦然想起自己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东西”。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但现在想来,却不敢多做假设。   他急忙拉了下|身边人的袖子,焦急道:“这里不对劲!”   就好像有人知道他们会来,特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样。而这个人,宿缜不相信是罗睺。   可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看到了。”   江起没有抬头,一边跑一边飞快地低声说道:“我已经跟逄峰说了,他知道我们在这。”   宿缜一惊:“他怎么会允许咱们来这?”   江起:“我出了电梯才说的。”   宿缜:“……”   虽然如此,但知道背后有逄峰护着,他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罗睺不在,逄峰肯定会联系阿骞,所以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江起浅浅一笑,拉了拉他的手指:“没事的。”   宿缜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感觉江起的手在抖,而且……很是古怪。   江起从来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而且事情都已经蹊跷到了这份上,不可能只通知一下逄峰就算完。   但他知道,就算是这个时候劝人回去,江起也不会答应。   宿缜自然不会留他一人在这个是非之地,于是也加块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飞快地越过走廊,很快就到了楼道尽头,当时罗睺消失的那个地方。   这地方是个丁字路口,往左往右都有路。往里面看过去的时候,却都是漆黑一片。   宿缜记得罗睺早上的时候,似乎是往左拐了。但他刚想往前走的时候,就直觉哪里不太对。   江起也抢在前面拦住他的去路:“有机关,小心一些。”   阿骞之前似乎提过一嘴,外面关的这些都是些杀鸡儆猴的品种,专门负责“外事接待”,显示自家地牢多么专业多么坚不可摧的样板间。   而那些更加穷凶极恶的,都在阵法里面压着,只有知道阵眼的人才能出入。   “你知道阵眼在哪?”   宿缜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问了一嘴:“罗睺告诉过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上涌的血气冲昏了头脑,江起头一回如此无辜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来都来了……”   宿缜:“……”   “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真是危害极大!   两人就跟恐怖片里的那些作死主角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迷阵里走。   但万幸的是,这迷阵似乎没有杀人诛心的意思,只是带着两人绕了一个又一个圈,却始终看不到终点。   宿缜实在是不行了,他感觉在这么走下去,脚底板都该被磨平了。   “再忍几分钟。”江起却颇为肯定地说道:“我好像看到点门路,这是一种改良过后的锁阴阵。”   他既然这么坚定,那就一定是有了办法。   宿缜便问道:“锁阴阵?那要怎么破?”   江起想了想:“你还记得佟茂弟弟暴起的那件事吗?”   宿缜点点头。当时佟曜化为厉鬼,江起让他拿着菜刀抵挡,最后阻止了佟曜的攻击。   后来宿缜问为什么他可以,江起说因为他是童子身……   “我开玩笑的。”   江起笑道:“童子身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根本起不到作用。我之所以让你来,是赌你是金翅大鹏。”   宿缜:“……”   不过话说到这,他倒是又想起来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他俩搞了那么久对象,统共只进行过两次亲密接触,结果还都是半途被打断,实在是悲哀得很。   别说全垒打了,就连五指姑娘这一步都还没进行完,实在是有点太……   宿缜不禁面露沮丧,悄悄捏了捏江起的手,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其实不想要这个童子身了,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江起的耳尖红了一片。   “回去,”江起喉结一动,也捏住了他的手:“回去一定。”   宿缜嘿嘿一笑,话锋一转:“破这个阵是不是需要阳气?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对。”江起嗯了一声,指了一下墙边的位置:“需要你滴点血,大约在这个位置。”   宿缜当即咬破了一点指尖,在江起指的位置上滴了几滴血。   刹那间,那几滴鲜红的血幽幽地动了起来,仿佛几只闻到了肉包子香气的大狗,往四面八方流了一会,最后不约而同地向同一个方向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BGM响起)   宿缜:小宿携小江在这里给大家拜年啦!   江起: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宿缜: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财源滚滚,财源滚滚,财源滚滚!   江起:嗯,财源滚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宿缜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跟着那几滴血拔腿就跑。   跑了大约有几分钟的光景,只见那血液的颜色越来越淡,耳边则刮起了淡淡的微风。   但这几缕微风并没有给他带来神清气爽的感觉,反而让他的心中产生了几分无端的焦躁。   他情不自禁拽了拽领口。之前没什么感觉的高领衫此时却像是突然缩水了一样,紧紧地箍在他脖子上。   血液彻底消失的时候,一间昏暗的牢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栏杆后是一个佝偻的背影,肮脏毛躁的头发像是一团杂乱的海藻,从肩上一路垂到地上,将身躯完全遮盖了起来,只露出了半个脏兮兮的鼻尖。   宿缜回了一下头,发现身后的道路已经变成了一团迷雾。   江起却突然颤抖起来,膝盖一下子就软了,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艰难地从唇间挤出一个字来:“妈……”   他话音刚落,那背影就缓缓地回过头来。宿缜心念一动,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那人正是江菱!   尽管脏污遮挡了她本来的相貌,但可以看出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躯体上留下痕迹。她就像是被制成了标本的蝴蝶,永远停留在了死亡的那一刹那。   只是那眼神里,却比当年贮了太多的哀愁。   “小起……”   一阵呼隆呼隆的笑声从江菱的喉咙里传了出来,她就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一样,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长大了。长得那么高,那么帅了……”   江起咬了咬牙,一串清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下了脸颊,沿着下颌线,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宿缜看得心痛,蹲下|身来给他抹了去。   “咱们母子俩又见面了,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江菱嘴角一勾,还是当年那个沉鱼落雁的笑容:“别哭了小起,妈妈不想看你哭……”   “嗯……”江起抹了一把泪,低声朝宿缜说了一句;“这不是幻象……不是,对吧?”   宿缜能感觉到,江起此时已经不太冷静了。但万幸的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他还保留了一丝理智。   “我也……只能看出个皮毛。”   自从上次被涂山聪用幻术整了一遭,宿缜就回去学了点相关的理论,现在已经可以判断低阶中阶的幻术了:“如果不是高阶的幻术,就是真的。”   若又是涂山聪搞的鬼,给他一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江起沉默了半晌,慢慢站起身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知道……”   可知道是一码事,接受又是一码事。   “小起……”   江菱突然咳了一声,朝两人这边挪了过来:“你不要恨你爸爸……是他把我关在这里的,但是,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无奈处……”   江起闻之一愣:“什么意思?”   他大概能猜到,这里的江菱并不是活人。   就如同外面那个梼杌一般,就算这个江菱是真的,也只是一团残缺的魂魄。她的记忆不一定是完整的,说的不一定是实话。   但江起依旧控制不住自己,想听她再多说一点。他想让心里的那个空荡荡位置,再被填得满一点。   生来没有和拥有过再失去,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你爸爸并不是不想负责任,才这么多年没见过你一面……”   江菱颤抖地说道:“他是……是……是没脸见你!”   江起面色沉了下来:“什么?”   “他说……”   江菱捂住了脸,抽泣起来:“他说……他是被天界的什么人威胁,才吞下舍利,跟我生下了你。为的就是在12岁的时候将你烧死,给那个人续命……”   江起的嘴唇没了血色。   江菱继续道:“不然的话,他就会被打回阿修罗道的……所以你不要恨他,他也是没有退路……”   “就……”   江起的上下牙打起战来:“就是……就是为了他在天界的地位和权力,就要我给他陪葬?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宿缜也是怔愣半晌,隐约感觉江起的周身围起了一圈淡蓝色的灵力,直觉不妙:“等等江起,你先冷静一下——”   江起却一把甩开他,吼道:“那他为什么要把你困在这?!”   江菱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怕我告诉你……他给你那个东西,也很危险,很危险……”   宿缜吼了一声:“江起!你清醒一下!”   江起的脸色肉眼可见得白了下来,环绕着的灵力激荡起来,混成了一个个能量团,噼里啪啦地爆|炸开来!   宿缜下意识冲了上去,可刚一碰到江起的身体,就好似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穿了身体,整个人都被弹飞到了走廊的墙壁上。   脊骨砰地撞上水泥墙,五脏六腑一片翻涌。   “江……起,你看看我好不好,看看我……”   宿缜咳了两声,撑着墙站起身来,无数淡金色的梵文从脖颈漫上了额头。   地牢脆弱的墙体经不住如此强大的灵力攻击,巨大的裂缝爆|炸般爬满了白壁,白灰和石块窸窣落地,无数遥远的尖叫与笑闹跨越了层层迷阵,尽数传进宿缜的耳廓。   没等金色的双翼完全成形,他就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闪开——!”   楼道的另一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只雪白的笏板当空飞来,“砰”地打爆了一个朝宿缜当头飞来的能量球!   宿缜骤然停下脚步,只见逄峰从迷雾中遁出身形,手中还提溜着那个鸟笼。   那只白冠噪鹛倒是安静得很,比刚一见到他们三人的时候还平静。   只见它悠然地站在那根栖木上,有一种看惯了人间沧桑的派头。   宿缜:“……”这只鸟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不就用上了吗!”   逄峰把那鸟笼往空中一扔,宿缜伸手接住,往江起那边送去。   鸟笼就好似一个巨大的吸铁石,一凑近江起周身,所有灵力聚成的能量球就调转方向,直直地向那鸟笼冲去!   汹涌的灵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空气中的东西全都卷了进去。   灵力砸在鸟笼上便消失了踪影,可地下的那些尘土渣滓却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只白冠噪鹛的身上,疼得小鸟吱哇乱叫起来,挥舞着的翅膀都被飓风刮掉了一层毛。   宿缜的脑子里被一个全被一个想法填满了——这鸟笼,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阿骞早先就提醒他们,在罗睺将这把钥匙完善之后,尽量不要用它吸收灵力。更何况江起这样的爆发也只是洒洒水,若是这鸟笼承受不住,他们该怎么办?   而更甚者,万一又造成了什么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更糟糕的后果,那又该怎么办?!   一道道风刃在狭小的走廊中划过,宿缜的脸上划开了一道血红的长口,鲜血倏地落下了脸颊。   “宿……”   神志恍惚的江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漩涡般搅动的空气中,僵硬地朝宿缜别过头来:“你……”   宿缜咳了两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觉得江起那种茫然的神情特别好笑,下意识笑出了声。   江起:“……”   仿佛是被人当空敲了一棍子,爆发出的灵力倏然减少,空气中涡旋的空气流速渐慢,最后竟然缓缓地停了下来。   江起闭了闭眼,喘了一口粗气:“我刚才……”   他四下里环视一圈,宿缜、逄峰、以及笼里的小鸟,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哀声阵阵。而原本的走廊也只剩下一片废墟。   江起:“……失控了?”   从江菱说出那几个“很危险”之后,他的意识就逐渐模糊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就好像是被人夺舍了一般,现在才回到自己真正的身体里。   可他往牢笼里一看——不,那边根本没什么牢笼,只有一堵墙。   难道他们刚才只是走到了一个死胡同,然后看到的是一个幻象,就是为了引诱他失控?   他顿时感到一阵腿软,膝盖一弯,却被另一个人扶了起来。   “没事。”宿缜温暖的双手的从他的身后环了上来,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这不是你的错。”   江起嘴角抽了几下,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人,特别是他脸上的那道鲜红的口子。   那口子根本不是开在了宿缜脸上,分明是开在了自己的心头。   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抓紧了宿缜的手腕。   “嘶——你力气还挺大?!”   宿缜被他抓得生疼,又把另一只手覆在江起绷得紧紧的手背上,温柔地来回抚着,又歪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没事,别怕,别怕,我在呢……”   “别怕,小起,妈妈在——”   火场中江菱的话语,跟宿缜此时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这三十来年的无数画面从脑海中划过,街坊邻居嫌恶的眼神,撞在他脚踝上的金翅大鹏,莫名而起的烈火,藏着小纸条的毛绒小鸟,只有一间出租屋的冥科大,还有傻乎乎被逄峰拐进门、最后却成了他男朋友的宿缜,还有刚才的那个吻……   江起感受着身边萦绕的那股暖流,情不自禁弯了弯眼角。   指尖上最后的一缕灵流,也彻底消失不见。   “你可真是想吓死我——”   逄峰大喘了一口气,捡起自己的笏板从地上爬了起来:“行了,没什么事就——”   “等等。”   宿缜抬手指了指身后:“应该不是没事……”   迷阵已经被失控的灵力震破,走廊的另一头不再是迷雾,而是露出了一连串残破的监笼。   栏杆全被毁成了五花八门的形状,方才破了迷魂阵的灵力,也一带破了牢笼的禁制。   目光所及的牢笼,全都空了。   逄峰:“……”   逄峰:“操!”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没事”这个词,对于目前的三人来讲,已经是一个只存在于字典中的概念了。   他们甚至还看到有两个身形不明物种不明的怪物扭打在了半路上,好像是因为其中一只跑得太快,踩到了另一只的脚……   “果然如此……”   不远处,传来了梼杌虚弱的笑声;“果然是被勾来了——”   宿缜一抬眼,只见一坨黑雾磕磕绊绊地飘了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我……咳咳!”   梼杌的残魄看上去十分孱弱,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依旧吊着那种轻蔑的腔调:“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告诉我们是谁做的。”   逄峰正色道:“我会复生之法,可以让你的生命再延续上千年。”   梼杌断断续续地笑了笑,黑雾在空气中也不停地分散聚合:“我不上你的当。看看我这副样子,这已经是极限了……”   宿缜还想说什么,就见那团黑屋轰然散了,空气中之声梼杌最后的一段话还在幽幽地回荡:“帝释天千秋万岁,超越天寿,万古不朽,我梼杌全族祝您长生——”   空旷的楼道中,宿缜打了一个寒战。   若是让这群穷凶极恶的东西逃了出去,阿修罗道该怎么办——   “三位先生莫急。”   阿骞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向旁边正在扭打着的怪物伸了下手,两声惨叫立刻响彻云霄,“砰”的一声巨响,两只怪物瞬间栽倒在地上。   他打开旁边的牢门,拽着两位的后颈,就一手一个扔了进去,随后又在牢门上画了新的禁制,脸色都不带变的。   宿缜:“……”   把大象放进冰箱要几步?   阿骞来的话,真的只需要三步。   “我已经差人去追,三位无须自责。”   阿骞微微欠身,说着就要给他们跪下;“是我大意了,鄙人给三位先生谢罪。”   逄峰此时气不打一处来,要是罗睺说这话,他肯定早就冷冰冰地哼哧几声,还要再上去踹个两脚。   但阿骞给他们的印象实在是太好,整个人都没什么可挑可拣的地方,真是让人不忍心他代为受过。   于是逄峰欺身向前拉他起来:“错不在你。你先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骞看了一眼江起,说道:“江小少爷恐怕是中了迷魂术,才会做出这种莽撞的事情。”   这和宿缜猜想的大差不差:“是谁施的术?什么时候做的?”   阿骞摇摇头:“从江小少爷的情况来看,大概是在你们第一次下地牢的时候。我估计是被某个囚犯阴了一把……”   逄峰打断他道;“为什么早先不告诉我们有这个风险?”   阿骞叹气道:“因为这个风险是不可能存在的。牢笼上的禁制完全防止囚犯进行任何形式的攻击,不可能有人从内部施术。”   宿缜眉头微皱。如果阿骞说的是真的,那施术的人又会是谁?   罗睺?焰驮?不太可能。他们若是想使坏,不至于非得在地牢内动手。   可囚犯又不可能突破禁制,那只能是……   寒冬腊月,宿缜抹了把汗:“……江菱?”   江起倏地转过头来,宿缜又是一哆嗦:“呃,倒也不一定……我只是觉得她可能待遇不一样,万一住的不是青旅是总统套房,开锁都是指纹的呢。”   江起:“……”   话糙理不糙,宿缜觉得自己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遂转头向阿骞求证道:“是这么回事吗?”   阿骞却是面露难色:“罗睺大人关了什么人,我并不知道。”   逄峰抱起胳膊:“事情都闹这么大了,你还想瞒着?”   阿骞却只是颔首:“此乃机密。没有罗睺大人的允许,我不能告诉你们。”   他倒是一副完全不怕刑讯逼供的样子,但宿缜还是拦住跃跃欲试的逄峰:“别为难人家了。阿骞,罗睺现在怎么……”   然而他还未说完,就听头顶上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石板簌簌砸下,天花板倏然塌陷!   不绝于耳的尖叫声中,伴着石板摔在地下的是几团模糊的血肉,从残存的衣物上看,应该是政|府大楼的办公人员,此时却已了无生气。   宿缜看得惊心动魄,却不敢闭眼。抬头往那破洞上看去,正正对上了一双饥|渴的眼睛。   那怪物不是别的,正是想对宿缜耍流氓,被罗睺一刀砍断两只手的那位!   “小少爷——”   他一见宿缜,当即笑开了花,举起右手来——手腕那杯盖大的豁口,此时已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完好的手。   宿缜属实被他的怪笑恶心到了,更为他惊人的再生能力感到恐惧。   身旁蓦然升起一阵杀气,他回过头去,却见江起死死地咬着牙,眼神中却像是要冒出火来。   一阵灵流噼里啪啦地从指尖划过,又被江起用尽全力摁下,肉眼可见是痛苦得很。   但好在阿骞就在身旁,不会任由这怪东西胡闹。只见他飞身一跃跳上天花板,瞬间便跟那怪物扭打在一起。   怪物还挣扎着想要再看宿缜一眼,但三人早就带着那鸟笼,趁机跑没了影。   “往这边。”   电梯已经停运,好在江起知道怎么上楼,带其他二人奔往楼梯间。   要说宿缜先前还对他们闯的祸没什么概念,往上刚走了一层,就脚底冰凉。   一路上全是横死的卫兵,尸体血肉淋漓地堆在一起,将向上的路全部铺满,没留一点下脚的地方。   “我们刚才……到底放出去了多少怪物?”   宿缜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打了个哆嗦。这还只是在地牢的上一层,遑论那上面的一百五十多层。   地牢里迷阵重重,他对这里面一共关了多少囚徒,完全没有概念。几百、几千、还是几万?   他又想问罗睺醒了没有。这件事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得把他们几个大卸八块。   “没事。”   逄峰摆摆手:“这件事是他不对。自己养的东西使阴招,还敢跟受害人要精神损失费?这该是我们的台词才对!至于到底放出去多少……”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应该不超一千只吧,还行。比起当年白莲教太平天国一战二战内战……还是差太远了。”   宿缜:“……”   宿缜:“那你别抖啊。”   逄峰:“……”   他正想咳两声挽回面子,就跟地上一只刚睁开眼的尸体对上了目光:“……我靠!”   眨眼间,那些叠罗汉的卫兵尸体竟一个接一个地睁开眼睛,头颅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挂住,木偶一样直挺挺地翻身而起。   眼球滴溜溜地转了几转,随即便嚎叫着朝三人扑面而来!   “你们退后!”   逄峰将宿缜江起两人往身后一带,飞出笏板就砍下一串诈尸卫兵的首级:“别让江起起情绪!要是再来一次,我们受不住!”   “放心!”   宿缜喝了一声,欺身蒙住了江起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道:“没事的,相信逄峰。”   江起的嘴角颤了颤,手哆哆嗦嗦地往上抬了几下,最后还是贴在了身侧。   说话间,几个诈尸卫兵越过了逄峰的防线,张着血盆大口朝宿缜两人扑来。   宿缜眼神一凛,蒙着江起眼睛的手纹丝不动,单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法印,竟凭空拉出来了一把火红的长剑,对准卫兵的脖子直直削去!   擦啦一声响,首级轰然落地,卫兵也像是失了活气,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从哪整来的剑?”   逄峰以一敌百,竟还有心思调侃他:“不是趁人之危从大楼里薅的吧?”   “……不是!”宿缜无奈道:“谁还不能有把本命剑了?你以为我当鸟的时候,天天就靠翅膀爪子打仗啊?”   逄峰嘟囔着:“漆元海说他觊觎你那鸡腿鸡翅好久了,说是天天锻炼,一定肉质鲜美……”   宿缜:“……”   等他回去,一定要先带鲲鹏去一趟麦当当——的后厨。   “三位!”   阿骞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接好!一人一张!”   宿缜一抬头,只见三张燃烧中的符纸悠悠飘下,连是什么都没来得及问,急忙伸手抓了过来。   “有缘再见!”   阿骞对他们喊了一声,突然喝道:“送!”   宿缜刚把符纸塞进江起手心里的时候,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楼梯间里的景色不再,诈尸兵团也没了踪影,他们正站在政|府大楼门口的标志石旁。   虽然此时的标志石已经破了相,正中央横着一道巨大的裂缝,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死气沉沉地仰在大门中央。   大楼也已经废了,堪比遭遇过十级地震,就好似被一个大漏斗当空砸下,呈一个惨烈的“凹”字形。   可见最惨的莫过于位于大楼最顶层的罗睺办公室。   “真是——”   逄峰痛苦不堪地抹了把脸:“一个鸟笼换一个阿修罗道,这个一换一有点太极限了。”   宿缜也是阵阵心寒,可转头一瞧,又发现不远处似乎有几分火光,还有嘈杂的叫喊:“你们等下,我飞上去看看。”   翅膀早已“出鞘”,随时准备起飞。   他感到江起抓住了他的手,便侧身轻轻抱了一下对方,随即便一挥翅膀腾空而起。乘着满载血腥的微风,他看到了阿修罗道的城区——   星火一点一点地燃起,宛如慢慢航路上的灯塔,在偌大的城区连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   若是这条弧线继续延伸,那将是一个完美的正圆。而圆心所在的地方,正是他们所处的政|府大楼。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弧线缓缓伸展,这会已经画了四分之三个圆。   有那么一瞬间,宿缜真有点想闭上眼睛,假装面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也没有什么翅膀什么神力,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写字楼里干着一份既没前途又没工资的垃圾工作。   他突然想到自己实习时去的那家互联网大厂。此时城区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极了夜晚九十点钟,公司楼依旧亮着的LED灯。   可当他飞低一点、看清了那些火源之后,突然就觉得那些浮世中的灯火实在是太暗淡了。   无数半大点的孩子挣扎着哀嚎着,或穿着校服,或背着书包,瘦弱的身板上却跃起了冲天的烈火。   “是那些个人信息被泄露了的孩子。”   宿缜飞下来的时候,还有几分魂不守舍:“你说什么?”   逄峰接着说道:“有一种禁忌的秘术,只要获得某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就能让此人的身体产生施术人预想的变化。阿修罗和人最相似,若是施术人做了什么改良,自然可以让他们凭空起火。”   宿缜急问:“怎么解?”   “解倒是好解,将咒术反过来施一遍就是,但一是这咒只能挨个解,二是……”   逄峰眉头紧锁:“你说的那个圆,若是闭合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就把咒先解了!”宿缜急忙道:“只要不让那个圆闭合……”   “不一定能赶得上。”   江起突然说道:“目前着火的孩子,只是那个信息泄露名单上的一部分。我怀疑幕后人有足够的‘弹药’储备,替补的速度我们追不上。”   三人正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听见一声虚弱的咳嗽从不远处传来。   罗睺撑着他的那把日月长刀班半跪在地上,几次努力想要起身,却都是沉甸甸地又跪了下去。   他抬起眼望了望宿缜一行人,随即又喷出了一口黑血,风箱似的咳了起来。   宿缜第一个冲了上去:“怎么了?”   罗睺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颤抖着抬起胳膊,指向逄峰手里提着的那个鸟笼:“我不是说……让你们先别动吗……”   宿缜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罗睺浑身颤抖:“这鸟笼吸收的灵力,都会一等一作用在我身上……”   宿缜:“……”   罗睺:“我、我的意思是,先等我加一个缩放咒,让我受的伤害轻一些你们再用,结果你们竟然——”   宿缜&江起&逄峰:“……”   三人头一回如此默契:“你怎么不早说?!!”   “我哪能想到……”罗睺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毕竟江起方才泄露的所有灵力全都打在了他的身上:“算了!你们快把那鸟笼拿给我……”   “罗睺,你什么意思?”   逄峰反倒护住了鸟笼,往后退了几步:“想让我们给你自戕的机会?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罗睺咳了两声:“怎么不像?”   逄峰:“……”   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罗睺,你真不用这样。”   他话音未落,就见罗睺倏地拍了一下地:“他不是你儿子,不用你多管闲事!”   江起听了这话,蓦然回首,瞳孔微张。   “哎!”逄峰叹了口气:“你理解错了。我不是——”   “你觉得你这样做,”   江起倏然打断他的话,大步上前:“我会高兴吗?!”   罗睺想都没想,厉声喝道:“那你把自己作死、把全阿修罗道的人作死,我又会高兴吗?!”   江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我死了,你不高兴?我以为你恨我都要恨死了。”   “没错!我是恨你!”   宿缜本以为罗睺接下来的台词是江起耽误他花天酒地一类的,可没想他却说——   “要不是你,江菱根本就不会死!”   在场的三人全都愣了片刻。罗睺给人的渣男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以至于他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没人理解到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你,”   罗睺的声音充满了愤怒的责问:“我也不会找尽天涯海角,才捞回她的一魂一魄,把她封在这么个烂地方,谁都不敢说。可是……可是……”   蛛丝马迹渐渐穿在了一起,不祥的念头同时漫上了三人的心头。   “不……”江起踉跄了一步,堪堪扶住宿缜的肩膀:“不会……”   那个人曾是他童年时期最亮的一束光,不可能——   罗睺的一句话,终于砸破了江起的幻想:“可是我知道,帝释天的舍利,就是她藏在饭菜里,骗我吃下去的。你的一生……全在江菱的掌握之中。”   包括那支将他们引向地牢的笔,刚才看到的她本人的幻象,对罗睺的旁敲侧击,以及江起灵力的爆|炸,都是她一早就策划好了的。   江起的嘴唇彻底没了血色。   他现在……到底该相信谁?   还有谁值得他相信?   以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只脆弱的玻璃杯,被人倏地一下摔碎在地上,扎人的碎片崩了满地,将他浑身扎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没有人对你说过实话。大家都是骗你,怕你,利用你,讨好你——”   “他们留你在人间,只是因为杀不死你,还想要你无穷的力量,从而达到他们那些不可言说的欲|望——”   “罗睺为了你好?他就是说说!不过是为了抚慰一下自己的良心,不至于以后都落得一个渣男的名号——”   “江菱一直都爱你?她那是装的!要是你这个杂种没有出声,她怎么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白眼之下,受尽痛苦和委屈——”   “逄峰、孟婆、三金刚力士会护着你?别闹了!要不是,他们早就在冥府步步高升,手眼通天,哪里会想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出租屋里玩过家家——”   “金翅大鹏会喜欢你?别开玩笑了!要不是你,他才不会被踢下凡间,沦为一个无能到了极点的愚蠢的人类——!”   那声音洪钟一般敲响在江起的脑海之中,他下意识捶向自己的脑袋,想把这些令人痛苦的声音赶出去。   可刚抬起的手腕却被什么东西捉住了,模糊的喊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可传到他耳膜中,却只是一团杂乱的噪声,听得心中无来由地生出一股怨气。   他猛地一甩手,就将那禁锢住自己的东西摔了出去。   “江起——!你看看自己干了什么——!!”   那嗡嗡声好烦。   “圆环要闭合了!江起的灵力加速了进程!”   好烦。   “江起你冷静下来!不行罗睺,不能用鸟笼——”   烦——!   他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只颤抖着的,轻轻在他眼睫处抚过的手,还有一句比风还要轻的话——“别哭了,都哭丑了。”   ……   宿缜再一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鼻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玻璃窗,混合在电视机咿咿呀呀的不知所云里,显得格外弱小而沧桑。   “醒了醒了!2床病人醒了!”   一个小护士见他睁开了眼,立刻跑出门去喊了几声,随即又带了几个大夫回来,对着他好一顿检查盘问。   宿缜就像是宿醉断了片,想了好久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   “小伙子,工作是很重要,可千万不能把命都搭上啊!”   其中一个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冬天气候干燥,更是要注意用火!”   旁边其他人也附和道:“就是啊,煮个粥都能睡着了,这可是工伤!回去可得管你老板多要点钱。”   宿缜:“……”   从几位的只言片语看起来,他好像是因为工作太累,回家做饭的时候就开着火睡着了。   结果这一下子,倒是直接把厨房点着了。自己也被炸成重伤,被及时赶回家的室友送进了医院,昏迷了五天四晚。   他看着身上缠得密密麻麻的绷带,特别是右手,可见严重程度有多么惊心动魄。   “你也真是命大!这么大的火,脸倒是没怎么伤着。”   一个小护士说道:“要不然这好端端的帅哥不就糟蹋了吗。哎对了,帅哥你有女朋友没有啊?要不加个微信……”   “人家正病着呢!别趁人之危!”   “就是!我看你真是饿惨了,看见个帅哥就没原则。”   “嘿你们几个,我不就是要个微信吗?人家帅哥都没说什么,你们倒是先讨伐上了!”   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地念叨起来,宿缜的脑海里却闪过无数触目惊心的画面。而比记忆先回归的,是无尽的恐惧和伤痛。   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倏地坐了起来,用没有受伤的左右死死拽住了一个医生的白大褂:“是谁送我来的?他在哪?我要见他!”   “你别乱动!”   那医生气急败坏地把他摁回床上:“身子不要了?!急什么,都说是你室友了,室友电话不晓得?”   宿缜翻了个白眼;“我……我有好几个室友,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一个。”   医生:“……哦。”   他拿手比划了比划:“大约这么高,挺瘦一男的,身上也带着伤,但死活不肯来治……”   宿缜焦急打断他道:“年纪是不是和我差不多?”   医生犹豫了一下:“呃……应该不是吧,我感觉那人至少四五十岁了。”   说罢,就见那病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就瘪了下去。   医生:“……”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呃,莫非你……您也四五十了?保养的实在是太好了。”   宿缜:“……”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顶着那么张如丧考批的脸对着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逄峰把削了一半的苹果往盘里一砸:“老子为了把你抢救出来,赔了二魂三魄进去!你就是这么跟救命恩人摆脸色的?!”   宿缜算了算日子,如果罗睺说的没错,明天就是倒计时的最后一天了,甚至……可能还会更早。   于是他叹了口气,摆过头去:“江起到底去哪了?”   逄峰:“……”   他把果盘一扔,愤然摔门而去。   但过了也就一根烟的工夫,就有耷拉着脑袋回来了。把掉在地上的苹果拿去厕所冲了一把,又开始任劳任怨地削起皮来:“离家出走了。”   宿缜闭了闭眼,没说话。   火焰圈闭合之时,被包围之处全都烧成了一片火海。而江起泄露的灵力与其互相作用,更是加剧了事态。   罗睺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祭出了鸟笼。虽然他紧急施放的缩放咒起了一定效果,但最终还是在吸收了大约70%的能量之后,连鸟带笼一起碎成了泡沫。   罗睺也因为承受了太多的能量,肉|体彻底崩溃,连一魂一魄都不剩,消弭在了苍茫的天地间。   “罗睺这个人……”   逄峰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天天骂我傻,其实最傻的还是他自己。”   明明知道心上人害得自己身败名裂朝不保夕,却依旧放不下那份喜欢,一次次地放纵纵容,最后连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不知道他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心中到底是怨恨江菱多一些,还是怨恨自己多一些。   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月亮,但当月亮跃出云间时,还是禁不住敞开双臂,拥抱那将他挫骨扬灰的月光。   “换个角度想,至少他没白死。”   逄峰说道:“我听阿骞说,阿修罗道没有一个阿修罗死亡,最严重的也只是重伤昏迷,但生命体征还是稳定的。他这一条命换了多少,数都数不过来。”   宿缜的记忆其实是非常模糊的。当时他离江起太近,受到的冲击最为严重,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他抖了抖肩膀,发现背上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别看了,”逄峰说道:“你的神力是彻底被震没了。哎真是的……我的私人直升机梦怎么就这样破灭了!”   宿缜:“……”   能不能别把这种无耻的心里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但江起应该是没受伤,你不要担心他。”   逄峰话锋一转,说道:“我最后走的时候瞟了他一眼,人应该是没事,但最后到底去了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宿缜想了想:“应该不会太远?我看阴特网现在还是能连上的。”   “哦,你说服务器的无线充电啊。”   逄峰摇了摇头:“我记得江起好像很久以前提过一嘴,他似乎是优化了个什么算法,只要他在六道之内,都能正常供电。”   宿缜:“……”   他头一回对江起逆天的计算机才能产生了憎恨。   “没事的,我已经叫各路同事帮忙留意了。就算他地遁到格陵兰岛去,我也能派阴差赶过去抓人。”   逄峰很有信心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逄副校我的人脉可是杠杠的,不比你们的敲代码水平低。”   说着,突然又低下了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现在……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逄峰拄着脑袋:“生死有命。我已经逆天而为,换了江起二十几年性命,看来这命算是到头了。”   宿缜眼角一抽:“肯定还有办法……”   “罢了。”   逄峰摆了摆手:“我真的累了。而且……这话我是真的不想说。”   宿缜一下子撑起身来:“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您躺好……”   逄峰把他摁了回去,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轻声道:“冥科大……没了。”   宿缜愣了一下:“没了?什么没了?”   房子租不起了?学生退学了?还是经费烧光了?   “……全都没了。”   逄峰别开眼:“冥科大被鬼帝取缔了。因为某些‘大家都懂’的危险隐患,再加上没有任何新生报名,经费也都花完了,我们没有理由再办下去了。”   他见宿缜愣愣地看着他,这才缓缓说道:“对不起,宿缜,你被解雇了。”   周遭的杂声潮水一般地褪去,宿缜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响过。   过往的半年走马灯一样闯进了他的脑海,搅得他意识都有几分朦胧。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整个心房都被占的满满当当。   “可是……”   他开口说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可是我还没还完债呢,就是江起预支给我的三十万……”   逄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看我们还有人在乎……你看我们还有人在吗?”   说着,又摔出一张皱巴巴的公文,一看就是被团过不止一次的模样:“鬼帝召我回冥府。两日之内若是赶不到,我就得投胎去了。”   宿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房子什么的都还在,毕竟服务器还是得继续工作。我们账上也还有几万块钱的人民币,孟婆不在,等你回去之后,就跟佟茂卞节他们分了吧,反正也没人用得着了。还有那帮小鬼,我之前联系卢判给他们加了个塞,应该都能在最近一个月内投胎,你不用再担心他们了……”   逄峰面无表情地交代着这些杂事,全然不顾宿缜难看的脸色:“都记住了?要不我再给你写一份书面的?”   “……记住了。”宿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董老不是拨款给我们建了楼吗?现在建的怎么样?”   逄峰:“已经建好了。冥府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宿缜:“那这栋楼……”   逄峰:“我跟漆元海说了,友情赠送给地府大学了。但条件我也给出去了,必须给我们每个人铸一尊铜像放在一楼大厅,让所有学生都知道这楼到底是谁出钱建的!”   宿缜:“……”   宿缜:“别拉上我。您还是自个在寒风中独自美丽吧。”   “咳咳……总之你要是想去看看,这个是地址。”   逄峰递过来一张纸条:“就是你当时选的那个地方。”   宿缜接过来,看到了一串熟悉的字眼。   建楼的时候,逄峰当初问他们几个征求意见,说是阴间地广人稀,除了京城的地段比较紧俏,其他无论是哪,都是紧着他们选。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宿缜便自作主张,选在了流池的那座山上。   就是那座差点被金翅大鹏吃空了的那座山。现在虽然被开发成了一个小景区,但日常人流量也不大,很适合阴间人口流动。   建筑也是找的地府大学里白先生的同事设计的。据说那鬼活着的时候,还是普利兹克奖获奖人。但凡没有漆元海这层关系在,他们连这个人的线稿都要不到一张。   宿缜早就看过设计图稿,专业的话他不会说,但对一个外行来说,绝对能称得上是惊艳。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见过成品,冥科大就……不复存在了。   “等等!”   眼见逄峰起身想走,宿缜急忙用完好的那只左手揪住对方的衣摆:“帮我个忙。”   逄峰一脸无奈:“我不走,我就是给你打点饭去……昏迷这么多天,你就不想吃点正常饭。”   宿缜摇摇头:“葡萄糖和氯化钠还是蛮好喝的,我不饿……我有更急的事情。”   逄峰眉头一皱:“什么?”   宿缜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把我偷渡出去,我要去看看咱们新盖的楼。”   逄峰:“……”   他耸了耸肩:“大爷,楼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你等身体好了再去看也不迟。”   宿缜却死活不应:“不行,必须今天去。你要是不肯带我去,我爬也要爬过去。”   他说着就艰难地翻过身去,伸手抹开了窗玻璃。   逄峰被呼啸的北风冲了一脸的冰碴子,三步并两步蹿了过去,“咣当”一声合上了窗户:“祖宗你找死呢?这是二十八层!你|他|妈的还以为自己身‘有’彩凤双飞翼呢!”   宿缜伸出两根手指:“一,把我偷渡出去;二,看我找死。你选一个吧。”   “……靠!”逄峰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这无赖脾气是跟谁学的?我他妈的当时就不该招了你这个讨债员工!”   宿缜嘿嘿笑道:“也不看看你当初是怎么把我拐进门的,乐乐编程的校长同志?”   逄峰:“……”   他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你当初就不该来我们冥科大,不仅没名没钱没晋升空间,还学了这么一套坏脾气在身上……”   但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蹑手蹑脚地把病房门关上了——万幸他当时肯砸钱,给宿缜整了个豪华单人间。   随后便把人从床上抱了下来,严严实实地裹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座轮椅上。   “先把手机给我。”   宿缜朝满头大汗的逄峰伸了伸手:“我给卞节发个消息。”   “卞节?”逄峰疑惑着递过来手机:“找他干什么?”   “有点事。”宿缜单手操机不是很方便,颇为费力地戳了几下,这才收进衣兜内,道:“好了,可以走了。”   逄峰还是一知半解地望着他,推着轮椅的手有点犹豫:“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宿缜沉默片刻,这才仰头道:“我不是冥科大的员工了,对不对?”   逄峰的右眼皮直跳:“是啊……你要干什么?”   “我可能干了些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   宿缜微微一笑:“只要不给冥科大抹黑,我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决战在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宿缜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座小山了。   他上次来的时候,这座山连名字都没有。大概是开发商找不到噱头,这才硬生生地安了个神话传说上去,起了个神乎其神的名字,宿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也没记住。   冥科大的新楼就建在了半山腰的位置。之前在图纸上看还没什么感觉,这亲自来到楼下一看,才真的觉出这设计师的手笔不一般来。   整座建筑像是一条流动的大河,波浪般起伏的线条由南向北贯|穿,屋顶更是一片波涛汹涌、水汽迷蒙的景象,被架在大厅正中的水晶吊灯照得波光粼粼,如影似幻。   一楼大厅正中还有一座假山,水流萦绕直下,四周尽是珍奇的花草树木,环绕着一块高耸的奇石,上面从上而下刻了“冥府科技大学”几个大字。   字一看就是逄峰刻的,但谁写的宿缜就不太清楚了。   “这是董老亲自题的。”   逄峰叹了一口气:“他都还没来看过一眼呢,也是没想到……”   宿缜也觉得伤感。这山头上没什么人,寒风一吹,只有空空荡荡的枯枝随声附和着,越来越让人觉得萧索凄凉。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大楼看了一会,随后便摇着轮椅转身离去。   逄峰急忙问道:“你要去哪?!”   宿缜头也没回:“山顶。”   逄峰跟个老妈子似的哎呀了两声,跑过来握住轮椅的把手:“去山顶干什么?要是再吹感冒了,回去那帮医生可得骂死我……”   宿缜打断他道:“你回吧。不用你去了。”   逄峰愣了半晌,还是紧紧地抓着把手:“你要我放你去,可以,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宿缜回头睥了他一眼:“我去找江起。我大概知道他在哪了。”   逄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还没开口,就听宿缜又道:“钻石逄老五,你是想来当闪闪发亮的电灯泡吗?”   逄峰:“……”   他不是很想。不,是非常不想!   宿缜笑着摆了摆手,随即便自己摇着轮椅,在寒风中一路上了山顶,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其实这小山包并没有多高,但他好歹也是个大病未愈的病人,绷带都没拆,还只剩一只手能用,这短短几百米简直是要杀了他的节奏。   所以说自动轮椅的普及实在是迫在眉睫!   “卧|槽,终于到了……”   待他看到悬崖边的那个身影时,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抢了一口气喊道:“江起!”   那个身影的脊背忽地一僵,飞快地转过头来,竟是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会……”   宿缜咧开一个微笑:“你小时候,一有事就往这个山头上跑。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懂吗……”   江起:“……”   看着对方急匆匆地朝自己跑来,宿缜这才心虚地叹了口气,心说可算是猜对了,要不就彻底完蛋了……   “怎么穿那么少?”   江起见他敞开的领口里只有一套单薄的病号服,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三下五除二脱了自己的毛衣,卷了两圈给他当围脖捂上了。   “谢谢,其实我还真不冷。”   宿缜笑着拽了拽他的手,又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给他。   他本来就没穿袖子,脱下来很是容易:“你才是别冻着了,快把外套穿上,不然我怎么跟逄峰交代。”   江起握着那衣服怔愣片刻,又急忙把自己的外套换给宿缜,两人交换着穿了衣服。   宿缜用那只健全的手紧了紧领子,斜着眼往身边的桃花林里睥了几下。   他知道逄峰的性子,之前虽是答应了,但这会肯定放心不下,指不定在哪个林子里猫着监视他们俩呢。   听见逄峰两字,江起拿着衣服的手顿了顿,眉眼垂了下来,许久才道:“他……还好吗?”   “好得很,成天吃香的喝辣的。”   宿缜知道他在问冥科大一事:“谁创业没有个大起大落的。更何况他都没负债,不至于跳楼。”   江起:“……”   “对了,你过来一下。”   宿缜突然面色严肃地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低头:“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江起不明就里,向前一步弯下腰去,凑到了宿缜跟前:“什么事?”   宿缜却猛地扣住了他的脖子,在唇上落下一个吻:“我想你了,男朋友。”   两人的呼吸乱了起来,唇|舌难舍难分地交织在一起,连周遭的空气都升腾起了欲念的味道。   可没过多久,江起就倏地起身,伸手一摸裤腰,双目瞪得滚圆:“你——”   宿缜嘿嘿一笑,很有流氓气概地抹了抹嘴,一把匕首在微弱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你会在这里发呆的事,我确实是猜的。但你的这个小心思,我是早就百分百算到了的。”   江起的嘴角抽得厉害。他刚才完全没有防备,毕竟宿缜唯一健全的左手扣在他脖颈上,谁能想到他竟会用那只伤手偷袭自己——   他看着宿缜那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解开了绷带,血肉模糊得触目惊心的右手,简直是一头冰水浇在心头,当即喊破了音:“宿缜!你到底想干什么?!”   宿缜的手指慢悠悠地划过匕首的锋面:“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阻止你找死了。”   江起没说话,正要冲上去抢,宿缜却立刻抬起那只伤手:“别动!我可是伤病号,这手还是你给我烧的呢。”   “……”江起气鼓鼓地停下脚步,嘴角挑起一丝无奈:“你这耍无赖跟谁学的……”   “人之本性。”   宿缜优哉游哉地玩着那支匕首:“帝释天的计划,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三十八年前,他骗罗睺吃下自己的舍利,和江菱结合生下你。之后又在天界大战中把我踢下人间和你相遇,为的就是在十二年后,进行第一次‘炼丹’。”   他对着面无表情的江起举起四根手指:“阿修罗血,帝释天的舍利,金翅大鹏的神力,涅槃火,四者缺一不可。只有这样,炼出来的‘丹’才能拥有无尽的力量,真正供帝释天延续寿命。”   “使炼出的丹发挥作用,同样需要四样东西:你体内蕴含的无尽能量,帝释天的舍利,某位天神的神力,还有涅槃火。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剥离你的阿修罗血,就是为了保证这次的能量为帝释天所用,而不是再次被你吸收。”   听到这里,江起却皱了皱眉:“金翅大鹏已经死了,他们又从哪里找来的天神?”   “那姬尼。”宿缜毫不犹豫:“就算不是她,也只能是帝释天身边的人。他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其他部众来做。”   江起没说话。   “而你知道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等这四个条件聚齐,直接杀了自己。”   宿缜一边玩那只匕首,一边说道:“反正你控制不了涅槃火,那姬尼那个水平的天神也打不过,只能由着帝释天来。而就算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你侥幸活了下来,现在这个无法控制灵力的躯体却又是一个炸|弹,留在世上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我说的对不对?”   江起的嘴角抽|搐起来:“我这具肉|身承受不了这么多能量,但要是我死了,天地万物都会成为能量的容器,进行能量的自动分配……”   “我不是在问你背后机制。”   宿缜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想过,事情其实是有转圜的余地的吗?”   江起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宿缜解释道:“能量,舍利,神力,涅槃火,只要缺了一样,条件就无法成立。”   江起愣了一下,好似明白了什么:“你……”   宿缜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嘘——有人正在旁边听着呢。”   江起瞳孔微张,随后便见宿缜松开了捂着自己嘴的手,朝悬崖边上摇了几下轮椅。   “帝释天。”   宿缜对着目下辽阔的华北平原,平静说道:“我要跟你对话。”   没有回应,只有微风轻轻抚过耳畔的发丝。   “不敢?我就知道。”   宿缜挑了挑嘴角,把匕首换到了左手,猛地往江起腹部扎去,朗声喝道:“那这样呢——?!”   利刃倏地劈开虚空,银光闪闪的锋面闪过两人漆黑的瞳仁。   下一秒,就在匕首即将划破江起外衣的时刻,耳畔突然传来“铮”的一声巨响,无数蛇鳞从天而降,在江起身前轰然形成了一片坚硬的蛇甲!   宿缜立刻调转方向转手一划,锋利的刀尖将蛇鳞甲劈出了一条颀长的豁口,冷笑道:“明知是陷阱,你倒是还真出手了。”   “正反我都要来,不如卖你们个人情了。”   那姬尼扭着婀娜的身段,一颦一笑地从空中遁出:“但你倒是嚣张得紧,没有灵力,还坐上轮椅了,这就敢跟帝释天叫板,我看你才是活腻了。”   她话音刚落,另一边的虚空中就卷起了无数血红的莲花瓣,旋转着扶摇直上,竟在九尺长空聚成了一个偌大的莲花花苞。   一阵阴风刮过,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幕,倏然黯淡下来。   巨大莲花的花苞轰然打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垂着一条腿,端坐在那莲花台之上,对着他们抬起了眼:“金翅大鹏,别来无恙。”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莲花花色如血,随风飘摇之时,宛若婴啼。   宿缜皱了下眉:“善觉红莲……你是幻影?”   帝释天笑道:“若是我能以真身对你,又何苦自讨苦吃?”   宿缜:“今日就是你命尽之时吧?”   帝释天:“我没必要瞒你,没错。”   说着,便咿呀几句,伸出两指猛地向空中一指!   刹那间,波纹一样的震动由帝释天的指尖荡向四方,在遥远的天际间凝成了一轮火色的实心圆环,纹路之惊艳好似一只戒指。   眨眼间,那戒指又轰然消散,万里长空顿时卷起一道直冲天际的火幕,倏然缩紧,将整个稼城尽皆罩于其下!   空气中的温度陡然上升,宿缜身侧的几棵桃花树,竟如沐了一夜春风,迅速抽枝发芽,开出了满树粉嫩醉人的桃花。   火焰笼罩之下,尽是一片草长莺飞,鲜花朵朵。   “怎么突然升温了?!”   “是啊,反季了!花都开了!”   “一定是全球变暖!人类的末日来到了!——”   稼城众生纷纷惊恐逃窜,但某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上,坐在轮椅里的男孩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个简单的算术题。”   帝释天冷冷道:“一换一千万,还是一千万换一,高材生不会算不过数来吧。”   宿缜正要开口,突然被江起打断了:“我有话要问。”   帝释天扭过头去:“事到临头,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江起淡淡道:“我可以死,但死之前,我要知道江菱是为了什么。”   “江菱……”   帝释天对这个名字似乎不是很熟悉,想了一会,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母亲?我们不过是做了一个小交易,她帮我生下你,我给她神力,现在在天庭过得好好的呢。她想要的东西,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   宿缜有些担心江起会发作,可看过去时,发现他只是垂了垂眼,似乎早就已经料想到事情缘由。   他不由得有些心疼:“江起你……”   “没事。”江起摇摇头:“我知道了。”   帝释天微微一笑:“释然就好。人生在世,像你母亲一样过分、或者更甚她者比比皆是。你不要把母亲这个角色看得太神圣了,你不过是她命运里的一个过客。”   江起的面色丝毫没有波澜,一副心死如归的模样:“多谢帝释天赐教了。”   帝释天淡淡地抬了下眼,那姬尼就身形一转,身后的两个蛇头窸窸地吐起了信子,身形骤然拉长出去,如离弦之箭一般插|进了身后茂盛的桃花林中!   只听几声金属交接的“铮铮”声响,一个男人撞断数根枝条跃上了枝头,一边拿着笏板打蛇头,一边厉声道:“老子还没请战呢,偷袭算什么意思?!”   帝释天眼角一垂,两个蛇头迅速调换攻击方式,绕着逄峰扭了几个大圈,骤然收紧躯干,将人死死扣在其中。   雪白的笏板当啷啷掉在地上,逄峰表情扭曲地挣扎起来:“小妮子,真不怕我再砍断了你最后两颗头,让你从五头蛇彻底变成无头蛇!……”   那姬尼轻笑一声,两只蛇头一边一个,舔了一口逄峰的左右脸颊:“有本事你砍啊。”   逄峰:“……”   “哈哈哈——”   帝释天倒是爽朗笑道:“逄判,多年未见,您倒还是幽默感十足。只是这功夫倒是有些懈怠了,本尊实在不敢恭维。”   逄峰冷笑道:“看来帝释天是不明白幸福使人堕落的道理了。真不明白您成天过这种苦日子,还哭哭啼啼地不想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帝释天唇角下垂,沉声道:“耍嘴皮的事,我没兴趣奉陪。”说着就伸手向上一指,指尖处蹦出几点微弱的火星。   可还没等那火焰成形,就听宿缜敲着轮椅把手笑道:“你动手之前,难道就不求证一下条件是否齐全吗?”   帝释天面不改色,指尖的火苗却微微颤抖了一下:“哦?”   “第一个条件就不符合了,你竟然都没发现吗?”   宿缜转过头去,江起便把手伸进领口,拽出几张皱巴巴的符纸来。   帝释天登时僵住了身形。他看出来那几张符箓是一些不正经道人专门用来虚张声势,伪装自己灵力浓度很高、威慑敌人的。   此时揭去了符纸之后,他能看到江起此时的灵力浓度,竟然比逄峰这样的冥官还要弱了几分。   “你们……”   帝释天的额角渗出了几滴汗:“你们在刷什么花招?那么多灵力,再怎么消耗,也不可能……”   宿缜:“你还是太不了解现代科技了。”   他摇了摇手机,上面显示出一张卞节家纸扎店的照片。店门外停了至少十几辆大卡车,有不少人在往后备箱运东西。   “你应该看出来了,最近几个月,我们给阴间烧了大批量的高端显卡和台式机。不仅这些机器,目前阴间的绝大部分机器,全都靠江起的灵力供能。”   宿缜解释道:“并且,我早在孟婆出事的时候,就已经给全阴间的机器群发了病毒。只要机器一闲置下来,就会不停地进行挖矿,最大程度地进行耗能。”   众:“……”   他们虽然不清楚挖矿是个什么东西,但听起来确实是个很不妙的东西。[1]   “挖矿么,你不需要知道具体机制,你只需要知道这东西非常非常耗能就是了。在我们大学都是被严令禁止的。”   眼见帝释天想要开口反驳,宿缜又接道:“当然,这点耗能跟江起的能量储存相比,自然算不了什么。但前几日我也找同学帮忙,联系了阳间的几家超级数据中心。卞节刚刚联系我,说是他们同意使用江起的灵力供能了。”   帝释天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一听到“阳间”“超级”“中心”这几个词,也能大概明白这个规模了。   宿缜得意道:“以前是我们没有技术和渠道,但这半年来我跟江起一直在攻坚,再加上我阳间的人脉,终于建成了阴阳两界的新型储能产业链!”   逄峰也在一旁附和道:“对!我早就跟冥府说了,一定要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落户就要挨打!”   帝释天:“……”   他不禁拍了拍手,冷笑道:“现代科技可真是伟大啊!你们能达成这个成就,是不是也该感谢一下我这个幕后推手啊——”   说着,又阴森森地笑了两声,指尖的火苗倏然增大,直直朝江起胸|口飞去:“雕虫小技!还敢拿来骗我?!”   宿缜还没反应过来,那火苗就已经跃上了江起的胸|口。   但意料之外的是,火焰并没有伤及江起的肉|身,只是将他的羽绒服烧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缝着的一张描满了血红色朱砂的黄符纸!   转瞬间,符纸就被火苗烧成了灰烬,江起的周身骤然腾起闪亮的灵力流!   “以为说几个挺唬人的专业术语就能蒙到我,你还是太单纯了,金翅大鹏。”   帝释天哈哈笑道:“不过这能量确实弱了不少。我承认,你们这些新时代的电子设备还是有点本事的。”   宿缜的嘴角抽|搐起来,握着轮椅的手微微颤抖。   江起本来波澜不惊的脸色此时也有几分惊慌,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宿缜两米之外的地方。   他其实早就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在加速消耗,功率是以前的几十倍之高。   但他也知道,宿缜启动这个计划,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若是真想有什么质的飞跃,起码也要以同等功率再消耗个三五年,不然根本不成气候。   所以宿缜才急中生智,想出这么个连环障眼法。   他早就找逄峰画了这两张作用相反的符——一张掩盖灵力,一张虚构灵力——贴在了自己的羽绒服内,随后又不经意间将自己的衣服换给了江起。   “你要是能改改自己这个单纯的毛病,当初也就不会被众部叛变打下人间!”   帝释天的脸色沉了下来,天边也涌动起昏暗的云流,滚滚的闷雷在不远处炸响:“你坚持道义礼法是什么可笑的东西?天道,谁是天道?在这个世界,我说的话就是天道!”   “我看你就是被权力冲昏了脑子,连善恶美丑都不分了。”   宿缜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话锋又倏然一转:“好,你说我坚持的东西没意义,那我就告诉你,我们不在一个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我认为对的就是王法,我爱的人就是王!”   一阵清风刮过山顶,轻轻抚过了江起微微颤动的眼角。   “我真是没想到,已经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竟然还是如此中气十足,玩起文字游戏来了……”   帝释天冷冰冰地哼了一声,一道天雷在他头顶当空炸裂,耀眼的白光蓦地点亮了方圆十里的土地,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挥舞着利刃劈在了悬崖两侧的桃树林间!   下一秒,炫目的火花呼啸着蹿上了万尺高空,以江起为圆心,飞快地化成了一个直径一米的圆环。   鲜红的火焰剧烈地蒸腾着,火环中的人再也忍受不住高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江起!江起——”   宿缜的表情空白了一秒,挣扎地向江起扑去,却一个没掌握好平衡,砰地从轮椅摔下了地。   层层叠叠的绷带中渗出了点点血迹。宿缜感觉自己的皮肉都在颤抖,却还是忍住剧痛往那火环中爬去,声音颤抖着喊道:“江起——江起——”   可他还没碰到火环,就被灼热的高温烤得浑身发痛,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   帝释天则端坐在善觉红莲台上,右膝曲起,左足半趺,右臂伸直了放在膝盖上,微微笑着,仿佛在品一壶稀世美酒一般,自在地合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1]挖矿:跟比特币的生产有关系,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   另外说一下,江起体内到底有多少能量,我并没设定一个具体的数字。但大概的设想是人类一年所用能量总和的数十倍吧,反正很多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时隔二十六年,那份熟悉的痛苦再次席卷心头。   很久以后,当逄峰问江起是否还记得被涅槃火灼烧时的感觉的时候,江起回忆着这两次相似却又相距甚远的经历,只说了一句——“我想不起来了。”   他并不是故意忘记,而是大脑自作主张地启动了清理程序,甚至让他都很难想象,自己这短短的两辈子中,竟然发生过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江起——”   “江起——”   温度高得不像样,江起的意识已经趋近模糊,只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那是谁?   他想不起来,但又十分熟悉。   他好难过,他不想让那个声音跟他一起难受。   “那姬尼——”   另一个不一样的声音从旁响起:“到火候了。”   “是。”   一股冰川般的冷气由远及近地侵袭过来,江起下意识往那边靠拢过去。   朦胧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一个凉爽的躯体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周身的温度也随之降低。   他这是要……要死了吗?……   过去种种走马灯一般在头脑中闪过,似乎有很多人在那个空旷世界的另一头朝他喊着:“过来吧——江起——过来吧——”   他迷蒙地撑起身来,那个模糊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江起系着围裙,手捧竹篾,脚边围着一团鸡鸭,微笑着朝他的脸颊伸出手:“小起都长这么大了!”   罗睺身着一袭黑衣,手里提着几株娇嫩的粉色荷花,只看了他一眼,就“切”了一声转回头去:“真是个累赘。”   孟婆面前摆着个笔记本电脑,正抱着账本烦躁地抓脑袋,朝他急匆匆地挥手:“小江你快点帮婆婆看看!这个excel公式到底要怎么设置?!”   一只金色的、折断了翅膀的小鸟飞奔着朝他扑来,“噗”地一下贴脸撞在了他的脚脖子上,随后便哧溜一下滑进了他的领口,叽叽喳喳地冲着他面前的空地叫了起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拍一拍那小鸟的脑袋——   “江起!”   世界的边缘荡起了一圈涟漪。   江起茫然地抬起了头,想要触碰小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小鸟突然颇为焦急地叫了起来,江起被那叫声吸引,抬起的胳膊又缓缓地动了起来——   “江起!江起!你醒醒——!”   一束水花“啪”地打在了江起眼前,喷溅的水花中,映出了他自己惊恐的双瞳,还有背景里那一片灼热的火海。   他猛地一转身,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发丝飘摇,正站在晨曦的微光中冲他伸出了手:“江起——是我!你看看我——!”   江起情不自禁迈出了双脚,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向着那少年的方向前进一步。   他低头一看,无数沉重的锁链弯弯绕绕地缠上了他的身体。   而铁链的另一头,站着江菱、罗睺,还有孟婆。方才还神色各异的几人,此时全都像是变了性,眼底闪烁起一模一样的兴奋来,奸笑着收紧了锁链。   “到这边来吧——”   “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我们等你好久了——江起——!!!”   锁链猛地一收,铁锈划破了江起的皮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痕,轰然将他拽倒在地!   晨光中的少年大喊着他的名字,全力奔跑着向他冲来。   江起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但那少年跟自己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得他害怕得想要哭泣,整个人都像是坠入了无底的大海,被冰冷的海水压得几近窒息——   “哗——!”   新鲜空气轰然涌入鼻腔,就像是溺水的人被骤然拉出了水面,江起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却被寒冷的空气冻得肺腑剧痛,不由得呻|吟起来。   另一边,帝释天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纵身一跃便跳下了莲花台,五官全部扭曲在了一起:“那姬尼!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那姬尼将蛇尾卷着的江起往身边一送,正好落在了宿缜的怀里,随即笑道:“有功夫埋怨我,不如责备一下自己是如何识人不善的吧。”   帝释天吃惊地望向宿缜:“你们竟然是——”   宿缜淡淡道:“啊,我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官官相护狗男女嘛。”   帝释天:“……”   那姬尼:“……”   她看着眼神逐渐清明的江起,急忙咳了两声:“比喻!都是比喻!!!”   “我——”   好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帝释天迟疑了片刻,最后却只是咬了咬牙,指着那姬尼的指尖微微颤抖:“你那两颗被金翅大鹏咬掉的头,也是——”   “不是。”   那姬尼的脸色冷了下来,笑着摸了摸那两个碗口大的疤:“那是我自己咬断的。”   帝释天闻之一愣:“你这是……”   “小的时候……”那姬尼愤愤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条壁虎,头断了也能再生!”   帝释天:“……”   “于是我就自己咬断了两颗头,结果发现……我并不是壁虎。”   那姬尼病恹恹地喃喃道:“后来你们看到的那两条蛇头,其实都是我嫁接上去的,不是真头。后来正好跟金翅大鹏商量卧底一事,就让他把我那两颗假头咬掉了。”   帝释天猛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再多听一个字就能原地去世:“够了!!!”   他一掌拍在那莲花台上,表情扭曲到了极致,眼神中燃起了怒火,杀气腾腾地瞪着宿缜一行人:“你们真以为自己搞点小动作,就能掣了我的肘吗?!!”   宿缜的心跳蓦然加快,抬起眼来,只见天空仿佛被烈火划开了一道口子,无数滚烫的岩浆从其间滑落,径直滚下了人间!   “我要你、你、你们,还有全稼城、全华夏、全世界的人,都给我陪葬——!”   帝释天阴冷地笑了起来,手指在宿缜身边一勾,烈火就汹涌地攀上了他的身体!   宿缜痛苦地喊了一声,忍痛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圆珠模样的东西,颤抖着双手就想往自己嘴里送——   “想保住金翅大鹏的舍利?没用的!”   帝释天哈哈笑道:“就算我毁不了你的舍利,经这涅槃火一烧,你再想让其恢复原貌,再费几个天年去吧!”   说着,便伸出一根手指,砰地点燃了宿缜手中的圆球!   宿缜双目圆睁,看着手心里的东西瞬间化为灰烬,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帝释天越发兴奋起来,天边的岩浆也呼隆呼隆地笑开了花,呼啸着加速滚下了天际——   “不——”   躺倒在一旁的逄峰哭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帝释天脚边:“我求求你,放了人间吧,我求求你,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你放了他们……”   帝释天却只是哼了一声,刚要说话,却突然神情一变,伸手扣住了心脏。   离人间只有一步之遥的岩浆,猛地停住了脚步。   原本淌着鲜红血露的善觉红莲,霎那间黑雾氤氲,无数凄厉尖锐的鬼哭穿透重瓣刺向四周,花瓣一个接一个地枯萎,变成了一滩腐臭的烂泥。   帝释天头上的华冠也恍然失了色泽,秋季的落叶一般凋谢,软绵绵地从头顶滑落,被一双干枯成了枯枝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接住。   华服变成了败絮,发丝灰白、挣扎着纠缠在了一起。饱满的面庞雪崩般坍塌下来,皱纹爬遍了每一寸干涸的肌肤。   帝释天浑身都如那红莲一般,发出了腐臭的秽气。   “时辰到——”   他听到耳边传来一个越发清晰的声音——   “天神帝释天寿命已尽,再次进入轮回——”   帝释天睁大了已经宛若一潭死水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宿缜。   “谢谢你及时止损。不然真要我吃下你的舍利,我可是要恶心死了。”   宿缜摆出一个嫌弃的表情,笑道:“多亏了我的好卧底,之前执行您命令的时候夹带了不少私货……没错,就是在那次殡仪馆的大火中,被抽走的可不只有江起体内的阿修罗血。”   还有那血中流淌着的,帝释天的舍利。   “不……”帝释天身形已然不稳,却还是蠕动着双唇:“这不可能……”   宿缜笑道:“时代在发展,技术在进步。您二十年前那会,估计都想不到机器人还能上春晚扭秧歌吧?”   帝释天:“……”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心情中去世。   “所以说守旧是极其不可取的,看到了没?这就是个反面教材。”   宿缜看着帝释天的身影消散在了空中,拍了拍逄峰的肩膀:“赶紧把那栋楼要回来,冥科大不能就此歇菜。”   逄峰的眼神忽地一亮,正要说话,就见宿缜突然晃了晃脑袋,一歪头便倒在了地上。   “喂!”他一个弹射就把人接了起来:“我靠!怎么这么多血?!”   那姬尼也赶了过来,拉开宿缜的羽绒服一看,发现里面的衣服都被血泡透了,登时在逄峰脑门子上甩了一巴掌:“叫你看个人,怎么还把人搞成残疾了?!”   逄峰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小妮子,我们上一秒才从敌人变队友,说话能不能客气点?你之前搞我们学生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那姬尼委屈道:“我毕竟也是受监视的,何况我又没下死手……”   逄峰打断她道:“那你上次看人就看好了?上次人都被你看成灰了!我这起码还剩个人呢!”   那姬尼:“……”   作者有话要说:   决战结束撒花,最后再交代几章后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成了!成了!”   宿缜还没起床,卧室门就被逄峰一脚踹开:“鬼帝批复了!冥科大的牌照要回来了!我们终于可以恢复营业了!”   “……我知道你很高兴。”   宿缜的伤还没养好,很吃力地拽了拽被子,往一侧点了点下巴:“但你别忘了,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睡这屋。”   江起也从床上支起身来,头发乱蓬蓬地翘着,很是无奈地白了逄峰一眼。   逄峰:“……”   他咳了两声恶狠狠道:“我这不是看你们俩翻个身都费劲,根本没有作案机会,才……”   江起面无表情地按了下床头上的按钮,卧室门“哐”地一声甩在了逄峰脸上。   “……”   受害人逄峰同志被拍在门外,被他俩的流氓手段惊得目瞪口呆:“卧|槽?有、有种你俩别吃我买的早饭!哼!”   宿缜:“……”   他终于憋不住笑:“咱俩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江起也按耐不住嘴角,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刚才想亲我的不是你?”   “亲一下怎么了?!”   宿缜无辜地撇撇嘴:“我只是不太能动身子罢了,头又没什么事。再说了,逄峰又不是没见过咱俩亲嘴……”   江起颇为嫌弃地扭过头去:“别提那个扒门缝的臭流氓。”   宿缜:“……”   他想说这其实也不能全怪逄峰,毕竟更流氓的那个应该是躺在他身边的这位。   想着,又情不自禁歪了歪头,在江起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江起瞳孔微张:“嗯?”   宿缜看着他,傻傻地笑了两声:“就是确认一下你还在……这段时间真的和做梦似的。”   帝释天殒命的日子,不过前几天。   他一死,天界本来一边倒的局势全部翻盘重洗,各种唇枪舌战一场接着一场,只是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出一个帝释天,会不会再闹一场大乱斗。   而帝释天则是毫无疑问地投胎去了。据知情人士透露,似乎是投胎成了一户破落人家的一头驴,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拉磨、受主人压榨,不比地狱道众生和美多少。   虽然那姬尼还是觉得天道做得太仁慈了,这种人怎么可能只落个畜生道的结果,他要是不在十八层地狱里滚上十八圈,真的难解她自断两头的痛苦。   “算了算了。”   宿缜摆摆手:“帝释天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坏,虽然最后这段时间被鬼迷心窍了,但纵观他大半辈子,其实还是好事做得多……”   “你就是心太善,都这样了还能替仇人说话。”   孔榭在桌子上拍了几下:“你要是再狠点心,天界大战的时候也不至于……唉,算了,不说了。”   今天是那姬尼,孔榭,漆元海,全都来了冥科大,一帮人在客厅里架了个火锅,边吃边聊。   三位金刚力士也在那姬尼的帮助下恢复了正常,只是现在还有些身体不适,没有跟他们一起上桌吃饭,正挤一起躺在温暖的阳台上晒太阳。   “话说你们几个鸟人,吃鸡翅的时候竟然如此泰然自若。”   逄峰很是好奇地盯着三位的盘子:“就不觉得硌硬么?”   漆元海:“硌硬?硌硬有好吃重要?要不是我不是壁虎,我也天天吃自己,是吧那姬尼?”   那姬尼:“……”   她拍桌而起:“还有完没完了?!我他妈的又没吃自己的头!”   眼见第二次天界大战就要爆发,宿缜急忙拦住:“别打别打!要打外面打去,不然装修费你们三倍赔偿!”   一听到赔偿,一蛇一鸟立刻恹恹地坐回了椅子。   那姬尼薅了一盘子鸡翅狂啃,漆元海则咔咔地剁起小银鱼的头来。   “……”孔榭挠了挠头,转向宿缜问道:“那姬尼是我们这边的人,你怎么不早说?”   宿缜耸了耸肩:“不是我不信任你们俩,是之前的时候一直想说又没有时间,这辈子我又一直没想起来。要不是在地窖里看到那片蛇鳞,我估计跟帝释天硬钢的时候都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   那姬尼呵呵冷笑:“我真是谢谢你……亏我还从孔雀那偷了你的骨灰藏起来,又费尽心机给你指路……”   孔榭也拍碗喝道:“你也不放心我?”   那姬尼瞪了他一眼:“你让我怎么放心?谁知道你哪天带回来什么妖魔鬼怪,然后俩人一玩嗨了,直接把骨灰当药嗑了。”   “我哪有这么不靠谱!”孔榭怒了:“宿缜你看看!你怎么会勾|搭上这么个女人!他娘的还搞种族歧视!”   宿缜:“……”   其实这事还真不能怪那姬尼,因为保存骨灰一事就是金翅大鹏交代给她做的。   毕竟当年的孔雀确实是那么一号花天酒地的人物。而鲲鹏也不怎么靠谱,成天忙着创业。他生怕自己的骨灰不是被扔进酒吧马桶里,就是被打进教学楼地基里……   “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于是他急忙和稀泥:“孔雀现在不也改邪归正了吗。你跟凯文最近怎么样?”   孔榭一听凯文的名字,脸变得那叫一个快,差点没笑开了花:“很好!非常好!帝释天的事情结束了,我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打算今年年底就结婚。”   逄峰“恭喜”了几声;“你们现在不是移|民A国了?那边现在也不合法吧?”   孔榭笑了笑:“不合法确实很难受,但反正我一个天神,平时也用不着钱,都给凯文就是了。”   说着,又话锋一转,笑嘻嘻地看向宿缜江起两人:“你们有什么打算?”   宿缜无奈道:“你这莫非是在催婚……”   孔榭把头甩成了拨浪鼓:“我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不敢催前上司的婚。我就是帮凯文问一句,他现在还心心念念要你去读他的博士呢。”   “哦,”宿缜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半只脚踏进科研圈的人了:“我得再考虑一下。而且比起做科研,我觉得我更喜欢当老师。”   “真的?!”   逄资本家听了,顿时喜上眉梢:“只要你不辞职,我明天就让你做校长!”   宿缜无奈地指了指门口的妈祖像:“你有问过校长大人的意见吗?”   逄峰拍拍胸脯:“她连申根签都发给我了,还能不同意让你当个校长?”   宿缜;“……”   “话是这么说,但你要是想去深造,我也不会拦你。”   逄峰哈哈几声,又叹了口气:“反正我们还没有生源,之前报名的全被各种负面新闻吓退了。想再招够足量的学生,估计还得要一段时间才行。”   “说到这个,小江现在怎么样?”   漆元海问道:“现在还会失控吗?灵力消耗得如何?”   江起应道:“跟阳间数据中心的合作确实有效果,耗能速度比我想象得快了很多,现在不用术法也能平稳控制,你们放心就是。”   众人皆是十分欣慰。挖矿虽然被停止了,但单凭与阳间的合作,就可以保证能量的稳定输出。这不仅对江起的身体是一件好事,对冥科大的财政状况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所以我们终于成了一个不缺钱的企业了!”   逄峰举杯示意一下:“而且我看了今年刚出的泰冥士排行榜,冥科大的排名又有了巨大的飞跃,现在已经是全球前200名了!”   宿缜:“具体多少?”   逄峰:“199。”   宿缜:“……”   “真不错啊!”   漆元海这人对创业一事格外认真,一听到这便酸溜溜地拍了拍手,阴阳道:“要是泰冥士再晚几天排名,你们接下来一年都上不了榜!”   逄峰呵呵笑道:“哎呦,你一说我才想起来,霸榜多年的地府大学,今年怎么才落了个第二名啊!真是太可惜了嘤嘤嘤。”   漆元海脸色铁青,啪地一下掰断了手里的筷子:“逄峰你妈娘的……”   宿缜默默地喝了口果汁,拉着江起离开了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我就说总会打起来的。”   江起也表示赞同:“这几个人在一起,打不起来算我输。”   两人正往里屋走,就遇上耿嘟嘟和韶晓倩呜呜哇哇地追了出来,一前一后地撞在了他俩身上。   宿缜被砸到伤口,“嗷”地就吼了出来:“你们在干什么?!差点把老师撞去给你们陪葬!!”   “宿老师对不起!”   俩孩子急忙道歉:“这不是忘了法阵没有了吗……”   之前凯文帮忙租下的耿嘟嘟家的别墅,宿缜已经终止了租约。毕竟新楼已经建好,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白嫖凯文了。   而新教学楼与总部的传送法阵暂时还没有布好,孩子们一般也不会过来。耿嘟嘟和韶晓倩今天之所以在这里,还是来帮逄峰拿东西。   “呶,都在这了。”   逄峰从仓库里提溜出两个大袋子,往两人手里一丢:“可别丢半道了啊!回去让其他小鬼们也帮忙……”   宿缜看着轻飘飘的两大袋子东西,好奇地凑过来:“里面是什么?”   “春联啊。”   逄峰随手拿出来了一张:“这不快过年了吗,我随手写了几十幅,往咱们新教学楼挂的。”   宿缜接过来看了看,发现确实是逄峰的手笔,笔锋遒劲,质量格外上乘:“我也想去贴,你们现在走吗?”   逄峰几人纷纷拦他:“你这伤还没好呢,出去晃荡个什么……”   宿缜委屈道:“我都快两周没出过门了!孔雀不是会开车吗,让他送我们一起过去。”   孔榭的筷子都惊掉了:“我?”   宿缜点头:“你。”   江起没说话,直接把门口的车钥匙抛在了他身上。   孔榭:“……”   于是他在漆元海幸灾乐祸的笑声中,黑着脸去车|库取车了。   宿缜跟江起换好外衣,跟着两只小鬼下了楼。昨天晚上下了点雪,四下里皆是银装素裹,风一吹枝头,就落下簌簌的雪花,点在路人的肩头。   等车的工夫,宿缜一边跺脚一边四下里撒摸,突然看到街角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大棉袄,坐在一个马扎子上,面前扑了一张光鲜亮丽的塑料布,上面胡乱写着“八卦算命未卜先知风水堪舆”一类的大红字。   正是宿缜来冥科大应聘那天,跟柴广博一起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   “陪我去看一下!”   宿缜拽了拽江起的胳膊,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过去,喊道:“叔!还记得我不?”   那算命先生瞅了他几眼,恍然大悟地一拍腿:“你是不是跟另一个小伙子一起来过?我还给了你一条红绳!”   宿缜笑了笑:“是我是我!您怎么跑这摆摊来了?”   算命先生呵呵地笑了两声:“这不是躲城管吗……我之前算得准不准?你这段时间发财没有?”   宿缜思考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写字楼里的那扇熟悉的窗户,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弯了弯眼角,笑道:“嗯,发了一笔大横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后续还会更新几章番外,主要围绕部分配角以后的故事展开。大家如果有需求也可以提出来!下面贴一下本文的灵感之一,也是给佛教中帝释天本来的形象一个自我解释的机会吧。   下述全部来自百度百科“天人五衰”词条:《法句譬喻经》里就有一则关于帝释天的故事。帝释在临命终时,知道自己即将堕入世间,受胎成为一个做陶人家里蓄养的驴子。就在他身体逐渐出现大五衰现象,忧心忡忡之时,幸好他及时想起佛陀是三界之中唯一能济人苦厄的救主,所以赶紧到佛陀处求法。当他正专心一意虔敬皈依佛法之时,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瞬间已到了做陶人家的驴腹里;还好这头驴子不知为何突然挣脱绳索四处乱窜,弄坏了主人完成的许多陶制作品,主人一怒之下痛打了驴子一顿,并伤及腹内的幼胎,帝释因此逃过一劫。感念佛陀的威德力,帝释不但得悟无常的意义,更加精进奉持解脱之道,成为喜闻佛法、护持佛法的护法神。   另:番外一是卞节和涂山聪的故事。 第119章 番外(一)   冬去春来,春行夏至,日历翻了一张又一张,眼见就要趋近九月。   “为什么招生还是这么难啊……”   逄峰的下巴磕在桌子上,一手扇扇子,一手捧着一杯冰奶茶:“我们明明都已经进入世界两百强了,以前的谣言也都澄清了,怎么还是只有一百来个鬼报名啊……”   宿缜,江起,还有卞节一人一支冰棍,神色恹恹地围在餐桌旁。   “我觉得还是宣传不够。”   卞节率先发言:“我们也可以在‘抖阴’上开个账号,发些小视频招揽生源。”   逄峰拍桌而起:“谁说我没发!我都是上万粉丝的小博主了!”   宿缜:“你那是美食博主。”   逄峰:“……”   但大家一商量,觉得美食博主未尝不能插|入硬广,于是打算用逄峰的账号搞点惊险刺|激的,比如科技抓鬼一类的狠活,说不定能引来点流量。   “说到这个,”卞节突然一拍大腿:“我半年前还真遇到一件怪事,只是不知道现在还……”   “没事!”逄峰立刻眼神放光:“说来听听!”   原来卞节快过年的时候出门进货,因为大雾的原因走岔了路,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土路上,偶遇了一个穿着破棉袄、在寒风中哆嗦的老大爷。   卞节毕竟是有钱人,就算他自己觉得再低调,在穷苦人的眼中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于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老头就突然蹿了上来,把怀里的一个白毛毛的小东西往他眼前一拱:“小伙子,求你行行好,我是真的没钱了……”   卞节连连后退几步,看清他举着的东西是一只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白狗。   “小伙子,买一只吧,快过年了,但我们家连白饭都吃不起了……”   大爷说着说着,就拿手抹开了眼泪:“只有、只有这个了,求求您,给多少都行,我上有老母下有老小……”   卞节皱着眉看了眼老大爷的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哎哎小伙子别走!你别走啊——”   老大爷嗷嚎着扑了上来,抓着他的袖子,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的孙孙和老母……!”   卞节被他拽得心烦,回头吼了一声:“我不养狗!而且我也没带现金!”   话音未落,就见那老大爷颤抖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收款码:“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卞节:“……”   老大爷颇有一副“不给钱就不松手”的无赖样,卞节那边还约了取货,只好扫了100块钱过去:“钱你拿着,我不要狗。”   他说着就要上车,可老大爷却硬是把那只小狗塞进了他的怀里。还没等他说什么,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那是个骗子?”宿缜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卞节点了点自己的手背:“他的手。我迷路的地方是个农村,那大爷的手竟然保养得比十七八的姑娘都好,细皮嫩肉的。”   宿缜:“……”   “幻术。”江起评价道:“没学好化形的小妖怪,戏通常做不全套,很容易露破绽。”   宿缜问道:“那小狗呢?”   “我养了一周多吧,就自己跑了。”   卞节想了想,犹豫道:“但说实话,我觉得那东西……应该也不是狗,但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明白了!”   逄峰一拍桌:“这两只小妖是一伙的,扮大爷的那个骗钱,扮狗的那个骗吃骗喝,等吃饱喝足就找个机会溜,然后开骗下一家。”   “太无耻了!”   宿缜愤愤道:“走!开直播,曝光这俩不干正事的小妖怪!”   四人说走就走,江起开着车,一路直奔卞节迷路的地点。   “等着。”   江起在应急车道里停了车,看着一片晴朗无云的天空,道:“他们要是还来,肯定还会起雾。”   【我知道!很多学艺不精的小妖都喜欢用雾引人迷路!】   【+1,我上次就被雾带进迷阵了,差点没走出来……】   宿缜此时已经开了直播,简单告知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直播间的鬼数也随着时间越来越多,而弹幕的主题……也逐渐偏向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向。   【奶茶叔竟然会捉鬼?我靠!我还以为他是个废柴大宅男!】   【醒醒吧上面的,奶茶叔不仅会捉鬼,他还是个大学校长!】   【卧|槽,冥科大是他开的?我上次去招聘会的时候瞟过一眼,确实是真牛逼……】   【只有我在磕cp吗?博士后x招生办主任真的好好磕太甜了啊————】   宿缜:“……”   他默默转向江起:“直播间喊咱俩发糖呢。”   江起眼角一抽:“不。”   他俩在阴间其实挺低调的,除了圈子里的人人鬼鬼,基本上没有外人知道两人的关系。   宿缜倒是有点想逗逗他,避开镜头低声笑道:“亲一个嘛!又不会被禁,还能增加流量……”   江起一把推开他的嘴,正色道:“不准卖腐。”   宿缜:“……”可他们是真的啊!   “起雾了!”   卞节突然大喊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往右开!我上次就那么进去的!”   四人顿时调整心情,江起打起雾灯一踩油门,就冲进了那片厚重的迷雾之中。   不过一分钟的工夫,视野范围内便现出了一条黄土弥漫的土路,远处则是一片金黄的稻田,以及几间若隐若现的农舍。   “就是这个地方。”   卞节怕被发现,伸手把卫衣的帽子一扣,自己也缩成了一团:“我上次是在路边看到的……哎对对对,就是他!”   宿缜抬眼一看,发现刚才还空无一物的黄土路,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半蹲在地的老大爷。   虽然换上了夏装,但神情姿态都跟卞节之前描述的一模一样,怀里也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奶狗。   江起倏地踩了刹车,宿缜和逄峰立刻开门下车,装作迷途羔羊一般,转着圈晃起了导航:“怎么回事啊?这地方怎么没信号啊?”   宿缜也“心急难耐”地跺了跺脚:“我面试都要迟到了!真是的……哎,大爷,您知道小鱼县在哪个方向吗?”   老大爷一见这么个油光水滑的小傻……小男孩找上前来,眼睛里的兴奋都要溢出来了:“小伙子,小伙子啊……”   他说着说着,就轰然跪了下来:“小伙子可怜可怜我吧!”   宿缜特别注意了一下他的手,发现这次倒是没有露马脚,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一致的,看来也是个懂得知错就改的学习型骗子。   “可怜可怜我的孙孙和老母!我家现在连白饭都吃不起……啊——啊——你干什么!!!”   逄峰没等他说完,就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嗷嚎个鬼啊?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宿缜也趁他不备,一把将那只小奶狗抱了过来:“还有你!给你五秒钟的时间现原形,不然我们就要动真格的了!”   那小奶狗依旧嗷嗷叫着,老大爷也死活不肯交代:“你们、你们仗势欺人!欺负老年人!我要把你们告到中央!”   “……”   江起默默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投影仪模样的东西:“正好缺人测试新机器。”   【又是什么机器?这不就是投影仪吗?】   【莫非是和八卦镜一样,能把鬼吸到盒子里?】   弹幕里一片好奇声,只见江起摆弄了几下,“啪”地掰开了那“投影仪”的开关。   下一秒,那只小奶狗身上,赫然显示出了一张符咒!   “每次都画符太费劲了。”   江起:“这样比较符合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   弹幕里飞过一片省略号。   “啊——”   小奶狗惊叫一声,整只狗瞬间被一片浓雾包围。待白雾散去后,一只白毛狐狸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老大爷瞪圆了眼睛,挣扎着想跑,可随后便被投影仪对准了身体,倏地也现了原型——也是一只白毛狐狸,只是比宿缜手里那只大了一圈。   “嗬,只有三条尾巴。”   逄峰拎着那狐狸,嫌弃地切了一声:“这种程度的修为还敢出来招摇撞骗?你们比起涂山婷可是差……”   一个不愿意想起的名字不经意滑出,逄峰登时闭了嘴。   众人的神色也都黯淡了几分,沉默地凝视着两只白毛狐狸。   狐狸:“……”空气怎么突然就凝固起来了?!   “等一下!”   大一点的那只狐狸反应过来,突然尖着嗓子叫道:“你们认识涂山婷前辈?”   宿缜眉头一皱,支吾道:“算是吧……”   “有缘!有缘!太有缘了!”   大狐狸立刻拱手作揖,求生欲极强地喊道:“我们也是涂山氏的!涂山婷是我们的二姑的三表舅的母亲的堂哥的姐姐!”   宿缜:“……”   宿缜:“我跟银河系的某位外星人也是这个辈分。”   “就知道套近乎!”逄峰狠狠地在大狐狸脸上揪了一把:“为什么不好好修炼,跑出来骗人?不说的话,我直接把你们扔冥府去!”   “大人手下留情!”大狐狸梨花带雨地哀求道:“我们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据大狐狸说,涂山氏家道中落,而大小狐狸一家十几个兄弟姐妹没人照顾,只能靠年龄最大的兄弟俩挣钱养家。   但由于他俩修为不够,没法在妖界找到活计;而化形技术又修得不好,在人间也混不了,最后只能想到这么个坑蒙拐骗的手法……   “我才不信你们说的呢!”   卞节怒斥道:“骗子嘴里哪里有真话?逄副校,咱们还是把他们送到冥府去吧。”   弹幕里也跟着附和:   【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   【你们同情了他们,就是给他们继续骗人的机会!骗子才不会领你的情呢!】   “别啊别啊!我说的真的是真话啊呜呜呜——”   大狐狸见状不妙,眼珠子又滴溜溜一转,突然说道:“你们是不是在找涂山婷前辈?”   众人皆是动作一顿。   虽然他们没有刻意去找,但涂山聪当年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几人确实一直耿耿于怀。   “那你们算是找对人了!”   大狐狸见有戏,急忙说道:“我知道她在哪!真的!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她!” 第120章 番外(二)   大狐狸为他们指了中原地区的一座山:“那里是我们涂山氏的发源地,有祖庙,涂山婷前辈就在那里。”   宿缜好奇道:“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大狐狸缩了缩脑袋:“我、我们族里都是情报共享的。更何况涂山婷前辈也是前族长的弟……”   他说了一半,突然两爪一伸捂住嘴。   “不必藏了,我们知道。”   逄峰摆摆手:“你们既然知道的那么详细,就带我们去找他。”   “涂山婷……”唯一不知情人士卞节同志,很是迷茫地挠挠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她辞职了吗?”   逄峰:“……”忘了这茬了。   由于卞节似乎对涂山婷抱有一丝暧|昧的情愫,宿缜之前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他实情。可眼见事情败露,便只好和盘托出。   卞节听罢很是讶异,一脸的“我不相信”,喃喃道:“但我觉得涂山婷不是坏人……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宿缜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我一开始也觉得那姬尼不可能是好人,直到我想起她是我亲手派去的卧底……别做梦了少年,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卞节却是抿了抿嘴,犹豫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缓缓问道:“我……你们能带我去找他吗?”   “……”宿缜着实有些惊讶,还是抱着能打醒一个是一个的原则:“卞节,就算涂山聪真的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样子,你也要知道,他是只六尾灵狐,还是个公狐狸,你……”   卞节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自己是个人似的。”   宿缜:“……”   卞节:“而且你大学的时候还是直的。”   宿缜:“…………”   他见以理服人不行,撸起袖子就准备以物理服人,结果卞节却笑了两声:“开玩笑的。我自有分寸,不过是想去L市玩一圈罢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众人合计一下,觉得也是个借口。于是第二天,四人二狐就坐上了前往L市的飞机。落地后放了行李,便来到了一座高山之下。   “几位大人,”   大小狐狸蹲在地上,搓了搓手,眼珠子同时转了两圈:“祖庙也不是随便上的,得我们下上去知会一声,不然这一路上都不会太平……”   逄峰点点头,一把揪起小狐狸的后颈,说道:“你自己去,没问题吧?”   大狐狸顿了顿,眼见溜号无望,只得微微叹了口气,甩着尾巴便消失在了树林间。   “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宿缜也扶额道:“这两位一路上可真没闲着,越狱失败起码得十多回了吧……”   江起:“十八回。”   宿缜:“唉……”   江起看了看那小狐狸,又加了一句:“倒也是成功了一次。”   话音刚落,逄峰手里的小狐狸就化作一滩水,噼里啪啦地溅在了地上。   “……”卞节挠头叹道:“千算万算,怎么还是让他俩溜了。”   逄峰却摆摆手:“不慌。还记得江起之前用的符咒吗?”   卞节:“你是说那个投影仪……”   逄峰点点头:“对。那个符咒不光是显形的,还加了点别的料。”说着便拿出手机来,找了半天划开个软件,只见两个小红点正在山脉间飞速移动着。   “加了追踪啊!那就好办了。”   卞节感慨一句,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有几分失望地小声道:“可若是涂山……聪不在这里,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白跑倒谈不上。”   江起解释道:“这地方确实是涂山氏祖庙所在。而且之前我也探过虚实,他们说的不像是假话。”   宿缜这一路上也很注意观察,确实看到很多带着妖气的狐狸。   而且退一万步讲,虽说被两只小狐狸耍了很是糟心,但这座山好歹也是个5A级景区,光是进来的门票就收了他们一人200多。   既然下了血本,那更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府了。   于是宿缜抱着旅游的心态,跟着逄峰软件的指示,混在熙熙攘攘的游客里,一路上了山。   但狐狸跟人哪能走一条路,他们走的是人挤人的官道,狐狸抄的都是密林小道。不仅速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去的地方也并不是人走得过去的,追得一行人全都叫苦连天。   “你不是带了传送符吗!”   宿缜第一个歇菜了,喝着50块钱一瓶的宰人矿泉水,拽着逄峰的袖子不松手:“你看看他们现在在的地方,要想去这里,我们至少得翻半个山头!”   卞节也哀嚎起来:“是啊逄副校。我们又没长翅膀,飞不过去啊!”   只见逄峰幽幽地瞥了宿缜一眼:“我好想念坐飞鸡的日子。”   宿缜:“……”   “我来吧。”   江起半搂着宿缜的肩,大概是看心疼了,便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符来:“我灵力充沛,多用一点不碍事。”   “不行!”   逄峰却伸手制止:“不是灵力的问题。我主要是担心,他们去的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我们没有过渡准备,恐怕会有危险。”   逄峰所言没错。即使涂山氏祖庙所在,自然不可能让旁人自在进入。况且这山头灵气充沛,保不准就有哪只狐狸暗地里使诈,要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可是得不偿失。   说话间,身后走过来一队驴友,也在这附近歇下了脚,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天来。   其中一个大概是撇了一眼他们几个,便很是热情地搭话问道:“你们要去凤凰峰?”   宿缜低头看了看,地图上显示那两个小红点所在的山头,就叫做凤凰峰。   “去那你们走这条路干啥啊?”驴友很不理解,好为人师地叭叭起来:“你们上山的时候就该走另一头,从东边绕过去才对。要想从这个地方过去,非得走上一天一夜不可!”   旁边一个他媳妇模样的人说了一嘴:“你能不能歇歇嘴?成天就知道给别人找不痛快!”   “嘿你这人,我这不是好心吗!”   驴友回了一句,又转头过来跟几人说:“不过你们算是问对人了,从这去凤凰峰,我还真知道一条近路。”   宿缜非常想说我们又没问你,明明是你自己硬要凑上来的,但听闻有近路,也是觉得好奇:“怎么走?”   那驴友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又在地图上好一阵比划:“当地人很多走这条路的,绝对不危险。”   宿缜记了一下路线,跟其他几人合计一番,都觉得有戏,便跟那爱多管闲事的驴友道了谢,按图索骥往深山中潜去。   事实证明那驴友并没有说瞎话,几人顺着他的话走,确实看到了一条白白净净的土路。   在确认了不是幻术之后,众人小心前进,不一会就进了一条昏暗的、颇为狭小的隧道。   “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卞节举着手机四处照了照,发现墙壁凹凸不平,很像是手工开凿的。而队尾的江起刚刚钻进来后,外面的阳光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宿缜回头望去,发现原本长满了杂草的隧道口,竟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江起立刻回身探去,双手摸了上一个硬邦邦的实体,眉头紧皱:“被堵上了。”   “这帮臭狐狸,我就知道没好事……”   逄峰啐了一口,伸手朝众人一挥:“那就往里走。江起你带好宿缜,卞节跟紧我,千万不能掉人。”   卞节一个技术岗,从来没亲身体验过这种刺|激,吓得腿都有些发软,扶着墙壁一步也迈不出去。   “别怕。”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两下,他转过头去,看到宿缜镇定地朝他笑了笑:“没事的,逄峰很厉害,我们一定能出去。”   喉头滚了滚,心中仿佛落下了一块重石,卞节缓缓舒了口气;“嗯!”   正准备挺起腰板大步向前,身后又传来宿缜跟江起哆哆嗦嗦的耳语:“人家好怕怕……”   卞节:“……”   他不忍回头,急忙快走几步,紧紧拽住逄峰的衣摆。   “放心。”逄峰倒很是淡定:“老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这种吓唬人的小计俩糊弄不了我。”   卞节咽了下唾沫,思索片刻,还是掏出来了一个手持宝剑的纸扎小侍卫,放在自己肩上聊以慰藉。   这隧道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长,反正走了快有半个多小时,都没到头。   “逄副校,我们不会是遇到……”   卞节拽了拽手中的衣角,“鬼打墙”几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那片衣角……真的只剩了一个衣角。   一个大活……大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一点都没察觉到!他到底拽着一片破布走了多长时间?   卞节揩了揩额头,已然汗如雨下。   “不要慌,不要慌……”   他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开始拼命往外掏各种纸扎。   一时间各种小羊小猪小狗的围了一圈,全都叽哩哇啦地乱叫起来。要是这时候来了个人,根本分不清这是到底是隧道还是野生动物园。   “呼——”   倏然,卞节身边卷起了一阵阴森的旋风,一双黄澄澄的瞳仁从黑暗中淡出,紧紧盯住了他的眼睛。   浑身上下的汗毛同时竖了起来,一股寒气顺着骨髓蹿上了天灵盖,卞节的脑子嗡地一炸。   什么东西?蛇?狼?妖怪?还是……狐狸?!   他惊得不知所措,手上却蓦地传来了一丝温暖。他下意识往回一缩,那温度却不可抗拒地冲进了他的掌心,将他的手牢牢地攥紧了。   “跟我来。”   一个沙哑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   那声音一入耳,卞节就好似失了魂一样,情不自禁地就被那温暖的大手拽着向前走去,连身边围着的一圈鸡鸣猪哼都仿佛被静了音。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独自站在山顶的一座清幽的小庙前,和一群纸扎整整齐齐地在风中凌乱。 第121章 番外(三)   山里信号时断时续,隧道里更是打不通电话。卞节手足无措地等了三四个小时,都没抓到半点宿缜几人的影子。   更准确地说,这小庙附近一圈,除了他,压根就没有别的活人。不仅如此,甚至连鬼和漫山遍野的狐狸都没有,实在是荒凉至极。   他本以为自己歪打正着来了涂山氏的祖庙,但从这个情况来看,应该也不太对。   卞节陷入了恐慌。   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将他引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地方,还引走了他来历明白的朋友,到底是要干什么?!   要钱他倒是有,可若是要命的话……他卞节还不想死!他还想问天再借五百年啊!!!   就在卞节开始认真考虑起拨打110的可行性时,石阶底下突然传来一个警惕的质问声:“谁在那里?”   卞节一个猛子站了起来,只见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只白狐狸,急忙举手投降:“我只是个无辜路人!大佬别杀我!”   白狐狸:“……”   很是无奈地撇了撇眼之后,它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子绰约的人类女子模样,很是好奇地打量了卞节一圈:“你怎么上来的?”   卞节支吾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个男的……”   “男的?”   那女子一听,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既然如此,公子怎会在殿外?”   卞节能看出她眼神带了几丝戏谑,还连带着有些怜悯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出于何意,只好诚实答道:“那人只将我带到这里。”   狐女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顿时身姿恭敬道:“是小女怠慢了,请公子随我来。”   她慢悠悠地朝庙内走了几步,转头见卞节没有跟上,又温言道:“公子不必拘谨,还是说……想让小女将你绑进来?”   卞节:“……”   他在心里飙起泪来,感觉自己这一段路绝对比博尔特跑得都快。   那狐女在前领路,兜兜转转进了庙内的一个偏殿,推开门示意他进去。   卞节往里看了一眼,有床有桌,似乎是个卧室。   他实在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慌,急忙拦住狐女问道:“这到底是哪?那个男的又是谁?带我来做什么?”   狐女却只是微微一笑,毫不留情地将他往屋里一推,“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卞节睁大了眼,推了推门,被锁得死死的,连爆破符都炸不开。   屋内虽是清凉,但卞节的T恤全被汗打湿了。   作为一个富二代,他对这类情景有着自己的一套认知逻辑——他、被、绑、架、了!   好歹桌子上还放了一包抽纸,卞节光擦汗就用光了小半包,却完全想不到解决办法。   没有办法,只好在屋子里乱转。这偏殿整体的设计还是比价古朴的,有厨房厕所,也能看到有现代智慧生物居住的痕迹,因为墙角的一张小桌上竟然摆了一台配置不错的笔记本电脑……   卞节的脑子虽然乱,但整体看下来,还是在潜意识中得出了结论:这间屋子里住了一名男性,年龄不大,爱干净,没有抽烟喝酒的恶习,会做饭,可能手艺还不错。   时针幽幽地走着,很快就到了深夜,卞节感到了困意。   强烈的思想斗争以及长时间的无人问津下,卞节还是决定保存体力。内耗于事无补,不如先睡个觉,重启一下自己。   毕竟90%的问题都可以靠重启解决,作为一名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卞节打从骨子里深信这个道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鸠占鹊巢,在唯一一张床上躺下了。睡眼朦胧中,他下意识想:“这被子的味道,还有点香……”   夜半柳梢,几只黑雀叽叽地排着队。   庙门跨进来一个男子,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服,脚步轻飘飘的,看上去像是酒后微醺的模样。   白日里的那名狐女迎上前来,垂眉弯腰道:“少爷回来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能行,又问道:“白天这里可来过什么人?”   狐女微微一笑:“已经按往常的规矩,让人在您房里候着了。”   男子听闻点点头,忽然又是一愣,分贝倏然提高:“什么往常的规矩?!”   狐女吓了一跳,急忙辩解:“我、我以为是您叫来的……”   男子喝道:“什么我叫来的?我何时叫人在院子外吹过凉风?!不像话!”   狐女连声道歉,被男子释放出来的煞气压得抬不起腰:“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是我会错意了……”   男子没有理她,飞奔去了偏殿,伸手一拂便解了门上的禁制,随后便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昏暗的房间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本应是空荡的床上侧卧着一个身影,似乎是被动静吵到翻了个身,但眼睛却依旧闭着。   男子无声地在门口站了片刻,这才轻轻地进屋合上门,蹑手蹑脚地站到了床头,低垂着眼眉看向床上沉睡着的人。   少年眉目清秀,睡着的时候更是显得单纯而可爱,像极了姐姐生前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白玉,温凉却不刺骨。   只是放肆的少年时期不懂得珍惜,以为卖不出什么价钱的东西就可以胡乱丢弃,直到岁月荏苒物是人非,才想得到那块白玉的好,只是现如今再想拿回手,却不知浪迹天涯的时候掉在了那一处沟壑树丛中,再也寻不到了。   他见面前的人睡得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那人的唇角。   可恍然间又想,纵使那白玉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可像他这种渣滓,又配得上吗?   想着,他蓦然抽回了手。   可还没来得及抬起胳膊,手腕处就搭上了一个暖融融的东西。   他瞳孔微张,侧眼一看,发现床上躺着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唔……”   卞节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来,顺着自己抓着的那只手向上看去,发现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但那眉眼间的某种气质,却又让他觉得熟悉,心中暗暗浮起了一个名字;“你是……涂山婷……不,涂山聪?”   涂山聪怔了半晌,才沉声应道:“是我。”   他本以为卞节会扑上来揍他一顿,已经绷紧肌肉做好了准备。毕竟自家仆人干出这种窝囊事来,任谁不得气得七窍生烟,更别提卞节这大小伙子了。   可没想到,卞节听到他承认后,竟是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谁绑架我呢。”   涂山聪有些无奈,干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绑架你?”他好歹也是个有犯罪前科的,之前可是把金翅大鹏一行人全都召进自己的幻术里了,还弄残废了三位金刚力士。   “我……”听闻这话,卞节反倒愣了一下:“说得也是啊。”   涂山聪:“……”   “可是……”   卞节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下意识觉得你不是这种人。更何况咱们无冤无仇的,你也没有绑架我的理由吧?”   涂山聪沉默半晌,话锋一转:“你们白天的时候,遇到幻术了。若是我不拉你出来,你至少得在那里困个三天三夜。”   “你说的就是那鬼打墙?”   卞节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就是涂山聪救了自己:“那你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   涂山聪扶额道:“我本意是让你自己下山的。从这里往下走,十分钟就能回到大路。结果你愣是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我……”真的是没想到有人会傻到这个地步。   “……”   卞节也是很无辜的:“你怪我?你整的这个结界,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我哪敢随便乱走!再说,我还以为宿缜他们几个也会来呢,这不是等他们呢吗。”   涂山聪眼神往一旁游移起来:“咳咳,其实……”   卞节眼角一抽:“你没救他们?”   涂山聪诚实道:“没有。”   卞节:“……”   “我只是对那帮人没什么好感。”   涂山聪解释道:“你不用跟我讲大道理,我知道一切都是帝释天干的,但我只是……”   他说了一半,便住了嘴,换了个话头接道:“那个判官能耐很高,你放心,我方才去看过,他们已经出幻术了,正到处找你呢。”   卞节听罢,倒也松了口气。   他大概也能理解涂山聪的想法,毕竟内心的好恶是很难被颠覆的。尤其是第一印象最为固执,不可能任谁随便说一句真相如何如何,就能将心中几十年的牢固执念一清而空。   作为宿缜的同学,卞节知道他是个好人,也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   因此,对于涂山聪之前做过的事,他固然恨。但他同时也理解,在这些事情之外,涂山聪也不过是一只被苦难压垮了肩背的小狐狸。   纵使他有着千百年的修为,打得过各种妖魔鬼怪,一旦受了心魔的侵入,也怕是难逃一劫。   他心里想着,下意识握紧了手。   涂山聪也忘了自己还被人拽着手腕的这件事,回身的时候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在了床边。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卞节终于看清了涂山聪的面庞。这张皮还是他上次用的那张,虽然卞节没有亲眼见过,但跟宿缜他们的说法比起来,倒是有几分相似。   “这不是挺俊的吗。”卞节突然笑出了声:“他们还说你这张皮不漂亮,我倒是觉得很耐看。”   涂山聪:“……”是谁说他不好看的?知道这张皮他挑了多久吗!   他脸色微红,咳了两声:“我以为你只是喜欢我的女相。”   温热的气息扑到卞节脸上,他顿时觉得这夏夜格外炽热:“我……呃……你女相那个身材,哪个男人看了不迷糊。”   “……”涂山聪低声笑了笑,从床上撑了起来,揉了揉卞节的脑袋:“走吧,我送你回去。你朋友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