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掌控   作者:幺幺玖先生   文案:   情感缺失高岭之花攻 x 外强中干高自尊心受   ——   方何与父亲情妇的儿子成了同学。   他恨李灵运,却又不受控制地被对方吸引,最终仓皇转学。   几年后,冤家路窄,两人阴差阳错重逢。从那开始,方何的身体突然变得奇怪。   他的眼睛偶尔失明,任由李灵运给他喂食,滚烫的指腹擦去嘴角的奶渍;   他的嗅觉出现障碍,居然觉得李灵运的气味甜得腻人;   就连触感也有了问题,明明旁边没有人,他却感觉有无形的手……   ——   李家人可以下咒操控别人的感官,李灵运希望过普通的生活,发誓绝不动用这个能力。   然而方何恶劣的态度,让李灵运破了戒。   他看到方何惊慌失措、狼狈隐忍的模样,心中竟燃起了陌生的暴虐快意,逐渐耽溺其中。   虽然只想做普通人,但稍微玩一玩那家伙也没关系吧。   他这么想,直到方何再次从他身边逃走。   一句话简介:他用巫蛊娃娃,强制操控我的感官   标签:幻想,酸甜,狗血,墙纸爱,HE,追妻火葬场 第1章 熟悉的陌生人   “这段时间的问题汇总……我,已经……”   会议上,方何弓着身子,从牙缝里挤出零星几个字来。他用指甲死死扣着桌面,却无法从光滑的桌面找到任何借力点。   好热,好烫。   方何细细颤抖着,腹肌的痉挛停不下来——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有只手在摸他的腰。   那是手吗?方何也不敢确定,看不见任何的形,却有手的触感。又大又热,沿着他细窄的腰,隔着柔软的西装衬衣缓缓抚摸。   察觉到副总监没了音,本来低头看资料的同事们觉得古怪,纷纷看向他。   一时间,方何成为了整个房间的焦点,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被无限放大。可那只手并没有放过他,反而有向下探的趋势。   不要继续了。   这种时候别看我。   方何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精神像一根被无限拉长的细线,紧绷到几乎要崩断。   “方总监,怎么了?”   “您继续,我们在听。”   突然,方何的手腕被人捏住。他差点叫出来,下意识咬紧了口腔里的肉,才压住声音。   然而这次,触碰他的并不是那只无形的手。   方何顺着有形的胳膊看过去,看到了隔壁座位李灵运平静、淡泊的眼神。   “身体不舒服?”始作俑者仿佛置身事外般问道。   几个月前,方何还没有和李灵运再会的那段时间,可谓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他付了心仪房子的首付,在寸土寸金的上海,独栋小洋楼。虽然是个二手,虽然每个月有巨额贷款,他也不在乎。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方何很快将接任公司产品总监的职务,前途无量。   谁能想到?如此年轻的小子,即将成为大公司的产品总监。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方先生真厉害啊,年纪轻轻,就在上海买了自己的房子。”交付那天,房东半真心半客套地奉承道。   “哪儿的话,如果不是这次运气好升职了,我也不敢下手。”   嘴上这么说,方何其实对房东的话很受用。他到底不够老练,喜欢听好话,骄傲的样子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不仅仅是神态像,他长得也确实靓丽张扬。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精致水润,双眼皮微微上挑,扫得很深。   “真的吗?恭喜你呀!”房东一边笑着,一边掏出钥匙。   方何站在旁边,喜滋滋地等着房东开门。冬天很冷,他一边搓着手,一边环顾四周。   等待的过程中,他忽然注意到对门儿。邻居门口摆着一块纯黑色地毯,简洁又冷淡。   这个独栋住着两户人家,都签完合同了,方何百密一疏,却没打听过对面是个怎样的人。万一喜欢吵闹,可非常影响休息。   于是他问道:“大哥,对面的邻居,人怎么样?”   “对面?”房东抬头看了一眼门牌,“你说小李啊?是个年轻人,和你年纪差不多。不过他不怎么爱和人交往,我也不熟。”   “就他一个人?他自己的房子?”方何觉得自己这么年轻买房,已经算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没想到这还有高手。   “对,估计人家家里有钱,开盘的时候直接全款买的。哎,咱们比不了,比不了。”房东唏嘘地说。   方何听了心里有点想笑。   自己辛辛苦苦奋斗的终点,或许还比不上人家富二代的起点。   人生就这么狗。   房东随口问道:“方先生,听你口音,你是苏州人吗?”   房东的话迁回了方何的思绪,他点点头:“对,怎么了?”   “小李也是,这样看你们还是老乡呢。”房东说,“苏州也挺好的,怎么一个个都想不开,要来上海。”   方何干笑两声,表情却变得不太好看。   苏州是个好地方不假,对于方何却充满了不光彩的回忆。毕竟他高中因为欺负同学受到处分,闹得声名狼藉,最终仓皇转学。   方何想和过去彻底割席,所以大学毕业后也没有回去,就在上海飘着。   过去一幕幕场景如幻灯片般闪过他的脑海,他越是不想回忆,越是滚动得飞快。   最后果不其然浮现出一张脸。   那张脸的主人眉眼都淡,五官小巧精致,是非常东方古典的漂亮。那人永远半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只与外界连接不良的wifi。   “方先生?”房东打开了门,见方何还不进屋,好奇地看向他。   方何浑身一凛,抱歉地牵起嘴角,跟着房东的脚步迈进房间。   两人很快敲定最终细节,完成了交接工作。房东离开前,他们热情握手,都因为促成了这次生意而高兴。   为表礼节,方何执意把房东送出屋。当他们在独栋的户外走廊告别时,独栋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青年提着一袋柑橘,不紧不慢走了进来。   “哦,好巧!”房东眼睛一亮,“这个就是我说的小李,小李,这位是方先生,我把房卖给他了!”   青年冷冷地抬起头来。   方何本来挂着得体的社交微笑,但当看清那人的脸之后,那笑容瞬间僵住了。血色如潮水般骤然退去,变得苍白。   极淡的眉眼,富有东方韵味的精致五官。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超脱了七情六欲,无论什么都不能吸引他的兴趣。   空气凝滞了,方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以诡异的角度旋转。因为太多次梦到这个人,有那么一瞬间,方何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的指尖骤然抽痛了一下,像是血液要冲破血管的张力喷涌出来。也因着这疼痛,他恢复了些许清醒。   老天逗我呢,怎么可能?   虽然是听说他来了上海,但怎么会这么巧?   应该不是一个人吧?只是长得比较像?   “李灵运?”方何的喉咙擅自发出了声音。   “哎呦!你们居然认识啊!世界真是太小了!”房东一拍手,喜上眉梢。   居然真的是他。   方何像是只受惊的猫一样,猛地看向李灵运。他无法克制地胸口起伏,手脚发凉。   “那就好,不用我过多介绍了!小李,方先生,你们是什么关系?”   是同学。   但不仅仅是同学。   李灵运在方何炽热的目光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微微颔首,用清冽的声音说道:“你好。”   说罢,李灵运就像不认识方何似的,从两人身边侧身挤过去,直接打开门进了屋。   大门怦然关闭。   方何盯着紧闭的大门,像是脚底生了根,大脑里白茫茫一片。   这种寡淡的反应,难道是没有认出我?   还是……装作没有认出我?   “哈哈别介意,小李就这样。”房东尴尬地拍拍方何的肩膀,一脸歉意,“他人不坏,只是比较冷。”   “没事。”   方何讷讷地说,眼睛却还黏着李灵运家的大门不放,一眨不眨。   高中的时候,方何没少特别“关照”李灵运。   [你们知道吗?李灵运的妈是小三!]   [他妈不要脸,勾引别人爸爸;李灵运肯定也一样,你看他,长得跟他妈一个贱人样!]   [好家伙,你要跟小三的儿子一个组啊?笑死,你不会也被勾了魂吧?]   每当方何说出这种侮辱李灵运的话,同学们都会因此远离他。更有甚者,为了讨好方何处处针对李灵运。   正义感也好,懵懂的恶意也罢。毕竟大家知道,李灵运妈妈勾引的有妇之夫,正是方何的父亲。   方何报复不了狗男女,就把气撒在李灵运身上。所有人都觉得,方何恨极了李灵运。他演得那么像,连自己都差点骗了。   可他其实暗恋小三的儿子。   这件事,他到死都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说】   预警:   受高中时霸凌过攻(无暴力行为,后被处分转学)   攻对受后期强制爱(会追妻)   预收:   CP1376212 混混转行写霸总文学,被霸总竹马教谈恋爱   CP1376216 队规第一条:人气最低的成员,是大家的奴隶   球球啦,点点收藏吧呜呜呜! 第2章 你果然记得我   早上上班的时间,方何提着公文包,站在自家大门前,却迟迟没有开门的动作。   他心底竟有一丝畏惧。   最近他每次出门前都胆战心惊,生怕撞见了李灵运。   他本以为两人如果再会,即便不互相捅刀子,也得打得头破血流。但少有的几次偶遇中,李灵运都很冷淡客气,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真的没认出他?还是放下了过去?   一个霸凌了对方一年多,一个栽赃陷害对方受处分、失去保送资格。这种事,当事人真的能轻易放下?   但躲在屋里空耗也不是办法。   真不像样。   方何一咬牙,拧开防盗门。好死不死,李灵运恰好正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袋柑橘。   两人四目相对。   李灵运淡淡扫了他一眼,石膏像般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他的睫毛长而蜷曲,半垂着眼皮的时候,能遮住半个眼球,看不清目光。   看样子真没认出来我?   也对,毕竟过去了十来年。方何自问容貌也确实发生了不小的改变,没认出来也正常。   这样最好。   方何松了口气,冲他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把门关上。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他口袋里的名片夹顺势滑落出来,掉在地上。他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掉了,东西就被李灵运捡了起来。   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撑在门框上,把方何圈在了手臂、身体和门板的狭小空间里。然后方何感觉腰眼被什么硬物抵住了,他腰背一紧——是他的名片夹。   “你东西掉了。”李灵运说。   李灵运这十年长高了很多,身体也比之前结实了。撑在门框上的手臂肌肉均匀有力,因为皮肤白皙,还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脉。   他戴着一串细细的玉珠手链,水种成色都相当不错。这玩意,他从高中起就形影不离。   方何微微吞咽了一下,然后转身面向李灵运。他尽量想表现得自然,但眼神充斥着警惕。   “谢谢。”他接过名片夹。   李灵运没有让开,而是居高临下看着方何。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一件死物。   过近的距离,悬殊的身高差,交错的呼吸,都让李灵运的存在感被放大了数倍。方何感觉只要自己微微动动脑袋,就会撞上李灵运的下巴。   他自己180的个头本还算够看,这小子吃什么长这么高?   “柑橘味的洗发水。”李灵运忽然开口,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还是老样子。”   方何猛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追问,李灵运已经转身离开了楼道。   方何慢慢捂住自己的头发,心脏就像是生了病似的四处乱撞。   这小子果然还记得我。   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因为早上的小插曲,方何面色阴沉,充满了低气压。   跟他一起上电梯的实习生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生怕触了这活阎王的霉头。毕竟这位副总监,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要求严格和脾气差。   方何不知道李灵运想干什么。   既然认出来了,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看他如履薄冰的样子很好玩?   方何忍不住咋舌,又把小实习生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电梯来到5层,上来一个盘着头发的中年美女。身穿高跟、西服,格外精明干练。   “阮总监好!”实习生立刻尊敬地打招呼。   “嗨喽,小朋友,早上好呀!”阮清漓是单位的技术总监,每天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特别有亲和力。   看到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实习生如沐春风,感觉电梯里的温度都升了几度。   “哎呦,这谁啊?这不是我们即将高升的方总监嘛!”阮清漓笑着走向前,狠狠拍了下方何的翘臀,拍得肉波荡漾,实习生差点眼睛都瞪出来了。   方何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捏了捏眉心,无奈地说:“阮姐,别打趣我了。”   “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阮清漓搭上他的肩膀,“马上升职了,不是好事?老马快被你折腾死了,换七八版方案都不满意。他那天还说呢,得让你请全部门的人喝咖啡。”   “他每周带着全部门宰我两次咖啡,约定俗成了是吧?”   “那当然喽,谁让你不讨人喜欢呢!”阮清漓扬起下巴道。   看到实习生一脸混乱的表情,阮清漓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指着方何说:“多相处相处就习惯了,方总监看着唬人,其实还挺好欺负的。”   “阮姐,就因为你老逮着新人说这种话,搞得我一点威信都没有。”方何不悦地说。   “你再让他们多改几次方案,威信就出来了哈哈哈。”   电梯叮咚一声来到11层,阮清漓和实习生告别方何离开了。偌大的电梯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空气沉静得可怕。   方何盯着隐隐约约倒映出身影的金属墙壁,忽然长舒一口气,释怀了。   人生哪有诸事顺遂的?他撞见李灵运,但收获产品总监的位置,也算是扯平了。   放弃私人情绪,方何全身心投入到今天的工作中。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他被总经理叫去了办公室。   一推开门,本来低头看文件的总经理立刻抬起头。发现是方何,便满脸堆笑。   “小何,你坐你坐。”他甚至亲自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紫砂壶茶具来,摆在茶几上。   这太诡异了。   总经理平日不善言笑,他和方何又不甚熟稔,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方何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等方何坐在沙发上,总经理就为难地搓着手说:“呃……小何,你们部门最近来了个新来的产品总监,你带着他熟悉下环境。他是常青藤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很优秀,但是对我们公司的情况不太熟悉。所以我想请你先代完成总监的工作……”   “等等,总经理。”方何实在没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他干笑两声,声音艰涩得仿佛要裂开,“之前不是说等冯总监离职后,让我……”   “哈哈,小何,真对不起,这次是突发情况。来的这位真的很优秀,而且还是总裁朋友的孙子。下次有机会,一定以你为优先!”   方何算是明白,他这次被一个空降关系户替了位置。   这在职场上不是稀奇事,任职公告没出来前,所有的消息都被定性为传闻。大吵大闹对方何没有任何好处,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像个气球似的要把胸腔挤爆了。   他想到自己加班到深夜,落在枝头的寒鸦;想到如小山一般的文件,几乎把他淹没;想到虚与委蛇,想到忍气吞声,想到笑脸相迎。   方何很多话想说,终究没说,也不能说。   好他妈窝囊。   “好,明白了。”方何生硬地牵起嘴角。   他忽然鼻子泛酸,眼眶也热辣辣的。他从小就泪腺发达,跟人吵架的时候都会吵哭,晚上躲在被子里懊恼地睡不着觉。   但他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多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在外人面前狼狈。   总经理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来。接通后,他与对方交谈了两句,方何思绪翻涌,没有听清。   “小何,他今天上午要来公司看看。已经在楼下了,我让他直接到办公室来了。”   “今天就来?”方何愣了下。   “嗯,麻烦你带他参观。”总经理想了想,用力拍拍方何的后背,仿佛这就能给他什么力量似的。   方何不言,只是坐在沙发上等待。   过了几分钟,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灵运,这里这里。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方何,目前担任产品部的副总监,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方何的脑子嗡地一声,陷入了一片茫茫雪原。   他僵硬地扭过头去。   “认识的。”李灵运轻轻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总是没什么感情的眼,此刻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老熟人了。”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早有预谋。   方何感觉李灵运就像是那恐怖片里的女鬼,无论自己逃在哪里,都能被他发现,然后用头发活活勒死。   他再也忍耐不住,出了总总监办公室的门,就抓着李灵运的领子怼在墙上。   “一次两次,你没完了?!”方何感觉一股辛辣的怒气直冲喉咙,让他说话都支离破碎。   “我说不是我有意的,你信吗?”李灵运说,“我确实比你早知道这件事,不过练手的公司是外公安排的,我也不过顺其自然。至于房子,那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   狗才会信他的话!   跟自己做邻居,让自己心神不宁;又空降自己的公司,拿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位置!李灵运这就是报复!十二年前没报复够,现在卷土重来!   方何说:“你果然还记得我。”   “你难道不记得我了?”李灵运突然紧紧握住方何的大臂,力道之大,像是挣脱不开的钳子,“当年发生的事情,谁能忘记谁?”   没错,谁能忘记谁?   “放手!”方何猛地抬起头,然后忽然愣住。   李灵运离得太近了,方何甚至能看清对方耳朵上细小的绒毛。他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里面隐隐约约倒映出自己的轮廓。   方何的心脏又开始横冲直撞。   “我跟你说,我发现方总监居然带着那种便携小镜子!”   “哈哈哈哈我的妈,他也太自恋了吧!长得好看也不能……”   两个女职员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手里捂着保温杯,准备去走廊尽头接水。好巧不巧,撞见他们搁这对峙。   两人气氛微妙就罢了,还贴得这么近。女职员们吓一跳,水也不接了,转头落荒而逃。   趁李灵运被别人吸引注意力,方何用力一挣,脱离了他的钳制。   方何揉揉疼痛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就拭目以待,李总监能把团队带得怎么样。” 第3章 下咒   老员工对于空降领导有抵触心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方何虽然脾气不好,但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人缘意外的很不错。如今平白无故被关系户拿了职位,很多人都替他鸣不平。   “新来的李总监,好像外公那边挺厉害的,也是个企业家。”   “你说,他美国常青藤大学的学历,是不是砸钱砸上去的?”   “谁知道,不过要是没有他外公的关系,他拿头一上来就干产品总监啊!”   几个“方派”的老员工,在方何面前喋喋不休吐槽李灵运。方何靠在墙上,手握一杯咖啡,不发一言。   诚然,他是挺想看李灵运笑话的。但是上面既然拜托他辅佐李灵运,如果团队搞得一团糟,也证明是他方何的能力不行。   他叹了口气,盯着咖啡上那一层浮起的白沫,对那几个老员工说:“谁来当总监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干好手头的活就行。”   既然当事人都没意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就不再带节奏了。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李灵运初来乍到,就做得相当不错。   他花了几天了解清楚部门情况,制定规矩,秉公办事,奖罚分明;又亲自参与某个项目的推进,取得了非常好的业绩,极大地提振了士气。   很快,大家就主动接纳了他。   某次会议前,方何听到两个女员工讨论李灵运,风评和之前已经大不一样。   “你怎么还来开会?早上不是痛经痛得死去活来,准备请假吗?”   “你看,李总监送我个香囊。我去他办公室送材料的时候,他说带着这个就不痛了。结果我一拿着,立马就好了!绝了!”   “这么邪乎?!打开看看里面放得什么?”   “嗯……口被封死了,打不开。估计就是什么特殊的香料吧。”   “李总监好牛,中医也懂啊?之前我记得咱部门还有个谁身体不舒服,也是他随便给个什么就好了。”   方何盯着女孩手中精致小巧的香囊,盯了良久,最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可在会上,别人口中“温柔体贴”的李总监,却对方何毫不客气。   “不知道你天天在干什么。”   “你给的数据到底有没有依据?”   “这篇需求分析看起来像应付我的。”   李灵运修长的手指转着钢笔,语气一贯不急不慢。但这三句话之犀利,让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谁都知道,方何是最好面子的人。曾经的冯总监温和友善,从来不会当众批评人,提建议也是极尽委婉,方何哪受过这种屈辱?   果然,方何忍无可忍,直接拍案而起。   大家都屏住呼吸,眼睛不知道看谁才好了,等待两位领导会议上开怼。   然而过了良久,方何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抱歉,我去趟洗手间”,便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水池前,方何粗鲁地往脸上泼了几捧水。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滚,他低垂下眉眼,轻轻甩了甩。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眶通红,像是被欺负惨了。   幸好走得快,不然得让所有人看见,他这么大个人被李灵运气哭。   方何不甘心。   李灵运只是个公司新人,短短一个月就踩在了他的头上。明明缺少项目经验,却对他的策划全盘否定。   方何感觉自己在李灵运心里就是个笑话,他气得想开怼,理智却又让他忍耐。因为他用了很多年终于明白,这世界上最没价值的,就是无能者的狂怒。   就像当年狗男人抛妻弃子,他指着对方鼻子骂,也只换来一个漠然的眼神。   像极了李灵运。   可“愤怒”却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无处挥发,演变成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方何感觉自己一脚踩空,然后不停地下坠,没有尽头。   “冷静点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方何看向不远处。李灵运居然跟了出来,倚在门框上静静看他。   发现方何眼眶通红,李灵运也愣了下。但很快又想起来,他从高中时就很容易流泪。   退学那天,方何也是这样的眼神。   方何紧紧咬着牙,潮湿的瞳孔因为恨意而紧缩着。整个人就像一触即爆的火药桶,每一寸皮肤都绷得泛白。   李灵运那时默默与他对视,却完全不感到内疚。反倒觉得那通红的眼尾,衬极了方何张扬艳丽的脸。   “看我这样,你高兴了?”他问。   回到现在,方何双手紧握洗手池的边缘,手背因为用力泛起了青筋。   “方何,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这个公司是为了积累经验,并不是来找你麻烦。刚才也不过就事论事,没有针对你个人。”   李灵运极少说这么长的话。   “至于过去的事,从那时候到现在,你从来没有跟我道过歉。你可能走不出来,但我已经不想深究了,我只要你承认你错了。”   “我错了……”方何喃喃念叨着,突然又咬牙大声说,“我错个屁!我没错!”   如果说,之前的愤怒还是欲喷不喷的岩浆,此刻汹涌的恨意把方何眼睛都染红了。血液冲击耳膜,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好好的家,被拆散了。现在我爸,成了你爸,我妈很长一段时间抑郁到要吃药。要我道歉?我道你妈的歉!”   李灵运面无表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灵运的本意是,又不是我拆散你的家。但听在方何耳朵里,却有一种令人火大的满不在乎。   李灵运总是满不在乎。   无论是对方何这个人,还是对方何的感情。   “你知道我后悔什么吗?我后悔当年没找人揍你一顿。”方何狠狠抹了把脸,“我一点都没骂错,你是丧门星,你克死你家里人,你就是贱胚子。”   总算,李灵运平静的面容蒙上一层狠厉的光。那双神色寡淡的眼睛突然注满某种情感,像是水即将溢出来的金鱼缸子。   方何没有心情欣赏自己的战利品,扭头就走,却被拉着腰带猛地拽了回来,后背狠狠撞上李灵运坚实的胸膛。   “你想干什么?”   撕扯间,方何胡乱抓住什么东西,用力一拽。只听大珠小珠落玉盘,竟是李灵运的玉珠手链断了,珠子崩了一地。   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方何和李灵运休战,半跪下来去捡。但拿起来几颗后,方何的心忽地一沉。   玉珠有好几个都摔裂了,有的甚至碎成两半。   这手链是李灵运从小就戴着的,高中老师不让带装饰品,他还会特意塞进校服袖子里藏起来,从不离身。   任谁都能猜到,这手链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不是护身符,也八成是谁的遗物。   方何磕磕巴巴地说:“我不是……多少钱,我赔你。”   李灵运闷头收拾珠子,碎发投射下的阴影模糊了表情。令人窒息的片刻沉寂后,只听他冷冷说了句:“滚。”   方何这才注意到,李灵运握着碎片握得太紧,竟是割破了手指。   “你……”   “滚。”李灵运又重复一次,这回拔高了音量。像是裹着一层紧绷的薄膜,温度要灼伤方何。   方何从没见过他这样。   方何看着陌生的李灵运,心中怯了。   他临走前又说了一次“我会赔给你”,然后他本想再狡辩几句,终究没说出口。   方何走后,李灵运继续默默地捡着珠子。捡着捡着,他突然下定什么决心,将碎掉的珠子一把扔进了垃圾桶里,脸色诡异又森然。   李灵运离开洗手间时,地面上还留着一抹淡淡的血迹。是他用割破的手指捡珠子时,不小心蹭上去的。   几小时后,一只小飞虫跌跌撞撞,刚巧落在这抹血迹上。   下一秒,竟当场暴毙。   整个下午,方何在办公室里都坐立不安。想着要不找借口去看看李灵运怎么样了,再顺便讨论下手链的赔偿问题。   但他想着想着,又突如其来地恼火。   明明是李灵运拉扯在先,他这至多算是正当防卫。   可是那手链……   哎,希望不要太贵吧!   平复下心情后,他走出了办公室。   路过办公区的时候,很多人看到了方何。方总监经常会来办公区巡视,大家习以为常,都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只听“咚”地一声,如同重物从高处坠落,听得人牙根发酸。大家抬起头,发现方何居然摔在了地上!   “方总监?”   “没事吧总监!”   “怎么了这是?!”   很多人围上去,其中一个离得最近的男同事想要扶他,却被另一只手截了胡。   李灵运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把方何拦腰捞了起来。   方何的腰很细,扎在皮带里更是窄窄一小圈。李灵运一条手臂就环住了,扶着他的小腹的手臂,像是一条结实的绳索。   方何表情还算镇定,但是李灵运能感受到,自己手臂下的身体在细细颤抖。方何死死掐着李灵运坚实的手臂,像是握着什么救命稻草。   “没事吧?”李灵运在他耳边说。   似乎是听出来身后的人是谁,方何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与平时不同的是,他这回没有躲,更没有挣扎,反而往李灵运怀里缩了缩。   “我……”他咬紧牙,抖着嗓子说,“我好像看不见了。” 第4章 求你帮我   这句话让人群骤然骚动起来。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   “方总监突然瞎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失明了?”   失明这两个字,让方何又是一抖。   我瞎了?   怎么会这样?以前从来没有过。是最近盯电脑时间太长,没有好好休息眼睛?   会不会以后永远看不见了?不行,我怎么能做个废人……   最坏的可能性在方何脑海中盘旋着,他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吓懵了。这也不怪他,毫无预兆的黑暗,极容易击溃心理防线。   四周一片虚无,方何无法判断自己的位置和周围的情况,只有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充斥在耳边。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后背。修长炽热的手掌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过来坚实的力量,止住了他下意识的颤抖。   “没事,别怕。”李灵运的声音冲破一切嘈杂,准确无误砸在方何耳朵中。   方何能感受到耳边微微湿热,那是李灵运的呼吸。   方何抓紧李灵运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   因为李灵运用了力气,胳膊上肌肉硬邦邦的,方何的指甲几乎要陷进去。   “快去医院看看怎么回事!”   围观同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家这才如梦初醒。便叽叽喳喳叫嚣着派几个代表,赶紧带方何去医院。   “我带他去吧。”李灵运平静地说。   “没事,李总监您忙您的!我找几个手头没活的带方总监去!”   “对,用不着您亲自过去。”   “没事,我带他去吧。”李灵运又重复了一遍。   尽管他声音很轻,但作为这里面的最高领导者,他的话自带权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为难。   “不要你带我去。”当事人突然开口道。   李灵运微怔,眼睁睁看着冷静下来的方何,上演了一出彻头彻尾的过河拆桥。   “冯峰。”他大声喊自己某位下属的名字。   “总监!我在,我在这里!”   听到不远处传来冯峰的声音,方何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地说:“麻烦你带我去一趟医院。”   “好嘞!坐我车,咱现在就走!”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方何能感觉到,李灵运在死死看着自己。那灼热的眼光几乎能穿透黑暗,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方何小幅度扭动腰,没能挣脱束李灵运的束缚。他干脆用力掰小腹上的手,一根根挑开手指,这才重获自由。   冯峰带着方何来到医院,结果刚到医院门口,方何的眼睛突然又能看见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举着吊水的护士,神色匆匆的病人……一切都是那么鲜活,那么清晰。就好像刚才短暂性的失明,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渺小意外。   但是来都来了,冯峰还是带着方何做了个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也无法对刚才的失明现象作出合理解释,只叮嘱他好好休息。   一通折腾,时间来到傍晚。冯峰开车,把方何送回了家。   麻烦人家一下午,方何也怪不好意思,于是说:“别急着走了,我请你吃个饭。”   冯峰听罢嘿嘿一笑,摸着脑袋说:“谢了方总监,下次吧。今晚和哥们约了去喝酒,提前挺多天就定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方何也就不再挽留。   冯峰正准备踩油门走人,脚底却突然停住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袋柑橘,不紧不慢地朝这里走来——   刚巧赶上李灵运下班。   方何心里几乎想骂人了。   “李总监,你怎么在这?!”冯峰把头从车窗探出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下班后的李灵运,比在公司见到的还要生人勿近。他穿着一套灰色运动裤和米白色连帽衫,单调又简单。   “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吗?哪栋楼啊?”   李灵运看向后面,用眼神做了回答。   冯峰的表情瞬间僵住,他看了看那栋小洋房,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位总监,迟疑地问道:“二位是在……同居?”   “什么?!不……”   “只是邻居,这一栋是两户。”   李灵运的反应如此寡淡,倒显得方何此地无银三百两。   “哦哦哦。”冯峰明显松了口气,又咧开大嘴笑着说,“哈哈哈好巧,好巧!既然你们两人是邻居,那方总监也有人照顾,我就不多待了。你们好好休息,拜拜。”   冯峰走后,只剩下两人站在原地,气氛重新变得微妙。方何不堪忍受,率先迈步走回家,李灵运紧随其后。   方何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就听见李灵运在背后说:“你需要照顾吗?”   方何果断回答:“用不着。”   “我想也是。”   话音未落,方何就关上了门。   人体总是很奇妙,经常有些小毛病无法解释。既然方何检查不出问题,他便以为刚才是特殊情况,很快抛之脑后。   但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回到家一段时间后,他的眼睛居然又看不见了。   方何蜷缩在沙发一角,祈祷着自己尽快恢复正常。   黑暗仿佛变成了空气,充斥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你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运动,一切都被定格,被湮灭了。   如果只是暂时性的倒罢了,怕就怕变成经常失明,甚至永久失明。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忙于加班,没有回家再看一眼老妈的脸。   以后还能看到吗?   忽然,时钟叮咚一声,布谷鸟弹出来报时。方何懊恼地捂住脑袋,怎么都呆坐这么久了,才过去一个多小时?   他真的有点熬不住了。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不轻不重敲了三下。   “怎么样了?”门外传来李灵运平静的声音。   方何起身去开门,脚底一软,差点摔在地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中午开始就没怎么进食,这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原来是源自饥饿。   方何摸索着打开门,他看不见李灵运的脸,却能感受到人的气息。   “还没吃饭,饿了,能帮我点个外卖吗?”他说。   饥饿是真的,但方何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他这么说,其实是想创造机会和李灵运讲讲话。空无一人的房间和无所事事的黑暗,快把他逼疯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   “拜托别人要说什么?”李灵运的气息突然逼近,“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方何感觉李灵运的气息近在咫尺,几乎一抬头就能吻上去。但方何明白,这只是因为自己看不见,从而产生的错觉。   方何犹豫着,他不想给李灵运服软。   “不说我走了。”   走?   又要他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熬这没有尽头的夜?   方何咬着下唇,急忙伸手往前胡乱一抓,抓在了李灵运的衣角上。   “帮我点个外卖。”他的声音哽了哽,才继续说,“请你。”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康康俺的预收好不好ε٩(๑> ₃ <)۶з 第5章 重度依赖   看不见的眼睛,最大的特点是不聚焦。方何看着虚空中的一点,眉头微微皱着,手上则紧抓李灵运的衣服。   他平日里高傲惯了,此时却有种和他不相称的脆弱和无措。   李灵运注视着这样的方何,突然感觉血莫名热了几分,于是他说:   “还不赖。”   什么还不赖?方何没有听懂。   在他追问之前,李灵运转而问道:“想吃什么?”   听到李灵运松口,方何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想吃奶油,雪媚娘或者泡芙那种。”   “一天没怎么吃饭,现在就想吃这个?”   虽然李灵运语气平静,但方何还觉得对方是在揶揄他,不由得臊红了脸。   “就因为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才想吃点甜的调节心情……”   于是李灵运给方何点了两个雪媚娘,又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总归还是应当吃点正常的饭。   粥的味道非常香,闻到粥味,方何才真正感到饿了。   他摸索着拿过李灵运递过来的勺子,一点一点,慢慢地舀起粥递进嘴里。失去了视野,但是味觉却更灵敏了。皮蛋瘦肉粥软烂咸香,温暖柔和,填平了绞痛的胃袋。   一片黑暗中,方何听见李灵运轻轻敲打桌面的声音,“你失明的事情,医生怎么说?”   “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天再去挂号看看。”   方何顿了顿,本来想问李灵运“我还能好吗”。但又觉得李灵运也无法回答,只会白白丢脸,于是作罢。   想到这,方何的心情又沉下去。他把空的粥盒往前一推,说:“吃饱了。”   “你要的甜品呢?”   “我吃不下了……”方何尴尬地捂着肚子。   “你说要吃我才买的。”突然有什么东西抵上方何的嘴唇,冰冰凉凉,方何愣了下才意识到,是一个雪媚娘。   只听见李灵运淡淡的声音,语气却不容置喙:“吃完它。”   雪媚娘的皮破了一点,奶油溢到方何嘴唇上。他伸出粉色的舌去舔,舔得嘴唇都湿润润的。   李灵运默默看着,手上加了点力道,奶油立刻争先恐后涌出来。   方何急忙去吃,舌头却频频舔到李灵运的手指。他尴尬地收回舌,不知道往哪里咬才好了。   “咳咳。”突然,方何被奶油呛住,辛辣的感觉直冲鼻腔。他用力推开李灵运的手,咳嗽得像要把胃咳出来,“够了,我自己吃。”   李灵运看着方何被奶油搞到狼狈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血热的感觉又来了,体温都跟着上升了几度。   但他没说没什么,把雪媚娘递到方何手里。   吃完后,时间不早了,李灵运起身离开。方何眼睛看不见,李灵运也就没让他送。   “李灵运。”   李灵运走到门口的时候,方何突然叫住了他。方何看不见,只是面朝一个模模糊糊的方向开口。   他张张嘴唇,手指下意识在大腿上绞着,却迟迟没有声音发出来。   “放心吧。”李灵运说,“不会一直看不见的。”   被李灵运看出心中的不安,方何立刻局促地红了脸。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大门就被用力关上了。   方何在原地呆坐了一会,脑子里翻滚着泡芙的甜味,还有舌头无意中碰到的冰凉手指。   他忽然甩甩脑袋,禁止自己再想这些,起身摸索着挪回卧室。   走着走着,灯光突然在他眼前炸开,眼前白茫茫一片。方何踉跄几步才站稳,等他下意识扶住电视机,眼睛慢慢聚焦,他才发现自己又能看见了!   这一次他没有放松警惕,第二天就请假,去全市最好的医院做了检查。   结果仍然是一切正常。   但失明的情况偶有发生,还固定在下班后的晚上。异常的身体状况让他非常不安,几乎是茶饭不思。   方何老家不在上海,他性格别扭又没什么朋友,对门儿的李灵运竟成了唯一的依靠。   “能帮我洗个澡吗?”方何尴尬地说。   虽然不想拜托这个冤家,但他实在是无法忍耐身上的刺挠了。   他尽量保持平静,死死扣在门框上的手,却暴露他的忐忑。   “好。”李灵运没多说什么。   李灵运帮方何拿好换洗衣物,帮他设调好水温,在浴缸里放好水,区分洗发水和沐浴露,设定洗衣机……这些,看不见的方何无法独立做到。   方何准备开始洗了,刚刚解开两颗衬衫的扣子,却隐约感觉到李灵运的视线还在看他。   “剩下的我来就行。”他尴尬地说。   “你一个瞎子,洗澡的时候摔倒了怎么办?”   “我不是瞎子!”方何恼火地拔高了音量,但想到人家是在帮自己的忙,又强压下情绪,哑着嗓子说,“我不是瞎子,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了。”   是说给李灵运听,更像在安慰自己。   只听见脚步越来越响,李灵运气息逼近。下一秒,方何感觉有滚热的手在触碰他的皮肤,李灵运在帮他解扣子!   胸膛随之暴露在空气中,因为接触到寒冷,浮起一层细细的颗粒。   方何一边挣扎一边后退,但直到后背抵在瓷砖上,都没能躲开那双手。   如果能看见,方何是不怕的,但此刻视野里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这双手下一步会去哪里。方何慌慌张张地按住李灵运,抗拒道:“你干什么,别……”   李灵运淡淡地开口:“我晚上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如果不想让我给你脱的话,就自己快点。”   方何听罢,吓得立刻褪去了所有的衣服。   赤身裸体暴露在李灵运面前,方何红透了脸,羞耻又窘迫。他跌跌撞撞钻进浴缸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在外面。   李灵运没有再碰他,一片黑暗中,方何独立完成了洗浴。但他沐浴过程中,始终能感觉到李灵运的凝视,视线仿佛有什么实体,将他的每一寸身体舔遍。   方何身体发红,浑身颤抖。但多亏在洗澡,他骗自己是水温太高了。   洗完后,方何擦干身子,捂着下面对李灵运说:“内裤,递给我一下。”   李灵运刚把内裤拿过去,方何就立刻抢过来。背对着他,狼狈又匆忙地往上套。   李灵运看着方何的后背。   他精瘦却不孱弱,有着恰到好处的肌肉和线条。除却腰太过细了点,还算是有男人味。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姿态的方何。   这么想着,李灵运拿过毛巾,开始给方何搓头发。方何看不见,不知道李灵运要干什么,吓得短促叫了一声。   意识到对方在给自己擦头发之后,他绷直的脊背才慢慢放松下来,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此后每当方何失明,他便隔三差五找李灵运帮忙。   有时候是蹭一顿饭,有时候是帮他回复紧急邮件,有时候是找空调遥控器。   虽然李灵运永远冷淡,方何也从不说谢谢,但是两个人的关系确确实实在回暖。   “你有没有发现,方总监和李总监关系变好了。”   “好像最近吵架少了。也正常,方总监这么大人,总不能因为人家抢了他位置,一辈子记仇吧。”   “哈哈哈哈哈他干得出来。”   两个同事有说有笑从茶水间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来接咖啡的方何。   他们瞬间白了脸,估摸着刚才嘀咕上司的话被听了去,不免心虚。   但方何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跟他们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两人这才松口气,寒暄两句后赶紧走远。   关系变好?   方何看着咖啡机里流出棕色的液体,一点一点平铺马克杯。   只是他有求于李灵运,不得不伏低做小而已。   李灵运不可能原谅他,他也没打算亲近李灵运。他们父母辈那些事,注定了关系不可能变好。   咖啡接满一杯,方何往杯子里丢两颗方糖。但一想到待会要去李灵运办公室送材料,他头痛不已,又从旁边抓了三颗丢进去。   拿着材料来到李灵运办公室,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工作,方何就准备离开。   “你最近怎么没有开车来公司?”李灵运突然叫住他。   方何一愣,他怎么知道?   “我不是眼睛时不时看不见,万一开车的时候失明,多吓人。”方何转过身说。   “不会的。”李灵运摇摇头,“你大可以放心开。”   方何觉得,对方的自信简直莫名其妙。于是他微微皱眉,抱着双臂说:“你少框我。我现在本来就眼睛不好,要是再出车祸锒铛入狱,岂不是彻底成废人了?正中你下怀?”   李灵运觉得方何的敌意有点好笑,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很幼稚,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灵运连笑也是淡淡的,像路边的不知名小花,生长开花都不经意似的。但层层拨开花瓣,却有最甜的蜜。   方何极少见到李灵运笑,被对方眼睛中的光晃了下神。   他心脏砰砰两声,像是在胸腔里打了两记重拳,骤然失速,有什么感情要破土而出。   可他知道,他不能任由那种情感生长。 第6章 初恋   方何跟李灵运的关系,并非一上来就这么糟糕。   相反,两人经历过一段“蜜月期”。   李灵运高一的时候,脸和身体还没有长开,秀秀气气的像个小姑娘。   方何敢说,全校的女生都没有李灵运好看。方何经常趴在桌子上,表面装睡,其实在偷看隔着一条过道的李灵运。   看他被风吹得飞舞的发,看那一小截藕段似的胳膊,看他精致的脸和上扬的鼻尖。   一看就能看整个课间。   不仅方何这么认为,班里很多其他男生也这么认为。   但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们,“美”出现在一个男生身上是很不合时宜的。他们被这种“美”吸引,同时又畏惧它。   为了和彰显自己没有被李灵运吸引,他们反而会争相说一些李灵运的坏话。   “他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看着就恶心。”   “他怎么天天看些神神叨叨的书,画些鬼画符,感觉脑子不正常。”   “为啥夏天蚊子都不叮他,他的血肯定臭的像屎。”   方何却从来不说。   虽然他也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被个带把的迷住了。但对着李灵运,他说不出口违心话。   某天他考了年级第二心情不好,又听见这帮兄弟败坏李灵运。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天天天就知道背后嘀咕人家,说人家娘,我看你们也不爷们儿!人家爱长什么样长什么样,爱干嘛干嘛,关你们屁事!什么东西也配指手画脚!”   大家从没见过方何发这么大火,顿时傻眼了,连大气也不敢喘。   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方何意识到自己破防了,竟然为李灵运大发雷霆。他顿时羞红脸,汹涌的情绪堵在心口,眼眶都开始泛红。   还不等他为自己找补,突然有个人从他身边走过,肩膀撞到彼此。   竟然是李灵运。   李灵运瞥了他一眼,嘴角忽然微微扬起,像是在看一只小猫小狗。   方何感觉那一刻自己死了又复活。   反复多次。   第二天,方何鼓起勇气跟李灵运搭话。虽然两人的座位只隔着一个过道,但他之前不曾跨越过这条天堑。   向来兢兢业业的方学霸,因为上课说小话被老师骂了无数次。李灵运不像想象中这么冰冷,虽然话不密,但姑且耐心听着方何胡侃八聊,时不时敷衍两声。   李灵运真的很特别,不虚荣、不在乎、不畏惧也不娇纵,他明显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用方何刚学的一句课文来形容:李灵运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   这么超脱的李灵运,唯一一次表现出焦灼是因为方何。   期末考试后,学校开了次家长会。而这次家长会,李灵运的母亲赫然成了所有人心中的焦点。   李母第一次来,她据说是芭蕾舞演员,体态、气质、容貌都无可挑剔,纤细挺拔的脖颈像极了白天鹅。不仅看呆了一众爸爸,就连那些高中男生们都目不转睛。   李灵运的“美”终于有了承接对象,而且还是个女人,再合适不过了。   又听说李母丧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尝试打听李母的信息。李灵运不说,他们就去搜李母的演出视频看。他们课间的时候围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哄闹和赞叹。   如果自己老妈被同学这么意淫,方何高低得跟他们打一架。   但李灵运却不怎么在乎,只有被大家反复追问的时候,才露出那么点不耐烦来。   方何觉得好奇,又不敢直接问,于是各种旁敲侧击。   “李灵运,追阿姨的应该很多吧?”   “不清楚。”   “你不怕她突然给你找个后爸回来!”   “无所谓。”   “这怎么能无所谓呢?那可是你妈啊!你对你妈……”   “方何。”   李灵运出言打断他,然后突然凑过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几厘米。   方何呆愣愣地看着李灵运,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喷在他脸颊上。李灵运沉着脸色,下颚线紧紧绷着,居然生气了。   “你也对我妈感兴趣?”李灵运问。   “我没有!”方何立刻反驳,想躲开点,却被按着肩膀动弹不得。李灵运环住他肩膀的手臂,几乎要把他按进怀里。   “我没有,阿姨是很好看,但比我大这么多。”   李灵运看了他一会,松开手。又托着脸颊,低头写作业去了。   “你不可以对她有那种想法。”李灵运淡淡地说。   他们可以。   你不可以。   虽然知道,李灵运是觉得,兄弟不可以对他妈有非分之想;他对自己的感情,和自己对他也全然不同。   但方何还是觉得自己被特别对待了,心脏蓦然一紧,开始不规则狂跳。   他立刻表明立场,磕磕巴巴地说:“不会的,而且,而且我觉得你更好看……”   李灵运听罢,竟忍不住笑出声。他没有抬头,只是勾着唇角说:   “哦。”   方何看呆了。   男生也好,女生也好,什么都好,那些算个屁。   从那之后,李灵运没有一天不出现在方何的梦里。   ——   休息日的时候,方何经人引荐,挂了个眼科名医的号。结果令他失望的是,名医也对他的失明束手无策。   就在方何心灰意冷,准备离开的时候,名医提供了新思路。   “既然不是病理性的问题,会不会是精神因素?”   “怎么说?”方何突然来了兴趣。   “我也不是精神科的医生,你最好问问专业的。你失明,是不是想逃避什么?或者失明对你有什么好处?”   “失明能有什么好处?”   看到方何情绪激动,名医立刻安抚他:“我也只是提供个想法。”   方何觉得这名医说得话没有道理,但死马当作活马医,决定下次挂个精神科的号试试。今天时间不早了,暂时打道回府。   回到小独栋,正赶上李灵运买完水果回家。一模一样的塑料袋,一模一样的柑橘。   两人背对背,打开各自的房门。   在方何眼睛健康的时候,他们两个几乎视对方于无物。哪怕像这样撞见了,也从不打招呼。   但是今天,方何却破天荒地搭了话:“吃这么多橘子,不会上火吗?”   李灵运开门的手一顿,茫然地看向方何。   他顿了顿,才回复道:“不会。”   “你可真喜欢吃橘子,上次还做了个什么菜来着?橘子炒豌豆。”方何不堪回首,“简直不是人吃的。”   得意之作被抨击,李灵运有点不高兴,皱着眉说:“那也没耽误你吃。”   “迫不得已好么?我要不是眼睛看不见,打死也不会夹这道菜。”   “起码我会做饭,不像你。”李灵运扫了眼方何手上的快餐。   方何好面子,局促地把快餐藏在身后,辩解道:“今天去了趟医院,没时间做,我做饭比你好吃多了。”   “呵。”   “别不信,明天我做饭的时候,叫你来尝尝。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才配叫美味佳肴。”   “好,我拭目以待。”   像个小学生似的跟李灵运斗完嘴,方何“砰”地一声关闭了房门。   他在玄关站了半分钟,这才后知后觉,他居然脑子一热,邀请李灵运来吃自己做得饭?   疯了吧。   他俩哪是这种相亲相爱的关系?   “……”   方何嘴角突然有点痒,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上扬起来。 第7章 不对等的感情   方何研究了一晚上菜谱,第二天又起个大早,去菜市场采购最新鲜的食材。   他不承认是为了李灵运,美其名曰,不想让自己在厨艺上丢脸。   “冯峰。”方何在茶水间问自己的下属,“如果有人说要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那我想吃桥头排骨,黄焖鸡,蒜爆小龙虾,红烧猪手……”冯峰毫不客气地报起菜名来,说到最后,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不过,如果有对象做给我吃,我吃啥都高兴。”   “不是对象,普通同事而已。”方何立刻反驳道,他想了想,又小声嘀咕说,“他应该不喜欢吃这些重口味的东西。”   冯峰眯起眼睛起哄:“谁啊?您还说不是对象!”   “行了行了,跟你说不清楚。”明明是方何先咨询人家的,这时候倒不耐烦了,挥挥手离开了茶水间。   方何今天难得没有主动加班,时间一到就拎着包跑了,引得同事们纷纷侧目。   回到家,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撸起袖子,系上围裙。回忆着李灵运平日里的饮食习惯,做了个四菜一汤。   剥了皮的大虾加上香油清煮,和蔬菜丁一起翻炒至软硬适中;鲈鱼剃鳞、去除内脏,最后浇上热油,点缀上小葱;排骨汤浓香四溢,里面的大骨早已炖到软烂脱肉……   所有的东西都摆上桌,方何还在最中间的果盘里,放了几颗精挑细选的柑橘。其中一颗外皮磕皱了,他又从袋子里,换了个更好看的摆上去。   好,差不多了。   方何在围裙上擦了擦不存在的手汗,却总觉得擦不干净似的。   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就是等待。   李灵运从来没吃过他做得东西,看到这卖相,应该会很惊讶吧。   吃过自己饭的人,就没有不赞叹的。会合李灵运的口味吗?李灵运也会夸奖吗?   李灵运的夸奖当然无关紧要,只是不希望他觉得自己在吹牛而已。   方何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他肚子发出一声羞人的“咕噜”,他抬起头,这才发现排骨汤都不冒热气了。   李灵运还是没有来。   方何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七点半,自己居然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   他有点窝火,于是给李灵运发去消息:“今天不是来吃饭吗?你不会忘了?”   接下来又是苦等,十来分钟后,李灵运才总算舍得给他回消息。   “陪客户吃饭了。”   六个字,方何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恍惚片刻,然后立刻追问道:“你不来也不说一声?”   然而这次,再没了回信。   方何看着满桌菜,菜已经凉了大半。丰盛的菜品和李灵运简单的回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衬得方何像个笑话。   方何感觉羞耻。   他握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恨不得把自己一筷子戳死。   没错,比起愤怒,他更感觉羞耻。因为只有他,把这顿晚饭放在心上。   他自以为穿着衣服,实际上却是皇帝的新装,任谁都能对着他的裸体耻笑。   他真正的感情无处遁逃。   被迎头浇下一盆冷水,方何没了胃口。他简单扒了几口米,吃了几口菜,就用保鲜膜包好,送进冰箱。   他躺在沙发上,无聊了就玩一会手机,看一会天花板。然后再玩一会手机,再看一会天花板。   方何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隔壁有了动静。独栋的大门被打开,随之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方何翻了个身,然后用靠枕捂住耳朵。   但最终,他还是打开门,在李灵运进门前截住了他。   “吃到这么晚?”方何靠在门框上说。   李灵运没想到会遇到方何,转过头看了他一会,才说道:“嗯,聊得很愉快。”   愉快?   这木头疙瘩能和别人聊得愉快?   方何三两步走上去,刚准备开口,就闻到李灵运衣领上有很浓的香水味。   瑰丽浓郁的香气,显然不是男士香水。而且如果只是普通的社交距离,香水味不会这么浓。   “你和女的吃得饭?”方何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是。”李灵运面无表情。   女客户很多,李灵运和女客户吃饭很正常。他平静的反应,反倒衬得方何大惊小怪。   况且,就算是女朋友又如何?   方何没有任何立场质问李灵运,想明白这一点,他忽然感到挫败。   于是他也不纠结跟谁吃饭了,而是垂着脑袋小声问:“你不来,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忘了。”李灵运又是简简单单两个字。   看方何睁大眼睛,他又皱着眉补充道:“只是说你做饭的时候,我顺便去吃两口。我既然不来,你正常吃就是了。”   不是顺便。   谁顺便晚饭做个四菜一汤。   看到方何不语,李灵运彻底耐心耗尽,于是直言道:   “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还特地开门堵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方何回过神来,看着李灵运。   他终于明白,对于这顿晚饭,两人都表现得漫不经心。但他是装的,李灵运是真的。   方何最终摇了摇头。   他说不出口。   以他俩的关系和过往,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方何这时忽然想到了昨天那位医生的话。   [你失明,是不是想逃避什么?或者失明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好像是有的。   如果那能算是好处的话——   因为他的间歇性失明,他成功说服了自己,给了自己找李灵运的正当理由。   所以说……失明是他内心深处的愿望吗?   这太荒谬了。   对着自己曾经的欺负对象,父亲小三的儿子,自己的顶头上司,说什么喜欢啊,好感啊,不觉得很可笑吗?甚至因此癔症性失明?   李灵运不觉得他在发疯,他都要觉得自己在发疯了。   见方何矗立在原地,却神情恍惚。李灵运莫名其妙,于是直接漠然地关上了门,把方何隔绝在屋外。   李灵运察觉到方何不对劲,是在两周后。   这些天,他仍旧隔三差五给方何下咒,但方何再也没来求助过他。   刚开始,李灵运没觉得有什么。   但时间越长,他越是在意。   方何就硬撑着?他失明的时候怎么找东西?怎么做饭?怎么洗澡?   直到今天,李灵运终于坐不住。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巫毒术失灵,决定去一探究竟。   他从檀木匣里摸出一个小布人儿,这布人儿由白色的麻布缝制而成,粗糙又破败,隐隐约约带着不详的气息。   最诡谲的是,小人脸上用红色血迹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五官。虽然笔画简单,却能隐约辨认出方何的样貌,仿佛活过来一般。   李灵运拿过一条绣着繁琐花纹的红布,给小人儿蒙上了那双阴森森的眼睛,遮蔽住所有光线。   然后他起身来到方何家门口,按响门铃。   短暂的沉寂后,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嚷:“谁呀?”   还不等李灵运反应过来,房门就被打开了。然而屋内却不是方何,而是那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冯峰。 第8章 新朋友   空气一瞬间仿佛被冻结住。   “你……”李灵运微微睁大眼睛。   “哎呀!这不是李总监嘛!你是来找方总监的吗?他在卧室,我去给你叫他。”冯峰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堆,然后转身就准备走,却被李灵运叫住了。   “你怎么会在方何家?”   李灵运说这话的时候蹙着眉,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冷峻。   冯峰转过身,大大咧咧地摸摸后脑勺,笑着解释道:“方总监最近不是眼睛不太好嘛,需要有人照顾,就问我愿不愿意搬过来。正好我租得房子到期了,方总监免我房租,也是帮我大忙了哈哈哈。”   说到这,方何房间里突然传来瓶瓶罐罐被碰倒的声音,哗啦啦滚了一地。   “冯峰!”   是方何的声音。   “哎呀,估计是眼睛又出问题了。”冯峰咂舌,“隔几天就有那么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怪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匆匆忙忙奔向方何的房间。   “没事吧?”   “没事,只是把东西碰倒了。”   “我来收拾吧,你别碰,当心割破手。”   “抱歉了。”   “跟我客气什么,你给我省了房租,又是我领导,抱领导大腿应该的~”   两人窸窸窣窣地对话声从房间深处传来,李灵运远远的透过门缝,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两个隐隐绰绰的影子晃动着。   “刚才有人敲门?”   “是李总监,好像找你有事。要不我跟他说一声你现在不舒服,待会再见?”   “……没事。”沉默片刻后,方何做出决定,“扶我一下。”   冯峰扶着方何,慢吞吞地推开门,出现在李灵运面前。   李灵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冯峰扶在方何腰上的手。他摸过这个腰,知道有多软多细。冯峰的手又大,几乎包裹住三分之一。   李灵运下意识皱起眉。   “有什么事?”方何的眼睛看不见,索性也就不去看李灵运,空洞洞地盯着地面。   李灵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心口,不许收缩也不许跳动,莫名的更烦躁了。   李灵运平静地说:“没事,看看你怎么样了。”   方何惊讶于李灵运居然想起他来了,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回答道:“就这样,你也看到了。”   “他什么时候搬来的?”   “有十天了吧。”   “十天?”李灵运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没想到这个房子里住了第三个人,他居然十天都没发现。   “这有什么奇怪。”方何嗤笑一声,“反正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你从来不在意我。”   还没听懂方何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见方何说:“没什么事的话,就说这么多吧。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也没心思聊天。”   李灵运离开的时候,冯峰还在忙前忙后收拾玻璃瓶子的碎片。   他最后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方何。   方何蜷缩在毯子里,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像只任人摆布的玩偶。   一脸顺从。   但是李灵运这次却不觉得高兴。   李灵运逐渐发现,自己或许真是最后一个知道方何与冯峰同居的。   哪怕在电梯里,他也能听见同事拿“同居”这件事调侃冯峰。   “好家伙,可以啊冯哥,和方总监成室友了。”   “他没有让你回到家继续改方案吧哈哈哈哈哈!”   “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在公司那次还怪吓人的。”   冯峰摇摇头:“不知道,该做的检查都做了,都说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时不时看不见东西。”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窃窃私语都变得格外清晰。哪怕李灵运不去故意听,他们的对话也会一句不落地闯进耳中。   “难道是得了什么怪病?难搞哦。”   “不过方总监看不到,对你也有好处。”   “啊?”   “你想啊,方总监要是康复了,你不就屁用没有了?到时候肯定一脚把你踹出去,你就要继续找房子流浪喽。”   “我去,有道理!”   “虽然我不想流浪,但我也不能盼着方总监不好啊。”冯峰反驳道。   “喂喂喂!”有人忽然注意到李灵运,赶紧用胳膊肘撞了撞同伴们,让他们不要胡言乱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直到一拨人走远,他们的对话还在李灵运脑海里盘旋。   如果方何康复,冯峰就没用了?意思是,方何会让他会搬走?   当天晚上,李灵运又拿出小布人儿。小人儿笑得诡异又狰狞,眼珠子死死盯着李灵运。他正准备给它蒙上眼睛,动作却突然顿住。   良久,他捏捏眉心,轻轻叹口气。   算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今天突然不太想给方何下咒。   自从方何不再纠缠李灵运后,他的眼睛似乎好了不少。   从三天两头失明,变成一周失明一次。而最近半个月,居然一次都没失明。   这下他更加笃定,他失明是精神因素。因为自己最近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天天想着李灵运,所以失明才缓解不少。   方何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和李灵运保持距离。除了工作需要,两人私下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此外,也多亏冯峰是个不错的室友。   勤快、体贴、心思细腻。   这段时间两人从互相欣赏的上下级,关系更近一步,可以称得上朋友了。方何没什么朋友,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非常庆幸和感激。   但最近冯峰突然变得很奇怪。   硬要说的话,就是有点……太殷勤了?   “方何,菜我帮你洗好了。”   “啊?哦,谢了。”   “方何,客厅我打扫好了。”   “嗯?今天不是轮到我值日吗?”   “方何,你放着,我来开吧,小心别罐头边划到手!”   “……”   方何是拜托冯峰,在他失明的时候搭把手;而不是把他当成个废人,事无巨细地包揽一切。要不是冯峰喜欢女人,方何都以为对方看上他了。   某天下班后,两人去超市购物,买了整整两大袋食材和日用品。   结果下车的时候,冯峰一手提一个,根本没让方何碰,仿佛他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宝宝似的。   方何实在忍不住了,“冯峰。”他靠在车门上,抱着手臂说:“你最近怎么回事?”   冯峰一愣,尴尬地低下头问:“我,你是觉得我最近表现不好吗?”   “相反,表现太好了,搞得我都不自在了。”方何挑眉,“你有事求我?”   “没啊,哈哈,怎么突然这么说?”冯峰嘴上反驳,眼神却微微游移,明显心虚了。   “行吧,我本来以为我们俩的关系,可以有话直说的。你既然不想说就算了。”方何拜拜手,然后径直走向房子。   冯峰动摇了,站在原地没有动,被方何甩在身后。   “方何,你眼睛算是康复了?”突然,冯峰在他背后说。   方何转回去,看着冯峰局促的表情,微微颔首,“算是吧。”   “那估计不怎么需要我帮忙了。”冯峰攥紧塑料提手,苦笑着说,“我差不多该搬出去了,但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能不能让我再住一阵?”   “你整这些弯弯绕绕,就是怕我把你赶出去?”   方何哭笑不得,在冯峰张口给自己找补的时候,他紧接着说:“你住呗,三年五年都无所谓。反正房子够大,不少你一张床。”   冯峰的表情从恍惚,渐渐变得震惊,然后一点点转为感动,简直可以入选北影微表情教材。   “爱死你了方何!来,mua一口!”冯峰尖叫着扑过去。   “别恶心了,你多大人了?”方何一边骂一边躲,嘴角却是微微扬起的。   “你帮我省了一大笔钱!”   “你工资也不低,还在乎这点房租?”   “哪能跟总监大人比,而且我爸妈又指望不上,我得自己攒首付,上海的房子啊……不行,我还得亲你一口!”   “赶紧滚!”   他们打闹着,逼得方何连连后退,突然狠狠撞到了后面的人。他脚底一扭,差点栽倒,被后面的人扶住了肩膀。   “李总监。”   听到冯峰的声音,方何一转头,才看到李灵运的脸。李灵运的眼神居高临下,就像暴雪过后的森林,安静得有点瘆人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他问。   “咱们可能要做长期邻居了。”冯峰爽朗地说。   【作者有话说】   下周就上榜了,更新会增加且变规律。   目前全文存稿已过半,请放心入坑!ε٩(๑> ₃ <)۶з 第9章 幻听?   “我以为你不喜欢和别人住一起。”李灵运把目光移到方何脸上,面无表情地说。   “我和你这种离群索居的人可不一样。”方何忍不住皱眉,拨开李灵运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   李灵运没有再说什么,迈步走进楼道。和冯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扫了对方一眼,冯峰立刻赔上笑脸。   但很快,那笑容僵在脸上。   因为他发现,李灵运冷淡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眉目间饱含锋芒乍现的美。   但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李灵运又很快收回目光,走开了。   方何看李灵运都不见踪影了,冯峰还矗立在原地,于是忍不住推他一把,“傻站着干嘛?”   “不,那啥,我怎么感觉李总监不高兴?”   “不高兴?”方何费解地想了会,然后调侃道,“觉得你这人太吵,不想和你当邻居吧。”   “真的假的,我有这么吵吗?!”   “你现在就很吵。”方何嫌弃地推开冯峰,但随即一挑眉,满不在乎地说,“你管他干什么,又不住他家。”   两人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   回到家,冯峰备菜,方何掌勺。久违地做了几个好菜,喝了几罐啤酒,一周的疲惫清扫一空。   两人酒足饭饱,躺在沙发上看电影。   看到剧情的高潮,方何拿起茶几上的啤酒灌往嘴里倒,结果竟一口也没有了。他立刻按下暂停键,起身去拿冰镇啤酒。   眼见着炸弹即将被反派爆破,冯峰观影兴致正浓,却突然被掐断。他忍不住抱着头,发出一声哀嚎:“你干嘛呀方何!”   “别叽歪。”方何一边扒拉冰箱,一边强硬地命令道,“等我回来一起看。”   “太霸道了!蛮不讲理!”虽然嘴上这么骂,冯峰却还是乖乖等着,没有碰旁边的遥控器。   方何也急着看后续发展,抱着四五罐啤酒一路小跑回来。他刚刚把啤酒放稳在茶几上,正准备按下播放键,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仿佛贴在他耳边说:   [我爱你,方何。]   声音不大,却如炸弹爆破。   方何瞪圆了眼,身边的空气骤然如潮水般退去,巨大的海啸随之席卷而来。他仿佛一个被刺破的气球,横冲直撞,血管里的血液都开始震颤。   “你说……什么?”方何愕然地看着冯峰。   冯峰却比他更愕然。   他似乎被方何的表情吓到了,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什么也没说啊?”   没说?   那刚才的声音是?   [方何,我爱你,好爱你。]   下一秒,那个声音又出现在方何的耳朵里。这一次更近,方何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细微的呼吸和鼻腔的热流。就好像有人趴在自己耳朵边上,不厌其烦地诉说爱意。   自己耳朵上的细小绒毛都倒立起来,像是贴上了柔软的唇肉,被吐息吹得战栗。   方何涨红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冯峰更冤枉了,“我没说话啊!!”   方何也发现,这好像不是冯峰的声音,而是……   冯峰觉得方何莫名其妙,但他对电影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从方何手里夺过遥控器,按下播放键。   瞬间,电影里的炸弹爆炸了。巨大的轰鸣后,主人公被炸弹的冲击波震飞,狼狈地滚了好几圈。   方何仿佛也被炸得发丝飞舞。   无数句“我爱你”盘旋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就是在这一瞬间,方何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居然是李灵运!   而这个房间里,分明没有李灵运。   幻听?   更可怕的是,“李灵运”在他耳边倾诉的爱语居然越来越露骨过分,甚至富有挑逗意味。他脸颊滚烫,呼吸急促,小腹隐隐躁动起来。   冯峰看着看着电影,发现方何还没坐下,于是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顿时把冯峰惊了一跳。   方何捂着耳朵,脸颊绯红,嘴唇嗡动,好像在念念有词。   “你这是咋了?”冯峰赶紧站起来,扶住方何的肩膀。   然而方何却挣开他,直接冲进卧室。下一秒,传来门锁被反锁的声音。   整个客厅只剩下电影的嘈杂。   男主扒在悬岩边,握着女主的手,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会丢下你的!”   而冯峰此刻已经兴致全无。   明明失明已经快痊愈了,这又是来哪一出?!他知道不是方何的错,却的的确确感到无比扫兴。   两人经常这样,玩得正嗨的时候方何突然失明。他不得不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去照顾他,一次两次还好,多了谁受得了。   况且这又是失明,又是幻听的,该不会方何的脑子有什么问题?   真怪瘆人的。   冯峰虽然郁闷,但也没有留方何一个人在卧室里。他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敲了敲方何房间的门。   “方何,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没人说话,这里只有我。”   方何没有回应。   他蜷缩在床上,夹紧双腿,磨蹭床单,胸口微微起伏着。尾椎像是通了电,一路到头皮都发麻。   [我喜欢你方何,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哈……哈……”   [你很想听我说这种话?不过,倒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   “嗯……”   [听到我的声音就有感觉了?]   “我没有……”   声音特别近,就好像李灵运压在他身上说话似的,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重量。   [真·恶·心。]   这三个字出来的一瞬间,方何猛地抖了抖,然后眼神失焦,默默抓紧床单。   门外,冯峰焦灼的呼唤声还在继续,唤回了一点他的神智。   我在一墙之隔做什么?   方何把脸埋在枕头里。   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幻听这种话?明明最近不去想李灵运的事了。   方何捂住耳朵,感觉快要被逼疯了。   “真的假的?幻听?”   洗手间里,同事震惊地看向冯峰。   冯峰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洗着手。洗手间的白色瓷砖里,飘荡着水流哗哗的回声。   “他都幻听些什么?”   “不知道,问也不说,总是神情很恍惚,满脸通红。我也不可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但是,哎……我这几天下班比上班还累,主要是心累。”   同事沉默,表情古怪。   他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冯峰。犹豫片刻后,才吞吞吐吐地说:“要不你还是从方总监家里搬出来吧。”   “为什么?”   “咋说呢,方总监这又是失明又是幻听,很像精神分裂的前兆啊。哪天再幻想着你要杀他,先发制人,把你给捅了怎么办?神经病杀人,可不用负法律责任。”   “不会吧!”冯峰瞪大眼睛,他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同事这一番话,确实把他说毛了。   “他白天也挺正常的,就晚上那一阵。”冯峰似乎想为方何辩解。   “要真是精神问题,会越来越严重的。反正我可劝过你了,别为了省几个小钱,把命搭进去。”   冯峰垂着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再考虑考虑。”   两人离开后,不远处的厕所隔间“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方何满脸烦躁地坐在马桶盖上。   想也知道,刚才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落飘入他耳中。   方何有个怪癖,心情郁闷的时候,就会坐在马桶盖上冷静一会。他前脚因为幻听来这平复心情,后脚就听见冯峰他们怀疑自己是神经病。   看冯峰的态度,估计两人的同居生活,不久后便会告一段落。   但这能怪冯峰吗?   不能。   一般人谁不怕的?他自己都怕。   不能再拖了,他周末得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到底怎么个事。   方何叹出一口气,扶着膝盖起身,往洗手间外面走。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迎面撞见李灵运。   两人都愣住了。   “早上好。”李灵运更快反应过来,淡淡地说。   方何则看着李灵运的脸,表情痴痴的,一时半会没有回应。   李灵运盯了他一会,突然俯下身。贴在他耳边,小声地用气音问:“怎么不说话?”   熟悉的声音。   那一刻,方何回忆起在幻听里,李灵运说过的所有骚话和挑逗。还有把他的声音当成小菜,自渎的自己。   他就是听着这声音,s出来好几次。   方何无地自容,实在没脸见李灵运。他脸颊滚烫,一把推开李灵运的肩膀,转身就走。   李灵运被推得踉跄两步,索性懒散地靠在了门框上。他看着落荒而逃的方何,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作者有话说】   李灵运也不知道幻听的具体内容,所以并不是李灵运跟方何告白哦! 第10章 我不会重蹈覆辙   李灵运第一次看到李家人行偶人厌胜之术,是在表哥的中医馆里。   以粗麻为体,加入研磨成灰的虫尸,辅以香料。于烈火中焚烧而不燃,有通感之效。   所谓偶人厌胜,是巫蛊术的一种,最通俗的就是扎小人。《后汉书·清河孝王庆传》记载:“因巫言欲作蛊道祝诅,以菟为厌胜之术。”   只不过,按照上述步骤,普通人也做不出巫蛊娃娃。   关键是最后一步,表哥划破手指,用血作笔,给小人儿画上五官。只有他们李家的血才有用,据说这血大有来头。   这一步,被称为点睛。   很快,另一个房间的病人便疼痛全无。临走前他紧握表哥的手,反复说:“神医啊!神医!”   其实他哪里是什么狗屁神医?只是让病人感受不到痛苦而已。人体90%的伤病都可以自愈,剩下无法自愈的因为他延误治疗时间,他也荤不在乎。   靠着这份不要脸,表哥赚得盆满钵满,挣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送走大客户,表哥才向着靠在门框上的李灵运迎上去。   “哟哟哟,看谁来喽!”他想去抱抱李灵运,被冷淡地躲开了。   那时候李灵运才十岁,却有着和年龄不匹配的老成。平时也不爱笑,总摆着个臭脸,一点也不可爱。   “李邈,姑姑让我送你这个。”他递出一个卷轴。   表哥笑着接过去,手腕上的和田玉的珠链叮当作响。   展开一看,是一副毛笔书法。层次分明,苍劲有力,白纸上尽显风骨。   上面赫然八个大字——“y海无涯,回头是岸”。   表哥看着看着,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李灵运微微皱眉。表哥面容俊俏,和李灵运不同,带着几分混不吝的痞气。   他说:“好字,给咱姑说,我会挂在主卧床头……对了,今天机会难得,我教教你怎么下咒吧,你也到年龄了。”   姑姑的话,他是一点没听进去。   “我不学。”李灵运摇摇头说,“姑姑不让碰这些歪门邪道。”   “你管她那个迂腐脑袋干什么。你再对她这么言听计从,大好的人生都浪费了。”表哥无奈地摊开手。   “前几天,堂叔也自杀了。”李灵运突然说。   这句话像是一记钟鸣,久久盘旋在两人上空,余音袅袅。   李家人有这等本事,按理说应该各个飞黄腾达,事实也确实如此。可代价是李家多早夭,且几乎都是“自杀”,玄之又玄。如今人丁凋敝,竟只剩几人。   因此,有一部分李家人不愿再用巫蛊术,姑姑就是这样。   “是嘛。”表哥磕了磕鞋尖,他和堂叔不怎么来往,感情自然也不深,“我会抽空去出殡。”   “姑姑是担心你。”   “哎呦,她老人家可真瞎操心。”表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半个身子压在李灵运身上,压得他踉跄两步,“这么好的日子,我恨不得长命百岁!怎么会自杀!”   他笑得张扬不羁,极深的双眼皮几乎要扫到鬓角里。   表哥一直这么恣意地过,金钱、女人、地位什么都不缺。他不仅在北上广坐拥八九处房产,还有有数不胜数的存款和黄金。   李灵运也渐渐觉得,或许真是姑姑杞人忧天。   直到李灵运十二岁那一年,表哥给他找了个“嫂子”。   虽说叫嫂子,却是个男人。   嫂子剃着板寸,五官立体又深刻,颇有男人味,看起来不像个会搞同性恋的。他看表哥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但是每天下班后,他都会乖乖回表哥家。明明没有任何人囚禁他,他也从不逃跑。   暑假的时候,李灵运借住在表哥家。   清晨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偶尔能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压抑的谩骂,和身体撞击的声音。   “不要给我下咒,强迫我做这种龌龊事!我真想宰了你!”   “你要是再敢跑的话,我直接当众搞你,你信不信?”   “你敢?!妈的,李邈你还是人吗?你非要让咱俩走到这一步?!”   挣扎和吵闹由大变小,紧接着传来微弱的啜泣。   那时候李灵运还小,他又晚熟,以为只是两人打架,便继续昏昏沉沉睡去了。   直到很多年后的一天,他回忆起这一幕来才总算明白,那个房间里每日上演着怎样的强迫与苦涩。   再次来到表哥家已经是一年后。   李灵运刚进门就被吓了一跳。   男人瘦了好多,脸颊几乎是凹陷进去。双眼无神,目光浑浊,像是一个活死人。再没了当初的锐气,反而透露出一股胆怯。   “欢迎。”表哥不在家,男人强打起精神给李灵运倒了杯水,他说,“好久没见过外人了。”   “你不出门吗?”李灵运抬起眼皮问。   男人摇了摇头,看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灵运放下茶杯,沉默片刻,突然仰起脸对男人说:“要我解你的咒吗?”   看到他惊恐的眼神,李灵运又补充道:“别担心李邈,姑姑会教训他。”   男人的瞳孔闪烁了一下,他张张嘴,干燥的嘴唇止不住发抖。李灵运也不催促,平静地等待着。   突然,男人浑身一抖,红着脸蜷缩起来,开始发出深深浅浅的喘息。   李灵运立刻放下茶杯,踮起脚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哪里不舒服?”   话音未落,李灵运察觉到视线。他看向门口,发现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阴惨惨地看向这里。   表哥眼窝很深,眉弓立体,投射下的阴影笼罩住眼睛,嘴角皮笑肉不笑的。   “我不在的时候,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他用轻佻地语气说。   见对面两人都不说话,他又看向男人,冷冷发号施令,“你回房间等我。”   男人没有犹豫,立刻狼狈地起身冲回卧室。因为跑的太快,衣角还掀翻了李灵运的茶杯,茶水流了一地。   卧室门轰然关闭后,表哥才转回头,笑嘻嘻地对李灵运说:“今天哥比较忙,你先回姑姑家住吧,过两天再来。”   李灵运看着他,淡淡地说:“他现在状态很不好。”不等表哥回复,他又接着说:“你也是。”   表哥一愣,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对于他这种很讲究外貌的轻浮男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从刚才李灵运就能感觉到,这个家阴暗沉闷。明明是大白天,窗帘也不拉开,只隐隐约约有些暧昧的光。仿佛是一个封闭的玻璃罐里,在里面呆上一会就会缺氧窒息。   “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情。”表哥不耐烦地说。   “李邈。”李灵运却不怕他,“姑姑让你别下咒了,别像堂叔一样。”   “堂叔是堂叔,我是我。”   表哥直接上手,推着李灵运的后背往门外赶,“再让我看见你跟你嫂子说些有的没的,我可饶不了你。”   姑姑收到李灵运的告状,亲自去了一趟表哥家,希望他放过嫂子。但表哥固执又偏激,她管不了。   饶是她也没想到,半年后再得知表哥的消息,竟是死讯。   根据警方的说法,屋子里有两具尸体,是男人和表哥的。男人是割腕自杀,表哥是服药自尽,表哥的死亡时间比男人要晚三天。   也就是说,表哥在房间里守了男人的尸体三天三夜,最终选择殉情。   没人知道,那三天里表哥在想什么。   经过调查走访,警方未发现非法拘禁和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因为玄关就挂着家门钥匙。   外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瞒不过李家人。虽然一切都是表哥自作孽,但看见他玻璃柜里俊朗的遗容,李灵运还是捏紧姑姑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李邈毕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而可怜的男人没有亲戚朋友,丧葬事宜也由姑姑一起操办。姑姑把他和表哥葬在了相隔最远的墓地,因为姑姑觉得,他死后都不会原谅表哥。   表哥无父母无儿女,按照遗嘱,遗产全部赠予李灵运,包括那串价值不菲的珠链。   姑姑把和田玉的珠链戴在李灵运手上时,突然紧紧握住李灵运的肩膀,弯下腰对他说:“你知道你哥怎么死的吗?”   李灵运眨眨眼睛,乖乖回答道:“下咒太多,被索命了。”   “哪有什么索命。”姑姑摇摇头,李灵运这才注意到,向来清冷寡言的她,此刻已经满眼泪水。   “你哥,你堂叔,还有其他人,他们自杀的原因只有一个——欲望没有止境。每当看到这串手链,你就好好想想姑姑这段话,千万别为了一己私欲给别人下咒。”   李灵运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如今,手链碎了,给姑姑的承诺也没有遵守。   李灵运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些珠子。手链被方何扯断,珠子摔碎了不少,完好无损的不足一半。   该拿这些剩下的珠子怎么办?李灵运暂时还没拿主意。   他看向钟表——到给方何下咒的时间了。   李灵运拿起茶几上的小布人,又从卷轴里取出两枚银针。   一旦把银针扎入小人的耳中,本体便会产生幻听。至于幻听的内容……是当事人“最希望”听见的话,还是“最恐惧”听到的话来着?   表哥似乎说过,但李灵运记不清了。   李灵运正准备把银针扎入,动作却渐渐慢下来。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一些往事,表哥的报应和姑姑的叮嘱,再次占据了理智的高地。   有必要对方何做到这一步?   理由是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高中时比方何更过分的同学,他都已经不在意,甚至记不起面容了。但方何被簇拥着、得意洋洋的脸,时常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李灵运一直渴望把居高临下的方何拽下来,让他孤身一人。跪伏在自己脚边,像只狗一样哭着道歉。   他曾经也这么做了。   是不是因为他还没有原谅方何,所以当方何有了新的生活和朋友,他才会如此焦躁?   李灵运沉默片刻,手指在茶几上敲了三下,最终还是将银针扎了进去。   表哥是表哥,我是我。   李灵运默默地想。   我不会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   话虽如此,除了双死结局外,李灵运几乎把表哥的坑踩个遍(o´Д`o)ノ 第11章 对象是我吗   这一天还是来了。   冯峰推着行李箱,背好大包小包走出方何家。   临走前的一段时间,他一直躁动不安。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又停下脚步,转头强笑着对方何说:“那我就走了方何,主要是遇到了特别称心如意的房子,怕被别人抢先。”   “冯峰。”方何哭笑不得,他微微挑眉,张扬地说,“我不怪你,真心的。”   冯峰的表情僵在脸上,片刻后,他低下头一字一顿地道歉:“对不起。”   方何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默默看着他,随即一声叹息。   “我向你保证,在公司绝对不会为难你,放心了?”方何硬是挤出了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幽默感,成功把冯峰逗笑,气氛缓和不少。   “你前几天买的几大桶酸奶,你不带走?”   “你喝吧,实在拿不下了。”   “谁能喝下……这种保质期短的东西,为什么买这么多。”   就在两人告别时,对面李灵运的房门突然打开。他出来扔个垃圾,看到冯峰大包小行李的,微微一怔。   “李总监,正好,也跟你告个别。咱们没法继续做邻居了,我要走了。”   “怎么?”李灵运明知故问。   “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就搬出来了。如果以后方何有什么不舒服的,麻烦李总监搭把手,或者给我打电话也行。”   “嗯。”   两人目送冯峰拖着箱子走出楼道,关上独栋的防盗门,原本热闹的空气渐渐冷却下来。   李灵运正打算继续出门扔垃圾,突然被方何喊住了。   “喂。”   在李灵运探究的目光中,他用食指挠挠脸颊,面色微醺地说:“你,喜欢喝酸奶吗?”   扔完垃圾后,李灵运到方何家里享用了酸奶。   “这种保质期短的东西,为什么买这么多?”李灵运皱眉,看着面前四五桶各种口味的酸奶。   “对啊,我也这么说冯峰,他根本不听。”方何晃动杯子里粘稠的酸奶,缄默片刻,忽然摇摇头,“虽然他在的时候,天天抱怨,但他真搬走了,还有点不习惯。”   “你不想他走?”李灵运立刻抬起眼。   “我……”   方何看向他,刚想回答,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憋住。李灵运喝完酸奶,嘴巴上居然沾了一圈奶渍,像是白色的小胡子。   “你是小孩嘛?”方何随手抽出一张纸,给李灵运擦嘴巴。   当手指不小心蹭过李灵运柔软的嘴唇,他总算察觉到自己逾越了。赶紧红着脸缩回手,拔高音量说:“你自己擦擦。”   然而还没来及收回手,就被李灵运紧紧握住了。李灵运的手比他大一点,能完全包裹住,体温炽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李灵运的脸颊贴在方何手上,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像是一条捕猎的蛇。   方何看着李灵运,或许是作为猎物求生的本能,他感觉皮肤下的血管一点点沸腾,咕噜噜冒着小泡。   他赶紧移开目光,“怎么说,虽然有点舍不得,但冯峰走了我其实松口气。”   方何用力扯回手,“我不想惹他烦,后来就算失明和幻听了,也尽量装作无事发生。但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又狠不下心无视我,最后往往折腾自己,让我也非常羞愧。”   “你麻烦我的时候,可一点都不羞愧。”李灵运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方何梗着脖子说:“那是因为,反正我更难看的样子你都见过了。”   李灵运猜想,方何是说高中退学的时候。那段时间,称为方何人生中最不堪狼狈地日子也不为过。   李灵运陷入沉默,轻轻摩挲着玻璃杯。很久之后,他嘴唇微微嗡动了几下,突然开口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找别人?找我不就好了?”   房间一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方何愣住,看向李灵运。   为什么不找李灵运?   还不是因为方何怕自己太依靠李灵运,太把李灵运的陪伴当做理所当然。   但在李灵运眼里,他只是可有可无,甚至是惹人厌恶的家伙。   方何无法忍受自己的一厢情愿。   “冯峰搬走了,我尽量自己搞定,实在搞不定可能会麻烦你。”方何把额头抵在交叠的手掌上,吞吞吐吐地说,“我打算下周再挂个号,尽快……”   “方何,你没病。”   李灵运打断他,笃定地说:“只要你听我的话,就不会生病。”   ——   此时已经临近年末,快到部门团建的日子了。李灵运不清楚之前团建的规矩,索性交给方何负责。   “你看看,HR做了方案。这三个地方想去的人都很多,你来拍板吧。”方何把文件夹递给李灵运。   李灵运打开翻了翻,一时间,整个办公室只能听见纸页的沙沙声。   “你想去哪?”李灵运突然问。   方何愣了下,“硬要说的话,滑雪场?”   “好。”李灵运突然啪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就去滑雪场。”   “让你决定,别甩手给我啊。”   “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去的地方,那我也想去。”   方何心里咯噔一声,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幻听,强装镇定看着李灵运。没想到李灵运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还有什么事?”   原来不是幻听。   “……没了。”   直到走出办公室,方何都是懵的。   自从冯峰走后,李灵运变奇怪了。   方何不去找他,他就自己找上门来,动不动呆一个晚上。就连之前令人火大的漠不关心都收敛了,很多事都顺着方何,就好像……想亲近他似的?   假的吧,当年没这么多破事的时候,李灵运都对方何爱搭不理,更何况是现在。   最好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团建当天,方何本应和李灵运一起,坐公司的SUV前往滑雪场。但为了避开李灵运,他选择和大部队一起乘坐大巴。   果不其然,其他座位都满满当当,只有方何身边空着。   他平时就严厉不亲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公司到处都是他精神分裂的流言蜚语。   不过无所谓,方何早就习惯做孤家寡人了。   “人都到齐了吗?”HR捏着名单大声问。   同事们叽叽喳喳,忙着谈天说地,没有人理会她。她清点下人数,觉得差不多,正准备让司机关上大巴车的门,一只手突然抓住扶手,利落地迈了上来。   “李总监?”   听到HR震惊的声音,方何抬起头,就看见李灵运目不斜视地朝这里走过来。他目标明确,三步并作两步,二话不说坐到自己身边。   “开车吧。”李灵运的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好,好嘞,司机师傅,麻烦开车吧。”   直到汽车启动,座位底下传来酥酥麻麻的震颤,方何才反应过来,立刻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来干什么?不是给你配了专车吗?”   “你既然不坐,我一个人太浪费了。”李灵运淡淡地说,“更主要的是,我想和你坐一起。”   方何很快意识到,八成是自己幻听。于是绷着脸,用力拍了拍耳朵。   “不是幻听。”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方何愣住,“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最近总是对我的话反应慢半拍,好像在判断是不是幻听。但是对其他人,却不会这样。”李灵运放慢语调,“所以,你幻听的声音是我吗?”   方何搭在扶手上的指甲扣着木头,他感觉血液瞬间沸腾,在体内横冲直撞。自己脸颊像是抹了风油精,热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必定红透了。   “你……”   “看样子猜对了。”李灵运露出玩味的表情,“我一直很好奇,你都幻听我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最近可能要动个小手术,因为存稿过半了,还是会正常上榜更新。尽量不停更。 第12章 暗恋之苦   说你喜欢我,想吻我的锁骨,想亲我肩上的小痣。甚至想掐着我的腰,狠狠惩罚我。   李灵运说这些话的旖旎语气,方何都记得一清二楚。那声音像是细细的触手,一点点试探靠近,一点点缠绕磨蹭。   但他不可能如实相告。   除非他疯了。   “你说要揍死我,要把我剁成肉泥,给我捅成马蜂窝。”方何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回答。   李灵运愣了下,然后摸着下巴,“原来如此。”   看样子,下咒后会幻听自己“最恐惧”听到的话。这么说来,自己简直成方何的心理阴影了。   李灵运只想报复方何,无论是“最希望”,还是“最恐惧”,他本以为自己都无所谓。但听到这个回答,他忽然有点不舒服,像是猫咪在铁板上挠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只有这些?我还有没有说过其他话?”李灵运不死心,手掌按在方何大腿上,凑近追问道。   “没了!”方何被问得心虚,不去看李灵运近在咫尺的眼睛,不耐烦地掏出耳机戴上,“我要睡觉了,别吵我。”   李灵运陷入沉默。   从公司到团建的外地滑雪场,大概需要三个多小时车程。或许是大巴车里太暖和,或许是车辆像个摇篮似的一晃一晃,方何真的睡着了。   一睁眼,已经快到目的地。   玻璃因为温差雾蒙蒙一片,方何用手擦了擦,慢慢睁大眼睛。   他看到了山峰,绵延百里,高大挺拔。车辆在山脚穿行,如蚊蝇蝼蚁。灰蒙蒙的覆着雪,像是翠色毛毯上沾了宠物的毛发,却还透着晶亮的反光。   他想坐直点看,忽觉肩膀一沉。转过头,发现李灵运居然歪在他肩膀上沉睡。   李灵运的脸颊被压扁了点,漂亮的眼睛紧闭着,只剩下蜷曲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他的头发光滑柔顺,四下散开在方何肩膀上,根根分明。   那一刻,时间和空气都慢下来。什么雪山,什么雾凇,似乎都不重要了。   方何心脏砰砰直跳,他四下张望,生怕自己即将做得坏事被看到。好在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为数不多醒着的,正在低头耍手机。   都这么大年龄了,方何却重新体会到,幼时自己不小心把花瓶打碎,悄悄藏起碎片的那种忐忑。   确认安全后,他一点点,一点点把脑袋靠在李灵运的脑袋上。   李灵运的头发像上好的绸缎,蹭得方何脸颊有点痒。靠近了去闻,还有淡淡的香味,是栀子花?还是茉莉?   方何慢慢放松,总算把脑袋的重量全部压上去。两人依偎在一起,亲昵的像对情侣。   我在干什么?   他可是那个小三的儿子。   虽然这么反复告诫自己,方何还是闭上眼睛,没有抬起自己的脑袋。   到达滑雪场的停车场之后,一行人下了车。长久的路途颠簸,让方何胃里有点反酸。好在空气清新凛冽,冰凉的风争先恐后灌入气管,将躁郁扫荡一空。   HR帮大家买好票,租好储物柜,领好滑雪用品,就可以上雪场了。   雪场非常大,位于高山之上,占地约20万平方米,雪道长2.4公里。这时候是工作日,人不多。目光所及全是皑皑白雪,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铺成的天路。   公司还请了几位专业教练,大家都围在教练周围,耐心听那些理论知识。   方何觉得自己作为领导,跟着一起玩必定惹人不自在。再说他自尊过高,也不想被人看到摔跤的狼狈样子,就没有凑上去。   方何这边还在系鞋带,那边一个影子就从斜坡飞了出去,滑行速度非常之快。他膝盖微弯,蛇形前进,仿佛滑板已经成为他的外置器官般融为一体,身后拖出凌厉的雪痕。   那个外套是……   “那是李总监吧!我擦,他滑得挺厉害啊!以前学过吗?”方何听见同事的叫嚷。   “刚才聊天,他说在美国上大学的时候,旁边就是雪场。”   “怪不得,牛逼!”   方何看着李灵运在雪道上肆意穿行,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又看了眼自己颤颤巍巍的腿,思来想去,离众人更远了些。   滑雪板上很难保持平衡,他身体前后晃动,脚趾在厚重的靴子里被挤得有点不自在。   人对于斜坡有本能的恐惧,方何尝试往下滑的时候,身体倾斜,视野倒错,感受到身体快速下坠。   没一会他就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狠狠摔在地上。虽然新铺的雪还算柔软,但仍旧很疼,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继续往下滑。   连摔几次,方何感觉身上跟散架了似的。他坐在地上,累得呼呼喘气。体内的热量转瞬间变成奶白色的雾霭,消失在微凉的空气中。   就在这时,有人从他身后呼啸而过。一个急刹,滑雪板一别,稳稳地横亘在他面前。   那人摘下护目镜,是李灵运。   “这么快就累了?”李灵运俯视着他。   “你以为,咳咳,谁都跟你一样……大学隔壁……是滑雪场?”方何断断续续地回怼道。   李灵运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但没滑出几米,又停下来,朝方何的方向挪了几步。   “来。”他冲方何伸出手。   方何呆愣愣地看着那只戴着厚手套的手,一时间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视线上移,李灵运的脸仍旧面无表情。   李灵运解释道:“握住我的手,我带你滑。”   “什么?不用!”方何的脸在这冰天雪地里热起来。   李灵运没有和他讨价还价,走过去拉方何的胳膊。方何一身装备很重,他又挣扎着不愿起身,于是没能拉动。   李灵运索性上前,从后面抱着方何的腰,直接抬高了放在地上。   尽管搁着厚厚的滑雪服,但被李灵运抱着腰时,方何吓得瞬间全身僵硬,就这么乖乖站起来了。   “你,慢点。”方何小声说,“……请。”   李灵运的喉结突然有点瘙痒,微微滚动两下,没有回复。   “抓紧。”他拽着方何的手,把他一点点往下拉。两人手拉着手,速度越来越快。   强劲的风拍打在脸上,冰冷的空气几乎让方何无法呼吸了。   李灵运充当了方向盘和手刹,操纵着速度和转向。方何几乎要和他融为一体,死死拉着他的手。   几十米的距离转瞬间被缩小,冰刃摩擦地面发出咯吱咯吱声,他们仿佛变成了追逐风的候鸟。   突然,李灵运松开他的手,转瞬间被甩在身后消失不见。   什么情况?!   滑板还在加速,方何瞬间慌了。他的腿开始发抖,牙齿不住地颤栗着。他感觉自己永远也停不下来了,直到撞到什么,撞得粉身碎骨!   他被李灵运耍了!   “李灵运!!!!”方何眼眶热热的,毫无形象地大声尖叫,飘散在风雪里,“李灵运!!!混蛋!!!”   “腿弯曲,挺直腰!”   李灵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   因为被风裹挟,为了让方何听清,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原来李灵运并没有丢下他,只是改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那一刻,方何如同抓住了河流中的浮木。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比以往任何时候跳得都要快。   四周的空气狂乱,湍急,带有实质性的疼痛。重复的雪景飞速掠过,白茫茫的三千世界,盛大绚丽的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方何忽然感觉,自己征服了这座雪山。   不知滑了多久,两人总算停了下来。   方何没有停板经验,下意识往后倒。李灵运站在他正后方,伸手就能托住他的后背。但李灵运却微微侧身,任由方何摔倒在雪地上。   方何平躺着,明明是冬天,太阳却过于刺眼了。他微微眯起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呼出一口又一口白气,像是要掏空所有的温度。   爽!!!   爽到飞起!!!!   这时,李灵运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撑着膝盖俯视他,挡住了太阳。   李灵运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语气中有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黏糊劲儿。   “怎么滑个雪,眼眶都红了?”   光从李灵运身后投射来,给他镶了一层亮边,神圣的不似人间物。   方何吞咽口水,感觉心跳震得胸口疼。他刚准备开口,一个突然冒出的女同事,打断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李总监,你滑得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两人皆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她。   这谁?   “你没有跟教练学吗?”李灵运淡淡地问。   “教练身边人太多了,根本轮不到我。”女同事双手合十,娇滴滴地请求道,“拜托拜托啦!我一个人不敢!”   李灵运沉默片刻,轻轻叹出一口气。他点点头,冲女孩子伸出手,说道:“拉着我的手,我带你滑一次。”   瞬间,方何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李灵运伸出的那只手。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那只手被无限放大。   “太好了!!谢谢总监!!”女同事高声欢呼道。   其实她和李灵运不怎么熟悉,但此时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刚才的勇气。   李灵运刚刚拉起女同事娇小柔软的手,忽然顿住,转头准备跟方何交代些什么。   然而方何竟然已经不见踪影。   身后空空如也。 第13章 你说你想摸   大家滑了一天雪,都身心俱疲。   按照团建接下来的流程,他们将去滑雪场附近的民宿享用美食,然后体验露天温泉。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再打道回府。   一伙人简单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赶往餐厅去吃晚饭。   冬天最适合吃得当然是火锅,锅底麻辣鲜香,旁边摆满脆爽的毛肚、绵柔的鸭血、肥美的肉卷……   裹满撒着蒜蓉和香油的蘸料,麻到舌尖。配上冰镇啤酒,冰火两重天,简直绝了。   “很高兴今天大家欢聚在这里……”HR非常尽心尽责地,担当起主持人一职。她言辞慷慨激昂,有感染力,时不时逗得同事们哈哈大笑。   饭前演讲的收尾,当然是要交给领导来做,于是她热烈欢迎李灵运讲两句。   李灵运站起来,环顾四周,总算找到了角落里的方何。本来HR给两人安排得主位,但方何非要说那里暖气太热,坐到了距离李灵运最远的桌子上。   李灵运看着他,方何却没有抬头,低头搅拌着小碗里的麻酱。   “李总监?”看李灵运一直不说话,HR小声提醒他。   “我就不耽误时间了,大家今晚请随意。”他转过头来,“明天早上十点钟,宾馆楼下集合。”   “好!”果然还是这种废话少的领导最讨人欢心,大家异口同声应道。   “谢谢李总监。”HR小手一挥,“那大家开吃!”   聚餐气氛非常好,每一桌都充斥着欢声笑语。大家多少喝了点酒,酒精的热度让他们脱下外套,脸颊红彤彤的。   火锅升腾起袅袅白雾,氤氲了微凉的夜晚,扫荡了一年积累下的疲惫。   李灵运其实不能吃辣,所以胃口不佳。他用筷子从锅里捞出片黄喉,在水里涮了几遍,才小口小口咬进嘴里。就这样,还辣得吐出舌头。   吃到一半,他又下意识看了眼方何的方向。   虽然他比较迟钝,但也能感觉到他们分开的时候,方何的态度不太对劲。   李灵运动过去找方何的念头,最终还是放弃了。   说到底,两人只是关系恶劣的同学兼同事,过去尽是些不快的回忆。更何况自己都给方何下咒了,这时候再说什么在乎他的想法,未免又当又立。   就在这时,方何那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鼓掌声和尖叫声穿透距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喝完它!喝完它!”   “方总监牛逼!海量!”   方何仰头把一罐啤酒一口闷,长呼口气,将易拉罐重重放在桌子上,旁边立刻有人替他开了罐新的。   “再一杯!再一杯!”   “愿赌服输啊总监!不能耍赖皮!”   方何的脸颊像晕了胭脂,连耳尖都泛红。他眼睛亮晶晶的,是从未有过的热烈和坦诚。自信却不骄纵,如同摇着尾巴,等人表扬的狗狗。   “放马过来,我说到做到!”方何笑容灿烂地说,露出一排瓷白色的牙齿。   旁边的一个女孩似乎也喝大了,无骨似的手臂缠上方何的肩膀,亲昵地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方何听罢,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李灵运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他怎么回事?”李灵运突然拽过旁边的冯峰问。   冯峰正在和麻辣牛肉战斗呢,听见李灵运问他,嚼了两下就将牛肉吞下肚,急忙擦擦嘴巴回复道:   “李总监还是第一次见方何喝醉吧?简直不像一个人是不是?所以那帮客户老头总爱灌他酒,不喝酒不签合同。”   “他跟别人也这样?”李灵运微微蹙眉。   “喝醉了就这样。第二天酒醒后,又会觉得丢脸想死。”冯峰说,“但是您知道的,有些酒不得不喝。”   这么亲切又可爱的方何可是百年难遇,聚餐的气氛也随之被炒起来,这顿饭吃了很久很久。   曲终人散的时候,方何已经醉得站不直身子了。他们那桌的一位女同事搀扶着他,他一个劲往地上秃噜。   “哎呦!重死了!总监您站直点!”女同事虽然嘴上抱怨,但没有生气,反而眼底还带着笑。   到底是经常坐办公室的女孩子,力气不大,几乎要撑不起方何,在他身上胡乱推着。   忽然,女同事摸到方何的小腹。她愣了下,忍不住啧啧两声,多摸上几把。   “可以啊,看来方总监平时没少锻炼,腹肌这么漂亮!”   这一嗓子不要紧,瞬间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旁边的人纷纷凑上来,无数双手都上来凑热闹。   “真的假的?!”   “我也要摸!”   “我草,真有!”   要搁平时,方何的脸能比那锅底还黑,早就出言训斥了。但他现在醉得脑子都不清楚,别人摸他肚子,他只是笑着说痒,一边躲一边往女同事身上倒。   眼看着女同事快要撑不住,突然,她感觉身上一轻。仰起头,发现是李灵运拽着方何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李灵运手劲很大,方何的胳膊被抓疼了,挣扎着动了动,龇牙咧嘴地看向他。   方何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突然软乎乎地笑出来:“这不是李灵运吗?来,好兄弟抱一个!”   他像只树獭似的,放弃了女同事,转而挂在李灵运身上。毕竟比起娇小的女生,李灵运显然是颗更强健的大树。   方总监和李总监相亲相爱抱在一起,这可真是世纪奇观!   同事们都看呆了。   李灵运有点无语,推了推方何还在往他身上蹭的脸。方何的体温很高,呼出的气同样炽热,连带着李灵运的皮肤都发烫。   他对其他人说:“辛苦了,你们去泡个温泉休息一下,我带他回房间。”   “这,这怎么能让你?”   接下来又是惯例的推拉环节,但是他们都拗不过李灵运,只好妥协。   方何除了不能自己走路,意识倒还算清醒。一路上在李灵运耳边喋喋不休,就这一会儿聊得话,比他们这几个月来聊得都多。   好不容易把醉鬼扔上床,方何又吵着闹着要喝水。李灵运看他在床上耍小孩子脾气,忽然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揽下这份苦差事。   李灵运递给他宾馆免费提供的矿泉水,方何拧开,靠在床头喝。他喝得太急,水从嘴角流出来,流得一身都是。   李灵运轻轻叹息,从浴室拿毛巾给他擦干净。   他从胸口擦到小腹,擦着擦着,突然顿住了。因为方何的衣角被蹭起来一些,露出一小截紧致精瘦的腹肌。   或许是沾了水,在酒店的灯光下,腹肌闪着淡淡的光泽。方何皮肤很白,甚至能看到隐隐的青色血脉,随着他的呼吸一鼓一鼓,张力十足。   李灵运忽然短路,似乎大脑里只剩下了这起伏的小腹。   “你也,嗝,想摸摸看?”   李灵运听见方何的声音,抬起头,看到他没心没肺的笑容。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有。”李灵运别开头。   方何晕乎乎的,自己把衣摆掀开了,白花花的皮肤随之展现在李灵运面前。   “不用害臊,他们不都摸过了?我对我的身材,还蛮自信的。”   听到这话,李灵运立刻皱起眉。既然别人都可以,他为什么不能做?   他指尖动了动,迟疑片刻后,慢慢把手按上去。   好烫。   手掌下能感受到浅浅的沟壑,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李灵运每向下一寸,方何就颤一下。   “怎么样?”方何小声问。   李灵运如梦初醒,紧接着飞快缩回了手,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等得无聊了,也没有等来评价。方何有些不太高兴,闷闷地说:“你平时老说要摸,让你摸了,又没什么反应。”   李灵运愣住,转头看向他,“我平时……说什么?” 第14章 你想听什么答案   “你要摸我,还要亲我。唧唧歪歪,吵得要死。”方何委屈地捂住耳朵,“不管怎么躲,声音还是会出现在脑子里。”   李灵运眼神茫然,但很快就明白什么,一把按住方何的肩膀。   “你说,我想亲你?”   怎么和方何之前说得不一样?他明明说,幻听的内容是自己要杀他。   “不只是摸和亲。”   方何慢吞吞爬过来,一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厘米。他们四目相对,李灵运的呼吸声控制不住地重起来。   他被这种气氛感染,仿佛着了魔似的,嘴唇嗡动着向前靠了一点。方何却往后撤,让两人的嘴唇,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   方何摇摇头,“不分场合说那种话,工作时、会议上、睡觉前……我真快被你逼疯了。”   嘴唇,就要蹭到了。   “什么话?”李灵运屏住呼吸。   “你说……”方何的眼睛慢慢失焦,“你说你……”   下一秒,他一头扎在李灵运腿上,竟突然呼呼大睡起来。   伴随着方何昏睡,空气的热度瞬间冷却。李灵运怔了片刻,随后深吸一口气,给滚烫的脏器降温。心口像是踩了刹车的轮胎,一时间没法完全停下。   真是疯了。   他们刚才差点干什么?   他把大腿上的脑袋推开,伸手按按太阳穴,脑子里纷乱如麻。   方何睁开眼睛时,头顶是苍白的天花板。   随后,他被窗外投射进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睛。鸟雀在窗外嘲哳,想是要把内脏都叫出来。   他撑着柔软的床铺坐起,有种晕车的呕吐感,神经断断续续连接上。   方何回忆起他跟同事拼酒,说没品的笑话,勾肩搭背地闹,被胡乱摸腹肌……一幕又一幕。   睡前还幻听了,李灵运这次说了什么来着?记不清。   方何把脸埋在手心,心想:别回去了,干脆死在这里吧,割腕还是上吊?   “方总监,你醒了吗?该集合了!”伴随着敲门,同事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方何一看闹钟,心道糟糕,连忙掀开被子,冲进卫生间。   洗漱完毕赶到大巴,果不其然所有人就等他一个了。方何红着脸说抱歉,抬起头,迎上众人揶揄又慈爱的微笑,显然是因为他昨夜的醉态。   方何梗着脖子,不去看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赶紧坐下。结果一扭脸,发现旁边的人居然好巧不巧是李灵运。   怎么这么衰。   “昨天没睡好?”李灵运的目光始终黏在一本小巧的书上。大巴车路途颠簸,他居然还看得下去。   方何摸摸后颈,不情不愿地回答道:“算是吧。”   “因为幻听?还是失明?”   “和你无关。”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方何不快,他故意冷着脸说,“你是不是觉得,你说要杀我就能把我吓得半死,心里很得意?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幻听的次数太多,我早没感觉了,权当不存在。”   “杀你?”李灵运总算转头,默默看着方何,“可你喝醉后亲口告诉我,幻听的内容并不是我要杀你,而是我跟你……求爱。”   “什——?!”   方何的大脑瞬间放空,茫然地看着李灵运。明明每一个字都是这么简单,他却无法第一时间拼凑出含义。   世界在逐渐崩塌,碎片分崩离析。方何感觉一脚踩空,身体突然自由落体。   我说了什么?   妈的,我神志不清的时候跟李灵运说了什么?!   “而且昨晚那也不是幻听。”李灵运一字一顿地说,“确实是我把你送回房间的,然后……”   “我喝醉了!!!”   方何突然拔高音量打断他,李灵运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沉默片刻,也就索性不说了。   “醉鬼的话你也信?!我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方何干笑两声,尽量显得满不在乎。   但他手背的青筋微微突起,整个人紧绷的状态,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猫。   李灵运没有反驳,只是把头扭回来,继续阅读书籍。   团建回来后,李灵运再也没提过当晚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给他说到了什么程度?   方何没有勇气去问清楚。   他像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表现得像无事发生,和李灵运相处的时候,也尽量同往常一样。他心中祈祷着,李灵运能相信“醉酒后胡言乱语”这个蹩脚的借口。   再说,李灵运也不希望被仇人觊觎吧?   谁都会觉得恶心吧?   既然如此,就让这事翻篇,不要再去深究了。   求求了。   然而事情没有遂他的心意,李灵运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别人送了我不错的酒,要一起喝点吗?”李灵运在门外说。   酒!又是酒!   他现在真是怕了酒了!   方何不想,也没脸见李灵运。于是他屏住呼吸,装作不在家的样子。   李灵运又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门外总算安静下来。就在方何松口气地时候,他突然说道:“厨房的灯,亮着。”   遭了,忘记了。   没办法,方何只能给李灵运开门。门被慢慢推开一条缝,露出方何郁闷的眼神,“看不出来,我是懒得理你?”   “是吗?那就好。”李灵运面无表情地说,“我还以为是那天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让你不敢见我了。”   “唔!”   趁着方何语塞的功夫,李灵运自作主张推开方何的大门,走了进去。   之前方何失明和幻听的时候,李灵运帮过方何很多次,对于他家物品的摆放也早已轻车熟路。   他从消毒柜里,拿出两个小杯子。放在茶几上,倒满了昂贵的法国红酒。   李灵运坐在地毯上,方何方则半卧在长沙发上。两人闷头喝酒,一言不发。   方何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心情非常烦躁。一股无名邪火强压在他胸口,欲发不发。   确实是好酒,柏图斯酒庄的陈酿,市场价在4w元左右。   但他不可能,当着李灵运的面再喝醉了。所以喝酒只是装装样子,半天下不去一口。   “怎么喝这么慢?”李灵运看着他,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眼底。   方何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咬紧牙,把酒杯重重放在茶几上,冷下脸说:“你不用搞这些小九九,你有什么话直接问,我就算没醉也会告诉你。”   李灵运握着酒杯的手攥紧。   “好。”他点点头,轻声说,然后直言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幻听我喜欢你?”   “还是这个事?”方何无奈地捂着额头,他长叹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嘲讽的眼神看着李灵运,“你是没见过醉鬼吗?醉鬼什么疯话都能说。我要是喝醉了说你是女的,你还能变个性不成?”   “方何,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一个问题。”李灵运坐到沙发上,“你从头到尾,都没质疑过是我在说谎。”   方何盯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才反应过来。   是啊,正常人听到仇人这么离谱的话,第一反应肯定是对方在耍自己。但方何却瞬间信了,确信自己真这么说了。   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眼见方何想逃,李灵运眼疾手快抓住他纤细的脚踝,用力一拽,就把人硬生生拖了回来。   “放手!”方何崩溃大喊。   “你告诉我,为什么?”   方何挣扎得太厉害,李灵运不得不翻身爬上沙发,压制住他的四肢。两人气喘吁吁,在狭小的沙发上翻滚挣扎。   李灵运的身高和力气都比方何要有优势,很快就牢牢控制住他。方何被他圈在身体和沙发狭小的空间里,逃无可逃。   两人贴得极近,呼吸交织在一起。   一瞬间,李灵运感觉又回到了那个与方何耳鬓厮磨的晚上。   “你为什么会幻听我喜欢你?这是你最希望听到的话吗?”李灵运飞快地问。   他一贯云淡风轻,此刻竟有点着急了。   “狗屁最希望!”方何拼命伸长脖子,挣扎着离李灵运远远的,“我都说了没有,你死活不信!你想听我说什么?你想要什么答案?我看是你最希望吧!草!”   压在自己身上的力气突然变小了,方何看李灵运垂着头发呆,抓紧机会用力一顶,成功把李灵运掀翻。   李灵运猝不及防地栽下沙发,脑袋重重磕在茶几上。他死死皱着眉,捂着脑袋爬慢慢起来。   “带着你的酒。”方何表情扭曲地吼道,“滚!” 第15章 体香   在方何家,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此后李灵运学乖了些,没有再去逼问方何。   但从那之后,只要是两人在同一个空间下,方何总能感觉到针扎般的眼神。顺着眼神望过去,果不其然是李灵运。   李灵运盯人毫不顾忌,甚至有几次,还被其他同事发现了。他们心中不免猜疑,是不是方总监又找什么茬,惹李总监不痛快了。   方何苦不堪言。   他到底想干嘛?   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为什么要揪着幻听的内容不放?明明当个酒后疯话忘了,对大家都好。   更难办的是,团建之后变奇怪的居然还不止李灵运,还有那天醉酒时扶着他的女同事。   她不仅妆容比平时精致,还三天两头到方何眼前晃悠。就连方何批评她的方案时,她都会露出娇俏的笑容。   方何比她大不少,少女心事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无奈方何喜欢男人,又不想伤人家自尊心,只好装傻。   这天方何从外面回来,准备回办公室。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了那位女同事。   “嘿嘿,方总监好~”女同事急忙来到他身边,和他并排走着,“你让我找的资料,我放你桌子上啦。”   “嗯,谢谢。”   两人安静了半分钟后,女同事又尝试着搭讪:“方总监平时下班后喜欢干什么呀?”   “睡觉。”方何随口胡扯。   她震惊地问道:“下了班就睡觉?不运动,不打游戏,不追剧吗?”   “嗯,因为上班很累,下班只想睡觉。”   “好吧。”女同事低下头,但很快又笑盈盈地说,“睡觉也很好,有利身体健康!”   “……”   “那……”女同事光顾着仰视方何,没注意到迎面疾步走来个平头男,手里端着杯咖啡。   方何怕她把咖啡撞洒了,立刻揽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拉了下,成功躲开平头男。   但因为用劲过猛,女同事蓬松的发顶撞在了方何脸上。方何闷哼一声,正准备推开对方,却忽然愣住了。   “什么味道?”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像是洗发水那种合成的香味,也没有香水的味道这么刺鼻。反而柔柔的,奶奶的,很惹人怜爱。   “你抹香水了?”方何问。   女同事揉揉自己的发顶,“没有啊。”   “奇怪,怎么有股香味。”   “哦。”女同事突然反应过来,解释道,“可能是我身体自带的,很多人都说,我的皮肤靠近了闻有香味。”   原来是少女的体香,真挺少见的。   “怪不得这么特别。”方何随口说道,然后低下头,突然看到女同事绯红一片的耳朵。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这番话到底有多暧昧。居然称赞少女的体香,别说被误会有兴趣了,被当成流氓也不为过。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方何赶紧解释。笨拙结巴的模样,和他平时精干严肃的形象反差巨大。   “没事没事,谢谢总监。”女同事连忙红着脸说。   气氛因此变得微妙,两人一个捂着后颈,一个揪着裤缝,都怪不好意思的。   “那方总监你忙,我有事先走一步。”   “哦,好。”方何连忙松口气。   方何目送女同事的背影,还不等她走远呢,突然感觉有个人站到自己身边。方何一愣,转过头去,发现是阴魂不散的李灵运。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看了多久。   方何屏住呼吸,不明白李灵运想干什么,警惕地看着他。然而李灵运只是冷冷扫他一眼,然后走远了。   只留下方何一人独自混乱。   简直,莫名其妙!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方何在餐厅点了份香酥鸡排。他把鸡排夹进嘴里,一边咯吱咯吱嚼,一边偷瞄桌子对面的李灵运。   刚才会议结束,两人顺路一起来的餐厅。本以为点完餐后他们会分开坐,结果李灵运居然找了过来。   方何感觉嘴巴里的鸡排都变柴了,他食不知味地吞咽下去后,环顾四周,发现今天餐厅难得人满为患。   或许只是没有其他空位,不得不和自己挤一挤。这么一想他又淡定了,继续闷头吃菜。   还没吃上几口,他的眼睛被一双手捂住,视野突然一片漆黑。   小小的,软软的,女生的手。   方何的筷子抖了下,刚想质问是谁,忽然闻到似曾相识的淡淡体香。   他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喊出那位女同事的名字。   “嘿嘿。”女同事雀跃地探过头来,“被总监你发现啦?”   社牛真是可怕,看她亲昵的样子,不知情地还以为两人正在暧昧期呢。但事实上,方何和她根本不熟。   不管怎么说,方何毕竟是她领导,这样不分场合,很容易被传闲话。   他刚想教育两句,但是看到小女孩热烈真挚的眼神,又训不出口。最后只是说:“下次别这样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女同事追问道。   方何犹豫几秒,还是实话实说:“因为那个……香味。”   女同事瞬间更高兴了,脸颊红润,眼睛都闪着光,像是包裹着希望的蜜蜡。   有朋友远远唤她,她挥挥手跟方何告别,步伐轻盈地走远了。   送走小姑娘,方何如释重负。他忽然想起什么,慢慢看向李灵运。   李灵运正低头咀嚼菜叶,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方何。”   他突然出声,把方何吓了一跳,下意识应道:“干什么?”   “下午来我办公室一趟,运营部门的新需求,还需要继续讨论下。”   直到李灵运办公室门口,方何都不明白,又不是多紧急的事情,为什么非要下午接着讨论,还只有他们两个人。   敲门进去后,李灵运递给他一份报告,两人坐在沙发上开始默默阅读。   读着读着,方何闻到一阵……香味。   他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香味。   像是花又像是甜品,淡淡的不引人注目,却瞬间把方何的心给捕获了。这香气如同最醇美的酒,只要吸上一口,就会溺毙在香槟的气泡里。   他猛地抬起头,寻找香味的来源。视线环顾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李灵运身上。   “你有没有……”方何吞咽了下口水,“闻到什么气味?”   “什么气味?”李灵运淡淡地反问道。   “我说不上来,很香很香的那种。”方何犹犹豫豫地说。   这种香味对他的诱惑不仅仅是好闻这么简单,就像是猫遇上了猫薄荷,戒烟期的人闻到了烟草香,他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可能是家里的香薰。”   “你家买了香薰?”   “之前路过xx的时候,顺便买了。”李灵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   看吧,李灵运默默想。想要比那个女孩更好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有什么可不悦的?   “……”   只是,自己又为何要起这莫名的攀比心?   李灵运忽然觉得,自己的胜负欲幼稚且没有道理。   真无聊,还是停止这一切吧。   李灵运自我鄙夷着,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到了那个小巧的布人儿。他刚想解了方何嗅觉的咒,忽然感觉有个阴影笼罩住自己。   他抬起头,发现方何一个膝盖跪在他两腿之间,两只手撑在他脑袋旁。方何死死盯着他,生怕他跑了,就好像他下一秒会变成泡沫消散。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方何颤抖着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拼命嗅闻他身上的味道,呼吸粗重,“能让我贴一会吗?一会就好。” 第16章 接吻   当天下班后,方何立即奔赴xx品牌的专柜,寻找李灵运身上的那种味道。   然而他几乎闻过了所有的香薰,却再也没能找到那魂牵梦绕的香味。   店员听方何描述,想不出是哪一款香薰,只好遗憾地告诉他:“你找的那种,可能停产了。”   停产了?   这样的话,那种香味岂不是只能在李灵运身上闻到?   从失明,到幻听,最后是现在的嗅觉。方何总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拼命把他往李灵运身边推。   难道真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方何不想承认自己病了,而且他去接受精神治疗的事情的话,他的事业也有影响。但事已至此,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了。   方何下定决心,约了个知名心理宋医生,周末上门服务。   虽然脑子不正常,但第二天班还得照上。早上他搭乘电梯,前往办公室所在楼层。好巧不巧,正遇上那位有着特殊体香的女同事。   “方总监?”对方很开心,眼角眉梢全是笑。   “早。”   正值早上打卡的时间,电梯里人很多,热烘烘的。方何和女同事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因此她独特的体香,再次飘进方何的鼻腔里。   但这一次,方何却觉得有点想干呕。自从闻过了李灵运惊艳的香气,原本好闻的少女体香,竟变得烂俗难耐。   偏偏电梯空间又很狭小,一点点气味都会在里面膨胀炸开。方何越来越不适,甚至开始头晕恶心,还不到自己办公室的楼层,他就捂着口鼻夺门而出。   “怎么了!”女同事的声音被甩在身后。   李灵运。   得找到李灵运。   方何先去了李灵运的办公室,没有人。又去了会议室,公司走廊,洗手间,全部都没能找到人。   最后,方何总算在茶水间找到了他。   方何反手把茶水间的门反锁,在李灵运微怔的目光中走过去,“噗通”一声栽在李灵运肩上。   摄人的香气从鼻腔滑进大脑,他就像是老烟鬼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烦躁和郁闷一扫而空,世界都跟着闪闪发亮。   “让我待一会。”方何小心翼翼抓着李灵运后背的衣服。   他没有抬头看李灵运的表情,也没有脸去看。   被仇人这样突然抱住,方何已经做好了李灵运狠狠推开自己的准备。但等了半天,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怎么了?”头顶传来李灵运清列的嗓音。   方何闷闷地说:“刚才闻到不舒服的味道,用你身上的香味洗洗鼻子。”   李灵运费解,“就这么好闻?”   要不是李家人不能对自己下咒,他都想亲自体验下,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气味。   这一次,方何没有回应。   十四楼茶水间的面积很小,两个大男人站在里面,甚至略显拥挤。稍微动一动,就会摩擦到彼此的身体。   幸亏现在是冬天,隔着厚厚的衣服,不然势必要肉贴肉了。   李灵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抬起来,学着方何的样子回抱住对方。他做这个动作做得很迟疑,中间停下来好几次,最终牢牢钳住方何的腰。   方何猛地抖了下,抬起头来。   两人的眼睛近在咫尺。   门被反锁,隔绝了外面一切声响。仿佛这里不属于世界的一部分,做什么都不会被别人发现。   鼻尖萦绕着让人心跳加速的香味,给空气染上旖旎的色彩。方何感觉自己小腹酸软,急着想宣泄出来。   如果方何敏感一点,他就会察觉到这个香味不对劲。与其说是香薰,更像是某种催情剂。   但他此刻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李灵运真好看。   这么好看的脸却总是冷冰冰的,要是铺上红晕,又会是什么样子?   气氛、环境、身体、灵魂都在方何脑海里嘶吼——   这里得有一个吻。   他猛地伸长脖子,撞上李灵运的嘴唇,甚至磕到牙齿。柔软,细腻、温暖,像是吻上了一朵云。   牙齿的疼痛让他很快清醒了几分,慌慌张张想撤离,却被一只手按住后颈,强硬地压了回去。   此后,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谁在撕咬谁的唇瓣,谁在吞吐谁的舌尖,谁在交换谁的空气。这个吻变得粘稠,激烈,充斥着情欲。   一吻终了,方何的嘴巴肿了,水盈盈地张合着喘息。   他忐忑地抬起眼,看向李灵运。   方何那双包含感情的眼睛,像是即将溢出水的玻璃杯,又像是要装下一片无法征服的海。他什么都没有说,眼神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李灵运恍惚了一瞬。   面前的方何,突然和高中时红着脸偷瞄他的方何重合,揭示了一个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为什么方何会幻听自己跟他求爱?为什么这是他最想听到的话?   尽管让人难以置信。   可的确存在一种解释。   那就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方何或许无可救药地喜欢着自己。   周末的时候,方何预约的心理宋医生来了他家,方何把她请到书房。这是一位清爽干练的女性,姓宋。长得不算漂亮,却很有亲和力。   “嗯……这么听起来,你同时存在幻听、癔症性失明和嗅觉异常?”   方何点点头。   宋医生看到方何交缠摩擦的食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安抚道:“你不用紧张,方何,现代人有心理问题是很正常的。”   “我是,第一次,看心理医生。”方何不太好意思地说,“我需要住院吗?”   “出现幻听失明,我建议是住院接受系统治疗。不过你坚持不想住,我们可以再观察下。”   宋医生翻阅着两个人的聊天笔记,圆珠笔笔头在本子上敲了敲,“说实话,你的症状,和正常的精神分裂不太一样……”   方何说话的逻辑清晰,看起来很正常。况且,怎么会所有的感知觉异常,都指向一个特定对象呢?   “你家里有精神类疾病的病史吗?”   方何咬着口腔里的软肉,沉默半晌,才回答道:“我妈得过抑郁症,不过现在应该痊愈了。”   “年轻的时候吗?”   “40岁左右,那混蛋……我父亲出轨,把我和我妈赶出家门。我妈离婚前是全职主妇,我们那段日子过得挺难的。”   “抱歉。”   “没事。”方何摇摇头,下颌线却是紧绷的。   “那么再回到你的症状上,你对这个李灵运先生,是什么想法?”   方何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把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没有说话。   宋医生看出他的抗拒,于是坐近一点,轻轻握住他的手,揉了揉:“没关系的,我发誓,你今天说的话会烂在这个屋子里。除了我们两个,谁都不会知道。”   宋医生循循善诱的语音语调感染了方何,他看向宋医生,得到鼓励的眼神。   这十几年来,他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母亲。此时忽然有了迫切倾诉的欲望。   “我以前喜欢过他。”方何声音干涩得几乎裂开。   “现在?”   “现在,可能也……”   方何每说一个字心跳就快一分,明知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可他还是紧张忐忑。   “也?”   “没能忘记他。”方何疲惫的靠在沙发靠背上,仿佛这短短几个字,就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真的说出来了。   一瞬间,方何又被拉进高中的回忆里。   他喜欢李灵运,却又为这份喜欢感到羞耻。白天他只要有机会,就去找李灵运的茬。晚上的时候,他却只有想着李灵运才能释放。释放过后,理智逐渐回笼,他又会忍不住埋在枕头里哭泣。   “方何,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有没有想过,尝试去接纳这份感情?”宋医生试探着说。   “宋医生。”方何捏了捏眉心,“您没认真听我说的话吗?我和他不可能。”   “接纳并承认自己喜欢他,并不是让你去主动,只是别去责怪自己,顺其自然。”   “……”   “方何,不要觉得和他接触是罪恶的,你就当做治疗。”宋医生解释道,“当你能够坦然面对他,很多心病或许就会迎刃而解。”   “治疗吗?”方何小声嗫嚅道,他无奈地点点头,“我试试吧。” 第17章 方何喜欢我   “要一起看电影吗?”   方何敲开李灵运的房门时,李灵运愣住了。因为这是方何第一次,在健康的状态下主动找他。   李灵运看向屋内,思考着今天没应该什么事,而且他也有个想法需要验证,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方何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对李灵运说:“客人来了,没有什么喝的?”   李灵运没想到方何这么不客气,“……冰箱里有牛奶。”   “就那个吧,帮我热一热。”   压抑着躁动的心情,等李灵运总算走进厨房,方何像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开始四处寻找。   香薰被李灵运放到哪里了?   怎么家里闻不到香味?   茶几、电视机柜、书架、卧室……都没有!可恶,问他是哪一款,他也死活不说!   方何咬了咬牙,又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李灵运身上那个味道,真的是香薰吗?   香薰的留香怎么会这么久?他一闻到就心跳加速,浑身燥热,什么时候香薰也能当春药用了?   而且他来过李灵运家很多次,对方分明没有点香薰的习惯。   那种好闻到让人大脑麻逼的香味,究竟是什么?   方何一边想,一边随手拉开鞋柜上面的抽屉。如果自己买了香薰,估计也就会放在玄关的位置。   李灵运爱干净,抽屉里非常整洁,然而有个东西突然却吓了方何一跳——   定睛一看,是个打开的檀木盒子,里放着巫蛊娃娃。   这布人表情扭曲,由破败的麻布和粗糙的棉线缝制而成,处处透着阴森诡谲。最让他不自在的是,方何居然从小人的五官上看出了自己的影子。   应该是错觉吧?   妈的,李灵运怎么买这种晦气的东西?   他刚想拿起来看个清楚,忽然听到李灵运的脚步声。只好关上抽屉,赶紧坐回沙发上。   李灵运将装满牛奶的玻璃杯放到方何面前,然后坐到他旁边,相隔一个人的距离,“看什么电影?”   方何满脑子想着找个办法,把李灵运再支走。他心思根本不在电影上,于是随便找了一部。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漫不经心付出了代价。   他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投屏的居然是部爱情片。为了吸引观众,还充斥着各种大尺度亲热戏。   男女主在巨大的屏幕上激烈拥吻,很快就赤裸入镜。配合着电影里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方何坐立难安。   他忍不住看了眼李灵运,李灵运却面无表情。盯着电影目不转睛,瞳孔被映得忽明忽暗。   “我爱你。”男主深情款款。   女主情迷意乱,“我也爱你,好棒。”   跟仇家一起看别人滚床单,这是什么地狱绘图?方何红着脸,拿起了遥控器,“咳咳,还是换一……”   “有没有觉得,女演员和你很像。”李灵运突然说。   “什么?”方何握着遥控器的手僵住了,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哪里像?!”   “嗯……眼睛?”   方何这才注意到,女主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双眼皮微微上挑,扫得很深。   有些事本来不起眼,可一旦提起了,就会被不断地强调。方何盯着电影里女主角的眼睛,居然下意识地开始自我带入。   她因为难耐而泪眼婆娑的眼睛,饱含爱意的深情眼睛,突然被强势对待而睁大的眼睛……全都尽收李灵运眼底。   “真有意思。”李灵运淡淡地评价,顿了顿,才继续说,“像看着你似的。”   方何瞬间如遭电击,直接按下了关机键。他捂着涨红的脸面向李灵运,正准备为对方的冒犯发火,却发现对方已经和自己贴得极近。   方何不自觉后退,后背抵着沙发的扶手。他看到李灵运单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慢慢附下脑袋,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巴。   “我以为这时候该接吻了。”李灵运一脸困惑,声音闷闷地传来。   他每说一个字,都把呼吸喷在方何的手心,泥泞又湿暖。   “什么叫该?”方何迟疑地问。   李灵运扯开方何的手腕,因为力气太大,方何手臂的软肉从指缝间微微鼓起:“所以说,还到底要不要亲?”   方何绝望地发现,自己居然犹豫了。   上次的接吻已经是意外,这次更不该臣服于欲望。没有酒精、没有摄人的香味,没有失明和幻听,他还能给自己找什么借口?   没有借口。   他就只是想而已。   [方何,不要觉得和他接触是罪恶的,你就当做治疗。当你能够坦然面对他,很多心病或许就会迎刃而解。]   方何感受着来自李灵运的交换、掠夺、纠缠,下颌被托起,唇瓣被一次被一次叼起吮吸,慢慢变得火辣。   他紧紧闭上眼,手指深深陷入真皮沙发中,羞耻又忐忑的样子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初吻。   但如果他此时睁开眼,就会发现李灵运完全不是这样。他目不转睛看着方何,冷静地就像进行一场实验。   一吻终了,方何胸口起伏着,又露出了那双水润恍惚的瞳孔,还有饱含欲望的眼神。   李灵运总算可以确定了。   方何喜欢他。   一个骂他“野种”“婊子”“扫把星”,发动全班孤立欺侮自己的家伙喜欢他。   心理变态吗?   但对于方何喜欢他这件事,李灵运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李灵运本以为自己会厌恶。   然而并没有。   相反,他居然感觉还不错。   李灵运虽然没有喜欢过别人,却也知道爱情是一个人的软肋。既然方何喜欢他,便处于情感上的下位。   他又多了一种伤害、刺痛方何的能力。   此后,方何和李灵运时不时会接吻。   有时候是在洗手间,有时候是在休息室。有时候方何去李灵运办公室谈工作,临走时李灵运突然拉住他的肩膀,两人隔着办公桌接吻。   “我和李灵运成为了会接吻的关系。”方何扭扭捏捏告诉宋医生时,尽管有着良好职业素养,宋医生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显而易见,李灵运是方何一切症状的根源。她劝方何坦然面对李灵运,也是想着让方何放下负罪感,从普通同事做起。   没想到才两周,两人都打起啵了。   “恭喜?”宋医生本来想这么说,但又觉得不合适。最终悬崖勒马,转而问道,“这两周,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方何如实相告,“幻听,失明,嗅觉异常都不见了。”   “这么说……”宋医生按了两下圆珠笔的笔帽,“只要能够接近李灵运这个人,你的躯体性症状就会减轻,是这样吗?”   方何沉默半晌,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可是之前我和室友同居的时候,有一两个月没有和李灵运私下接触,那时候身体也很健康。”   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宋医生很是苦恼,继续在本子上涂涂改改。最终,她合上本子总结道:“不管怎么说,你的心理问题和肯定李灵运有密切关系,我们再观察看看吧。”   “好。”   方何把宋医生送出独栋,靠在门框上,目送她上车离开。直到宋医生已经不见踪影,方何还是保持着倚靠的动作,没有动弹。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和李灵运究竟算什么关系。   但他很满意两人的现状,至少能让他疲惫的精神稍作休息。   当他们想明白了,这段关系或许也就结束了。   “你脑子坏了?不能在这里!”方何伸手去推李灵运。   李灵运居然要和他在公司走廊接吻!   这个走廊还算荒僻,但没有任何遮挡物。他现在被李灵运掐着腰怼在墙上,只要有人过来就会把他们的丑态尽收眼底。   方何这不是欲拒还迎,他无法接受身败名裂的风险,所以挣扎比以往都激烈。   李灵运则不以为然:“有这啰嗦的时间,都已经结束了。”   “啰嗦?”方何炸了,“你不怕的吗?被看见还怎么做人?!”   然而下一秒,方何嘴唇一热。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来,轻轻在他嘴唇上舌忝了一下,又飞速移开。   “看吧。”李灵运淡淡地注视他。   似乎是意犹未尽,他默默地用舌尖磨了磨自己的上颌。   方何起先没反应过来,随后情绪慢慢复苏,一股辛辣的怒气直冲脑仁。他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拳。 第18章 傲慢   可惜的是,这一拳被李灵运握住了。   方何使出全力,震得李灵运包裹住拳头的掌心又疼又麻,没了知觉。   他没想到方何会生气到这种程度,总算收敛起漫不经心。他甩甩手掌,站直身子,默默凝视对方。   “傻逼,你疯了?”方何揪住李灵运的领子破口大骂,“被看见怎么办?!”   “那又怎样?”   李灵运一句话把方何问愣了,他接着说:“你总因为无关紧要的事,给自己设置条条框框。”   方何像是触电的蛙腿般震了下,仿佛被戳了痛脚。   “这不是无关紧要!”他最终咬紧牙反驳道,“就因为你什么都不在乎,你才觉得什么都无关紧要!”   争执间,他们手边仓库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那个暗恋方何的女同事不经意地抬头,和他们面面相觑。方何这才注意到,自己握着李灵运的衣领,于是赶紧松手。   女同事表情古怪,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最终什么都没说,连忙抱着杂物,装作没看见似的绕道走了。   被人撞见后,方何又羞又窘,没心思和李灵运继续争执。他恶狠狠地瞪对方一眼,也大步离去。   李灵运倒是无所谓。   他抚平领子,朝方何相反的方向走开。走到尽头的拐角时,他突然听见有女孩轻轻喊了他一声:   “李总监。”   他这才发现,那位女同事没有走远,而是靠在墙上,似乎在等待他到来。   “什么事?”李灵运问。   女同事咬了咬下唇,最终鼓起勇气问道:“您和方总监,你们是什么关系?”   李灵运看着女孩故作强势的表情,只是淡淡回复道:“没有什么关系。”   好一个没关系。   如果“去仓库拿东西”这件事,不是李灵运安排给她的,她就差点信了。   明知道自己就在不远处的仓库里,他还带着方何来这个隐蔽的走廊,发出这么大动静,又是做给谁看?   “您。”女同事哽了哽,才试探着问道,“您喜欢方总监?”   “不。”李灵运愣了下,然后立刻否定道:“相反。”   “相反的意思是……讨厌?”   相反的意思是,他喜欢我罢了。李灵运这么想着,却没有回答。   对于那次接吻,方何比李灵运想象中还要生气,好几天没有理他。   而李灵运偏偏是个对感情很迟钝的人,他只好奇怎么见不到方何。过了足足四五天,才意识到对方在避开自己。   想明白之后,李灵运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挽回的举动。因为他笃定了方何喜欢他,所以一定会主动找他和好。   于是任由冷战继续下去。   这天下班后,方何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采购。今天难得不加班,他准备做一道红油口水鸡,外加蒜蓉小龙虾、虎皮凤爪……再配上冰镇生啤,想想就觉得畅快。   正在蘸料区挑选调味品时,他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李灵运。   李灵运察觉到视线,往这边扫了一眼,也立刻注意到方何。但很快,他又装作没看见似的,把头转了回去。   他们像这样互相把对方视作空气,已经五六天了。   仿佛在赌气,谁先服软谁就输了。   我才不搭话,本来就是李灵运做得不对。方何咬牙切齿地把辣椒酱放回货架上,但是移开手的时候,动作却又渐渐慢下来。   方何忽然意识到:如果他不主动搭话,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触,李灵运真能一辈子不理他。   对于李灵运来说,这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为此坐立不安的,其实只有自己。   方何的情绪不自觉低落下来。   他悄悄看了一眼李灵运的方向,发现对方早就离开了。   这家超市不大,方何后来又好几次看见李灵运。但李灵运始终目不斜视,自顾自挑选着食材。方何却死盯人家不放,搞得像什么跟踪狂,引得店员纷纷侧目。   最后结账的时候,好死不死,李灵运正是他前面一个。   后面的顾客已经排上来,这时候再躲就过于引人注目。没办法,方何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他身后。他们谁也不说话,就像凑巧站在一起的陌生人。   李灵运将手提篮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在结账的台子上。逛这么久的超市,居然就买了几样东西:柑橘,豌豆,酸奶酪和面包。   方何顿时猜到了李灵运今晚的食谱,他下意识感到胃绞痛,脱口而出道:“恶,又是桔子炒豌豆……”   说完后,他心道糟糕。   果不其然,李灵运错愕地转过头,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开口。   好在,李灵运沉默片刻,没有让搭话的方何难堪。他不紧不慢回复道:“主菜是这个,酸奶酪酱配黑麦面包。”   “这也配叫菜?”   李灵运微微蹙眉,不赞同地说:“我留学期间,经常这么吃。”   “这叫什么来着?白人饭?你真是深谙独居糊弄学。”方何嗤笑一声,“所以我说你根本不会做饭。”   他骄傲地提起篮子,像只花枝招展的雄性孔雀,“我今晚吃红油口水鸡,蒜蓉小龙虾和虎皮凤爪,你别太羡慕。”   两人在结账区拌嘴的行为,引发了后方大爷的不满,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说:“腻歪完了没?没腻歪完回你们家腻歪去!”   他们立刻噤声了。   结完帐后,方何拎起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正准备离开,却被李灵运叫住。   “方何。”他犹豫地抿了抿唇说,“你还欠我一顿饭。”   方何这才想起来,那天他让李灵运尝尝自己的手艺,李灵运却放了他鸽子,从此两人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是你自己不来。”方何红着脸反驳,心说李灵运可真会倒打一耙。   “抱歉。”这次李灵运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那,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方何愣了下,吞吞吐吐问道:“今天?”   “有什么不方便?”   “没。”方何手心发痒,于是在裤子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手汗,“你来吧。”   李灵运经常晚上吃这种简易的“白人饭”,除了他真的不怎么会做饭外,更多是因为他对食物几乎没有欲望。   跟方何这种,每天琢磨吃点啥的吃货不同,李灵运觉得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所以他自然也不馋方何做得这两口饭。   那为什么还要主动去方何家蹭饭?其实李灵运自己也有点说不明白。   或许是好奇方何的手艺到底怎么样,或许是今天恰巧胃口好,管他呢。   李灵运默默沉思的时候,方何已经做好晚饭,并端上了桌。李灵运给两人盛好米饭,说了句谢谢,便拿起筷子。   方何没有撒谎,至少从卖相看,今晚的三道菜都无可挑剔,甚至可以直接开饭店。   李灵运夹起一块口水鸡放入口中,紧接着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鸡肉鲜嫩爽滑,辣汁酸甜可口。凉凉的鸡肉配上开胃的酱料,美味程度远超李灵运想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想吃某样东西的欲望了。   “好吃吗?”方何明明心中忐忑,面上还要装作漫不经心。他甚至眼睛都没有抬,低头剥着小龙虾。   “好吃。”李灵运看着自己的筷子,“非常……好吃。”   方何发现李灵运的眼睛闪闪的,漆黑的虹膜像上帝在夜空中掺进了星星那样透亮。   他不自觉笑出来。   听到笑声,李灵运看向方何。方何眉眼弯弯,嘴角快列到耳朵根。他那张平日里总是严肃傲慢的脸,此刻就像淋了蜂蜜的松饼,甜得人牙酸。   “那就好。”他说。   被夸了两句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   李灵运撑着侧脸默默地想:这家伙未免太喜欢我了。 第19章 别在这个地方   今天方何接到通知,各部门的总监们要一起开个会,公司的CEO林勇也会来。   简单来说就是路演过程中,云端资本的老板对公司某个项目很有兴趣,林勇想要一举拿下这笔融资。   虽然方何任职的国华公司如今已经颇有规模,但林勇的目标始终是星辰大海。拿到这笔融资,最终上市,将是他构建自己商业帝国的第一步。   这个交互式显示屏的设计和开发,早先一直是由产品部牵头,所以融资洽谈环节也顺势交给了产品部。   林勇在会上说:“方何,灵运回国不久,这方面经验到底不如你丰富,你从旁多多辅助。如果这次做好了,也是为你以后打基础。”   方何算是明白,合着林勇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想让他做着副总监的位置,干着总监的活。   公司里最不缺人精,人事总监也听出了老板的言外之意。会议结束后,他揽住方何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得,老林又给你画饼了。”   “吃饼都要吃吐了。”方何冷哼一声。   “你吃没吃吐不重要,他觉得你爱吃。”   李灵运收拾东西慢了点,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一句。   “上次升职的事情,是老林对不住你,这老叔言而无信。”人事总监撇撇嘴,“你看着办,别太给他卖命,不值当的。”   方何只是客气地笑笑,“我心里有数,傻子才跟他当真。”   方何嘴上傲娇,回了部门却是另外一副面孔。他当天就召集成员们开会,分配好每个人的任务,提出阶段性要求,定期验收。   他提出的工作量有够刁钻,下属们各个表情扭曲。但又不敢当面提出质疑,只能向李灵运投去求助的眼神。   这个项目李灵运全程没参与过,自然不了解,所以权利下放给了方何。他感受到大家的期望,默默低下头,用文件夹挡住了脸。   全公司都发现,产品部的氛围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还能喝个咖啡、吹个牛皮,如今个个脚底生风,眼下黢黑。不用化妆,就能直接拉到隔壁演生化危机里的僵尸。   产品部除了方何本人,平时几乎不加班。这一上强度,谁都有点受不了。   李灵运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整个部门的办公区仍旧灯火通明。他推开玻璃门,还没迈进去就被人狠狠撞了下,低头一看,竟是冯峰。   “哦,李总监,不好意思。”冯峰气若游丝,说话的声音像个太监,“晚上没来得及吃食堂,出去拿个外卖。”   “这么晚了,还继续吗?”李灵运微微皱眉。   听到他说这话,大家纷纷从工位上探出脑袋,像一只只从洞里冒出来的兔子。   “都回去吧,没做完的明天再做。”   听到赦免,大家欢呼一声,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撤。   “等这波搞完了,非得让方总监给我们狠狠调休几天不可!”   “何止是调休啊,他得请吃饭!”   “哎,外滩那边新开了家餐厅,我觉得挺好的,要不让他在那请?”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要把方何往死里宰啊?别吓得他连夜辞职了!”   就算工作再不顺利,一到下班心情都是好的。同事们嬉笑打闹着,走向这一层的电梯。   眼见着冯峰准备关灯收尾,李灵运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方何已经走了?”   冯峰眨眨眼睛,然后一拍大腿,“方何估计还在办公室。”说罢,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   李灵运知道,如果方何得知大家擅自下班,肯定要发脾气。冯峰不敢告诉他,那只能自己去说。   李灵运让冯峰先走,转而来到方何办公室门口。果不其然,灯还是亮着的。   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他便直接推门而入。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额头枕着胳膊,已然沉睡。走近一看才发现,方何甚至握着钢笔。面前如小山一般的文件将他淹没其中,摇摇欲坠,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灵运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拼,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方何的后背。方何累得太狠,这样都没有醒。   方何脊椎弓起,硬硬地硌着掌心。李灵运抚摸那一层薄薄的皮肉,忽然意识到,方何似乎比看起来要更单薄一些。   李灵运目光深邃,顺着对方纤细的脖子,一点一点划到尾椎。高档衬衫很滑,被掌心硬生生揉出褶皱。肌肉被揉得无意识地战栗,扎进腰带的那一圈的布料都绷紧了。   虽然两人会接吻,但这是李灵运第一次认真审视方何的身体。   毫无疑问男人的身体。   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台灯昏黄的光线,让这具肉体变得暧昧又旖旎。   突然,他贴在方何后背上的手被人握住了。   “谁?”方何迷迷糊糊爬起来,突如其来的低血糖让他捂着头晃了两下,才慢慢坐直身子。   看到是李灵运,他放下警惕,然后松了手,“你进来也不知道叫醒我。”   李灵运摇摇头,“叫了,没醒。”   “有什么事?”   “我让其他人都回家了,你也早点走。”   令人意外的是,方何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问:“几点了?”   “九点多。”   方何点点头,刚一站起来,突然被李灵运仰面压在桌子上。方何猝不及防,连忙用手肘撑着上半身,却还是磕到了腰眼。他看到从上方俯视他的李灵运,顿时气得哭笑不得,“你想干嘛?”   看到李灵运直勾勾的眼神,方何意识到对方又在乱发情。于是收敛起笑容,伸手用力推对方的胸口。   “这里不行。滚开。”   如果在这里胡搞,白天工作的时候也会经常回想起来。   “其他人都回去了。”   “那也不行,这是办公的地方。”他没敢看李灵运的眼睛,不耐烦地拒绝道,“回家再说。”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李灵运强硬地堵住了嘴。   别看李灵运总是一副神游天际的冷淡样子,但他对于认定的事情却异常固执,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20章 不需要你了   方何起先用力抓着李灵运后背的外套,想把对方扯开。但他逐渐被吸干力气,胳膊转而软绵绵地勾住李灵运的脖子,仰起头承受。   李灵运满意后,两人才收拾好包离开。   李灵运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接吻,方何也没有追问,只是捂着肿麻的嘴巴在心里骂娘。   走在公司大厅的时候,李灵运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以为,你那天说的话是真心的。”   方何愣了下,转过头来问道:“我说过什么话?”   “你说傻子才会把林总的话当真。”   方何明白了,于是嗤笑一声:“所以你认为我这段时间这么拼,是又当了回傻子?”他摇摇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你以为我吃过多少次林勇的大饼了?我都以为他创业前是个厨子!”   “那……”   “这个项目,是之前的冯总监带着我们做得。当时全部门的人加班加点,熬了几个月,可没多久又被林勇毙掉了。”方何说,“这次‘我们’的项目被人相中,我也想善始善终,狠狠打林勇的脸。”   原来这项目曾是整个产品部呕心沥血的“作品”。   怪不得同事们虽然嘴上抱怨加班,但谁都没有懈怠,各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或许在大家的心里,还是希望自己创造出的“作品”能得到认可。   临到家门口,李灵运看着方何的背影,突然问道:“你会休息的吧?”   方何的身影僵硬了一下,转过头露出一个被抓包的尴尬表情。   他提了提嘴角,笑容张扬地说:“财务部给的报告我还没看,很快就好。”   日子就这么平淡如水地过,部门每个人各司其职,有序地推进计划。   或许是因为满脑子想着工作,这段时间方何再也没出现过失明和幻听。   心理虽然健康了,身体却又出了问题。他由于生活作息紊乱、饮食不规律,肠胃犯了老毛病,去医院打了好几次吊水。   热心的同事劝过他几次,可他们知道方何就是这么轴的人,也就随他去了。   中途云端资本的洽谈代表人临时更改,成了他们的副总马总。因而需要重新调研投资人的喜好、投资倾向,以便制定出有针对性的产品展示。   会议的时候,马总的资料被发放到每个人面前。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翻阅着文件,直到视线定格在马总的照片上——   是个表情严肃的老头,头发银葱葱一片,被梳得一丝不苟。   李灵运微微坐直了点身子,他总觉得这个马总有点眼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台上的同事还在讲解PPT,声音却渐渐如潮水般褪去。李灵运的思绪仿佛寒风中跃动的火苗,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   “我的讲解就到这里,感谢各位的聆听。”   “很好,状态不错。那天一定能成。”方何很满意,难得开口夸人。   同事受宠若惊,连忙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在这时,李灵运猛地灵光一闪。   他脑海中浮现出个老人,总是笑得满脸褶子。把象棋得意洋洋砸在棋盘上,说上一句:“将军喽!”   他立刻拿起资料,快速翻到照片那一页,纸张被他翻得哗啦啦响。这动静吸引了方何的注意力,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李灵运总算想起来,这个马总他认识,是外公的朋友马伯伯。因为他平时穿得随意,又满脸堆笑,李灵运才一时没有将他和照片联想起来。   李灵运没想到这么巧,马伯竟然在云端资本做副总。但不知道也正常,他怎么会去打听外公朋友的工作?两人不过几面之缘。   但只要李灵运想,跟外公说一声,这次的融资必定……   “怎么了?”方何看李灵运表情恍惚,开玩笑说,“盯着马总照片看什么?你喜欢的类型啊?”   “这个马总……”   李灵运边说边抬起头,忽然注意到方何手背上的点滴胶带,声音不自觉弱下去。他看向四周,部门里的同事都注视着他。每个人踌躇满志,却又一脸倦容。   李灵运忽然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多像讽刺,讽刺着在座每一个人。尤其是殚精竭虑的方何,自己要亲手把他变成笑话。   [马伯是我外公的朋友。]   [不需要你了。]   [我去说一声就可以。]   这个项目诞生的时候李灵运还没入职公司,所以贡献自然比不上方何。但李灵运却即将成为融资的最大功臣,连带着把方何的努力和尊严付之一炬。   人生有时候挺幽默的。   又挺残酷。   “马总怎么了?”见李灵运久久没有下文,方何忍不住催促道。   李灵运动了动嘴唇,眼睛死死盯着马伯的照片。最终,他摇了摇头,冷淡地说:   “……没什么。”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等融资洽谈的时候,他作为产品总监参与其中,必定要和马伯打个照面。   那个时候,方何又会作何感想?   吃惊?愤怒?憎恨?   他好像经常拿走方何的东西……保送资格、职务、融资,甚至是父亲。   其实李灵运没必要在乎方何,用效率最高的方式,为公司争取最大的利益,才是他作为产品总监应该做的事情。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李灵运并不期待用这件事去侮辱方何。相反,他甚至想要回避。   随着融资洽谈临近,李灵运愈发容易出神。他放下签字笔,准备去楼下买杯鲜榨橙汁,顺便休息会脑子。   走到部门门口,他忽然远远地看到了方何。方何正与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对话,这女人是公司的副总之一,刘佳奈。   隔着毛玻璃门,看不清两人的表情,只有隐隐戳戳的轮廓。刘佳奈拍拍方何的肩膀,方何认真地点了下头。   这种女强人最戳小姑娘,某位女同事忍不住感叹道:“刘总好厉害啊,这么年轻就当上副总了。”   “方何不厉害吗?方何到她这个年纪,说不定早是副总了!”另一个女生反驳道。   “你们不知道吧,虽然方何看着年纪小,但在我们公司的资历其实和她差不多。”有位老员工趴在挡板上,酸溜溜地撇撇嘴,“他21岁B大毕业就来了,算是我们公司十几个元老之一。”   两人惊呼一声:“方何居然资历这么老?!那,那为啥刘总都是副总了,方何还是个副总监啊?”   “能力一般,又眼高于顶,我要是老板,我也不用他。”老员工故意说,“我听他们说,林勇也不喜欢他,一直在边缘化他。”   “他们”是谁,老员工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模模糊糊表现得像有很多人似的。   “能力一般?!”两个女生护短,听不下去其他部门的人胡编乱造,骂骂咧咧地说,“你能力强,那怎么不用你主持的项目融资啊?”   “说的跟已经融到了似的。”老员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人家只是有点兴趣,离给钱还差十万八千里。被林勇毙过一次的项目,再被毙一次有什么奇怪?”   “你……”女同事气极,刚想反驳,突然感觉有个人站定在旁边。她抬头一看,竟是李灵运。   不仅在工作时间讨论八卦,还被领导撞见了。   三人瞬间噤声。   “你。”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位老员工,“是人事部的?”   “是……”他连忙心虚地承认了。   “你们人事部这么大的地方,不够你发泄分享欲?既然人事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要不我把你要来这边,在方何手下做事?”   李灵运不像生气,说话的语气也没有起伏。但正因为如此,老员工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心底不住地发毛。   “不,我……”他支支吾吾,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赶紧找个借口溜走了。 第21章 掌控感   融资洽谈当天,云端资本来了不少人。各个西装革履,步伐干净利落。为首的马总年纪不小了,却仍旧精神矍铄。   总裁林勇和他们依次握手,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然而他的表情始终不自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方何没有落座,他焦急地站在会议室门口,似乎在张望些什么。   “他来了吗?”副总刘佳奈急匆匆走上前问。   方何摇了摇头,“找不到人,电话也打不通。”   “这个李灵运!”刘佳奈狠狠一咬牙,“平时看着挺靠谱一男的,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没错,洽谈当日,身为产品总监的李灵运居然人间蒸发了。   怎么回事?   不像李灵运的风格。   “别等了!他来不了了!”突然,只听林勇一声压低的叫嚷,紧接着便见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李灵运急性肠胃炎,已经被拉去医院了!我们赶紧开始,不等他了!”   “什么?!”   “他没事吧?”方何脱口而出。   林勇烦躁地说:“在医院能有什么事,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开好这场融资洽谈会!方何,你顶上。”   方何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被拉到了产品总监的位置上。   “这位是我们的产品总监,方何。”听到林勇这么介绍自己,方何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心脏突然砰砰直跳,就像是什么渴求已久的东西突然握在了手上。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幻觉。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他悄悄地深呼一口气,然后伸出手,大方而得体地笑着说:“您好,请多指教。”   洽谈会进行了三个小时,却获得了远超所有人预期的效果。以至于云端资本走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是笑着的。   尽管还有一些分歧没有谈拢,但那不是方何负责的领域了,将会交给专业的谈判人员。方何能做得,他已经尽全力做到了最好。   “方何是吧?”临走之前,马总特意找到方何。   这老头很高,方何甚至要仰视对方。他连忙站直身子,客客气气地说:“是的,您好。”   “幸会。”   见马总伸出手,方何连忙握上去。马总每个指甲都修建得圆润漂亮,他的手掌宽厚炽热,充满了力量感。   看到马总主动找方何攀谈,林勇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看马总的态度,他觉得这次融资十拿九稳了。   送走一行人,方何悬着的心总算稍微落下。他正准备离开,却被CEO林勇喊住了。   “好,不愧是你!我一直很看好你方何,觉得你能做好这个工作!”他大力拍拍方何后背,震得他胸腔疼。   听着这话,方何的好心情都败了几分,莫名感到一阵恶心。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抿着嘴轻笑,不去看林勇的眼睛。   林勇也不是傻子,看出他态度冷淡。于是把手从他肩膀上放下来,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因为产品总监的事情埋怨我。你是我们公司的开国元勋,能力也有目共睹,于情于理都该你坐这个位置。”   “哪儿的话,自然是服从领导安排。”方何笑着说,笑意却不达眼底。   “小何,我当时真准备让你接冯总监的班,这也是他的意思……但灵运外公那边,真不是一般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如今公司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短期没有调整的可能,无非就是骗自己给他继续卖命。   但方何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我明白。”   “不过,好在灵运就在这里干一年,我保证他走后……”   “一年?”这次轮到方何愣住了,他打断林勇的话头,“一年什么意思?”   “他没跟你说过?他就是来这里学学东西、刷刷履历,很快回苏州接手外公旗下的公司了。我们这里啊……小庙容不下大佛。”林勇感慨地说,然后为表鼓励,又拍了拍方何的后背。   这次方何大脑空白,没有表现出抗拒。   马总回到专车上,司机问他:“马总,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马总略微一思索,便说:“回家吧。”   “好的。”   车子缓缓开动起来,就在这时,马总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赫然写着“灵运”。   “哎呦,灵运。”一接电话,马总就换了副面孔,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事情已经办好了,没事没事,客气什么,我和你外公多少年的兄弟。前几天你外公还说,给你扔到个小年轻(林勇)的公司历练历练,没想到给扔上海去了,你外公真舍得。”   “谢谢马伯。”李灵运只是说。   “那个方何,我也见到了。”   李灵运没想到马伯会提方何的名字,在电话那头的呼吸重了点。半晌,才问道:“为什么提他?”   “哈哈哈,你今天不去,功劳算谁的?真把你马伯当成老糊涂了?”   “只是为了公司人际关系和谐。”   李灵运随口胡邹,他知道马伯不会信,但想必也不会继续深究。   果然,马伯转而说:“小孩能力不错,说实话表现让我挺惊喜的。你不打招呼,我也十之八九会投。不过,比你还是差点。”   “谢谢您,我也相信他。”   马伯笑着摇摇头,“你要是真相信,还私下跟我打什么招呼?”   李灵运淡淡地说:“我只是不能接受,事情有一成概率脱离我的控制。”   马伯愣了下,然后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他笑了好一阵,李灵运也不恼,只是安静地等他停下来。每当这时候,马伯才能感受到,李灵运看似老成,实则还是个小孩。   他说:“总是追求掌控感,可不适合做投资。灵运,人生本来就充满变数。”   几天后李灵运回到公司,发现前段时间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办公区处处欢乐祥和。   助理告诉他,前几天方何在融资洽谈会上大获成功。林总承诺给每个参与的员工发奖金,方总监还带他们去外滩新开的饭店搓了一顿。   “真去了?”李灵运问。   “那可不……”助理正准备向他描述那个饭店有多豪华,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急急忙忙跟他辩解道,“我当时跟方总监提了,要不要等您痊愈后一起去。可方总监说,反正您也不喜欢这种场合,正好替他省钱了。”   这是实话。   没想到方何倒挺了解他。   李灵运轻笑一声。   搞得助理七上八下,心说没吃着饭怎么还笑了?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告别助理后,李灵运来到方何的办公室。方何看到敲门的人是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但随后便露出高傲的笑容来。   “融资顺利拿下了,看样子没有你也无伤大雅,李总监的重要性怕是要遭到怀疑了……”话说到一半,他又偷偷看向李灵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参加,你那病怪严重?”   “已经好了。”   “好得这么快?可惜了没在医院多躺几天。”   “方何。”   “干嘛?”   他的手突然被李灵运握住,方何挣了挣,没能睁开。他眼睁睁看着两人慢慢十指相扣,李灵运用滚烫的指腹揉搓他的关节,然后两人的指缝开始紧贴着细细磨蹭。   方何急忙红着脸抬起头,下一刻,他的嘴唇突然被李灵运吻住。李灵运掐着他的脖子,没有用力,却足以制止住他所有反抗。   气管被压迫,嗓子眼又被李灵运的舌顶弄,方何喉咙一紧,猛地推开他。然后方何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红了眼圈。   “你突然干嘛?!”   “为什么不叫我?”   “什么?”   “请客。”   “一顿饭而已你至于嘛?”方何捂着热辣辣的脖子说,“你不是最烦这种人多的场合,怎么,你想去?”   眼见着李灵运愣了下。   “不,倒没有很想去。”他最终否认道。   “你看,叫了你又不去。再说我又没有故意针对你,我是想着既然你不喜欢人多,那干脆两人……”方何的声音渐渐减弱,“单独去吃一顿。”   方何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敢直视李灵运的眼睛。 第22章 约会   方何请客的那家新店,是一家美式brunch餐厅,售卖美拉德风的西餐。   美国菜往往很难和高端联系在一起,但因为位置在寸土寸金的外滩附近,居然也能开出让人瞠目结舌的高价。   餐厅环境倒是不错,美式复古风,有种老电影的质感。黄铜餐盘搭配实木餐桌,墙上是各种巴洛克挂画,像极了九十年代的西海岸。   “我点好了,你想好点什么了吗?”方何问。   “橙汁奶油虾,柑橘油醋沙拉,美式香橙鸭。”李灵运合上菜单。   “……”   远看群英荟萃,近看橙子开会。   方何都觉得,以后死了火化,别人迸出的是舍利子,李灵运估计迸出的是柑橘籽。   “我还点了些人类爱吃的,你也可以尝一尝。”方何阴阳怪气地说。   “那我刚才点的算什么?”   “鸟食。”方何肯定地评价。   他动作大了点,突然感觉大腿一阵刺痛。于是倒吸一口气,悄悄把手伸到餐桌下。   方何今天着装很上心,休闲西装里的衬衫,还用衬衫夹固定在了大腿上。但衬衫夹连接的腿环太紧,箍得大腿肉嘟了出来。   刚才走进来的一小段路,他感觉大腿内侧被不断摩擦着,估计都磨红了。   “话是这么说……”李灵运突然开口,方何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   对方一边垂眸,一边切割虾肉,“你应该也不讨厌柑橘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用那款柑橘味的洗发水?”   方何的心猛地一紧,握着刀叉的手微颤了一下。   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某人喜欢,高中时夸过一句[闻起来像小橘子]吧?   反正某人也不记得了。   如果如实说的话,肯定会被李灵运笑话。   “因为我用习惯了。”方何红着脸闷头吃肉酱面,“怎么?你也觉得男的用带香味的洗发水像个娘炮?”   “没。”李灵运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挺喜欢的,闻起来像个橘子。”他忽然抬起头,向来冷硬的表情带了几分调侃,“毕竟我们不小了。”   方何呆愣愣看着李灵运的眼睛。   他心说这小子上辈子是美杜莎吧,要不怎么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就会变成石膏像,动弹不得了?   他眼睁睁看着李灵运把手伸过来,叉走了他的牛排。   “干什么?”方何回过神。   “试一下人类的食物。”   “……怎么样?”   李灵运慢条斯理品尝了一会。   “不如鸟食。”他最终说。   方何和李灵运都喝了点啤酒,虽然方何没有醉,但话也变得比平时密了点。   大部分时间,都是方何絮絮叨叨地讲,李灵运闷头吃。嘴巴空闲的时候,也会大发慈悲敷衍他几声。   方何话说到一半,餐厅里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两人抬起头,发现是个一袭红裙的长卷发美女,拢了拢裙摆坐在角落的钢琴前。   “这里偶尔会有钢琴表演。”方何解释说。   话音未落,餐厅里就响起了爵士轻快悠扬的曲调,质感如奶油般顺滑。美女沉浸其中,十根漂亮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优雅至极。   就在所有人都沉醉其中的时候,李灵运突然轻声问:“你以前不是也弹钢琴吗?为什么新家没有钢琴?”   方何愣了下,下意识回答道:“因为我不喜欢弹钢琴。”   “你弹得不错。”   “那家伙逼我练的,他是古典音乐发烧友。我练不好就会打我,不让我吃饭,我的手指都被尺子打肿了,拿不住筷子……”   方何的声音慢慢收紧。   那家伙……   父亲……   恍惚间他的耳朵被消了音,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共同的父亲”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如此突兀又瞩目,像房间里的大象。他想到自己小时候,每当自己不认真练钢琴,那家伙就会用尺子打他的手。   他想到那家伙带自己去游乐场,想到他给自己买新出的乐高模型,想到他说自己是他唯一的何何……最后,想到他把自己和妈妈赶出家门。   那么冷的天,那么深的夜。   方何无法控制地心跳加快,胸腔里像是被扔了一把火,烧掉了之前所有的粉饰太平。   李灵运察觉到方何有点不对劲,皱着眉喊了声他的名字:   “方何?”   方何突然看着舞台中央的钢琴问:“和你妈结婚后,他也会……逼你练钢琴吗?”   李灵运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叹了口气,“方何……”   方何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了,他会毁掉这顿晚饭。可他突然控制不住,他自虐般问道:   “他和你妈生的孩子,他会逼他(她)练钢琴吗?”   “方何。”李灵运加重了语气。   方何像是被卡住嗓子,垂着头足足沉默了七八秒,然后站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方何回来后冷静了很多,眼圈却有点泛红。他继续吃饭,与李灵运聊天,但气氛与之前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用餐完毕后,两人披上外套,离开餐厅。因为外滩附近实在不方便停车,所以他们打车来的。   一路上,方何没有多说话。脑袋靠在窗户上,感受着出租车颤颤巍巍的震动,震得头皮发麻。   周末晚上的道路很拥堵,在离家还仅剩五分钟的时候堵了车。这一堵,就是二十分钟不见动弹。   窗外雨势渐大,将这座都市的繁华洗刷得淋漓尽致。五光十色的霓虹穿透迷雾,明暗交织。就像是《百年孤独》里的那场雨,“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   “走吗?”李灵运突然问他。   “这么大雨,走哪去?”方何愣了,转过头来。   “回家。没多远。”   这么大雨,他怕不是疯了!   “你心疼衣服?”李灵运却问。   是,为了见你买的高档货。但方何当然不可能承认,他红着脸嚷嚷说:“我会心疼在乎这点钱?洗一洗不就好了!”   “那走吧。”李灵运居然真的打开车门,冷空气瞬间夹杂着雨水争先恐后地袭来,让人忍不住开始哆嗦。   他率先迈步走了出去,见方何迟疑着不动弹,伸手拉他一把,把他踉跄着拉进了大雨中。   方何感觉这雨他妈的要把他砸出一个个坑,糊了一脸,擦了又流,昂贵的衣服黏糊糊贴着身体。雨声太过密集,一瞬间竟近乎于无声。   他被李灵运拉着飞奔,胳膊没了知觉。不知道是因为冰冷的雨水,还是因为李灵运用了太大力气。   所有人都告诉他,下雨了要躲起来,他也深以为然。但李灵运好像无所谓这些常识,他拉着方何奔赴这场不要命的大雨,将堵得不见首尾的车甩在身后,好像那些约束他的东西才会要了他的命。   方何希望他们可以就这么跑下去,这氲满水汽的世界没有尽头,跑个他妈的马拉松。   但李灵运没有说错,堵车的地方离家真的很近。他们很快就透过雨幕,看到了那个模模糊糊的独栋。   方何的心猛地坠下去。   两人冲进门廊脚步才停下来,李灵运像只猫似的甩甩头,然后攥着衬衫拧水。   “洗个澡吧。”他说。   “哦。”方何回过神来,掏出钥匙准备进门,却发现李灵运还跟在自己身后。   “干什么?你自己家不能洗澡?”   “身上都是水,会弄脏家里的地板。”   方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瞬间炸了毛:“我家地板就无所谓了是吧?!”   李灵运认真地点点头。   听听,这叫什么话?怎么能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   但他还是没能阻止李灵运私闯民宅,刚一开门,对方就像只流体的猫一样钻了进去。   方何急急忙忙想抓住他,忽然又是一阵刺痛,他痛呼出声。   “嘶——”   还算有点良心,李灵运转过头,“怎么了?”   “衬衫夹尺寸不合适,磨得我腿疼。刚才跑这么久,可能磨破了。”方何低头调整腿环的位置。   他的裤子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肤,因此腿环的轮廓勾勒出来。腿环很靠近腿根,勒得腿肉都微微鼓起。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按在他腿根上,吓了他一跳。只见李灵运俯下身,用指腹轻轻抚摸腿环的边缘,像是要用触觉判断它的材质。   不只是腿环,附近的皮肤也会被有意无意触碰到,李灵运的温度几乎要把他灼伤。   但就像故意似的,那手指始终避重就轻。   碰一碰,碰一碰啊……   方何咬牙紧闭眼睛,按着李灵运的肩膀,下意识把自己送出去。   “想继续?”突然感受到李灵运潮热的呼吸,方何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到对方自下而上的眼睛,一眨不眨。那眼神就像屋外的狂风暴雨,而他的回答就决定着是否打开窗。   方何毫不怀疑,一旦开窗,压抑的力量会瞬间顶进屋,把他活生生掠夺殆尽。 第23章 我不能说   方何感觉自己奔腾的血,都捂得湿透的身体没这么冷了。   他按在李灵运肩膀的上的手哆嗦两下,然后闭上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被李灵运吻上。接吻的过程中,李灵运也没有放过他的腿环。   他的手指挤进腿环的边缘,用力拉起,然后一松手,腿环就狠狠弹在方何脆弱的皮肤上。   方何像被抽了鞭子,疼得想叫。但嘴巴堵着,只能发出可怜的破碎音节。   分开换气的间隙,两人气喘吁吁。李灵运抵着他的鼻尖,居然按压他磨破皮的伤口,恬不知耻地问他:“疼不疼?”   细密的刺痛感传来,方何气得说不出话,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李灵运。眼眶是他全身最热的地方,或许正在无意识地流泪。   看到他愤怒,李灵运却好像被什么刺激到,又立刻发狠般地吻住他。手也不再故意让方何焦躁,大力揉上去,抓得方何流泪更凶。   无休无止的吻中,方何放弃了挣扎。他缓缓伸出手,搂住李灵运的后背。   他想,今夜就尽情淋一场雨吧,管他明天洪水滔天。   事实证明,偶尔淋一次雨不会发生什么,但乐极生悲会。   方何这几天没少回味那个晚上。   吃饭的时候回味,看电视的时候回味,就连下楼梯的时候也在回味……结果一不小心脚底踩空,直接拄了拐杖。   回到公司的时候,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关切地问怎么回事。   但下楼梯扭伤这种事太丢人,方何说不出口。只能随便扯个理由,告诉大家自己在球场踢球的时候,被人踢中了小腿。   大家纷纷向其表示安慰,并责骂那位踢球不干净的对手。   至于那位对手是谁呢?不知道,可能还没出生吧。   可那个雨夜之后,李灵运反而变得神出鬼没。他以前三天两头来方何家骚扰,这段时间倒是不去了。   怎么回事?拔嘴无情?   方何拄着拐棍走向独栋的时候,还在思量着要不要去主动找对方。然而刚一打开大门,他就在公共走廊看到了李灵运。   不仅李灵运一个人。   旁边还站着个小女孩,大概三四年级的光景。   “李灵运?”方何下意识叫出声来。   听到他的声音,李灵运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瞬,随手把女孩护在身后。   小女孩却好奇地探出头来,和方何四目相对。   方何也愣了,觉得小姑娘哪里看起来眼熟。她非常漂亮,估计在学校里也是明星人物。皮肤又白又嫩,桃花眼大而上扬,眼角一颗泪痣。   “这是?”方何怔怔地问。   “朋友的妹妹,托我照顾一段时间。”李灵运不咸不淡地说。   听到李灵运这么介绍自己,小女孩扁了扁嘴,打了他后背一下,却没有反驳什么。   怪不得这段时间玩失踪,原来是缠小孩去了。   不过居然有人托李灵运照顾妹妹,李灵运什么时候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自己怎么不知道?   方何的心情像是泡在柠檬水里,酸酸涩涩的。   他正低落着呢,突然察觉到视线。抬起头,发现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到自己终于回望她了,就咧开一个甜甜的笑。   “哥哥你好,我叫溪溪。”她红着脸说,“你,你长得太帅了!”   方何这辈子最爱听的,就是夸奖。小姑娘这么直白地夸他好看,一下子拔高了他对小姑娘的好感度。   他艰难地拄着拐杖挪过去,笑着摸了摸溪溪的脑袋,露出一个他自以为最温柔的笑容:“溪溪要在这里待多久呀?”   “我在哥哥家住一周!”对于好看哥哥的提问,溪溪自然是知无不言。   哥哥?   不是小运哥哥,也不是李灵运哥哥,而是直接叫哥哥?   看样子李灵运和这位朋友,关系真的很亲密。   李灵运明显不想让方何和这位小女孩过多接触,两人还没聊几句呢,他就推着小女孩的后背离开。   “走,回家了。”   然后他看都没看方何,直接甩上了家门。   看着面前厚重的铁门,方何先是惊讶,然后怒极反笑。心说怎么?朋友的妹妹来了,这时候知道跟我保持距离了?   他因此产生了逆反心理。   之前李灵运三天两头不请自来,他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什么神秘朋友,祖宗八辈都给他扒出来。   此后方何频频拜访李灵运家,美曰其名,来看望溪溪的。   李灵运自然不想让他进门,可溪溪每次都做内鬼,擅自给方何开门,把他请进家。   一来二去,方何就跟溪溪混熟了。溪溪总缠着他,跟他比跟李灵运都亲。   但每次问起溪溪的亲哥,得到的答案却五花八门。有时候说是游泳运动员,有时候说是个歌手,有时候又变成了厨师……总之完全对不上。   “哎,好无聊啊。”这天溪溪突然抱怨道,她双腿交叉搭在靠背上,身体软绵绵的倒挂下来。   方何问:“难得来上海玩,不出去转转?成天待在家里?”   “哥哥不带我出去。”溪溪鼓着小脸,幽怨地看了一眼李灵运。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就刚到那天带我去超市,买了这几天吃的零食!”   “他也太过分了。”   李灵运坐在离他们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上,无奈又沉重的样子,像个挣不着钱的单亲父亲。   “那我们这周出去逛逛吧?上海水族馆挺好玩的,有个特别特别长的水下观光隧道。”   “就你这腿,怎么出去?”李灵运总算开口了。   “那也能出去。”方何不服气地扬起脸。   “方何哥哥要是走不动,我背你!”溪溪搂着方何的胳膊,天真无邪地笑着说。   “溪溪真棒。”   李灵运看到他俩一致排外,又是悠悠一声叹息。   最终,不以李灵运的意志为转移,去水族馆还是被提上日程。   为避开人流,他们特意去得很晚。幸运的是,水族馆空空荡荡。如果面临人挤人的局面,李灵运更是要狂掉san值。   溪溪到底是小孩,看什么都稀奇。从这边跑到那边,从那边跑到这边,不一会就没影了。   方何怕她走丢,拄着拐杖急急忙忙追上去,结果就这么闯入了水母区。   四周都是巨大的水晶玻璃,被柔和的灯光照亮。水母摇曳着透明柔软的触须,像宇宙中古老的星星低语,又像是夜空飘荡的云。地面上光影随着水的波动而起伏,如月光普照在海底。   除了站在中央发呆的溪溪,只有两位女网红打扮的人在拍照。   “怎么了?发什么呆?”方何上前拉住溪溪的手,小女孩的手又嫩又柔软,像是捏住了一团刚刚出炉的面包。   “喜欢吗?”方何问。   “喜欢!”她立刻大声说,眼里全是光,在昏暗中亮的惊人。   方何笑了,看着那面最大的水母墙说:“喜欢的话,下次带你亲哥也来看看。”   手掌下的小手突然绷紧了,方何觉得奇怪,于是看过去。发现溪溪死死盯着自己不放,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攥着衣角,扭捏半天,迟迟没有开口。   “怎么了?”方何保持平衡俯下身去,让耳朵离溪溪更近一点。   “方何哥哥。”溪溪像是做了错事,低着头小声嗫嚅道,“其实……我跟你撒谎了,但是我答应过哥哥,不能说。” 第24章 想被吃掉   溪溪骗了我?   骗了我什么?   方何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懵了,于是他半蹲下来,用亲切的语气问溪溪:“溪溪怎么撒谎了?没关系,告诉我,我不会生气。”   他想,八成是偷吃零食,或者偷玩手机电脑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孩子小的时候,总是会把小错误当成天大的问题。   “方何哥哥,我其实……”   “聊什么这么开心?”突然,李灵运冰冷的声音出现在背后。   方何立刻转过头,发现李灵运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神态冷峻,唇线像被冻过似的紧绷。在昏暗的灯光下,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溪溪立刻捂住嘴巴,好不容易起的话头又不说了。   “没说什么。”方何替溪溪解围。   “我牵着她吧,你还有拐杖,不方便。”   “没什么不……”   但话音未落,李灵运已经从自己手里揽过了溪溪的小手。溪溪也没有反抗,乖乖跟李灵运走在前面。   而在方何看不到的视野盲区,李灵运警告般看了溪溪一眼。溪溪顿时抖如筛糠,脑袋瓜子垂下来,似乎更加委屈了。   三人边走边参观,终于来到水族馆人气最高的区域——长达155米的海底隧道。   这个海底隧道中,时间仿佛被折叠,空间被魔法般地扭曲。光线通过水面波动的折射,如同流动的钻石。色彩斑斓的鱼群在这里自由穿梭,它们的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是从什么童话故事里逃匿出来的。   正巧,有潜水员在这里投喂鲨鱼。   他们把那些没有生机的小鱼,从筐子里扔出来。小鱼慢慢下沉,最终被鲨鱼一口咬住,吞进肚子里。   “我以后想做潜水员!”溪溪兴奋地说,“天天来这里喂鲨鱼。”   李灵运没理她。   “你以后想做什么?”溪溪用力拽李灵运的胳膊。   李灵运叹了口气,回答说:“做鲨鱼,什么都不用想,每天漫无目的地游。”   溪溪费解地看了他一会,鄙夷地说道:“你的理想真没意思!方何哥哥呢,你想不想做潜水员!”   “我……”方何迟疑了。   “你不会也想做鲨鱼吧!”溪溪难以置信地问。   “不是。”方何笑着摇了摇头。   他继续看着那些被投喂的小鱼,它们无法逃离玻璃罩子,最终只能成为鲨鱼的晚餐。有一只已经被咬掉了脑袋,只剩半截身子悬浮在水里,飘出丝丝血迹。   方何讷讷的说:“做小鱼也不错。”   “为什么?”   方何盯着那半截身子,“反正这辈子都逃不出去了,还不如被吃掉。”   无法逃脱的鱼缸中,被吃掉不仅意味着结束,也意味着一种解放。   “什么意思?”溪溪感觉到方何突然伤怀起来,却对他这番话摸不着头脑。方何摸摸后颈,也开始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矫情害臊。   “没什么。”   李灵运淡淡地说:“她太小了,听不懂。”   溪溪一跺小脚,气呼呼地说:“谁说我听不懂了!”   他彻底对两个不懂浪漫的成年人失望,自己一个人往前跑,想要去看看前方有什么好玩的。   “溪溪。”方何想追上她,却被李灵运拦住。   “前面没有岔路,随她去。”   没了小孩,空气重新安静下来,两人继续跟随电梯缓缓前进。突然,李灵运慢慢凑过来,食指卷着方何的手腕,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干什么?”方何吓了一跳。   “你不是想被吃吗?”李灵运一脸淡定地问。   方何傻眼了,“啊?”   “你刚才那话不是这意思?”   合着你也没听懂啊!   文艺感瞬间荡然无存,伴随着李灵运靠近,空气中开始充斥着涩情的意味。   海底隧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安全出口。李灵运抓着方何的胳膊,往那边拽。方何一边挣扎一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   但方何一个瘸子,哪里敌得过李灵运天生怪力。直接被拉到安全出口的门后,按在了墙上。   “我说的吃不是这个吃,是真的吃……”方何还在辩解着,突然浑身一凛,从喉咙眼里发出几声咕噜。   李灵运在胡乱揉他的腿肉。   “今天怎么没有腿环?”李灵运微微皱眉问。   方何按住李灵运的手腕,“今天又没穿衬衫,戴什么衬衫夹?”   “你穿衬衫都会戴衬衫夹?”   “不是,重要的场合会戴。”方何脱口而出之后,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不就意味着,和李灵运吃饭是重要的场合了吗!   果然,李灵运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那天是特殊情况,我开完会,衬衫夹忘摘了,直接……”   看到方何死不承认,李灵运只觉得他有点狼狈好笑。对方还想保持最后的体面,却不知自己的感情早就暴露了。   李灵运没了耐心,堵住方何喋喋不休的嘴。   方何感觉,自己真的要被李灵运吃掉了。他被强迫着抬起头,打开气管,舌堵着喉头,肆意研磨勾弄。   腿也被李灵运用力攥着,快要被抓爆了,他的拇指甚至挤进了双腿的缝隙中。   那一瞬间,方何突然很好奇,李灵运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和他接吻。   不知道亲了多久,他们突然听到溪溪由远及近奔跑的声音:   “哥哥,你们在哪啊?”   两人只好分开,草草整理了一下着装,然后走出安全通道。   水族馆参观完毕后,最后一站是礼品店。溪溪想买水母抱枕,但是今天很不巧,抱枕卖完了。   小姑娘立刻不高兴了,抱着腿蹲在礼品店里,死活不愿意走。然而李灵运一沉脸色,她又秒怂。最后把脸埋在膝盖上,不去看李灵运的眼睛,当只缩头王八。   方何无奈,只好上前安慰她:“溪溪今天先回家,明天我再来一趟,专门给你买水母抱枕,好不好?”   “真的?!”小姑娘立刻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   “你别太惯她。”李灵运冷冷地说。   “人家来一趟上海,你把她圈在家里不说,连个水母抱枕都不给买。当心你朋友回来了,说你虐待小孩。”   两人拉钩上吊,就这么约定好了。   然而方何工作一忙,竟把这事给忘了。再想起来,已经是三四天后。   估摸着这礼物要再不送,溪溪都要跟他哥回家了。方何赶紧请假,早跑了一个小时,去水族馆把水母抱枕买到手。   他给店员说,这抱枕是送给孩子的。又专门买了个纸盒子,用彩纸和丝带认真包扎好,才放到车里。   想着溪溪拿到抱枕后开心的样子,方何一路上心情都不错。   在离家不远处停好车,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礼品袋,不紧不慢地向家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李灵运和溪溪,两人居然也在屋外。不仅如此,他们面前还站着一男一女。   难道是李灵运的朋友,溪溪的哥哥?   方何好奇地眯眼看向两人。   但只一眼,他的灵魂好像被硬生生从躯壳里撕扯出来,头脑中发生了海啸般的震颤。他很快感到鼻眼辛辣,喉咙窒息,像是溺了水,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溺毙在什么里面。   这一男一女。   竟是他曾经的父亲和那个小三。 第25章 我忘记恨了吗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方何愣愣地问。   这个声音,吸引了四人的注意。   李灵运的脸色从惊讶,瞬间沉下去。   “你们他妈的怎么会在这里?!”方何一眨不眨的眼睛,很快就被冬季冰凉的空气刺红了。辛辣的怒气直冲咽喉,他忍受着耳膜的嗡鸣,三两步冲上前。   溪溪从没见过这样的方何,吓得立刻缩进李母的怀抱,怯怯地喊了声:“方何哥哥……”   李母则警惕地护住溪溪,优雅却严肃地质问道:“您是哪位?”   时光似乎不会在美人脸上多作停留,她与第一次在家长会上见到时相比,似乎只是多了一些细纹。相比较之下,自己的母亲已经完全像个老年人了,方何心酸不已。   而那男人认出了自己,血缘或许在冥冥之中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方何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这一点。   “方何?你怎么会……”父亲瞪大眼睛,瞳仁开始颤抖。   李母也反应过来,看了半天,总算从方何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过去的影子。她捂住嘴,犹犹豫豫地问:“你难道是?”   方何总算明白了。   溪溪并不是李灵运朋友的妹妹,而是李灵运的妹妹。甚至,她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李灵运骗他!   方何无数次幻想,自己如何面对这一家三口。却从没想过,会是这幅光景。   这一家三口看起来很幸福,方何却不希望他们幸福。如果他们这对狗男女很幸福,那他,他妈妈,简直就像个笑话。   凭什么做错事的人可以逍遥快活?受害者饱尝苦果?   但人家就是过得快乐美满,你又能怎样?他此刻只能看着,像吞了一嘴黄连水,舌根都苦涩得发麻。   “方何,你怎么会住在灵运家?”父亲开口问道。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方何狠厉地反问。   父亲一下子哽住了。   少年时期方何像是疯狗一样,被他妈架着,一边挣扎一边冲自己嘶吼:“狗男人,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方何看了眼溪溪,目不斜视地说:“但今天孩子在这,我给你个面子。”   他把手中的礼物袋递给溪溪,努力勾起唇角对她说:“对不起溪溪,我前几天忘记了,这是答应你的水母抱枕。”   小孩子一听到玩具,就完全忘了恐惧。她兴奋地接过礼物,抬起头,甜甜笑着说:“谢谢方何哥哥!”   方何看着低头拆礼物的小女孩,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溪溪会弹钢琴吗?”   溪溪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最终乖乖地摇了摇头,“我说不喜欢,爸爸就不让我学了。”   方何又像是被捅了一刀。   完了,他心想。眼泪可能要止不住。   他恶狠狠地瞪了李灵运一眼,然后大步走回家。   直到方何走进家门,李母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她瞪大那双漂亮又精致的眼睛,问李灵运:“你们怎么会住在一起?”   李灵运没有回答她,只是冷淡地说:“你们食言了。”   当初夫妻俩来上海办事,没人照看溪溪,就想托付给李灵运。   软磨硬泡下,李灵运答应了。但条件是父母不可以来自己家,他去宾馆把溪溪接回来,然后离开那天再把溪溪送往火车站。   理由也非常简单。   那天吃饭,方何只是提到他爸都能破防成那样子。如果真和两人见了面,怕是要提着砍刀上来拼命。   方何的心情姑且不谈,他还不想那么早结束两人相亲相爱的有趣游戏。   然而这对夫妻言而无信。   他们因为太过想念溪溪,所以办完事后居然开车杀到了李灵运家,被方何撞个正着。   “对,对不起嘛,我们也是太想见溪溪了。”李母很怕自己儿子,于是磕磕巴巴地说,“谁能想到……他到底为什么和你住一起?”   “他恰好买了邻居的房子。”   “世界怎么这么小。那混球没对你怎样吧?”   李灵运摇摇头。   “看他刚才那样,跟发了疯似的,真没家教,哪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李母不悦地说,然后俯下身教育女儿,“溪溪,以后不要跟这种人玩,都被带坏了。给你的什么东西啊,没危险吧?快扔了!”   父亲则在一旁发愣。   方何临走前瞪李灵运的那一眼,他怎么看怎么别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张张嘴又闭上,犹豫半晌,才开口提醒道:“灵运,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别忘了,他可是……”   李母没听懂,李灵运却懂了。   “你想多了。”李灵运直接打断他,“普通邻居而已。”   除了方何单恋他以外,偶尔还会接吻的普通邻居。   “说真的,再买个房子吧,这种人住在附近哪能安心?高中时还带头欺负你,看着都晦气!”李母劝道,伸手拽了拽李灵运的胳膊。   李灵运彻底没了耐心,眼中闪烁着警告的光。但碍于还有小孩,强忍着没有发作。   李母条件反射般缩回葱白的手指。   她一直觉得李灵运没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又从小跟着姑姑长大,和自己没什么感情,所以也不敢多管。   “好吧,你注意安全。”她说。   “你带溪溪先走,我去跟他聊聊。”父亲说着就要走进大门,却被李母拦住了。   “火车就快开了,来不及了。再说你们一刀两断那么多年,现在有什么话好聊?”   “可是……”父亲望了眼方何离开的方向。   “方志奇!”李母直呼其名,眉毛陡起,漂亮的脸蛋连生气都鲜活得要命,“你到底走不走?”   父亲又看了眼方何家,最终一咬牙,带着妻女离开。   “方何哥哥再见!”也不知道方何能不能听见,溪溪被拽走前还是大声喊道。   而方何的家门岿然不动,仿佛被焊死了一般。   方何不想再看到李灵运那张脸,回了趟苏州老家,对方的电话短信一律无视。他大多数时间在昏睡,睡醒了就吃点东西,然后继续昏睡。   过度的睡眠让他有种醉宿的感觉,胃里恶心,牵连着神经刺痛。   周日的下午,他饥肠辘辘,总算拄着拐杖从房间里浑浑噩噩地出来了。   “土豆丝加上鸡蛋、香葱、面粉、香油,还有秘制小料汁,比例我放在屏幕上了!”   “然后我们把这饼啊,放到锅上一煎!金黄酥脆,闻着口水都要下来了!”   “我儿子就爱吃这一口,以前天天吵着让我做!”   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女性中气十足的声音。   等老妈录完视频,土豆丝饼也就做好了。空气中弥漫着碳水的香味,还有油脂的热气。   老妈端着土豆丝饼走出厨房,发现方何坐在餐桌前,托着脸笑看她。   “你可算舍得出来了,再不出来要在屋子里长蘑菇。”老妈在抹布上擦了擦手,眉眼弯弯地把土豆丝饼端上桌。   “这周闲的没事,怎么回来了?还把腿搞坏了,也不小心点!”   “我不回来你要打电话念叨,我回来你还嫌弃。”方何半真半假地抱怨。   老妈嘿嘿一笑,然后挑起下巴,说道:“让你赶上了,刚出锅,尝尝?”   这便是老妈的事业第二春——美食博主。   当年她只是发发视频,排解单身母亲的心酸与苦闷。没想到竟然做起来了,虽然挣得不多,却也靠着接广告的钱攒够了方何大学的学费。   干了这么些年,她陆陆续续积累了几十万粉丝,粉丝们都亲切地叫她“干妈”。   方何感觉,现在老妈很有精神,朝气蓬勃的。不像以前做全职主妇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死气沉沉。   “我哪有天天吵着让你做这个土豆丝饼?”方何忍不住抱怨道。   他承认,这饼咸香酥脆,确实好吃。但也架不住他妈做了成百上千次,再好吃的东西都要吃吐了。   “你小时候就是很喜欢吃啊。”老妈不服气地说,“只是后来家里没钱,这个便宜,我就天天早上做这个,你才不喜欢的。”   方何的筷子忽然顿住。   没错,那家伙离婚后,不愿意支付抚养费。   他明明有钱,那小三家里更是富得流油,他却不给一分钱。就好像,在报复老妈当初又哭又闹不愿离婚似的。   出轨的,报复糟糠之妻,多可笑。   那家伙好像忘了是谁打零工,支撑他心无旁骛去考一级建筑师证。他又跟谁说过,让他做家庭主妇,不要在外面继续吃苦。   还没养几年呢,那家伙却在家长会的时候,看上了同学妈妈,带回家来搞。而他说过不要吃苦的,离婚后因为脱离社会太久只能去做小时工,患上了腰间盘突出和抑郁症。   那时候,家里真的很昏暗,狭小的出租屋里到处是霉味。漏水的天花板,蟑螂出没的厨房,泛着青苔的墙角……   妈妈吃着吃着饭就会哭,眼泪落进菜里,像祥林嫂般一遍遍重复着:“他从来没跟我说过好听的话,我以为是他死脑筋不懂,但他每个节日都给那女的送花。”   方何听着吱吱呀呀的风扇声,热得一身汗,像闷在个大玻璃缸里,呼吸不上来。他只求快点长大,快点挣钱,他快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   “哈哈哈哈,那时候你脾气可大着呢。还跟我摔筷子,说我也就只会做这种土了吧唧的菜。”   老妈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眯眯的,她此刻并没有埋怨方何的意思。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很久,久远的痛苦往往能当做谈资来消遣。   但她刚说完这话,就看到方何把脸慢慢埋在手里。他紧紧咬着牙,肩膀都在颤抖。   “我……”老妈顿时急了,连忙解释道,“我又不是怪你,那时候你还没长大嘛。再说了,是个人早上连续吃二十天土豆饼,也是要闹脾气的。”   “对不起。”方何说。   “何何。”   “对不起,老妈。”方何已经带上了哭腔。   是不是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忘记了如何去恨?   他现在在干什么?   背着妈妈和小三的儿子不清不楚。   对方是个男人,已经算相对无关紧要的一项。他要怎么告诉老妈,不仅她的老公因这位小三而出轨,就连她的儿子也被小三的儿子勾引,喜欢上男人。   她什么都不剩。   就算妈妈原谅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真该死啊。   “何何……”老妈后悔提以前的事了,暗骂自己嘴快。   其实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逐渐放下。如果没有离婚,她也没有勇气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业,拥有真正的生活。   这当然不是感谢某个渣男,而是说,她开始庆幸当初离婚的决定。   可她知道,方何不一样。   方何本就是很爱钻牛角尖的孩子,他的心,从没走出过那个被抛弃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昨天好像被推文了,没找到,但是非常感谢推文的太太!   趁此机会推销下俺的预收:   CP1376212 混混转行写霸总文学,被霸总竹马教谈恋爱   CP1376216 队规第一条:人气最低的成员,是大家的奴隶   宝宝们点个收藏吧,不然开文不提示嘤嘤嘤。 第26章 我没有喜欢你!   方何再次和李灵运相见,是在周一的晨会上。   虽然不想见,但他们不得不见。   方何知道自己状态很糟糕,嘴角不受控制的下坠,肤色苍白憔悴。以往下属汇报工作的时候,他惯爱点评一番。但今天他却连张嘴都觉得疲惫,索性全程保持沉默。   总算熬完一个多小时的会,方何起身准备走,却被李灵运留了下来。   怕其他人起疑,方何只能答应。   偌大的会议室,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而立。   李灵运简单聊了几分钟工作,然后就放下文件夹,淡淡地问道:“周末去哪里了?”   “回了一趟苏州的家。”方何不想看李灵运,就半垂着眼皮。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他等着李灵运自讨没趣,放自己走。但下一秒,他的嘴角突然一热,李灵运居然低头亲了他!   他的嘴唇被轻轻舔吻,就像是在含着糖果。   方何懵了,反应过来后,胡乱推拒李灵运的胸膛。却发现对方有力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环住了他的腰,用力一拉,两人便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这是会议室,你犯什么神经病!”方何挣扎得太厉害,两人下面若即若离磨蹭着。李灵运眉间微动,下意识松开了手。   方何恢复自由后,用手背拼命擦嘴巴。嘴唇被擦得麻麻的,就好像沾到什么脏东西。   他抗拒的样子,让李灵运沉下脸色。   “你还在生气?”   “什么?”方何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李灵运面无表情的脸,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不会认为,那是一个周末就能当做没发生的事情吧?!”   “再见到你爸爸,给你的冲击就这么大?”   方何感觉愤怒就像是一个气球在他血管里膨胀,皮肤都鼓的绷紧。再不抒发出去,他就要炸个稀巴烂了!   “李灵运,能问出这种话,你到底有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你隐瞒我溪溪的身份,让我陪那对狗男女的孩子玩了半个月!”他咬牙切齿地逼问,“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你明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李灵运捏了捏眉心。   “我不关心你什么意思。”方何下颚线的青筋咬得微微鼓起,他转身就走,“我现在看不得你的脸。”   但没走出几步,他又攥紧拳头。转过身,重新来到李灵运身边。   “以后都不要做这种事了,我们不是该做这种事的关系。”这次,方何认真看着李灵运的眼睛,“之前就当没发生过。”   李灵运向来漫不经心的眼神突然凝固住,他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方何没有过多解释,抓起文件夹就离开了。   李灵运本以为,方何这次又莫名其妙地拧巴了,自己想通便会主动回来。   但本轮冷战的时间却尤其长,中途李灵运多次要和方何谈谈,都被拒绝。   李灵运终于确定,方何是彻底下定决心和自己一刀两断。   李灵运不理解。   就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久远的过去吗?他对自己的喜欢只有这种程度?   难道方何又像高中的时候那样,要擅自结束一切?   凭什么。   这天方何正常下班,他把车停进车库,刚刚走进独栋的楼道,突然眼前一黑。   熟悉的景物和色彩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方何踉跄两步才找到平衡,慢慢站稳了脚跟。四周的声音却变得更加清晰,他能听见远处马路上的鸣笛声。   他居然又失明了。   明明已经好久没出现过这种症状,他都以为自己痊愈了。   方何只能摸索着墙壁行走,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仿佛随时都可能跌入未知的深渊。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有个比他高的身影逼近,下一秒,那人的阴影就笼罩住他,让他感到莫名的压迫感。   “谁?”方何色厉内荏地质问。   那人没有说话,突然抓住方何的大臂就往前面拖。大臂上的手像钳子,勒得他好疼。方何一边挣扎,一边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   “李灵运!”方何总算认出来对方,他大喊道,“你干什么?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我要回家!有话以后再说!”   “过去几天,你眼睛好的时候,有愿意跟我说过话吗?”李灵运冷冷地问。   知道对方现在难以沟通,方何转身就跑。但他一个瞎子,还跛着脚,简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被李灵运牢牢控制住,擒着手腕,硬生生拽进家中。   他被李灵运推了一把,保持不住平衡向后倒去。后仰下坠的感觉让他恐惧,双手胡乱往前抓。可他没有栽倒,背后撞到一片柔软上。   原来身后是床。   紧接着,脑袋两侧的床垫凹陷下去。是李灵运双手撑在他的上方,膝盖也压着他的大腿。   “现在可以聊聊了?”李灵运的声音居高临下。   气息好近。   方何挣了挣,纹丝不动。   他又羞又恼,后悔之前健身教练让他再买几轮课的时候,他没有接受对方的提议。   “我没有不跟你说话,今天早上我们还在聊工作。”方何尽量保持冷静,“如果你指得是那些不该做的事,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不该做的是什么?”   “没必要明知故问。”方何不耐烦地别开脸,“我承认我之前是有点精虫上脑了,但是仔细想想,我们两个干这种事真的很奇怪。我难道就这么缺亲嘴的人,对你都能饥不择食?”   “饥不择食。”李灵运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却笑得方何脊背发毛。   “方何,我之前就觉得你很无趣。总因为无关紧要的事,给自己设置条条框框,过得狼狈又拧巴。”   被李灵运这么点评,方何像被鱼刺堵住了嗓子,每吞咽一下都疼。他感觉眼眶发热,于是赶紧嗤笑一声,给自己架势。   “李灵运,这话说的,就像我对你多爱而不得似的,你也太自恋了吧?”   “难道不是?”   李灵运一句话,仿佛一只大手掐住方何的心脏,血液都不流了。   “你说……什么?”方何愣愣地问。   “无论是高中还是现在,我都对你没有兴趣。是你自己擅自贴过来,擅自发疯折腾,又擅自结束。”李灵运没有情绪,只是陈述性的语气。   方何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李灵运的脸颊靠近了,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方何,你说不玩就不玩,凭什么?”   “我没有……我不是……”方何开始说不出完整的的句子。   明明现在穿着衣服,方何却感觉自己衣不蔽体。他赤裸裸展现在李灵运面前,不仅如此,还被剖开肚子,让他看清里面有几碗粉。   原来李灵运什么都明白,他什么都知道。   自己在李灵运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那些嘴硬和伪装,就像纠结的人在自我对峙,而李灵运冷眼旁观。   尽管眼前一片黑暗,方何还是不想面对李灵运,他把脸扭到一边。   “又要逃,方何?你真是个废物。”   李灵运极少说这么重的话,方何感觉他可能生气了。空气中漂浮着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炙烤着神经。   “我没有!”方何忍无可忍地大声吼道。   “没有什么?没有当个废物?”   “我没有……喜欢你!!!”方何咬牙切齿地用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瞪回去。   回音在安静的空气里震颤。   李灵运没有再回复。   但这种安静反而让方何忐忑不安,他慢慢地爬起身,想要下床。   下一秒,他就被按了回去。李灵运狠狠咬上他的脖子,方何能感受到尖锐牙齿带来的刺痛,仿佛要被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他抬脚去踹李灵运,却被捉住脚踝。紧接着扭伤的患处被李灵运用指腹大力碾压,疼得他要把床单抓烂了。 第27章 别逼我   “别……好疼……呃!”   李灵运居然这么折磨我的伤处!他难道想让我脚踝废掉吗?   方何陷入惶恐。   黑暗,瘸的腿,躲无可躲的手。方何感觉案板上的鱼都没自己无力,他不知道李灵运下一步要做什么,不知道对方什么表情,感官却比平时还要敏锐数倍,连冰凉的空气都能让他战栗。   李灵运的身体如同一座沉默的山脉,笼罩着比他小一圈的方何。他的手臂浮着隐隐的青色脉络,紧紧锁住方何,就像捕获了猎物的鹰。   “李灵运!你妈的,李灵运!”方何的声音已经带上沙哑的哭腔。   头顶苍白的吊灯光投下阴影,更加强了这种力量不平等压迫感。方何拼命扭动身体,不仅没有挣脱开禁锢,反而等来了伸进衣摆的手。   “你他妈别逼我了!!!别逼我做错事!!!”方何张嘴大喊,眼泪却早一步流下来,满口腥咸。   李灵运终于停下来,停在距离他很近的上空,连手腕上的钳制也消失了。   “李灵运,算你赢了,对,我喜欢你!可那又怎样?我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了!”方何抱头痛哭,慢慢蜷缩起身体,“反正你也就是玩玩,或者说报复?如果你觉得当年没报复够,那你现在揍我一顿吧!”   玩玩?   报复?   说得都对,却也不对。   李灵运无法理解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愤怒,要以情欲的形式发泄在方何身上。   他说不清楚。   “你先招惹我的。方何,这事没完。”李灵运虽然不理解,却还是冷漠地给方何宣判了死刑。   “你的症状又严重了?”宋医生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都急促了些。   方何点点头。   从那晚之后,李灵运曾多次强迫他接吻,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过分。若是身体健康,他一个大男人未必会让对方为所欲为。   但他有时候失明,还没跌跌撞撞跑出几步,就被李灵运反剪手臂按在办公桌上;   要么嗅觉障碍,趴在李灵运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散发的香味,腰就软得一塌糊涂;   要么产生幻听,一边被强吻,一边听着耳边露骨的挑逗,逐渐模糊了现实与想象……   最严重的一次,三者都有。光是被摸下耳垂,方何就起了反应,腿根痉挛。   真是疯了。   又不是毛头小子了。   当然,这些细节他不可能告诉宋医生。   宋医生错愕地托了托眼镜框。   方何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出现失明和幻听了。   本以为与李灵运的关系回暖,总算使他紧绷的神经得以舒张。没想到最近又出了新的刺激,反而造成病情恶化。   实话实说,方何的病情跟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病人都不一样,也不符合精神类疾病的发病规律。   向来战无不胜的宋医生,此刻满脑子浆糊,也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再观察下吧。”宋医生最终叹了口气,“方何,如果情况继续严重下去,你可能要住院接受系统治疗了。”   方何没说什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最终点了点头。   几天后,方何接到总经理的通知,让他和李灵运、技术总监阮清漓去参加一场商务晚宴。   晚宴的主题是“ai技术与互联网社群”,来得基本上都是些年轻高管,所以他精挑细选了这三人。   这场由香港商会牵头的晚宴,地点定在青岛,算是个小出差。   “可以,但是……”方何顿了顿,在总经理紧绷的目光中,一脸认真说道,“必须让我住单人间。”   “哈哈哈哈当然可以。”总经理没想到他提这种要求,如此严肃的男人也难得开起了玩笑话,“怎么,怕睡不着?李灵运晚上睡觉打呼噜?看不出来啊!”   确实怕睡不着。   哪怕李灵运不打呼噜。   路途比较远,三人选择坐飞机过去。毕竟阮清漓跟着,李灵运全程没有逾越,毕竟她是出了名的“嗅觉敏锐”。   所以尽管坐在李灵运身边,方何也戴上眼罩,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   不知睡了多久,方何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挑开眼罩。   飞机上很安静,只有空姐高跟鞋敲击地面以及引擎的嗡鸣声。转头看向窗外,一片漆黑。探照灯穿透云雾,射得很远,仿佛是它照亮了人间的点点星屑。   方何突然感觉肩膀又酸又麻,这才后知后觉,李灵运居然又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方何默默地注视了李灵运一会。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和李灵运依偎,而是用力推开李灵运的肩膀,让对方坐直身子。   李灵运失去支撑,脑袋晃了晃,往右一歪,竟靠在了同样熟睡的阮清漓肩膀上。   原来是随机找人靠的……   俊男靓女亲昵地靠在一起,实在太养眼。两个空姐路过的时候,都投来暧昧的眼神,走远了还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   怎么能让李灵运靠在女性身上睡觉?也太冒犯阮姐了。   这么想着,方何伸出手,准备将李灵运的脑袋捞回来。但他手伸到一半,却又慢慢停住了。   算了。   和他没有关系,也不该有关系。   方何攥攥拳头,然后猛地侧身面向窗外。眼罩一戴,继续睡觉。   飞机重新安静下来。   ……   就在这时,李灵运默默睁开眼睛,也不知清醒了多久。   晚宴举办的地点,就在宾馆三楼的大厅。   不得不说主办方布置得挺走心,长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镶金的餐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会场中央数米高的香槟塔,宛如一座由液体金子构建的闪耀高楼。   “方何怎么还不来?”阮清漓小声嘟囔道,抬手看眼自己的欧米伽腕表。   她和李灵运已经等在会场门口了。   她今天特地穿了决胜战袍——一件黑色的抹胸晚礼服,美艳优雅。然而李灵运在看到她的时候,目光只停留不到一秒,便移开了。   阮清漓大受打击。   倒不是说,阮清漓对李灵运这个小年轻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是自己画了这么精致的妆,穿了这么性感的衣服,李灵运作为一个异性居然毫不感兴趣,非常伤她自尊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电梯发出叮咚一声提示音,门敞开了。   “来了。”李灵运突然看着电梯说。   “什么来了。”   “方何。”   阮清漓抻着脖子往电梯里眺望,里面居然鼓鼓囊囊塞了二十几号人,哪里能看见方何的影子?   然而等人们陆续走出电梯,阮清漓惊讶地发现,方何真的就在里面!   “你是二娃吗?眼睛这么毒的!”阮清漓半开玩笑地转头望向李灵运,却突然愣住了。   李灵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何。   如果目光有实体,怕是要把方何穿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阮清漓联想到丛林里狩猎的猛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本文下章开始就要入v啦!当日更新6000+!   入v后,会给大家带来更频繁的更新。   本文预计22-24w字,也就一瓶可乐钱,希望大家能请十九喝可乐哦,啾咪啾咪。 第28章 报复   “不好意思,没想到电梯这么难等。”刚才在电梯里闷得难受,方何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整理自己的西服。   平时在公司里,林总并不强制要求员工穿西装。所以方何这打扮,算得上挺新鲜。   西装剪裁恰到好处,他每一步走动,滑腻的布料都随之轻微皱褶。突显出他细窄的腰线,和被紧绷裤子勾勒出的圆润臀部。纤细的裤管下,隐隐露出穿着黑袜的脚踝。   他见对面两人没动静,一抬眼,发现李灵运死死盯着自己,而阮清漓死死盯着李灵运。   李灵运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游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让他避无可避。   “看我做什么?”方何不自在地别开眼睛。   “对啊。”阮清漓跟着开玩笑说,“灵运你别死命看他啊,也看姐一眼呗。”   李灵运不擅长应付阮清漓这种性格,他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说:“走吧。”   事实证明,人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晚宴还没开始多久,李灵运就被三四个人搭讪了。   李灵运留学期间精通英语和德语,当清晰优美的单词从他口中吐出时,有种说不出的气场和优雅。   他这次来,不只是作为国华的产品总监,也是外公手里的的夏氏集团继承人。不论以哪种身份,他都在交流中颇有收获。   交际了会,他婉拒某位女士一起去露天阳台走走的提议,独自一人来到角落。觉得无人注意后,他修长的手指用力扯了扯领口,露出一小片脖颈。   与此同时,李灵运发现了和别人聊天的方何。   他对面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性,两人相谈甚欢。而谈论的内容,则是方何刚刚拿到融资的项目。方何把这项目吹得天花乱坠,对方也很感兴趣。   “方总监工作这么卖力,林总不加薪升职说不过去了。”突然,身边传来阮清漓的声音。李灵运一转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捏着香槟,站在了这里。   两人打个照面后,就一起盯着方何看。   或许是他们的目光太火热,让方何察觉到了。他嫌弃地侧身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揽着中年男性的后背,去了更远的地方。   “看吧看吧,你把人盯跑了。”阮清漓啧啧道,然后开玩笑说,“追女生的时候,不能追太紧。”   李灵运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突然问阮清漓:“阮总监,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人?”   “特别讨厌的人?”阮清漓没想到,李灵运居然会突然开始跟她聊私事。   “有啊,我有个特别特别讨厌的人。”她小抿一口香槟。   “谁?”   “我姐姐。”阮清漓晃了晃杯子里金黄色的液体,“她从小到大都比我优秀,别人总拿我跟她比较,简直是一生的阴影。这就罢了,她还是个控制狂,我的衣食住行都要一手操办,甚至干涉我交男朋友。”   阮清漓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你有没有想过报复?”李灵运问。   “哈哈哈哈哈。”阮清漓咯咯笑起来,“我离开家,躲到那控制狂找不到的地方,这就算最好的报复了!”   李灵运陷入沉思。   “那你说的报复是指什么?”阮清漓瞥他一眼。   “你有没有想过……侵犯他。”   看他哭,看他挣扎,看他受不住地求饶,哆哆嗦嗦地被迫接纳。   阮清漓差点把香槟喷出来。   “等等等等,你是不是没认真听我说话?那是我姐!”阮清漓连连摆手说,“而且谁会想上……那啥自己讨厌的人!不觉得恶心吗?”   “性行为象征着控制和支配,因为触及对方最脆弱的部分,经常被当做有效的羞辱手段。很多涩情漫画,就是基于这种认识创作的。”李灵运一本正经解释道。   “谁说的?!”   “网上。”   “……”   李灵运居然会在网上游览这种话题?真是难以想象。   “当然,你说得有道理,确实会有人把‘性’当做羞辱对方的方式。”阮清漓想了想,“但我觉得,对讨厌的人产生性欲,其实蕴含着更为矛盾的心理。如果有人这么做了,他应该重新考虑下,他对那人是不是真的只有讨厌。”   “只有讨厌。”李灵运肯定地说。   “呵呵,话别说太满。”   过了几秒,阮清漓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她嘴角抽动,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姑且问一句,不是在讨论李总监你本人的事情吧?”   “不是。”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有感而发罢了。”   方何今天收获颇丰,跟很多同行和青年创业者交换了联系方式。就在他心满意足,准备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张熟悉面孔。   那人头发梳成背头,穿着得体的西服,袖扣颇有几分小心机。他端着酒杯,正在和几位女士谈笑。   方何可以确定,自己绝对认识他,却一时想不起来身份。   就在方何大脑飞速运转时,那男人也注意到方何。果不其然,他也微微愣住了。   “方何!”男人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转头跟几位女士致个歉,便张开双臂朝着方何迎上来。   方何几乎是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想起他是谁了。这人是自己的高中同班同学,王子毅。   两人高中关系不错,但是毕业后十几年再无往来,所以才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王子毅,你怎么在这?”方何与他握手。   对方笑着说:“作为公司的VD来这里取取经。”   方何问:“现在在哪里发展了?”   “留苏州了,我们班留苏州的不少,前几天刚刚小聚过,下次把你也给喊上。”王子毅唏嘘不已,“都多少年不见了……那件事之后,你怎么样?”   方何脊背一紧。   他知道,王子毅是指他被处分,因而失去B大保送资格,最后转学的事情。   方何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人家都问了,还是强笑着回复说:“报送取消,就正常参加高考了。”   “考得哪里?”   “还是B大。”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当年你一直是年级第一!”   方何不想聊这个,于是转移话题说:“我们班还有谁在苏州?”   “吕哥,狗仔,聪聪……哦对,还有老胡,你高三的同桌。”   方何摇摇头,“我高三同桌不是他。”   王子毅回忆片刻后,一拍脑门,“对对对,你俩高二同桌,你高三和李灵运坐一起了。”   说起李灵运,他眉眼一挑,竟瞬间变得义愤填膺,“说起那傻逼我就来气,睚眦必报的小人!你挨了个处分转学后,他跟疯魔了似的。老胡跟他开个玩笑,他差点把老胡揍废。明明以前逗他,他都不生气,后来沾都沾不得。”   方何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微微睁大眼睛:“老胡干什么了,让李灵运发这么大火?”   “没啥,把他课本扔垃圾桶里了。我们就逗逗他而已。”   方何没想到王子毅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能把当年的行为称作“开玩笑”“逗逗他”。甚至语气如此轻描淡写,就好像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方何没有资格责怪对方。   他当年怕留下把柄影响保送,从来不对李灵运进行言语羞辱以外的霸凌。但他这群伙计做得事他是知道的,没有阻止也就是默许,是同伙。   后来自己被处分,虽然是李灵运拿莫须有的事栽赃陷害,但他认这壶酒。   他活该的。   “说真的,明天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我请客。”王子毅揽住方何的肩膀,用力搂了搂。   “客气了,不过我这还算是出公差,已经定好明天早上的机票了……”   方何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肩膀一沉。他转头看去,瞬间呼吸停了。   是李灵运站在身后,把额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完了。   方何心里咯噔一声。   他忘记李灵运也在会场里,居然让这两人碰上了。 第29章 凭什么只恨我   “我喝醉了。”李灵运闷闷地说,“带我回去。”   他在方何肩膀上轻轻蹭了蹭,柔软的发丝像是小刷子,在方何脸颊旁轻扫。   李灵运的胸膛紧紧贴着方何的后背,一只手五指张开,贴在方何小腹上。这个动作能随时隔开方何与其他人,只要手掌一用力,就能把他按进怀里,让他动弹不得。   王子毅先是呆若木鸡,然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反复确认。过了许久许久,才抖着嗓子问:“李,李灵运?”   怎么会长这么高?!   也不像以前那样雌雄莫辨了!   李灵运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方何肩膀上抬起眼,目光专注而锐利。   方何发现,王子毅的脸色瞬间惨白,连嘴唇都在发抖。   王子毅刚刚说,自己转学后,他们没少被李灵运收拾,看样子没有夸大其词。   尽管他刚才还嘻嘻哈哈,说着“逗逗他”“开玩笑”之类的话。但他估计心里门清不是这么回事,否则看到李灵运的时候,也不会如此心虚和害怕。   然而李灵运只是默默看了他一会,表情寡淡地问道:“谁?”   方何与王子毅都傻眼了。   方何本以为,李灵运对自己的霸凌恨之入骨,见到其余霸凌者自然也不会放过。   可他甚至没能认出王子毅。   “没什么,觉得你眼熟而已,认错了哈哈哈。”王子毅如蒙大赦,赶紧嘻嘻哈哈把自己的身份蒙混过去。   他哀求般看了方何一眼,让他不要拆穿。方何心领神会,没有让他当场难堪。   “方何,我们有时间再聚,就这么说吧!”王子毅生硬地告别,然后挥挥手快速离开。   走远前,他又转头偷瞄了李灵运一眼。   方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灵运往电梯的方向拉,“喝多了,不舒服,带我回房间。”   看着李灵运的背影,和他微微晃动的头发,方何叹了口气说道:“晚宴的酒是拿在手里装装样子的,你还真喝这么多啊。”   方何跟着进了李灵运的房间,帮他脱下外套,又扶着他走向卫生间。   “想吐就赶紧吐。”见李灵运趴在水池上,方何转身去给他拿毛巾,用来待会擦嘴巴。   “方何。”   他听见李灵运极小声的嘀咕,以为要让他帮什么忙,于是俯身把耳朵凑过去。   结果一只有力的手臂伸过来,突然勾住他的脖子。方何猝不及防,直接往李灵运的怀里倒去。   下一秒,他的嘴唇被李灵运堵住。柔软的舌也强势侵入,掠夺每一寸空气。   方何震惊的发现,李灵运嘴巴里甚至没有酒味。   浴室的光是橙黄色的,像积灰卷边的旧报纸。李灵运俯身,投射下的阴影完整笼罩住方何。方何感觉,如果这啧啧作响的吻再不结束,他就要溺毙在灼热的空气里了。   面前一尘不染的镜子,无声地记录着他们的荒诞恶行。方何只一眼,就看到情迷意乱的自己,他瞬间僵住了。   “你……”换气的间隙,方何一把推开李灵运,红着脸恶狠狠地说,“你他妈骗我?!”   “不然你不会跟来。”李灵运直言不讳。他顿了顿,才继续问道,“刚才那男的是谁?”   方何本来在盛怒之中,听到他这话,气势渐渐弱下去。他狐疑地看了李灵运一会,不太确定地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他了?”   “不记得。”   方何犹豫片刻,但转念一想,王子毅已经和李灵运分开了,这时候揭露王子毅的身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我说是高中同班同学,你能想起来吗?”   李灵运垂下眼皮,过了一会,才用肯定的语气淡淡说道:“王子毅。”   方何点点头。   李灵运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嗯了一声,便开始伸手解方何的腰带。   “喂喂喂,等下!”方何用力按住李灵运的手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灵运兴致高昂,他苍白的手臂上浮现出青色的经络,肌肉坚硬如石。   “为什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以前可是……可是没少找你麻烦。”方何突然情绪失控,神经质地强笑一声,“你不会把其他人也忘了吧?”   “其他人是指谁?”李灵运平静地问。   当“王子毅”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时,李灵运也想起了这个人的全部,包括当年他怎么给给方何为虎作伥的。   但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太多恼怒或憎恶。就好像那只是路边一枚不起眼的石子,墙角不知名的草芥,挑不起他任何情绪。   是因为当年方何走后,自己已经狠狠报复过他们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他对方何也不该有这么强的恨意。   毕竟他报复得最惨的,就是方何了。   见李灵运这个态度,方何难以置信。他感觉灵魂被撕扯出躯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颤抖的肉身。   李灵运怎么能无所谓?   为什么可以放过他们,却死活不愿意放过我?   方何突然发了疯似的挣扎,李灵运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掀翻。李灵运控制不住,只好把他强压在洗手池的大理石台面上。   方何的脸颊挤压着冰凉的大理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眼角泛起红,眼眶里有什么亮亮的在晃动,是水。   “你故意的吧李灵运?故意这么说给我听!”方何咆哮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回荡在封闭的浴室里,像被什么卡住了脖子,“你丫的凭什么啊!!!”   凭什么只记得我!   凭什么只这么对我!   凭什么只恨我一个啊!   ——————————   “李灵运,我们一起去跨年呗!”   高二的那个12月30日,方何撑在李灵运课桌边上对他说。   课代表的吆喝声,学渣的求饶声,女生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都盖不住方何清脆的音色。   “不去。”李灵运淡淡地回复道,低头在书本上勾勾画画。   “为什么?”   “人多,冷。”   “去嘛去嘛,我们不去那人多的地方。有个小众跨年点,我带你去。”方何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   李灵运觉得,方何真是个怪人。自己从来不理他,居然还能喋喋不休说这么多话。   之前运动会的时候,李灵运故意没去看方何长跑,方何因此发了火。本以为两人可以一刀两断,结果对方很快又像没事人一样黏上来。   后来老师把他们座位调开,各自去帮扶成绩落后的同学。方何不愿意,在办公室里撒泼打滚,李灵运却干脆地答应了。方何在厕所里大哭一场之后,第二天又笑脸相迎。   或者是李灵运收下女生送的矿泉水,却把方何强塞给他的泡芙丢掉了,因为他不喜欢甜食。方何也只是盯着垃圾桶看了一会,抽抽鼻子说,下次送不甜的。   不论怎么拒绝、漠视,方何永远都不会放弃跟自己搞好关系。怎么才能让方何消失?成了李灵运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但渐渐的,李灵运开始习惯方何的存在了。仿佛就该有个人一直在他身边嗷嗷呜呜,如同刚出生的小狗。   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水往低处流去,候鸟要在秋季迁徙……方何永远黏着李灵运,也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之一。   “去嘛去嘛!好不好?”方何的眼睛太亮了,像露珠在荷叶里闪着光。   李灵运被吵得脑尖疼,最终叹了口气:“只有这一次。”   “好耶!”方何欢呼起来,然后一把揽住李灵运的肩膀,哥俩好似的说道,“我会带零食和烧烤,然后买两杯热乎乎的奶茶,我们舒舒服服跨年。”   “我……”   “我知道!奶茶不要放糖,对吧?”方何笑嘻嘻地说。   李灵运看着他,然后默默别开脸去,嘴角却微微上扬了几个像素点。   12月31号晚上九点半,李灵运准备出发。   临走前,他看了眼自己的家。那是栋三层大别墅,附带院子和泳池,是外公送给他最爱的小女儿的。   但小女儿,也就是李灵运的母亲,却不怎么来住。她常年混迹于各位男朋友家里,相比较男朋友,儿子自然没什么吸引力。   今天是跨年夜,但母亲没有回来。保姆们也回家过年去了,整栋别墅空无一人。   李灵运慢慢关上门,也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阻隔在视线之后。与之相对的,屋外月朗星稀,投射下银白色的光线,照亮了前方的路。   冬天的空气很凉,冷风简直要往人骨髓里钻,像钝刀子一般切割着皮肉。李灵运感觉四肢在慢慢变冷,变得僵直。好在心脏滚热,源源不断向四肢末端输送热量,让它们不至于凝固住。   方何给他说得地方,是一个半山腰的观景台。平时人流量不少,但今天是跨年夜,人们要么暖暖呼呼在家里过年,要么去闹市区参与狂欢。   此时偌大的平台,只有李灵运和两个陌生的女大学生。   本来以为只有他和方何的。   不悦的情绪一闪而过,李灵运却没有捕捉到。   他没兴趣挨冻,于是支起从家带来的帐篷,打开充电暖炉和探照灯。做完这一切,他一看手表,已经超过约定的十点钟了。   方何迟到了。   李灵运没有多想,转身掏出带来的书去看。   他不知不觉沉浸在书的内容里,等阅读了三分之一,才突然想起什么。再看眼手表,居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方何还是没有来。   李灵运给方何发去的信息,迟迟没有回应。打过去电话,也始终无人接听。   直到这时,逐渐升腾而起的怒火,才开始灼烧着李灵运的神经。让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像是有枚弹珠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却没有出口——   方何居然骗他。   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挨冻。   愤怒对李灵运来说是很陌生的感觉,因为他很难对什么产生兴趣,因此也就不会失望。   如果不是方何死缠烂打,他这时候早就已经上床睡觉了。   他被耍的好惨,居然真的信了方何的鬼话,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跨年。   他要走,立刻,马上。   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李灵运刚刚直起身,自己的帐篷突然被人拍了拍。他愣了下,立刻往前跪出一步,飞快地拉开拉链。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   1.方何为什么没来?   2.拍帐篷的是谁?   买定离手,欢迎下注(bushi) 第30章 你是他很重要的人   然而外面的人不是方何,而是那两个女大学生。一个留着大波浪卷发,一个戴着圆框眼镜。   “实在不好意思,外面太冷了,能进来坐一会吗?”   “真对不起,我们就坐一会,马上快到十二点了。”   李灵运还没来得及拒绝,她们两个的身子都已经探了进来,由内向外滚出森森凉气。   李灵运没说出口的话只得咽进去,木着脸点了点头。   烤了一会暖炉,两个女大学生总算缓过劲来,话也跟着密了。他们这才发现,帐篷里是个百年难遇的大美男,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你是高中生吗?”   “哪个学校的?”   “这个帐篷好厚好结实,应该不便宜吧?”   但李灵运始终坐在角落里,低头看着书,回答也是不咸不淡。两个女大学生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为了缓解尴尬,只好跟彼此聊天。   “怎么还不开始?”   “快了快了,我朋友说市中心那边表演已经结束,应该在往这里飞了。”   “你们在等什么?”李灵运总算抬起头问道。   “在等无人机呀。大概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无人机会在前面降落,这里是最好的观赏点。”   “无人机?”李灵运不理解,“无人机有什么好看的?”   “真的特别特别好看,因为无人机很多,而且都闪着灯光。”   眼镜女好奇地问:“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大晚上的来这里?我以为你也是来看无人机降落的。”   “不是。”李灵运垂下眼皮,“同学叫我来的,说跨年夜的时候,这里会很漂亮。”   “除了我们,居然还有人知道这里是无人机降落点?!”大波浪震惊地瞪大眼睛。   眼镜女摸着下巴沉思片刻,突然用手肘捣了捣同伴,“害,不会是那个弟弟吧?夜爬的时候,正好和我们一起撞见无人机演习的那个。”   “那个小帅哥?叫啥来着……李何?”   “方何。”李灵运纠正道。   “好像是,反正叫什么何。”眼镜女笑盈盈地说,“那就不奇怪了,我们之前夜爬的时候和小何偶遇,正好看见无人机演习降落。他还说,跨年的时候要带一个很重要的人来看,我们还以为是女朋友呢哈哈哈哈。”   大波浪的眼神在李灵运身上逡巡片刻,接着便附身在眼镜女耳边,表情暧昧地说了什么。眼镜女顿时恍然大悟,看李灵运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带着慈爱的姨母笑。   然而李灵运没有注意到。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那句“很重要的人”。   天地万物在此刻化为虚无,只有心脏突然有力地跳动起来,泵出饱含活力的血液。仿佛玻璃罩子被敲碎,李灵运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眼镜女悄悄拉开帐篷的一条缝,寒意迫不及待挤进来,吹得帐篷哗啦啦响。她突然瞪大眼睛,大叫道:“来了!”   三人走出帐篷。   宏伟的夜幕之下,成千上万的无人机如同闪粉抖落一般,闪烁着光芒缓缓降落。像是繁星回归其轨迹,静静地普照大地。   时间在此刻停滞,每一架无人机都像一颗熠熠生辉的星星,汇成一片璀璨的银河。   它们的光芒在黑夜中绽放,像斑斓的烟火,却是不熄不灭的永恒烟火。   这就是方何想让他看到的景色。   李灵运仰望天空,狂风把他柔软的黑发吹得狂乱,也在他心中呼啸而过。   手机12:00的闹钟适时响起,两个女大学生朝着空谷大喊:“新年快乐!!”   叫喊声在山谷间飘荡,随着山风飞速传开。那回音,就像大山的呼应,悠扬而深沉,带着草木的气息和空气的轻盈。   一切都很好。   但是方何不在,又没有这么好。   李灵运再次给方何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李灵运屏住呼吸,感觉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他甚至开始想象,电话突然被接通的那一幕。但直到最后,那一幕也没有发生。   两个女大学生安慰他:“方何可能是有什么意外来不了,他真的非常非常期待今天,不会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李灵运点点头,没有说话。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二点半。要一般的高中生,这时候才回家是要挨板子的。   但没人在乎李灵运几点回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明明应该如此。   可今天却不一样,他家的灯居然是亮着的。这说明,母亲回来了。   李灵运推开门,发现年轻的母亲躺在沙发上。赤裸的双足搭着沙发扶手,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顺着笔直白皙的大腿、纤细的腰身往上看,她的上半身却十分狼狈。胳膊上有通红的抓痕,脸居然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高高扬起下巴,仰望天花板,嘴里叼着一支烟。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像是一只真正的白天鹅。   李灵运熟视无睹,转身就准备回房间。   “妈妈都这样了,你都不关心一下吗?”突然,娇嗔声在身后响起。   李灵运转过头,淡淡地说道:“我这么晚回来,你不也不关心?”   “好吧好吧。”母亲认输般坐直身子,揉了揉顺滑的长发,“你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跨年。”李灵运也礼尚往来地问道,“你怎么了?”   “嗯……我男朋友的老婆和儿子回老家了,我就和男朋友在他家亲热。结果那小崽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来,正巧看到他爸把我压在钢琴上。”   母亲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她微微歪了下头,有一缕长发滑下来,“后面的事,你应该能猜到。”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李灵运皱起眉。   他对母亲的香艳情事不感兴趣,这也不是该对儿子说得话题。   “因为你放完假回学校的时候,可能会有些麻烦,我觉得应该提前知会你一声。”母亲难得尴尬地别开脸,她犹豫片刻后,才硬着头皮说,“那个小崽子是你同班同学,之前家长会的时候,座位和你隔着一个走廊。”   家长会的时候,座位隔着一个走廊?   那个时候,坐在他旁边的……   “方何?”李灵运猛地抬起头。 第31章 故意激怒   “我不知道小崽子叫什么,不过他爸爸确实姓方,可能就是吧。”   “他现在人呢?”   “这家伙一上来就对我和他爸拳打脚踢,被他爸狠狠修理一顿后,估计现在在医院里躺尸……”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李灵运一声喝问打断了母亲的话。他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暴涨,像是蛰伏的蛇,正一鼓一鼓。   母亲愣住,慢慢坐直身子。她收敛起漫不经心的态度,甚至拢了拢敞开的衣襟。   她从没见过李灵运这么生气。   “你那些男朋友,不够你消遣的?非要跟方何的爸?”李灵运对母亲直呼其名,“夏钰,给我分手。”   “什么?我不要!”母亲立刻大声说。   李灵运阴冷森然地看着母亲,他没什么表情,只是陈述性地发号施令:“我答应过姑姑,你别逼我。”   她瞬间战战兢兢起来,磕磕巴巴地说:“你不能,你,你答应过你姑不给别人下咒,而且我是你妈!”   “我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好。”李灵运不耐烦地转身就走。   “你下吧!你下咒我也不放手!”突然,期期艾艾的哭腔在身后响起,“那些男朋友我都分了,就剩他一个!我这次是认真的!我要和他结婚!”   “人家有家室了!”李灵运猛地转回头吼道。   母亲哭得更大声了,她把脸埋在手心里,“我不管!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母亲自从车祸大难不死之后,像变了一个人。她坚信人生不过须臾百年,她要恣意畅快地闹,甚至可以把责任和颜面都弃之不顾。   宽敞的客厅里,回荡着母亲悲戚的哭泣声。她哭得这么可怜,想是要把肝脏都呕出来。   李灵运独自呆在这个家的时间太久,钟表的指针有多长,墙纸的花纹多长重复一次,一组茶具有几个杯子,客厅有多少块大理石地砖……他都了如指掌。他唯独对面前这个哭泣的女人,感到陌生。   她说她这次是认真的。   那她是否对自己的儿子认真过?   那个方何傲慢、恼人、没有距离感,自顾自闯进他的生活。却也给了他喜悦和愤怒的感情,让他更像一个活人。   她赶走了儿子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元旦假期结束后,方何没有来上课,也不接电话。李灵运经常看着前面空空如也的位置发呆,就好像心脏也被剜去一块,跟着他不知飞向何处。   “李灵运,你来回答下这一题。”老师见李灵运没有反应,于是又喊了一声,“李灵运?”   李灵运站起身。   要以往,方何肯定会回头挤眉弄眼地告诉他选A。但事实上,方何就算不说,李灵运也知道答案,他只是习惯了由方何告诉他而已。   “选A。”李灵运面无表情地说。   一周后,方何终于来了。他胳膊上缠着绷带,脸上也是青青紫紫。   面对每个问他的同学,他都会笑着说:“打群架打输了。”   别人往往惊叹道:“没想到方哥背地里这么野啊!还打群架!”   但接触到李灵运的目光时,方何却会收敛起笑容,默默移开视线。两个人虽然是前后位,却像恰好拼桌的陌生人。   尽管如此,李灵运仍旧坚信,之前怎么撵都撵不走的家伙,最后仍旧会以他为优先。时间早晚会抚平一切。   再等等。   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方何没有来主动找过他。某个课间,李灵运终于忍无可忍,把方何堵在洗手间门口。   “都已经多久了,你要计较到什么时候?”李灵运将方何狠狠按在墙上。   因为愤怒,他没有控制住力道。方何后脑勺磕在瓷砖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听到他的话,方何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讷讷地问道:   “计较?你不会认为,我现在是在闹脾气吧?李灵运,你明明知道你妈干了什么,居然还会问这种话?”   “那毕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他妈的当然有关系!”方何立刻咬着牙破口大骂道,“你能和小三的儿子和平相处吗?!我做不到!!”   “我不理解。”李灵运却冷着脸说,“你爸和我妈做错了事,我能放下,为什么你放不下?”   你难道打算一辈子不理我?   明明之前我做什么过分事你都不会走,现在却要因为别人而远离我?   方何彻底震惊了。   洗手间的水龙头没有拧紧,砸在水池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更衬得四下寂静。   方何的眼眶迅速红起来,喉咙里发出滚动的声音。还没说出几个字,眼泪就掉了下来:“因为我有完整的家,而你,李灵运,你是个有爹生没爹养的贱人。”   李灵运直接愣住了。   “我告诉你,你为什么理解不了。”方何一把抓住李灵运的领子,他表情怒火中烧,眼泪却一直在流,“因为你只在乎你自己,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你觉得我像个活该围着你转的狗一样,不配有自己的立场和感受!”   方何慢慢松开手,刚才一通嘶吼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像一个掉进水中的玻璃瓶,咕嘟嘟沉入海底。   “我受够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看上个什么玩意。”   从那之后,方何对李灵运的态度急转直下。他会当众叫他“傻逼”、“小三的儿子”“没爹的贱人”,还会发动全班排挤孤立他。   在实验班,往往成绩越好越有话语权。更何况大家对于打击小三有着朴素的正义感,方何的话几乎是一呼百应。   睚眦必报如李灵运,居然默默忍受了这一切。他仿佛一个自虐患者那样逆来顺受,只为了看看方何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李灵运想:他会回来的。   直到方何交到一帮新的朋友,甚至还有了绯闻女友。   李灵运想:他舍不得的。   直到方何向老师检举揭发李灵运莫须有的罪名。   李灵运想:他对自己还有情谊。   直到方何目睹那帮狐朋狗友大冬天给李灵运泼冰水,却冷笑着走开了。   为什么李灵运不恨其他人?因为这些人从未入过他的眼。他们不过是方何的工具,所以罪行理应算到方何的头上。   日复一日的忍耐,带来了与日俱增的恨。   李灵运开始恨方何。   恨他的无情和卑劣。   恨他不请自来,却又转身离去。   ——————   时间回到现在,方何被李灵运拽住松开的领带,硬生生拖出洗手间,最后粗暴地按在大床上。   撕去衬衫之后,李灵运看着他鼓胀的胸部和细韧的腰,看着他随呼吸起伏的曲线,看着他在暖光下泛出暧昧光泽的皮肤,却忽然一动不动了。   方何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边大口呼吸着,一边嘲讽地问他:“你知道和男人怎么做吗?”   “你知道?”李灵运抬起眼皮,冷冷地反问道。   “当然,你以为我有过多少个前男友?”方何故意嗤笑一声。   李灵运原本就乌黑的瞳孔突然更沉了,看着方何的眼神,就像看一件死物。   他突然左手卡住方何的脖子,右手一路向下握住了要害。   【作者有话说】   周三有事不更了,周四更,且下周加更两章。   ps:渣爹渣妈是一定会虐的,大家不要生气www 第32章 实习生   方何的身体瞬间弹起,像案板上的鱼,脑子里响起霹雳啪啦的电流。他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哀叫,粉红的舌头颤抖着勾起。   “不行,我不要,我不要李灵运……”方何又哭了,大颗大颗地泪滚下来,模糊了眼眶。   泪水顺着下巴滴下来,流到胸口上,却被李灵运伸手抹开。   他骗人了。   他其实没有经验。   李灵运的手纤细却有力,飞速运动着,这种刺激太超过太可怕了,简直要把方何逼疯。   “住手……”   他忍不住并起膝盖,却很快被李灵运发现,然后重新大大拉开。韧带扯得太紧,微微痉挛,疼得方何又是不停求饶。   ……   方何释放后,李灵运看着自己被弄脏的手沉思,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搓。   黏糊糊的。   他接下来确实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连艾薇都没看过几次,更不要说钙片。   他低头看向方何,方何别过头,用手臂挡着脸。明明什么都被看光了,为什么还要固执地挡着脸?   方何的嗓子已经哑到喊不出来,但却一直在流泪。   李灵运慢慢冷却下来,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回到上海后,方何的噩梦还在继续,李灵运似乎迷上了这种游戏。   万幸他不懂男人之间上床的方法,以为亲亲摸摸就是极限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   无人的会议室里,方何一把推开李灵运,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李灵运没有躲开,拳头结结实实砸在脸上,发出一声闷响,方何瞬间感到尺骨狠磕硬物的钝痛。   方何本来没想打这么狠,举着拳头,一时间手足无措。李灵运低着头,稍长的刘海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但嘴唇又麻又肿的触感,提醒了他李灵运刚刚做了什么混账事。他怒上心头,不去看李灵运的反应,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方何心情平静不下来,于是越走越快。皮鞋扣着地面,发出聒噪的声响,回荡在走廊里。   他清楚地知道,李灵运做这种事与爱无关。   而自己对这种触碰有感觉,更让他感到屈辱。   方何思绪激荡,没有看前方的路。走到拐角的时候,突然和人迎面相撞。   “哎呦喂。”女人吓个半死,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   方何定睛一看,是产品部的HR。   “抱歉,没事吧?”方何赶紧去扶她。   HR摆摆手,“没事,方总监你走这么急,要去哪里?”   方何不想回答,抿了抿唇,转而问道:“你是要去哪?”   “上周不是新来了一批F大的实习生,我去看看他们适应得怎么样。”   “我们部门来了几个?有没有比较特别的?”   “来了四个。HR顿了顿,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说,“有个特别帅的!那长得,像个混血明星……你笑什么啊!”   方何也喜欢男人,但不至于像HR一样犯花痴。到他这个年龄,比起外貌会更看重能力。   “你有事没?没事一起去看看呗。”HR提议道。   这几个实习生刚来的时候,正值产品部最忙的日子。第一天给他们开会,方何跟李灵运都没有到场。今天难得没什么事,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了。   两人来到实习生的工位附近,发现有几个女员工在这里偷看帅哥,像小鸟一样兴奋地叽叽喳喳。方何一个眼神,吓得她们不敢继续摸鱼,乖乖回去工作了。   方何觉得好笑,心说有这么帅吗?然而看到真人后,他心服口服了。   确实帅,一头有型的自来卷,像是韩国明星烫出来的那种弧度。五官深刻立体,眼睛不大却很有韵味,在亚洲人中比较少见。   但是比起这种侵略性的美貌,方何还是更喜欢李灵运那种内敛含蓄的……   等等,想他干什么?   方何骂了自己一句。   实习生到国华以来,方何是他们见过最大的领导。四个人都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等着方何发言。   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方何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公司也是这幅青涩姿态。然而居然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心中不免唏嘘。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方何方总监。方总监很关心大家,所以亲自来看看。”HR笑意盈盈地说。   “你们好,祝大家实习愉快。”方何扯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让你们现在做什么工作?”   三个实习生依次回答,方何也提了些建议和鼓励。等轮到那位帅哥的时候,他却不吱声。   方何好奇地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死死盯着自己看。那双眼睛隐隐流动着水色,波光潋滟。明明是个小孩,却让方何感到了莫名的压迫感。   “乔建宁。”最后,他露出一个松弛的微笑,“我叫乔建宁。”   HR尴尬地提醒道:“建宁,方总监没问名字,是问你在做什么工作。”   这种年纪的大学生,初入职场,见到领导往往还会紧张。但与其他三人的拘谨不同,乔建宁体态放松,甚至还有几分混不吝的痞气。   “哦。”乔建宁总算收回目光,耸了耸肩膀,“目前负责做产品迭代和优化。”   “好。”方何点点头,“加油干,有什么事可以找HR沟通,给他们派个靠谱点的师父。那我有事,就先走了。”   “总监再见。”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等方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乔建宁还死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不放。   “姐。”乔建宁突然喊HR,“方总监叫方何是吗?哪个fang,哪个he?”   “方形的方,为何的何,你问这个干什么?”   乔建宁懒洋洋地摸了摸后颈,然后漫不经心地拖长音调说:“嗯,是我喜欢的类型,有点想追他。”   “哦……”HR突然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啊?!”   HR作为方何的老熟人,自然是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学给了他听。   方何坐在办公桌上,搅拌咖啡的勺子突然停下来。他抬起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他真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去问其他实习生,当时足足十几秒没人敢说话!”   方何叹口气,为难地捏了捏眉心,“现在小孩也太有个性了。”   且不说那小子,居然大大方方自曝性取向。一般会有没来几天的大学生,扬言要追自己领导的吗?还比他大这么多。   “那小子平时看着不吱不声,怪老实的,没想到会说这种话。”HR撇撇嘴,继而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怎么样,人家都说这种话了,要不要跟大帅哥试试?这么帅,可不吃亏呀!”   “别开玩笑。”方何端起马克杯喝了口,“我上小学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出生呢,试什么试。”   “哦~~~”HR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所以,性别不是问题,年龄才是问题,对吗?”   方何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猛呛一口咖啡。他不知道怎么圆回来,手足无措,脸憋得通红。只能佯装出一副愠怒的表情,让HR闭嘴。   HR作为爱猫人士,深知逗猫要适可而止,不然可能会被挠破相。   于是她不再追问,嘻嘻哈哈地转移话题:“我只是觉得,方总监你最近心情不好。如果能谈个恋爱,转移下注意力,或许有帮助。”   HR的话瞬间启发了方何,有种电路连通,噼啪一闪的感觉。   他上一段恋情还是在大学,从那之后一直单身。如果能有一段深入、稳定的感情,或许就不会再对着李灵运失明幻听。   而且,可以借此机会和李灵运撇清关系。 第33章 看上脸又怎么了   “心动了?”看出方何在认真思考,HR兴奋地问。   方何被看出心思,红着脸咳嗽一声:“或许最近会找个对象,但不会是那小子,年龄不合适。”   “那乔建宁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冷处理。”方何说,“都这么大人,凉他几次就该知道放弃了。反正只实习五个月,他回去之后估计又是男女朋友不断,不可能放在心上。”   “好吧。小孩真够可怜的。”HR叹口气,尽管和她预想的结果大差不差。   今早刚跟HR聊过乔建宁,方何晚上下班坐电梯的时候,居然就恰好撞到了。   乔建宁进入电梯前,眼睛一亮,轻笑着说了句“方总监好”。然后就靠在电梯的墙壁上,直勾勾盯着方何看。那眼神像是长满钩子的浆果,粘在方何的衣服上。   此时天色已晚,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方何提着手提包,跟他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故意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   电梯的门缓慢关闭,然后飞速下落。指示楼层的数字不断变化,除了微弱的齿轮摩擦声,狭小的空间里安静的可怕。   方何下意识攥紧提手,期盼着快点来到一楼。   “方总监。”乔建宁突然开口,吓得方何一凛,“您也不必这么僵硬吧?”   方何没有转头,余光注意到对方不太正经地站直了身子,然后轻飘飘调侃道:“难道说,你已经知道我要追你的事情了?”   方何立刻看向他:“你怎么……”   “真的是这样啊。”乔建宁笑弯了眼睛,随后嘴角慢慢落回去,眼睛却还微眯着,“我就觉得她会学给你听,所以才故意说的。”   一时间,无人说话。   乔建宁这么小的年龄,又只是来实习的学生,方何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乔建宁心里也有数,于是继续说:   “方总监,我没开玩笑,我真挺喜欢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其实是在公司的健身房。我在跑步机上,看着你做推举,当时就心跳加速了(爱心)。”   虽然乔建宁表示他是认真的,但那懒懒洋洋的语调,漫不经心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一句玩笑话。   “在跑步机上,看谁都会心跳加速。”方何不屑地说。   “哈哈,也有道理。”   “况且,我们公司严禁办公室恋情。”其实公司没有这种规定,但唬一唬刚来的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乔建宁沉默了一会。   方何本以为他会就此放弃,没想到他突然笑出来,“那可太好了,我还以为方总监和李总监是爱人关系,原来只是我想多了。”   方何瞬间瞪大两只眼睛,僵住不动,不一会眼睛就被空气刺得干涩。随即一道惊雷落在他大脑里,瞬间毛孔倒竖,胸腔震荡。   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还有谁知道了?   方何感觉心底在嘶吼,却发不出声音。以至于乔建宁凑过来,环握住他的手腕,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就算偷情我也愿意的。”乔建宁小声笑着说。   下一秒,就像是针刺破气球,方何所有的神智和感官都回来了。他一把甩开乔建宁的手,大声反驳道:“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听谁说得?!”   乔建宁愣了下,“……没听谁说。”   “不可能!你到底听谁胡说八道?”方何咬紧牙关吼道,声音在墙壁之间来回震荡。   “真没任何人告诉我,我自己猜的。”乔建宁摊开手,“我既然喜欢你,当然会观察。别生气啊,就当我我猜错了好吗?”   方何突然冷静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乔建宁在试探自己。   他被一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小鬼下套了,而他一时冲动,简直把“做贼心虚”刻在了脸上。   就在这时,电梯总算来到一楼,门叮咚一声打开。   仿佛迟了一万八千年。   方何狼狈地抬脚就走,只听身后乔建宁大喊:“方总监,要我开车送你回家吗?”   他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方何特意晚走一个小时,结果又在电梯里撞见了乔建宁。   方何二话不说,直接关上电梯门,准备坐下一班。然而门却被乔建宁用手硬生生扒住,笑嘻嘻地钻了出来。   “方总监不喜欢这个电梯,咱就坐其他的。”他说,“方总监,今天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方何冷淡地拒绝道:“用不着,我有车。”   “可是,您的车不是送去保养了吗?今天坐地铁来的。”   他居然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   方何头皮发麻。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方何实在没办法,只能故意板着脸,拿出一副大人的姿态去压乔建宁,“我没空跟黄毛小子玩过家家。”   结果人家乔建宁根本不怕他,抱着双臂沉思了片刻,突然勾起唇角说:“你让我送你回家,以后我就不在下班时间堵你了。”   “那你就会放弃?”   “这我可没说。”乔建宁坏笑着摇摇头。   起码下班的时候,不用提心吊胆玩“大逃杀”了。方何像是泄气的皮球,无奈妥协。   跟着乔建宁来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小孩全程在哼歌。   乔建宁的私服穿搭,比较偏向于美式街头风。从背影来看,完全就是个美高电视剧里会出现的学生。   好吧,他确实还是个学生。   “到了。”乔建宁漫不经心地说。   方何睁大眼睛,他看见了一辆保时捷cayenne,这辆百万级的豪车是方何的梦中情车。虽然他的工资算得上丰厚,但还有房贷要还,目前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   “愣着干嘛?上车呀。”说着,乔建宁打开了车门。   方何再次认识到世界的参差。   他无奈地上了车,然后问道:“实习半年的工资,够你一个月油钱吗?”   乔建宁只是轻笑一声,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乔建宁载着他,驶出公司的地下车库。   方何从窗户向外望去,城市的风景如一幅画卷缓缓展开。霓虹灯如绚烂的宝石,镶嵌在高楼的轮廓上。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矗立在夜空下,俯瞰着这座不夜城,玻璃幕墙反射着光影交错的冷光。   “你在大学不缺对象吧?”方何看向窗外问,“长得帅,又这么有钱。”   乔建宁打着方向盘,也不避讳,“算是。”   “那你缠着我这大叔做什么?”   “你还没到30呢,也能算大叔?”   “和你比起来,可不就是大叔了。”方何深呼一口气,陷在座位里。不愧是他的梦中情车,空间宽敞,皮革柔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   “说什么一见钟情,不就是看上脸了,你了解我什么?”   “看上脸又怎么了?”乔建宁一句话,成功堵住方何的口,“既然你觉得我不够了解你,那就多给我了解你的机会啊。我并不觉得,我见色起意就比别人的喜欢少。”   方何坐直身子,觉得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但一时半会,又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   他憋得脸都红了,最后重重摔回靠背上,把头扭向窗外。   此时正值红灯,他们的车停下来。与此同时,他们旁边停了辆哈雷摩托车,也在等待。   车身通体漆黑,泛着金属的光泽。最重要的是车上的人,穿着黑色工装裤和白色羽绒外套。一条长腿搭在地上,那腿长得,简直像哪个时尚杂志走出的模特。   这车……怎么这么眼熟?   方何凑近了点,想看个清楚。紧接着,那人突然转过头来,伸手在耳朵旁一按,就弹开了头盔镜片。   居然他妈的是李灵运?!   方何睁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乔建宁就凑了过来。他眯起眼睛看李灵运,然后微微抬着下颌说:“李总监,好巧,您也走这条路?”   此刻绿灯亮起。   李灵运抿着嘴唇,冷冷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直接发动油门扬长而去。 第34章 离我远点   “李总监怎么对我这么冷淡?我和他无冤无仇的,都没说过几次话。”乔建宁委屈巴巴地说。   如果是其他人,方何可能真认为他比较迟钝。但这人是乔建宁,他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方何咬紧牙,给了乔建宁的肩膀一拳。这一拳没什么杀伤力,反而逗得他哈哈大笑。   到了方何小区门口,乔建宁按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向着头也不回的方何说:“方总监,真不请我去家里坐坐?”   方何转过头,眉头皱得死紧,非常幼稚地给他比了个中指:“你还想摸我家门牌号?做梦。”   乔建宁愣住。   直到方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又一次趴在方向盘上笑个不停。   方何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纷乱如麻。   他其实倒不算讨厌乔建宁,可他年纪太小了。方何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真的太小了。就算方何想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他也不会是合适人选。   乔建宁的实习才刚刚开始,又追得死紧,方何只能祈祷小孩没有长性,早点对他失去兴趣。   快走到独栋门口的时候,他发现门外站了个人。一半身子暴露在路灯的照射下,一半隐入走廊的黑暗里,看得人心里发毛。   等看清那人的脸,方何心中咯噔一声,停了下来。   李灵运居然在这等他。   “有什么事吗?”方何警惕地问。他因为紧张,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里。   李灵运的眼神没什么感情,眼底发沉。尽管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的眼神,但此刻更像凝固住了。方何感觉自己的皮肤上有小虫子在爬,汗毛根根倒竖起来。   半晌,李灵运淡淡地开口说:“他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实习生。”   没想到这事都传到李灵运这个“与世隔绝”的人耳朵里了。   方何又羞又恼,不耐烦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他快步走向家门,却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突然被李灵运扳过肩膀,按在了墙上。他猝不及防,撞得后背生疼。刚准备开口谩骂,一双手就不轻不重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方何每吞咽一下,都会感觉到来自李灵运手掌的压迫感,于是不敢说话了。   “方何,这么的小你也可以?”李灵运靠近他轻声问,如果不考虑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简直像耳鬓厮磨的情侣,“他大学还没毕业吧。”   方何愣住了。   “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一股辛辣的怒气直冲方何天顶盖,他肾上腺素飙升,难以置信地问:“你觉得,我是个男的就可以?”   “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让他送你回家?”李灵运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凭什么质问我?   他是我什么人?他算老几?   “你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做那种事?”方何一句话,瞬间把李灵运问住了。   看李灵运不反驳,方何尽管早有预料,心还是一点点凉下去。他突然冷笑一声,趁着李灵运下意识卸力的功夫,握住对方的胳膊,用力掰开。   “我告诉你,我和那小子怎么样,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第二天,李灵运再次来到方何的办公室。   方何本以为,对方是来继续说昨晚没说完的话。然而他却只谈论工作,其余的事提都没提。   当做没发生?   那他昨晚为什么要守在门口?   方何托着脸颊,看他嗡动的嘴唇,思绪早已不知道飞去哪里。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方何以为是助理,刚想说进来吧,李灵运却快他一步:“请进。”   你倒行云流水,这又不是你的办公室。方何抿唇,没说什么。   然而门外的人却迟疑了,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把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半个身子。   方何猛地愣住,下意识坐直腰。   居然是乔建宁。   “方总监,我请同事喝咖啡,也给你买了一杯。”乔建宁懒洋洋地看了李灵运一眼,“但我没想到李总监也在,没买您的份,尴尬了嘛这不是。”   他们目光交汇在昏暗的灯光下,只是默默看着彼此,却仿佛两根琴弦,把空气都拉紧了。   “没关系。”李灵运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方何不能收这杯咖啡……”   “建宁。”方何突然打断李灵运的话,在对面二人的目光中,扯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谢谢,放我桌子上吧,下次回请你。”   方何本来没打算收。   但李灵运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他有一万种理由不收乔建宁的咖啡,唯独不能是为了李灵运。   果不其然,李灵运沉下脸色,眼神像是一汪锈绿色的深湖。   乔建宁却乐了,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咖啡放到方何桌上。临走前他不经意摸上方何的手背,附在他耳边说:“好喝的话告诉我,以后天天买给你喝。”   手背炽热的温度让方何颤了下,他强压着没表现出什么反应。   乔建宁离开后,方何才面向李灵运:“刚才说到哪里了?考核测评怎么了?”   李灵运突然从方何手里抽走文件夹,随手扔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脸严肃地说:“你不该收他的东西,这不合适。”   方何本来震惊不已,但很快反应过来,皱着眉问:“怎么不合适?”   “实习生由HR负责,不该和你有接触,你要放任他越权?其他同事会有误解或非议。”   “只是一杯咖啡而已,大家都收到了。况且他不是正式员工,不存在越权,我和他的问题是私人问题。”   李灵运的手收紧,骨节绷得发白。青色的血脉微微突起、鼓动,像是在皮肤下有了生命。   “就算是私人问题,那你不介意他追你?”李灵运问。   “不介意。”方何故意直视李灵运的眼睛,看到他的睫毛闻言颤了颤,“借此机会我也想跟你说,我准备尝试一段新的感情了。于情于理,都请你和我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李灵运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看看方何,又看看桌面,表情有些木然。   最终,李灵运抬起眼睛,淡淡地说道:“我也说过,凭什么你想结束就结束?我不是为了让你高兴才做那些事。”   果不其然,之前的亲昵在李灵运眼里只是羞辱自己的方式。   方何抑制不住地想笑。   用自己的身体惩罚仇家,方何是不是还得夸一句:您真有奉献精神?   “也对,是我自讨没趣。”方何吸吸鼻子,继而耸了耸肩膀,“您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感受了?” 第35章 我能追他吗   李灵运从方何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眉尖微微蹙着。   事情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折磨方何并没有让他感到开心,反而因为两人关系疏远而倍感烦躁。   他问自己,他想从方何身上得到什么?不只是报复的快感吗?   李灵运忽然想起来,阮清漓曾说:“对讨厌的人产生性欲,其实蕴含着更为矛盾的心理。如果有人这么做了,他应该重新考虑下,他对那人是不是真的只有讨厌。”   不是恨,难道能是爱?   李灵运虽然没有过爱慕对象,却也有重要的家人,比如姑姑和表哥。   正因如此,他知道爱一个人是保全对方。而不是日复一日的执念,想要把对方弄哭,让对方痛得鲜血淋漓。   更何况,方何伤他太深,是个不值得去爱的人。   “李总监,你可算出来了。想着你要是再不出来,我都要担心得破门而入了。”突然,李灵运听到旁边传来轻快的声音。   转过头,他发现乔建宁倚在门边的墙上。外套松松垮垮挂着肩膀,站得没个正形。   “没您的咖啡实在过意不去,我特意又去买了一杯。”乔建宁递出手提袋,“给。”   李灵运只是淡淡地看着,没有伸手接。   乔建宁慢慢站直身子,摸了摸后颈,轻笑一声说道:“您拿走后,想喝想扔随便您。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于是,李灵运接下了。   乔建宁还没来及扯出一个故作庆幸的假笑,就听见李灵运说:“如果只是想听墙角,用不着特意买东西。”   果然。   乔建宁默默想道:人太笨或者太聪明都不可爱,方何那样就刚刚好。   “好,我记住了。”乔建宁磕了磕鞋尖。   李灵运跟他也没什么话聊,转身正准备走,就听见乔建宁在身后说:“方总监说你和他没有在谈对象,这是真的吗?”   李灵运的身体突然僵住了,像是刚刚凝固的石膏像。重新运动的时候,表层扑簌扑簌落下石灰。   他转过身,“真的。”   “那我能追他吗?”说到这的时候,乔建宁的脸有点红,目光也不自觉游移起来。他之前总挂着游刃有余的欠扁微笑,此刻总算有点像学生了。   “都说了不是情侣关系,为什么还要问我?”   “虽然你和方总监都说不是情侣,但还是想找你确认下。”乔建宁咋舌,“怎么说呢,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您当做是男人的第六感吧。”   李灵运沉默了一会,最终抬起眼,吐出几个字:   “与我无关。”   两天后,林总给几个总监和副总监开了个小会。在会议上,他安排李灵运去杭州出个差,大概为期两周。   李灵运接到任务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用钢笔磕了磕笔记本。   见他迟迟不表态,林总疑惑地问道:“怎么了,灵运,不方便吗?”   李灵运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摇摇头,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好,辛苦你了。”   李灵运是这次会谈的最佳人选,尽管看出他有些不情愿,但林总还是装傻,上了压力。   会议结束后,方何与李灵运并排走在走廊里。这次李灵运出差来得突然,两人必须提前安排好他不在期间,部门的日常工作。   说着说着,方何突然问道:“你最近有什么要紧事?”   “没,怎么了?”   “感觉你很不愿意出差,那脸色臭的,大家都看出来了。”   “是吗?”李灵运伸手摸了摸脸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都把想法写到脸上了。   为什么不想出差?   好像说不出具体的理由。   他最近并没什么要紧事。   莫名其妙的,李灵运此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乔建宁的脸。青年羞涩又故作云淡风轻的表情,以及他问自己的那句:“我能追他吗?”   李灵运看向方何发呆,眼神沉甸甸的。方何被看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问:“看我干嘛?”   “没什么。”李灵运慢慢收回目光,抿着嘴唇。他确实想要说些什么,却很难准确描述此刻的心情。   两人路过办公区的时候,正值午休时间。几个女同事聚在一起讨论八卦,笑得花枝乱颤。   “你俩不会在谈吧?”其中一个卷发女正捧着保温杯,里面是刚接的滚烫开水。   另外一位女性被调侃得红了脸,立刻飞奔过去佯装打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哎呦呦,心虚了心虚了!”卷发女笑着往后躲,突然高跟鞋一崴,狠狠撞上路过的方何。   突然有什么撞向自己,方何猝不及防。紧接着,胸口突然一片刺痛,居然是保温杯里的开水全泼在了自己身上。   白色衬衫被水濡湿,皱巴巴黏在方何的胸口,勾勒出隐隐的肉色和起伏的曲线。他感觉胸部辣辣的,像烧了一把火,可能是被开水烫着了。那两处凸起也因受到刺激翘起来,可怜巴巴地颤抖着。   “对不起方总监!我没看到你!”卷发女吓坏了,手足无措地连连道歉。   眼看着女孩子都快哭了,方何顶到嘴边的训斥没有说出口,只是板着脸让她以后注意安全。   “要去洗手间处理下吗?”李灵运站在一旁问。   方何烦躁地点了点头。   因为被泼开水的地方在胸口,没法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方何只能先解开纽扣,看看情况如何。   万幸皮肤只是有点点红肿,既没有烫出泡,也没有脱皮,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李灵运问:“需要给你买点药吗?”   “用不着,小问题。”   方何自己伸手摸了摸胸口,然后疼得“嘶——”了一声,对着镜子左瞧右看。   “严重倒是不严重,就是皮肤跟是抹了风油精似的。”   “很疼?”李灵运突然伸手,摸上方何发红的皮肤。   方何瞬间僵住了,反应过来后,他的身体细细颤抖起来。皮肤好烫,感觉正往外蒸腾着热气。脆弱的烫伤被手指按压,不仅有疼痛,还有微妙的……舒服?   尽管他很快压住了战栗,却还是被李灵运敏锐地捕捉到了。   完了。方何心里想。   果然,下一秒李灵运的触碰就充满了故意、几近挑衅。力道更大,几乎算是在揉搓。方何感觉烫伤的皮肤遍布着微电,他仰起头,开始大口呼吸,甚至不自觉绷紧小腹。   “别在,这里,会有人进来。”方何捏紧李灵运的手臂,虚虚地往外推。   “为什么?”李灵运凑近他,呼吸近在咫尺,同样炽热,“我看你比平时反应还要好。”   好?还是不好?   方何大脑一片浆糊,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然后啊,我跟你说,那个客户……”   “我去,真的假的?”   突然,两个男同事的声音由远及近,打断了这升温的气氛,眼看着马上就要进入洗手间。   方何的呼吸瞬间停了,肾上腺突然爆发出过量激素,使他每一寸神经都拧紧。他还没来及推开李灵运,就被李灵运拉进隔间。 第36章 原来我喜欢他   “那龟孙根本就是耍你!”   “就是啊,憋着一肚子气没地发!”   两个男同事的交谈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却仿佛近在咫尺。他们的存在感格外强烈,逼迫着方何的感官也敏锐起来。   他们每一次大笑,每一声叹息,都在方何耳中无限放大,让他抖个不停。但这种颤抖似乎取悦了李灵运,他居然继续动作。   骗人的吧?   这种情况下?   李灵运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行!他妈的,停下!”方何想狠狠给他一拳,但碍于门外的观众,只能压着嗓子。   “你疯了?!”   “停下李灵运!”   “求你了,这种时候真的不行,会被别人看见……”   李灵运却置若罔闻,像聋了一样。但他又没有聋,或许只是不在乎方何的想法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方何鼻子一酸。刚才的旖旎心思全部冻结,变成冰渣子砸在他眼眶里。比起烫伤的胸口,好像是胸腔里面更痛一点。   方何从未期待过李灵运能体恤他、喜欢他。但李灵运怎么能在他皮肤烫伤,随时可能被别人发现,一不小心就身败名裂的时候控制他的身体,不顾他狼狈挣扎。   别说当仇人了,李灵运甚至都没把他当人!   他喜欢个什么玩意?   方何死死捂着嘴,眼神却渐渐暗下去,像是一颗爆炸的恒星,归于沉寂。李灵运却完全没有察觉,直到两位男同事离开。   方何发抖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身子一歪,就跪在地上。这个跪趴的姿势,使两瓣屁股被西装裤勾勒出形状,呈现出圆润的弧形。   他开始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听见李灵运俯下身,点着他脖子上的痕迹说:“我会在这个消失前回来。”   换言之:出差完我要检查,别让我看见什么其他人的东西。   方何不知道李灵运怎么离开的,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撑起身坐在马桶盖上。   世界都和他隔着一层塑料膜,他除了自己本身以外,什么都感受不到。他想吐,把肝脏都呕出来,但又吐不出口,不上不下卡着嗓子眼。   洗手间没有空调,所以特别冷,冷得他直打哆嗦。隔间墙壁冷得发青,空气灌进鼻子里,让毛细血管隐隐发酸。却降不下胸口烫伤的温度,还是疼。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乔建宁的声音从洗手间外面喊他——   “方总监?你在里面吗?”   紧接着,那脚步就大步流星走进来。方何突然慌了,低头看自己没系的皮带和露出的半个臀部,急忙伸手去扣。   金属皮带扣和咬齿磨合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洗手间里炸响。方何心中更急,手都跟着哆嗦起来。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两人面面相觑。   他居然忘了锁门,好在,已经整理好了身上的一片狼藉。   “干什么?”方何沉下嗓音说。   话一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像干木柴,于是又咳了两声。   “我在你办公室等了好久,后来出门遇到几个姐姐,说你被烫伤去洗手间了,没事吧?烫得严重吗?哦对,我买了药。”乔建宁晃晃手中的塑料袋。   方何心中一动,攥紧了拳头。   “没事,只是有点红,不严重。”方何尽量平静地仰视他。   乔建宁没说话,身子歪在门框上,自上而下打量方何。过了一会,他突然兴奋又好笑地噗嗤一声。眼睛在昏暗的隔间里亮的惊人,像是拆开礼物的孩子。   “不严重,怎么还哭鼻子了?”   “乔建宁!乔建宁,等一下!”   臭小子跑得可真快,方何脚下一个冲刺,抓住乔建宁的手臂,呼吸粗重又急促。   他的额头浮着一层薄汗,脸上泛着虾子红,却有一种故作凶狠的气势汹汹。   “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他警告道。   “哈哈哈哈哈什么事?方总监躲在厕所里哭鼻子?”乔建宁大笑着说。   他本来也不会说出去,但看方何如临大敌的模样,突然起了想逗逗他的心思。   方何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环顾四下无人后,才松了点手上的力道,但仍旧没放开。   “不过,你真是因为烫着了才哭的?”乔建宁突然问道。   “……”方何指尖麻了一下,他不想多谈,只是说,“我哪有哭,只是被烟呛着了。替我保密,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不是有时间,而是这周末;不是请吃饭,而是跟我约会。”乔建宁倨傲地笑弯了眼,“这样我就帮你保密。”   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湿气,方何立刻缩回手,骂道:“不可能。”   “那怎么办呢。”乔建宁摊开双手,一脸为难地嘟囔,“先跟谁说比较好?至少告诉我们几个实习生吧?”   “行行行,都听你的!”方何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赶紧顺着他应下来。   “哈哈哈,你可得说话算话。”   方何本来觉得这小子真欠揍,但是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眉眼柔软,嘴唇稍启,露出一点牙齿。想到他的年龄,忽然又原谅了很多东西。   被乔建宁这么一折腾,方何总算暂时忘记了之前的糟心事,他无奈地问:   “所以,你想去哪?”   行政部给李灵运订了晚上七点的飞机票,抛下方何后,李灵运就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一路上,李灵运都在回忆方何失魂落魄的脸。临走前怎么喊他,他都没有反应。李灵运甚至反思,把方何一个人留在洗手间里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每次肌肤相亲,方何都不情不愿,但这一次尤甚。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快把隔间的墙壁抠破了,神经质地发着抖。   他为什么这么抗拒?   想到这,李灵运皱起眉。   非要把肌肤之亲搞得像强奸一样,他不是喜欢我吗?   自己又为什么,为了方何的事情心绪不宁?为什么反复想起乔建宁的话?   李灵运是个很简单的人,他的好恶只分1和0。喜欢就去得到,厌恶就尝试远离。他从不犹豫,做过的事也不后悔。   然而他对方何的感情却总摇摆不定,这一切让他陌生又费解。   来到座谈会主办方预定的五星级酒店,李灵运办好了入住,将行李安放在房间内。   他觉得嘴巴发干发涩,突然很想吃柑橘。于是起身离开酒店,准备去附近的水果店采购。   这家豪华酒店的位置并不偏僻,不远处就有一家水果礼品店。门外正放着一筐柑橘,个个圆润饱满,色泽鲜亮,散发着淡淡的果木香气。   这香气让李灵运想起了方何的洗发水,他动作顿了顿,很快把这种想法驱赶出大脑。拿过旁边的塑料袋,挑选一些合适的放进去。   就在这时,旁边站着女人突然爆发出尖叫。声音又短又急促,像是火车的鸣笛。   “你到现在还在对我撒谎?!我朋友都看见你和那个女的进酒店了!我俩下个月就要结婚,你居然这种时候出轨?!我恨得想杀了你!”   她不想多说一句话,直接关闭电话,然后抱着腿坐在地上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拉扯头发,栗色的长卷发被一根根拽下。装着草莓的袋子也脱了手,一些草莓咕噜噜滚落出来。   李灵运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家伙,他并没有替女人难过,反而因撞见别人的私事而叹气。   “墨墨你怎么了?突然这是怎么了呀?”她的女伴刚刚结完账出来,看见朋友崩溃大哭,连忙上前抱住女人。   “那个就是他!他真出轨了!我绝对要杀了他,杀了这对奸夫淫妇!我不活了,他俩也得死!”女人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像是被眼泪鼻涕糊了嗓子。   但是当说到杀的时候,那眼神却又迸发出狠厉的光芒,像是已经将那个负心汉剁成了肉片。   “别别别,咱不值当的为了那种人渣毁掉一辈子!”女伴连忙劝道,“趁这机会让你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咱把他忘了,以后找个更好的,行不行?”   “我恨他!我诅咒他被车撞死!”女人咬着牙说,一个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但她忽然又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我爱他啊……我这么爱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女伴也红了眼,她不知道能安慰些什么,只好抱着朋友的肩膀不停摇晃。   哭泣声飘散进冬日寒冷的空气里,像是烧开的水壶,发出呜呜的悲鸣。   李灵运拿起一个柑橘,看着上面光滑的纹路出神,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这个橘子。   人真是复杂,李灵运想。   原来人会因为“爱”而恨对方。   原来恨也是一种“爱”。   李灵运忽然嗤笑一声,像是笑自己迟钝——   他总算明白了他对方何的感情。 第37章 圣诞节合照   方何没想到,自己都这么大年龄了,居然会跟大学生一起凑圣诞节的热闹。   方何本想用“定不着餐厅”婉拒乔建宁,找一个不用人挤人的日子请客。然而对方居然早有准备,提前一周就预定了家很有名的西餐厅。   餐厅墙壁上,金银丝带与绿叶花环相互缠绕。每一张桌子都铺着洁白如雪的桌布,中央是红绿相间的圣诞花束,金色小球和微光蜡烛在其间跳跃。   提前一周……   方何感觉自己好像被下套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圣诞节出来?”他问。   “就算没有隔间里那件事,我也会找其他机会。”乔建宁双手交叉抵着下巴,笑眯眯地说,“总得提前做好准备,万一你答应我出来了,我也不至于傻眼。”   或许是由于没皮没脸,乔建宁说话太直白,方何简直招架不住。他涨红着脸低下头,假装摆弄手机,却突然发现李灵运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你喜欢中式点心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方何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刚准备回复,却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洗手间的事情,胸口像被剜了一块,指尖也停在半空。   贱不贱啊,还想着回他信息?方何冷笑着嘲讽自己。   “方何?方总监?”乔建宁喊他好几声,才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乔建宁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跟我一起吃饭,还回别人的信息啊?”   “抱歉,工作上的事。”方何随即把手机收起来。   “我发现你好难追。”乔建宁托着脸,拿叉子戳弄面前的提拉米苏,用撒娇的语气抱怨道,“以前都是别人追我。”   “这么快要放弃了?”   乔建宁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他意味深长地问:“什么意思?希望我继续努力嘛?我会加油的(爱心)~”   方何立刻着急反驳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建宁又朗朗大笑起来。   方何忽然发现,自己还挺喜欢看乔建宁笑。不是心跳加速的喜欢,更像面对弟弟妹妹,那种想要让他们开心的期望。   吃完饭后,乔建宁提出要在街上一起走走,方何也答应了。   刚走出门,冷风争先恐后灌进袖口、脖颈,方何打了个哆嗦,把半张脸埋在棉服领子里。   街道两旁的店铺争奇斗艳,橱窗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每一件都被精心装饰,闪烁着温暖的灯光。   街角的咖啡馆散发着浓郁的咖啡香,温暖的灯光透过半开的门窗洒在雪花覆盖的人行道上,仿佛是一片片金色的落叶。   小摊贩们摆出各式各样的节日小饰品和手工艺品,其中有个卖糖葫芦的大娘,专门做水果糖葫芦。   大瓣的橘子裹着蜜糖,在灯光下闪着琉璃般的光泽。   这能好吃吗?   方何忍不住想,除了李灵运,谁会吃这么古怪的糖葫芦?   “看什么呢?”乔建宁挑眉。   “没什么。”方何赶紧收回目光,咳嗽一声说道,“走吧。”   方何闷头走出去几十米,忽然发现身边的乔建宁不见了。他以为两人被人流冲散,于是连忙四下张望。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糖葫芦突然伸在他面前。是一根草莓糖葫芦,草莓的香气被完全包裹,已经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麦芽甜味。   “给。”乔建宁似乎是一路小跑,呼吸急促了些,吐出一股股奶白色的雾霭,“我看你一直盯着。”   “……谢谢。”   方何愣愣地接过来,然后哭笑不得地说:“我就是看看,你还真买回来了,怎么跟追小女孩似的。”   “我确实只谈过小女孩。”乔建宁自己也买了一根,刚巧是那串橘子糖葫芦。   方何愣了。   他沉默半晌,然后犹犹豫豫地问:“你不是gay?”   “我不是。”乔建宁插着兜,漫不经心地回答,把糖葫芦咬得咯吱咯吱响,“至少遇见你之前,我还不是,我可能是双。”   “真的假的?”   “真的嘛。”   方何握着糖葫芦的手猛地手抖了下。   他罪孽深重,居然掰弯了直男,还是个男大学生。方何感觉胃里压着一座大山,突然食不知味了。   方何想劝乔建宁几句,例如“同性恋受歧视”“以后没法成家立业”“再考虑考虑,不要草率”之类的。   他还没想好先说说哪句,突然被乔建宁拉着胳膊往前拽,整个人趔趄几步。   “走,我们到圣诞树前拍个合照纪念下。”他勾起唇角说。   商场正前方的空地上,一棵巍峨的圣诞树耸立,枝头挂满了彩灯和缤纷装饰,熠熠生辉。树下的礼物盒,用闪亮的纸张包裹,各自躲藏着秘密和期待。   “你不会要发朋友圈吧?”看着正在选择特效的乔建宁,方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能发吗?”乔建宁非常欠揍地笑着装傻。   “不能。”方何义正言辞拒绝。   “好吧好吧。”乔建宁一手举起手机,一手搂住方何的腰。方何被拽了一下,砸进他怀里,和他亲昵地紧贴在一起。   “我设成聊天背景一个人看行了吧?来,笑一笑。”   方何还是有点犹豫,但看着手机里乔建宁已经摆出灿烂的笑容,只好也跟着扯出一个笑来。   回到家后,方何收到了这张照片,还加了很多特效和贴纸。   乔建宁问:“怎么样?我帮你p了很久呢。”   方何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于是问道:“P哪了?”   “把你P高了(:-P)”   方何差点吐血,“你们实习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两周时间一晃而过,这天方何路过办公区的时候,突然发现男男女女围在一起。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苏杭传统糕点。   桂花糕软糯香甜、条头糕甜而不腻、荷花酥含苞待放……再配上一壶西湖龙井,妥妥的江浙贵妇下午茶。   “谁买得?”   方何喜欢吃甜食,自然要凑这个热闹。他捻起一块桂花糕,小抿了一点,又喝了口茶,让干燥的粉块在嘴巴里化开,弥漫起丝丝的淀粉甜味。   “李总监从杭州出差回来,带的伴手礼,给咱部门的人分了吃。”旁边女同事笑嘻嘻地说,“人手一盒,是特别有名的百年老字号,方总监你赶紧去拿吧。”   李灵运回来了?   方何心里咯噔一声,突然觉得嘴里的糕点如同嚼蜡,干得咽不进去。   果不其然,人群散开,就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李灵运。方何刚想扭头走,李灵运却先一步看到了他,径直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   “我不在这段时间,部门怎么样?”李灵运淡淡地问。   李灵运在人前,总是这样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谁能想到,这种人却会在公司的洗手间里,对他做那种事?   方何与他没什么话好讲,低着头敷衍道:“挺好。”   李灵运盯着他看了一会,那眼神像是某种黏糊糊的胶状物,附着在他的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方何感觉身上有蛇信子在舔,忍无可忍想让他别看了。又怕说出口,更引同事们误会。   “给。”李灵运最终收回目光,递给他一袋包装精致的传统糕点,“你的份。”   方何不想要。   他喜欢吃甜食,是因为甜食能让他开心。但李灵运送的东西,他吃着开心不起来。   可如果这个时候不收下,就是坐实了他们产品部正副经理关系不合。不仅让本部门的员工乱传闲话,也让其他部门看笑话。   方何只好伸手去拿那个手提袋,结果一不小心,摸到了李灵运的手背。   那温热细腻的皮肤吓他一大跳,方何心脏触电般颤了两下。他条件反射般想缩回手,却被李灵运一把握住,抽都抽不回来。   大家光顾着讨论八卦和分享美食,没有人往他们这个方向看。李灵运死死抓着方何的手,像是坚实而有力的食人藤蔓,牢牢捆住落入陷阱的小型哺乳动物。 第38章 可以试试交往   方何更是心脏狂跳,不知道这家伙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恐惧让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把甩开李灵运的手,抢过糕点袋子。   李灵运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怔在原处。   方何最后警惕地看了李灵运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转身离去。   几分钟后,有位女同事注意到方何不见了,于是问站在旁边的李灵运:“哎呀,方总监是走了吗?”   “嗯。”李灵运垂下眼皮。   他喉结微微滚动,忽然觉得嗓子干涩,便拿起桌上一杯倒好的龙井茶,浅啜了几口。   “等等!”女同事突然大叫,然而还是晚一步,李灵运已经喝了那杯水。   他困惑地看向女同事,她只好尴尬地摸摸发顶,解释道:“这杯是刚才方总监喝过的,您要喝的话,我再给您倒杯新的。”   李灵运愣了下,果然看到杯口位置有嘴唇抿过的痕迹。但他最终摇摇头,淡淡地对女同事说:“没关系,你去忙你的吧。”   女同事走开后,李灵运盯着那处痕迹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他又喝了一口茶水。   这一次,他轻轻啃咬那一小块杯沿,用舌尖勾勒那处痕迹……最终就着茶水,送进食道里。   “你们有谁喜欢吃糕点的?”   方何拎着那个礼盒,找到四个实习生的时候,他们已经围在一起吃上了。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急忙把马头糕咽下肚。她咳嗽两声,笑眯眯地说:“谢谢方总监,李总监也买了我们的份。”   方何愣了下。   也是,像李灵运这种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会忘了四个学生。那怎么办呢,干脆把礼盒送给阮姐算了。   他这边还正在思量,乔建宁已经把手高高举了起来。   “我喜欢吃甜食,多给我一份呗。”乔建宁拖腔带调地笑着说。   方何刚想回话,就看到其他三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的眼神像是加密电报,在方何解读不出的情况下,能噼里啪啦聊上几千字。   方何老脸一红,感觉面上烧得慌。这种窘迫,和学生时代有隔壁班女生来找自己,同学们集体起哄如出一辙。   于是他攥紧礼盒的提手,故意板着脸说:“一人一份,不能多拿,我去问问还有谁没有的。”   说罢,落荒而逃。   最后,方何还是把礼盒给了阮清黎。对方很是惊喜,连连道谢。   了却一桩心事,他脚步轻盈地回到办公室。却发现乔建宁插着兜倚在墙上,在门口堵他。   “送出去了?”乔建宁见他回来了,便站直身子,戏谑地挑起眉。   “嗯。”   方何没理他,自顾自上前拧开把手。   “你刚才为什么不送给我?”乔建宁追问。   “没有为什么。我说了,一人一份。”   背后突然沉默了,方何也不放在心上。推开门后,他半只脚刚刚踏进去,就听见乔建宁说:“我真喜欢你,不开玩笑。”   声音比刚才近很多,仿佛是贴着他耳朵根子在说话。方何的动作顿了顿,把门重新关上,却没有转身。   “我和你没可能,我也不开玩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没心情。”   为什么,为什么,这小孩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李灵运。”   听到这轻飘飘的话,方何微微睁大眼睛,浑身的肌肉绷紧战栗了下。他猛地转过头,看到乔建宁似笑非笑的表情,近在咫尺。   “我还知道,你对此很困扰。”乔建宁耸耸肩,“你想摆脱这段感情,我想得到一个机会,这不是双赢的事情吗?”   方何总算开始直视乔建宁。   但他紧接着叹了口气,“你还太小了,之前又不是gay,别这么草率就……”   “年龄大的就可以?”乔建宁往前走了两步,两人的距离迅速缩近。乔建宁比他高一头,蓬松的卷发挡住了头顶的灯光,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青色的光晕。   方何抵着门板,感觉空气变得粘稠。   “说白了方何,你心里装着人,跟谁谈恋爱都是利用人家。难道年纪大的,就活该被你利用?”   乔建宁的话太尖锐,赌得方何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还没想好吐出怎样的借口,就听见乔建宁继续说:   “但我说过,就算偷情我都愿意的。你总觉得我的喜欢草率,你的喜欢不草率?那你这么多年想明白了吗?”   方何感觉,他现在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游街,在乔建宁面前无处遁形。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学生质问得想逃跑。   “我……”   “方何,选我。”方何被乔建宁抓住肩头,用力钉在门板上。   当他看进方何眼底,又突然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了手。然后下颌微微鼓动两下,强压着欲望移开了视线。   如果说方何一点都没有被说动,那是假的。他迫切需要一个人,把他从名为李灵运的感情泥潭中拉出来。   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这种负罪感几乎要将方何压垮。但越是知道不该和李灵运接触,李灵运触碰自己的时候,身体的反应就越强烈。像是被压到极致的弹簧,一旦松手就会狠狠跳起来。   如果和乔建宁发展一段阳光健康的感情,他是否就可以摆脱过去的阴霾,开始全新的生活?   再不找到救命稻草,他就要淹死了。   方何慢慢抬眼看乔建宁,“……我回去会慎重考虑。”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拒绝乔建宁。   乔建宁愣了下,慢慢睁大眼睛,然后突然扑过来。方何踉跄两步,差点被压倒。   乔建宁像只大老虎似的,满足地抱着方何晃了晃。方何则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拍了拍小孩的后背。   “这么高兴?我还没答应呢。”   然而在方何脑后,他看不见的地方,乔建宁兴奋的笑容持续了好一会,然后慢慢收敛起来。   虽然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乔建宁知道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在实习结束前,他还没能得到方何,那么回到学校后,他也就彻底丧失了和李灵运掰手腕的机会。   他现在还需要一剂猛药。   “喂,你看,那小子又在外面等方总监了。”某位男同事捣了捣冯峰。   冯峰朝门外一瞧,果然看到了拎着奶茶的乔建宁。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私服品味是真的好。他把条纹衬衫,裘皮绒马甲和巴尔马肯风衣叠穿,妥妥的美式工装风。在他们这帮只会穿格子衫和牛仔裤的社畜里,简直鹤立鸡群。   “方总监也不避讳着点儿,这也太过分了。”同事撇撇嘴,压低声音说。   “小乔又不是公司的人,用不着担心他抱上领导大腿,以权谋私吧?”冯峰替方何辩解。   同事痛心疾首地说:“不是以权谋私的问题,而是方总监的性取向问题!而且还包养男大学生!这不是道德败坏是什么?”   要说包养,以小乔平时的吃穿用度,谁包养谁还不一定呢。冯峰至今忘不了,他那块八十万的表和两百万的车。   但冯峰其实也觉得奇怪。   因为这段时间,方何有点太不避讳他和乔建宁的关系了。他这么好面子的人,居然任由乔建宁在部门外面等他,不顾其他人的流言蜚语和恶意评价。   这不是方何的风格。   “哎。”冯峰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可能这就叫真爱无敌。”   “没想到方总监遇到真爱,也能这么奋不顾身。”同事嘴里啧啧称奇,“这么一看,之前方总监和李总监的绯闻,就不攻自破喽!”   与此同时,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的李灵运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居然来自乔建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大家期待已久的内容嘿嘿嘿嘿 第39章 无形的手   李灵运和乔建宁,尽管在公司维持着点头之交,但对彼此的目的早已心知肚明。   尽管如此,李宁运其实并没有把乔建宁放在眼里。方何看他的眼神,与看自己不同,是李灵运最大的底气。更何况,不管学生再怎么闹腾,半年后终究要乖乖回归校园。   他随手点下忽略,然后继续埋头在文件上签字。   然而没一会,手机又提示有新的好友请求,仍旧是乔建宁。这么反反复复几次后,李灵运好奇他有什么事,于是通过了申请。   “李总监好,HR让我发给您几个企划,问问您准备选哪一个。”   说着,乔建宁传过来几个pdf文件。   HR为什么会让实习生给他发企划?李灵运微微皱眉,觉得莫名其妙。   不一会,乔建宁又发来一句话:“我是产品部乔建宁,辛苦您备注下。”   乔建宁把话说到这份上,李灵运也不至于耍孩子脾气,故意不照做。他点开乔建宁的头像,刚准备修改备注,却忽然从下面的朋友圈栏,看到了他新发的照片。   乔建宁都算好了,备注栏的下面,正好有朋友圈照片的缩略图,想忽视都困难。   虽然照片不大,但依稀能看到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背后有一颗灯光闪闪的圣诞树——   只有李灵运一人能看到的朋友圈。   李灵运果然觉得照片里的人眼熟,于是点开一看,赫然发现是乔建宁和方何。   方何望向镜头,露出微笑来。与乔建宁张开双臂不同,他只是尴尬地在胸前比了个“耶”。   而方何又多久没对自己笑过了?   李灵运万万没有料到,方何真的去赴了乔建宁的约!乔建宁的心思路人皆知,方何更心知肚明。这时候一起出去过平安夜,明摆着是接受对方的意思。   李灵运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眼神木木的,好像对这张照片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但很快,他又捏紧了手机,骨节都捏得泛白。   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接受他的邀请?   方何这是要移情别恋?他对自己的喜欢就是这种廉价的东西?   这两人进展到哪一步了?   那天晚上,除了拍照还干了什么?   上过……床吗?   愤怒和酸涩像是两个正在决斗的奴隶,最终以一方把另一方砍掉脑袋为结局——愤怒仿佛一路燃过去的火焰,牢牢占据理智的高地。   李灵运从没觉得他的血这么热,把五脏六腑都烤扭曲了,最终只剩下空荡荡的灰烬。   中午的时候,方何在公司餐厅吃饭。今天的主菜是柠檬白切鸡,他正咀嚼着酸辣的鸡肉,突然有个人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他一抬头,发现是冯峰。   冯峰刚离开家的那段时间,或许是由于愧疚,总有意避开他。但时间一长,冯峰发现方何真的没有记恨自己,于是两人的关系又逐渐恢复如初。   “你和那富二代的事,你是一点不在乎啊?你知道外面都怎么传吗?”冯峰恨铁不成钢地说。   “大家都知道了?”   “对呀!”   “好。”方何满意地点点头,“你再去添把火。”   冯峰差点被一口鸡肉噎死,他咳嗽两声,狐疑地盯着方何,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同性恋了?”   “我一直都是。硬要说从什么时候……高一吧。”   “那你之前邀请我和你一起住,不会是……”冯峰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悚地抱着胸口。   “不可能。”方何嫌弃地说。   “为什么?!”   “你挫。”   “呜呜呜呜居然这么说人家!”   两人正在这插科打诨呢,方何突然打了个激灵——他感觉到了视线。   方何立刻望过去,发现是李灵运在盯着他。两人隔着几张桌子,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无声地对视。   然而视线对上了,李灵运也没有避开。方何能拒绝与他对话,却不能拒绝他看向哪里,只能任由李灵运凝视。   李灵运的眼神,就像一条带着冰凉鳞片的蛇。从脚踝,沿着腿肉,爬上方何紧扎着皮带的腰,到胸口,最后缠绕在脖子上。   方何毛骨悚然。   今天午餐配发的水果是柑橘,李灵运一边盯着方何,一边把一瓣柑橘塞进嘴里。舌尖挑拨着果肉,掀开筋络,吞咽汁水。过于丰沛的果汁溢了出来,流进李灵运指缝里,黏糊糊的。   两人的距离仿佛突然缩小,李灵运就像没有和他相隔甚远,而是坐在他的正对面似的,他嘴里抿着的也不再仅仅是橘子,变成了方何的一部分。   李灵运这种死死压抑的情绪,让方何恐惧,他没法不想起洗手间里那一次,李灵运始终是这种不满足的眼神。   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腹,骨头都不吐出来。   方何不忍再看,手被抵着前额,红着耳尖,呼吸急促地低下了头。   冯峰察觉到方何不对劲,先是愣了下,然后也转过头去。   然而那时李灵运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当天晚上,方何回到家连澡都没洗,直接栽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弹了两下,最终包裹住他整个脸颊。   好累。   无论是工作,还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突然困意袭来,他的脑袋就像是布满雪花的老式电视机,意识逐渐模糊……   然而下一秒,方何却突然弹坐起来,瞬间清醒了。他立刻蜷缩起双腿,裸露的脚踝浮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等等,等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刚才有只手,在摸他的脚踝?   大晚上的,对于一个独居人士来说,这简直太过惊悚。方何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扑过去把房间的灯打开了。   然而等房间一瞬间亮起来,他环顾四周,却发现空空如也。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他心里直嘀咕,难道只是皮肤痒?   下一秒,事实就打破了他的侥幸心理。   这次是他的两条大腿被一双手握住。   草拟马!房子闹鬼!   方何的尖叫堵在喉咙里,竟一时发不出声音。但很快,他发现这双鬼手并不是想杀了他,而是在一点一点摩挲着?!   方何被激得弓起腰,捂紧了嘴,堵住不像样的声音。他居然发现这个触感不陌生,这个力道,手掌的大小,若即若离让人焦躁的方式……这像极了李灵运的手。 第40章 精神崩溃   他在幻想李灵运猥亵他?!   他是不是真疯了?!   方何接受不了,他捂着嘴,摇着头往后退。最后被床脚撞了下,失去平衡倒在床上。   但不管他往哪爬,这双手都在不停地折磨他,折磨他,哪怕是他已经抖着腰泄出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夜晚仿佛没有尽头。   “停下来,已经……没有了……”方何哭着说。他又羞又惧,最后被硬生生侵犯到昏迷。   第二天方何是弹坐起来的。   他没有忘记睡前的一切,心脏吊在嗓子眼,速度快的像要从喉咙里冲出来。明明刚才睡了一觉,却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猝死。   做噩梦了?   还是自己精神出问题了?   方何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清晨的阳光普照在里面,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颗粒。一时间,他分不清现实与做梦,清醒与幻觉。   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方何失魂落魄地来到公司,站在电梯前,盯着紧闭的轿门发呆。   为什么会幻想李灵运的手?他欲求不满吗?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偏偏是李灵运!李灵运对他做出那种事,他居然还会对李灵运有欲望?!   方何无法接受自己的卑贱!   从失明,到幻听,嗅觉障碍,最后竟然发展到一双无形的手,自己能不能要点脸!   就这么喜欢?!离开李灵运难道活不了了?!   就在这时,他肩膀一沉,有双手搭在了上面。   方何吓得差点叫出声,转身狠狠挥开对方。他无意识后退两步,眼睛瞪得像铜铃。   冯峰捂着被抽红的手背,匪夷所思地看着方何,怯生生地问:“你没事吧?你都把我吓着了。”   “抱歉。”方何觉得自己简直要神经衰弱,他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口气。他脑子里全是被拧成麻花的细丝,不断延伸拉扯,几乎在崩断的边缘。   “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冯峰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方何顿了顿,觉得自己确实迫切需要倾诉,否则胸口就要挤炸了。他俩走进电梯的时候,他把事情隐去前因后果告诉冯峰,当然没说被猥亵的事情,只是说感觉有鬼手在摸自己。   冯峰震惊不已,“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是从昨天才开始的,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方何脸色阴沉地叹气。   “你有没有想过做做法,或者是找个风水先生,你这也太邪乎了!”   “因为是第一次,我还没来得及。你说得对,我得托人找个靠谱的道士驱驱邪。”   冯峰听罢欲言又止,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为难地摸摸后颈。   方何不耐烦地咋舌,“你有话直说。”   但冯峰还在犹豫,他小心翼翼看向方何,嗫嚅着低声说:“又或者,去精神科住院看看呢?”   狭小的电梯间突然变得安静,只能听到齿轮咯吱咯吱运作的声音。   冯峰以为方何要大发雷霆,赶紧堆笑着辩解说:“我开完笑……”   “是个思路。”方何面色冷硬,目不斜视得盯着前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果道士也不管用,那看样子只有精神病院管用了。”   楼层到了,电梯门打开,两人气氛沉重地走出来。   还不等冯峰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好巧不巧,撞见李灵运带着助理迎面走来。他立刻松了口气,笑着打招呼:“李总监,王助理,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哎哟喂,你们俩居然一起来公司,感情好的勒!”助理夸张地调笑道。   “哪有啊,我和方何碰巧遇到的,是吧方何?”   看旁边半天没动静,冯峰疑惑地望过去,然而瞬间噤了声。   方何痴痴地盯着李灵运,连眼皮都在颤抖。他脸颊泛起虾子红,脖颈绷紧了,胸口随着起伏顶出圆润的弧度,像是吞了一百只蝴蝶。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方何仿佛蒙着情欲,看起来格外撩人。冯峰和助理觉得他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被这旖旎气氛搞得不自在起来。   “方何?”   方何咬紧牙关,突然转身就走,只留下冯峰和李灵运他们面面相觑。   “对不住哈,他刚刚说他家出了点事,心情不好。”冯峰只得尴尬地解围。   “没事。”李灵运淡淡地回复道,目光深沉地看了眼方何离开的方向。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方何看不得李灵运的脸,只要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会想起那双手的触感。   又大,又有力,又滚烫的一双手。   不论是幻觉还是闹鬼,方何告诉自己,必须尽快解决这件荒唐事。不然就算他没疯,都要被硬生生逼疯了。   当天晚上,方何给自己的房间里装了个监控摄像头。然后又在门口和窗台前撒了些盐,抹上一些他问屠户要来的鸡血。   一切准备就绪后,方何躺进被窝里。但他没有睡,他知道自己睡不着。瞪着滚圆的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因为看不清任何东西,所以瞳孔没有聚焦。   他浑身紧绷,不知等了多久。突然,那东西如约而至!   ……   方何就这样被折磨了好几个小时,那双手离开的时候,他留着涎水,支起的腰不停痉挛,向上的眼仁一时间翻不回来。   在意识飘散之前,他强打起精神掏出手机,观看监控摄像头的回放视频。   视频里他像个精神病一样,一会呼救,一会哭泣。如同嗑药嗑嗨的瘾君子,又像玩成人玩具把脑子玩坏了。   手机的光线明明暗暗,映在方何惨白的脸上。他不忍再看视频里不堪入目的自己,和耳边混着水声的呻吟,狠狠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他恨这手机的质量,只是发出一声巨响,竟连屏幕都没能碎。   方何坐在床沿,痛苦地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哭泣,又像是没有。   羞耻,恐惧,惊慌,无数种情绪在他身旁盘旋,像是要把他闷死在巨大的玻璃罩里。   疯了。   绝对是疯了。   “方何,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病情又严重了?你如果不配合的话,我也爱莫能助。”   宋医生用尽各种方法,都撬不开方何的嘴。最终她把笔记本合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对方何说。   方何感觉自己的脊柱没了,整个人直想往下秃噜。他用手背撑着额头,投射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颊。他张了张口,却最终泄了气,选择咬牙沉默。   方何真的说不出口。   让他把自己如何被幻想折磨,把每一个抚摸的细节,把那双手如何挑逗他的身体……向着一个不甚熟悉的女人说,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除非他死了。   就像冯峰每次逼问他那样,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回答:“没事。”   最终,他也再次这么说了:“没事。”   饶是宋医生这么好的职业素养,都彻底失去信心了。她深呼几口气,慢慢平复下心情后,才尽量稳着声线说:   “抱歉方何,是我水平有限。治疗到现在,你的症状没有一丝减轻,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认识一些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我认为像你这种情况,必须要住院系统性地接受治疗。”   “我不去。”方何听完后,固执地别开头。   “方何,不要讳疾忌医!”   方何的肩膀猛地地抖了下,后背佝偻得更低。他仍旧不抬头,像是把根须扎进了地里。   宋医生又是一声长叹,她拉开单肩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   “这人是我朋友,第一医院精神科工作。你可以去找他,报我的名字。”   见方何还是没有动静,她犹豫地按在他肩膀上,放柔声音说:“方何,你现在是病人。听话,咱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治病。”   方何还是不答。   宋医生只好站起身,最后担忧地看了方何一眼,然后微微点头,转脸离开了。   宋医生走后,方何把脸埋在掌心里。   “我不是病人。”良久,掌心里传来一声小小的哽咽,“我他妈不是病人。” 第41章 我们没有结束   方何这段时间的生活,简直是颠三倒四。   他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那突如其来的抚摸和触碰。哪怕在公司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方何手臂死死绷着,腰腹也收紧,像是把自己全副武装,时刻准备抵御攻击的食草动物。   但他所做的努力,在那双手面前却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每天晚上,它们都会如约而至。   最让方何崩溃的是,他居然习惯了被触碰。如果它某个晚上没来,他反而要辗转反侧,被压不下去的欲望油烹火烤。   今天就是这样。   方何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呼出的气却格外炽热。他每天晚上都被侵犯,现在身子到了时间,甚至开始自己产生反应,以便取悦入侵者。   睡不着。   完全睡不着。   浑身都痒,浑身都有火在烧。从狂跳的心脏,顺着血管,一路烧到四肢百骸。   方何手指抖个不停,他慢慢伸进了被窝里,把薄薄的被子顶出手臂的弧度。仿佛只要藏起来,就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龌龊事。   他起先很犹豫,只是把手搭在要害附近,感受着肌肉的震颤。他慢慢划过去的,沿途的细小汗毛都立了起来。   最后,方何吐着舌尖,攀上了顶峰。   第二天,方何来到办公区域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乔建宁。他被几个实习生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的微笑。   “你爸怎么样了?手术成功嘛?”   “还不错,已经出院了。我之前就给他说,这么大年纪卷什么卷,他非不听。”乔建宁一边笑,一边微微耸了耸肩膀。   “害,那不都是为了你吗!想给你多留点家产!”   “可别。”乔建宁笑着直往后躲,“他自己的野心,少安在我头上。”   乔建宁前段时间请了一周的假,回去看望生病住院的老父亲。在他离开之前,方何还没有异常;等他回来后,方何已经成了个“病人”。   方何觉得难堪,无法面对乔建宁,于是转身就走。但乔建宁就跟有什么雷达似的,瞬间探测到方何在附近,紧接着那双眼睛就亮了起来。   方何没走出十几米,就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怎么还视而不见呢?”乔建宁的喘息有点急,似乎是因为刚才追得太快。   方何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他本以为自己会条件反射般甩开对方,但事实上并没有。   乔建宁的手和李灵运不同,他的手指很细,没有丁点老茧。看起来就像个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触碰自己的时候也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把什么捏碎了似的。   正是这份不同,让方何突然萌生出一种安全感,竟一时间没有挣开他。   “这么多天了,你都没给我发一条信息。”乔建宁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方何无奈地反驳道:“你不也没来找我?”   “我这不是想让你主动嘛,但没想到,哥哥根本不想我。”   “是叔叔。”方何叹了口气。   “就比我大八岁,还想占我便宜?”乔建宁不假哭了,嬉皮笑脸地勾住方何的小指,去摩挲他的指骨。方何感觉指骨上的力道一紧一松,连带着自己的心脏都跟着一紧一松。   “占我便宜也可以,跟我去喝杯咖啡行吗……叔叔?”   方何本没有心情,但被乔建宁这么一哄一闹,最后无奈地笑着答应了。下班后,乔建宁带着他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这咖啡店装潢不怎么讲究,甚至还是水泥地,几张塑料凳子塑料桌子,配着墙上歪歪扭扭的挂画。挂画的内容,方何也完全欣赏不来,抽象的过分了。   “这叫末日朋克风。”乔建宁跟他解释道。   方何忍不住咋舌,“朋克没看出来,末日倒是挺末日。”   虽然方何不懂这家咖啡店的风格,但是空气中漂浮的味道,却是上好的现磨咖啡豆。方何早已过了关注外表的年纪,咖啡店还是咖啡的品质最为重要。   “你先找个地方坐,我去点单。”乔建宁光顾着回头跟方何说话了,差点撞到前面端着咖啡的客人。   方何那句“小心”还没说得出口,就瞬间卡在嗓子眼里,再也挤不出来了——眼前这人不是别个,居然是李灵运。   他比两人早到一点,手上已经捧了杯咖啡。   方何总觉的,李灵运会喝咖啡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按照他的气质,应该是在小檀木桌边起个小炉,一边抿着桂花糕,一边小口啜着龙井才是。   “这么巧?没想到李总监也来光顾这家我珍藏的店铺。”在这儿撞到李灵运,乔建宁心情不错。   虽然他一副混不吝的做派,但到底年纪小,仍有幼稚的攀比心理。被心上人的老情人撞见他俩来喝咖啡,乔建宁感觉自己胜了一筹。   但方何却不这么想,他看着李灵运端着咖啡的手,浑身的神经都炸开了。一半冷得打颤,一半烫得疯狂鼓动。   方何其实没摸过李灵运的双手几次,但现在哪怕只是看着,方何都能回忆起他指腹的触感,骨节的硬度和手掌的大小。   还有他对自己做的事。   方何一把抓住乔建宁的袖口,咬着牙说:“我们换个地方。”   眼见着乔建宁愣了下,然后解释道:“现在时间有点晚了,附近只有这家还开门。”   “我们买了,到别的地方喝。”   “好。”乔建宁笑着全都依他,“那你先在这坐一会,我去点单。”   就这样,方何与李灵运还是暂时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方何盯着桌面,甚至不愿意与李灵运发生眼神交流。一半是因为那次对方在洗手间强迫求欢,一半是因为心虚。   “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李灵运一开口,就把方何震了个激灵。   方何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他。   “和我有关吗?”李灵运问。   方何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然后冷冷地说:“我没有状态不好,更和你无关。”   李灵运又说:“之前那件事,我还没找到机会跟你好好道歉。”   方何先是沉默,然后忽地嗤笑一声。   “算了,反正都结束了,也无所谓什么道歉不道歉。”   李灵运搅拌咖啡的手停住。   “我不该强迫你,我道歉。但是方何……”李灵运突然用力握住方何桌面上的手,“我们有没有结束,不是你一个人说得算。”   方何马上想抽回手,然而李灵运握得太紧,居然纹丝不动。他急得下意识望向乔建宁的方向,好在他正在低头看着菜单,没有注意到两人的逾矩。   还不等方何松口气,转回头来,就看到李灵运冷峻的脸,眼底像是沉了沙。   “这么怕他看见?”李灵运面无表情地问,故意摩挲方何手腕内侧微微凸起的筋脉。   “放手。”方何闭上眼睛。   李灵运的手指最终还是伸进了方何的袖口里,去勾他手臂上最嫩的肉,“方何,你觉得我们能轻易结束?你真放得下?”   “放手!”   等乔建宁端着两杯咖啡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方何和李灵运的气氛很不对劲。   明明两人端坐在桌子两边,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空气中却好像有无数根黏黏糊糊的蛛丝,千丝万缕地把他们缠绕在一起。   “走吧。”方何猛地站起身,拉着乔建宁的胳膊离开咖啡店。   “哦。”   乔建宁被拽得咖啡差点撒出来,他最后看了李灵运一眼,只见李灵运完全视他如无物,越过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身后的方何。   就像蜘蛛捕食落入网中的猎物。   “这段时间的问题汇总……我,已经……”   第二天的会议上,方何在做PPT讲解。他弓起腰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不见的桌子下面,那双手居然开始在别人面前公然猥亵他。   不行,振作点,大家都在看着。   方何挣扎着挺直身子,一抬头,迎上众人疑惑的目光。 第42章 只能依靠我   上面是疑惑的同事,下面是愈发激烈的侵犯。高度的紧张,反而提升了身体的敏感度,让他不住地打着颤。   方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面前的景色虚化,又聚焦,然后再度虚化。   明明他除了脸颊泛红,表情尽量保持了克制,但方何总感觉被同事们看穿了。仿佛他们正在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自己,正常交流的声音也被他当做羞辱和嘲弄。   方何红了眼,自尊心被撕成一片一片。风一吹,就飘散了。   突然,方何的手腕被人捏住。他瑟缩了下,虚弱地顺着对方的胳膊看过去——   李灵运淡淡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看到李灵运冷冷清清,完全不知自己被怎样肮脏地幻想着。方何再也忍受不住,喉管里泛起酸味。他胡乱地摆摆手,然后捂着嘴逃出了会议室。   一路上他跌跌撞撞,冲进最近的洗手间,扑在水池前就开始大口大口开始呕吐。   但方何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涎水顺着嘴角留下来,卷入水流中消失不见。   方何盯着那小小的水旋,就这样呕了半天后,突然腰一软,整个身子往下坠。要不是他死死扒着水池的边缘,现在已经瘫坐在地板上。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真是因为放不下李灵运吗?   明明心理已经对李灵运彻底失望,但身体还是渴求着对方?   可他不想再和李灵运有任何瓜葛了!他得走出来,开始新生活!   十几年了,还折腾不够吗?!   这些问题在方何脑子里翻滚盘旋,却迟迟找不到出口。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弹球,四处乱撞,撞得他神经闷痛。   方何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人,坚持不去精神病院,也不过是在维持最后的体面。   他完了,他一辈子都毁了……   这时,洗手间的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打开。在空阔的房间里,这门扉摩擦的声音仿佛拉得无限长。   方何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逼近,但他没有抬头,双手撑在台面上,看着水池里的排水口。   他的脊背贴上一个胸膛,后面自然也严丝合缝地契在某个物件上,他闻到了李灵运独有的香味。   李灵运的体型比方何大一圈,此刻完全地笼罩住他。尽管动作都是轻轻柔柔的,却展现出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怎么了,手抖得这么厉害?”李灵运贴在他颈边说话,呼吸又湿又热。然后牵过他的手,放在冰凉的水流下冲刷。   哗啦啦的水流顺着指缝淌过去,却止不住方何的颤抖。   “大家都在讨论,说你刚刚很奇怪。”李灵运漫不经心地说,“他们猜你不会是偷偷藏了玩具,在会议上玩。”   同事们当然不会这么想。   因为在他们眼里,方何是个严肃认真的男人。他们做梦都不会,把方何和这种疯狂刺激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但李灵运最知道怎么样往方何心口上插刀子,果不其然,方何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难道猜对了?”李灵运挑眉。   方何不想再和他纠缠,窘迫地用手肘隔开李灵运的身体,转身就准备走。然而却被李灵运拽着腰,又撞回他身上。   “你到底怎么了?”   方何羞愧到无地自容,只想一会人呆着,于是狼狈地大声说:“和你没关系!”   “方何,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李灵运伸手摸了摸方何的耳根子,方何觉得又凉又痒,摇着头去躲,“难道去告诉其他人,你最近总是不分场合地发骚?同事,领导,那些新来的实习生……他们会怎么看你?他们会想,原来方总监是个精神有问题的性瘾患者……”   方何万万没想到李灵运可以说出那么粗鄙的话,跟他的高岭之花的脸太不称了。   这句话像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方何脸颊上,打得他脑袋微微偏向一边,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他开始想象众人议论他时的表情,想象自己被指指点点。   “我没……”   “只有我能帮你,方何。之前的幻听和失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减轻了很多吗?”李灵运的声音低而轻,像是水手迷失方向时,海妖蛊惑人心的歌声,“既然快撑不住了,为什么不能试着依靠我?没什么好羞耻的,你更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   方何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不清醒了,他居然觉得李灵运的提议很诱人。   他不能把鬼手告诉别人,因为他辛辛苦苦的伪装,认真端正的形象,呕心沥血的事业……不能因为这件事毁于一旦。   但对于李灵运来说,他已经够不堪了,再不堪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只有对着李灵运,方何才可以展露真实的自我。   说出来。   别自己憋着了。   哪怕是对着李灵运呢。   好痛苦,快受不了了。   ……   最后,方何深呼一口气,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他抖着手,一根根掰开李灵运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指。   “用不着。”他还是推开李灵运,转身走了。   李灵运始料未及,半晌后,低头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掌。上面有一些水珠,闪着晃眼的光——是刚才方何湿漉漉的手粘上去的。   他忽然想舔掉这些水珠。   但他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这么做。   李灵运本想这段时间继续趁虚而入,但无奈到李家一年一度祭祖的日子了。姑姑打电话来催,于是李灵运先回了趟老家。   李家的本家,坐落在浙江南部的某个古村落里。因为离群索居,外人只知道这家里多出顶厉害的人中龙凤,却对宅子里的秘辛一无所知。   如今族人们都散作满天星,只有姑姑一个人在本家隐居,顺便打点着老宅。   从飞机到客车最后是步行,李灵运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总算来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李家也曾是显赫大户,其门面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彰显着当年的辉煌与奢华。只是岁月流转,漆面大门已经斑驳不堪,脱落腐朽了。   李灵运扣响门环,不多时,里面出来个年轻女人,是姑姑雇来的女佣。柳叶眉,樱桃嘴,一身改良的凤仙装搭配褶裙。脸颊总是红红的,像从高原上走下来的人。   “灵运你来了,你姑姑在里面呢。”她喜笑颜开地说。   李灵运一边走进门,一边淡淡地问:“还有谁来吗?”   “你是第八个来的!”   庭院内的青石板上布满了青苔,角落的古树倒是愈发枝繁叶茂。老宅四方四正,处处对称,中央有一个八角形的石亭,亭顶覆盖着青色琉璃瓦,瓦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玉石般的光芒。   进了厅堂,里面果然坐着几个人,各个华冠丽服。   最中间那个女人四十七八岁,穿着旗袍。绸缎的面料在光线下流转,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细腻的针脚,将各色丝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缝制出繁复而不失雅致的图案。   她轻轻挽起发丝,高领和短袖随着动作,恰如其分地勾勒出她保持良好的身材。   正是姑姑。   “灵运来了?”姑姑注意到他,立刻眉梢带笑,起了身。   李灵运点点头,握住她伸过来的纤纤玉手,然后和各个长辈依次打过招呼。   他环顾四周,然后问道:“其他人呢?”   “有几个不愿意来的,还有你四叔公现在在国外,说晚点再来,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他去国外做什么?”   “我知道!”侄女笑嘻嘻地说,“他到国外当神仙去了!好像弄了个什么教派,里面信徒好几万呢!”   国外最不缺乱七八糟的教派,很多骗子都借此赚得盆满钵满,更不要提四叔公这种确实有点真东西的家伙。   和四叔公一样,把自己当成“神”的族人不在少数。不过李灵运并不认为自己是神,也对当神不感兴趣。   刚才这一伙人聊得热热闹闹,李灵运一来,反而气氛冷了下去。因为几个亲戚都有点摸不透他,不知道能聊些什么,索性就沉默了。   于是姑姑浅笑着说:“既然该来的都来了,我们就早点开始吧。趁着太阳下山前祭拜完,还能赶得上回去的客车。”   众人跟着她来到祠堂,门一打开,灰尘和苔藓的味道扑面而来。祠堂的核心,是那一排排庄严肃穆的黑色牌位,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墓碑,少说有数百个。   上面用金漆毛笔提了逝人的名字,这其中,就有李灵运的父亲。 第43章 抓到你了   李父自杀的时候,李灵运还太小,甚至连父亲的面容都记不清楚了。不过据姑姑所说,父亲自杀的原因,是因为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轻易得到,便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李灵运不关心他自杀的原因,只是好奇这男人自杀前有没有想过,哪怕只是一瞬间想过他留下的妻儿?   大约是没有的。   为什么他父母净是些不负责任的家伙。   女佣端着铺着红布的木托盘,上面放了些祭祀的香。众人在水盆里净手后,按照长幼次序上香,接下来便是三拜,三叩首,三兴。   烟雾袅袅,檀香沉静温柔。   屋顶因年久失修裂开了点缝,一束阳光从罅隙中透进来,打在那一层又一层牌位上。祭祀的烟便缠着那束光不住地盘旋上升,最后飘散在空气中,看不明晰了。   牌位背后的“人”或“神”,那些繁华或落寞,长久地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再无人诉说。   祭祖结束后,姑姑邀众人在这里过夜,连带着吃个便饭。但大家都是忙人,除了侄女,没人愿意留下。   就在这时,祠堂里溜进来一只波斯猫。雪白柔顺的毛发,一尘不染的尾巴,一看就深受姑姑的照顾与疼爱。   “锦素,你怎么来了?”姑姑眼里泛起柔情,伸手抱起起猫咪。   然而刚刚还优雅乖巧的猫咪,被人抱在怀里,突然嘶叫着翻滚起来。它一爪子挠下去,差点抓到姑姑的脸颊。   姑姑受了惊,下意识撒开手,猫咪随即落在地上,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侄女也跟着吓一跳,冷静下来后撇撇嘴:“锦素还是这么不听话!”   姑姑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无奈地笑着说:“跟李邈一个样,就知道气我。”   这波斯猫是表哥生前送给姑姑的,说她住在深山老林里,有个物件也能解解闷。姑姑如今这么溺爱锦素,想必也是从其中看到了逝人的影子。   “你怎么不给它下个咒?”看着锦素逃走的方向,李灵运突然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再随便攻击人,一次失明,两次食不知味,三次百爪挠心。多教训几次,不怕它不听话。”   过了许久,不见有人说话。李灵运转过头去,发现所有人都在愕然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怎么了?”李灵运问。   “不,就是没想到这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是不给人下咒吗?”二叔讪笑着说。   李灵运微怔,然后淡淡地解释道:“……动物又不是人。”   “灵运说的有道理,要是这破猫再不听话,小妹你就给它下个咒。不然反了天了,宠物骑在主人头上还得了?”   “但是给动物下咒,它只会觉得难受,也不懂到底为什么。”   “这倒也是。”   亲戚们就着这个话题,又争执了一会。直到天色渐晚,才准备打道回府。众人依次告别,并约定着明年这个时候再见。   李灵运刚刚半只脚踏出门槛,却被姑姑从后面叫住了。   “我送你一程。”她拿起一把油纸伞。   看出对方是有话要说,李灵运点了点头,没有推辞。   雨珠轻盈地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声响。垂柳的叶尖挂着水珠,从两侧的砖墙外探进来,远处是种着茶叶的梯田,山水间烟雨朦胧,此刻也看不真切了。   姑姑给李灵运撑起伞,两人并肩走着。   “你哥给你留下的那串手链,你怎么不戴了?”姑姑突然问道。   李灵运看眼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被人弄坏了,所以就放在家中的抽屉里了。”   “看着能不能修修再戴上,戴着好,戴着好。”姑姑嘴里喃喃自语道,忽然话锋一转,“刚才对于锦素的事情,你是认真的吗?”   果然是因为这个。   李灵运说:“我记得你只说过不对人下咒,难道连动物也不行?”   姑姑摇了摇头,“不是人或者动物的问题。锦素现在是我的家人,如果我随意对它下咒,不听话就惩罚它,那我们最终会变成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必然是人和畜牲的关系。”   李灵运微微一怔。   “任何轻易得到的快乐都要远离,赌博、毒品、或是权力。当你拥有能掌控别人的权力时,你会上瘾的……最后,你和你控制的人,也会变成人和畜牲的关系。”   李灵运半垂下眼皮,低头看着黛青色的石板路。   “我听出来了,您这是在点我。”李灵运轻声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看到李灵运油盐不进,姑姑幽幽叹了口气。她捏紧油纸伞的伞柄,喃喃道:“你别嫌姑姑啰嗦,当年我向你表哥抱怨锦素不听话,他那时说了和你一模一样的话。灵运,我难免多想……”   “表哥是表哥,我是我。”李灵运目不斜视,冷漠地打断她,“您不用再说了。”   刚刚在浴室里,方何经历了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那双手刚刚离开,但方何身上的热度没有褪去。他仍觉得后面有异物感,像是还在被侵犯。   他慢慢撑起身,颤抖得就像瘫痪的残疾人。亦步亦趋走到浴缸旁,打开放水口,开启淋浴,任由里面混着浊液的水慢慢流入下水道。   淋浴的温度有点凉,哗啦啦打在方何的脸上。水珠顺着头发不住地往下颚滚,滚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方何感觉脸颊上冰凉的洗澡水里,混着两道滚热的水流,他觉得可能是眼泪,但又不太敢确定。   都说衣服是人的盔甲,所以赤身裸体,往往是人最脆弱的时候。而他在最脆弱的时候,在自己家,在封闭的浴室里,被折磨得欲生欲死。   羞耻,欢愉,不安,渴望,自我厌弃……他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各种情绪在他脑子里翻腾,因为找不到出口而横冲乱撞,头痛欲裂。   方何张张嘴,哑了半晌,突然发出一声大叫。咆哮声回荡在浴室中,氤氲在潮湿的水汽里。他自己都想象不到,自己喉咙里居然能发出这么高的调子。   方盒抱住头,扑通跪在浴缸里,他堵着耳朵,像是不想听到淋浴的沙沙声。浴缸的瓷砖好硬,他感觉膝盖都要跪碎了,但时间一长,竟也麻木到不再疼痛。   这一刻,方何的精神终于来到临界点。   他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崩溃大哭起来。   晚上十一点,李灵运家的房门被敲响。   他平时这个时候通常已经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了。但今天,他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没有动弹,似乎在等待着门外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李灵运打开门,看到了只穿着内裤和白衬衫的方何。四角裤紧紧地包裹着他圆润紧致的臀部,白色衬衫因为水汽已经氤成了半透明,皱巴巴贴着锻炼有素的身体。   方何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一缕一缕的。他低垂着脑袋,上面搭着一条白色毛巾。   “你……”李灵运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方何拉住领子,冲上去堵住了嘴唇。   那条白色毛巾,也因为动作太大,掉在了地板上。 第44章 坠入   方何从没这么用力地吻过李灵运,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身体里。李灵运短暂的怔愣后也从善如流,托着方何潮湿柔软的后脑勺,纠缠对方的舌,奸淫他的口腔。   一吻终了,方何终于开始断断续续说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从失明到幻听,从嗅觉障碍到无形的手……   他把那些无人知晓的、耻辱的、龌龊的隐疾剖白给李灵运,就好像他刚刚经历过世界末日,而活下来的只有他们两人。   方何话说了很多,眼泪也流了很多,整个人像是泡在冰水里似的打哆嗦。   但李灵运并没有认真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事。所以没必要听方何再复述一遍,甚至觉得对方啰哩巴嗦、缺少条理。   最后,方何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是不是也觉得我需要进精神病院?”   他没敢看李灵运的眼睛,明明是自己问的问题,却想要堵住耳朵。   肯定是的。   谁被人这么意淫,都会觉得反胃吧。   哪怕李灵运知道自己不堪的一面,也断然不会想到能不堪到此等地步。   然而,李灵运只是在床上轻轻地抱住了他。方何赤裸的双腿贴着李灵运的真丝睡衣,滑滑的,光溜溜的。耳朵抵在李灵运胸口,能听见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李灵运紧紧搂着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脖颈间,又软又密的黑色发丝,搔得他有点痒。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抱着彼此,直到方何所有的恐惧和羞耻从身体里蒸腾出去。   “方何,我说了,你没病。”李灵运淡淡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因方何的觊觎而动怒,“至于剩下的,先睡觉,明天再说。”   似乎是这几天精神压力太大,方何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此刻在李灵运身边,倾诉完所有的秘密后,他感觉身体飘飘欲仙,像是灵魂要脱离肉体,浮到天空上似的。   方何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脑子里也混沌的像一滩浆糊。没过多久就意识被截断,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哪怕睡着了,他也紧紧握着李灵运的手腕。   李灵运看着熟睡的方何,看他通红一片的眼尾,被自己咬破的嘴角。他突然单手死死搂住方何的腰,另一只手反手握住方何的手腕,紧的就像一枚枷锁。   李灵运嗅着方何发顶的柑橘香味,情难自已地一边和睡梦中的他接吻,一边磨蹭彼此的鼻尖。   他想,从你转学的那一天到现在,十年了。   终于,把你抓回来了。   “抱歉,我不想耽误你,我们还是算了。”   当方何对乔建宁这么说的时候,乔建宁嘴里正叼着一根棒棒糖。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表情,似乎并不特别惊讶。   听罢,他咔嚓一声咬碎了糖果,露出一个戏谑的笑,但眼底的情绪却晦暗不明。   “我听说你最近总和李总监出入成双,怎么态度突然变了?不是才撕破脸吗?”乔建宁的语气带钩子,拈着酸吃着醋。   方何无颜面对他,只是垂下眼皮说:“没什么,想通了。”   乔建宁却不信,目光专注地瞅着他,“方何,你是自愿的吗?”   方何猛地愣了下。   一时间说不出话。   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让他感到震动?   虽然他变得依赖李灵运,是因为那双无形的手。但他应该算是自愿的吧?毕竟没有任何人逼他。   “方何,如果你真自己想通了,要跟李灵运好,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是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包括同事们的一些流言,我不能不多想。”乔建宁表情严肃地说,“方何,我想再确认下,你是自愿的吗?”   “……”   还不等方何回答,他就一把抓住了方何的肩膀,自嘲地笑了笑说:“难道我就不行?方哥,我真的很仰慕你,你可能觉得我年龄小,但我对你是认真的。”   这是乔建宁第一次喊他“哥”。   方何看着乔建宁的眼睛,里面燃烧着幽幽的火,一路烧满坡。他忽然想,当乔建宁得知一切的真相,他还会是这样的眼神吗?又或者避之不及?鄙夷厌恶?   就因为你仰慕我,所以绝对不能告诉你。   方何最终拨开乔建宁的手,刚想解释点什么,就听见身后近在咫尺的声音:“还没聊完?”   两人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了面容平静的李灵运。   李灵运此番前来,并非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他全程盯着方何,甚至都没有看乔建宁一眼,全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每次李灵运和乔建宁相见,哪怕什么话都不说,都会让方何感到局促。   “……马上。”   “好,会议快开始了。”   李灵运走上前,突然伸手,用拇指蹭了蹭方何的眼角。他昨天哭得太多,到现在还红肿着,水蒙蒙一片。一米八的男人,竟也因此生出几分可爱可怜。   方何先是一愣,忽然意识到这是在乔建宁面前,立刻烧热了脸。方何抓着李灵运的胳膊,一把按下去,用眼神跟他打着商量,让他不要继续做下去。   李灵运没有计较,淡淡地收回手,却又再次重复了一遍:“走吧。”   刚才和乔建宁的对话被打断,方何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话可说。   于是他看向乔建宁,轻声说了句“抱歉,就这样了”,然后转身跟着李灵运离去。   李灵运提出让方何暂时搬来他家住,美曰其名方便贴身照顾。方何略微一犹豫,还是答应了。毕竟他实在无法忍受,在空旷的房间里等待被触碰的那种恐惧。   “这是你的房间。”李灵运替他推开门。   方何背着行李走进去的时候,猛地愣住了。因为这个房间的布置,居然和他家一模一样。甚至就连窗帘,也换成了黑色——他睡眠浅,遮光差的窗帘会睡不好。   “我记得你说过,你住宾馆的时候经常睡不着。”李灵运淡淡地说,“我想可能是不习惯,就布置成一样的了。”   方何心中微微一动。   李灵运变性了?这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家伙,居然会把他的话放心上?   但他也只是小声说了句:“谢谢。”   尽管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却几乎没什么交流。方何有意避着李灵运,就连饭都端进屋里吃。李灵运也不勉强,最多只是敲门走进方何房间,拿出餐具送进洗碗机里。   某天下班后,方何身心俱疲。他回到家洗了个澡,只在腰间围着一条浴巾,就栽进床里睡着了。   在意识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感觉手腕被人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以为是看不见的手,吓得瞬间惊醒,然后就看见了附身在他上方的李灵运。   李灵运坐在床边,双臂撑在他脑袋两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一条淳淳的河。   “看什么?”方何一动也不敢动。   “没什么,我就看看。”李灵运轻声说,“刚才敲门问你要不要出去吃饭,你没反应,我才进来的。”   “我可能太困,睡着了。”方何捏了捏眉心。   突然,他肩膀一沉,李灵运压在他肩膀上了。因为贴的紧,方何能感受到对方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在狭小的区域里震颤着。   “方何,你刚洗完澡?”李灵运问。   “嗯。”   “好闻的味道。”   “……”   “最近还去健身房吗?感觉腹肌比之前更结实了点。”   “偶尔去。”   “很冷?怎么在抖?”   “不冷。”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对话,方何却觉得皮肤酥酥麻麻。是因为他赤裸着上半身的原因?还是李灵运吐出的热流,尽数泄在了他脖子上?   空气被炙烤得躁动,克制的情欲强压着温度,以防它像是沸水那样喷发出来。   “方何……”李灵运的手突然按在他腰侧,烫得他一哆嗦。   李灵运一边上下抚摸,一边用嘴唇磨蹭方何的肩膀。他抬起眼,眼神像是黑暗中捕猎的狼。   “跟男人做的方法,我最近学会了。” 第45章 关系缓和   方何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因为那双手的调教,方何现在的身体早就变得格外敏感。而这几天,他没有出现过幻想,所以情欲都积攒着,以至于被摸摸腰都会忍不住夹紧双腿。   如果是那双手的话,应该会更直接、更粗暴,不把他玩到哭出来不会停。   但是……   他不能和李灵运发展成这种关系,他已经决定要和对方一刀两断。   不能因为一点诱惑就……   就在这时,方何突然听见一声“咕噜噜”。他找了半天才发现,这声音居然是从李灵运肚子里传来的。   方何疑惑地问:“你饿了?”   哦对,李灵运之所以进房间来,就是为了找自己出去吃饭的。   李灵运难得窘迫,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薄红,他把脸扭到一边,“我不饿。”   就像是惩罚他心口不一,他的肚子又发出一声“咕噜噜”。方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下子暧昧的气氛彻底没有了,李灵运微微蹙眉,有点懊恼。   “先去吃饭吧。”   “吃完饭可以继续吗?”李灵运还是不死心。   “先去吃饭吧。”方何只是又重复了一边。   两人出门之前没什么计划,准备走哪吃哪。路过一条街道的时候,李灵运被灯火通明的集市吸引目光,下意识驻足看了一会。   “去夜市吃点也行。”方何说。   李灵运直言道:“我没去过夜市,里面是什么样?”   方何震惊地问:“你没去过夜市?一次都没去过?”   “我晚上几乎不出门。”   也是,很难想象李灵运这种性格会有什么夜生活。如果哪天看到李灵运在小吃摊上买垃圾食品,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让人大跌眼镜。   “有很多吃的,玩的,关键是人多热闹。”方何拉住李灵运的胳膊,“去看看就知道了。”   摊位前,小贩们热情吆喝、巧手翻飞,热气腾腾的小吃在夜风中散发着油脂和奶油的香气。   人群在这缤纷的灯火间穿梭,眼花缭乱的人,眼花缭乱的商品——手作的发簪,宠物零食,一簇一簇的气球……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但因为价格过于唾手可得,看起来也有那么几分诱人。   方何给李灵运买了炒年糕,李灵运第一次吃,吐着舌头说“辣”。   又买了火鸡面,得到的评价还是“辣”。   就连冷锅串串,都辣得李灵运喝了好几口鲜榨橙汁。   方何一边说着“那你是无福消受喽”,一边把这些东西送进了肚子里。李灵运这才明白,方何是欺负自己没尝过,故意买些辣的,就为了看自己笑话。   被李灵运拆穿后,方何耸着肩笑道:“哈哈,被拆穿了。”   方何已经好久没在李灵运面前笑过,他弯下来的眼睛,里面藏着点点星屑。   李灵运怔怔地看着方何,仿佛其他人都模糊掉了,声音远去。他忽然觉得,为了再看到这个表情,他还能吃下很多很多辣味的东西。   两人边吃边逛,路过一个打气球的摊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这是干什么?”李灵运不懂就问。   “玩游戏的地方,根据打爆的气球数量换玩具。”方何咀嚼着土豆片说,“不是我吹,我以前可是高手。这里面的奖品随便你挑,我都能拿到。”   看到李灵运笑,方何以为对方看不起自己,立刻张牙舞爪地说:“不信?老板,来二十发。”   方何身体微微前倾,下巴抵着肩膀。右手握枪,左手托着右手的腕部。手臂线条被拉伸得漂亮匀称,像是捕猎的豹子。   李灵运没玩过,不知道怎么算厉害。但看旁边围观群众此起彼伏地欢呼声,他就知道方何没有吹牛。   他几乎弹无虚发,只见那些气球一个个“砰砰砰”地爆掉。随着分数越来越高,老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牛逼啊!”   “牛牛牛!”   “帅!”   方何枪法准,动作好看,长的又帅,旁边有个围观的女生举起手机,想要拍照。然而拍了半天,没一张能看的,全被旁边穿黑色卫衣的小哥挡了个干干净净。   她懊恼地抬起头,想找个其他角度,却突然发现卫衣小哥正在阴惨惨看着她。然后像是宣示主权一般,搂住了“神枪手”的腰。她像是撞破什么秘密,立刻尴尬地放下了手机。   最后方何这二十发弹全中,按照游戏规则,能拿取第一排的奖品。他挑了个玩具熊,扔给李灵运:“送你了。”   李灵运捧着熊,直言不讳:“丑。”   这熊确实丑,虽然个头大,但是做工粗糙,还围了个大红大绿的小领巾。李灵运无法想象这种东西出现在自家的沙发上。   “不喜欢就送给小孩子呗。”方何把枪还给老板,不以为然地说。   “给我!”   “给我给我!”   “我要!”   听到方何这话,李灵运身边围着的小孩子全都躁动了。跳起来高高举起手,吵着闹着要这个小熊。   但最后,李灵运还是谁都没给,把这只丑熊抱走了。   “不是嫌弃丑吗?”方何觉得好笑。   李灵运只是淡淡地说:“还能当个靠垫。”   两人越走越远,渐渐地四周没了商铺,游客也消失不见。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鸣笛,路灯和树木规律地重复着,而在路灯和树木之间,是翻滚的夜色。   大冷的天,方何左手插兜,右手举着一根雪糕,咬得咯吱咯吱响。   突然,他舔了舔嘴唇,吐出舌对李灵运说:“我舌头是不是被染成蓝的了?”   李灵运猛地宕机。   他看着方何吐出的柔软舌头,被雪糕色素染成了淡蓝色。那舌头和上颚之间黑洞洞的口腔,像是连接着整个宇宙的秘密。   李灵运想:刚插进去肯定是凉的,但舌头会慢慢裹热温度……   “你眼神怎么这么吓人?”方何汗毛倒竖,不着痕迹地隔开点距离。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震了下。熟悉的触感拂过皮肤,尖锐的快感在身上游走。他捂住脸,难耐地拧起眉毛,从脖颈一路红到耳尖。   开玩笑吧,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来了……   “怎么了?”看到方何弯下腰,李灵运凑过来问。   方何说不出话,茫然地看了李灵运一眼,眼里蒙上一层水汽。李灵运很快了然,二话不说,拉着方何就踏进了旁边的小树林。   当后背抵上粗糙的树皮,方何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挣扎着说:“你疯了?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没人往这里看。”   “不行不行,后背太他妈疼了。”   “有靠垫。”李灵运举起手里的熊。   “你留着原来是准备做这种事的?!”   “方何……”李灵运突然打断他的叫嚷,纤薄嘴唇在他耳边微微开启,“你忍得到回家吗?”   方何做梦都没想到,他的第一次居然是在路边的小树林里野战。早知如此,还不如答应李灵运在卧室里……   上面是无形的手,下面是李灵运的手,每一处都能被照顾到。恍惚间,他好像被两个李灵运堵在中间玩。 第46章 我不会再犯了   “这样太刺激了,不行,啊嗯……”   “方何,叫太大声了。”方何眼前发白,却被李灵运捂住口鼻。窒息和快感叠加在一起,在他脑海里绽开一朵朵烟花。   砰砰砰砰,是烟花的声音?不对,是撞击声?方何死死抱着那只小熊,像是抱住唯一的浮木。踮着脚,踩在李灵运鞋子上,被干得涕泗横流。   救命,太可怕了。   要上瘾了。   要没有李灵运就活不下去了。   ……   “方何,你喜欢我吗?”   突然,李灵运的声音穿透黑暗,像是甩了方何一巴掌。他骤然清醒过来,紧接着咳嗽两声,仿佛呛了水。   他愕然地慢慢看向李灵运。   看到方何突然恢复理智,李灵运愣住。他体温还炽热着,可等不来回答,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像是泡在冰水里。明明方何的手就按在他胸口,却怎么都捂不热。   “你喜欢我吗?”李灵运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方何把头微微别了过去。   李灵运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情绪在这瞬间被击溃。他强硬地扳过方何的下颚,对着他的嘴唇就咬上去。这与其说是接吻,更像在进食,方何难受地皱起眉头。   没关系,没关系,李灵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只要方何身上烙着他的咒,他就离不开自己,自己就还有支配他的权利。   总有一天……   会让他一字不落地说出口。   从那之后,两人就此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某天一进家门,李灵运甚至都忍不到卧室,一边吻方何,一边把他压在门板上解扣子。   方何感觉李灵运像三辈子没开过荤。   他吐着舌,哼哼唧唧,膝盖都要跪肿了。但李灵运从后面箍着他的脖子,他的腰塌陷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方何昏睡过去。   他再醒来,是被烧醒的。   昏睡期间,方何感觉身体已经被李灵运擦干净,但后面还留着黏糊糊的东西,这样不发烧、不肚子疼就有鬼了。   天杀的李灵运。   方何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虚幻又扭曲的世界,意识被高温的浪潮冲刷,变得模糊不清。他每动一下,脑仁里都像在凿钉子,疼得他两眼昏花。四肢灌满了铅,即便简单翻个身,也像是要搬动一座山。   方何看着天花板上交错的光影,感觉灵魂在慢慢剥离肉身,飘到半空中去。   就在这时,三下敲门声把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方何忍着恶心去开门,门外是刚刚洗完澡的李灵运。他柔软的黑发一缕一缕垂在额前,发尾还在不住地滴水。纤长的睫毛挂着水雾,比平时看起来还要柔软。   “水热着,你去洗吗?”李灵运淡淡地问道。   方何捂着肚子,里面在一阵阵抽痛,“不去了,烧得厉害。”   李灵运立刻问:“怎么突然发烧了?”   “因为你没把你儿子们抠出来。”方何恼羞成怒地说。血气一上涌,他更是头晕目眩,脚底踉跄两步,堪堪扶住了门框。   李灵运反应一会,才愣愣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把那个吸收掉。”   方何猛呛了下,剧烈咳嗽起来。他的脸更红,感觉体温又要上升个0.2度。   “什么?吸、吸收——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女的,又不会怀孕,你射再多都不会吸收!”方何一把甩上门,“知道了就别来吵我,我要睡觉。”   门外总算安静下来,方何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床边,一头扎进被子里。柔软的床垫弹了两下,然后如同母亲的怀抱般包裹住他。   半梦半醒之间,方何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有人拿备用钥匙打开了他的房门。   他挣扎着抬起眼皮,看到李灵运手中提着满满两个塑料袋。一袋是各种药品,另一袋是退烧贴、生理性海盐水、保温杯、婴儿亲肤面巾纸等日用品。   有必要这么夸张么。   方何虚弱地想,我又不是要死了。   他任由李灵运给他喂药,灌水,贴上退烧贴。然后李灵运脱掉外套,钻进他被窝里睡下。李灵运摸索着找到他的小腹,一下一下轻轻揉着。   方何浑身一凛,心说我都生病了,李灵运还要做?不会这么畜生吧?   但他很快就发现,李灵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帮他揉肚子。方何深呼一口气,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李灵运身上很凉,贴着很舒服。像是在大夏天的时候,路过敞开门的便利店。空调一吹,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   他往李灵运怀里挤了挤,抬起眼,发现对方用手肘撑着脑袋,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想什么呢?”方何声音干涩。   李灵运摇摇头,语气平静地说道:“看起来很难受,如果发烧的是我就好了。”   那一瞬间,方何几乎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才产生的幻听。他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李灵运嘴里说出这种话。   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李灵运,居然也能感同身受他的痛苦,想要帮他分担吗?   开什么玩笑。   应该不是自己理解的这个意思。   李灵运紧接着小声保证道:“我下次做不会再弄进去了。”   方何沉默片刻,忽然半开玩笑地说:“能不能干脆不要有下次了?”   话音未落,他枕着的胳膊突然紧绷起来。李灵运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甚至有几分苦涩。   方何自嘲地笑笑。   他寻求李灵运的依靠,住进李灵运家,其实就是拿自己的身体当投名状。这是他和李灵运都默认的规则,如今再讨价还价,就有点耍无赖了。   “我开玩笑的。”方何说,“我困了,李灵运,讲个故事吧。”   “我不会讲故事。”   “什么都行,讲讲你小时候的事也行。”   李灵运向来寡淡的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他低头沉思半晌,才张开嘴慢慢的地说:“小时候我和表哥一起去钓鱼,他自己钓不到鱼,就抢我的鱼……”   李灵运一边说一边想,话还没说上几句,忽然听见自己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低下头,发现方何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敛去张扬的壳,他像一只刚刚出生的雏鸟,没有一处不是软的。   李灵运不禁松了口气。   因为如果方何再不睡着,他的故事就要讲完了。   [小时候我和表哥一起去钓鱼,他自己钓不到鱼,就抢我的鱼。我本来就对钓鱼不感兴趣,他想要,干脆给他。后来他到处吹嘘自己钓了大鱼,我也从来不拆穿他。有鱼吃就行,谁钓的不重要。]   全剧终。   听起来很无聊,因为他之前无欲无求的人生确实很无聊。而所有值得一说的故事,都是遇到方何后才发生的——   那都是他和方何之间的故事。 第47章 我要走   和李灵运同居后,方何的幻觉虽然并未完全康复,但他自此没有在公共场合犯过病。除了与乔建宁的关系不尴不尬,方何的生活总算回归了正规。   不仅如此,他逐渐对李灵运的亲热食髓知味。尤其是伴随着幻觉做,好几双手,四处落下的舔舐,几乎能把他逼疯。他哭着摇头哀求,又强势地被卷入下一波欲海。   日子就这么荒淫无度的过,直到那一天。   方何与李灵运靠在沙发上看投影,电影的取景地是在雪后的黄山。每踏一步都会留下脚印,呼出的奶白色雾霭飘散在浩瀚琼宇之间。下看云海翻涌,上看是珊瑚般的雾凇,一个亮堂堂、褪了颜色的三千世界。   “黄山真不错,有机会想去看看。”方何随口说。   李灵运移动眼珠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这个周末去吗?”   方何愣住,“这个周末?太突然了吧……”   “周末又没事情。”说着,李灵运已经开始低头买车票。   旅行就这么草率地定下了。   当晚,方何没有立刻睡着,眼睁睁看着天花板。他长这么大,极少出远门旅行。少年时期是因为没钱,现在是因为没时间。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雪,是山石,是战战的刀刃似的寒风,是李灵运裹在登山服里的脸……   周六一早,李灵运已经整装待发,方何还在拼命把一件羽绒小袄塞进行李箱里,憋得一头薄汗。   李灵运看了眼手表,淡淡地说:“我去车库开车,你好了在门口等我。”   “好。”   方何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按上行李箱的卡扣,他长吁一口气,拉起箱子刚准备走。可就在这时,他接到了李灵运的电话。   “我房间最‘左边’的衣柜里,有两个冰爪,你拿一下。”   方何没多想,推开了李灵运房间的门。李灵运的卧室干净整洁,颜色几乎只有黑白两色,简单冷漠得像它主人。   “他刚刚说在哪来着……最‘右边’的衣柜?”方何一边嘟囔着,一边看过去。然而最右边的衣柜却有电子锁,上面是八位数密码。   李灵运会设什么密码?   他的生日?   试了试,不对。   难道是……   方何突然紧张起来,微微吞咽了下,小心翼翼输入自己的生日。   也不对。   我在干什么?方何无地自容,涨红着脸捂住额头。幸好没人看见,不然他能从楼顶跳下去。   既然如此,密码肯定就是……   方何输入最简单的八个“1”,果然,锁打开了。他不禁苦笑,心说自己还算了解李灵运那性子。   然而衣柜里没有冰爪,几件叠好的衣服下面,放着一个小檀木盒子。   方何觉得这盒子眼熟,呆呆地矗立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见过。他打开盖子,里面果然放着那个巫蛊偶人。   偶人躺在漆红色的真丝绸缎上,旁边是一根布条和三枚银针。   它有个不成比例的大头,上面用鲜红的颜料描绘着扭曲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睛。四肢细长弯曲,像是被不自然的力量扭曲过。明明是麻布制成,摸上去却有湿漉漉的寒意。   李灵运怎么还留着这个?   深不可测的恐惧在方何心底慢慢升腾,像有小虫子在他脖子上乱爬。他伸手一模,却空空如也。   他看到旁边的布条,心说这玩意太邪门了,扎个蝴蝶结还能可爱点。   说着就拿布条在娃娃脖子上绕了一圈,然后用力一拉——   方何的喉咙瞬间被死死勒住,剧痛攀上神经,呼吸骤然阻断。肺部熊熊燃烧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眼前出现了斑斓的光点。它们在他眼前跳舞,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方何失手把檀木盒与偶人扔了出去,木盒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砸出个凹陷的印子。他跪在地上咳嗽不止,空气挤入狭小通道的嘶嘶声,像是老旧的鼓风机。   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是什么玩意?   刚才他怎么会感觉被人掐住脖子?   方何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那个檀木盒子仿佛一个四方四正的坟,而布人就像埋葬在里面的自己。   方何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李灵运高中时常看的那些民俗秘术类的书籍,他蚊虫不近身的体质,送给女同事治疗痛经的香包,两人重逢以来自己身体发生的怪事……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   怎么可能。   太荒谬了。   口袋里的短信和电话一直在响,但方何已经听不见了,耳朵里全是嗡嗡声。   李灵运联系不上人,只好折返回家里寻找他。   “没有找到冰爪吗?”李灵运推门而入的时候,只见方何雕塑一般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巫蛊偶人。   他慢慢转过头来,眼神却是茫然的。   李灵运的心里咯噔一声,把指甲用力刺进掌心里保持平静。他面无表情走上前,就像无事发生一般说道:“是左边的柜子,不是右边的柜子。别摆弄娃娃了,火车要迟到了。”   “这是什么?”方何抖着嗓子问。   “别人送的纪念品。”李灵运直视方何的眼睛,淡淡地说,“给我吧。”   但方何没有动弹,反而后退了两步。   “方何,快点给我,赶火车要来不及了。”   “这不是普通的纪念品!”方何突然大声吼道,眼里一片猩红,“这是……这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方何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不仅是二十多年构建的科学世界观崩塌,他更无法想象李灵运用这个娃娃控制他的时候,究竟以怎样的心态在观赏他的痛苦?   他请心理医生,他怀疑自己是精神病的时候,李灵运是如何在背后嘲笑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方何惶恐地问。   “又突然怎么了,我能是什么人?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和你一样。”李灵运轻轻叹了口气,试图靠近对方。   “这小人是你自己做的吗?还是别人做的?”   “方何……”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我下咒的?幻听,失明,香味,被人碰……都是你搞的鬼?”   方何越说下去,李灵运心中越焦躁。方何已经发现了巫蛊偶人的不寻常,此时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   最终,李灵运垂下手,无奈地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方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突然爆开的气球,巨大的冲击席卷了他每一寸皮肤,将器官全部被挤压成齑粉。   他摇摇头,一把推开李灵运,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冲回自己房间。   李灵运立刻追上去,发现方何一手提着拉箱,一手背着登山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你去哪?”李灵运慌了。   “离开上海,不回来了。”方何眼眶通红,浑身都在神经质地发颤。   李灵运愣住,慢慢停下了脚步,从背后讷讷地问方何:“什么叫不回来?你的家,工作怎么办?”   “我全都不要了!”方何声嘶力竭地大声说,“反正当年我走的时候抛下了一切,现在无非是再来一次!李灵运,我算是明白了,你在的地方,我根本活不下去!”   李灵运怔怔地看着方何越来越远的背影。   方何又要走。   明明昨晚还依偎在一起看电影,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样?   上次花了十年才找到他……那这次是多少年?   他怎么能再背叛自己一回?   李灵运感觉血液快速冲击着耳膜,咕咚咕咚像是水管里翻涌的水。等他再恢复神智时,他已经在冲上去抢夺那只偶人。   方何自然不可能如他愿,玩命反抗起来。两个高挑的大男人,在搏击中狠狠磕在沙发和桌角上,剧烈的刺痛被肾上腺素暂时压制,只剩下原始野兽般的缠斗本能。   最后,方何被李灵运压在地毯上。 第48章 我不稀罕了   方何全身像散了架,但还用尽全力抓住偶人。被李灵运狠狠往上掰折反剪的手臂,差点把筋折断,疼得他大叫出声,不得已松了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方何声音都带了点哭腔,妈的,他是真受不了这疼。   “方何,你答应我不走,我就松手。”李灵运死死拽着方何的领口。   因为手腕抖的太厉害,李灵运没法控制力气。方何的毛衣领口被扯成了平时的三倍大,几乎在撕裂边缘。   “不可能。”方何冷笑一声,嘴唇白得没有血色,声音又闷又哑,“老子要走,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我他妈后悔死,高中时怎么会想不开去招惹你?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要拽着自己狠狠甩上几个巴掌!告诉他除非他想死,不然离你这怪胎远远的!”   李灵运用了足足十几秒,才消化完这段话。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就连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都显得聒噪。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动动嘴唇,最终平静地在他背后说:“是吗。”   他每一个字都没有起伏,但方何却觉得像是巨大的铜钟被敲响,震得他耳根子发麻。   他现在想干什么?   方何的求生本能让他开始剧烈挣扎,却被强势地按住了四肢。   ……   方何感觉,自己被一根竹筒从下面直接穿透了身体。他被翻过身来的时候,天花板都是旋转的。   “尼玛的李灵运我杀了你!”   “别继续了……放手……”   “真的不行了……求你……”   从谩骂到求饶都毫无效果,方何只好把自己想象成一件死物。腐烂的青蛙,沾满淤泥的石头,沾着鸟粪的落羽……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意识剥离出来,忽视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没用。   李灵运一个深顶,方何直接吐了。他感觉李灵运进入到了非常可怕的深度,超出承受限度的快感拧成细针,在他脑仁里扎。   这一刻,方何忽然觉得李灵运很陌生。但仔细想来,自己从未了解过李灵运。   十几年后再遇,李灵运说他已经不想深究当年的霸凌,只要方何承认他错了。可方何没答应,因为他走不出来,也放不下。   他放不下的是什么?   是那个冷淡寡言,却也会在他哭泣时默默坐到他身边,陪他一整晚的李灵运?还是这个对他恨之入骨,用谎言当成匕首,扎得他满身是血的李灵运?   过去和现在,一幕幕在方何脑海里翻腾不息。海啸般的疲惫感席卷了方何,他像是被打翻的船,一点点下坠,在海底摔得四分五裂。   胃液稀稀拉拉顺着方何的嘴角呕出来,空气中立刻泛起酸味,像是放了一个月的腐烂水果。   李灵运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方何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窗外是一片昏暗的天色,夕阳的余晖在远处苍穹的边际挣扎,最后一丝暖意在黑暗中渐渐消逝。   他感觉身体沉重无力,就像被厚重的雾气所包裹。这个房间,这个世界,都显得如此遥远,仿佛他只是一个迷失在时空之间的孤魂野鬼。   方何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在他想起来前,他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李灵运。   他没有动弹,只是把目光移向天花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开口,方何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划了一道道细小的伤痕。   李灵运沉默半晌,才回答道:“我们家世代以厌胜术为生,起源没法考究了。姓李的血,可以通过偶人操控人的五感。”   “从小就会吗?”   “嗯。”   “为什么高中时,你被欺负这么惨也没用过?”   那时候表哥刚死,姑姑又管得严,李灵运对厌胜术多少有些敬畏。他不想聊这些,于是索性选择了沉默。   “我错了。”   几分钟后,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李灵运皱起眉,那表情似乎是不明白方何为什么要道歉。   “我错了。”方何又说一遍,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如同呛了水,“李灵运,你不是想听我道歉吗?我错了,高中时对你做的那些事,其实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   李灵运猛地愣住。   “你报复我,是我活该,希望你能原谅我。揍我骂我都可以,赔钱也可以,你甚至可以告诉同事们,我绝对不会还口。”   李灵运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道歉,本该开心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却露出不安的神情。   方何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这么耍我,我觉得咱俩也该扯平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咱们还能商量。但是,李灵运,我想重新开始了。”   道歉就是一种结束。   所有的恨啊,爱啊,互不相欠。随着道歉消逝在时光的长河里,数年之后,再也不会被他们提起。   方何觉得,李灵运应该能明白他字里行间的意思。   “别说了。”李灵运去堵方何的嘴,却摸了一手湿。方何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眼泪。   “咱俩都该从高中那两年走出来了。”方何哭着说,“两年,又他妈不是一辈子。”   李灵运就这么看着他,双手攥着拳头,放在大腿上。他的瞳仁微微颤动了一会,又最终稳定下来。   “如果我说……”李灵运垂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也喜欢你呢?”   那一瞬间,方何宁愿是自己幻听。发现不是后,他竟气得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   好不要脸,这种话都说的出口?   方何虽然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却万万没想到能卑劣到这个程度。   是不是在李灵运眼里,只要他说一句“喜欢”,自己就可以把刚才的强迫与屈辱抛在脑后,继续美滋滋当他的性玩具?   他方何是贱,但这也贱过头了。   方何嗤了一声,扬起脸看他:“我不稀罕了。这回答你满意吗?”   当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时候,很多人心里是有隐隐感应的。李灵运此刻就莫名听见“咔嚓”一声,像是从自己关节里传来,他终究是碎了。   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变得好远好远,有什么突然就不再一样。   而且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最终,李灵运嘴角微微抽动两下,慢慢放开了方何的手。他那双漆黑瞳仁的倒影中,方何缩小且扭曲,像被困在玻璃笼子里。   他说:“方何,只要你身上有我的咒,你哪都去不了。无论天南海北,你最终都会因为受不了身体的痛苦,回到我身边。”   从那以后,方何被李灵运关在家里,说让他冷静一下。方何觉得自己很冷静,不冷静的是李灵运。   他无法逃离,只能整日昏睡。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回忆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那天他亲眼目睹了爸爸抽妈妈巴掌,妈妈尖叫着坐在地上疯疯癫癫地拽头发,方何直到进教室都是蒙的。晚自习的时候,他实在写不下去作业,来到操场的秋千处静心。   方何悔恨自己的无力,但更多的是恐惧,恐惧日渐暴躁的爸爸,恐惧未来风雨飘摇的家。   方何在秋千上晃着晃着,不自觉红了眼眶。他赶紧停下来,手掌撑在额头上。手心投射下的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让眼泪不至于直接暴露在别人目光中。   尽管这里四下寂静,只有他小声的呜咽被风裹挟,再无他人。   不知过了多久,方何听见咯吱咯吱的铁链微微晃动声。他微微一愣,转头一看,旁边的秋千上居然坐了人——   是他的同班同学李灵运。   方何与李灵运已经做了两个月同班同学,却从未说过话。   李灵运骨相不立体,皮相却极美。五官精雕细琢,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个易碎的琉璃瓶。   看到同学正哭着,一般人会直接熟视无睹地坐过来吗?!   方何傻眼了。   要是朋友,还可以理解为默默陪伴,但这小子和他不熟,明显只是自习课来偷吃橘子的!还吃得这么认真!   方何吸吸鼻子,恶狠狠瞪着没眼力见的李灵运。   方何盯得太紧,李灵运吃不下去了,总算扭过头来。 第49章 破破烂烂的我   只见李灵运蹙起秀气的眉,一副无奈的模样。他心中挣扎片刻,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了两个橘子塞进方何手里。   “?!”谁跟你要橘子了?   “吃吧。”李灵运清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吃饱了,就不想了。”   一句话,突然成功逼出方何的眼泪。他这么好面子的人,本来死都不会在同学面前哭,但此刻眼泪却止都止不住。   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呼啸而来,把猝不及防的他,冲击得溃不成军、丢盔卸甲。   方何剥开橘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一瓣,两瓣,三瓣,好凉,好甜,好酸,好咸。   “再来一个。”方何哭着伸出手,没有看李灵运。   李灵运又塞给他一个。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我还要一个。”   ……   不知道吃掉多少个橘子,方何总算抽抽噎噎停止了哭泣。鼻尖萦绕的全是橘子淡淡的清香,像是要大杯大杯灌进脑仁里。   李灵运的袋子空了,于是他站起来,准备走。   “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方何偷偷看李灵运,从后面叫住了他。   “不管什么事……”李灵运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说,“反正已经过去了,你也不难过了,对吧?”   方何隔着夜晚昏暗的、模糊不清的距离看李灵运,看不明晰的部分,只能用想象补足。   所以,尤其完美。   方何的心脏无法自制地狂跳起来,像是吞了成千上万只蝴蝶,振翅欲飞。   “我叫方何,兄弟,当这么久同学还没怎么说过话,做个朋友呗!”方何猛地站起来,紧张得在裤子上擦了擦不存在的手汗,伸出手。   但李灵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清冷又漠然,像是在看路边一粒小石子。   “李灵运。”他自我介绍道,但是没有上前,只留下方何一人尴尬地举着手。   第二次和李灵运接触,是在体育课上,两人被分到一组热身。   方何与李灵运背靠背,双手曲肘,肘部互扣做拉伸运动。   做着做着,方何趁机对李灵运说:“又见面了李灵运,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叫方何,认识一下呗。”   说着,他动作别扭地跟李灵运伸出手。   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只手,突然猛地弯腰把方何背起来,差点甩飞出去。   方何第三次尝试认识李灵运,是两人坐前后位之后。至此他们已经当了半年同学,却几乎没有说过话。   被拒绝几次,方何这回显得有些退缩。他犹豫地伸出手,小声对李灵运说道:“以后就是前后位了,我叫方何,有不会的题可以找我。”   “嗯,你好。”这回,李灵运总算大发慈悲回应了方何。只是,仍旧没有握上他的手。   李灵运再次把头低下去做笔记,方何愣了下,然后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我的手很脏吗?为什么不愿意握啊?方何想不明白。   但做了前后位之后,不管李灵运愿不愿意,两人之间的接触都切实变多了。他们会以小组为单位讨论题目,会互借文具,会分析考试成绩……   不管李灵运怎么想,方何认为他们肯定算是朋友了。   高一的运动会,三千米长跑没人愿意报名。方何好说话,个子又高,体育委员就去央求他。   “我不去!大夏天的热死了!”方何连连摇头。   “去吧去吧,你跑得最快。”见方何迟迟不愿意松口,体育课代表心中着急,于是半开玩笑地说,“到时候,全班都去终点迎接你!让李灵运穿拉拉队的衣服给你加油!”   “关我什么事。”李灵运叹了口气。   “真的,你们都来看?”   “真的!”   “李灵运,你也会来看吗?”方何兴奋地问。   李灵运只是垂着头写作业,他淡淡地回复道:“有时间可能去。”   方何一口答应了参赛。   虽然长跑是被所有人嫌弃的项目,但它也确实是整个运动会的高潮。方何想象着自己在同学们的尖叫欢呼声中奔向终点,李灵运会给他鼓掌,甚至送上矿泉水和毛巾。   为了这份幻想,每天放学后方何都会在操场上练习跑步。他邀请李灵运陪他一起,次次都被拒绝。然而方何却不难过,觉得给自己的英姿保留一点神秘感也好。   运动会当日,方何顶着快四十度的大太阳奔跑,空气中弥漫着热浪,仿佛可以烤熟思绪。阳光如利剑般射穿肌肤,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呐喊。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像从滚烫的沸水中抽取氧气。汗水与热气蒸腾在眼前,形成一层迷雾。远处的终点线波动着,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但他期待的幻像却始终提着最后一口气。   当方何终于第一个冲破终点,同学们尖叫着扑上来,把他团团围在中间,欢呼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方何笑着被无数双手摸头,眼神却在着急地四下寻找。   男的,女的,瘦的,胖的,戴眼镜的,扎辫子的……   没有李灵运。   最后,方何找到了李灵运。他单手托着脸,正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刷卷子。   心寒和愤怒轮流侵袭方何的心脏,一冷一热,一苦一涩,一会被针扎一会在火上烤,方何竟一时间不知道改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李灵运。   在他想明白之前,他已经冲上前,抽走了李灵运的卷子。   他表情扭曲,李灵运却漫不经心,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   “你不说会看我跑步吗?!”方何大声质问道。   李灵运淡淡地说:“我是说,有时间会去。”   “在这里刷卷子就是没时间?!李灵运,看我跑一会怎么你了?!你故意的吧!”   李灵运突然沉默了,半晌,才微微张口:“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方何愣住,紧接着被这一句话逼红了眼眶,噎得说不出话。   李灵运明知道自己有多想他来,就因为他知道,他才不来。一切能和自己变亲密的事,李灵运都要回避。   他比谁都懂,他只是不想做。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方何吸吸鼻子,狼狈地看着李灵运,“当时为什么要坐到我旁边的秋千上?”   “方何,我没有讨厌你,我对你和别人一视同仁。”李灵运低头收拾被方何弄乱的卷子,“至于你说的事……那个秋千是我天天都坐的位置,没必要因为旁边有个人就不坐了。给你吃橘子,是因为你哭得很吵。”   方何那天大哭一场,哭得肝肠寸断。   但少年人嘛,谁不觉得自己独一无二,谁没做过融化高岭之花的美梦?一周后他居然又跟个没事人似的,追在李灵运屁股后面跑。   时至今日,28岁的方何才终于后知后觉——   李灵运不关心外界任何一切,也不和任何人共情。他将他什么样写在了脸上,没眼力见的是自己,把李灵运的一时兴起当成温柔,削尖脑袋也要硬闯进去。   李灵运漠视他,无法理解他,不关心他的感受……是因为李灵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方何从来没有真正进去过。他只是陌生人,无非是陌生人里更靠近他世界的那一个。   李灵运与生俱来的漠然,就是他的残忍。   他方何爱上了一个感情淡泊的人,却还大哭大闹对方不爱自己,谁的错?   我的错。方何看着天花板想。   我自大自傲,以为能感化李灵运。   但李灵运从来都不需要感化,真正需要感化的……   其实是破破烂烂的我。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巧合www   当年方何是因为李灵运抚慰了自己家庭破碎的伤痛才喜欢上他,但最后,偏偏是李灵运的妈妈彻底粉碎了方何的家庭。 第50章 不要脸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甜品,皮薄馅多的雪媚娘,包裹大颗坚果的巧克力,蓬松柔软的舒芙蕾,夹着冰淇淋的可丽饼……   但方何只是看着,毫无胃口。   餐桌对面的李灵运尝了两口,就被腻的放下叉子,他看着方何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是爱吃甜的吗?”   “这些有个屁用。”方何不知道李灵运是装傻还是真傻,崩溃地把额头抵在手背上,闷闷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你想走随时可以走,钥匙就在玄关上,你今天不也正常去上班了?”李灵运平静地看着方何。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何紧紧咬着牙,下颚绷出清晰可见的青筋,“我是说走了,就不回来了。”   李灵运沉默,静静地看着方何。   “别说这个了。”他最终避而不谈,举起可丽饼递到方何嘴边,“来,吃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我说了我他妈不吃!”方何突然发作,一把磕开李灵运的胳膊。李灵运一时没拿稳,冰淇淋球掉在了方何下面,冰得他一激灵。   “啧。”方何刚想起身拿纸巾去擦,李灵运却突然俯下身。双手按在他胯骨两侧,居然闷头舔吃起掉落的冰淇淋。   方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薄薄的真丝睡裤,冰凉的冰淇淋,口腔的温度,激得方何足尖都绷紧了。   李灵运的脑袋埋在桌子下面,方何看不见,只能胡乱推对方的肩膀。可他不仅不停下来,反而开始吃其他地方。   “啊……不要吃那里……”方何崩溃地滚下椅子,拼命的蹬着腿往后躲。但李灵运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吸附着他。   不仅如此,无形的手适时出现,开始和李灵运配合着折磨方何。   眼泪顺着方何的眼角落下来,他除了偶尔抽搐几下,什么都做不到。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抬起头,慢慢舔掉嘴边“奶油”。   “不喜欢吗,方何?”看到方何不停流泪,李灵运附身吻去他的眼泪。   “我下的咒,会直接侵犯你的神经,所以比任何快感都强烈。这叫什么?脑女干?”李灵运自顾自地轻声说,“除了我,没人能给这种刺激,等你习惯了,跟别人做甚至不会有反应。所以,为什么要走?”   方何惊恐地看着李灵运,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但他知道,李灵运没有说谎。   又是不知道长达几个小时的疯狂,方何昏睡了很久才睁开眼睛。   他四下寻找,发现李灵运不在家,这算是今天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方何看着天花板,身上没一处不酸痛。他像个蜕皮的爬行动物,坚硬的角质层包裹着身体,每褪掉一点皮,都会撕扯新长出来的血肉。   可惜就连独处的时间也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就听见钥匙嵌入锁孔的声音。锁舌随即弹开,大门发出吱呀一声。   “灵运,刘姨包了虾饺,我觉得味道不错,给你送点过来,你人呢?”方何突然震惊地发现,这声音不是李灵运,竟是一位中年女性。   难道是……   方何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老旧的电视机里的雪花屏。随即又有一朵朵烟花炸开,炸得他七零八落。   “怎么了,不在家?”那女人又大声问。   方何身子猛地一转,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的杯子。杯子落地发出咣当一声巨响,里面的水四下溢了出来。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方何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可以蔽体的地方。他急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刚想掀开被子钻进衣柜里,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李母和方何四目相对,两人面面相觑。   李母不是傻子,看到方何光裸的身体和暧昧的红痕,她怎么能想象不出方何和李灵运在房间里做了什么?!   李灵运,她的儿子,竟然和一个男人上床!和方志奇的亲儿子!   李母感觉眼前一黑,踉跄两步差点崴了脚。她下意识用力扒住门框,张张嘴,一时间发不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像是用长指爪抓挠黑板。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和李灵运干了什么?!”   面对李灵运的妈妈,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方何此刻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虚,甚至想不管不顾地逃走。但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他能逃到哪里去?   “快把衣服穿上!你要不要点脸!”   “你对灵运干了什么?臭变态!!死娘娘腔!”   “又是欺负他,又是勾引他上床,你精神分裂了?!”   李母的逼问像是炮弹般喷射而来,打得方何千疮百孔。他没想到,这么个衣着优雅,脊背笔挺的贵妇,竟能骂得如此不堪入耳。   方何狼狈地辩解说:“不是我想的……你别……”   求你了,别告诉我妈。   “我算是明白了,你恨我和你爸在一起了,所以勾引我儿子上你,报复我们是不是?!你怎么这么有能耐,这么会算计!”   方何突然愣住。   狂跳的心脏一瞬间陷入死寂,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发冷,像是被扔进了冰窟里。他不慌了,也不怕了,甚至有点想破罐破摔。   方何慢慢看向李母,冷笑一声:“报复你们?阿姨,我倒希望我现在做这些是在报复李灵运,起码我还是自愿的。可惜我做不到,我没法拿砸了自己的人生撅屁股,阿姨,我到底不像你这么没皮没脸。”   李灵运提着晚餐回到家的时候,在玄关看到一双女士高跟鞋。他反应了几秒,立刻理清前因后果,一把将把晚餐丢在鞋柜上,直奔方何的卧室而去。   果不其然,推门一看,里面站着发抖的母亲和床上浑身赤裸的方何。   “你——”李母一口气上不来,冲上前去就要扬起巴掌打方何,却被李灵运死死握住了胳膊。   “您来得正好。”方何看向李灵运,身心俱疲地冷笑一声,“您看着怎么安抚阿姨才好?要是愿意放我走,我谢你全家。”   李灵运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铁青,把母亲硬生生拽了出去。等母子俩来到另一个房间,李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用力挣脱了李灵运的钳制。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你爸的亲儿子!你以为他跟你在一起是喜欢你?他就是想报复咱们家!”   “我怎么教育你的?你怎么能跟这种人在一起?”   “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如果让你爸知道了,这日子还过不过?!”   “李灵运!”李母用力摇晃李灵运的胳膊,“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见李灵运不说话,她急得要哭了,狠狠打了李灵运肩膀几下,“是不是!是不是啊?你说话!”   李灵运的耐心消失殆尽,他抓住母亲的两只手腕,按住对方没有章法的攻击,轻声说:“不是,我们谁也没强迫谁……我喜欢他。”   李母瞪大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滚了两圈,然后吼道:“我不同意!李灵运,给我分手!”   李灵运的目光彻底冷下去,他面无表情地问:“当年你和方何的爸搞在一起,我没强迫你分手。那现在我跟谁在一起,你又凭什么干涉?”   李母愣了,呆呆地看着儿子。   十几年前的回旋镖,终究是打回了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哪怕是我,大过年发这种糟心剧情也是会羞愧的……   后面虐渣爹和小三会和追妻同步进行,大家再忍一忍www 第51章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哆哆嗦嗦重复:“你敢!李灵运,你再跟他上一次床试试!”   “我有什么不敢?”李灵运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用一种带着尖锐小钩的眼神看着母亲,“我不介意明天就带着方何出柜,你觉得到时候被搅得一团糟的,是你的生活,还是我的生活?”   想要赶走夏钰不容易,李灵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身为大小姐的母亲这么疯癫过。又是哭闹,又是坐地不起,头发四下散开,像个疯婆娘。   但最终,李灵运还是赶走了她。   听着门外的叫骂声,李灵运倍感身心俱疲。但他第一时间没有休息,而是回到方何的房间去看他。   房间昏暗,几乎密不透风。方何躺在床上,背对李灵运。但李灵运知道,他没有睡着。   “我拿走了我妈的钥匙,她不会再来了。抱歉,吓着你了。”   方何没有回话。   “要吃点东西吗?我买了你爱吃的。”李灵运继续说,只是声音更小了一点。   方何还是没有回话。   方何的无视令李灵运心口酸涩,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两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没办法,李灵运只能先离开,留方何独自静一静。临关门之前,他听见方何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家的?”   “近日,网曝一高中女生遭到严重校园霸凌,被同学刺瞎左眼。xx公安回应已出警,将涉事人员带回派出所处置。”   方何与李灵运在餐桌前吃早饭的时候,旁边摆着的iPad里正在播放这样一起新闻。方何记得这个新闻最近闹挺大,光是热搜就上了很多次。   自从李灵运囚禁方何后,两人便极少说话。此时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听着刀叉磕碰盘子的声音,疏离的就好像拼桌的陌生人。   李灵运咀嚼着嘴巴里的面包,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事最后会怎么处理?”   方何愣了下,犹豫片刻,但还是回答了:“霸凌者不满16岁,估计也只是民事赔偿。”   作为当年的霸凌者,和李灵运讨论这种话题着实尴尬。方何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吃着奶油面包。   又过了一会,李灵运说道:“今晚要晚回来吗?”   “和刘副总一起请个客户吃饭。”   李灵运伸出手,方何猛地缩起肩膀躲开,然后惊恐地看着他。李灵运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悬在半空,握了握拳,又收了回来。   “……脸颊上有奶油。”李灵运低垂下眉眼解释道。   方何起伏的胸口尚未平息,他用手背用力蹭了蹭脸颊,然后急急忙忙的站起来。留下一句“我吃饱先走了”,抓起椅背上的西服,转身离去。   直到方何走远,李灵运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何素日里最讨厌这些酒局,一来他不喜欢跟陌生人社交,二来自己喝醉了经常容易出糗。   但是因此有正当理由,今晚能够晚点见到李灵运,这场酒局似乎也没有这么讨厌了。   国华本次宴请的客户,是鑫泰电器的大公子。鑫泰电器作为拥有全国无数家大型连锁商场的有限公司,主营电子类产品。如果这次合作能够顺利,将是国华由线上销售进军线下实体销售的关键一棋。   有刘佳奈在,方何顶多算个陪衬,因此压力也小了很多。   “江公子,这杯我干了,您随意。”刘佳奈当真女中豪杰,爽朗地举起酒杯,将里面的二两白酒一饮而尽。   这酒量把方何都看傻了,更是引起周围的阵阵欢呼和掌声。   这顿饭起先吃得很愉快,大家利益一致,又都是聪明人,很快把合作谈了个七七八八。然而随着酒意渐酣,江公子的手却开始不老实了,说着说着话就开始往刘佳奈身上搭。   方何早就听说,这位江公子没有继承他爹一点的忠厚仁义。不仅极爱女色,而且酒品不好,这下可算见识到了。   刘佳奈虽然心里不爽,但是碍于大客户的面子,还是一边陪着酒一边强颜欢笑。方何忍不住感叹,为了促成这次生意,刘总真是豁出去了。   然而或许是由于刘佳奈的一步步退让,让江公子觉得有机可乘。那爪子居然摸到了刘加奈的屁股上,又是掐又是揉。   泰鑫的人见怪不怪,只是闷头喝酒,等着看国华这边的反应。   刘佳奈直接懵了,居然一时间没想好要不要翻脸。   她靠实力上位,之前没有过这些腌臜事;但这次的客户太重要,直接一巴掌抽上去肯定不行。   刘佳奈这边还没做出决定,方何却出手了。他喝了几两酒,早已进入亢奋状态,居然一跃成为整个饭桌上最有勇气的男人。   他一把抓住江公子的胳膊,用尽量沉稳地语气警告道:“江公子,您喝醉了。”   江公子确实醉得不轻,再加上平日里被母亲溺爱,无法无天惯了,哪愿意被方何这种小喽啰压制?   他狠狠甩开方何的胳膊,骂骂咧咧地说:“关你屁事,你什么身份,也配管老子?信不信明天就让林勇开了你!”   说着,又去抓刘佳奈的屁股。   方何这次也不跟他客气了,直接大力钳住对方的手腕。方何不算是那种肌肉虬结的男性,但对待江公子这种肥猪仔还是不在话下,把对方掰得嗷嗷直叫。   方何微微扬起下颚,居高临下地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副总,你以为是平时KTV点的陪酒小妹?放尊重点。”   刘佳奈说不感动是假的,方何都这么为她出头了,她还不硬气一把?她刚想给方何撑腰,只见江公子扭过身来,居然反手抽了方何一巴掌。   这一巴掌格外响亮,声音在包间里回荡了很久。不仅国华的人瞪大眼睛,就连泰鑫电器的员工都站了起来,准备打圆场。   方何的脸颊偏向一边,瞬间感觉热辣辣的,脑子也嗡嗡作响。下一秒,他拽过江公子的衣领,抄起手边的水杯,直接把里面的滚烫开水朝着对方泼了过去。   结果自不用多说,这次合作肯定透心凉。方何把刘佳奈送回家的时候,她郑重地感谢了他。   方何被冷风一吹,总算冷静下来。他知道就算刘佳奈感激自己,林勇也得发癫发疯一番。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方何神经抽痛,于是把这些烂摊子抛在脑后,身心俱疲地回了家。   李灵运的家。   方何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对于每天十点准时上床睡觉的李灵运,此时本该早已沉入梦乡。   但方何推开门,却发现对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屋里一片亮堂堂。   听到开门的声音,李灵运抬起头,第一眼就被他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吸引了注意力。李灵运立刻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方何身边,拧起纤细的眉毛问:“怎么回事?你让人打了?”   “和你无关。”方何拨开他的手就要走,却被李灵运死死拉住胳膊,拽了回来。   “谁打得?”李灵运沉下脸色,眼底酝酿着风暴。   “说了和你无关!”这几天的破事堆积在一起,方何彻底爆发,转过头对着李灵运大声咆哮道,“你对我做的事过分多了!还假惺惺关心什么?傻逼滚啊!”   发火的时候怪畅快,但发完火之后,方何又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疲惫。他像是一根被过度使用的弹簧,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形状了。   不顾李灵运怔忪的表情,方何用力扯回胳膊,走进自己的房间摔上了门。 第52章 主动吻我   第二天来公司,果不其然从上到下全在讨论“方何跟泰鑫电器电器撕破脸”这件事。   早会一结束,林勇就亲自把方何叫进办公室。客套一番后,他给方何放了十天的带薪休假,让他调整下状态。   方何明白,林勇终究是舍不得江公子这个大客户。但全公司的眼目盯着,他又不可能拿这件事惩罚自己,免得落人口实。所谓休假,不过是把他支出去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林总不愧是你,能屈能伸。”   方何苦笑一声,便顺水推舟接下了林勇的安排。他回办公室简单收拾一下,就回了家。   没有李灵运在的房子,让方何格外放松,他躺在床上刷了一天手机。临近傍晚时,他突然发现前几天的新闻有了后续进展。   那个刺伤同学眼睛的小太妹,居然一夜之间突然莫名其妙失明。去医院也找不到原因,西医中医都束手无策,彻底成了瞎子。   底下网友都在评论说“大快人心”“恶人有恶报”之类的话。然而方何看着这则新闻,心中却隐隐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如同千万根蚕丝,萦萦绕绕在心头。   就在这时,方何的手机接到一通电话,是刘佳奈打来的。   刘佳奈先是对他的近况表达了关心,然后狠骂林勇一番,最后兴奋地跟方何说:“你知道吗?我听说那个姓江的从今天早上就突然腹痛难忍,被救护车拉走了。到医院也查不出什么毛病,但就是嚎得撕心裂肺,甚至拿头撞墙,撞得一头血。哈哈,真是恶有恶报……”   方何心里咯噔一声,刘佳奈的声音随即远去了。   恶有恶报?哪有这么多恶有恶报?   不安的情绪在方何心底扩大,他的头皮麻了半边,连脸都是木的。整个房间突然变得无限大,无限空阔,好像有一双巨大的眼睛在盯着他。   “我回来了,敲门你没听见。”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方何周身一震,慢慢转过头去。   李灵运在昏暗的房间里,眼睛却尤其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个子比较高,方何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凉薄。   方何艰难吞咽,然后警惕地问:“江公子的事是你做的?”   李灵运大方承认:“你不高兴?”   “我……他会怎么样?”   “谁知道,如果这么疼下去,可能会忍受不了,选择自杀也说不定。”看到方何悚然的表情,李灵运又淡淡地安抚道,“但是不至于,他应该吃够教训了。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估计睡下了。”   方何后退了两步,像是被捕猎者选中,即将绞杀的小型哺乳动物,“新闻里的那个高中女生,也是你搞得鬼?”   李灵运忽然沉默了,良久,才半抬起眼皮说:“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方何崩溃地大吼道:“别装傻!就是那个瞎了眼的!是你下得咒?!”   门外散步的狗发出几声叫嚷,邻居在不远处窸窸窣窣地交谈。   让人窒息的空白持续了很久,李灵运总算缓缓开口,云淡风轻地问道:“等价交换,有问题吗?”   方何双腿一软,他的汗毛都炸开,全身的细胞都尖叫着让他逃跑。但他的后背已经抵到了墙壁,躲无可躲。   下一秒,李灵运向他走来。   “方何,你怕我?”李灵运在方何面前站定,温柔却强势地托起他的下巴,直直看进他眼睛里,“别怕我,方何,只要你听话,我又不会对你这样。”   说着,他痴迷地磨蹭方何的嘴唇,手也往方何后面探去。   听话?   什么叫听话?   一辈子当你的宠物,不离开这个家才叫听话?   江公子确实欠收拾,但方何恐惧李灵运的方式。居高临下,随心所欲,完全遵从自己的标准……甚至没有人能反抗他。   这样的李灵运,已经彻底失控了。   “我出门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李灵运站在门口,对方何轻声说道。   方何没有回应,低头搅拌着碗里的麦片。他目光是凝滞的,就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视李灵运如无物。   李灵运环顾周遭,忽然觉得房间里好暗啊。窗帘密不透风地拉着,只有微弱的光从罅隙里穿出来,让人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似乎是因为很久没有通风了,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味道。像一个大玻璃罩子,把人圈在里面,呼吸不上来。   昏暗的房间,压抑的气氛,不说话的两个人……李灵运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格外熟悉,是在哪里见过?   关上房门,李灵运刚刚迈出两步,动作突然顿住。   他总算想起来,现在他的家,和表哥曾经的家,简直一模一样。   吃完早饭后,方何准备去洗个澡,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微微震动,有人给他发来消息——是产品部的HR。   “方总监~~几个实习生马上就要实习结束了,你看是在部门办个欢送会,还是出去聚个餐,只叫他们比较熟的员工?”   这么快?方何擦头发的手顿住。   五个月弹指一挥间,乔建宁居然要回F大了。回去之后,他们便会不再有任何交集,他甚至还没来及认真道歉。   “私下聚个餐吧,其他部门没有办欢送会,我们办了不是叫别人难堪。”   “那,你和李总监还亲自到场吗?”   方何心情复杂,把擦头毛巾放在床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   去了能说什么?   但难道就不去了?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面。   “……我去。”方何一点一点敲下这句话,“不要告诉李灵运,这点小事用不着麻烦李总监。”   “好!”   当天晚上,方何穿了一身简单的运动衣,头发也没有专门打理。这样他就可以跟李灵运说自己只是出门慢跑,不至于招人怀疑。   然而他刚准备出发,就接到了HR的电话。   “方总监,李总监不知道从哪知道这件事了。他说他去就行,你在家安心休息吧……喂喂喂,你听见了吗?方总监?方何?”   方何一把推开李灵运卧室的门,发现李灵运衣冠楚楚地站在里面,正在调整自己的袖扣。   “HR跟你说了?”李灵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虽然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你……”方何又羞又恼,有种小孩玩弄心机被大人识破的难堪,“我今晚也要去。”   “去做什么?里面有那个乔建宁,你还对他余情未了?”李灵运系好领带后又看了方何一眼,这一眼已经充满警告意味。   “不是这样。”方何羞耻地别过头去,“只是去告个别。”   李灵运细细打量了一会方何,目光又沉又粘腻。他抬腿走出卧室,和方何擦肩而过地时候,又重复了一遍:“在家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方何一把攥住李灵运的衣角,他随即停了下来。方何把额头埋在李灵运后背上,咬紧牙,声音闷闷地说:“让我去吧,只是告个别好不好……请你。”   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   李灵运最终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你主动吻我,如果我满意的话。”   “什么?”方何难以置信。   但李灵运显然不打算再解释一次,只是默默看着方何,等待他的选择。方何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心一横,靠近李灵运。   准备接吻了,李灵运却还是脊背笔直,连头都不低一下。他比方何高半头,不得已,方何只能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踮起自己的运动鞋,吻上李灵运的嘴唇。   柔软的嘴唇轻轻蹭了蹭对方,方何睁开眼睛,发现李灵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对方没什么反应,方何只好把舌伸进去,学着李灵运曾经对自己的方式,刮蹭上颚,纠缠吞吐。   但下一秒,他被李灵运一把推开,然后揪着领子怼在了墙上。   他终究还是不满足方何温吞的亲吻方式,用力掰着方何的下颚,把方何的舌钩进自己嘴巴里,疯狂掠夺津液。很快,方何就察觉到李灵运的意图,开始剧烈挣扎。   踮起脚的姿势太耗费体力,那双运动鞋,在皮鞋边上颤抖个不停。   最后,李灵运放开他的时候,他的嘴角破了,像是被李灵运打上了钢戳。   虽然产品部两大领导集体到场,但因为来聚餐的人都关系不错,所以整顿饭还是吃得非常欢快。   乔建宁也很活跃,但他全程没有正眼瞧过方何。方何不惜出卖尊严也要来,真的面对乔建宁那张脸,却说不出话来。   被李灵运咬破的嘴角隐隐作痛,方何下意识舔个不停。   他没想过跟乔建宁交往,至于道歉,又找不到什么可信的借口。所以他只好闷头吃饭,直到聚餐快结束也没能找到机会跟乔建宁单独聊聊。   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作为一个局外人,方何有点熬不下去了,于是站起身说:“房间太热,我出去透透气。”   来到酒店的露天阳台上,凉风一吹,他脸上的温度降了几分,血液狼吞虎咽地吞噬着氧气。   脚下是层叠的楼房,像酒杯里沉沉浮浮的方冰。绚烂的霓虹灯光在空气的折射中扭曲,宛如吃了毒蘑菇产生的幻影。   他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   做李灵运的一条狗,直到他腻了厌了,再把自己一脚踢开。   可是他究竟还要等多久才会腻?   突然,方何感觉有人站定到他身后。他胸腔里窜起一阵无名邪火,几乎是恼羞成怒地骂道:   “我就出来透透气,这也不行?你干脆给我做个铁笼子,关里面算了。”   他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似笑非笑的乔建宁,于是瞬间噤声了。   【作者有话说】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追加一点表哥和嫂子的设定~   表哥和嫂子是骚包攻x成熟受,年下。表哥是直的,嫂子天生就是gay,是嫂子先勾搭的表哥。两人都在那方面很随便,身体完美适配,所以很快发展成“火包友”。   do着do着,表哥彻底沦陷了,爱得死去活来,开始想独占嫂子。但嫂子仍旧是风一般的基佬,不想为任何人停留。   在捉奸五六七八次后,表哥忍无可忍,开始对嫂子下咒……(下章继续) 第53章 修罗场   “方哥,我们好久没说过话了。”乔建宁插着兜,发丝被风吹动,“虽然刚才这句,好像也不是对着我说得。”   见方何还是发愣,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是我拜托HR叫你来的,我还想着如果你不来,就去公司门口堵你。”   “为什么?”方何愣愣地问。   “为什么呢?”乔建宁拖长语调重复了一遍,“因为我还想最后挣扎一下。方何,上海很大,大到如果我不故意去找你,那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了。”   “乔建宁,我一直都想和你正式道个歉。我这个年纪还摇摆不定,让你看笑话了。”方何顿了顿,“但是我已经和李灵运……你回到学校,一定会交到更好的男朋友。”   “方何,至于吗,就非得跟他在一起?也没见你过得多开心。关笼子里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李灵运背地里还是个控制狂?”   乔建宁探究的眼神让方何压力陡增,他总觉得这小子能从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灵深处。   方何低头看着地面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最近状态有多差?”乔建宁突然收敛起笑容,总算动了怒,拔高声音说道,“我就是不明白!能堂堂正正做人,为什么非上赶着给李灵运做狗?”   听到这话,方何猛地僵住。自尊心瞬间碎了一地,不由得呼吸困难起来。   原来他在乔建宁眼里不是人,而是李灵运的狗。但他说得有什么错?他不就是一条任由李灵运玩弄的狗。   方何只能咬着牙,苍白地辩驳:“我没有,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乔建宁被这蹩脚的借口气笑了,直言不讳道:“怎么没办法?反抗主人能要了你的命?”   “怎么不能?!”方何红着眼睛脱口而出之后,看到乔建宁讶异的眼神。他顿时后悔了,于是不再说话。   “你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你倒是说啊!”乔建宁再也受不了他的窝囊样,忍无可忍地走上前去攥住方何的领口。   两人开始奋力撕扯,最后乔建宁一把他按在阳台栅栏上咆哮道:“我他娘喜欢的是那个张扬高傲的方何,你现在哪有一点过去的影子?!被李灵运折腾成这样,你就认了吗?”   “不认能怎么办!!!”方何大声吼回去。   乔建宁这句话,成为了压死方何的最后一根稻草。积累的痛苦、委屈、不安倾巢爆发,方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不得不紧紧按着心口,让心脏不要跑出来。   他就像是一件丝绸织成的衬衫,李灵运捏着线头的一端往外抽丝,越抽越多越抽越多,最后整件衬衫都散架了,只剩下一片狼藉。   方何再也控制不住,开始断断续续地告诉乔建宁一切,甚至不加修饰。因为他头痛欲裂,实在没法把自己在这个故事里装点的更体面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方何讲完了。他抬起头,看到乔建宁匪夷所思的表情。   方何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乔建宁足足沉默了半晌,才干笑两声问道:“方何,你是精神出问题了?还是在跟我开玩笑?就算要拒绝我,也不必编这种扯淡的理由。”   乔建宁不相信。   方何瞪大眼睛,瞳仁如同狂风骤雨下的枝条,不住地拍打着窗。   他是不是疯了,居然把李灵运对他做的事情往外讲?除了让别人认为他是一个神经病,到底有什么意义?   下咒这种事不亲眼看到谁会相信?如果他不是找到了那个巫蛊人偶,恐怕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没人信他。   没人能救他。   “你说得不是真的,对吧?回答我!”乔建宁晃着他的领子,又追着问了一遍,“如果是真的……”   他的声音慢慢冷下来,目光倏忽变得凛冽,像是结满了霜,“我怕我会忍不住弄死他。”   聚餐已经快要结束了,但是方何和乔建宁迟迟没有回来。   “乔建宁这小子,说出去上个厕所怎么这么长时间。”HR嗔笑着说。   话音未落,包间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看到来人是乔建宁,HR还没来得及打趣,就听砰地一声巨响,乔建宁一拳把李灵运揍趴在地。   椅子倒了,桌布被拽掉一半,玻璃杯哗啦啦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四下飞溅。男人们都愣在原处,几个女生爆发出尖锐的惊叫。   乔建宁没有停,一拳一拳地打在李灵运脸上。拳头撞击颧骨的声音又闷又响,听得人牙根子发酸,感觉骨头都要错位了。   众人还愣在原地的时候,方何直接冲了进来,从后面架住乔建宁就往后拖。“你干什么?你疯了!给我冷静点!”方何毫不客气地大声呵斥道。   乔建宁还在挣扎,拼命地往前扑,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李灵运!你他妈的还是人吗?!”他破口大骂道,眼底一片猩红。   乔建宁一贯游戏人生,几个实习生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他们半张着嘴,呆傻傻地看着三人。   直到这时,躺在地上的李灵运动了动手指,才慢慢地爬起来。他柔顺的黑发四下散开,下半张脸上有几抹鼻血,衬在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如同荒郊野外勾引书生的惨死女鬼。   他用手背擦了下脸,吐出一口血水。配合着淡淡的笑,显得格外森然。   他半垂着眼皮说:“如果拳头能有用,我早被方何打死了。”   事情闹成这样,惊动了酒店的经理,最后他选择报警。两名当事人和方何被带到了派出所, HR担心的不得了,一直想跟着去,却被方何婉拒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建宁不是这样的人呀!”看到她通红的眼尾和鼻尖,方何叹了口气,搂了搂她的肩膀,止住她的颤抖。   “没关系,别害怕,都是小事。而且这不是你的错……”方何顿了顿,“是我的错。”   虽然李灵运流了一地血看着唬人,但他其实伤得不重,鼻血也很快止住了。李灵运和乔建宁是同事,乔建宁又是个学生,如果李灵运愿意原谅,两人是可以走调解程序的。   但李灵运死活不松这个口,非要让乔建宁被拘进去关几天。   他冷冷地说:“不吃点苦头,长不了记性。”   乔建宁也不怵,冷笑一声回呛道:“我知道李总监家厉害,但我乔家也不差,你以为这样就能唬到我?”   “谁跟你说拘留的事情了?”李灵运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眼底就像沉了沙。   几个警察听这话摸不着头脑,但方何和乔建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方何脸色惨白,直接拍案而起,大声说:“李灵运,和他没关系!”   “之前是没关系,现在有关系了。”李灵运淡淡地看向他,“而且,你该替谁说话?”   方何哽住:“我……”   “我出去透透气。”李灵运不想听他解释,直接打断了他,然后走出调解室。   李灵运站在监控照不到的拐角阴影里等待着,果不其然,没过一会方何就追了出来,四处寻找自己。   方何站定在李灵运面前,迫切地想说点什么,又怕激怒他,动了半天嘴唇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方何……”李灵运仅仅是叫出他的名字,就能让他结实又漂亮的脊背都绷紧了。李灵运装作没看到,把下巴搁在方何的肩膀上,嗅他发尾的柑橘香味。   “你骗我,如果只是和他告个别,就不会变成这样。”   因为贴得太紧,李灵运能感受到方何的牙齿都在抖。方何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伸手搂住了自己的腰,小声哀求道:“你别给他下咒,和他没关系,他还只是个学生。”   方何替乔建宁求情,让李灵运很是不快。像是有小虫顺着血管往四肢爬,啃咬着原本健康的皮肉。   见李灵运不表态,方何着急了。他托住对方的后脑勺,又想要用接吻来讨饶。但这一次,他被李灵运的手心挡住了嘴巴。   “仅仅是这样不够了。你要交换也可以,但是……”李灵运逆着月光,脸上灰蒙蒙一片,看不清表情。方何觉得他就像是恐怖故事里的无脸男,会把人生吞活剥掉。   方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被李灵运拉住,牵引到对方的下面。紧接着,他听见李灵运贴在他耳边的喑哑声音:“这样,你明白了吗?”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阴惨惨的月光大发慈悲照进来一点亮。   李灵运要开灯,但方何不让。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献媚,那还不如死了。   他摸黑找到爬上李灵运,摸黑一点点吞进去。那玩意个头太恐怖,撑得方何差点干呕。   羞耻让方何箍得更紧,逼得李灵运拧起眉。但李灵运强忍着一动不动,他认为既然是方何求他,那求人就得有相应的求人态度。   【作者有话说】   表哥下咒没有瞒嫂子,是直接明牌的。嫂子揍过他,也逃走过几次,但是没用,最后只能乖乖认栽。   嫂子心想着这回可真是碰到硬茬了,没办法,跟表哥安心过日子吧。   但是嫂子之前“出轨”过太多次,把表哥搞pdst了,看个男的都感觉像奸夫。于是表哥把嫂子的朋友们都赶走了,也不许他去乐队继续工作,甚至连嫂子亲哥都不让他见……(下章继续) 第54章 你会为我哭吗   没办法,方何红着鼻尖和眼尾,含着眼泪撑起身,开始大开大合。   “说点好听的?”李灵运又逼他。   方何停住了,他先是有点茫然,然后委屈得眼角更红。   “……我说不出口。”   “方何,你也不想他因为你受折磨吧?”   方何彻底被击倒了,一边哭,一边重复李灵运引诱他说的话。什么“老公”“哥哥”“宝宝”,要听多少就有多少。   几十分钟后,方何累倒在李灵运肩上。李灵运紧紧拥住他,很轻很轻地贴在他脸边说道:“我感觉我能这样和你呆一辈子。”   一辈子,听到这个词方何就开始发抖。   他像在漆黑的隧道中前进,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路,后方在坍塌,他只能无休无止地跑。   如果是这样的生活,他撑不到一辈子了。   所有人都发现方总监变了,以前的他全身都是小刺,一个眼神就能把新人吓得连滚带爬改方案。但现在他变得消沉寡言,就好像被人生的巨浪彻底击垮了。   过去公司老人总说他:“傲什么劲,跟个随时随地开屏的花孔雀似的。”但他们其实不讨厌方何的艳丽张扬,反倒是他现在如此死气沉沉,让人看了浑身难受。   有人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他也只是摇摇头,不愿多谈。时间一长,大家都不好再关心他,只能祈祷他自己早日想开。   但方何想不开。   和李灵运在一起的一幕幕,过去他梦寐以求的生活,此刻都成为了他痛苦的根源。   李灵运的控制欲,李灵运的偏执,李灵运的高高在上,甚至李灵运的爱……变为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口,把他扎得千疮百孔。   他想死。   但他舍不得妈妈。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方何突然收到来自乔建宁的微信。对方失联许久,如今一上来就发了个手机定位,并附上一句简短的话:“此地,速来。”   聚餐那一天,方何被李灵运折磨得太惨,现在看见乔建宁这三个字就发怵。   他捏了捏眉心,心说这小子真是不怕死。如果被李灵运发现他们还有联系,自己可能真会被活活草晕。   于是他回一句“去不了”,然后立刻动动手指,删除了两人的聊天记录。还没刚放下手机,又一条微信弹出来。   “我找了个神婆。”   方何差点被气笑,心说乔建宁到底还是不知道李灵运的厉害。难道方何没有求助过江湖神棍吗?就连寺庙他都不知道拜了多少个。   然而完全没用。   无数次尝试,让他的希望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堆烧成灰的余烬。   “没用的,别搞那些了。”   “我保证,这个真的靠谱。是我动了好大的关系,托了好多人才找到的。”乔建宁始终坚持道。   方何正准备消息免打扰,就看见了最新一条消息——   “我偏不信,全世界只有李灵运一人能下咒。他爸死了,他妈是普通人,我就到他浙江老家打听,真让我找到了其他姓李的。”   方何猛地怔住,呼吸都凝滞了。   乔建宁最后这句话打动了方何,再加上他的坚持,方何决定最后挣扎一次。正好这周六李灵运要参加一场葬礼,方何就跟那神婆约定好周六见面。   当天,方何开车载上乔建宁,来到神婆在上海的落脚点。那地方非常不好找,位于一家古玩街道的角落里。   一路上,到处是摆起地摊的小贩。白布上铺着些美玉铜器,蒙着薄薄的灰,任由有缘人附身挑选。客流熙熙攘攘,小巷又窄,连落脚都困难。   说来也奇怪,当到神婆的住处时,周围竟格外冷清了。那是栋颇有年代感的中式建筑,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薄薄的木门已经微微腐朽。   方何与乔建宁敲门,无人应答,一推,门没有锁。   “请问李小姐在吗?”两人推开门,跨过门槛,灰尘的味道立刻迎面扑了出来。这家古玩店墙上贴满了字画,边缘发黄微卷,也不知是不是真迹。   所有的实木台子上,都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文物。上面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泥土,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欢迎光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迎面走来一位蜜色皮肤,颧骨泛红的年轻女孩。她柳叶眉,樱桃嘴,浑身上下散发着鲜活的生命力。   “您好,您是李小姐?”方何立刻迎上去,跟她握手。   “就是这位先生被人下了厌胜术吧?”女孩盯着方何,摸着下巴。一边点头,一边笃定地说,“这先生黄睛赤脉,印堂青黑,恐有血光之灾呀。您要想改命,也不难,得需要一点……”   她压低身体,两指搓了搓。   这话术太像个骗子,方何强忍着没有皱眉。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不远万里,把命运系在这家伙身上了。   他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见里屋传来另一人淡淡的声音:“小柔,是客人来了吗?”   说罢,一位中年女性拨开珠帘,走到方何面前。她虽然不年轻了,但体态优雅,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身材曼妙有致。   女孩咧嘴一笑,也不演了。站到那位女性身后,俏皮地说:“刚才逗你们呢,我重新介绍下,这是我们当家的。”   李灵运参加葬礼的时候,天空下了点小雨。他带了把透明的塑料伞,撑起来,雨珠啪踏踏坠在上面。   雨水泛起雾,像是在视网膜上蒙了一层膜,什么都看不明晰了。潮气堵在他胸口,怎么都排遣不出去,噎得人难受。   祭祖那天,大家约定明年再见,但现实显然不给他们机会——又有人横死了。   这次死去的是四叔公。   在国外搞教派的那个。   听二叔说,四叔公曾许下承诺帮人化险为夷,收取了大量钱财。但那信徒不久便因意外去世,其丈夫自觉被骗,捅了四叔公十几刀泄愤。   这不怪别个,人不应许下超出自己能力的承诺。偶人厌胜术向来是复仇用的邪物,什么时候还能做护身符了?   “姑姑呢?”李灵运又问。   “她说她有事,晚点自己来。”   李灵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参加得葬礼太多,李家人早已麻木了,没人流一滴眼泪。在坟头哭得最惨的,是四叔公的妻子——四叔婆。   这点倒是让李灵运很意外。   四叔婆长得美,又非常年轻。李灵运以为他愿意跟四叔公,是因为被下了咒,跑不了。如今四叔公一死,她大可以拿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遗产逍遥去,何必在他们面前演戏。   但表妹告诉他:“叔婆可能是真爱四叔公的,虽然四叔公不是人,但对叔婆真的好,而且从没对她下过咒。”   “一次也没有?”   “据说一次也没有。”表妹叹了口气,羡慕地看着四叔公的墓碑,“不知道我死的时候,有没有人替我哭丧呢。”   李灵运骤然全身一震。   他想到了方何。   如果他死了,方何会为他流眼泪吗?   回到家的时候,屋里仍旧没有开灯。似乎是因为黑暗的点缀,家里各种生活用品明明每天都在被使用,但看起来却是冷的,没有人气。   李灵运把风衣挂在衣架上,摸索着来到方何的房间。方何的房间更暗,像是连通着某个不知名的异世界。   但李灵运知道方何在哪,他三两步走到床边,蹬掉拖鞋,膝盖跪在床上,抱住了侧卧的方何。   方何浑身的肌肉僵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因为他知道挣扎也没用。   “我参加完葬礼回来了。”李灵运说,冰凉的脸颊埋在他脖颈里。   “嗯。”方何冷冷地回应道,似乎不屑多回一个字。   李灵运不计较,自顾自地继续说:“四叔公死了,叔婆为他哭丧,哭得很伤心。”   接下来的话,李灵运停顿了好久。就在方何以为没有后续的时候,李灵运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无人回答。   问出口之后,李灵运抓着方何的手更紧了点。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他就像一个接受审判的囚犯,等待着法官给他做最后裁决。   在一双眼睛死死地注视中,方何终于开了口:“呵,那我可要开瓶酒庆祝。”   说罢,他真地笑了两声。似乎是想到那个场景,就已经乐不可支了。   李灵运此刻的心情,不亚于被判了死刑。   他的鼻尖又弥漫起潮湿的气息,仿佛这回是自己躺在了冰冷的墓碑里。而方何站在旁边,与众人嬉笑,端着酒杯说了句:“敬自由,敬死亡!”   墓碑里好冷,冷得李灵运现在就开始打哆嗦。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扒方何内裤,仿佛只有埋在他里面,才能让李灵运有一丝安全感。方何也早已习惯,木着脸随他做什么。   但嵌入的时候,他还是仰起脖子闷哼出声。   “方何,你真的希望我死吗?你说话。”李灵运抖着嗓子问。   但不管他问多少次,方何的回答都大差不差。   “我要开瓶酒庆祝。”   “那我可要鼓掌了。”   “去酒吧蹦个通宵也不错。”   方何每说一句,李灵运就凿得更狠一点。到最后,方何除了嗯嗯啊啊什么也说不出口。   哪怕是这样,李灵运还是继续逼问他。越是得不到答案,李灵运越慌,最后竟打开窗户。一手掐着方何的脖子,一手把他半个身子推出窗外。   饶是心如死灰的方何,此刻也慌了神。他的房间在独栋二楼,如果脑袋着地,也是会残废的。   此刻方何浑身的着力点,只有李灵运下面,和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更何况独栋的楼层低,只要有邻居从楼下路过,就可以看到两人交合的姿势。   “住手!李灵运!你他妈疯了!”方何罕见地剧烈挣扎起来,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已经好久不会哭的眼睛,眼尾再次吓红了起来,撩得李灵运忍不住附身用力吻他。   氧气被手和吻双重剥夺,方何开始搞不清楚濒死感和快感的区别,爽得直打摆。   “方何,我死了,你会哭吗?”李灵运还没放弃问这个问题,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方何甚至认为,只要自己敢否定,李灵运就会松手让他摔成个半残。经过激烈地内心挣扎,最终,方何咬着牙说道:   “那我当晚就叫个鸭来爽一爽。”   李灵运咬紧下唇,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破掉了。   万幸,李灵运最终没有把方何彻底推出窗户。他把方何拉了回来,也从他身体里抽离开。   李灵运没有动怒,只是默默地坐在床沿,背对着方何,什么也不说。   那背影,像是一座沉默的山。   李灵运在茶水间泡茶的时候,因为发着呆,沸水快溢出来了都没注意到。正巧和总经理站在他身后,连忙喊了句:“小心。”   李灵运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撤回手,并跟总经理道谢。   难得碰上,总经理想和他聊聊天,却发现李灵运没有兴致。他的眼神总盯着虚空的一点,如此专注,又像是没有聚焦。   总经理自讨没趣,正想草草结束话题,突然看到了从面前走过的冯峰。   于是他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冯峰这小子怎么样?”   “能力不错,很擅长人际交往。”李灵运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他比方何更有亲和力,但正因为太好说话,不如方何能管得住人。而且他做产品的眼光欠缺,这点比方何差多了。”   李灵运微微皱眉,淡淡地问道:“为什么要拿他跟方何比?”   “因为方何走后,上面有点想让他接方何的班……”   【作者有话说】   表哥不仅限制嫂子的自由,还多次强迫嫂子,do的时候骂他是公交车。   前面说过,嫂子是像风一样自由的基佬,不自由毋宁死。他跟表哥下了最后通牒,表哥油盐不进,于是他直接割腕了。表哥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表哥没想到嫂子真的宁愿死都不跟他在一起,浑浑噩噩守了嫂子三天,明白嫂子再也不会回来,就追随他去了。(END)   嫂子唯一的牵绊就是他亲哥,但表哥逼这俩人闹掰了。   李灵运虽然疯,但好歹没有让方何孤身一人,给了他最低限度的自由。 第55章 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这句话,总经理突然反应过来,心下暗道糟糕——方何裸辞的时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他人,他不想部门因为自己离职闹得沸沸扬扬。   但告诉李灵运应该没关系吧?方何与李灵运这么熟,而且李灵运嘴巴又很严。   没想到,下一秒李灵运直接捏爆了纸杯,滚烫的白茶泼了他满手。他却不觉得痛,瞳孔紧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总经理:“什么时候的事情?”   总经理五十的人了,却被李灵运的表情瞬间吓住,连说话都不利索:“上,上周。”   上周方何突然提出要裸辞,林勇又是劝说又是加薪,也没能把人留下来。两人经过长时间的协商,最终决定让方何干完这个月,把工作交接完再走。   李灵运听完后二话不说,直奔方何的办公室。   绝对哪里不对劲。   方何事业心这么强的人,为什么会突然选择辞职?而且还是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裸辞?   李灵运推开方何的办公室,发现对方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办公室的东西似乎比之前少了点,旁边还放着两个已经打包好的纸箱。   “你辞职了?”李灵运上前一把抓住方何的胳膊,冷冰冰地问。   方何愣了下,随即暗自叹了口气。哪怕他这么嘱咐,消息居然还是泄露到李灵运的耳朵里。   但他没有惊慌,只是点了点头,“最近身体状态不好,想在家里歇着。”   李灵运不信,“那为什么不请年假,而是直接裸辞?”   “我在家多陪着你,难道不好?”方何看向李灵运,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李灵运当然愿意。   他无数次想过,给方何戴上镣铐关在家里,谁也不让见。他每天只能光着身子乖乖等自己回来,只能把自己当做依靠。   但万幸李灵运还有点理智,知道方何是野鸟而不是金丝雀。逼到这个程度,它会发疯,会用脑袋疯狂撞击笼子,直到活活撞死。   正因为他知道方何是怎样的一个人,对方主动选择被囚禁的行为,才显得尤其诡异。   “为什么?”李灵运追问。   “都说了,因为最近身体不舒服。”方何有点好笑地看着李灵运,阴阳怪气道,“你怕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你下的咒在我身体里,我往哪跑?”   听罢,李灵运狂跳的心脏慢慢安静下来,他总算恢复了理智。   是的,没有他的允许,方何哪里也去不了。就算逃得了一时,也会因为无法承受身体的痛苦,不得不回来。   “好,那你在家好好休息。”李灵运最终附身吻他,平静的眸子像晶莹剔透的玻璃珠,“一辈子不出去也没关系。”   方何疲惫地想,怎么李灵运老爱把一辈子挂在嘴边。   听着怪恶心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方何变得非常“温顺”。不再故意说些李灵运不爱听的话,甚至亲热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李灵运回到家,方何有时候在沙发上看投影,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做两个菜。他会先压着方何在玄关做一次,然后一起享用晚餐。   时光终究会磨平所有棱角,李灵运看着面前不再锋芒毕露的方何,心中幸福又苦楚。   他时常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他知道世间种种不能两全其美。与其两人分道扬镳,还是这样更好。   直到那一天,李灵运下班回来,看见搬家公司的员工正把大大小小的东西往里面搬。旁边还站着一对陌生夫妻,指挥着这些工人。   李灵运和方何所住的这个独栋,只有他们两户人家。他立刻心中警铃大作,走上前去询问这对夫妻。一问才知道,方何居然悄悄地将房子卖给了他们。   最近房价低迷,再加上方何出手急,让这对夫妻捡了个便宜。连带着打折的钱、方何在银行的贷款,这一波交易几乎让他损失了大一百万。   那一刻,李灵运的脚底仿佛生了根须,深深地扎进水泥地里。他浑身都动弹不得,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升起,捏紧了他的喉咙,一点点攫取着气管里的氧气。   李灵运一把推开搬家工人,不顾对方在背后骂骂咧咧地抱怨,直接冲向自家的大门。在开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抖,以至于钥匙好几次没能插进锁孔。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看到里面一片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洞。李灵运的心情,也随之变得一片漆黑。   他幻想着方何突然冒出来,一边揉着头发,一边抱怨他闹出太大动静,影响自己睡觉。但直到推开方何的卧室,也没能看到方何的影子。   不仅如此,方何整个房间的柜子都被打开。凡是他平时常穿的衣服,常用的物品,全部被拿走了。就像进来了一个贪婪的盗贼,把方何生活的痕迹全都抹去了。   李灵运踉跄两步,直接砸进了老板椅里。他有点喘不上来,大脑空白,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到最后,李灵运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拳头也无意识地紧紧攥着。   呼吸怎么……   是哮喘吗?可是李灵运并没有哮喘史。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瘫在老板椅上慢慢缓了过来。他手脚冰凉,后背上全是汗。   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方何拨去电话。他随着均匀而缓慢的嘟嘟声,慢慢平稳下来,嗓子也能发出声音了。   李灵运本以为方何不会接,但没想到电话最后居然接通了。   “你在哪?”李灵运单刀直入地问。   “在远走高飞的路上。”   方何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那么轻,那么远,两人中间像隔着一整个世界。   “回来。”李灵运抓紧扶手,强忍着怒火说,“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才这样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线?”   李灵运狠狠咬着牙,像是在咬着什么顽固的、不听话的东西。   “方何,只要我想,你现在立刻能感到断肢般的疼。甚至,我能让你一边疼,一边射。”李灵运又重复了一遍,“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我找人解了你的咒,李灵运,你没法拿这些威胁我了。”   李灵运怒极反笑,微微勾起的唇角在他脸上有几分违和与狰狞,“方何,你不会觉得找几个江湖术士,就有了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吧?”   方何声音之下,是强压的颤抖,“李灵运,我为什么没有和你讨价还价的资格?就算我是你养的一个畜牲,养久了,也能求你多给几口粮吧?”   李灵运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不想费劲解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来,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方何只是平静地说道:“李灵运,那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把事做得太绝,我们还能回到最开始。”   或许是方何的态度太有底气,李灵运慢慢坐直身子,心底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难道方何真的解了他的咒?   不可能,哪怕他真的找到了同族。李灵运是南门外的一支,是正统本家,不是其他腌臜血脉可比。唯一能解他咒的姑,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隐居在深山老林了。   “最开始是什么意思?”   “普通同事,普通邻居,普通同学……”   “我不答应,你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李灵运冷冷地打断了他,“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能再做回普通关系了。” 第56章 色衰而爱驰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地沉默,方何身边实在是太安静,哪怕李灵运屏住呼吸,也无法判断他是在火车上还是在汽车上。   最终,方何苦笑一声:“我该说的都说了,那,也没什么其他好说。李灵运,后会无期。”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李灵运不相信方何居然真的敢挂断他电话,他把被背叛的怒气,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全部狂风暴雨般撒在了替身偶人身上。   窒息,刺伤,脱臼……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看着残破的偶人,热度从指尖火速褪去,一瞬间手脚冰凉。   他干了什么?   李灵运不敢再继续,他怕真给方何弄死了!   为什么还不来找他认错?   如果方何还能和它通感,是断然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联系自己。   为什么?   李灵运大口喘息,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不息,鼓膜挛缩着产生持续不断的低回声。因为头晕,他慢慢蹲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失真、旋转,和他隔了一层玻璃,隔着一层白膜。   为什么厌胜术不起效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何好像真的抛下他走掉了。   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李灵运突然觉得,离了诅咒的他好无能,就像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方何的电话彻夜打不通,李灵运也就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灵运就赶着保安开门的时间冲进公司。他查阅方何的个人资料,发现对方留下的地址是曾经在上海租住的房子,派人去找,也只得到人去楼空的消息。   询问林总和总经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哪个城市都不知道。   方何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但人只要活在这世上,怎么能人间蒸发?李灵运不愿意相信。   冯峰卡着点赶到公司的时候,正巧被跑出来的李灵运撞倒。就差那么几秒,冯峰没赶上打卡,和全勤奖失之交臂。   冯峰爆发出一声哀嚎,哪怕对方是领导,他也准备抱怨几句。然而刚一开口,看到李灵运的脸,他却吓得不敢说话了。   冯峰从没见过这么惨白的脸色,像是在河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李灵运的表情夹杂着惊慌和茫然,就好像这浩荡世界,不知道要往哪里赶。   “李总监,你……”   李灵运没有理他,转身快步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李灵运把能想到的地方都寻遍了。甚至动用关系,去派出所调方何的个人信息。但上面留下的电话和地址都是曾经使用的,如今全都找不到人了。   李灵运躺在躺椅上,看着天花板。直到此刻四下无人,理智慢慢回笼,他才总算接受方何真的消失了的事实。   方何不要他了,把所有的喜欢和回忆付之一炬。   想到这里,李灵运就呼吸不上来,那种濒死感又来了。他不得不去想点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但过去,现在,未来,学校,家里,公司……一幕幕都是方何的影子,他逃无可逃。   李母正在柔软的羊羔绒地毯上,跟着电视节目做瑜伽。突然,刘妈慌慌张张走进来,说灵运来了。   还不等李母反应过来,李灵运已走到眼前,劈头盖脸地问道:“方志奇的前妻住在哪里?”   李母呆呆地看着李灵运,她从没见自己儿子如此落魄过。李灵运尽全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青黑的眼底、干燥的嘴唇和系错扣子的领口,还是将他的内心世界暴露无遗。   “你问这个干什么?”李母震惊地问。   “方何走了,找不到了,他妈应该知道他的去向。”李灵运说。   方何能抛下一切,却不可能抛下母亲。他必然会告知母亲自己的近况,以免她担心。   “你!”李母差点被一口气噎死,瞪圆了眼睛。她腾地一声站起来,脊背笔挺,“我说了不许你和他再来往!你居然还!!李灵运,我不会告诉你的。姓方的小子走了,还算他有点良心,你也不要在这跟我发癫,趁早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李灵运面无表情地威胁道:“妈,如果你不说,我直接去问方志奇。到时候我会把我和方何的关系,我怎么草他儿子的,原原本本告诉他。如果还不行,我把外公叫过来……”   “你疯了!!”李母难以置信地尖叫出来。   李灵运的外公格外看好李灵运,不出意外,家族企业很快就要交到他手里。如果这时候他得知了外孙的丑事,改变主意,那她其他兄弟就会像鬣狗一样,冲上来争夺继承权。   “随你怎么想。”李灵运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着幽幽的火,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重,“妈,我没跟你开玩笑。”   李母实在是对这个儿子束手无策,但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李灵运,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外公知道。   李母紧紧咬着下唇,最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我去打个电话问你爸,你在这等我。”   目送李母去了阳台,李灵运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他就像一个绝望的赌徒,把一切身家压在了这场豪赌上。   就在这时,李灵运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   他抬起头,发现方溪抱着二楼的红木栏杆,正从上自下,怯怯地看着自己。   “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她可怜巴巴地喊自己。   李灵运没心情哄小孩,但考虑到母亲这通电话不知道要打多久,最终还是点头,走上了二楼的楼梯。   李灵运被溪溪拉进屋,眼看着小孩关了门,甚至还落了锁。溪溪揪着衣角,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事想告诉哥哥。”   “什么事?”   溪溪又不说话了,脸憋得通红。   李灵运故意转过身:“不说我走了。”   她急忙抱住李灵运的腰,下一秒,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嘟起小脸,哭哭啼啼地说:“爸爸带陌生的阿姨回家住,还和她一起睡溪溪的床,在我房间玩游戏,我好讨厌这样。”   李灵运愣住了。   “我从补习班偷偷跑回家时不小心看到的,爸爸还欺负那个阿姨,压在她身上。”   李灵运这才彻底明白,那男的居然在女儿房间出轨,寻求刺激?   他冷静地问:“你告诉妈妈了吗?”   溪溪摇摇头。   她虽然年纪小,但对这种事已经有了懵懵懂懂的感觉。她本能地认为,不能告诉妈妈。   “那个阿姨你认识吗?”   “经常去爸爸办公室的那个……”   方志奇的秘书。   方志奇算是入赘母亲家,夏钰不图他钱,不图他颜,只图他这个人。不仅让外公给他开了个公司,过过总裁瘾;还给他买了好多别墅和豪车,帮他在朋友面前撑面子。   方志奇的一切都是夏钰给的,她能给他这些东西,也能让他去睡大街。但方志奇被下面的人捧多了,显然不明白这个问题。从此自命不凡,甚至敢给夏钰戴绿帽。   这也不奇怪,出轨有一就有二。   母亲自恃美貌,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嘲笑方母浑身村妇的穷酸味,不会把握男人心。但她没想过,以色侍人,色驰而爱衰,更何况对方是个烂人。   “哥哥,怎么办?”溪溪哭哭啼啼地问,已然六神无主。   李灵运现在不关心母亲的家事,他只在乎怎么把方何找回来。但方溪还小,没有能力独自面对这晴天霹雳。   于是他摸了摸方溪的脑袋,淡淡地说:“别多想,全部交给哥哥。”   离开溪溪卧室后,李灵运给外公的秘书打了个电话,面色冷峻:   “钟叔,是我。辛苦帮我查两个人,方志奇和他秘书……对,不要声张,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小三者,人恒三之。 第57章 我求你   方母傍晚提着食材,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门口倚着一个年轻男人。   那青年身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摇粒绒外套,尽管包裹得严实,也能看出身材比例极佳。   察觉到人来了,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却憔悴的脸。方母心里咯噔一声,她好像认得这张脸。   青年愣了一会,急忙迎上来。   “阿姨你好,我是方何的同事。”他语气急促,直直地盯着自己,声音有点发抖,“他突然辞职,联系不上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方母又看了青年一会,然后瞪大眼睛,不确定地问:“李灵运?”   李灵运没想到会被她认出来,像是被球棒直直地打中后脑勺,突然一片空白。   “您……还认得我?”   方母盯着他看,就像生锈的机器人无法转动脖子似的。但很快,她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用力推开李灵运,飞快地打开门,一边往里挤一边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滚开!”   “等一下阿姨!拜托您了,我只是想知道方何……”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被阻隔在厚重的防盗门外。   进入到房间里面,方母还是惊魂未定。她上一次见李灵运是十几年前,虽然男孩个子抽高不少,脸也更加有棱有角,但眉眼之间的清冷孤傲没有变。   为什么他会突然来这找方何?难道两人背地里还有联系?   方母突然想到,前段时间方何跟她说自己辞职了,并且离开了上海。方何在上海刚刚站稳脚跟,又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方母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抛下一切走。   但不管她怎么追问,方何永远是一句话:“我好累,妈,我撑不下去了。”   如今看到李灵运,方母有一种感觉——这一切必定和李灵运有关系。   门外的敲击声锲而不舍,仿佛被追杀的将死之人寻求庇护。方母心乱如麻,索性狠了狠心走进卧室。把门一关,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早上,方母的家门被钥匙打开。她从厨房里探出头,发现是自己的男朋友杜洋来看她,还带了热乎乎的狗不理包子。   “你看你,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我还做了早饭呢,一起吃点吧。”方母笑弯了眼。   杜洋点点头,脱下外套坐在餐桌上。他给小碟子里加点醋,然后随口说道:“你家门口怎么坐着个小年轻,大冷的天,就抱着腿蹲在墙边。”   方母愣住了,飞快地问:“长什么样?”   “他睡着了,头埋在膝盖里,没看见脸。不过估摸着怪高,比我还高。”   方母笑笑,解释道:“害,隔壁家断绝父子关系,最近闹得鸡犬不宁。”   “你说这家爹妈也是,就这么狠心看着自家儿子在外面挨冻一夜?不管什么事,终究是自家孩子。”   杜洋离开家的时候,方母出门送他。结果没想到李灵运还站在外面,正好跟杜洋打了个照面。杜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远了。   直到走廊里再次剩下李灵运和方母两个人,方母才冷冷地看了李灵运一眼,“有话进来说吧,你成宿站在门口,让邻居看见了说闲话。”   李灵运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乖乖地跟在方母身后进了屋。进屋之后,方母让他坐在餐桌上,端出没有吃完的土豆丝饼。   “别饿死在我家门口,晦气。”方母没好气地说,“剩了点东西,吃完就滚。”   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这么多年改不掉,否则当年也不能任由方何的爸拿捏。   李灵运没有嫌弃,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他已经将近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就连吃白面馒头都是香的,更何况方母的手艺。   方母托着脸,默默地看着他。   似乎是因为天气太冷,李灵运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鼻尖和手指关节冻得通红,白色的摇粒绒沾了点地上的灰,连头发都乱糟糟的。   “好吃。”李灵运捧着碗,含混不清地哽咽着说,“和方何的手艺一样好。”   方母愣住,忽觉心情复杂。   她给李灵运倒了杯水,狠狠砸在他面前,没好气地说:“吃完就给我走,你要再留在这儿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李灵运噎了下,连忙解释道:“阿姨,我只是想知道方何的……”   “你怎么跟你妈一样,这么不要脸啊!你怎么好意思开口的!”方母突然咬着牙爆发,气得破口大骂起来,“我凭什么告诉你方何的下落?你们是朋友吗?是对象吗?关系好吗?”   三句话把李灵运问懵了,他不安地垂下头,紧紧捏着筷子。没错,他们不是朋友,不是情侣,关系也不好。   方何恨他,恨到把现有的生活付之一炬也要逃。   “对不起。”李灵运拧紧眉,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我请你吃这口饭,不是想跟你坐下来好好谈谈的,而是让你吃饱了有力气滚!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再看见你真的报警!”   方母毫不留情的话,像是无数把刀子,扎在李灵运的心口,扎出一个个孔洞。狂风在其中呼啸而过,发出笛子般尖锐的响声。   在外面冻了一夜的四肢还没有暖过来,突如其来的进食又开始让胃部绞痛。李灵运已经快一周没怎么睡过觉,长时间的失眠让他头痛欲裂,连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   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他要撑不住了。   李灵运的指尖抖得厉害。   干脆给她下咒吧,逼她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很简单,只要几分钟,这女的身家性命就系在自己一念之间。到时候就算她不说,方何也得回来,哭着求我原谅他……   李灵运猛地站起来,然后——   扑通一声给方母跪下了。   李灵运知道,他不能。如果他把方母牵扯进来,方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除了祭天和拜祖,李灵运的膝盖从来没有碰过地。此刻却狠狠磕在大理石上,发出咔嚓一声,疼得简直要裂了。   “阿姨,我求您。”李灵运垂着头,咬紧牙,下颚青筋暴起,“我知道我和我妈对不起你们,但求您告诉我方何在哪里,我真的很想他!我还没给他道歉,没补偿过他,我不想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房间安静得像是开了静音。   “你这是干什么?丢人现眼。”方母根本拉不动一个成年男性,尝试数次未果后,索性任由李灵运跪着。   “李灵运,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夏钰?”方母突然冷冷地问。   李灵运抬眼看她。   “要说心里不膈应,那是骗人的。但我不告诉你何何的去向,不只是因为你是谁的儿子,也不是因为你和何何的关系,而是因为何何见都不想见你。”   在李灵运恍惚的目光中,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发生高中那件事的时候,距离高考只有几个月了,何何不管不顾地要走,离开他从小长大的苏州。现在他好不容易在上海站稳脚,为了躲你,工作和生活都不要了,你还不明白方何有多恶心你?”   李灵运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我,他……”   “至于他为什么要走……高中的时候,你诬陷何何偷窥女澡堂,还买通了很多人证物证。对于学生,这是多大的事你不会不知道。他还呆的下去?!他有没有偷窥,你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喜欢男的,他喜欢你不是吗?!” 第58章 祝新生   方何没有跟母亲出过柜,也从未提及他对李灵运的感情。但当妈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方何看着李灵运的眼神,就差把“喜欢”写在脸上。   她载着方何离开苏州的时候,方何的脑袋抵着玻璃,一直在无声地流泪。是哭背后一片狼藉的名声,还是哭被喜欢的人用这种事侮辱呢?   “我当时,不知道……我没看出来,我……”李灵运心中激荡,却只能苍白地辩驳道。   “他为什么这么好面子?就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让他一点面子不剩。他这次为什么走,我不知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管因为什么,都说明他都恨透你了。作为母亲,我怎么能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哪怕是方母最初激烈的言辞,也不如这几句平静的话语,给李灵运心上扎的口子大。   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肝胆欲裂,窒息的感觉又来了,氧气如潮水般褪去,下一秒,无边的悲戚又如潮水般涌来。   他的手按住喉咙,连脸都憋得微微泛红。   方母没有看出李灵运的不对劲,只是把头别到一边,不容置喙地说:“你走吧,别逼我扇你,我这得不到你想要的。”   塔奇游戏公司里,几个员工正聚在一起摸鱼。   这是一家规模很小的公司,坐落于南京。连带着老板也就十七八个员工,而且大多是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众人为梦想汇聚于此,共同目标是让自己开发的游戏走入市场。   但他们至今没能找到投资人,如果不靠富二代老板苦苦支撑,恐怕公司早就分崩离析了。   “听说了吗,陆哥给公司招了个副总。”胖子神经兮兮地说。   平头哥顿时义愤填膺,猛拍了下大腿,“家底都快掏空了,还招人?再说了,就十七八个人要什么副总,老陆他神经病吧。”   “老婆别气。”旁边一小白脸轻手轻脚地给他顺气,“那人好像资历很牛逼,B大高材生,还在国华做过副经理。”   平头哥一听,顿时悻悻地不说话了。   “他从大公司过来,万一把大公司那一套管理模式也带进来怎么办?我们不就不能随便摸鱼了。”兰姐烦躁地咬着指甲,“高材生怎么了?大公司怎么了?咱得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们也不是软蛋。”   “兰姐,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咱们以后上厕所故意不喊他一起。”小白脸出主意。   “还得是你呀。”平头哥竖起大拇指,“你总能整出这种,心智不超过初中女生的花活。”   众人正讨论着,老板陆川已经把人领进门了。他们一看当事人来了,顿时噤声。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新来的副总,方何。希望大家相处愉快,哈哈。”所谓的陆老板也不过是个年轻人,身着白T和牛仔裤,气质不像寻常老板。   下面掌声寥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方何叱咤商场多年,从没见过这么随便的公司。员工上班时间吃零食摸鱼不说,居然还穿着连体睡衣。公司里养了只猫,正在键盘上打滚,把毛蹭得到处都是。   不过这也正合方何心意。   他虽然逃离了李灵运,但心没完全走出来。方何总梦见自己还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梦见被李灵运下咒。每次他膝行着想逃走,就被无形的力量拉回来入得更深,然后惩罚般戳弄禁区。李灵运独自坐在旁边看着,欣赏他的窘态。   方何感觉,他的人格被撕碎了,尊严像破布一样被扔在地上践踏。   他变得寡言不安,他不像他了。   方何逃走的这一个月反复失眠、呕吐、经常突如其来的崩溃,因此无法胜任繁重的工作。面试的时候,陆川一直强调他们公司氛围好。方何之所以愿意拿极低的工资,更多是来养心的。   “大家好,很高兴加入我们公司。虽然我比你们大几岁,但在游戏领域不怎么精通,还需要跟你们多多学习。”方何尽量扯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如果让国华的下属们看见方何笑了,哪个不是受宠若惊。但塔奇游戏这帮人只是默默看着,没有反应。   方何不自觉红了脸,降低声音说道:“第一次见面,我买了一些下午茶分享给大家,有咖啡和蛋糕……”   说罢,他忐忑地看了众人一眼。   “哎呦!方哥这么客气干嘛!我看看有啥蛋糕?”胖子是最先被糖衣炮弹打倒的。   兰姐作为颜狗紧随其后,“哪的话啊,方总!您大公司来的人,肯定经验比我们丰富多了,还得请您多带带我们!”   陆川目瞪口呆,心说阿兰你这娘们儿怎么回事,明明平时对我都是直呼其名。   “说好的上厕所不叫他呢?”小白对这帮没出息的同事失望,急忙脸看向平头哥,发现他正搂着方何的肩膀。   平头哥爽朗地笑着说:“方哥没想到你人还不错嘛,别这么紧张,这儿的都是好兄弟。”   方何从没见过如此随便的上下级关系,一时间僵住了。但他很快就在这样轻松和谐的气氛中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晚上五点下班后,陆川请大家吃饭,就当做是方何的接风宴。   方何本以为老板起码会找个饭店,没想到最后被领到了一个露天烧烤摊里。   “方总别介意,老陆他前几天向家里要资金,被他爸七匹狼伺候了一顿,只能请得起这样的。”兰姐温柔地解释道。   “你少听她胡扯!我这不是看方哥新来的,给他露一手我的烧烤技术嘛!”陆川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老板我底子厚着呢,怎么可能没钱?”   “既然底子这么厚,什么时候涨工资?”平头哥问。   “你才说过这儿都是好兄弟,好兄弟不谈钱,来,喝酒!”   炭火在烤架上蓬勃跳跃,映照着每个人欢快的脸庞。肉串在火光中转动,油滴落下发出滋滋声,激发出一股股脂肪的香气。啤酒的泡沫在玻璃杯中沉浮,清凉的口感与烧烤的热烈绝妙融合。   酒过三巡,众人的话也密起来。   方何真的喝多了,他居然在饭桌上大谈他是如何靠着自己的项目,为国华狂砍1.24亿融资的。   如果这是在国华的年会上,第二天方何酒醒后大概率会羞愤地写下遗书,然后原地上吊自杀。   好在小公司的人对1.24亿没什么概念,都觉得牛逼炸了,心里对方何的崇拜之情可谓是更上一层楼。   聊着聊着,胖子突然发现了盲点,于是好奇地问道:“方哥,那你之前在国华干得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来我们这?”   就在这一瞬间,夜间的凉风一吹,方何忽然酒醒了。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为缓解尴尬,伸出筷子去夹花生米。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半天没能夹起来。   胖子自知说错话,于是也不追问。   “害,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最后,陆川打断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想当年我误诊癌症的时候,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但后来慢慢振作起来,生活又步入了正规。不一样的是,我通过这次经历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干的事,决定不再去迎合别人,放弃了正确但我不喜欢的工作。”   方何愣住,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居然还有这种过往,不禁高看他一眼。   “得了得了,妈的,这故事一天讲三四遍。我看等你八十岁死了,这段话都得刻墓碑上。”兰姐摆摆手。   众人大笑不止。   陆川悲愤欲绝地说:“你能不能尊重点我?”   “你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吓得在医生面前失禁,你让我怎么尊重你?”   小白脸晃了晃塑料杯里的啤酒,“我之前有很严重的抑郁症,靠游戏走出来的,现在我也想做一款好游戏。”   平头哥默默看着小白脸,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不管怎么样,当年我失业,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谢谢陆川收留。”兰姐突然举起杯。   “我用一句话总结下,怎么说来着……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陆川大着舌头嚷嚷道,“干杯!”   方何迷迷糊糊地举起酒杯,迷迷糊糊地和大家相碰,最后也笑着一起喊出那句话——   “干杯。” 第59章 我不会再下咒了   乌云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悄然铺展在天际,压低了整个穹顶。这片天,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着,将一切明媚和欢愉榨尽。   女佣请假回老家了,姑姑眼见着天气不好,急忙开始回收晾晒的衣服和铺开的稻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凝重中,第一滴雨珠打在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又清晰的声响。紧接着,更多的雨点落下,像无法承受天空的沉重,纷纷逃逸。   好在姑姑赶上了,没让东西淋湿。   她撑起油纸伞,快步走到大门前,想插上门栓。刚一拉门,就被一双手抵住了,门缝后是李灵运灼灼的目光。   姑姑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紧接着,李灵运就顺势迈了进来。   雨水沿着他的发端缓缓而下,衣衫早被雨水彻底浸湿,紧贴着身体。他却对这份湿冷毫无察觉,彷佛他的思绪已经飘散在这无边的雨幕之中。   姑姑慌了几秒,又很快恢复镇定,沉下嗓子说:“你来了。”   李灵运却说:“我早该来的。”   她把李灵运领进屋,从柜里翻出几身他高中时期的衣物,“我这里没有男装,你洗个澡,凑合穿这个。”   李灵运坐在八仙椅上,始终垂着头。稍长的刘海耷拉下来,被雨水拧成一缕一缕。   “姑,方何去哪里了?”   姑姑给他铺床的手一顿,又恢复了流畅,“方何是谁?”   李灵运长呼一口浊气,“别装傻了,除了你,谁能解我的咒?”   “你既然知道是我。”姑姑慢慢站直身子,“就该知道我肯定不会说,还来干甚……”   “为什么?!”李灵运突然大声咆哮道,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你不是隐居了吗?为什么要来管我的闲事!”李灵运猛地抬起头,眉毛狠狠拧在一起,“姑,我跟你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你一件事!现在我求你了,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我实在是找不到他,我求你了……”   她几乎没见过李灵运如此不安的样子,就连睫毛都在抖,不知是因为悲愤还是寒冷。   她上一次看到这个表情,还是在李灵运父亲的葬礼上。幼年的李灵运抓着姑姑袖口,胆怯地小声问道:“爸爸为什么自杀?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了?”   她五脏六腑都心疼地绞在一起。   “我是个普通人,并不是要主持公道,我只不过……不想让你步李邈的后尘。”姑姑红了眼眶,她蹲下来,握住李灵运比冰块还冷的手,“我这辈子没有孩子,你和你表哥就是我的孩子。没能救下李邈,我没有一刻不后悔,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吗?”   火坑火坑,又是火坑。他与方何的关系,在你们嘴里就这么不堪?   李灵运挣开姑姑的手,抱住了头。   看着李灵运油盐不进的样子,她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于是狠下心站起身,叹了口气:   “李灵运,如果你只是想要个能陪在身边的人,又何必是方何?你动动手指下个咒,谁敢不答应?”   李灵运猛地一愣,抬起头看姑姑。   “你缺少的、想要的爱,真是这种能强迫来的东西吗?”   李灵运想去思考下她这句话,但只要脑子一动,他就头痛欲裂。他这一个月能入睡的日子屈指可数,长时间的少眠让他像是被扒了一层皮,浑身上下都渗血。   “姑,我头疼。”李灵运可怜兮兮地捂着脑袋,声音细若游丝。   “……不说了不说了,去洗个澡,然后睡觉。”姑姑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我去搓一炷香,安神助眠的。”   李灵运忘记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的,又是怎么睡着的。姑姑手制的熏香带着淡淡草木的味道,让刺痛的神经逐渐舒缓了下来。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李灵运回到了高中,正坐在自己经常光顾的那个秋千上。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这里不止他一个人,旁边居然坐着方何。   方何眼睛湿漉漉,形成一层水膜,鼻尖和骨节都泛着红。双眼皮褶子淡淡的,睫毛把昏暗的灯光打得破碎。   “我叫方何,兄弟,当这么久同学还没怎么说过话,做个朋友呗!”方何在裤子上擦了擦不存在的手汗,伸出手。   李灵运愣住。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两人第一次搭上话的那个晚上。   李灵运慢慢伸出手,想要握住方何。但当两只手碰到一起的时候,面前的方何突然变成沙子,从指尖开始坍塌。   最后,李灵运什么也没握住。   接下来,场景又变成了体育课上,两人分到一组做热身。   “又见面了李灵运,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叫方何,认识一下呗。”方何冲他伸出手。   这次李灵运没有犹豫,立刻伸手去抓他,但方何却忽然消失了。四周空空如也,只有同学们嬉戏打闹的笑声。   “怎么了,李灵运?”体育老师看他发愣,走过来问他,“没人和你一组吗?”   李灵运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天旋地转,下一秒,他猛地坐到了课桌旁。   前面的方何这时转过头,犹豫地伸出手,小声对李灵运说道:“以后就是前后位了,我叫方何,有不会的题可以找我。”   这次,李灵运几乎是扑过去。   但在他即将触碰到方何的那一刻,方何却快速缩回了手。只留下李灵运尴尬地把手举在半空,愣愣地看着方何。   方何漠然地俯视他,像是看着一件被丢弃在河边的动物尸体。   “李灵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把事做得太绝,我们还能回到最开始。”   当时在电话里,李灵运看不到方何说这话的表情。但此情此景,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   李灵运的嘴唇抖了抖,他慢慢看向桌面,手背抵着额头,痛苦地说:“可我不想……回到最开始。”   那些爱和恨,那些欲望和纠葛,那些快乐与痛处……你让我当做没发生,我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方何苦笑一声:“我该说的都说了,那,也没什么其他好说。李灵运,后会无期。”   这回方何彻底消失不见——   李灵运醒来了。   他看着苍白的天花板,熏香早已燃尽,空气中只剩下院子里土壤的气味,被潮湿的清晨露水打得低垂。   那只曾经不屑于握的手,以后再也没能握住。   李灵运总把两人扭曲的关系,归咎于母亲的滥情与方何的无情。但如果自己当时握住了那只手呢?   如果他之前可以更坦率,更重视方何,更尊重这段关系,是不是当父母的奸情暴露,他们便不至于分崩离析?   如果再次相遇,他没有通过厌胜术控制对方,而是真诚地去追求,他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才是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李灵运的心脏像是被剜去了一大块。他胸口上下起伏着,却没有氧气能摄入。他大脑嗡嗡作响,又感受到濒死感,像是沉入冬天的湖中,水霎时灌满了口鼻和肺部。   李灵运看过医生,知道这是过呼吸症,也就不再像最初那样无措。   他挣扎着拿起桌子上的牛皮纸袋,罩在下半张脸上,均匀缓慢地调整呼吸。   冷汗浸透脊背的衣物时,李灵运缓了过来。他瘫在床上,用尽全力翻了个身。   姑姑坐在厅堂里编手链,手链编了一条又一条,堆在桌子上。有没有人戴不重要,她不过是用这种方式获得心灵的平静罢了。   就在这时,李灵运跨进门槛。他已整装待发,准备离开。   “我要走了。”李灵运平静地说。   姑姑放下手上的线头,问他:“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没人告诉我方何在哪,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哎,贪嗔痴占全了,真是没救。   “姑姑,我最后想问你一件事。”   她愣了下,“什么?”   “人被下咒后产生的幻听,到底会听到什么内容。”   姑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好奇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是人这辈子最恐惧听到的话。”   李灵运久久沉默,最后酸酸地笑了一声。   他看着满桌的绳编手链,突然开口道:“姑,表哥的那串珠链还剩一些完好的珠子。你帮我穿起来,编个新的吧。”   他顿了顿,“我不会再下咒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订阅,未来半个月应该都在不错的榜单上。除周四外日更,亲亲每一个老公老婆宝宝。 第60章 白驹过隙   两年后。   “你在BP上整得什么东西,我说过多少次了,风险投资机构只关注两件事。第一,你能不能给他挣钱。第二,还是你能不能给他挣钱!”   方何毫不客气的训斥声,从陆川办公室里传出来。陆老板被骂得像个孙子一样,变着花样道歉。   胖子一边吃着曲奇饼干,一边啧啧称奇道:“也不知道谁是老板。”   “你说方哥刚来的时候多腼腆,跟我们说话还会脸红,现在怎么成玉面阎王了?”兰姐也跟着唏嘘不已。   “哎,有的人还没死,就已经值得被怀念。”   “我可都听见了!”方何从老板办公室猛地探出头来,吓得一帮人赶紧扑在电脑前,装模作样开始工作。   陆川跟出来,笑着拍了拍方何的肩膀,一脸老好人似的说道:“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就到这里吧。下班下班,走,我请你们吃饭。”   众人一片欢呼,但方何还是愁容满面。陆川放低姿态,继续劝道:“方哥你也别急,投资总会有的,你老板我还有点积蓄,撑得住。”   “不是,凭什么啊?”方何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这么优秀的团队,做得这么优秀的游戏,凭什么VC要投给那些粗制滥造的骗钱项目?不行,我非得让我们游戏面世不可。”   他似乎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肉麻的话,同事们听罢,心里都软成了一摊水,“呜呜,方哥……”   虽然投资没拿到,生活还是要接着奏乐,接着舞。陆川请大家去了经常光顾的一家家常小炒,老板娘都和他们熟稔了,热情地招呼他们,还送了两道免费凉菜。   觥筹交错间,胖子撩开衣服就开始跳肚皮舞,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不知道是谁揽住了方何的肩,也不知道往谁酒杯里添了酒。微风过处,树影摇曳,连月光都要微醺了。   离开饭店的时候,平头哥已经喝多。他搂着老板娘栓在门口的狗,大声说此生只爱它一个。   气得小白脸哭出了热水壶的声音,质问道:“你不说你最爱你前男友,其次就是我吗?”   “恐同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方哥一个人能回去吗?要不坐我的车?”某位同事问他。   方何把头转向对方:“不用,我没喝多少。”   这个饭店离方何租得房子很近,于是他准备直接步行回去。街灯下,影子拉长,每一步仿佛踏进了一个小小的宇宙,星光点点,月光如练。   他一路进了单元门,登上电梯,伴随着不停跳动的数字,门开了。   远远的,他看见自家门口好像坐着一个人,微卷的头发,修长挺拔的身材,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仿佛在暗淡的楼道灯下会发光……   “呦,你可算舍得回来。”乔建宁拍拍裤子站起来,笑弯了眼,“我还以为要在这蹲一夜呢。”   方何愣住,赶紧迎上去,“你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怎么会这样,我居然忘打了。”乔建宁故作懊恼地说。   方何低头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有五六个未接来电。可能是饭店里太吵,他没有听见。   “快进来吧,外面热死了。”方何尴尬地红了脸,急忙用钥匙打开门,把乔建宁拽了进来。   两人还没站稳脚跟,一团白色棉花糖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他汪汪叫着,扑到乔建宁身上,一边跳脚脚一边甩尾巴。   这是只比熊犬,脑袋、屁股和四肢没有一处不圆,瞪着圆溜溜的小小眼睛,活像一只会动的玩偶。   “好久不见泡芙,有没有想爹地?”乔建宁抱起泡芙,亲了亲泡芙湿漉漉的小鼻头,狗狗尾巴顿时摇成了旋风陀螺。   这只比熊犬是方何刚到南京的时候,乔建宁送给他的。乔建宁说小狗对于治疗心理问题有很好的效果,国外甚至有专门的抚慰犬。   乔建宁还说:“既然泡芙是他们两个一起选的,叫方何爸爸,叫他爹地也很合理。”   方何反驳了好几次,对方都当耳旁风,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离开上海的这两年间,方何与乔建宁仍旧保持着联系。方何说自己忙于工作,没有心情谈对象,让乔建宁再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的最终结果是,乔建宁大学毕业后直接保了南京的研究生。入学之后,三天两头往自己这跑。他没有逼方何,只是说从朋友做起。   但哪怕方何这种没有朋友的人也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终究是有点越界了。   “想什么呢?”乔建宁突然凑过来看方何,惊得方何僵住了。乔建宁靠得太近,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是掰开他的咽喉往里面灌。   乔建宁比以前更像个男人了。   “没什么。”方何立刻错开他,往房间里面走。顺带着取下围巾,挂在了衣架上,“今天又不是周末,怎么来了?”   “来找你喝酒。”乔建宁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还有几盒下酒菜,“但好像你已经喝过了。”   方何把泡芙抱在怀里,顺着它的毛发捋了捋,扬起下巴说:“也不是不能再喝第二波。”   两人把食物摆在桌上,烧鸡散发着油脂的香气,海带和腐竹凉拌清亮爽口,再配上一盘酒鬼花生,开胃得不得了。   “干杯。”附着水珠的玻璃杯碰撞在一起,里面的冰块咔嗒作响。   方何畅饮一口,浓密的泡沫灌进喉咙里,他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长呼一口气。   看到方何满足的表情,乔建宁忍不住笑着问:“你最近心情不错?”   “还行吧。”方何勾起唇角说。   和谐的工作环境,关系亲密的同事,温馨宽敞的住所,还有乖巧可爱的泡芙陪在自己身边,夫复何求呢?   “跟在国华的时候比,哪个好?”   方何的手顿了下,但很快就笃定地回答道:“当然是现在了。”   “羡慕你。”乔建宁拖长声音,“我快被导师缠死了,捏着我论文里的一些小错误不放。哎呦,这么较真做什么~~”   “毕业后就能继承亿万家产的人,羡慕我?”方何无奈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玻璃杯,看着里面金黄色的液体荡漾,“等你出社会就知道,你这样的才最让人羡慕。”   “你又……说这种话。”乔建宁抿了抿嘴唇。   认识两年多了,方何却总是这样把他当做小孩。不管他再怎么尝试追赶,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都不会缩小。就好像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永远触碰不到。   察觉出乔建宁不悦,方何自知说错话了。他尴尬地低头给自己和对方各自倒了杯酒,缓解气氛。   乔建宁去捉他握着啤酒的手腕,像个家长似的管教他,“聚餐的时候喝了这么多,现在居然又灌下去两瓶?”   “我聚餐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喝嘛。”   “为什么不喝?”   “万一喝醉了,在别人面前很丢脸。”之前就有过前车之鉴,方何已经下定决心,不能任由失误再次发生。   乔建宁愣了愣,然后默默看着方何,突然意味深长地问道:“意思是……在我面前喝醉就不丢脸了?”   方何其实没想这么多,但这话从乔建宁口中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非常暧昧,空气也跟着升温。   他慌乱地解释道:“不是,我……”   乔建宁撑在身侧的手指慢慢移动,攀附上方何的手背,就像一根粗壮有力的藤。方何感觉到皮肤传来的热度,瞬间头皮一麻。   “在你眼里,我不是‘别人’对吗?”伴随着引导性的语气,乔建宁握住方何削薄的肩头,拉进彼此的距离,那股独属于成年男性的气息又浓烈了。   方何总觉得他还是小孩,不习惯和这样和他说话,于是别开了脸。但下一秒,方何就被卡住下巴,强硬地扳了回来。   乔建宁开始用尖尖的鼻子蹭他耳朵根,又痒又热,像是用蜡笔轻轻划过。乔建宁把手按在方何胸口上,有意无意揉着,“方哥,为什么不能……” 第61章 合作愉快   乔建宁揉着方何的上唇,揉着揉着,半个手指伸了进去。方何感觉他压着自己那块布满神经的舌肉,一时间忘记了呼吸,任由乔建宁的嘴唇逼近。   他的嘴角被对方小猫似的舔了下,然后唇瓣被叼住吮吸,慢慢深入。   就在这时,微波炉里热得菜好了,发出“叮”得一声。   方何看到乔建宁微怔的眼神,磕磕巴巴地说:“我昨天做得糯米藕还剩点,一起尝尝?”   乔建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愈发耐人寻味。   司机小汪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方向盘上,突然,他听见车门被打开了。紧接着,有个男人带着一身凉气坐了进来。   “李总,下午好。”他立刻转过头,热情洋溢地笑着打招呼。   “嗯。”李灵运淡淡地说。   夏氏集团的新副总上任不久,坊间都传闻他是个不怎么好相与的少爷。   李灵运经常面无表情,拒人千里之外。但与其说他严肃冷酷,倒不如说漫不经心,就像不会被任何事情引起兴趣似的。   所以小汪挺喜欢他。   在李灵运手底下干活,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就行,不像其他老板那样杂七杂八的屁事特别多。   “您现在要去哪里?”   “回酒店。”李灵运头都没有抬。   “您不回家看看吗?夏总都在那等您好几天了。”   小汪口里的夏总,是李灵运的外公。自从李灵运着手管理公司事务后,外公对他的期望,便转到了成家立业上。   他眼见着李灵运即将三十,身边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自然心急如焚。再加上李灵运母亲的鼓动,外公更觉得这事儿耽搁不得了。   李灵运多次跟他出柜,他也不信。因为李灵运身边不仅没有女人,连男人也没有。所以他坚定地认为,李灵运要么不举,要么就是拿这种借口拒绝相亲。于是他干脆住进李灵运家中,赖着不走了。   李灵运没说话,伸手打开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甩出一支来附身点上。   他修长的两指夹着香烟,斜靠在窗边。烟头的火光明明暗暗,像是枯萎的烟花。   “回家吧。”李灵运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方何走后,李灵运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四个月。李母某天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去李灵运家看看,结果被吓了一跳。   这房子简直像个二手烟酒市场,到处都是没来及清理的垃圾。李灵运裹着毯子蜷睡在沙发上。如果不是胸口微微起伏,李母还要以为他尸体都硬了。   “起来!像什么样子!”李母气急败坏地拉他胳膊,“要是被那小子看见,更觉得自己走对了!你想让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变成个垃圾?!无论是谁,都不会喜欢垃圾!”   虽然李母美貌愚蠢,但这句话却说得很对。   李灵运振作起来,离开了上海,回到苏州尝试接手外公的公司。外公很高兴,花高价给他买了栋三层小洋楼。地理位置非常优越,距离公司总部开车不过十五分钟。   但两年过去,方何没有再回来。   按响门铃后,保姆接过李灵运的风衣外套,给他递上热毛巾擦拭双手。   他问:“外公还没走?”   “没呢!”只听一声中气十足地大喊,李灵运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碎花棉服,眼神炯炯有神的老头站在旋转楼梯上。   “我那天给你看的女孩,你是见还是不见?你要是不见,你就这辈子别回来了!”   李灵运仰视着他,“那换句话说,只要我去见,你就从我家离开是吗?”   “对。”外公不容置喙地说。   李灵运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父亲自杀,母亲混迹于情爱场,他一直被丢给姑姑饲养。后来是在外公的坚持下,才被接回苏州生活,客观上确实接受了更好的教育。   外公算是对他有恩,李灵运也不想太惹老人家生气。   “好,您别忘了说话算话。”   于是周日下午,李灵运和外公精挑细选的女孩,坐在了某高档酒楼的空中楼阁里。   他们面前摆了两份苏式点心,一壶上好的福鼎白茶。红色实木圆桌上,铜制餐具闪着沉闷的光泽。   面前的女孩一头又黑又长的直发,体态端正,知性沉稳。如果不曾遇到方何,在李灵运的人生规划中,他或许真的会和这样一位女士结成婚姻。   李灵运淡淡地问:“孟小姐是吧?抱歉,我能抽支烟吗?”   孟小姐愣了下,但还是点点头说:“可以。”   眼见着李灵运熟练的挑烟,点燃,磕灰,配上略微颓唐的神色,显得过分优雅了。   “没听说你抽烟呀。”孟小姐没忍住问道。   “我外公不知道,是这两年才染上的习惯。”   李灵运调查过,孟小姐讨厌抽烟。他故意这么做,也是为接下来拒绝对方做铺垫。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对方却快他一步。她微微鞠了一躬,把头埋得很深,说道:“抱歉,其实我是被逼来的,我已经结过婚了。”   李灵运微微挑眉。   孟小姐不想恋爱可以理解,但结过婚是什么意思?外公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给他介绍一个人妻。   “请不要怪我家人,我和我男朋友在西班牙举办了婚礼,还没来得及订婚,他就去世了。”孟小姐说,“父母想让我早点走出来,但我不想走出来。我已经准备偷偷移民去西班牙了,他的故乡。”   见李灵运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苦笑一声,“您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为了死人搭上一辈子吧。”   “没什么不能理解。”李灵运吐出一缕奶白色的雾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香味。   “一辈子遇到的人,绝大多数都无关紧要。但也有那么一个人,影响和塑造了你整个人生。”李灵运说,“我只知道,没了他,我就不再是我。”   孟小姐愣住。   这是她心坎里的话,没想到被一个陌生人说出来了。   培恩死后的这几年,很多人都说她愚笨,走不出来。但她总觉得,她这辈子只活了他们相爱的那三个月,走出来,其实也就等于死了。   孟小姐定了定神,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会帮她。于是她抿抿唇,再抬头,眼睛是亮晶晶的,“我想请灵运你帮我一个忙——最近能不能假装我的男朋友,给我打掩护,直到我移民西班牙的那一天。”   李灵运没有直接拒绝,更没有答应,只是问:“这样得罪了你父母,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没想到李灵运这么直接,孟小姐忍不住笑了。对于李灵运这种心有所属,物质又极度丰富的人,她也不知道能给什么,于是问道: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   李灵运熄灭了香烟,“听说您父亲政商结合,路子比较多。有个人我始终找不到,想请您帮帮我。”   几个月过去了,与孟小姐的合作也让李灵运轻松不少。外公那里得到交代,便不再骚扰李灵运。   只不过,拜托她去办的事情,迟迟没有眉目。他断然不相信,方何真能消失在世界上。   这天李灵运加班结束,草草洗个澡之后就掀开被子躺下。双人床的另一侧,放着几件衣物。但尺寸要小上一圈,不是李灵运自己的——   是方何留下的衣物。   这些衣物大多是当年李灵运买给他的奢侈品,方何收下的时候就面无表情,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带走。   原来真的不喜欢。   然而更讽刺的是,正是这些方何不喜欢、留下的衣物,反倒成了李灵运唯一的念想。支撑他相信,两年前两人的重逢,并非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李灵运伸手将那件方何常穿的卫衣搂在怀里,把脸深深埋在里面。   衣服已经洗太多次,早就没了方何的气息。但一想到这是方何的贴身衣物,它的布料贴合着方何的每一寸皮肤,李灵运总能轻而易举被勾起渴望。 第62章 方何,好久不见   他是男人,被压抑的渴望终究需要宣泄。   “方何……”李灵运小声重复着方何的名字,拿过那条方何曾穿过的睡裤。用裆部的布料包裹着自己的要害,开始摩擦。   睡裤的布料很柔软,但也禁不住如此激烈的运动。李灵运感到了刺痛,手臂上肌肉青筋鼓起,额上蒙着一层薄汗。   “方何,方何,好舒服……”在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中,李灵运出来了。他仰面看着天花板,沉浸在轻飘飘的余韵中,开始调整呼吸。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这铃声仿佛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将李灵运从旖旎的幻想中硬生生拖了出来。他没有动弹,但铃声还是一直在响。   身上的体温慢慢下降,李灵运叹了口气,坐起身子。   “接听。”他这样对着手机说了句,然后走进洗手间开始清理。   孟小姐俏皮的声音从免提喇叭里传了出来:“灵运是我,我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   见李灵运不说话,孟小姐无奈地笑笑:“你这人还真是没有幽默感,好吧好吧,我直说就是了。好消息是你让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李灵运洗手的动作突然停住。   仿佛是大脑里冰冻的海洋忽然融化,形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海啸。肾上腺素过渡分泌,让他身体难以制止的发起抖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李灵运不顾手指上的泡沫,转身冲向床头柜上的手机。甚至因为跑得太快,脚底打滑,差点栽倒。   “在哪里找到的?”   “南京。”   “南京所有的大公司,我都托人去问过了,没人见过他。”就这么短短几句话,李灵运三度哽咽。   “他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游戏公司上班,对于他的履历来说,确实是太屈才了。”孟小姐顿了顿,继续说,“我托关系,用了点违规的技侦手段。这在队伍里是不允许的,所以你知道就行,不要外传。”   “我明白,谢谢你,孟小姐……”   孟小姐认识李灵运这么长时间,她感觉这是她第一次被李灵运放进眼里。   李灵运到底是多喜欢那个方何?   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逼得人家对你避之不及?   她哭笑不得,打断了李灵运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说了嘛,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这人怎么听喜不听忧?”   李灵运愣住。   孟小姐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个男的,经常出入你亲爱的方何老婆的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已经开始新的感情了。”   在“黑骏游戏运营交易大会”上,陆川带领塔奇游戏公司取得了极为优异的成绩。   他们收到多本投资意向书,甚至包含大名鼎鼎的夏氏集团。当天晚上,陆川请大家去高档餐厅搓了一顿,然后又到ktv里彻夜狂欢。   同事们在ktv里又闹又唱,只有方何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借着ktv昏暗的灯光,研究那几本投资意向书。   “怎么了方哥,大喜的日子还不高兴?”陆川见方何晚上没唱一首歌,以为他有心事。于是坐到他身边,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   方何微微皱着眉,抖了抖手里的材料,“我在想,到底选哪家投资商。”   “这还要问吗!当然是夏氏集团了,人家财大气粗,不差钱,给得报价也最高!”陆川摆摆手,表示这个事不需要纠结。   方何摇了摇头,“夏氏主攻房地产和新能源汽车制造,跟游戏八竿子打不着边,为什么突然要投资我们?而且给得报价还这么高,真的很怪。”   “人家也想拓宽下赛道,有什么不好理解?这不也正是说明,我们的游戏很优秀嘛!”   看到陆川灿烂的笑容,方何也只好陪了个笑。但以他多年的工作经验来说,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旦敲定某家投资商,往往意味着要拒绝剩下的。塔奇这种小公司,拒绝了便没有后悔药可吃。   “总之,再慎重考虑下吧。”最终,方何捏了捏眉心。   然而,夏氏集团还是以超高的投资价格,最终获得了陆老板青睐。方何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全权听从了陆川的意见。   夏氏集团派代表来公司做尽职调查,紧接着没几天就签署了正式的投资合同,敲定了打款时间和工商变更。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代表离开的那天,陆川与他热情地握手,提出想招待对方在南京玩段时间。他微微一笑,谢绝了陆川的好意,然后对着陆川说:“我们副总近期可能亲自来考察一下,辛苦您做做准备。”   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们没想到这种规模的小投资,竟然还需要人家副总亲自到场。但金主的心思他们也不敢猜,于是陆川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是哪位副总?什么时候来?”   “李副总,具体时间还没定,到时候电话联系。”   方何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但他很快又自嘲道,这天底下姓李的人不要太多。居然听到这个姓氏都会吓得心脏一紧,他也是真够窝囊的。   之后整个公司的人聚在一起,想研究下这位副总到底是何方神圣,有针对性地设计招待流程。但翻遍所有可查阅的资料,竟是没有找到对方半点信息。   “可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陆川这个解释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却仍旧无法消弥方何心中的不安。   李副总来南京当日,陆川亲自带着方何到机场去接人。方何捧着一束鲜花,陆川还特地做了个牌子——“Welcome to Nanjing!”   他做这事儿没提前跟方何商量,尬得方何跟他远远隔开,只想装作不认识。   飞机延误,等待得时间太长,方何不自觉开始发呆。他盯着机场的地胶板,上面有黑白相间的点点,一个,两个,三个……   当方何数到第四百多个的时候,突然有人站定在他面前。   那人比他高一些,他脑门的高度正好齐平对方嘴唇。对方身上散发出熟悉的气息,熟悉到方何一认出来,就猛地睁大眼睛,心中如巨浪滔天,开始浑身发抖。不同的是,熟悉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一缕陌生的烟草香。   方何缓缓地抬起头,连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粉碎。   李灵运站在他面前。   两年不见,李灵运的外形几乎没什么变化,气质却大不相同。他有着漂亮双眼皮褶的眼睛下面,蒙着一层淡淡的青灰色。就像原本只落着新雪与梅花的水潭,染上大片绿色的浮萍,惹了凡尘。   方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远去,只有李灵运的存在变得无比清晰。耳边过度的寂静后,突然开始剧烈嗡鸣,像是要把他的耳膜穿透。   “李总,欢迎欢迎!没想到您还亲自来一趟,我们一定用心招待!”陆川热情地笑着说,正想与李灵运握手,却发现方何还傻站在原地,手里捧着的鲜花没有送出去。   陆川表面上还陪着笑,背地里却悄悄把手伸到方何背后,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腰。   但方何还是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已经凝固的雕塑。最后,李灵运微微弯下腰,主动从方何怀里拿过了花束。   随着他手臂运动,白皙腕处的玉色珠子碰撞,发出咔哒的声响。   他弯腰时贴在方何耳边,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低柔地说道:“方何,好久不见。”   说话的时候,如同被烘烤过得滚烫气息,不容抗拒地挤进了方何的耳道,裹挟着饱胀的欲望。   那一刻,方何彻底明白了。   什么天价投资,什么一切顺利,什么拓宽赛道……他不过是再一次跌入了李灵运为他精心编织的网中。如今合同一签,他们公司再也无法寻求其他合作,终究是栽在了李灵运手中。   方何再次陷入那个萦绕他无数个夜晚的噩梦里。   【作者有话说】   为方便称呼,陆总以后剥夺封号,改叫陆川~ 第63章 我看见你就想吐   李灵运这次除了自己以外,还带了一名助理,一名投资顾问。   陆川雇车把三人送到金陵饭店,替他们办好入住手续,拿了房卡,又领着他们来到房间门口。   往日里擅长招待的方何,今天全程冷着脸,不说一句话。所有的重担压在陆川身上,他嘴皮子都要扇冒烟了。   “那三位今天好好休息,我明天接你们去公司看看。”陆川说完,想领着方何走。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李灵运淡淡的声音:“方总,能借一步说话吗?”   两人猛地愣住了。   方何没有动,警惕地看着他,回答倒还算客气:“李总,有问题请跟我们老板直接提吧,很多事我说不上话。”   “哈哈是啊,直接跟我……”   “方总,能借一步说话吗?”李灵运没有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在集团副总这个位置呆久了,已经染上位者的气质,让人不容拒绝。   陆川还在犹豫,方何拍了下他的肩膀,已经走上前去,皱着眉头说:“老板,在外面等我,别走远。”   尽管陆川候在门外,尽管方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看到李灵运把手背在身手,锁上了房间的门时,他还是心里咯噔一声。   他随即笑自己,他就像巴普洛夫的狗那样有了条件反射。然而这里不是李灵运的家,他也早就不再是狗。   看到自己这辈子最深的执念站在面前,李灵运的视线变得朦朦胧胧,不再真实。他浑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一宿,刚刚进入暖房时,浑身的皮肤都开始刺痛。   “方何……”李灵运刚靠近一步,就被方何大声喝止了。   “你他妈站那别动。”   方何浑身紧绷,死死盯着李灵运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反抗或逃跑。   李灵运愣住,刚才再次相逢的喜悦和温情瞬间荡然无存。他只觉得嘴里发苦,磕磕巴巴辩解道:“我只是想……”   “我说了别动,你再走一步试试。”方何沉下嗓子。   李灵运发现方何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头会吃人的野兽,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传递出抗拒。他不想再刺激方何,于是慢慢后退了一步。   李灵运咬住口腔里的软肉,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非得这样吗方何?”   “我哪样?!是我该问你,李灵运,你要哪样?!”方何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抡在李灵运脸上。   这张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精致面庞,此刻在他眼里宛若伥鬼,令人生厌。   “千方百计找过来,不择手段签下投资合同。用我的公司当成人质,逼我就范。你下一步想做什么?要挟我?控制我我?还是像之前那样,把我关起来天天强奸?”   “别说了……”   李灵运觉得方何真是个刺伤他的天才,知道说什么话才最锋利,才能插进他的五脏六腑,搅得一团糟。   李灵运想过方何不愿意见他,却没想到当真是一点情谊不剩,空余厌恶。一个他无数次催眠自己忽略,却不可能忽略的事实摆在面前——   方何没有走丢,他是主动逃走的。   “如果李总只是对我那个洞念念不忘,倒不用大费周章。下个咒不就行了?”   听到下咒两个字,李灵运就像是被电击般颤了下。   “我,不会再下咒了……”李灵运低下头,小声喃喃道,“不会再对你……”   “为什么不下咒?失明也行、幻听也好,你不是最擅长了?”方何嗤笑一声,“不过我一直想劝劝你,别把宝贵的基因射在我一个大男人里面。你们堂堂李家这遮天的本事,可别绝后了。”   “方何!!!”李灵运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你不下咒的话,我和你一分钟也呆不下去。”方何别开脸说,“我现在看见你的脸,听到你的声音就想吐。”   李灵运不回答,只是咬紧牙。手臂上的静脉愈发鼓胀,微微躬起的后背像起伏的山峦。   方何等了半天没有动静。   “不下是吗?”他冷着脸走上前,发狠似的一把推开李灵运,拉开了房间的门,“我给过你机会了。”   陆川已经在房间外面待了快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里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李总宁愿跟方何私聊也不找他,难道他长得就这么不靠谱吗?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方何狠狠摔上门,三两步走到他跟前。还不等陆川发问,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前拽。   “唉等等等,咋回事,别抓这么紧,方哥,疼啊!”等两人迈入电梯,陆川的胳膊才总算重获自由。他龇牙咧嘴,揉着自己的大臂,刚想问方何跟李总在房间里聊了什么,抬眼一看,却忽然噤声了。   “方哥。”他语气急促地问,“你怎么抖这么厉害啊?”   方何这才反应过来,右手狠狠压住左手的腕部,却根本止不住肌肉本能的颤抖。   不管方何刚才装得再盛气凌人,但对于那个曾经剥夺他五感,把他变成宠物的男人,他始终有着无法抹去的恐惧。   他其实怕极了李灵运。   知道后面几天免不了要跟李灵运密切接触,方何索性请了年假,眼不见为净。   陆川很震惊,反复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毕竟方何来塔奇游戏两年了,从来没有一天早退或者请假,更何况是在李总莅临指导的关键时期。   方何不想因为他和李灵运之间的破事,影响公司正常运行。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没事,突然发烧感冒了,浑身没劲。”   陆川准了方何五天的假期,他哪也没有去,只是待在家里宅着。   方何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沐浴着夕阳橙黄色的余晖。从巨大的落地窗里,可以眺望整个城市的风景。   摇椅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把方何的心跳都拖慢了。泡芙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脖子上挂的铃铛泠泠作响。最后它猛地扑向方何的脚踝,甩着又短又圆的尾巴,要方何抱抱。   方何笑着把它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会捏捏它的小屁股,一会捋捋它蜷曲的柔软毛发。鼻尖萦绕着热乎乎的小狗味,让他纷乱如麻的大脑平静了些。   方何其实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灵运这段时间见不到他,断然不可能轻易回去。   老实说,方何未曾想到对方找了他这么多年。李灵运自视清高,又感情淡薄,没道理钻牛角尖。   更何况李总身边不会缺硬扑上去的男男女女,找个处处强于他方何的,并不难。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他来之不易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李灵运难道还没报复够吗?   方何一声叹息没落下,他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他抱起泡芙,把它的小脚放在地上,然后起身去开门。   “谁呀?”方何摸摸后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是我是我!我们来看看你怎么样了!”门外传来兰姐中气十足的叫嚷。   方何不禁失笑,心说这帮人也太爱操心了。不过是休息几天,居然还来家里看望他。   他打开门,笑容还没来得及浮在脸上,就骤然凝固了。因为兰姐和陆川身后,居然还站着个李灵运。   “把李总送回酒店的时候,兰姐跟我讨论要不要去看看你。这话被李总听见了,就非要跟着一起过来。”陆川尴尬地解释道。 第64章 我骗你又如何   怎么办?方何心中如惊雷劈下。   他的住址被李灵运知道了,这个房子再也不安全了。   身体比思维更早反应,方何下意识想把门用力拉上,却被李灵运眼疾手快递扒住了门框。   泡芙察觉到主人的恐惧,护在他身前,开始大声吠叫。   兰姐从没见过泡芙这么凶,赶紧蹲下来抱住它,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小泡芙别怕,这位哥哥也是方何的朋友。”   “方何。”陆川见三人还杵在门外,尴尬地说,“我们来看看你就走,能不能……”   方何这才如梦初醒,像是魂魄又被拽回了肉体里。他微微侧身,露出一个要多勉强有多勉强的微笑。   “李总客气了,你们进来随便坐吧,我去倒茶。”   这是两年来,李灵运第一次再度走进方何家。家里的装潢与上海那一套差不多,法式复古风配上一些颇有心机的小装饰,充满着人气儿。   李灵运一寸一寸地看着,恨不得把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刻进视网膜里。直到剩下三人都狐疑地看着他,他才默默地收回目光,落了座。   怕打扰方何休息,来拜访的三人长话短说,很快就准备告辞了。   方何把他们送到电梯口。   “走吧李总,我再把您送回酒店。”说着,陆川掏出了车钥匙。   “不用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李灵运淡淡地说,“方总刚才说他要出一趟门,顺路,捎我过去。”   “什?!我……”方何反应过来后,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但为了不让陆川和兰姐察觉两人的关系,又硬生生压住了火气。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听到?”陆川瞪大眼睛。   “刚刚。”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了,辛苦你了方哥。”兰姐陪着笑说,立刻推着陆川的后背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轿门关闭,陆川才挠挠头,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方哥说要送李总?他不是没车吗?”   “傻逼,你还看不出来吗?”兰姐咂舌,“他们之前绝对认识,跟我俩搁这装陌生人呢。”   “为什么?!”   “不知道。”兰姐顿了顿,“但我可以确定,他们关系不简单。”   确定陆川和兰姐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了,方何才猛地面向李灵运,面色阴沉地说:“我怎么送你?我又没车。”   当年怕李灵运追踪他的车牌号,方何连车都扔在了地下车库,任由其生锈烂掉。他现在背着上海房子的贷款,塔奇的工资又低,没有闲钱买新车。   李灵运说:“你需要的话我送你一辆,随便你选。”   方何忍无可忍,揪着李灵运的领子,直接怼在了墙上。他下颌线紧紧绷着,就像是一柄拉满的弓。   “我为了躲你连房子都不要了,你觉得我会要你的车?李灵运,你如果真想让我好过点,那就赶紧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李灵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他难受得甚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最终,他慢慢握住方何揪着自己领子的手腕,垂下目光说:“方何,我没想怎样,我今天只是想找机会跟你谈谈。”   方何表情冷峻地看着他,“我当时在电话里说过,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你不愿意做普通同事,普通同学的。那我们也没什么话好说。”   “方何!”眼见着方何要走,李灵运露出不安的表情,急忙去捉对方的肩膀,“对不起,我那时……”   李灵运不知道吃什么长的,力气这么大,方何根本挣脱不开。他不堪其扰,刚想爆发,突然在楼下看到了一个人。   于是他扯回胳膊,冷淡地说:“想谈谈?行,李灵运,你和我打个赌。你看到那个男的了吗?”   从这一层的走廊往楼下看,刚好可以看见有个男人站在小区门口,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花。   “你猜这束花最后会送给谁?猜对了,我就和你谈谈。猜错了,就永远从我家滚出去,再也不要过来。”方何微微挑眉,“你敢赌吗?”   李灵运不想赌,他讨厌将自己的命运,系在一个毫不知情的陌生人身上。但他知道自己别无办法,他不赌,方何就连个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好。”李灵运看了那男人很久,发现花束里的玫瑰和百合,于是说,“应该是送给夫人的。”   方何没有回答,两人只是默默地盯着男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灵运却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这种感觉很陌生,纷繁错乱的想象在脑海中交织,就好像倾家荡产的赌徒,在盯着面前仅剩的筹码。   没过几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位老头。男人立刻兴奋地迎上去,将鲜花送到了老头手里。   李灵运怔住了,像是脚底长了根须,一动都不能动。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方何今早才见过这个男人。他是方何的邻居,住在对门。两人见面的时候,他不苟言笑地说:“这花是送给今天顺利出院的父亲的。”   男人不懂花,竟然买了玫瑰和百合。方何当时看出来不妥,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礼貌地笑:“恭喜。”   所以,李灵运必输无疑。   方何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家,狠狠摔上了门。   把李灵运隔绝在门外后,方何深深吐出一口气。后背抵着门板,慢慢地滑下来,最后瘫坐在地上。   不管怎么说,好歹能消停几天时间。如果迫不得已,他也做好了再次抛下一切,带着泡芙远走高飞的准备。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塔奇公司里的那些人,心中升腾起一种浓浓的不舍。这么好的同事,这么好的生活,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狠狠咬紧牙,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然而令方何没想到的是,别说消停几天,甚至都没能消停几个小时。   晚饭的时候,方何的房门再次被敲响了。他好奇地打开门一看,居然是李灵运。   无名的邪火瞬间就升腾起来,方何感觉神经被撕扯得剧痛。他刚打算破口大骂,李灵运的手机就递到了他面前。   “我求他把那束花送给夫人,又买了束更大的送给他父亲,他答应了。”李灵运的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向来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着红,足见这几个小时经历了怎样的奔波。   照片里,那束玫瑰和百合被递到了他妻子手里。而老父亲手上,捧着一束全新的康乃馨。   那男人是单位领导,经济优渥,但平日里排外又谨慎。李灵运突然拜托他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还提出要拍照,不出意外遭到拒绝。甚至伴随着“神经病”“滚开”之类的侮辱和白眼。   但李灵运全都忍下了。   李灵运这样自视清高,居然愿意承受异样的眼光,去卑躬屈膝地求一个陌生人,大大超出方何的预料。   “算我猜对了吗?”李灵运小心翼翼地问。   方何皱眉,“你这是违规。”   “可你也……明明早上见过他,你知道我猜不对。”李灵运捏紧手机,字里行间全是委屈。   本以为面对自己的控诉,方何会恼羞成怒或者装傻。没想到对方平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是啊,那又怎么样?”   这次轮到李灵运愣住。   “你骗了我这么多次,现在轮到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会就受不了了吧?这才哪到哪?”方何笑着说,“李灵运,你无论猜对还是猜错,我都不会给你机会。”   说罢,他关上了李灵运面前的门。 第65章 你和他什么关系?   那天过后,李灵运没有离开南京,而是在方何的小区里租了一栋房子。怕方何再跑了,李灵运没敢骚扰他,只是远远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方何知道,李灵运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本以为李灵运一找到他,就会继续给他下咒,重新把他关起来,然而这五天里无事发生。   方何不知道李灵运想做什么,成天胡思乱想,整日整日地失眠。   他平躺在床上,意识穿越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栋小独栋里。他回忆起腰间的手臂,不容不拒绝的顶入,令人窒息的吻……   李灵运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把他当成猫,当成狗,当成笼子里的观赏鸟,唯独没有当成过人。   方何在漫长的黑暗里辗转反侧,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体温忽冷忽热。   直到天色乍亮。   休假完回到公司的时候,同事们都发现方何气色不好。方何解释说是因为他失眠,大家便真以为是他发烧感冒的后遗症,也就没有追问。   这款游戏的上市承载了所有人的梦想,方何不想让如此热血沸腾的事情,变成他和李灵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纷。   过了两三天,陆川私下里找到方何,递给他一个小檀木盒子。   “你最近不是失眠吗,我搞到点好东西。你每天晚上睡前点上一根,安神助眠的。”   方何觉得这个檀木盒子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根码得整整齐齐的线香。   “这能有用吗?”方何哭笑不得。   “死马当成活马医呗,总比你吃安眠药强。”   确实,吃完安眠药第二天脑子里昏昏沉沉,就像醉宿了似的,胃里直犯恶心。   “谢了。”方何收下盒子。   当天晚上,他就买了香炉,并在睡前点上了一根线香。火光闪烁一下便熄灭,紧接着袅袅的烟雾升腾而起,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鼻尖顿时弥漫起草药的香味,仿佛置身于深山老林。大雨过后,泥土的味道被潮气打得低垂。   方何居然真的感觉困了,眼皮子越来越沉,最后脑袋一歪,便很快安静地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床,身体轻盈通透,整个人焕然一新。   从那之后,方何便离不开这些香了,每天都要点上一两支。因此盒子里的十几只香,很快就见了底。   这天他又找到陆川,随口说道:“你那天送我的香还真不错,在哪买的?我快用完了,还得再备一些。”   没想到的是,陆川居然为难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说:“我还得再问问李总,他上次听说你最近失眠的厉害,就给我这些香,让你拿回家试试。”   一瞬间,方何的体温凉到指尖。他感觉后脑勺被人用棒球棍狠狠砸了下,里面震得乱七八糟,嗡嗡作响。   方何难以置信地问:“这香是李灵运给你的?”   陆川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吓到,磕磕巴巴地说:“他让我不要告诉你,怕你不好意思收。”   方何捂住嘴巴,一阵阵反胃。   怪不得这个香如此有效,不知道李灵运往里面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不定还有一些成瘾物质,以此来达到控制他的目的。   方何二话不说,转身离开,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他给李灵运拨去电话,因为太过愤怒,他按下数字的手指都在抖。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李灵运似乎没想到方何会主动找他,语音中带着几分欣喜和不确定:“方何?”   “那个香是你给陆总的?”方何咬紧牙,劈头盖脸地问。   李灵运沉默了一会,小声地说:“因为他说你最近睡不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方何直接吼出来,把李灵运震得瞬间噤声,“不用假惺惺,你会关心我能不能睡好觉?你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把那些邪门的东西用在我身上。你在香里面放了什么?你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天天耍阴招折磨我有意思吗?”   声音久久回荡在狭小的隔间里,空气还残留着震动的余波。方何胸口微微起伏着,仿佛用去了所有的力气。   李灵运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没料到方何会这么想他,把他想得如此不堪,认为他在香里面加了不好的东西。   这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锋利的刀,将李灵运的心剜成一边一片,由内往外渗血。鲜血堵住他的气管和鼻腔,他几乎要呼吸不上来。   “什么都没有……”李灵运声线微微哽咽着说,“是姑姑做得香,我用了两年多。里面放了些佛手柑、沉香、白芷和其他稀有的药材,对身体没有伤害。方何,我没想害你。”   听到是李阿姨做得香,方何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但就算香交给李灵运的时候没什么问题,也难保李灵运不会再动手脚。   总之他是不敢再用了,剩下没用完的那些也要赶紧丢掉。   “李总也会失眠?”方何嗤笑一声,“得不到的东西可以砸钱买,买不到的就下咒抢,这么自在的人生,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你辗转反侧。大半夜的,琢磨什么呢?”   电话对面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声,就连时间都被这吐息的频率拖慢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总算缓缓口:   “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你。”   这几个字说得没有起伏,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细细听来,却字字泣血。   方何的喉间哽了一下。   最后,他冷冷地说:“你他妈省省吧。”   然后方何挂断了电话,并把李灵运的号码拖入黑名单。   这天方何来到公司,一进门就感觉不对劲——   房间里太凉爽了。   陆川为了节省房租,把公司安置在一个老旧的写字楼里。因为年久失修,写字楼的中央空调已经不怎么管用。   冬冷夏热,很是磨人。   方何代表同事们提了好几次,但陆川资金实在紧张,他也就没有勉强。   方何看向办公区的角落,那里赫然新装着一台落地空调。他以为陆川这个铁公鸡总算开窍了,正准备夸两句,就听见胖子乐呵呵地说:“李总送的空调,给力吧?”   方何愣住,“谁?”   “李总啊,就那个李灵运。之前来我们公司的时候,问我们办公室怎么这么热,然后二话不说,订了好几台空调……哦对,你那时候还在休假呢。”   “而且他说我们辛苦,这几天还给我们点了下午茶。”同事举起手中的提拉米苏蛋糕,“方哥你要吃点嘛?你不是喜欢吃甜的?”   “不用了。”   方何顿时心中不快。   李灵运到底要干什么?自己不理他,就开始讨好他身边的人?   那以后公司聚餐,是不是还得带他一个?   “话说回来,李总也太重视我们这个项目了吧,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摸鱼了。”平头哥说。   小白脸立刻附和道:“老婆说得对,人家大公司的副总都觉得好,我们游戏上市后肯定嘎嘎赚钱。”   兰姐却一反常态没有参与讨论,她单手托着脸颊,偷偷瞄一眼皱着眉头的方何,喝了口马克杯里的咖啡。   方何前脚刚进办公室,兰姐后脚就跟了进来。在方何震惊的目光中,她双手一撑,坐在他的办公桌上。   “你干什么?”方何哭笑不得。   “你快如实招来。”兰姐眼里露出狡黠的光,“你和李灵运到底什么关系?” 第66章 看开点   方何嘴角的笑容僵住,他面无表情低下头,从手边的笔筒里取出一支签字笔。   “莫名其妙,我那天在机场是第一次见李总。”   “你骗骗地主家的傻儿子就罢了,还想骗我?”兰姐龇起牙,“去你家看望你,送你安神香,还三天两头给公司买下午茶、买空调……你真当人家少爷是做慈善?”   “可能对我们游戏给予厚望吧。”   见方何硬的不吃,兰姐灵机一动,又开始打感情牌,“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看你最近魂不守舍,才来关心你一下。没想到,方哥和我还这么外气,我又不会往外说……”   “我……”方何果然松动了。   “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前男友?”   听到这三个字,方何瞬间皱起眉,一副强忍不适的表情。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方何不悦地看着兰姐。   “你别生气呀,就当我看走眼了。”兰姐摆摆手,立刻陪着笑说,“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方何知道这次是糊弄不过去了,于是沉默半晌,才撑着额头说道:“他……以前是我领导,我就是受不了性骚扰,所以才辞职的。”   虽然已经美化了很多,方何却还是说得艰难。仿佛是将自尊心打碎了,又用劣质胶水粘合在一起。他没敢抬头看兰姐的眼睛,只是默默攥紧拳头。   兰姐本来带着看热闹的笑容,听到这话表情突然僵住,然后慢慢坐直了身子。   “发生过这种事,你怎么不告诉姓陆的?”她严肃地大声问道。   “告诉他能怎么办?已经跟夏氏签过合同了,违约金是我们支付不起的天文数字。与其让大家知道这件事,搞得大家都有负罪感,还不如就当我和李灵运不认识。况且……”方何哽了哽,把脸别到一边,“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以前被人……兰姐,我觉得你聪明,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能帮我瞒住他们。”   方何说得有理有据,装傻确实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但一想到方何曾经受的委屈和羞辱,兰姐气得脸都憋红了。   “如果你希望,我当然可以帮你保密。但是方哥,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她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滚圆,“纸包不住火,那畜生现在作为投资商天天来找你,你又不可能这辈子不见他!”   “我明白。”方何捏了捏眉心,“让我先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方何的手机响了,有短信发进来。   他的屏幕亮起,上面陌生的号码赫然写着:“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你能和我聊聊吗?就一会,不会耽误你太久。”   毫无疑问是李灵运。   方何面无表情地看着,直接将陌生信息删除拉黑,然后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见方何突然变得面色冷峻,兰姐以为是自己揭了他的伤疤,心中愧疚不已。   于是她拍了拍方何的肩膀,讨好似的笑着说:“对不住方哥,是我八婆了。别不开心,作为道歉,下班后你请我去喝酒。”   方何哭笑不得,“你跟我道歉,我还要请你喝酒是吧?”   “我这不是知道,方哥不好意思让女士付钱嘛!省得你跟我争了!”   方何斗不过兰姐,只好乖乖请客喝酒。他穿上大衣,任由兰姐揽着他,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公司。   “我可没车。”方何说。   “没事,开我的车去。怎么说,还是咱公司聚餐常去的那家?”   方何笑弯了眼睛,“成。”   两人刚出公司大门,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喊:“方何?”   方何还没来及转头,就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胳膊。   李灵运抓得太用力,黑色体恤下的手臂肌肉坚实地微微隆起,青色静脉比平日里更加醒目。他胸口微微起伏着,跑得很急,像是在追一阵风。   灯光下,两人影子亲昵地交织在一起。方何看得难受,微微退开一步,隔开了重叠的影子。   “你干什么?”兰姐比方何更早爆发,她狠狠推了李灵运一把,竟把一米八七的大男人推得趔趄几步,“李总,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欢迎您莅临指导,但不代表您可以干涉员工的私生活。”   李灵运总算把目光移向她。   方何怕李灵运这种睚眦必报的混球对兰姐下咒,于是连忙把她护在身后,“你先去车里等我,我处理完就来。”   “可是……”   “你不听我的,那待会你请客啊。”方何故意开玩笑说。   兰姐看出方何不想让外人掺合,于是狠狠瞪了一眼李灵运,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直到兰姐走远,李灵运才冷淡地聚焦在方何身上,讥诮道:“方何,两年不见你改取向了?”   “……”   “你那东西还能用吗?”   方哥忍无可忍,咬紧牙狠狠骂道:“李灵运,你有种再说一遍?!”   李灵运被这一嗓子镇住,顿时软下性子。他拧起眉,抿着薄薄的嘴唇,虹膜氤氲着潮气,就好像自己欺负他似的。   李灵运虚虚握住方何的手腕,“我错了,不说了,我没想干涉你的交友……方何,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我是担心你才……”   “为什么不回消息?”方何冷笑一声,“你不如问问你自己,你高中的时候,不是从来都不回我消息吗?”   在李灵运凝固的目光中,方何甩开李灵运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下去:“现在我总算能理解你了——单方面的感情只不过是骚扰而已,多亏你,我认识到我当年有多可笑。”   不回信息?什么时候?   李灵运完全不记得了。   他只能苍白地辩解道:“我没觉得是骚扰,也没觉得你可笑。”   “李灵运,人真的很神奇。当年我认为你的事都是天大的事,但现在看到你,我却觉得无关紧要了。”   盛怒过后,方何忽然觉得身心俱疲,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身体。四肢酸胀,泥沙俱下。   “所以。”方何笑了笑,总算正视着李灵运说,“你也只是被我这种人甩了,觉得尊严受挫,暂时走不出来而已。时间会解决一切,你也该看开点。”   李灵运没有回答。   “十二年都没看开的事情……”过了很久,他最终低下头,看不清表情,“还需要多少年才能看开?”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开了,但其实,看开不过一瞬间的事。”   方何平静地回答道。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个房子看看了?”钟叔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问李灵运。   李灵运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就好像脊椎被人硬生生敲断了。扒开他薄薄的皮肉,里面是白茫茫一片空洞。   钟叔暗自叹了口气。   李灵运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天性冷漠孤僻,不像个活人。他认为任何人都有可能为情所困,唯独没考虑过李灵运会这样。   钟叔把车稳稳停在一栋小洋楼门口,“到了。”   李灵运到上海工作后,他高中时住的别墅就闲置下来,钥匙交由外公的助理钟叔保管着。   钟叔帮李灵运打开门,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所有家具都罩着白色的塑料膜,上面落满灰尘。   这个房子每一处都有李灵运的记忆,却不再有人的体温,硬质的实木家具沾上了寒气。李灵运每走一步,就在积满灰的地板上留下一个脚印,像是走入雪原里。   他来到自己的房间,撕开书桌的塑料膜,在抽屉里胡乱翻找起来。不知找了多久,他总算找出自己高中时用的那部手机。   苹果8plus质量不错,充上电后还可以正常开机。   李灵运点开自己的的qq,里面好友很少,除了班级群就只有几个班委。所以方何的名字在其中,显得格外惹眼。 第67章 生日礼物   “最近学校门口开了一家特别火的炸鸡店,他家梅子味炸鸡贼好吃,放学后一起去吃呗,我请客。”   “磕破的膝盖怎么样了?别担心,数学课的笔记我都记好了,回来给你看。”   “隔壁班的那个谁怎么老来找你,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   “今天下午的实验课我们俩一组好不好?你不要我的话,我怕我一个人怪尴尬的。”   ……   与方何的话唠相比,聊天记录中几乎没有李灵运的回复。就算他偶尔大发慈悲理了理方何,留言也基本上不会超过一两个字。   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方何又吵又烦,甚至拉黑过几次;后来两人的关系变好,他又觉得自己看见消息就行,没必要回复。   反正无论李灵运是否回应,方何的消息永远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时至今日李灵运才真正理解,每天抱着手机苦等自己回消息的方何,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李灵运把这些聊天记录看了一次又一次。   就好像两人一次又一次回到了过去。   可每当划到最后,划到空白的回复栏,李灵运反复惊醒。幻想与现实之间,他的头脑变得混沌,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感官脱离了身体,但偏偏又有什么情绪盛大地袭来了。   他回过神来,原来肝脏没有被掏空,地上也没有血。   明知道是再也无法传达到的消息,但李灵运还是一个一个字地打上那句话——   “对不起方何,还有,其实我一直喜欢你。”   从别墅里出来,李灵运看到钟叔正靠在车旁抽烟。发现他来了,便慌慌张张把烟按在灭烟器上。   然而,李灵运却轻声说:“给我一根。”   钟叔这才想起来,李灵运现在也成功加入“烟枪”的队伍了。他递给李灵运一支烟,又俯身帮他点燃,然后两人肩并着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   “嗯。”李灵运淡淡地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从南京回来?没了你,总部可乱了套了。”   “当年没我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干活的?”   钟叔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由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习惯了你操持一切,突然人没了,大家就跟那无头苍蝇似的。”   “好,最近我会回去一趟。”   “最后还有一件事。”钟叔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他掏出手机递给李灵运,“之前你让我调查方志奇和他秘书,确实被我搞到了一些猛料。”   手机里有一组照片和两个十几秒的视频。这些影像资料,全是方志奇和秘书怎么不分场合颠鸾倒凤的,甚至还有他对夜总会小姐动手动脚的证据。   足够把他锤死。   这些图片和视频,把李灵运的瞳孔映得忽明忽暗。这一刻他忽然想到,如果母亲和方志奇因此离婚,那么他和方何之间原生家庭的罪,是不是也就荡然无存了?   想到这,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热了,咕咚咕咚沸腾着。   钟叔看着李灵运,沉默很久,终究是忍不住问他:“你要把这事告诉大小姐吗?”   “不然?”   “大小姐这么爱方先生,你这是要让她的生活全部毁于一旦啊。况且溪溪还小,没了父亲,不是很残忍吗?”   李灵运两指夹着香烟,烟灰星星点点落下来,像雪。   “背叛自己妻女的人不残忍,说我残忍?”他呼出一口烟,看着这一缕烟雾消散在空气里,才淡淡地说道,“外公不是要把方溪送去美国读初中吗?等她走后,把这些东西打包好,发到我妈的邮箱里。”   “灵运,我的西班牙绿卡下来了,特地给你打个电话告别。”孟小姐来电话的时候,语气透露着轻快和喜悦。   李灵运愣了下,然后祝贺道:“恭喜。”   “你那边怎么样了?”   见李灵运不说话,孟小姐也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长呼一口气:“你就慢慢追吧,祝你成功。”   李灵运说:“好,也祝你在国外一切顺利。谢谢你,包括帮我找方何的事情。”   “互利互助而已,不用说谢。”   李灵运点点头,过了一会突然开口:“我想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丈夫以前生日的时候,你送过他什么礼物?”   孟小姐愣了下,“快到方何生日了吗?不知道送什么的话,房子车子,挑贵的送准没错。”   李灵运摇摇头:“他绝对不会收。我想送他一份合同,但是只有几张纸,拿出手好看吗?要不还是藏在……”   孟小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李灵运微微蹙眉。   “你瞧你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孟小姐揶揄道,“第一次见到你,我以为你是那种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或许是吧,方何也这么说过。”   “那就是说,方何已经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喽?”   李灵运没有否认。   “既然金钱没法打动他,那就用宝贵的时间吧。培恩在纪念日的时候做了个非常费时费力的相册,把我感动坏了。”   李灵运认真想了一段时间,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先生,你真要自己动手?要不我给你做好,你就当自己做的,反正谁也不知道。”保姆急急忙忙把李灵运从厨房里拖出来。   李灵运摇摇头,已经挽起了袖子,“阿姨,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就可以。”   李灵运葱白的手指娇嫩又纤细,一看就是不怎么做粗活的。保姆生他怕磕着烫着,站在一边干着急。   李灵运倔的要死,保姆最终投降,只好问道:“成成成,那你非要做,咱就做。你想做什么?”   李灵运想了一会,然后抬起眼皮说道:“土豆丝饼。”   “土豆丝饼?!生日的时候吃土豆丝饼吗?”   “嗯,他妈妈说他爱吃。”说着,李灵运打开手机,点开自己收藏夹里唯一一个视频,“我跟着他妈妈的教程做了很多遍,都做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然后我们把这饼啊,放到锅上一煎!金黄酥脆,闻着口水都要下来了!我儿子就爱吃这一口,以前天天吵着让我做!”视频里的女人笑意盈盈,有着和方何一样眼皮深邃的桃花眼。   “呦,这人我知道,网上才火呢,是你女朋友的妈?”保姆解释说,“越是这种简单的菜,越考验火候。你不怎么开火做饭,肯定掌握不好。”   在保姆的指导下,李灵运又做了一次。他把土豆切成丝,腌制出水,加入调料抓拌,放入油锅里,文火慢煎……   出锅后两人一吃,确实比李灵运做得味道好,但和方母的手艺还是不一样。   “感觉,他妈妈做得要更脆。”   “那你最后小火转大火。”   又做了一个。   “饼的味道不一样。”   “可能是面粉问题,我下楼买她视频里同款的玉米淀粉去。”   第三个饼出锅。   “形状没有她的完整。”   “你在煎的时候,倒一点淀粉水下去,方便成型。”   ……   从早做到晚,两人都快吃不下土豆丝饼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出锅了一个形状、口感都很像的。   保姆看到李灵运脸颊上蹭着面粉,手指有零星油烫得红痕,指腹也被泡得皱皱巴巴。心里默念着可怜见儿的,赶紧给他递上湿巾擦干净。   “调味还是不太一样。”李灵运一边擦拭一边淡淡地说道。   “她那视频没有具体用量,也不知道最后白色的粉是什么,只能猜个大概。”保姆被缠得没耐心了,苦口婆心劝道:“差不多就行,或者咱换个东西做。我教你做蛋糕,你们年轻人不就爱吃蛋糕吗?”   “可是……”   高中每次过生日,方何会都会眼睛亮晶晶地说,妈妈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李灵运总觉得他现在漂泊在外,可能会想念母亲的手艺。   李灵运看了眼手机,突然站起来。一把拿到面前,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保姆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李灵运私信了方母土豆丝饼的配方。方母误以为李灵运是哪位粉丝,热情地回复了他。   李灵运勾起唇角,就像是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转过头来的时候,声音都高了几分:“我们明天再试试。”   哎。保姆在心底哀叹,这雇主真是够“迂”的。   方何生日当晚,李灵运带着完美复刻出的土豆丝饼,开车来到方何家。   他知道方何不愿意见他,但又期待着方何能看在“合同“和“食物”的份上,允许自己跟他说几句话。   李灵运在电梯里反复回顾着开场白,电梯门一打开,他捏紧保温盒的提手,快步走向方何的家。   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按下门铃,他突然里面听见传来众人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猜猜谁来啦www 第68章 你怎么在这里   “快快快,把奶油抹他脸上!”   “你们幼不幼稚啊,都多大人了!”   “方哥玩不起是吧?明明刚才你赢的时候,欺负别人欺负得怪欢!”   “哈哈哈哈哈笑死个人了,都列开点,我要给方哥拍照!”   男男女女的欢笑声从屋内传出来,好多双脚踢踏着拖鞋,在里面走来走去。   房间暖黄色的灯光从小窗里透出来,成了这昏暗走廊的唯一光源。方何在房内,李灵运在房外,站在这一明一暗两个隔绝的世界里。   李灵运的手就这么尴尬而僵硬地悬在半空中,收回来也不是,按下去也不是。   “方哥,来许愿。”   “看看我和陆川亲手做的蛋糕,怎么样?”   “丑的很有特色。”   “草,你夸两句能死啊?!”   李灵运浑身震了一下,提着保温箱的手攥得更紧了。   为什么?   李灵运还记得厌胜人偶暴露后,他囚禁方何的那段时间,曾在家里给方何过了生日。桌子上摆满方何爱吃的甜品和蛋糕,但方何却低垂着头,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没有。   李灵运疑惑地问:“我给你过生日,你为什么不高兴?”   方何只是烦躁地说:“我不需要你给我过生日。”   当时李灵运不以为然。   因为方何连个朋友都没有,如果他不给方何过生日,还有谁会记得方何的生日呢?   但现在他明白了,他不是唯一一个记得方何生日的人。原来方何不需要自己,也能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原来方何有了很多爱他的人。   其实无论高中还是现在,方何都不算孤僻。方何真正孤立无援的日子,反而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   是孤僻的自己死死拽着方何,想把他拖入沼泽陪葬,赶走了他身边每一个人。   李灵运突然觉得苦闷,激荡的情绪像不断膨胀的气球,几乎要把他的皮肤给撑裂了。   他举起手想要狠狠敲这扇门,但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突然浮现出方何开门的情景——   戴着生日帽的方何脸上挂着微笑,但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那笑容就垮塌下来。像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突然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仅仅是这一幕想象,就让李灵运的手臂仿佛有千钧重。感觉五脏六腑被搅得血肉模糊,绽开一个又一个血泡。   他没法敲开这扇门。   方何今天一到公司,就察觉到不对劲。同事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他来了立刻散开,装模作样地认真工作。   不一会又接到了乔建宁的电话,说他跟着导师去外地调研,赶不回来陪方何过生日了。   生日。   这种事情从方何十八岁以后就没再期待过,上一次还是李灵运给他过得,却是一段他无比想要忘掉的回忆。   虽然生日这东西,平时不会记在心里。但一旦被人提起来,总觉得就这么简简单单过去有点吃亏。   于是下班回家的路上,方何给自己买了个一人份的草莓蛋糕。准备一边打游戏一边吃,也就算过过生日了。   他回到家里,放下文件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灯。   突然左右两发彩炮礼花炸开,里面的亮片和闪粉崩了方何一身。   从黑暗中突然见到强光,方何被晃得眯了眯眼睛。再次睁开,就看到几位关系好的同事跟乔建宁站在他家里,背后拉着一条横幅,赫然写着——   “祝方何同志生日快乐!”   桌子上摆满了从酒店打包来的饭菜,还有一个又大又丑的手作蛋糕。   其实方何隐隐约约猜到了,毕竟前段时间乔建宁借走了家里的钥匙,这帮同事的举止又实在反常。但当真得看见他们不怀好意的笑脸,方何还是没出息地感到鼻子发酸。   “你不会是哭了吧?”寸头哥哭笑不得。   “扯淡!”方何立刻涨红了脸,骂骂咧咧地说,“你哭了老子都不会哭!”   大家知道方何最好面子,大喜的日子也不去拆穿他。簇拥着把他推到餐桌前,让他吹蜡烛切蛋糕。   一帮人又玩又闹,搞到了半夜。方何依次把他们送进电梯,并嘱咐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突然空下来。   除了乔建宁还赖着不走。   方何刚一坐下,他就膝行过来,把脸贴在了方何的大腿上。像小狗一样蹭了蹭,用自下而上的视线,楚楚动人地盯着方何,“今晚我能在这过夜吗?”   如果换做平时,方何是不会同意的。但今天他心情好,这次生日派对又是乔建宁牵头,方何没法狠心说出拒绝的话。   “洗个澡吧。”方何无奈地揉了揉他一头卷发,“我帮你把客房收拾出来。”   “呵呵,好。”   乔建宁慢慢站起身,笑意盈盈地跟他挥挥手,然后一溜烟闪进了浴室。   方何起身收拾宴会后的狼藉,刚刚把一次性纸盘扔进垃圾桶,就听见自家大门被人很轻很轻地敲了几下。   “谁啊?”方何也没多想,以为是哪位同事落了东西在他家。一边摸了摸后颈,一边打开门。   然而门外的人却是李灵运。   方何的脑中片刻空白,仿佛一瞬间又被拉回到两年前那个生日。   那天李灵运不许他参加冯峰他们为他举办的酒会,两个人吹完蜡烛之后,李灵运把他压在餐桌上,一边吃他身上的奶油一边干他。   李灵运逼他穿不合身的女装,用手指把白浊捣进他嘴里。他被捅得直流眼泪,李灵运还要掀开他的裙子,问他为什么哭得不像个男的。   “你来干什么?”方何惊慌地问,他背肌都绷紧了,像是随时准备逃走的猫科动物。   李灵运连忙解释:“我没想干什么,我只是想来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亲手做的土豆丝饼,跟着阿姨的教程……”   他刚刚举起手里的保温盒,突然想到什么,动作顿住。他在方何家门口等待的时间太长,估计土豆丝饼早就表面受潮,口感不脆了。   李灵运忽然觉得这份礼物不再拿得出手,于是悄悄藏在身后。   “我不需要你送礼物。”方何警惕地看着他,眼皮子都在哆嗦,“不是祝我生日快乐吗?你不来我更快乐。”   “等等,方何,先别关门,我还有东西要给你!这是国华20%的股份,我买下来了!”   李灵运急忙从门缝里硬塞进来一个文件袋,阻碍了方何关门的行为。   国华的股份?   虽然国华不是什么多大的公司,但员工数林林总总也高达二百余人。哪怕是以李灵运的财力,买下20%的股份也需要割一大块肉。   方何手指一僵,就被李灵运趁机拉开了门,楚楚可怜地恳求道:“你回去想坐什么位置就坐什么位置,不用看林勇的脸色。方何,我们回去好不好?”   方何实在听不下去了,低下头咬紧牙说:“李灵运,我难道是因为做不了总监才走的吗?”   就在两人拉扯不断时,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乔建宁在腰间围着一条浴巾,一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过来,“怎么了方何?谁来了?”   直到他和李灵运四目相对。   李灵运的瞳仁骤然缩紧,难以置信地看着乔建宁。   李灵运不是没怀疑过,方何是在乔建宁的帮助下逃走的。但他派人盯了乔建宁半年,他连上海都没离开过,李灵运也就渐渐把他抛在脑后。   再次相遇,竟是在方何的家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灵运沉下脸色,眉头微微蹙起,勾勒出一抹深邃的阴影。他犹如一座难以逾越的城墙,将内心的狂风暴雨挡在了外界的视线之外。 第69章 不想再看他哭   “这话要问你吧。”乔建宁怒极反笑,用嘲讽的语气说,“方哥不要你了,还跟条丧家犬似的追过来。你是不是没明白?你不是走丢的,你是被他扔的。”   李灵运愣了下,唇角微微下垂,仿佛是被岩石般的话语压弯了脊梁。   但很快,他又抬起眼,冷静地反问:“你难道就不是死皮赖脸?方何半年都没和你见过面,看样子你也不过可有可无……”   “你听好了李灵运。”乔建宁突然爆发,一把揪住李灵运的领子,混不吝地笑了笑,“如果我是可有可无,那你就是被人弃之如敝的玩意。踩到了,都觉得脏脚。”   眼见着两人之间弥漫起狂暴而不可控的气息,仿佛随时准备引爆一场无法收拾的战火。   方何忍无可忍,护在乔建宁身前说:“都少说两句。”   看到方何护着别的男人,李灵运心中郁结更甚。见他们剑拔弩张,方何恼火地拔高了音量:“非要他妈的在今天吵吗?”   两人愣了下,这才意识到今天是方何的生日,于是双双噤声了。   “你走吧,李灵运。”方何说。   李灵运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冷冷质问道:“我走,然后你好让他在这里过夜?!”   “我让谁在这过夜都是我的自由,与你无关。”方何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好像还没想通一个问题,国华是我干了六七年的公司。虽然对林勇有抱怨,但我不会因为没做成总监就辞职。我辞职,完全是因为不想看见你。”   在李灵运茫然的目光中,方何慢慢关上了门。直到还剩最后一条缝的时候,一句轻飘飘地话传了出来。   “还有,你从来都不了解我,我早就吃够了土豆丝饼。”   生日那天过后,李灵运消失了一段时间,却没有完全消失。   例如方何晚上加班到半夜,正准备回家点外卖,就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挂在门把手上;   又或者暴雨天打不着车的时候,总算有司机接单,结果来了辆令人瞠目结舌的豪车。方何还在后座的位置上,看到了李灵运常吸的香烟盒;   要么就是方何短期出差,想要把泡芙寄养在楼下宠物店。店主本来有事不接,但没多久就喜笑颜开地上门服务,说是有位先生给了一大笔钱。   ……   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令方何很不舒服,他打电话跟李灵运发了好几次火。对方总是委委屈屈地道歉,但仍旧屡教不改,简直像不知道该怎么对方何好了。   方何不需要他对自己好,他只要李灵运滚。   这天周末,方何在家里逗泡芙玩。小狗胖胖软软,像一团蓬松的棉花,被温柔的阳光轻轻包裹着。   它的眼睛大大的,四肢短短的,仿佛小圆桌腿般稳固而可爱。走起路来蹦蹦跳跳,追逐着方何掷出的玩具。   在方何没来塔奇公司,独自在南京漂泊期间,泡芙就是他唯一的家人。每当方何褪去一身疲惫回到家,它都在门口迎接自己,一等就是一天。   方何就是它全部的世界。   虽然方何现在工资不高,但特别舍得给泡芙花钱。零食、玩具、小衣服买了一堆,把它当乖儿子养。   就在父子俩亲昵的时候,突然有人按响门铃。   方何起身去开门,打开一看,发现是顺丰的快递员,怀里抱着他没有买过的陌生快递。   肯定是李灵运的手笔。   方何连拆都没拆,就冷着脸对快递员说:“不好意思,我拒签,请你哪来的退哪去。”   方何费半天劲跟快递员解释清楚,然后长吁一口气,关上了门。   “抱歉刚才有点事,泡芙饿了吧,我去给你准备晚饭。”方何一边说一边走进客厅,然而却没有得到回应。   “别玩捉迷藏了,臭小子出来吃饭!”他无奈地说,俯身看了眼窗帘后面,然后跪下来,往沙发底下瞄。   可到处都没有泡芙的身影,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   “……泡芙?”   糟糕!肯定是刚才跟快递员说话的时候,它从门缝里窜出去玩了!   方何连外套都来不及穿,急急忙忙在过道里寻找。过道里没有,就坐着电梯来到楼下的花园,泡芙最喜欢在这里散步。   “泡芙!”   “泡芙!”   “泡芙,回家了!”   找了半天,方何跑不动了,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粗气。   他四下张望,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花园里有踢足球的父子,搂着小婴儿晒太阳的老太太,聚在一起抱怨丈夫的少妇们……   唯独没有他家小比熊。   李灵运在书房开视频会时,司机小汪敲开了门。他想着工作也安排得差不多了,于是宣布会议结束,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问道:“怎么了?”   “您不是让我关注方先生的动态吗?方先生家的狗丢了,现在正满世界找呢。”   李灵运想了想,然后淡淡地问:“那个白色小不点?”   “对。”   “那是个什么品种的狗?再买个差不多的送过去。”李灵运一本正经地说。   小汪大跌眼镜,心说这是正常人能说出口的话嘛!   “李总。”小汪尴尬地解释道,“狗就跟家人一样,不是说长得像就行。况且我听小区的大娘说,这狗是方先生和那个大学生一起养的,跟他俩小孩似的。方先生现在把狗弄丢了,也不好跟对方交代,都快急疯了。”   小汪从李灵运脸上,生动形象地见识到什么叫“脸色铁青”。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下,目光阴冷,压着满腔怒气问:“方何跟乔建宁养得狗?”   “好,好像是……”小汪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干笑两声。   李灵运抿着唇,把头别到一边,眼睛里仿佛有什么水润的东西在晃动,但认真看过去,却是干涸的。他就只是这样握着拳头,好像全世界的委屈都被他一人饮尽了。   “别管。”最终,他说道。   “好嘞。”   小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连忙应下后就准备回去。在他半只脚已经踏出门槛的时候,身后却再次响起李灵运的声音。   “你安排人去流浪犬收容中心,再联系下南京有没有专业的寻宠团队。我们南京分公司保安队的电话多少,加钱让他们去附近问问居民,打印走失告示。”   “啊,好!”小汪连忙点点头,他看到李灵运起身披上衣服,慌忙地走上去,“李总,你要亲自去找吗?”   “嗯,我不放心。”   说实话,方何和乔建宁共同养育的小狗,李灵运不喜欢。因为每当看到这条狗,方何就会联想到乔建宁。只要意识到这点,李灵运就像是心口被人抡了一拳似的难受。   但如果那只狗真回不来,方何大概率会哭的。   李灵运已经不想再看方何哭了。   今天已经是泡芙走失的第三天,仍旧杳无音讯。   方何一直没敢告诉乔建宁,直到今天夜里乔建宁打电话过来,他随口问及泡芙怎么样,方何才终于说出实情。   “哪里都找过了,小区,附近的宠物店,公园,小吃街……也在网上发了求助贴和悬赏,怎么都找不到。”方何用力抓了抓头发,脑袋深深埋下去。他就像一个中年破产的可怜人,再也挺不直腰了。   “你别急,不是你的错。说不定过两天它玩腻了,自己回家了。”乔建宁只能这么安慰方何,他现在跟着导师去外地调研,完全鞭长莫及,“我明天就请假回来,我们一起找,会找到的。”   “你回来也没用,安心工作吧。”方何长叹一口气,“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   乔建宁听到对面传来哗哗声,于是问:“你那边是下雨了吗?”   方何看向窗外,倾盆大雨如同利爪般狠狠地击打窗户。大树在狂风中摇摆,仿佛要被撕裂成碎片,发出尖锐的咻咻声。   “对……大暴雨。”   泡芙从小娇生惯养,方何都快给它宠成小少爷了,什么时候在野外过过夜?更何况这么大的雨,它脑子这么笨,也不知道会不会自己找地方避雨。   方何越想越焦虑,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抱着头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纷乱如麻,任由时间如流水般淳淳逝去。   突如其来的“叮咚”声,像是砸破窗户的石头,把方何从自己的世界里硬生生扯了出来。   他抬头一看,凌晨两点半。   这种时候能有什么事……   方何摸不着头脑,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走过去迟疑地问:“谁啊?”   外面沉默了会,隔着防盗门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遥远的就像两个世界:“是我。” 第70章 夜袭   李灵运的声音像是一枚炸弹,把方何炸个稀巴烂。他神经衰弱到经不起李灵运任何折腾了,辛辣的怒气直冲喉头,他一脚大力踹开门,“你……”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湿漉漉的李灵运,手里还托着条湿漉漉的泡芙。一人一只的毛发都在滴水,像是掉进同一条河的落水狗。   “汪!”看到主人,泡芙立刻挣扎起来。李灵运一个没抓住,它就扑到方何脚边,开始玩命蹭腿撒娇,哭得好不可怜。   方何赶紧蹲下来,抱起泡芙——   照着它的屁股就狠狠抽了几巴掌。   “你他妈的,我平时带你出去少吗?在家一会都呆不住?!你回来干嘛?你怎么不干脆被卖狗肉店去!”   泡芙被揍得嗷呜直叫,仿佛在大喊“杀狗啦”“救命啊”!发现方何是真生气了,讨不到甜头,它脚底抹油躲进沙发底下。   “你给我滚出来!”方何抄起扫把想把它赶出来,没想到小胖子挺灵活,一下没打到,还把自己累够呛。   看到毛孩子回家,方何心底里长呼一口气,眼眶有点热。心想着这事也得让乔建宁知道,就发了条短信报平安。   没想到乔建宁这个时候还没睡,正在码论文,直接给他回了个电话,“找到了?幸好幸好!我就说不用担心吧,你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赶紧给我去睡觉。”   听着两人聊天的声音,李灵运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他的裤脚还在滴水,已经在他脚边形成了一滩水渍。室内温暖的灯光一点照不到他身上,和那两个人相比,他就像个聚光灯外的普通观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李灵运的牙齿哆哆嗦嗦磕在下唇上,把嘴唇都磕伤了一点。   “对了,谁帮你找到泡芙的?”乔建宁突然问道。   方何后知后觉地想起李灵运,他转头看向门口。过了足足五六秒,才慢慢张口回答道:“是个邻居帮我找到的。”   挂了电话后,方何慢慢走到李灵运身边。他的影子挡住李灵运面前的光线,李灵运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向他。   “你怎么找到它的?”   “恰好碰到了。”李灵运慢吞吞地说。   方何知道,他百分百在说谎。   李灵运找到泡芙,算是帮了方何天大的忙。他看着湿漉漉的李灵运,实在说不出冷酷无情的话。于是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转身走进屋:“时间太晚了,洗个澡在这睡下吧,我去给你拿睡衣。”   李灵运愣了下,忽然觉得紧贴着皮肤的衬衫不冷了,甚至还蒸腾出热气。   几个小时前,李灵运收到消息,说在xx大街上看到了和描述中一模一样的比熊犬。他从床上爬起来,觉都不睡了,立刻驱车前往目击地。却不料天降大雨,积水把车轮淹了。   远远的,李灵运看见前面有只小狗踢着正步往前走,似乎丝毫不畏惧这滂沱大雨。它走得这么自由自在,这么得意忘形,全然没有意识到主人正为找它而呕心沥血。   车还没停稳,李灵运就推开门冲了出去。   “哎!”小汪急急忙忙拿着伞追上前,还是晚一步,李灵运被大雨浇个透心凉。   李灵运一把抱住泡芙,把小狗吓了一跳,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眼见着力量太过悬殊,它又对着李灵运连抓带咬。   李灵运细嫩的皮肤经不起丁点折腾,一不小心就被刮破了皮,渗出血来。他本就不喜欢这狗,此刻更是眼底酝酿起风暴,阴冷又森然地说:“你想被宰吗?”   哪怕是小狗也有求生本能,它瞬间害怕得四肢僵直,然后软绵绵地垂下来,任由李灵运处置。   李灵运跑得太快,小汪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尽管老板已经被雨给浇透了,但还是固执的给他打着伞,“确定是方先生的狗吗?”   “嗯,叫它名字有反应。”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也不枉李总你这几天翻个底朝天。小东西是真能跑,这离方先生家得有三四公里吧。”小汪半开玩笑地说,“方先生看您浑身湿透,说不定心一软,就让您在家里过夜呢。”   没想到,一语成谶。   李灵运从浴室出来,发现方何在洗衣机上放了套全新的睡衣,并给他收拾好了客房。   “早点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方何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用吹风机给泡芙吹毛。他的声音被裹挟在嘈杂的机器嗡鸣中,听得有些模糊。   “方何……”   “明天早上我走得早,你醒后直接离开就行。”   李灵运刚想悄悄靠近方何,就被他的话震得一僵,最终没敢上前。而对话期间,方何甚至都没正眼看李灵运一眼。   说完后,方何直接关上门,把李灵运阻隔在房间外。李灵运盯了好一会门扉,才转身来到客房。他慢吞吞地爬上床,仰面看着天花板。   因为被褥都是新换的,上面只有清新的薰衣草香,没有方何的气息。   而方何,就在一墙之隔。   方何……   李灵运觉得自己在做梦,时隔两年,他和方何又睡在了同一屋檐下。   想到这,他就躁动不安,怀念像以前那样搂着方何的窄腰,吮吸对方纤长的脖颈,把头埋在对方肩膀上睡觉。   越是回忆过去,李灵运就越睡不着。除了旧日的温情,还涌现出一股强烈而压抑的欲望。如一团被捆绑的火焰,让他口干舌燥,四肢百骸都在燃烧。   想见方何。   至少想靠近看着他的脸,想疯了。   哪怕他知道,一旦被发现他擅自闯入方何房间,方何必然会大发雷霆,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他赶出房子。   可他忍不了了。   只是看一看的话……没关系吧?   李灵运悄悄推开方何卧室的门,门居然没有反锁。方何睡眠浅,所以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不得不把门留出一条缝,这样才能借着微弱的光来到方何床边。   门缝里的光像一柄刀,把方何的睡颜分割成两半,一半温和一半冷峻。   李灵运贪婪地用视线描绘方何的睡颜,纤薄的嘴唇,高挺的鼻子,不想哭但总是擅自红起来的眼睛……这些他本来无比熟悉,但方何离开太久,久到记忆都渐渐模糊了。   他已经快忘记这嘴唇吻起来是什么触感。   无数个夜晚,李灵运只能依靠回忆释放。回忆中,方何总是羞耻而挣扎的表情,甚至还会流泪。李灵运尝试想象方何爱慕的眼神,但只要一想象,他就会被迫清醒过来——   他们之间只有强迫,不曾有温情。太过虚假的想象,他代入不进去。   李灵运慢慢俯下身靠近方何,直到方何微弱的吐息喷在他面庞上。   李灵运一点点,一点点凑近。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拼装某种精密仪器。   最终,他吻上了方何的嘴唇。   很软,湿润润的,有点甜味。方何不再用柑橘味洗发水,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带的淡淡体香,陌生又让人血脉喷张。   李灵运小声叫对方的名字:“方何……”   方何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他,虽然声音很轻,但他这两年睡眠浅,所以还是被吵醒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让他没法立刻聚焦,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男人伏在自己床前。   “乔建宁?”方何下意识喊出口。   毕竟除了乔建宁这小子,也没有人会厚着脸皮在他家留宿。   【作者有话说】   李灵运忍了十几章,终于忍不住了,准备原地发癫。 第71章 情绪失控   但当看清楚这人是谁,方何的脸瞬间褪去血色,整个人彻底醒了——   只见李灵运先是愣住,然后突然对他轻笑一声,方何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阴冷又诡异的笑容。   他还没来得及下床,就被李灵运粗暴地按了回去。两条手臂撑在他耳侧,李灵运俯在他上空。   “你刚刚喊我什么?”李灵运面无表情地问,腕上的和田玉手链在黑暗中闪着惨淡的光。   “怎么,我不在的两年里,你跟他睡过觉?现在他不在身边,心里还惦记着?”   李灵运的声音清清淡淡,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方何?如果你忘了你当年被下咒后,呻吟的声音有多大,用不用我帮你再回忆下?”   “不是的……”听到下咒,方何立刻崩溃了。   李灵运的他的手掌宽大,几乎能覆盖住方何大半个腰。   方何大脑一片空白,李灵运强烈的气息把他每一个孔都被注满了。他按着李灵运的手臂,触摸到虬结的青筋,才明白对方一直在强忍本性,装作人畜无害,自己被他骗得好惨。   “不要……”   好可怕。   他一瞬间又回到了李灵运的家,就好像从来没逃走过。   李灵运埋头亲吻方何的锁骨,却突然发现唇下的筋脉抖得厉害。他抬起头,看到方何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如纸,唇角微微颤抖,一丝丝冷汗浸透了发梢。   他的呼吸急促而不规律,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气管咔吱咔吱的声音,宛如哮喘发作。   方何的反应把李灵运吓到了,他暗骂自己一句混账,立刻停下来。然后紧紧抱住方何的肩膀,却怎么都止不住对方的颤抖。   “我说得气话,我不会再下咒强迫你了,我发誓。”李灵运连忙吻他的眼皮,却吻了一嘴腥咸,“我的错,你别这样方何,我现在就走好不好,你不要怕。”   方何还是发抖,还是无声地哭。   明明不想再看到方何哭了,明明已经在心底这么发誓。为什么听到他喊乔建宁的名字,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   李灵运用力抱着方何,就像抱着一块怎么都捂不热的冰,连带着自己紧贴的皮肤也冻伤坏死了。   方何直接半夜把李灵运赶出家门,淋湿的衣服也一起丢了出去。李灵运自知理亏,全程一言不发,被连推带拽关在门外。   第二天,方何仍旧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下班后浑浑噩噩把东西落在公司,已经走出很远,又转头回去取。   结果一推开公司大门,就看到两个影子闪电般分开。   小白脸被踹得一屁股趴在地上,平头哥一边擦嘴巴,一边尴尬地冲方何笑:“方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何知道,小情侣肯定又在公司里腻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戳穿,“回来拿东西,你们还不走?”   “这就走,这就走。”   三人一起关了灯,锁了门,然后站在走廊里等电梯。期间小白脸一直抱着平头哥的胳膊,恨不得跟个考拉似的挂在人家身上。   平头哥碍于方何在旁边,推了对方好几把。但小白脸死活不放手,平头哥也只好随他去了。   见这两人关系如此好,方何随口问道:“听说你们两个是高中同学?”   “对,我和老婆在老家上高中的时候,坐前后桌!”小白脸笑嘻嘻地说。   前后桌……   忽然想到了某个人,方何有点想苦笑。   “可以啊,从高中谈到现在,感情还这么好,是真爱了。”方何说。   “毕竟老婆救了我的命嘛。”   “又开始了。”平头哥的脸有点红,局促地说,“能不能别逢人就讲这件事?”   方何立刻产生兴趣,追问道:“救你的命是什么意思?你掉水里面了?”   “没有,我爸妈是大学教授,结果俩凤凰生个土鸡。我不擅长学习,又是个同性恋,我爸妈简直疯了,经常对我连打带骂。后来我重度抑郁,站在教学楼顶上准备信仰之跃。”   方何知道小白脸有抑郁症,直到现在还要定期服药,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当时楼底下好多人啊,跟开演唱会一样。我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老婆他跟个英雄似的出现了!”   “就非得讲这事吗?”平头哥郁闷地问。   小白脸眼睛亮晶晶地说:“他说要带我私奔!带我去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不被任何人看不起的生活。我说我喜欢玩游戏,他说那他大学就学游戏编程,到游戏公司工作,做好多游戏给我玩!”   后来的事,方何已经知道了。   两人毕业后就离开了家,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如今平头哥985计算机专业毕业,小白脸自学成了原画大佬,最后被陆老板招安。   “我不那么说,你真跳下去咋办?”平头哥别别扭扭地嘟囔。   方何几乎能想象出那天空阔的天台,烈烈的秋风,楼下嗡鸣的警笛和喇叭……两个高中生许下逃离这个腐烂世界的约定,最终牵回了那只差点阴阳两隔的手。   方何突然意识到,健康的爱情是一种向上的力量。两人都会因为这份感情得到滋养,补全缺损的人格,变成更好的自己。   但他和李灵运不是这样。   他们的感情是深湖中的水草,当一方想要游上岸,另一方就会狠狠绞住他的脚踝,直到把他拖入深渊。   他们要给彼此陪葬。   “方哥,你要回家吗?”平头哥突然打断了方何的思绪,“我俩开车送你一程?”   方哥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过了一会才说:“我今天不回家,我要去烤肉店。”   小白脸好奇地问:“和谁啊?”   “乔建宁从外面调研回来了,给他接风。”   乔建宁没少往公司里跑,这些同事对他也算熟悉。小白脸嘿嘿一笑,揶揄道:“你看我和老婆这么恩爱,方哥也去谈个对象嘛。我看小乔人就不错。”   方何只是无奈地说:“他在我眼里还只是个小屁孩呢。”   “你有本事对着小乔也这么说。”   “我当着他的面,也敢这么说。”方何得意地笑道。   “干杯!”   方何与乔建宁碰完杯之后,眼看着他把一杯啤酒咕咚咕咚全部灌下肚,最后在嘴边留下一圈泡沫。   方何忍不住笑出来,然后给他递上纸巾擦嘴巴。   “我在乡下做调研的时候,想死这家的菜了,都快三个月没吃过了。”   “你这次调研的时间怪长。”方何拿夹子给烤肉翻面。   有着大理石纹理的厚切牛肉和铁板接触,发出滋滋的油脂声,空气中弥漫起炭烧的香味。   方何揶揄道:“出差这么长时间,回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找我吃饭,你难道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吗?”   方何半开玩笑地说完后,半天听不到乔建宁的声音。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   “就因为那些只是朋友,所以晚几天也没关系。”乔建宁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用那张无可挑剔的帅脸对方何放闪。   方何噎了下,局促地红了脸。   他不知道怎么回,只好埋头往乔建宁盘子里夹肉,“这个烤好了,你先吃。”   “对了,我最近换了辆跑车,之前那辆保时捷没人开,你要不要?”乔建宁大口大口咀嚼烤肉,塞得腮帮子微微鼓起,“我记得你说过,是你的梦中情车?”   方何夹肉的动作停住,过了几秒才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别人的车我开着不自在。而且我最近攒了些钱,也该提辆新车了。”   乔建宁无奈地笑笑。   方何的回复完全在意料之中,如果能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施舍,那就不是他认识得方何了。   “成,那我借给朋友开了。”乔建宁说,“待会带你看看我的新车。”   然而离开烤肉店的时候,方何喝得烂醉如泥。别说看新车,自己都走不了路,整个人挂在乔建宁身上。   乔建宁废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架了几百米,成功塞进自己的副驾里。   “方何你不行啊,离开国华之后酒量也下降了。怎么,塔奇没有酒局给你练练吗?”乔建宁笑着问。   方何自然不可能回答,他歪头昏睡在座椅上,眉头微微锁着。   乔建宁叹了口气,开始在他身上翻找,“喂,先别睡,你家钥匙呢?没有钥匙我可进不去房门。”   然而方何身上到处都找不到钥匙,他本人也没有丁点反应。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让人头脑发胀的酒精味如炸弹般爆裂开来。暧昧的灯光下,方何抻开的脖子整个都是红色,滚烫的红色一路延伸到敞开的衣领阴影里。   而熨帖衬衫包裹着的胸,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被紧绷面料箍得难受。   乔建宁看了他一会,突然有点眩晕。不知道是因为脑子里胡思乱想,还是那点酒劲儿上来了。   “你要是再不掏出钥匙,我只能带你去宾馆了。”乔建宁贴在他耳边小声说。   他从方何一边的眉毛摸到另一边,揉开微微皱起的眉心,很轻很轻,无法克制地带上了挑逗意味。   引起对方下意识的战栗后,他在方何的眉心慢慢烙下一个吻,顺着鼻梁吻过鼻尖,最后开始舔舐那两瓣柔软的唇。   乔建宁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我真要带你去宾馆了。”   方何不反驳,那就是默认。   乔建宁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心说怎么还跟个高中处男似的。然后他发动汽车,一路疾驰。   烤肉店离乔建宁大学不远,附近就是大学城。大学城又被称为“宾馆城”,虽然夜色已晚,但仍随处可见亲昵地搂在一起的情侣。   乔建宁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正想着哪家环境比较好,就听见后面一辆轿车冲他疯狂按喇叭。   他又没有占别人车道,按什么喇叭?乔建宁微微挑眉,却没有理会。   可后面那辆黑色阿斯顿马丁却变本加厉,甚至开始超车别乔建宁。乔建宁猛地打把,两个轮子发飘,差点被对方撞伤爱车,一句脏话忍不住骂了出来。   想到车上还有方何,他没有争强斗狠,只是沉下脸色,用力猛踩油门。跑车的加速度没什么可说,发动机剧烈嗡鸣,伴随着强烈的推背感,很快就把对方远远甩在身后。   乔建宁本以为终于做了了断,但下一秒,只听“嘭”地一声,那辆阿斯顿马丁突然跟着加速,把他车给顶了! 第72章 不如不相识   这一撞,方何瞬间醒了。别说醒酒,脑浆都快给晃匀了。   “怎么了?!”他一早就喝断片,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惊魂未定地大声喊。   “草!老子的新车!”乔建宁也失去平日的游刃有余,直接破口大骂。   安稳停下后,乔建宁二话不说立刻打开安全带下了车,查看自己爱车的伤势。方何也很快理清楚前因后果,急急忙忙跟上去,他怕乔建宁血气方刚,因为车祸和对方打起来。   但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对面那辆车打开门,里面走出的竟是李灵运!   他紧紧咬着牙,唇角微微抽动,方何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如此扭曲的表情。那眼神如果有温度,早就化成熊熊大火,把一切都烧尽了。   “李灵运!你神经吧!”乔建宁三两步走上前,还没揪住李灵运的领子,就突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乔建宁踉跄两步,剧烈的疼痛从鼻子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感觉鼻腔湿漉漉的,摸了摸,好在没有鼻血。   “乔建宁!”方何赶紧扳过乔建宁的脸检查,发现鼻梁没什么事后,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猛地面向李灵运,“你怎么在这?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地方虽然虽然还没彻底进入大学城,但还是有一些路人。看见突然出了事故,又是两辆豪车,都赶紧停下脚步围观。   但李灵运明显状态不太正常,没人敢走的太近,只是远远地眺望,听不清对话。   “李总!您冷静点!”助理和司机这才反应过来,匆匆下车。一个从后面死死架住李灵运,一个跟乔建宁鞠躬赔礼道歉。   他们刚刚参加晚宴回来,李灵运不知道接到谁的电话,说方何坐乔建宁的车走了,还不是回家的方向。   三人本来只是默默跟在后面,按喇叭叫停不起作用后,没想到李灵运突然抢夺方向盘,把乔建宁的车给顶了!   “我干什么?”李灵运轻笑一声,阴冷地紧盯着方何,“我不来的话,他都要把你带到宾馆了。”   “那是因为方何没带家门钥匙!”乔建宁恼怒地大声吼道。   方何用力按着乔建宁的肩膀,以防小孩儿冲上去跟李灵运互殴。他默默看向李灵运,半晌后,突然平静地说道:“去宾馆怎么了?我不跟男朋友去宾馆,难道跟你去宾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愣住。   “方何?”乔建宁懵了。   “你说……什么?”李灵运微微睁大眼睛,磕磕巴巴地问。   “没人拜托你救我,你妨碍了我和建宁的约会。”方何面无表情地说。   “男朋友?约会?和他?”李灵运突然笑了一声,强装的冷静背后,是近乎崩溃的疯狂,“你在想什么方何?你疯了?”   “李灵运,是你疯了。我已经放下过去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说得不够清楚?!”方何突然情绪激荡,往前迈出一步,拔高了音量,“我们有什么认识的必要吗?你过去被我霸凌,现在在这里发疯;我因为你失去保送资格,为躲你两次抛下一切逃走……”   方何说不下去了,深呼一口气,紧绷的皮肉慢慢放松下来。方何忽然耸耸肩,用一种李灵运读不懂的悲伤眼神看他。   “李灵运,我们只会让彼此的人生变糟糕。”没有愤怒,没有憎恨,没有冲动,方何只是非常非常平静地说,“我真希望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认识过。”   李灵运只觉得方何的话像是滔天的海啸,把他的世界冲了个稀巴烂。他的耳朵消了音,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就像听闻天大的噩耗,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李灵运感觉心脏跳得格外快,他不得不死死压着,以防它冲出喉咙。   “明白的话就别来找我了。”说完后,方何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我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你!”   听到这句话,方何转过头来。看到李灵运慌张地盯着他,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诚然,没有渴望的人不会受伤,但也没有来处、没有未来。李灵运在这孤孤单单的世界飘了十八年,遇到方何的那一天,才被绳子拉回到地上。   祭祖的时候,李灵运不止一次想,如果有一天他也死了,到了地府。判官要看他的生平,他也终于有东西可以展示给对方看。   无论是爱,又或是伤痕。   “可我后悔了。”方何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看到李灵运猛地颤了下,“你只想着你自己。”   和李灵运的助理交换联系方式,以便商量接下来的赔偿事宜后,乔建宁就带着方何离开了。   两人飞驰在黑夜中,一盏盏路灯被掠过,在车窗中一溜烟熄灭了。   诡异的安静让乔建宁不自在,于是他半开玩笑地问道:“刚才你说我是你男朋友,是不是认真的?”   然而方何没有回应。   乔建宁看过去,发现方何胳膊肘抵在车窗边,撑着脸,凝望外面茫茫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何?”   方何愣了下,这才如梦初醒,笑着转过头问:“怎么了?”   确认乔建宁成功加上自己微信,助理先是舒了口气,然后又感觉肉疼。   替乔建宁肉疼。   小孩已经很有素质了,要是有人故意撞他新买的跑车,他得上去和人家拼命。   助理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李灵运能来这么一出!多大的人了,被甩后还阴魂不散,跟人家现男友争风吃醋!   “李总。”他转过头去,“我们也该走了。”   结果李灵运还是不动,没过一会,他突然按着喉咙,嘶嘶喘气,沙哑到就像是气管被刀划了个口子。   司机小汪吓傻了,赶紧六神无主地上前扶助李灵运,“您这是怎么了?!”   助理咋舌,他有经验,知道李灵运的过呼吸症又犯了。于是三两步上前罩住李灵运的口鼻,大声对小汪喊道:“去把车里的二氧化碳混合氧拿过来!快啊!”   窒息,头痛欲裂,手脚发麻,濒死感,每次都一样不少。昏迷之前,李灵运看着天空慢慢变暗,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长眠不醒,或许才是对方何最好的结果。   几天后。   茶馆拱形的门廊内,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轻柔而纯净,仿佛是岁月在茶叶间留下的记忆。   茶馆的装潢简洁雅致,琴声悠扬,墙上挂着古朴的字画。一盏古铜灯悄然照亮角落,勾勒出淡淡的黄昏余韵。   “感谢李总赏脸来品茶。”陆川笑呵呵地说,“我还点了一些糕点和小菜,这家茶馆虽然规模不大,但手艺是真不错。”   李灵运抿唇,修长的手指拿起筷子,轻轻夹了枚豌豆塞进嘴里。   “我跟您汇报下,我们游戏的制作进度……”   听着陆川自嗨半天,李灵运失去了跟他虚与委蛇的耐心,于是直接打断他:“陆老板有话可以直说。”   陆川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他搓了搓手,然后握成拳放在大腿上。   “李总,我这人脑子不太灵光,如果我说错了,您勿怪……”陆川抬起眼,犹犹豫豫地问道,“您投资我们公司,是因为方何吧?”   李灵运仍旧默默咀嚼着豌豆,咽下去之后,才放下筷子。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们的关系,我是不会接受这笔投资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毕竟我司付不起违约金……这些应该也在您的考虑之内。”   陆川顿了顿。   “所以接下来的话,都只是我的个人请求:希望您以后尽量不要来公司,打扰方哥的生活了。”   “您可能觉得我人微言轻,还又当又立,对,这些我都认。但方哥私下里跟别的同事说过,他可能会因为你辞职走,我们舍不得他。”   “游戏我们一定好好做,一定给您赚很多很多的钱。但真的求您别折磨方哥了,您来之后,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李灵运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李总。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难道他到一个新地方,您就逼得他辞职一次吗?恋爱不是这么个谈法,不合适就算了吧。” 第73章 常觉亏欠   看李灵运始终面无表情,陆川的心里其实也打怵。   毕竟人家是大老板,又是塔奇公司的金主爸爸。让自己这么一顿打击,万一翻脸了,让他在行业里混不下去怎么办?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李灵运没有勃然大怒。他默默看着面前滚出热气的茶壶,就像被掏空灵魂,没有了喜怒哀乐。   “我明白了,以后你们公司的大小事宜,我会派代表和你们交接。”李灵运站直身,捞起自己的外套,微微点了下头,“那么,我就先走一步。”   陆川赶紧推开椅子,“哎,这就?您等……我送送您!”   李灵运来到车上,司机小汪还没来得及笑着跟他打招呼,就看到李灵运长呼一口气。他狠狠拉松了领口,然后用手臂抵着双眼,靠在靠背上一动不动。   “您这是怎么了?”小汪知道肯定出事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   李灵运只是摇了摇头。   他从未觉得如此空虚无力。   就连外人都觉得,方何没有他更好。   难道就真如方何所说,自己只会把他向下拖拽?他的到来,除了让方何的生活更糟糕,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就此放手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可李灵运做不到。   寻找方何的两年来,无数人曾劝他放手,声称对两人都好。如果能放得下,那时候便放下了;如果放不下,便是一辈子放不下。尽管时间能带走很多,但终究有无法撼动的东西。   小汪从后视镜打量他,最终叹了口气,发动汽车,“李总,虽然我说这话不合适……没想到您性子居然这么轴。”   李灵运挪开手臂,坐直身子淡淡地说:“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字会被用在我身上。”   与此同时,方何这边也遇到点小麻烦。   “啊?不能继续租了?”方何接到房东的电话时,他直接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对方似乎觉得他反应太大,连连道歉,解释不续租是因为孩子上学住在这里比较方便。   “不,没什么,叔您的房子当然有权决定租不租。”方何尴尬地转了转手中的钢笔,“我知道了,我这几天尽快收拾东西搬出去。”   挂掉电话后,方何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他来到南京两年多,一直住得这个房子。通勤时间和价格都很合适,方何本想合同到期后继续租赁,没想到人家收回去了。   方何一想到接下来要四处奔波,寻找新的房源,就不免头大。   原房东急着交付,方何只能先搬出来,临时租了一个月公寓。   但这公寓背阴潮湿,空气中泛着沉甸甸的水气;因为靠近小山,蚊虫也特别多。经常有蟑螂爬出来say Hi,吓他一大跳。   他躺在泛着霉味的床垫上,感觉后背痒痒的,像是要冒蘑菇,于是下决心此处不宜久留。   中午午休的时候,方何去了趟附近的房产中介。老板估计看他是个体面人,非要从他身上刮下来二两油水。那让人瞠目结舌的高价给了方何一种错觉——他从未真正离开过上海。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李灵运。   他后面几天,又陆陆续续跑了很多家中介,可惜不是房子太小,就是距离太远、不让养狗或者价格太贵。   方何捏着一张房屋平面图,郁闷地往公司走。心说瘸子里面拔将军,也就只能是它了。   来到公司楼底下,他突然发现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在发传单,说是租房子的。方何接过来一看,顿时春心萌动。   当天下班后,他就跟着房主去看了房子。一百六十平的新建高层,距离公司步行只要十分钟,户型好采光佳,更重要的是一个月租金仅要一千五百块。   “您确定没有其他费用吗?”方何尴尬地问,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也太便宜了。   “我是急着出国,才会把房子出租。您大可以放心住着,我两三年内不会回来。其实我也有私心,把房子交给您这样的青年才俊,我才放心。”房主推了推眼镜,彬彬有礼地笑着说。   方何可太吃这一套了,被人一夸就像个孔雀似的乱开屏。他微微扬起下巴,红着脸信誓旦旦地说:“哥你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您放心,这房子交给我什么样,还给您还是什么样。”   房主顿时笑弯了眼睛,从皮包里掏出纸笔,“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签合同吧。”   哪有人随身揣着合同的?   虽然方何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巨大的喜悦冲击了他的理智。他心说全世界这么多坨狗屎,就不能轮到他踩一次狗屎运吗?   在他大脑还没下达指令之前,右手就已经完成了签字工作,并嘲讽他:你就别多想了,你这一个月六千工资,骗你都崩不出几个豆。   方何深以为然。   房主看到合同签好了,笑得比方何还灿烂。两人热情握手,然后挥手告别,约定周末交房。   直到方何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房主这才收敛起笑容。他把眼镜取下来,随手塞进包里,然后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李灵运这时候刚从苏州本部回南京,正在高架上开车。看到是自己的下属,便还是接了。   “房子交给他了吗?”   “放心吧,连合同都签好了。而且我在那个房子里,装了足足十二个监控。”   李灵运愣了下,“多少?”   “十二个。”下属得意洋洋地说,“光浴室里就装了两个,保准您看得清清楚楚。”   李灵运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口气,“谁让你装监控的?”   下属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问:“您给方先生买房子,难道不是为了方便监视他吗?”   李灵运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平静地说:“不是。”   方何之前什么都有,房子、车子、前途无量的工作……是因为他才变得一无所有。李灵运亏欠他,得知他现在没地方住,才想要补偿他。   但是直接给东西出去,以方何的性子又绝对不会收。所以才找了这么多演员,绕了这么大圈子。   “把监控都拆了。”李灵运说。   “把监控都拆了,万一他带那个大学生回来过夜,您不知道怎么办?”   李灵运差点被一口血活活梗死。   李灵运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毕露,鼓胀的肌肉像是要冲破皮肤。但是最终,他只是沉下嗓子说:“拆了,如果方何知道我在他家装监控,我们就彻底结束了。”   下属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老板连绿帽子都能忍,还有什么忍不了?不愧是做大生意的男人。   不过他也对方何充满了好奇,能让李灵运这么孤高的人心甘情愿当苦主,得是多有魅力?   李灵运这种人,在山里遇上个狐狸精估计都得踹一脚,嫌对方皮毛太热。   “那我全拆了?”下属再三确认,“浴室的那俩还拆吗?您确定吗?万一他和他男朋友玩浴室play……”   “拆了。”   李灵运真他妈想当场开除这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十点加更 第74章 住院   “方何,这个东西还要吗?”乔建宁突然从客厅探进来脑袋。   方何正在给泡芙扎小辫子,听到这话抬起头。他一时间没想起来这堆数字蜡烛是什么东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哦,之前你们给我过生日没用的蜡烛。”   “那我扔了?”   “别!”他连忙半跪起来,紧接着又对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羞耻,于是缓了缓语气,“留着吧,说不定有用。”   乔建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把那堆蜡烛攥在掌心里,“你是舍不得扔吧?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这么念旧了?”   “谁念旧?!”被拆穿心思,方何羞得连忙反驳。手下的力道重了点,疼得小毛球嗷嗷大叫,他又赶紧捋捋毛安抚。   “你想就扔。”   乔建宁痞笑着挥挥手,一转眼就闪没了,“别担心,我给你放杂物柜里。”   方何思来想去,觉得让客人给自己打扫卫生很不合适。他抱起泡芙放在地上,小胖狗跟没有骨头似的,四肢一着地就原地歪倒。被方何狠狠拍了下屁股,才委屈巴巴地跑远。   方何来到客厅,看到大少爷干得热火朝天。正在研究某个麦当劳套餐玩具,为什么会出现在奔三的男人家里。   “你不是来玩的吗?怎么干起活了?”方何给他递上毛巾。   然而乔建宁没有拿毛巾,而是突然把他的手拉过去,下一秒,指节上落下温热一吻。   “谁让我是你男朋友?”他没个正形地弯下眼睛。   方何瞬间顿住,但最终没有反驳,只是跟着笑笑。   当时方何为了跟李灵运撇清关系,口不择言说乔建宁是他男朋友。   他本以为,乔建宁能理解自己那时只是说气话。结果小孩却表现得高兴过了头,抱着他转了四五个圈,以至于方何一时说不出口真相。   一步错,步步错,后来就再也没有了解释的机会。   “别亲了。”方何抽回乔建宁放在唇边摩挲的手指,红着脸说,“刚才一直在摸泡芙。”   乔建宁却说:“好闻的,是暖烘烘的小狗味。”   方何还没来及回答,就被一只坚实的胳膊搂住了细腰。他轻轻推着乔建宁的胸膛,脖子旁埋了个蓬松的脑袋,在耳根落下唇舌的触感,又热又痒。   “方何……”   酸软的快感突然袭来,方何混乱间向下望去,只见乔建宁的手在他下面不停动作。   方何双手虚虚搭着对方手腕,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如果说心里话,他可能要被乔建宁笑话——他没做好与对方亲热的准备。   为什么没做好准备?又究竟要做什么准备?   其实方何自己也说不清。   就在这时,方何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像是装着暧昧的气球被刺破,两人都愣了下。他尴尬地摸摸后颈,看向乔建宁。乔建宁则无奈地耸了耸肩,用眼神示意他去接。   接通电话后,方何只是听对面讲了两句,就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什么?我妈住院了?”   来电者是方母的邻居,两人早上一起包饺子。母亲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突然栽倒在地上。邻居吓了一跳,赶紧拨打120,好在送医及时保住了性命。   方何挂断电话后,他草草换了身衣服。跟乔建宁交代两句,就买最近的高铁赶往苏州。   一路上方何心急如焚,觉得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长,恨不得高铁开出超音速。来到医院,总算看到浑身插着管子的妈妈。她脸部严重水肿,已经难以看出平时的模样了。   “方何是吧?”陪在旁边的,是方母的邻居。方何跟她握手,再三道谢。   邻居解释说:“刚刚听医生说是什么,主动脉瓣狭窄,要赶紧动手术。”   方何看向病床上的母亲,突然感觉到他这个年龄,母亲不再像前些年那样坚不可摧了。她一天天流失衰弱,需要自己像当初年轻力壮的她一样,担起家庭所有负担。   这是方何第一次意识到,亲人早晚会离开自己。虽然人都会去世,但这件事,已经结结实实提上了日程。   他有一瞬间慌张,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就沉稳地说道:“我明白了,谢谢阿姨,剩下的都交给我。”   取化验单,等医生会诊,缴费,拿药……母亲总算恢复意识后,又开始帮她恢复训练,制做流食,照顾她吃喝拉撒。   方何经常是一忙就是一整天,困极了就坐在椅子上小眯一会,往往十几分钟就要被呻吟声喊醒。断断续续的睡眠像是接触不良的电源,让他失去了情绪,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经常有抢救不过来的病人,家属的哭嚎让他心悸。他看着一张张茫然虚弱的脸,忽觉医院有时候也像个地狱。   母亲患的主动脉瓣狭窄导致心脏泵血功能受限,已经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手术难度大,必须慎之又慎。刚巧该院的刘主任是该领域专家,但是由于手术排期满,母亲无法立即得到手术,砸钱人家也不收。   打电话给乔建宁报平安的时候,乔建宁说:“你来得了吗?要我过来帮忙吗?”   “你最近满课吧,别来了,少爷你也不是能照顾人的。不然我不仅得照顾老妈,还得照顾你。”方何半开玩笑说。   “可是……”   “乔建宁,别让我愧疚。”   为什么会愧疚?我不是你男朋友吗?乔建宁在电话那头苦笑,却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其实乔建宁又何尝不知道,方何说自己是他男朋友不过是一时口不择言。但他还是利用了方何的善良,因为如果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在苏州不认识医生,但如果来我老家动手术,我可以安排……”乔建宁压低声音,“方何,你可以多依靠我一下。”   “谢了,我再想想办法。”方何没察觉到乔建宁微妙的情绪,他看向床上虚弱的老妈。他经得起折腾,妈也禁不起折腾了。   就在方何山穷水尽的时候,有位西装革履的中分头男人不请自来,一进门就柔声细语地问:“请问是方先生吧?”   “你是……”   见方何还在发愣,他侧开身,带来了身后的刘主任。男人引荐二人认识后,刘主任一改往日雷厉风行的强硬态度,承诺后天排除万难给方母加一台手术。   事发突然,方何半天反应不过来,已经是六神无主,磕磕巴巴地提出要请刘主任吃饭。却被男人拍拍后背,声称他来安排就行,让方何安心照顾母亲。   男人和刘主任相谈甚欢地走出病房,半个小时后再回来,看到方何正靠在门框上等他。   方何已经回过味来,他虚弱地笑笑,“您怎么称呼?”   “敝姓齐。”   “齐哥……我们非亲非故,您帮我这个大忙,是替别人做事吗?”   齐哥微微一笑,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李总很关心你,但他知道你和阿姨都不想见他,所以就派我过来。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行,我都会安排好的。”   事已至此,方何也说不出“用不着”之类逞强的话,他需要李灵运的人脉。他长呼一口气,郑重地低下头,“替我谢他。”   刘主任亲自操刀,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过了两天,妈妈恢复意识,转危为安。她能开口后,第一句话就是:“拖累我的宝贝喽”,逼得方何直接泪崩。   齐哥办事很利索,找了两个男性护工贴身照顾。又把方母转去vip病房,里面不仅有独立卫浴,还有家属陪护床,方何总算能睡个安慰觉。   “阿姨,您恢复的不错啊,脸色都红润了。我带了点皮蛋瘦肉粥,您尝尝,是我姐的手艺。”   齐哥三天两头来看望方母,对她宣称自己是方何的朋友。送来的各种水果、鲜花、牛奶补品几乎要把病房撑爆。   方母看见是他,立刻挣扎着要起身,又立刻被齐哥压了回去。   “您这样我可走了啊,我和方何多少年的好兄弟,不用这么客气!是吧,方何?”   “……是。”方何尴尬地笑笑。   “谢谢你小齐,我生病后你太费心了。”方母气若游丝地说。   “哪的话,我想要是我妈生病,方何肯定也能做到我这样。我接下来还有个会,就不多待了。”   “我送送你。”   方何把人送到电梯门口,看着他有话想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齐哥看出了他的犹豫,体贴地问道:“怎么了,有事要问我?”   “呃,就是想问问,李灵运最近怎么样。”方何干笑两声。   “还是老样子,忙得神龙不见首尾。老爷子退休后彻底撒手,集团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他拍板。”   “这样啊。”   齐哥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你怎么不自己给他打个电话呢,老板肯定能高兴疯了。”   果然。   方何的表情突然僵住,眼神微微游移两秒,又很快定住。   “齐哥,我是真的谢谢你们,但是一码归一码……感情没了就是没了,我也已经有男朋友,我要对他负责。”   齐哥被他的话镇住,反应也是快,赶紧打圆场说:“当然当然,李总没有用人情逼你的意思,他没跟我提任何要求,只说要我尽力帮你。方先生你别有压力,好好照顾阿姨。”   “……好。”方何头痛欲裂。   当天晚上,方何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自己身边有人。他睡眠浅,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男人坐在他的床边,盯着窗外的月亮看。   方何一眼就认出来,对方是李灵运。 第75章 你要做小三吗   阴凉的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洒下来,笼在李灵运的侧脸,像是罩上一层薄薄的头纱。他纤细的脖子永远挺得这么直,像他那个练芭蕾的妈,肤如凝脂,眸淡如水。   方何浑身僵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李灵运都来了。他既不叫醒方何,也什么都不干,只是坐上几个小时后就离开。   方何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第五天晚上,李灵运本该像往常一样安静坐着,可方母突然在睡梦中剧烈咳嗽起来。方何一紧张,下意识抻了下腿,不小心碰到李灵运的后腰。   方母的咳嗽很快停了下来,再度安稳睡去。空气重新安静,像是不停下坠的石头,最终落在了河底。   李灵运转过头来,看着方何。   方何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李灵运突然伸出手,指尖碰到方何的鼻尖。他动作那么轻,那么若即若离,以至于闭着眼的方何说不清,究竟是李灵运在碰他,还是皮肤的自然瘙痒。   李灵运顺着方何的鼻尖,划到嘴唇,顺着颤抖的喉结,来到起伏的匈部。他的五指按压着乃肉,最后是凹陷的肚脐。   方何的触感随着李灵运的运动轨迹,闪电般炸开。他又养又麻,却强撑着不动,不自觉在被子里绷直了脚趾。   就在李灵运食指勾开他的裤腰,继续往下的时候,方何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瞪着李灵运,满脸通红地压低声音说:“我醒着!”   “我知道。”李灵运淡淡地笑着说,“你都有感觉了。”   方何愣住,立刻低下头,发现睡裤已经被微微胀起。这也没办法,毕竟这一个月他吃住都在医院,根本没有发泄的时间。方何的脑子里像塞了一根烧红的棒子,把他烤得都没知觉。   “我帮你。”   “用不着,住手。”   虽然陪护床和病人之间有一道长长的阻隔帘,但安静的夜晚,布料摩擦的声音,皮肤撞击的闷响,细微的水声都被无限放大。方何生怕妈妈察觉,连挣扎都压在嗓子眼里。   李灵运终于把那玩意握在手里,成功逼出方何一声呜咽。他一个蹬着床单劲往后退,死死掐着李灵运的手腕说:“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一句话,像是高中时,那盆大冬天泼向他的冰水。李灵运眨了眨眼睛,感觉浑身都冻得打哆嗦,连手臂都僵住了。   察觉到身下的手指卸了力,方何趁机挣脱。但还没翻身从床上下来,他就被按着肩膀重新抵回床上。腰被一只手掌高高托起,像一张拉满的弓,不得不与李灵运下身贴得更近。   “别逼我揍你。”方何咬紧牙,把头扭到一边。   “方何,你非得这时候提他?”李灵运甚至不愿意念出乔建宁的名字,他轻轻摩挲着方何的屈起的膝盖,楚楚可怜看着对方,“什么都别想,没人知道,你忍很久了吧?我会让你舒服的。”   李灵运像一只蛰伏的白狮,漂亮、强健又温顺。平日里清淡又冷漠的眉眼此刻带着哀求的神色,眼珠水润润的,有光在暧昧不清地晃动,谁看了不心动?   但李灵运出卖美色,却只换来方何一声嘲笑,“你妈当年是不是也这么勾引我爸的?”   李灵运呆住了,如遭雷击。   “到底儿子随母亲,不要脸的气质真是有样学样。”   他的心口像是被捅了好几刀,急忙辩解:“方何,我没有……”   其实话一说出口,方何就有点犹豫了。毕竟李灵运算是救了他母亲的命,他现在还住着人家托关系弄来的vip病房,何必说得这么鲜血淋漓?   “你走吧。”方何最终叹了口气,态度强硬地说,“你明知道我最烦这种事。”   第二天早上,齐哥见到方何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憋了一个上午,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悄悄打听:   “方何,你昨晚是不是跟我们老板见面了?”   方何茫然地看着对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齐哥解释说:“他今天跟被人扒了层皮似的,总一个人盯着角落发呆。我觉得……能让他变成这样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方何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承认自己昨晚说话不好听,却不为做得事后悔,毕竟出轨问题是他的底线。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老板,但公司大小事都指着他,这两年来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方何,你就算拒绝,能不能拒绝得稍微温柔一点点?”齐哥看着方何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齐哥,钱,我会还。”方何最终叹了口气,“但你得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从此,李灵运晚上再也没有来过,估计是没脸见方何。方何也松了口气,见面能干什么?徒增尴尬而已。   但李灵运没来,却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这天他好不容易把妈妈哄睡着,提着床底的夜壶,准备去外面的公共厕所倾倒。   “小方,我来吧,这是我的活。”护工诚惶诚恐,说着,要从方何手里接过夜壶。   方何却微微侧身躲过了他,扬起下巴说:“又不是没干过,你们没来之前,不都得我干?昨晚我妈折腾了一宿,哥你赶紧睡一会吧,不然身体撑不住。”   他刚走到门口,一拉开门,外面赫然站着个女人。   大冷的天,她还穿着阔腿裤配飘带衬衣,露出了白皙精致的锁骨。肩上是一只爱马仕黑房子,抬起手,祖母绿戒指泛出古典风雅的光泽。   “我心说李灵运怎么每天晚上往医院跑,原来你在这里。你不是和李灵运断了联系吗?怎么,混不下去又续上了?”李母傲慢地质问道。   她视线往下瞟,看到了方何手上的夜壶。立刻皱起鼻子,把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一点。   “你来干什么?”方何立刻冷着脸说,“我妈生病了,没心情跟你掰扯。别逼我叫保安过来,到时候你一个女人脸上不好看。”   眼见着方何转身就走,李母急了,却又不想伸手碰拿着夜壶的方何,于是大声喊道:“站住!”   方何没理她,自顾自走到洗手间,处理完手头上的东西。出门一看,李母还在外面候着。   方何不耐烦地咂舌,又怕她去母亲房间里闹,于是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会。”   把夜壶放回床底,简单交代了护工几句,方何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母。   “有话就说,说完赶紧滚。”   李母却看着他的手,一脸不适地问道:“你摸完那玩意洗手了吗?”   方何彻底忍无可忍,转身就准备回房间。李母这时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了,一把抓住方何的胳膊,大声质问道:“这病房是李灵运帮你弄来的吧?”   方何停住脚步,警惕地转头看她。   “之前说得这么好听,跟有人强迫你似的。结果一眼没看住,又贴上来了。那时候你们年轻,胡来就算了,现在李灵运可是有女朋友的。你不是最讨厌小三吗?怎么到自己这就双标了?”   方何震惊地睁大眼睛,缓了好一会,才沉下嗓子说:“你说什么?”   “看样子李灵运没告诉你,我给你看照片……”说着,李母掏出手机,用做了延长甲的手指在屏幕上不停滑动着,“李灵运把人家千金都带回家来吃饭了,你看这是他们出去喝咖啡的照片,这是两人去见他外公,这是孟小姐收到李灵运送的花……”   手机屏幕的光在方何眼底明明暗暗,像是映在浑圆的玻璃珠上。   方何感到了出离的愤怒。   明明他与李灵运已经一刀两断,对方如何都与他没有关系了,但此刻这种情绪毫无疑问是愤怒。他脸上的平静破碎了,表情像扭曲的山川沟壑。   最终,方何把这种情绪归结为对李灵运所作所为的厌恶——   他不仅想当小三,还已经做了出轨的勾当。好个李灵运,真是爹妈的优点都学出精髓了。   李母脊背笔挺,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教训方何:“你现在懂了?你再跟李灵运好下去,就是对人家小姑娘的伤害。况且李灵运连这件事都不告诉你,显然没把你当真,还死皮赖脸留着干什么?”   “死皮赖脸的不是我,阿姨,你自己管不住儿子,还想让我管?”方何冷笑一声,“他是没把我当真,但也没把你放在眼里。”   李母瞬间变了脸色,尖尖的美甲直接扎进肉里。 第76章 妻离子散   第二天齐哥来得时候,隐隐感觉病房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他把清蒸鲈鱼放在床头柜上,陪方母聊了会天,然后才来到方何面前。   方何正闷头在笔记本上处理文件,留着圆润指甲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停翻飞。   这人和李灵运可真是凑一块了,天塌下来都停不住工作。   “方何,这个给你。”齐哥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方何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个高档会所的入场券。   “看你最近照顾咱妈辛苦,特地给你定了个全身按摩+spa的服务。宾馆,温泉,私人影院,米其林厨师什么都有,你只管过去好好放松就行。”   方何看了一会,默默把那张黑卡放在桌子上,退回给齐哥。   在齐哥震惊的目光中,方何不紧不慢地说道:“麻烦哥转告李总一声,与其老想着我,还不如带着女朋友去。”   “女朋友?”齐哥傻眼了,“什么女朋友?”   他老板不是个基佬吗?   “他自己知道。”方何低下头继续敲字,“孟小姐和他门当户对,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   “你尝尝这个,我亲手做得。”李母坐在方志奇大腿上,把剥好的虾仁塞进他嘴里。   方志奇一吃,顿时两眼放光,竖起大拇指说:“老婆大人做饭也太好吃了!不过以后这种事交给厨子就行,我怕累着你,心疼呢。”   “油腔滑调。”方母娇嗔着推方志奇的脑袋,心情却格外明媚,被方志奇夸到了心坎上。   溪溪上补习班去了,夫妻俩趁着难得的二人时光腻歪。还没等方母剥完第二个大虾,李灵运就不顾保姆阻拦,推开大门,大步流星来到餐桌前面。   “哎呦喂,灵运,有话好好说。”刘姨急得一额头都是汗,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李灵运的目光像反着金属冷光的刀,插进人最柔软的内脏里搅动,任谁都能看出他来者不善。   李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她不紧不慢地在餐布上搓了搓沾满茄汁的手指,从方志奇身上站起来。   “刘姨,你忙你的去。”她说。   刘姨虽然不安,但也不好忤逆雇主的意思。她最后担忧地往这看了一眼,然后佝偻着背走远了。   “怎么了?”李母抱起双臂问。   “你把孟小姐的事告诉他了?”李灵运的声音就像沉了沙,“你明知到她早就移民去西班牙了。”   “我又没有说谎。”李母摊开手,胡搅蛮缠道,“我只说你带女朋友回家,又没说是现女友还是前女友。”   李灵运知道,和这个女人争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直接面无表情地说:“你再挑拨离间一次试试?”   空气瞬间结了冰,李母打了个寒颤,感觉像被冷血动物竖着的瞳仁盯着似的。方志奇可不敢掺和李灵运的事,选择当缩头乌龟,一个劲低头剥虾。   母子俩从未在方志奇面前提起过方何的名字,所以他只当李灵运看上了哪个不入流的小鸭子,才被夏钰逼着分手。   “别再做多余的事情。”李灵运下达最后通牒,“小时候你从没管过我,现在想过母亲瘾了?”   说罢,转身就走。   李母其实是怕李灵运的,如若在平时,她就忍了。但这次是在方志奇面前,李灵运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让她在老公面前很下不来台。   于是她脑子一热,在李灵运背后大声呵斥道:“你跟他拉拉扯扯这么多年,是能结婚还是怎样?不能结婚,没有小孩,感情说散就散了。到时候留个搞男人的污点,你对象都不好找!哪家千金看得上走后门的?我在这挽救你的婚姻,你还跟我不知好歹!”   李灵运停下脚步,然后慢慢转身头来。   李母心里咯噔一声。   李灵运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像是一汪锈绿色的死水,狂风骤雨都掀不出一丝波澜。她知道,这是李灵运真正动怒的表现。   “夏钰,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婚姻?”李灵运淡淡地说,“你结了两次婚,被两个男人抛弃,你觉得你很成功?”   李母忍无可忍,快步上前给了李灵运一巴掌。李灵运被打得脑袋偏向一边,很快白皙的脸颊上就浮现出巴掌印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   吓得方志奇赶紧上来劝架,他怕李灵运这小阴逼疯起来能直接把夏钰捅了:“别别别,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能打孩子!”   李灵运没有回答,抬起眼看向李母,眼神让她想到了雪原里的白狼。他拿出手机轻轻拨弄了几下,李母餐桌上的手机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你给我发了什么东西?”李母警惕地看了李灵运一眼,然后走到桌子旁拿起手机。   紧接着,她脊背一震,整个人如被浇筑的铜像般不动了,只有手指越滑越快。   见李母迟迟没有反应,方志奇好奇地凑过去看,结果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他看到无数张照片!   每一张都在不同的地方,每一张的主角都是他和自己的小秘!   他们在车库里亲热;在办公室,小秘用撕破的黑丝勾着他的腰;甚至是在KTV里和陪酒女三人一起……   方志奇顿时脸色铁青,仿佛一脚踩空,从高处坠落。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声音。   李母的眼睛从照片上移开,死死地盯着方志奇。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连空气都冻住了。   手机终于从李母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她却已经没有知觉,双手颤抖着捂住嘴巴。   这些照片哪来的?   他明明很小心,李灵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他这下完了!   方志奇的内心在嘶吼,他瞬间手足无措,只能试图慢慢靠近李母:“不是这样的老婆,我和她就是,我们就是玩玩。”   突然间,李母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开始下意识抽搐,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房间里充斥着她的尖叫声,让人心头一阵发紧。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李母崩溃地大哭道。   “你当年怎么说得?!你说你爱我一辈子!你说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那就是我!”   “我为了你,背后怎么被别人嚼舌根,你不知道?!我给你钱,给你公司,还拖着大龄产妇的身子给你生了个女儿……可你一个入赘的居然敢!”   一见钟情的干柴烈火,两人之间的情浓意蜜,她赖以生存的温馨家庭,她托付生命全部意义的男人……都像是色情电影的台本,油腻又劣质。   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贱男人!夏钰光鲜亮丽的生活,她这一辈子,都被这个贱人毁了!   “给我滚!死远点!”   方志奇想要抱住李母,但李母疯狂辱骂挣扎着,尖尖的指甲在方志奇脸上和胳膊上挠出一道道伤痕,汩汩渗血。   “你,你竟然,敢在外面养小三!”李母胸口剧烈起伏着,两个眼球大而凸起,像是要从眼眶里活活瞪出来,“我是不是给你脸了!现在就给我滚!滚!”   方志奇享受出轨的禁忌快感,不代表他能承受出轨的后果。如果夏钰让他净身出户,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别说维持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就连谋生都成了问题。   那帮狐朋狗友怎么看他?那些女朋友们还会不会爱他?他抛弃原配,不择手段傍上名门,绝对不能变回垃圾废物。   “老婆,我错了,绝对不会再犯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方志奇彻底慌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夏钰的腿不住摇晃。这么大个男人,居然哭得涕泗横流。   他突然想到什么,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脸贴在李母大腿上,“你,你想想溪溪,她不能这么小就没爸爸啊!”   李母却摇着头,眼中饱含泪水,嘴里不停重复一句话:“你背叛我,你背叛我,你有什么脸提溪溪?!”   李母披肩散发,哭花了妆,仿佛遭遇人生的重创似的,一瞬间老了好几岁;至于方志奇,哪有一点外面意得志满的方总的影子?像滩烂泥似的被女人踢来踢去,就是抱着不撒手。   本来想等方溪去美国上初中之后,再解决这个烂摊子的……   算了,就这样吧。   李灵运无心再观赏这出闹剧,转身离开了家。 第77章 请你务必收下   方何一打开病房门,就看见了外面的李灵运。他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李灵运穿着一件单衣,已经不知道在冷风萧瑟的夜晚站了多久。   “何何,谁啊?”方母听到动静,好奇地往门口张望。然而视线被方何的背影挡了个干净,看不清楚。   “没什么,我看错了。”方何连忙笑笑,一手把李灵运用力推出去,一手关上了病房门。   来到医院走廊,确保妈妈看不到后,方何沉下脸色,又问了一边:“你来干什么?”   “我给你发得短信你没收到吗?方何,我和孟小姐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已经移民去西班牙了。”李灵运着急地解释道,“如果你不信,我打电话让她给你说清楚。”   “不用了。”   “没关系,我确认过,她现在有空,让她跟你解释。”   “我说不用了。”方何加重语气,成功堵住李灵运没说完的话,“你发的短信我不是没收到,而是没有看的必要。”   “什么意思?”李灵运一脸茫然。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我无所谓。你就算喊我去参加你的婚礼,我也无所谓,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方何没有怄气,平静地看着李灵运的眼睛说,“还有,住院以来的花销我已经转给乔哥。之前资金周转不开,最近我把基金卖掉,总算宽裕了些。”   李灵运呆站在原地,浑身绷得很紧,却始终一言不发。方何等不来回应,索性准备转身回房间。   “这是真话吗?方何,你真心这么想?”李灵运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干涩得就像是开裂的木材。   方何沉默了很久很久。   “不,不是真心话,你结婚还是别喊我了。”他转过头来,“我可没钱给你封礼。”   大半个月后,方母可以出院了。   陆川还特地从南京赶过来看望,并告诉方何游戏开发很顺利,准备明年就进入市场。聊完公事后,陆川给方何塞了三万块钱,说是同事们的一点心意。   “我这快一个月没去上班,怎么还好意思拿大家的钱。”   “你收着吧,都知道你不容易。”   “别把我想得太可怜,陆川。我有点积蓄。只不过都买了基金和黄金,轻易不会动。”方何哭笑不得地说。   “拿着吧!”   “真不用!”   “拿着吧!”   “我之前在国华年薪60万。”方何不得已兜了底。   陆川呆愣一会,悄悄收回了那三万块钱,一本正经地说:“你最近辛苦了,再多休息几天,把咱妈照顾好。”   出院后,方何每天给妈妈做饭,监督她吃药,带她去楼下花园简单活动身体……他还打算临回南京之前,多买点食材,做些包子饺子在冰箱里放着。   这天方何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的,他看见楼下站着个老男人。这男人很眼熟,和他脑海中的一个影子重合了,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人家现在做乘龙快婿逍遥着呢,怎么会穿得这么落魄?   然而走进之后,男人先发现了自己,赶紧迎上来,尴尬又带着几分拘谨地打招呼:“何何。”   方何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他。对方竟是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   方志奇简直变了个人,胡子拉碴,连皮夹克都油腻腻的。你要不说这是豪门赘婿,方何还以为是路边哪个普通汽修工人。   “你怎么……”   “何何,爸爸想你了,来看看你和你妈。”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方何已经冷淡地开了口:“所以?我还要邀请你来家坐坐吗?有事说事,你绝不可能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看看我们。”   方志奇发现打感情牌对方何没用,犹豫片刻,忍不住舔舔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说:“何何,你最近手头宽裕吗?其实爸爸今天来……是想跟你借点钱。你放心,我过两天就还你。”   明明上次见到方志奇的时候,他美人在侧,女儿聪明可爱,过得意气风发。再次见面,就变成了这样。方何忽然疑惑自己是不是少活了几年,就像做梦一样。   “缺钱?怎么,你老婆对你个老男人腻了?”方何冷笑一声,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人家堂堂豪门,就算把你踹了也会给足分手费。今天这样子,怕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方志奇垂下眼睛不说话。   “哑巴了?那我走。”   方志奇急了,赶紧拉住他。纠结半晌,知道瞒不过方何,才压低声音说:“我老婆在和我闹离婚,我现在真的山穷水尽了。”   李母是个狠角,不仅把方志奇赶出家门,就连曾经给他买的车子、手表、衣服也拿了回来,连条像样的内裤都没给他留。   金钱、地位、女人、家庭……方志奇总算意识到,他这辈子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养尊处优惯了。性子懒,不愿意打工,身上又没钱,短短大半个月,就已经混得不像个人样。   “何何,你帮帮爸爸。我再劝劝我老婆,等我俩和好了,我还你十倍!不,二十倍!好儿子,你……”   眼见着方志奇要上来拽他胳膊,方何连忙后退两步躲开。看了对方片刻,突然嗤笑一声:“我妈住院了,你知道吗?”   看到方志奇茫然的表情,方何连最后一点笑意都收了回来。   “果然又是这样。”方何说,“当年我们走途无路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轮到你了,该想到你的宝贝儿子,亲亲老婆了?方志奇,你满脑子都是自己。”   方志奇立刻挖心挖肺地道歉,他眼圈都红了,里面裹着眼泪,用粗糙的手指不住擦拭,“对不起,方何,我真的错了。以前我对不起你们娘俩,都是夏钰逼我这么干的。我后来无数次后悔,想要补偿你,可夏钰一直不给我机会……”   又在甩锅。方何觉得恶心。   “你但凡尝试理解我,都该知道我不可能帮你。因为你越落魄,我越高兴。”方何微微一笑,“给你钱,不如给我家小狗。毕竟,狗虽然是狗,人有时却未必是人。”   看到方志奇哑口无言的表情,方何深深觉得,人生四大喜事里怎么没有“大仇得报”这一条?   他整个人都通透了,像是一股积压了十几年的浊气终于吐出,堵塞在血管里的脏污被带走。他感觉重力减轻,空气微凉,世界浩荡。   所有都劝他要放下,要放下。   但人非圣贤,谁能真正放下?走出那个不断循环夜晚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方志奇也感受到同样的滋味。   他从方志奇惶惶不可终日的脸上,看到了当年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方何终于拥抱了年少的自己,让这个怨魂消散在回忆里。   回到家之后,方何立刻给李灵运打了通电话。   电话接得很快,李灵运似乎没想到方何会主动找他,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方何?”   “你爸妈离婚了?”方何直接了当地问,“到底是为什么?”   李灵运沉默几秒,明白了方何是为这件事而来。他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只是仔细听着,能察觉到李灵运的心情不像最开始那般雀跃,反而像是化不开棉的玉石。   方志奇出轨,对方何来说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觉得方志奇有这个心,却没料到他有这等胆子,当真是想要软饭硬吃。   如今他赌输了,也要闷了这壶酒,怨不得别个。   “可是溪溪还小……”话说到一半,方何又觉得自己虚伪。虽然心疼溪溪是真的,但心中的高兴却也不是假的。于是他卡住了没说完的话,转而只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方何不傻,知道李灵运不是那种自找麻烦的类型,做这种事大概率是为了他方何好受。   李灵运收紧声音,酸酸地轻笑了一声,“从我知道方志奇出轨开始,我就没日没夜地想一件事——如果他们离婚了,如果方志奇不再是我爸,我们是不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方何,我是不是能重新追你?”   “李灵运,我说过多少遍……”方何无奈地皱起眉。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李灵运顿了顿才说,“方何,我愿意等。无论多久,我都会等。”   愿意……等?   方何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像是要不认识李灵运了。   装满肉馅的塑料袋被放在餐桌上,包装受力变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方何有时候觉得,李灵运大概率是故意的。每次都在帮了自己忙之后,说一些越界的话,做一些越界的事。哪怕自己拒绝,都拒绝得不这么敞亮。   但感情问题,终究一码归一码。   他说:“李灵运,别忘了,你在上海对我做得那些事情,跟方志奇没有关系。”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李灵运最后说:“好,我懂了。”   声音带着过度吸食尼古丁的沙哑。   方何不明白他懂了什么,却没有追问,直接挂断了电话。   回到南京后,方何所有的精力全部被工作占据。   经过数年沉淀,塔奇公司制作的回合制卡牌手游正式在各大平台上线。   虽然公司资金紧张,但方何还是利用自己的经验和人脉,把宣传经费用在了刀刃上。在游戏上线之初,通过买量和自来水,就起了一波小势。   紧接着首日流水出炉,当日流水大约90万,月流水行内预估在7亿左右,游戏畅销榜第二位!作为小公司出品的新游,这个成绩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问题随之而来,游戏产能不足、服务器过载、关卡难度设置不合理……诸多问题都等着他们这个十几人的小团队,没日没夜地修正。   连着两个多月来,方何几乎是半夜回到家洗个澡,然后倒头就睡。   虽说游戏好评如潮,大家都高兴得发疯,薪资也翻了足足三四倍。但这个工作强度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陆川连夜招了四五个新员工,总算能让方何他们恢复正常作息了。   这天难得按时下班,方何舒舒服服泡个澡,扫清了所有疲惫。然后窝在沙发上,摆上一盘炸鸡和一罐冰啤酒,准备看部电影。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方何一边好奇是谁,一边应声走过去。结果开门一看,居然是李灵运。   方何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懒得质问,李灵运是怎么知道自己家地址的。   “好久不见,方何。恭喜你,游戏的成绩非常亮眼。”李灵运外套上沾着淡淡的烟草气,皮肤苍白到有些病态,更衬得眼底的青黑醒目。他敛着沉寂的目光看方何,连嘴角的微笑都仿佛能随时飘散。   方何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半个身子挡着门,冷淡地说:“这话去恭喜我们陆老板更合适,也恭喜李总,投资很成功。”   “谢谢,作为庆祝,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方何以为李灵运又要靠砸钱收买自己,于是语气带上了棱角:“我说过多少次,我不需要你的钱。李灵运,你是觉得我方何卖得便宜,还是自我感动很好玩?”   “我没有这意思。”李灵运酸酸地垂下眼睛,淡淡说道,“但是只有这个,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个檀木盒子,打开之后,里面居然是个麻布缝成的人偶。 第78章 赔礼   脚底忽然变成了流沙,方何踉跄两步,几乎站不稳。他浑身像通电似的,把皮肉都电焦了,半张头皮麻到发痛。   方何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东西。   这是他最恐惧的噩梦。   “你想干什么……又要给我下咒?”方何颤抖着问,慢慢后退两步,突然转身往屋里冲。他应该立刻关上门的,但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逃跑”两个字最为清晰。   可封闭的房子,他能往哪里逃?不仅没逃掉,反而让李灵运就这么走进来了。   方何被充电线绊倒,狠狠摔倒在茶几下面。还不等他咬牙爬起来,就感觉李灵运的气息笼罩在自己上方。   而那个巫蛊人偶,握在他手里,离方何的脸近在咫尺。   “滚开!不要碰我!”方何浑身的毛都炸开,狠狠推拒着李灵运的肩膀。他目眦欲裂,鼻翼闪动,像是个狂躁症发作的精神病人。   “方何,你冷静点,别怕,这不是你的替身人偶。”看到方何惊恐的表情,李灵运舌根发苦。他宛若一只撬开的蚌,被人用刀子活生生割里面的软肉。   “方何,这是我的。”   一瞬间,世界仿佛消了音。方何刚刚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听到这话猛地愣住。   李灵运的……人偶?   仔细看来,这个布人的脸好像与之前不同,能隐隐约约看出李灵运的影子。   不,还是不可能。方何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灵运这种要求所有事必须在自己掌控下的控制狂,绝对不可能亮出最重要的底牌。把替身人偶给了方何,相当于把自己交由他处置。   一念之差,方何就可以无声无息杀了他。至少,也可以让两人这辈子不复相见。   李灵运能接受这样的后果吗?   “拿个假货糊弄我?”方何冷冷地看着他,“你说过,没法给自己下咒。李灵运,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   “自己没法给自己下咒,我只好去求了姑姑。这是真东西,我没有骗你。”见方何还是不信,李灵运苦涩一笑,“要怎么样你才能信?”   方何只是警惕地不说话。   迟迟等不到回答,李灵运突然夺过他手里的水果刀,对着小人的肩膀狠狠拉了一刀。麻布瞬间被切开,露出里面塞满的珍奇药材。   在方何震惊的目光中,李灵运闷哼一声,紧接着他雪白的衬衫从肩膀处晕开一抹红色。那红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   “你他妈疯了?!快去医院啊!”方何大叫出来,急忙想去看李灵运的伤势。但衬衫死死黏着伤口,如果贸然撕扯,可能会拽下来一层皮!   方何双手无措地僵在半空,直到它们被李灵运握住,然后那个布人塞进他手里。   “这个伤,我装不出来。”李灵运此刻脸色白的像死人,声音气若游丝,“现在你信了吗?”   方何理解不了现在的局面,抬头愣愣地看着他,“李灵运,我看你是真疯了。”   他又低头看向手里的人偶,“你是不是打定主意,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才敢给我这种东西?”   “报复也好,自保也罢。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也允许你做任何事。”李灵运淡淡地回答道,就好像讨论天气一般平静——   “对不起,方何。作为道歉,我把身家性命交给你了。”   第二天,方何一睁眼,就在床头柜看见了这个阴森诡谲的人偶。   他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回忆起昨晚发生的种种,他长呼一口气,用双手捂住了脸。   让呼吸慢慢平稳之后,方何伸手把人偶拿了过来,仔细端着。到底是诅咒用的道具,看起来就极为不详,渗着阵阵寒意。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为什么能操纵人的身体?方何研究半天,没有研究明白。   不过闻起来血腥味好浓,这么多草药也盖不住。明明已经离开人体几天了,正常人的血会留下这么久的气味吗?   方何忍不住想:难道他真要用这种东西折磨李灵运?   如果问他恨不恨李灵运,答案肯定是恨的。但让他亲自动手,使李灵运失明、幻听、疼痛、被欲望油烹火烤……   方何用力捏了捏小人的胸口,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剪刀和针线。一刀就是一道伤口,一针就是一个血窟窿。   方何总算体会到,这玩意有多可怕,握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以及,李灵运的能力有多可怕。   “去他的,谁像他这么变态。”最终,方何狠狠把小人砸向衣柜。小人“砰”地一声重重击中木板,然后狼狈地掉在地上。   方何也不管此刻远隔万里的李灵运受到了多么猛烈的重击,他用力翻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公司规模不算扩大,方何曾担心元老们会因为利益分配问题产生嫌隙,毕竟他见识了太多这种例子。好在这帮人傻得一如既往,满脑子就想着怎么聚在陆川办公室聊天摸鱼。   “让那些投资商看不上我们,当时要是入股,现在都赚大发了。”兰姐得意地龇起牙。   陆川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对方何说:“说起投资,我这有个李灵运的笑话,方哥要不要听?”   方何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几个同事纷纷催得紧,让他不要卖关子。   陆川语气轻快地说:“李灵运被他外公脱了皮,免掉职务,赶出家门了。”   兰姐瞪大眼睛:“怎么个事?!”   “说是跟家里出柜,说他喜欢上男人,这辈子不会结婚了。他外公拐杖都打折了两根,也没问出来对方是谁。”   方何猛地愣住。   “有钱人的拐杖质量那么差?”胖哥挠挠头。   “你能不能关注下重点?”   “我这不是质疑,传闻有夸大演绎的成分嘛!”   “大快人心!”平头哥拍手叫好,“没了副总身份,这下他可没理由来骚扰方何了。”   “那他爸妈什么反应?”   陆川说:“他爸出轨被扫地出门,他妈在接受心理治疗,自顾不暇,还有功夫管李灵运?”   “那李灵运这回是凉透了。”   “这样倒好了。”陆川摆摆手,“我听说啊,夏老爷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孙子又全是纨绔,甚至还有一个坐过牢。这公司想给李灵运得给,不想给也得给。况且现在夏氏集团,早就是李灵运说得算了。权力放下去容易,想再收回来就难于登天。”   兰姐听着听着,察觉到不对劲,于是问道:“你怎么对人家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不是小汪给我讲得嘛,就李灵运那司机。”   “你和人家司机混这么熟?!”   “废话。”陆川不假思索地说,“三天两头在咱公司附近看到李灵运的车,小汪在里面等得无聊,聊两句怎么了?”   突然,他反应过来什么,立刻闭上嘴,心道完蛋。   李灵运好久没有出现了,方何以为他已经放弃,最近心情很好。自己告诉方何,其实对方仍在暗中观察他,不是纯属找他不痛快嘛。   陆川忍不住偷瞄方何,却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眼睛看着前方,一眨不眨,似乎在思考,又像在发呆。   众人又聊了点其他八卦,就各自告别回家。   今天回到家后,方何一如既往收到了快递。   这几天他经常能收到快递。   第一次,是他上海房子的房产证。这房子几经辗转,居然又回到了他手里。   第二次,是他的车钥匙。那辆被他遗弃在车库里的轿车,居然跨越上海到南京的三百多公里,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楼下。   第三次,是冯峰婚礼的请柬。两年不见,方何在国华最亲近的下属已觅得良人。他在请柬里对方何大诉衷肠,并在最后说:方总监,同事们都很想你。   第四次,也就是这次,盒子很轻。   方何晃了晃,能听见有东西在里面撞来撞去。他拆开一看,惊讶地发现里面有一部苹果8plus手机。而且试了试,居然还能开机。   李灵运给他寄这个干什么?   手机里没有其他app,只有一个qq。方何好奇地点进去,看到了高中班级群,里面甚至还有聊天记录。   自从被诬陷偷窥后,方何退了班级群,也断了和所有同学的联系。这一断就是十几年。   班级群里的最新对话,是李灵运发了一张盖章公文。方何点开一看,呼吸突然凝滞住了——   《关于撤销方何同学处分的决定》   底下跟帖不多,只有几句“卧槽”或者“???”。   看到这张纸的一瞬,方何有点恍惚。仿佛刹那间穿越了十几年的岁月,回到了尚在高中那段日子。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份决定标注的日期居然不是最近,而是十年前,也就是他离开苏州的第二年。 第79章 你不在乎吗?   曾经梦寐以求的清白,当真正到手时,方何却并不觉得感动。迟来的真相比草芥都轻,失去的保送资格还能回来吗?他被毁掉的高中生活还能复原吗?   方何只是不明白,李灵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在毕业后特地返回母校,不惜揭露自己的罪行也要替他洗白?这有什么意义?   不过,如果他能早点知道撤销处分的事。或许就不会没脸回苏州,在外面飘荡这么多年。   回苏州?   方何忽然捕捉到什么。   难道李灵运……是希望他知道处分撤销后,可以回去吗?   但方何很快就自嘲了一声,把自己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在脑后。   退出班级群,方何又看到了自己和李灵运的聊天框。这回他没有点开,却还是清楚看到那条两年前发出的最新消息。   “对不起方何,还有,其实我一直喜欢你。”   方何按灭手机屏幕,心中五味杂陈地捏了捏眉心。   “……方何……方何!”   乔建宁的声音把方何从发呆的状态里牵了回来,他猛地一颤,如梦初醒。低下头,看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乔建宁。   “我刚刚在发呆,怎么了?”他笑着摸摸乔建宁的卷发。   “问你要不要去爬雪山。”   “雪山?”方何愣了下,“怎么突然要去爬雪山?”   “你不是纠结年假怎么过,正好我找了几个山友去川西玩。如果你没想好去哪,干脆和我们一起?”乔建宁微笑着提议道。   “我这么大年纪,你那些小朋友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吧。”方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平时不觉得,但跟乔建宁厮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时不时有种青春不再的感觉。   “而且我以前也没爬过雪山,估计得拖你们后腿。”   “那堆山友里有两个博士,年龄和你差不多。我们有登山经验,会照顾好你的,不用担心。”乔建宁把玩着方何的指骨,摩挲他握笔的那一层薄茧。   乔建宁顿了顿,突然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紧接着贴在他耳边,小声喃喃道:“最重要的是,我想和你一起去~”   方何招架不住小男友撒娇,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打算,最终答应下来。而且他从来没去过川西,更没爬过雪山,其实还挺感兴趣的。   于是旅行就这么定了。   年假第一天,方何跟乔建宁坐飞机前往成都。   在天府国际机场,他见到了乔建宁的山友们。男男女女加在一起有六七个人,都很年轻。   他们是在登山俱乐部搭上线的,今天也都第一次见面。好在大家脾气都不错,性子也活泼,容易相处。自我介绍一番后,众人按照原计划,驱车前往长青山寨。   车程有三个多小时,方何靠在后座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感觉大腿被什么硌了一下。他挣扎着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个小盒子。   方何看到那个檀木盒子瞬间清醒,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把这玩意揣来了?   当时他动了归还人偶给李灵运的想法,于是把檀木盒子塞在这条常穿的裤子里。然而李灵运再也出现过,方何也就一直没给出去。   方何微微吞咽,把檀木盒子打开一条小缝,慢慢露出里面李灵运模样的巫蛊人偶。他就这么看着那诡谲阴森的人偶,表情逐渐放空。   “哇,这是什么,好特别!”旁边的女生突然凑过来,把方何吓了一跳,“感觉像什么少数民族的东西,川藏那边?苗疆的?”   “只是朋友送的纪念品而已。”方何笑着胡诌道,然后飞快把檀木盒子塞进了登山包的夹层里。   两人谈话间,车子已经接近他们留宿的村落。与此同时,天空下起了柳絮般的小雪。   苍茫的风雪后,一排排藏式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以厚重的石头为基,以粗犷的木材为骨。搭着耗牛毛制成的布帘,墙面随处可见雕刻与彩绘,融入了异域的神秘宗教气质。   “下雪了!”女生看着漫天飞雪,字里行间是遮掩不住地兴奋。   “是啊。”方何作为南方人也很稀奇。   然而队内几个老手都变得面色凝重,下雪对于雪山攀登来说不是好事。不仅会增加行进难度,甚至有可能威胁生命安全。   可大家千辛万苦聚集于此,况且再过一周就大雪要封山了,再登山就得到明年。谁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车内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凝重。   方何不懂这些,没心没肺地跟随大家入住了提前预定的民宿。他隐隐约约听到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   “问题不大……”   “……现在不去,今年就没机会……”   “可是队内的新手……”   “……算了算了,明天看看情况再说吧……”   方何倚在门框上,高海拔冰凉清新的空气在肺里滚几圈,忽然打通了所有血管。顺着蜿蜒的山路往远处眺望,视线尽头是雪山白茫茫的尖角。   忽然肩膀一重,乔建宁给他披了厚重的个手织毯子,搂着他的腰说:“愣着干嘛,准备吃晚饭了。”   民宿装修有浓重的藏族风格,内饰壁画是八吉祥,随处可见莲花、绳结和佛教纹样。家具多为木质,上面放着切马盒、唐卡之类的传统摆件,色彩鲜艳浓烈。   走到餐厅中央,晚饭已经在炖煮着了。   今天的晚餐是藏式火锅,大家席地而坐,围在小木桌旁,被铜锅烘得热乎乎的。   “看我带了什么?”有人搬进来一箱啤酒,拍了拍纸箱,“在成都买好带来的。”   “明天要爬山,今天不能喝酒吧。”女生笑嘻嘻地说。   “喝一点点没关系,暖暖身子嘛。”那人说,“而且看这雪,明天还不一定能去成。”   买都买了,而且气氛也到这了。于是众人决定那就喝点吧,但是每人一罐,绝不多喝。   酒意正浓,气氛渐酣。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除了工作和生活,自然而然谈到了恋爱。尤其是乔建宁这个大帅哥,引起了两位女生的极大兴趣。   “建宁你谈过很多女朋友吧?是不是都是女网红啊?”   “你到底谈过多少个?如实招来!”   乔建宁确实谈过很多美女,组个足球队对踢没问题。但方何在这,他不想提自己黑历史,于是嘻嘻哈哈想糊弄过去。   两个女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看出乔建宁想转移话题,顿时不依不饶地拉着他,让他讲清楚。   “就说一个嘛!说个印象最深的!”   男生们也开始起哄,大有一副不说不让走的架势。乔建宁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有个新加坡的选美小姐,大学期间来我们这做交流生,谈过几个月……”   “哇敲!”   “牛逼啊!”   “不愧是帅哥!羡慕拉了!”   乔建宁尴尬地笑笑,然后心虚地偷瞄方何。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方何正在低头和牛肉奋战,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乔建宁愣住了。   为什么这么平淡?   听到这些,你不在乎吗?   “然后呢,怎么在一起的?谁追得谁呀?”   乔建宁心中忽然燃起一股无名火气,于是赌气般事无巨细地讲了起来。讲到最后,方何忽然放下了筷子,看向乔建宁,乔建宁也立刻看着他。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方何好奇地问,“她对你很好啊。”   没有愤怒、没有吃醋、没有警告,只是存粹的……好奇。   乔建宁酒精烧热的血,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下来。他没有接话,舌根像含了一口苦黄连。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问自己。   他其实心知肚明不是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方何口不择言,自己顺水推舟。   乔建宁曾认为方式不重要,只要得到人就行。所以他跟方何说,偷情也罢、被利用也罢,他都不在乎。   方何说他见色起意,他当时并不认同。   现在他却渐渐觉得,方何说得没错,只有见色起意才会如此草率地对待感情。真正的喜欢会猜忌,会自我怀疑,会有无法分享的独占欲。   乔建宁忍不住嘲笑自己,他终究是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纠缠不清的男人。   乔建宁捏着一罐啤酒,垂下头,没有看方何。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舔舐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久久得不到回答,方何这才察觉乔建宁好像生气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作为男朋友,似乎是不该问那种话。   他瞬间慌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方便解释,只能不安地闭了嘴。   其他人倒没有发现异常,聊天内容很快就跳到其他话题上。就这样不知聊了多久,直到乔建宁忽然站起身。   这动作碰到他身后的啤酒瓶,哗啦啦倒了一片。大家这才发现他究竟喝了多少啤酒,那个纸箱大半都空了!   “你怎么……”方何震惊地看着乔建宁,“你喝这么多,明天怎么爬山?”   乔建宁看着方何,那黑洞洞的眼睛盯得方何心虚不已。他忽然嘴角漾开弧度,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我去趟洗手间。” 第80章 寒意   方何推开洗手间的大门时,乔建宁双手撑在洗手池上,背对着他。   穹顶坠下来一个昏黄的灯泡,给乔建宁镀上一层金边。他佝偻着背,蝴蝶骨高高隆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方何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小声喊了句:“乔建宁?”   乔建宁转过头,眨掉了眼角的湿意,却眨不掉眼眶的红肿。   方何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乔建宁居然会哭。更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问,会给乔建宁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你别这样建宁,我错了。”方何赶紧迎上去,刚想捧起对方的脸,就被轻轻拨开了。   “你为什么不生气?”   乔建宁一句话,把方何问愣了。   “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骂我?”   方何赶紧解释:“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和她都分手了。况且大家都在这,我又哭又闹让别人看笑话……”   “真理性啊,方何。”乔建宁盯着他,酸酸地笑了一声,“如果是李灵运聊他前女友,你也能这么理性吗?”   万万没想到的名字出现在对话中,方何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乔建宁的细眉耷拉下来,他垂着眼皮,平静地问:“方何,你喜欢我吗?”   “建宁,你喝多了。”方何说,“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我们都在一起小半年了。为什么要和他比?我现在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都好久没联系了。”   方何是个无可挑剔的爱人,体贴、专一、包容、理性。   但陷入爱情的方何根本不完美,他会在洗手间里偷偷哭,他会突如其来地崩溃,会和那人大声争吵,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那人……   乔建宁见过,所以不能骗自己方何不是这样。   乔建宁知道,方何把自己当小孩。所以他总想要表现得成熟,尽量避免粘人和无理取闹。   可是……   他真的装累了。   他就是小孩,暂时还长不大。   “我不能接受我和他不一样。”乔建宁抹了把脸,和方何擦肩而过,“抱歉喝得有点多,明天我没法陪你上山了,他们会带好你。”   从今天凌晨开始,李灵运就觉得有点冷。他以为地暖温度太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睡觉时裹紧了点毯子。   直到早上十点钟开始,事情变得不对劲。这种寒冷愈发难耐,几乎要往骨髓里钻。他感觉血液都要被冻住了,于是叫助理打高点办公室的温度。   “还高?”助理已经热得额头上蒙了一层薄汗,“李总你是不是发烧了?”   李灵运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打电话叫来私人医生。他躺卧在床上,身上绑了各种仪器,一群白大褂围着他做各项检查,却没查出来任何毛病。   可李灵运还是觉得冷,哪怕裹着厚厚的被子仍旧战栗不止。他仰望天花板,忽然意识到,或许不是他本人生病,而是他的替身人偶出了问题。   他想到方何昨晚发了条朋友圈,一群年轻男女在雪山下拍了张合照,并附文:明天凌晨登山,祝我们好运!   难道是方何把他的人偶带到了雪山?为什么要带过去?   况且人偶对温度很不敏感,如果连他都觉得冷,那此刻雪山上的温度必然让人类难以承受。   李灵运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给方何打去电话,果不其然无人接听。一次是巧合,他又拨过去第二次,仍旧无人接听。   李灵运的不安开始扩大,像无边无际的沼泽将他淹没,侵入他每一根神经。   登山没时间看手机很正常。   况且方何平时也从来不接他电话,并不一定出事了。   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李灵运就是平静不下来。他看着通话界面,脑子里仿佛有一根被灼烧的铜丝,几乎要崩断了。   所有不好的猜想在他大脑里翻滚,他一边给自己找各种解释,一边借几位医生的手机给方何打电话。   每听到一次“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他就心凉一分,最后连按数字的手指都开始发抖。   没事的。   我想错了。   不会这么巧。   “李总。”助理大步流星走进来,看到李灵运的表情愣了一下,迟疑两秒才说道,“刚刚给方先生的同事家人打电话,他们也,也说从昨晚开始就找不到人。而且小金县内今天突降大暴雪,当地政府就提前封山了。”   话音未落,李灵运就翻身下床,狠狠摔在了地上。他的大腿被冻僵,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助理和医生们一拥而上,手忙脚乱把他扶起来。他们摸到李灵运的皮肤才发现,这人明明一直躺在被子里,却冷的像冰。   “李总,你别多想,他们可能看下雪,压根就没上山呢。”助理连忙宽慰道。   “他肯定去了!赶紧报警,联系登山俱乐部的搜救队伍!”李灵运用力拨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站起来。   周围的一切响动都远去了,李灵运只觉得天旋地转,巨浪滔天。他宛如一叶扁舟,迷失在无边无垠的暴雪和海洋中。   “我马上过去,帮我申请包机。”   乘坐最近的航班显然是来不及了,李灵运向外公的朋友借用了私人直升机。飞行报备、规划航线后才终于起飞,此时距离暴雪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风雪太大,太危险,就连当地的警方也无法开展救援,必须等雪势小一点再说。   但是重金之下必有莽夫,在李灵运三次加价后,由部分当地人和专业的登山俱乐部向导组成临时救援队伍,已经向雪山中部进发。   飞机上,李灵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但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仿佛一把小刀,在他骨头上一刀刀刻字。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   李灵运不知道他都这么冷,方何怎么受得住。   万一出了什么事……   直升机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李灵运感觉自己也被绞入其中,切成细沫。一碧如洗的天不管飞出去多选,都是一成不变的云团和蓝色,李灵运看着窗外,感觉怎么都逃不脱,仿佛自己也被永远地困在了雪山里。   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几个小时。   李灵运不能思考,一思考就喘不上来气,他感觉自己要死在这几小时里了。   “找到了吗?”   “手机打通了吗?”   李灵运问得太多,连助理都急眼了。他忙着跟各种人联系,恨不得长出八只手,于是语气很冲地说:“没有!没有!哪能这么快!您再等等!而且说不定根本没上山呢,您别自己吓自己了!”   他没敢告诉李灵运,警方去方何他们入住的民宿看过了。根据老板所说,七人已经全部退房。   不过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灵运之前就如此笃定那一伙人上山了。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第81章 不渡无缘人   直升机只能降落在距离雪山十几公里外的飞行俱乐部里,再驱车前往山脚下。但好在暴雪已经停了,与此同时助理接到电话,兴奋地大叫出来:“草!找到了?!”   李灵运瞬间脱力,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胃部一阵绞痛,居然跪在地上吐了好几口。助理顾不得嫌弃,一手打电话,一手拽着李灵运的帽檐死命往车上拖。   助理说:“我看看能不能联系救援直升机,你们尽快下山,我们马上到。”   李灵运的车比救援队伍返程更快,他三两步下了车。已经有救护车停靠在这里,医护人员和警方都在默默等待着。   他站在茫茫雪原中,目光穿透冰冷的风雪,凝视着那苍茫而威严的山峰。   到处都是白色,一望无际的白色。   仿佛世界本来就没有色彩。   李灵运忽然觉得他好渺小,几乎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食冰碴,肺部在这寒冷中燃烧。他的双脚逐渐失去了知觉,像一根枯枝颤颤巍巍扎根在雪原中。   “李总,你去车上坐着吧。”助理的声音消磨在茫茫山风里,他看到李灵运神色恍惚,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哎呀!您振作点,人不是都找到了!”   李灵运摇摇头,不说话,是说不出来话。   足足冻了一个多小时后,一阵强劲而有力的旋翼声突然划破寂静和风雪。   李灵运凝固的大脑总算有了意识。   声音越来越大,钢铁巨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强大的旋翼创造了一股几乎有形的冲击力,卷起地面上的雪花,吹得泛起层层波纹。如同被巨大力量搅动的寂静湖面,翻腾着冰冷的浪花。   李灵运用胳膊挡住这阵强风,被迷得睁不开眼睛。还不等直升机降稳,他就跟着一群人冲了上去。   一个个人从飞机上被抬了下来,他们包裹在厚重的登山服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快快快,送到车上!”   “赶紧!其他人别碍事!”   “都在这吗?”   不是。   不是。   不是。   直升机上只被抬下来五个人,没有方何!李灵运不敢相信,扑过去扒开每个人的护目镜,被医护人员骂骂咧咧地赶走。   “少两个!”李灵运发出的声音特别小,不知道是被风声吞噬了,还是他的嗓子根本喊不出来。   穿着当地服装的男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李灵运没听懂。向导跟他解释,他们找到这帮人的时候就只有五个。如果少了谁,只可能是和大部队走散了。   长达几个小时的搜救让他们精疲力竭,不可能再上山一趟。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佝偻着背,走向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   “不行,还有两个人!”李灵运急忙拦住他们,但对面没有精力听他说话,傀儡似的往前走,“我加钱,你们再去找找,少两个啊!”   医护人员和警方围在那五人身边,救援队伍准备返程,就好像所有任务圆满结束。只有李灵运的心,被永远留在了雪山上。   “雪又下大了,等小一点,我们再派人上去,只能这样了。”警察说。   助理跟警察沟通完,转身寻找老板的身影,却发现李灵运正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就好像被山灵蛊惑了去献祭一样。   “你干什么!脑子坏了!”助理和司机把他扑倒在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上下级关系了,破口大骂道,“人家专业队伍都找不到的人,你过去有个吊用!纯纯送死!”   李灵运望着前方奋力挣扎,两个成年男人几乎按不住他,“可是还差两个人啊!!”   没有人听我说,没有人在乎,可是方何还在山里啊!!   李灵运的脸颊被压在地上,吃了满口的雪。他的世界变得异常狭窄和模糊,仿佛被迫进入了一条无光的隧道。   氧气变得稀薄,李灵运喘不上来。就像是用最细的吸管,吸粘稠的米粥。如此嘈杂的环境,李灵运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沙哑、断断续续,像是濒死的肺痨病人。   昏迷前,李灵运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很可笑。   方何爱不爱他,喜欢谁,和谁在一起,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他只希望方何能够健康、平安、幸福地活一辈子。   哪怕这一辈子里,没有他的位置。   李灵运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河边。   微风拂过,托起他柔软的发丝,带来丝丝凉意。河水在落日的映照下仿佛被点燃,波光粼粼,金光闪闪。   “你会吹叶子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灵运怔忪地看向旁边,居然发现了高中时期的方何。他低头看向湖面,倒影中的自己竟也是学生模样。   李灵运想起来了,放学后,方何非要拉着他来湖边散心。   方何伸手薅了片头顶上的柳叶,“之前回老家的时候,我爸教我吹过。”   说着他把那片柳叶含在嘴里,用力一吹,柳叶居然像笛子一样发出一声脆响。   “牛吧。”方何扬起下巴,骄傲地看着他。眼中有点点星屑,笑得像是刚出炉的面包般柔软。   “你要不要试试?”   “我……”李灵运话还没说完,柳叶就被递到了他面前。   他盯着这片被方何亲吻过的叶子,迟疑片刻,慢慢把嘴唇抿了上了去。叶子似乎有点甜味,混着草木的清香,灌进了李灵运的鼻子里。   “你别只是含着呀。”方何靠过来,柔软的脸颊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吹一吹。”   李灵运愣了愣,然后用力一吹——   叶子破了。   “不是那样吹,是这样吹。”方何凭空给李灵运演示,吹得脸颊鼓鼓的,微微泛红,像个小灯笼。李灵运看着他,没忍住,小声笑出来。   方何这才意识到自己滑稽,瞬间臊得脸色更红。他腾地一声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肯定是这个叶子不好吹,我去给你找点形状好的。”   说着,一溜烟跑远了。   方何走后,李灵运随手摘下几片叶子,学着方何的样子吹起来。他很聪明,用坏几片后就学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站定在他身后,于是转过头淡淡地问:“是这样吹吗?”   然而身后的人居然不是方何,而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李邈。   “你怎么在这?”李灵运大脑空白了一瞬,愣愣地问。   “我还要问你呢。”表哥一只手撑在柳树树干上,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在这吗?”李灵运转回去,看着广阔无垠的湖面,“我喜欢这里,有山有水……”   有方何陪在他身边。   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倒也不是说不能来,就是来得太早了。”表哥烦躁地挠挠头,然后不轻不重踢了李灵运一脚,“滚回去,这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   平白无故挨了一脚,李灵运疼得皱起眉头,冷冷地说:“你干什么?我不走,方何还等着教我吹叶子。”   表哥二话不说,拽着李灵运的胳膊就往河里拖。李灵运被拽得踉跄两步,冰冷的河水没过脚踝,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吹个屁叶子,你留在这,那边怎么办?”表哥背对着他,拖拽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李灵运莫名其妙,“什么这边那边?”   表哥恨铁不成钢地沉下嗓子骂道:“呆瓜,你也想死老婆吗?”   李灵运一晃神,下一秒,拽着他的表哥凭空消失了。他独自站在河里,四周空阔寂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雾。   河水已经没过他的胯部,双脚沉重得仿佛灌了沙。他没想到这水这么凉,简直要连同他的皮肤一起冻上,寒意刮着人的骨头。 第82章 前一夜   李灵运全都想起来了。   暴雪,山峦,营救,失踪……   他留在这,方何怎么办?   李灵运一刻也不敢迟疑,转身向河对岸奔去。河水被踢出大朵大朵水花,但阻力让他跑不快,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身后的方何叫住了。   “李灵运,你干嘛去?”   转过身,他发现方何茫然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满满一把柳叶。方何急了,大声说:“你不想学吹树叶的话,我们一起做点别的,你别,别走啊。”   李灵运看着年少的方何,看他委屈的表情,心软成了一摊水。他又何尝不想索性留在这,两人幸福地在一起,毕竟真实的世界残酷到他难以承受。   那个世界里,两人带着原生家庭的罪,方何对他深恶痛绝,不仅有了新的男朋友,甚至可能永远沉睡在雪山里了。   但是……   如便如此……   我也选择奔向你。   “不是的,我想学,我发誓一定跟你好好学。”李灵运大声对岸上的爱人解释,他顿了顿,哽咽着说,“所以方何,如果我能找到你的话,你再好好教我行不行?”   李灵运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医院陌生的天花板。他像包裹在一层橡胶中似的,闻不到气味,听不到声音,感受不到痛觉。   他看到助理和司机扑过来,旁边居然还有钟叔和姑姑。助理夸张地大喊大叫,脸上五官乱飞,但是李灵运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姑姑握住他的手,泪眼朦胧。沉静温柔的声音穿透层层阻隔,抵达了李灵运的神经:“方何没去雪山,一切平安。”   仿佛一根紧绷的琴弦突然崩断,李灵运思绪一沉,再次昏昏睡去。   李灵运再次恢复清醒后,助理告诉他,被救出来的五位山友只是饥寒交迫,有些轻度脱水,休息半天后就康复了。   反倒是他这个去救人的,因为失温症差点没了命。身上还有多处冻伤,没十天半个月根本下不了床。   现在冷静下来后,李灵运也明白原因了。当时他承受着“肉体”和“人偶”的双重严寒,其实是最接近死神的一个。   只不过他当时满脑子想着救人,根本没考虑这么多。   “方何怎么样了?”李灵运轻声问。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听哪一个?”   “……”李灵运淡淡地看着他。   “您真是没幽默感。”助理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收敛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跟他解释说,“他压根没上山,和他男朋友换了个宾馆,在里面呆了一天。”   李灵运听罢没说话,默默把头扭向窗外,咬着自己的下唇。   助理知道,李灵运肯定是伤心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理解:老板刚刚拼死拼活,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人家连山都没有上,在暖呼呼的宾馆里和男朋友享受假期。弄得自己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一样,谁能接受?   助理不知怎么安慰,手足无措地说:“李总,不至于哭呀,咱大不了……”   “我没哭,只是松了口气。”李灵运转过头来,那双漂亮的眼睛果然是干涸的,“我出生的那天都没有哭。”   助理无语了:谢谢,没人想知道这种隐私。   李灵运在市里的医院安心休养了一个星期,在全力治疗下,身体各方面恢复得都不错。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到外面的花园透透气。已近深冬,今天是难得的回暖,太阳很足。   李灵运轻声问旁边的助理:“方何现在在哪里?”   “我查到他和男朋友订了早上十点的火车票,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到成都了。”说到这里,助理忍不住皱着眉头抱怨,“不管怎么说,您为了他出生入死。就算他没上山,听说您住院,难道不该来看看您吗?”   李灵运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助理好奇地问:“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知道他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李灵运回答道。   助理愣了半晌,最终一声叹息。   看着李灵运这样子,他有点怒其不争了。   “李总,我还是不能理解,人家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既然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发表了一通自己的肺腑之言。虽然干涉上司私生活是职场大忌,但对方是李灵运,倒也不需要这么多虚与委蛇。   “我知道他是您的高中同学,但他不过是那个时间,恰好出现在那里而已。如果当时换个人跟您坐前后桌,您可能就换个人喜欢了,所以……”   “你既然不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就不要胡言乱语。”李灵运罕见地跟他动了火气,冷冷地反问道:“人生有如果吗?”   没有。   就因为没有,所以回忆才如此独一无二,璀璨耀眼。   助理悻悻地闭了嘴,忽然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那男人左手提着牛奶,右手提着水果,在跟保安大爷问路。   他越看越眼熟,眯起眼睛,然后突然大叫出声:“哎!那不是!”   方何这时也注意到了两人,他身子微微一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大步走过来。   方何最终站定在李灵运面前,表情有些局促。他暗自庆幸自己拿着礼品,不然真不知道两只手要往哪里放。   他跟助理点个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看向李灵运。   李灵运像个坏掉的人偶,不会呼吸,不会眨眼,不会动,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   “方何?”他的表情仿佛大梦一场。   “我刚想去病房看你,没想到在这碰上了。”方何磕磕巴巴地说:“抱歉来晚了,我不久前才听说这件事。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那些朋友就……”   话说到最后,尽管极度克制,方何的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哽咽。   “方何。”李灵运急忙撑着轮椅想站起来,但他冻伤的脚还缠着绷带,他没法站。   方何说不下去了。   撕开故作镇定和漫不经心的伪装,里面终究是是伤痕累累,骨骼尽碎。刚听到李灵运死里逃生的消息时,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攫取了他,仿佛巨大不可名状的怪物将他整个吞咽。   方何太阳穴狂跳,眼睛酸得像是被泡在柠檬水里。他眨了眨,那滴悬而未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哭着大骂道:“傻逼,你他妈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   上山前的那个晚上,乔建宁回到餐厅,二话不说又开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旁边的女生立刻扑过去,抱住乔建宁的胳膊:“不能再喝了!再喝明天不能爬山了!”   “让他喝吧。”   众人看向门口的方何,只见他抱着新买的啤酒,走到乔建宁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开了一罐。   “我陪他。”方何笑着说,“明天我们两个可能去不了了,不好意思闹这一出。不过我看雪停了,明天应该有个好天气。”   “没事没事。”   “你们俩明天在宾馆里好好休息。”   任谁都能看出来乔建宁不对劲,于是连忙宽慰道。然后他们又提出来再陪陪两人,被方何谢绝了。   “你们明天还得上山,早点睡吧。”   于是众人跟他们告别,各自走向房间。有位眼镜男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方何身边,“方哥,既然你不去的话,你的登山包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买的这个太小了。”   方何大方地说:“你把我东西拿出来,随便用。”   餐厅里最后只剩下方何与乔建宁。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   一杯接着一杯。   最后乔建宁烂醉如泥,方何也喝得一路红到脖子根,但好在是保持了清醒。他吃力地把乔建宁扛起来,准备回房间休息。   他望向窗外,月光如练,星河镶璧。   “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方何。”乔建宁突然垂着头说,整个人像断了颈骨。   “你喝醉了。”方何看了他一会,没有表态,“等我们清醒了再说。”   方何用尽全身力气把乔建宁扛到房间,脱掉他的衣服,安放在床上。无意中摸到了对方的额头时,却摸了一手滚烫。   方何再三确认后发现,乔建宁发烧了。   这地方海拔比较高,高烧混着高反实在是太危险,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方何连夜退房,开车带着乔建宁去镇上的医院看病。   等乔建宁打完水,退下烧,把人安全带到附近的宾馆住下,方何心中一块大石头这才落地。   醉宿再加上舟车劳顿,方何精疲力竭。他把乔建宁扔在床上,自己也在旁边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昏睡中的方何不会知道,眼镜男没有发现登山包夹层里的偶人,一起带去了雪山。   他更不会知道,已经停了的大雪会在一行人爬上半山腰时变成暴风雪,差点将他们永远困在雪山里。 第83章 日后谈   第二天凌晨,方何迷迷糊糊起床后,这才意识到变天了。由于不小心设置了静音,他手机上居然有五六十个未接来电。   跳过李灵运和不认识的号码,他好奇地给陆川打过去电话,结果刚一接通,对面就哇哇大哭。   “方哥!你丫的去哪了啊,为什么不接电话?!这么大的暴雪,山都封了,老子以为你死了!”   方何这才知道,本该放晴的天再次突降大暴雪,他的山友们差点死里面。方何一方面后怕,一方面担心山友们的情况。   等天色渐亮,他把乔建宁叫起来。跟对方说明情况后,两人立刻开车前往医院看望那几位山友。   大家恢复得不错,除了有种劫后余生的唏嘘外,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这次可真是吓坏了,手机没有信号,报警都报不上,我还真以为我这回要栽了。”眼镜男提起不久前的事还感觉跟做梦一样。   “幸亏救援队来山里找你们了,想想都后怕。不过你们又没报警,他们怎么知道你们遇险的?”方何病坐在病床边的塑料凳上,好奇地问。   眼镜男咋舌,然后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总之,人没事就好。”   “方何。”眼镜男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了准备离开的两人,“你的旅行包在床头柜子里,你拿回去吧,不好意思,有点弄破了。”   方何愣了两秒,这才想起来李灵运的替身人偶好像放在这个包里了!如果把这东西落在雪山……   他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立刻拉开柜子,急急忙忙翻找夹层,看到熟悉的檀木盒子,才总算喘上来一口气。   察觉到眼镜男和乔建宁疑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连忙尴尬地说:“这算什么事,包我拿走了。你别多想,安心休息。”   方何把租来的车留给山友们,跟乔建宁买好了后天早上十点去成都的高铁票。   候车区里,乔建宁低头回复导师的消息。方何默默盯着他,这才总算有心思和他好好聊一聊。   乔建宁清醒后,没有再提过分手。   可方何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建宁。”方何小心翼翼喊他。   “怎么了?”乔建宁回过头来,轻快地笑着问。   “你……还要跟我分手吗?”   突然,他们乘坐的列车开始检票,两人跟随人流排起了长队。四周叽叽喳喳,热闹得像个菜市场。   乔建宁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回答,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方何,你喜欢我吗?”   两人刷身份证,穿过长长的走廊。坐电梯来到站台时,火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还纠结这个问题?”方何叹了口气,“我都说了……”   “方何,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也特别特别喜欢我吗?”   方何听了这话有点哭笑不得,心说这小子真跟个小孩似的,他问道:“怎么才算特别特别喜欢?”   乔建宁还没回答,方何的手机先响了。   他随手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眼镜男的声音:“方哥,你有一个叫李灵运的朋友吗?”   “谁?”方何懵了。   “刚才几个警察来找我们问话,我稍微打听了一下。那天是一个叫李灵运的男的,雇了救援队和直升机把我们救出来的,后来他还因为失温被拉到医院抢救。但我们都不认识他,是你和建宁的朋友吗?”   “李灵运在……抢救?”   “你不知道这事儿啊。”   方何僵在原地,手机突然变成千钧重。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轻如飘絮,却穿透了他所有的防备,将他一击必杀。   周围的世界继续旋转,人群匆匆,却仿佛与方何无关。他仿佛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能在几秒钟里回忆这么多东西。   方何张了张嘴,却找不回自己的喉咙,声音没有知觉地冒出来:“现在怎,怎么样了?他,现在,他……”   “你别急啊,命好像保住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就是想说,你去看望他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们带句谢谢。等我们出院了,一定登门拜访。”   就在这时,高铁车门即将关闭的警报声响起。警报尖锐而短促,将方何的注意暂时拉扯回当下。   他这才注意到,乔建宁已经站在了车内,隔着一道门,默默看着外面的他。   方何下意识想追着他踏上台阶,却突然被乔建宁轻轻按着肩膀,温柔地推了出去。方何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子,抬头,茫然地看向他。   “就送到这吧。”乔建宁双手插着兜,脊背笔直,眉眼弯弯地说,“再见了,方何。”   “不是……”   “怎么才算特别特别喜欢,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吧。”车门慢慢关闭,乔建宁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哎,车辆行驶的时候退到黄线之外!!!”列车员走过来大声呵斥道。   方何慢慢后退两步,退到黄线外,然后突然扭头,一路飞奔起来。   雪山事件一个月后,乔建宁突然宣布要出国深造。说是报名了去英国的交换生,为期一年。   “反正就一年,回来后如果你单身,我们再续前缘~”乔建宁斜挎着运动帆布包,拖长音调说。   看到方何呆愣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来,摊开手说:“开玩笑的。”   方何这辈子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妈妈算一个,乔建宁算一个。   他想了无数个晚上,总算想明白乔建宁为什么要分手。   年轻人的爱浓烈炽热,恨不得把命都掏出来。但是这种爱一生只能给出去一次,如枯木般燃尽后,方何就再也没有了。   乔建宁想要的不是灰烬。   “能抱一个吗?”方何伸开双臂。   “当然。”乔建宁立刻紧紧抱住他,他们的胸口贴在一起。在这个体温交织的拥抱中,两人达成了和解。   回去的路上,无论在地铁还是商圈,方何随处可见他们公司游戏的巨屏广告。   塔奇公司发行的游戏,无论是在业内,还是在玩家中间都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流水一路水涨船高不说,陆川也一跃成为知名游戏制作人,活跃在各大线下交流会和访谈中。   原本的小公司急速拓展,方何手底下已经管了快一百号人,工作强度堪比当年在国华做副总监的时候。但方何完全不觉得累,有种孩子出人头地的自豪感,心中很是满足。   这天陆川突然带过来几个新人,介绍给大家认识。   “这位是xx公司的原策划总监;这位是xx大佬,你们做原画的肯定认识;这位原来是xxx公司的骨干,负责服务器逻辑;这位是……”   混游戏圈的,多多少少都听过这几位的大名。方何代表同事们表示热烈欢迎,然后悄悄把陆川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从哪搞来这几个大神?花大价钱从大厂挖人前,也不跟我商量下。”   “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在方何疑惑的目光中,他尴尬地解释道,“这是夏氏集团挖过来的人,待遇薪资也是他们负责的,来我们这只是做技术指导。”   夏氏集团没有互联网方面的业务,为什么要挖这三个业内大神,显然是李灵运要给塔奇公司铺路。   想明白这一点,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你要是不高兴,我再把他们几个给退回去。”陆川看着方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方何斜眼看他,不耐烦地咋舌道:“老板,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因为闹脾气影响公司发展的人吗?既然大神已经挖过来了,那咱们就好好跟人家学学。”   大不了算他欠李灵运一个人情。   说起李灵运,方何在他住院时去看了几次,但回到南京后两人便没有联系过。   无论是技术还是资金方面的支持,李灵运本人都不再出面,而是让代表过来交涉。   他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天晚上,方何处理完财务上交的报表,已经十点多。他跟加班的同事告别,乘坐电梯来到公司楼下,不料天降大雨,把他挡在了大门内。   天空仿佛裂开了口子,倾盆而下的雨水漫无边际地洒落,如瀑布般将世界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地面上积水汇聚成小溪,沿着街道颠沛奔波,偶尔还能看到几片落叶随波逐流。   怎么办,今天没带伞。是回去等雨停,还是跟不熟的同事借?   方何正犹豫着,突然感觉有人站到他身边,在他头顶上撑起了一把伞。   “我开车送你回家?”李灵运轻声问。 第84章 过去的事翻篇了   方何似乎习惯了对方神出鬼没,身子微微一僵,就很快平静下来。   他看了眼手表,“你不会一直等在附近吧?”   “……没等多久。”李灵运显然撒了谎。   最后,方何还是婉拒了他:“不用,我坐地铁。”   “那我打伞送你到地铁站。”说这话的时候,李灵运小心翼翼地看他,像害怕再被拒绝似的。   他纤细的眉毛耷拉着,眼角也下垂,配上他元气大伤的苍白脸色,显得可怜巴巴。   方何叹了口气,没有再推辞。拉着李灵运的胳膊,两人迈进瓢泼大雨里。   世界似乎被淹没在一片朦胧中,雨珠砸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声响。   方何说:“你怎么还给塔奇挖人?我们招得这些已经够用了。”   “我听陆总说,你们最近遇到了技术瓶颈,我只是想让你的工作更顺利点。”李灵运捏紧了伞柄,垂下头解释道,“我并不是……只会让你的生活变糟糕。”   方何觉得这句话耳熟,几秒后突然想起来了。   这是他之前亲口对李灵运说得话——“我们只会让彼此的人生变糟糕,我真希望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认识过。”   方何仰面看向他,迟疑地问:“你还想着这句话呢。”   李灵运默默地看着地面,运动鞋踩在水洼上,啪叽啪叽,溅起小小的水花。   “从那天起,我没有一天不想着这句话。”李灵运摇摇头,“我以后不会把你往下拽了,也不会再来骚扰你,所以你别……别……”   方何的公司离地铁站很近,李灵运犹犹豫豫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终点。方何等了一会,见李灵运还是不说接下来的话,于是叹了口气,直接走进地铁站里。   “方何!”   李灵运从后面喊住他,方何转过头来,发现因为雨伞向他过度倾斜,李灵运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   “方何,所以你别后悔认识我。”李灵运撑着伞站在雨中,微微拧着眉,眼睛从未如此透亮。   不张扬,不喧嚣,却在方何心里结结实实敲了一下。   敲出了一道裂纹。   从那之后,方何又是几个月没有见过李灵运。   直到某天,陆川在茶水室撞见他,突然悄悄对他说:“李总好像回苏州了,你不用担心他再来骚扰你了。”   方何不以为然,低头喝了口马克杯里的咖啡,“他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回去嘛。”   “这次不一样,他之前一直在他南京的分公司挂职,前段时间好像解除职务了。看样子是准备回苏州,全心全意接手本部。”   原来那天李灵运找他,是来告别的。   当时他没察觉到,只觉得李灵运态度怪怪的。现在回忆下,越想越像是见最后一面。   既然李灵运不再纠缠,两人十几年来的孽缘,总算要彻底了结。   方何心里忽然酸酸地抽了一下。   他莫名其妙地摸摸胸口,好在那酸涩的感觉又很快消失了。   “他早该这样。”方何又喝口咖啡,“哪有老板到处乱跑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从那之后,方何开始时不时发呆。他心里空捞捞的,像是追了十几年的小说突然完结了似的,一时间无法抽身。   他甚至有几天梦到了李灵运,这一次他没有梦到被囚禁的日子,而是咒术暴露前,两人少有的温存时光——   他给方何排队买最爱吃的蛋糕;在方何看电影哭的时候,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乖乖递上纸巾;方何醒来后,发现他撑着头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李灵运虽然做惯了少爷,但每天都会认真刷盘子、打扫家务;还有无数个说着说着话,就情难自已的吻……   醒来后,方何长呼一口气。崩溃地用双手按住脸,觉得自己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玩意。   长此以往,他便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精神不振。经常要趁着午休的时间,去楼底下买杯咖啡上来。   这天方何路过那家他常去的咖啡店,突然透过巨大的橱窗玻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奶白色高领毛衣,衬着墨一般的柔软头发。   残留的困意瞬间扫荡一空,方何踉跄两步,然后飞快地跑了进去。   木门被推开的时候,风铃叮当作响。但李灵运看窗外看得专注,并没有注意到。   李灵运右手擒着一支烟,桌上的烟灰缸里也放了两颗,似乎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方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自己办公室楼层的方向。   这家伙……   “干嘛来了?”方何看到李灵运震了下,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重重地砸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李灵运仿佛作弊被抓包的小学生,赶紧按灭香烟,磕磕巴巴地说:“不是……来这是因为,只有这家店允许室内吸烟。”   方何显然不信这么蹩脚的理由,微微挑眉,“从苏州赶到南京,就为了抽这口烟?你烟瘾挺大呀。”   眼见着瞒不住了,李灵运才只能坦言道:“我想来看看你。”   怕方何厌恶,他没敢看方何的眼睛,淡淡地补充道:“我就是远远看下,没打算去找你。”   方何不置可否,看着烟灰缸,问了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怎么抽起烟的?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李灵运回答说:“以前没有抽烟的必要。”   是了,因为不期待,不执着,也不痛苦,更不需要排解痛苦。所以不需要依靠香烟。   “对身体不好。之前我有个远房亲戚肺癌走得,可疼了。”方何一边扫码点单一边说。   李灵运愣了愣,脱口而出道:“让姑姑下个咒,就能走得不那么痛苦。”   方何抬头,忽然笑了下,“怎么,不想活了?”   “我没有不想活。”李灵运想了想,严谨地纠正道,“只是没必要活这么久。”   “那如果……我想你活到一百岁呢?”   方何这句话仿佛炸弹空降在李灵运心底,瞬间把他炸得七零八落。   他茫然的抬起头,觉得这句话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又不敢确认。心脏搅在一起,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李灵运,我们再打个赌吧。你看到路对面那个男的了吗,戴墨镜的那个。”方何用下巴朝外面点了点,“如果他进咖啡店,我们过去的事就翻篇了,怎么样?”   李灵运觉得方何真狡猾。   为什么总打这种他不可能赢的赌?那男的在路对面,又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怎么会突然想到咖啡店喝咖啡?   但是李灵运别无选择,他点点头,“好。”   两人看向窗外。   虽然李灵运知道,男人进来喝咖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当男人走近的时候,他还是无法自制的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方何把手机放到耳边,开口说道:“胖哥,我请你喝咖啡怎么样?往右边看,我在路对面的咖啡店里。”   男人摘掉墨镜,居然是方何的同事。看到橱窗里的方何后,立刻兴奋地挥了挥手。   他三两步就过了马路,一把推开咖啡店的大门,扯着嗓子嚷嚷道:“方哥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带杯奶茶到烤肉店喝……我草,李总怎么也在啊?”   在李灵运怔忪的目光中,方何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喝了口咖啡。   自此,李灵运再也没抽过一口烟。 第85章 没关系的   12月30日,方何处理完堆积的工作,刚刚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收到一条来自李灵运的短信:   “方何,明天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跨年?”   方何手握手机,盯着这条信息,半天一动不动。   虽然他之前说了,和李灵运的烂事就此翻篇,但这不意味着他打算再进一步。理智告诉方何应该拒绝邀请,但他犹豫半晌,最后发出飞快地打下一个字:“好。”   然后他立刻把手机熄屏,倒扣在桌面上。方何栽进老板椅里,盯着办公室的天花板想,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答应了。   他缓了缓情绪,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意义。正好借着这次跨年考虑清楚,他对李灵运到底是什么想法。   方何再次打开手机,发现李灵运刚刚和他几乎是同事发出了一条消息:“不行也没关系……”   “没有不行,我说好。”   又是等了很久很久,对方才小心翼翼地回复:“那不见不散。”   方何觉得莫名其妙,追问道:“几点见?”   “哦对,晚上十点。”   “在哪里见?”   “新街口。”李灵运回复说,“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开车去。”   “你不是没有车?”李灵运几乎是秒回,但立刻又修正了自己的说法,“不对,你现在已经有了。”   隔着屏幕,方何都能想象出李灵运此刻是怎样的兵荒马乱,忍不住想笑。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对李灵运太宽容,又用力板起了脸。   跨年夜当天,方何随便套个衣服就出门了。   到新街口的巨幕底下,远远的,他就看到李灵运站在下面。对于平时不是连帽衫就是白毛衣的李灵运来说,他今天可谓盛装出席。   他身高腿长,比例漂亮,是标准的衣服架子。今天穿件绛蓝色双面羊毛大衣,配条折起裤脚的休闲西装裤。方何也不得不承认,至少看着算得上赏心悦目。   方何还没走近,李灵运就先看到了他,眼睛一亮,三两步迎了上来。   “……很好看。”李灵运站在他面前,憋了半天,就憋出来这三个字,“衣服很适合你。”   方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T恤,上面还印着大大的“FUCK YOU”,心说这小子是认真的吗?   方何觉得好笑,但最终板起脸说:“走吧,随便逛逛。”   跨年夜的新街口人头攒动,情侣们挽着手臂,小孩骑在父母的脖颈上,三两好友嬉笑打闹。灯火辉煌的高楼下,带着烟嗓的年轻人正在献唱。一曲情歌终了,围观者发出阵阵欢呼尖叫。   “气球二十五元一个!四十五元两个!”想要趁机捞上一笔的大学生,拉着整整一捆气球,扯着喉咙喊道。   眼见着李灵运准备走过去,方何拦住他,匪夷所思地问:“你要买气球?”   “网上说,零点的时候要放气球。”李灵运一板一眼回答道,然后试探着问,“你不感兴趣?”   “感兴趣。”方何话锋一转,“我十五岁的时候感兴趣。”   看到李灵运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方何尴尬地摸了摸后颈,忍不住开口宽慰说:“现在也……有一点点兴趣。”   虽然李灵运总是淡淡的表情,但方何就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又好了。   “你要哪种?”李灵运问。   方何在那束气球里扫视一圈,最后说:“我要海绵宝宝。”   “好,那我要派大星。”   方何被口水呛了一口,震惊地问:“你看过《海绵宝宝》?!”   “……有时候我经常觉得,你不把我当正常人。”   “但你大多数时候,确实不能算正常人。”方何辩解道。   两人一人握着一个气球,走在人群中。方何边走边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臊,心说他们快三十的人了,还学人家大学生追这种时髦。   三十,方何忽然觉得恍惚。是的,他今年就要过三十岁的生日了。   这三十年里,他和李灵运认识了十四年,斗争了十四年,纠葛了十四年。   到现在也没决出个胜负。   方何忍不住偷看李灵运,却见对方低着头,指尖不安分地动了动,想要悄悄牵他的手。   “不牵手。”方何直截了当地说。   李灵运尝试慢慢靠近的手突然僵住了,最后又可怜兮兮地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垂在身旁。   此时时间已经临近十一点半,新街口的游人越来越多了,已经是摩肩擦踵的状态。警察在中心地带设立警戒线,劝返还未进入的市民。   方何与李灵运被游人挤来挤去,两人又没有牵手,很快就走散了。   方何尝试寻找了对方一会,但所见之处到处是黑压压的人头,人们笑着闹着唱着,就是不见李灵运的影子。   李灵运毕竟是成年人了,方何也不急,准备先去买一杯奶茶。   艰难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方何千辛万苦找到一家奶茶店。他扫码付款后,却发现这家平日人迹寥寥的奶茶店,今天居然有102杯在等待制作,预计制作时间30分钟。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手机上有七八通李灵运的未接来电。于是他准备先跟李灵运汇合,然后再去取奶茶。   “你现在在哪里?”方何问,“我去找你。”   “在中央商场下面。”李灵运的声音似乎有点虚弱,但方何没有多想,答应下来后向中央商场走去。   到地方后,他在一条长椅上发现了坐着的李灵运。不仅如此,他身边居然还围了三四个女大学生。   这些女大学生忙着给他递水、递纸巾,坐在李灵运旁边,担忧地跟他说话。   “怎么了?”方何立刻上前问道。   坐在李灵运旁边的女生愣了下,然后仿佛做错事被撞破般,红着脸缩回李灵运肩膀上的手。   方何心里顿时了然,又不禁愤愤不平:李灵运这小子,都大叔的年龄了,凭什么还能讨女大喜欢啊?   “你是他朋友吗?他刚才不舒服。”另一位女学生解释道。   方何抛开酸溜溜的心思,立刻认真起来,问李灵运:“怎么回事?”   “刚才过呼吸症发作了,但是这次不严重。”李灵运淡淡地解释道,让方何不用担心。但他的脸色却苍白如纸,胸口的衬衫也汗透了。   方何知道,这是李灵运的老毛病。说白了,算焦虑症的一种。轻则呼吸困难,重则晕厥。   “为什么会焦虑,是因为不喜欢人太多吗?”方何好奇。   李灵运摇了摇头,在方何的再三追问下,他才突然抬起眼,轻轻拉住了方何的手,抖着嗓子说:“我就是……怕你又突然走了。”   三个女大学生呆在原地,死死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方何也意识到不妥,下意识想甩开,又怕刺激李灵运,只能强笑着忍住。   “我能走哪去,不是约好一起跨年吗?”方何只好耐心安抚道。   三个女大学生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的表情。方何赶紧感谢三人的好心,并表示接下来由自己照顾李灵运就行。   “他们俩是那个吧?”   “肯定是啊!刚刚我还想……啊啊啊啊啊好尴尬!”   “人家男朋友都不高兴了。”   议论声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方何知道她们肯定是误会了。刚想要过去解释,又发现手还被李灵运勾着走不开,只能吃哑巴亏。   “我又不是小孩了,还能走丢吗?你怕什么?”   “嗯。”李灵运乖乖应道。   “下次直接给我打电话。”   “你不接。”   “……”方何语塞,“那你用商场的广播发寻人启事,方何小朋友,你的……你的……”   你的什么?方何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俩的关系。   李灵运看着他,忽然笑了,然后轻声说:“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方何的手机叮咚一声,打破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怎么了?”   “奶茶做好了,催我过去拿。”   “你去吧。”李灵运收回了握着方何的手,“我真没事,再休息会就好。”   “行,那你在这等我。”   方何起身离开,走了几十米,又忍不住回过头。李灵运正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方何忽然觉得,他们真的不知不觉变了。   他不再用李灵运弥补内心的空缺,他已经足够成熟,可以自己救赎自己了。反倒是李灵运变得需要他,离不开他。   既然李灵运不再是执念,方何本可以潇洒地一走了之。可他就是……就是有点……放不下李灵运。   “算了。”方何突然坐回到李灵运身边,惊得对方僵住了身子,“奶茶晚点喝也行,等你彻底好了,我们一起去拿。”   话音未落,人群突然大声欢呼起来,原来是巨屏上出现了跨年倒计时。   随着倒数计时的声音渐渐响起,人群的激动愈发高涨。每一个倒数的数字,都像是魔法一般,将人们的情绪推向高潮。而当“零”字落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随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彩色烟花划破夜空。   无数的气球飘向天际,方何也赶紧松了手。他看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依偎在一起,飘向触不可及的远方,心中莫名激荡不已。   他下意识看向李灵运,发现李灵运也在看他,漂亮的瞳孔里隐隐有光波流转。   所有人都看着气球齐飞的壮观景象,只有他们两个在看着彼此。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方何绝望地发,无论过了多少年,自己还是会为了这个死人心动。   跨年结束后,新街口打不到车,地铁站里的盛况堪比丧尸围城。好在李灵运说他提前定了宾馆,距此不过七八百米。   在前台登记信息的时候,方何突然察觉到不对劲:“这么近的酒店,不提前个几十天定不到吧?”   几十天前,他还没有原谅李灵运,一起跨年更是八字没一撇,怎么会想到定宾馆?   但李灵运只是平静地说:“万一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够他做出努力了。   说罢,他面向前台工作人员,“你好,我之前预定了两间大床房,手机尾号是xxxx。”   就在这时,从旋转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一对小情侣,里面那个男的上来就问:“请问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前台得体地回复道:“不好意思已经预约满了。”   女生一听火气就上来了,把矛头直指男友:“让你不提前订!你这人真是一点计划性都没有!”   “哪能想到这么贵的宾馆都约满了!再说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不也没想着提前定宾馆?”   “我,我之前又没来跨过年!”她似乎觉得吵来吵去没什么意思,把语气放缓了一点,“那现在怎么办?真要去睡大马路?”   “去网吧和海底捞看看,实在不行只能在躺椅上凑合一夜了。”   小情侣灰头土脸地准备离开,却被方何叫住了。   “等一下。”他面向前台工作人员,并指了指李灵运,“我们退一间房,我和他睡一间就够了。”   “方何?”李灵运愣了愣,茫然地看着他说,“这样没关系吗?你别勉强。”   小情侣立刻折返回来,脸都要笑烂了。那男的更是死死抓住方何的手,一脸感激地说:“谢谢兄弟,真的谢谢!”   “您确定没关系吗?那我让这两位客人入住了?”前台再次跟方何确认。   接待台下,方何突然握住了李灵运僵硬的手,然后平静地笑着说:“嗯,没关系的。” 第86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进了宾馆,方何环顾四周。   房间非常大,床褥质感很好。打开窗帘后,窗外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   突然,听到“咔哒”的关门声,他愣了下,看向李灵运。   “先去洗澡吧,你先洗还是我先洗?”李灵运微笑着问。   方何总算意识到什么,莫名紧张起来。   “你,你先。”他磕巴了一下。   “好。”   直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方何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两个算是和好了?   私密的环境,独处的二人,今天晚上难道要做点什么?   这份紧张贯穿了李灵运洗澡的时间,他自己洗澡的时间,他爬上床的时间,李灵运对他说“晚安”并关灯的时间……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何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忍不住给自己找补:呵呵,他又没期待会发生什么。   那天之后,李灵运开始频繁拜访方何家。这一次,方何没有再将他拒之门外。如果天色晚了,甚至会允许他过夜。   起先是睡客房,后来方何觉得打扫两个房间麻烦,索性睡到了一起。再然后,家里李灵运的东西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方何看着满冰箱的柑橘制品陷入沉思——   他家被李灵运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了。   “李灵运。”他对着趴在沙发上做数独游戏的李灵运说,“限你三天时间,把冰箱里那堆玩意弄回你家。”   “我没有家。”李灵运摇摇头,“之前租的房子已经退了。”   “什么?那你……”   “方何,这里不知道填什么。”李灵运指了指数独册上的空格。   “笨死了。”方何瞬间忘记让对方带着柑橘制品滚蛋,三两步坐到他身边,“让我看看。”   一来二去,分家已经是名存实亡,李灵运绝大多数时间都赖在方何身边。   刚开始,方何还提防着李灵运图谋不轨。但渐渐的,他发现对方规矩过头了。   有时候方何围着浴巾走出来,李灵运会立刻红着脸垂下眼皮。连书都看不下去了,随便找个理由回房间。   又或者两人闲聊的时候,就着昏黄的台灯,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们忽然感觉到气氛还不错。方何正想顺势而为接个吻,却被李灵运按住了肩膀,支支吾吾躲开。   想当年,这货天天把他压在各种地方,跟个性y患者似的吃不饱。如今一改作风,居然玩起了玩柏拉图。   方何也是个正当年的男人,美色当前,要说没那方面的想法是不可能的。但让方何亲口说出“来做”之类的话,他又死都拉不下脸。   思及此,方何收拾书桌的动作变粗鲁了,心中愤愤不平。正巧这时,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突然闯入他的视线。   摸出来一看,是李灵运的那个替身人偶。自从拿到手之后,它就一直静静地躺在书桌里没有用过……   方何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这天李灵运晚上回来,把领带扯松挂在衣架上,拨开白衬衫的扣子,深深呼了口气。地暖的温度很适宜,扫去他从苏州赶到南京,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寒意。   他换了身柔软的居家服,看到方何正坐在沙发上看投影,便从善如流地挨着方何。他也不敢动手动脚,只是靠在对方肩膀上。   方何有种清爽的香味,李灵运忍不住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轻轻地蹭了蹭。   可没过多久,李灵运的小腹渐渐绷紧了——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几乎直不起腰。   真的假的……   只是靠在方何的肩膀上而已,居然就……他是什么欲求不满的高中生吗?   “怎么了?”察觉到有沉重的呼吸喷在他皮夫上,方何莫名其妙地问。   李灵运愣了下,赶紧摇摇头。把脸用力埋在方何肩头上,却还是忍不住泄出深深浅浅的哽咽。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柔捏他的要害,但每当快要攀上鼎峰,就立刻停了下来,反反复复。   堆积的玉望像是即将爆炸的气球,然而出气口却被人卡住。一点一点地放气,反倒像是一种折磨。   无形的手一个用力,李灵运整个人弹了一下,然后一把扳住方何的肩膀,把他按在沙发上。   “别玩了。”他狼狈地红着脸说,一缕黑发从他耳后垂下来,瘙在方何脸上,痒痒的。   被抓包了,方何也不慌,只是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人偶,说:“你给我小人,不就是让我玩得吗?”   李灵运局促地辩解道:“是,但是……”   李灵运忽然噤声,他意识到两人离得太近了。因为刚才的拉扯,方何的领口被扯得歪扭七八,露出里面大片白皙的胸膛。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然后李灵运情难自已地吻了上去。   李灵运紧扣着方何的后颈,不许他逃跑。研摩柔软的唇瓣,抵死究缠,吞吃掉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每一丝空气。方何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含在口腔里的糖果,被搅拌得晕头转向,只能哼哼唧唧地求饶。   有什么硌着膝盖,显然是李灵运情难自已了。方何刚刚伸出手,想去抚薇对方,却突然被一把推开。   方何迷茫地看着李灵运:“?”   李灵运擦了下嘴角的津夜,因为忍得太厉害,手臂上青筋暴起。   “我去趟洗手间。”   说着,在方何震惊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不是,李灵运他有病吧?!   脸都快憋得跟樱桃萝卜似的了,居然还要自己解决,方何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方何懒得再猜,想着反正现在是周末,第二天起床后直接找了根麻绳,把李灵运捆在床头上。   李灵运是被刺激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方何骑在他身上,手里还拿着自己的替身人偶。他下意识想坐起来,却发现双手被捆住了,拴在床头,整个人动弹不得。   “方何?这是……”李灵运茫然地看着上方的人,字里行间还带了点委屈。   “别急。”方何不以为然地说,“我还在研究这个怎么玩。”   方何来回翻看人偶,指甲不小心抠了下人偶的下面,李灵运就立刻“嗯”了一声。他瞬间像是一尾脱水的鱼,只能狼狈地草着空气,动作之大差点把方何颠下去,床头被拽得嘎吱嘎吱响。   不仅人偶的块感直接通过神经传导过来,下面还紧贴着方何的屯部,几乎要把李灵运逼疯。   “方何,这样的话,我……”   “哪样?”方何得了趣,故意笑着问他,“这样吗?”   “求你,别继续了……”   “舒服吗?”   吃又吃不到,还一直若即若离,李灵运用力抻着脖子。汉水浸透了他的发梢,一缕缕贴在英俊精致的脸颊上,有种说不出的涩情瑰丽。   他一直往上拱腰,像只发情的猫,但方何就是不让他如愿,都快把人逼哭了。   觉得差不多了,方何低头解自己的扣子。   察觉到下面半天没动静,他低头看过去,却发现李灵运紧紧咬着下唇,眉头紧皱,像是在拼命克制什么。   方何没有强迫的爱好,一瞬间就没了兴致。   他跪在床上,无奈地看着李灵运:“真不想?不想就算了。你现在好像对我没什么兴趣,妈的,只有我一个人在干着急。”   说罢,他羞愤地叹了口气,翻身就准备下来。   “不是的。”李灵运慌了,急忙辩解道,“我不是没兴趣。”   看到方何探究的眼神,李灵运梗了好久,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是怕你不喜欢……以前每次做,你都,不喜欢……我不想再让你恶心了。”   李灵运说完后,方何感觉到“小李灵”运都软下去三分。   之前两人上床大多都伴随着强迫和仇恨,方何当然不喜欢。   所以李灵运现在才强忍着,只是不希望重蹈覆辙。他仿佛有种恐惧,一旦动了想要亲热的心思,方何就会讨厌他,就会再次离开。   方何摸摸后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于是爬过去,趴在对方身上,亲了下对方发红的鼻尖。   李灵运愣了,这是方何第一次主动亲他。   “我不是讨厌上床,我只是讨厌你不在乎的我的想法。下咒这个事儿,也是一样,懂吗?”   李灵运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   “我也想做的啊。”说出口后,方何后知后觉地害臊,心说真是要了老命了。于是他忽然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问,“你到底还做不做了?!”   下一秒,方何直接被李灵运压倒。   方何这才发现,床头的麻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小子挣断了!   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一身怪力!   方何还来不及震惊,手中就被放进了李灵运的人偶。   “随你怎么玩,方何。”李灵运叼住方何的衣角,那专注的眼神,让他想到饿了几天的狼。   ……   方何快受不了了,他s得像个喷泉一样,身上没有一块肌肉不酸。   “够了。”他哭着说,“太多了。”   李灵运吻他的额头,“你不是拿着人偶吗?真的不想要了,就用那个让我停下来。”   放屁!这玩意跟个什么开关一样,一捏就让李灵运更兴奋、更大。   以后他再惹李灵运他就是狗,方何红着眼睛想。   等方何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李灵运这可真是连本带利讨回来了,方何身上暧昧的痕迹遍布,没一块好皮。   “水……”一张口,声音劈了个大叉。方何敢保证,自己八十岁的时候都不会有如此沙哑的嗓子。   李灵运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一饮而尽后,方何缓过来一点。他躺在李灵运手臂上,默默看着天花板。   “下次换你对我下咒。”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   李灵运愣了下,茫然地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对你下咒吗?”   “看你怎么用,用好了,其实感觉还不错。”   “我不太懂……怎么算用好了,怎么样又会让你不喜欢。”李灵运如实地小声说。   也对,对于李灵运这种天生少根筋的人来说,这算是进阶知识了。   于是他摸了摸对方的头发,软软的,很顺很滑,“算了,以后慢慢教你。不过这玩意确实挺容易上瘾的,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不还是还你?”   说着,方何把小人递给李灵运。   然而李灵运没有接。   他亲了亲方何的眼皮,淡淡地笑着说:   “拿着吧,就算没有它,你也早就是能掌控我五感的人了。” 第87章 地下情人   自从方何给李灵运开了“可以亲热”这个口后,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李灵运恨不得死在他身上。   他是正当年的男人不假,但李灵运比高中生还如饥似渴,任谁也顶不住。   “我不想去应酬……”李灵运把方何抱在大腿上,脸埋在他颈窝里,从后面死死搂住他的腰,“要不说我生病了。”   “李灵运同学,你几岁了?苏杭区几个有名的二代聚会,你外公给你牵了多好的人脉。”察觉到李灵运正在允吸他后颈最嫩的地方,方何被激得想躲,却被坚实的手臂牢牢禁锢住。   “我不想,不想,不想……”李灵运机械地重复同一句话。   这小子以前是这种性格吗?   怎么感觉越活越回去了。   方何忍不住佝偻起身子,感觉后面硌得难受,他咬着下唇,再这么被弄下去,他都快有感觉了。   “你……”方何按着李灵运的胳膊,撑起身子,让屯部不要和对方贴得这么紧,“你乖乖去,等你完事了我开车去接你。”   李灵运不动了,过了半晌才抬起头,试探着问:“真的?”   “嗯。”   “我能跟他们介绍你吗?”   “不行。”方何故意板下脸来,“我们怎么约定的?不能跟任何人说我们两个的关系,万一被我妈知道怎么办?”   “那我怎么说?”   “说我是你司机。”   见李灵运明显心情低落,方何揉了揉顺滑的头发,丝绸般的发丝从指尖掠过。   “行了,快去吧,都要迟到了。”   李灵运轻轻叹了口气,把方何抱到一边,起身去房间里换衣服。衣服是方何提前给他准备好的,一套白色西服,搭配藏蓝色领带。   李灵运在镜子前转了转,局促地抓抓头发。然后忍不住走出卧室,小声对方何说:“白西服……太浮夸了……”   “没有的事,你长得好看,穿白色特别合适。”方何看到李灵运的样子,眼睛立刻亮起来,里面波光流转了一瞬,证明他没有说谎,“你都多少套黑西服了,也该改改口味。”   看到方何喜欢,李灵运顿时安了心,反正他也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想。   李灵运说:“我准备好了。”   “嗯,小汪在楼下该等急了。”   李灵运还是不动弹,看到方何茫然的表情,忍不住皱了皱眉。方何这才意识到什么,微微踮起脚在他嘴巴上吧唧亲了一口。   “快滚吧。”方何哭笑不得地说。   “我走了,方何。”他转身对埋头干饭的小比熊说,“我走了,泡芙。”   但泡芙根本不理他。   泡芙不喜欢李灵运,就像小孩子不喜欢自己的后爸一样。反倒是乔建宁打来视频电话的时候,那小尾巴都能甩成旋风陀螺。   算了,李灵运无奈地想,来日方长。   聚餐倒没什么可说,这些二代们父辈关系都很好,他们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多少混了个脸熟。   很多人都觉得,这种出身豪门的年轻人,见面了都会谈生意、谈概念、谈局势。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吐槽父母、生意伙伴和对象。   “你看看,我女朋友。”鑫信电子的王公子,忍不住掏出手机给旁边的人炫耀。   “嚯,真漂亮!这不是那个谁吗,前段时间上热搜的模特?可以啊王哥!”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王公子一边滑动相册一边欣赏女友美貌,越看越喜欢。   中星医药的陌小姐看不下去了,阴阳怪气道:“你可省省,天天就知道泡网红和嫩模。以后结婚的时候,我看哪个清白人家愿意跟你。”   “你还是担心下自己吧。”王公子气得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这脾气当心嫁不出去。”   “你等着,老娘过两年就把你那破公司收购了!”   这俩人算是饭桌上最熟的,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每次见面都得吵两句。大家见怪不怪,该吃吃该喝喝。   其中有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大声嚷嚷道:“要我说,你们都不行。看看人家李灵运,手上都戴戒指了。”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李灵运的无名指上,上面的白金戒指闪烁着低调温润的光。   这戒指不是李灵运第一天拿出来了,几乎出席任何活动都戴着,就差把名草有主写在脸上。   但是他们从没见过李灵运的女朋友,就连夏氏集团的员工都不知道有这号人。李灵运性子孤僻,大家都跟他不熟,也没人好意思去问。   既然今天起了这个话题,他们一致决定,要把金屋藏娇的娇给挖出来。   “灵运你这不厚道呀,都结婚了也不告诉哥几个,害我们都没给你封礼。”   李灵运把一枚鱼刺吐在盘子里,擦了擦嘴,才淡淡地说:“还没结婚呢。”   这戒指是方何送的礼物,跟婚戒没有任何关系,但李灵运就是执意要带在无名指上。   “什么时候把弟媳带过来见见,让我们看看灵运找得女朋友多优秀。”   “他不愿意。”李灵运直言道,“说如果我公开我们的关系,那就分手。”   餐桌上瞬间一片死寂。   “什么意思?灵运,你没有名分啊?”陌小姐瞪大眼睛。   李灵运想了想,觉得也没说错,网上都把这种情况叫什么来着?   他面无表情回答道:“我是他地下情人。”   他娘的,李灵运给人家当小三!   听到这么个炸裂的瓜,所有人都不敢吱声。赶紧倒上几杯酒,把话题扯到其他内容上去。   不过他们都在心里暗想,能让李灵运当小三,得是什么人?没想到李灵运看着不吱不声,背地里憋了个大的。   聚餐即将散伙的时候,陌小姐跟王公子躲在洗手间门口聊天。   “李灵运的妈就是小三,这可不是子承母业了。”   “说起李灵运那个后爸我就无语,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也就那张脸还能看。夏阿姨什么条件的男的没见过,居然被个已婚屌丝戴绿帽,现在都因为这事疯疯癫癫的。”   “你说李灵运不会也走到这一步吧?”   “不能吧……”陌小姐想象不出来,“李灵运长得也不是为爱冲锋的脸啊。”   “可是他刚刚……”   话说到一半,王公子浑身一震。陌小姐转过头,发现李灵运从恰好洗手间里走出来,指尖上还滴着水珠。他默默地看着二人,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灵运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好巧啊哈哈哈。”   李灵运没有计较,淡淡地说:“王哥,陌姐,里面聚餐已经结束了。”   “好的好的,那咱俩也走吧。”   “成,到门口等他们。”   三人来到酒楼门口,夜晚的凉风一吹,散去了几分闷嗒嗒的热意。他们突然发现有辆黑色阿斯顿马丁停在斜坡上,一个男人斜靠着车身,似乎在等人。   “方何!”   王公子和陌小姐从没听李灵运发出过如此清脆的调子,以至于他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声音的源头是李灵运。   李灵运漆黑的虹膜亮得反光,像夜幕中掺进了一些星星。他抿了抿唇,快步跑向那男人,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小声问:“这么凉,等多久了?”   男人不说话,红着脸用力把手抽回来。李灵运这才想起什么,板着脸转过身,一本正经解释道:“司机来接我,我就先走了。”   “再见灵运。”   “灵运下次再聚啊。”   两人笑着跟李灵运挥手告别。   等李灵运的车走远,陌小姐忍不住说:“是刚才那男的吧?”   “不是那男的我把脑袋拧下来。”   “啧,还‘这么凉’~~~他这不是会怜香惜玉嘛,平时装得跟个木头似的。”   就在这时,其他人也从酒店里出来了。两人赶紧拦住他们,大声宣布道:“你们知道吗,李灵运偷情的对象是他司机!”   把李灵运接上车后,方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在调整安全带的李灵运顿了下动作,然后轻声问道:“你很累吗?”   “对啊,这两天游戏大版本更新,工作忙得要死。”方何手握方向盘,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让司机来接我?”   “我都答应你了嘛。”   李灵运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像是犯了错的萨摩耶,“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方何哭笑不得,“我自愿的啊。”   虽然李灵运以前是个犟种,死都不道歉;但现在这样动不动就道歉,也让人心脏受不了。   李灵运摇摇头,立刻给家里的保姆打电话。让她先放好洗澡水,这样方何回家后就能泡个热乎乎的澡。   方何听着电话的内容,无奈地勾起唇角,没有再推辞李灵运的好意。   回到家后,方何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他翘着脚,仰望天花板,把碎发捋到脑后,一天的疲惫都随着汗液蒸腾出去。   他穿上睡袍出来,只见床头柜上摆好了李灵运亲手切的苹果和加了糖的牛奶。李灵运还在处理工作,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   虽然两人和好了,但方何不可能离开南京,而夏氏集团的本部在苏州,也经常需要李灵运亲自过去指导工作,所以李灵运一周要在两地之间跑两三趟。   李灵运总怕方何辛苦,也不知道是谁更辛苦一点。   “洗好了?”李灵运转过身,停下手头上的活,淡淡地笑着说,“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你先睡吧。”   方何点点头,他也确实困了。   方何爬上柔软的大床,盖好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李灵运,就准备入睡。   然而过了一个多小时……   不行,根本睡不着。   方何的眼睛瞪得像玻璃球。   这么多天来,他已经习惯旁边睡个人了。没有李灵运的体温,他总感觉旁边少点什么,怎么都睡不舒服。   但如果实话实说,肯定让那小子在心里笑话自己。方何羞于开口,甚至不敢频繁翻身,只好保持一个姿势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运合上笔记本电脑,房间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方何感觉他摸索着爬上床,床垫顿时凹陷下去一块,紧接着李灵运就躺下了。   这下总算能好好睡觉了。   方何舒口气,正想调整个舒服点的姿势,李灵运又突然坐了起来。他小心翼翼朝着方何爬过来,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吻了下他的脸颊——   “晚安,方何……”他顿了顿,用更小的声音说,“我爱你。”   李灵运误以为方何已经熟睡,悄咪咪说完这句话,心满意足地钻回被子里,准备睡个好觉。   然而方何却猛地睁大眼睛,如果此时开灯,必定能看到他脸颊上绯红一片。心脏突突直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这下好了,方何默默地想。   今晚都不用睡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添了点内容,下一章4.1凌晨更新(完结章) 第88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完结)   又是一年李家祭祖。   仪式结束后,众人依次离开祠堂。堂妹突然发现李灵运手腕上的玉链拿下来了,她一边吸溜珍珠奶茶,一边问:“你怎么把手链摘了?又开始给人下咒了?咋变来变去的。”   李灵运闻言低头看了眼手腕,淡淡地回答道:“我只是在该下咒的时候才会下咒。”   “啥?”堂妹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嗤之以鼻道,“说得轻松,这玩意就跟毒品似的,试了,可就戒不掉了。”   李灵运没看她,低头跨过门槛,“我有我的解药,你不明白就算了。”   堂妹向来看不惯他这装逼样,哼笑一声,追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算该下咒的时候?”   李灵运不假思索地回答:“床上对方想要的时候。”   姑姑叫大家来喝刚榨的西瓜汁,李灵运在堂妹惊掉下巴的目光中,径直走了过去。   “咳!”堂妹差点被珍珠卡了嗓子,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见李灵运走远了,她又立刻追上去,“你就拿咱家的血干这事?”   “不然?”   “你就不想做些格局更大的事情吗?例如,例如……找个大官当当?或者狠狠在富豪身上捞一笔?”   “我又不感兴趣。”李灵运直言道。   堂妹无语,故意朝李灵运吐西瓜子,“如果你的感情太‘沉重’,会让人忍不住想逃。”   李灵运愣了愣,“怎么意思?”   “别看太重,别抓太紧。人家是人家,你是你,别寄生在人家身上。”   李灵运愣了下,看着手里的切片西瓜,沉默半晌。最后他点点头,认真地说:“我明白了,我试试。”   堂妹没想到李灵运这么固执的人,居然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缓解尴尬,又朝李灵运吐了一连串西瓜子。   “……脏死了。”   当天晚上,李灵运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哪里都找不到方何,没有人记得方何曾存在过,他在世界上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   李灵运找遍摇曳着柳枝的河滩,冲进充斥着朗朗读书声的教室,来到方何空无一人的房子,路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全都看不见方何的影子。   是我的错吗?   是我的感情太沉重了吗?   方何,我会改得,我真的会改得!   我……   突然,李灵运惊醒了。   他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然而一低头,方何就躺在他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像是沉睡的小婴儿。   在被晨曦轻轻唤醒的瞬间,世界浸润在一片柔和的金光之中。阳光透过窗帘的罅隙,斑驳洒在方何脸上,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   李灵运轻轻地,将一缕缕乱入的阳光从他的脸庞上拂去。然后俯下身,小心翼翼吻在方何眼皮上。   仅仅是这么一个吻,就把他心脏的孔洞全部填平了。   方何觉得脸上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看到俯视着自己的李灵运,虽然大脑还没有开机,但仍旧不假思索地勾住对方的脖子,从善如流地献上一个吻。   “冰箱里的酸奶没有了。”这是方何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小葱也需要再买点,番茄也是……我想吃巧克力了,要费列罗的……垃圾袋还有三卷,倒是不急……”   李灵运又吻他,堵住了他的嘴。   一吻终了,两人慢慢分开。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   “下午一起去超市好不好?”李灵运乖乖地说,“然后晚饭吃超市门口的章鱼小丸子。”   方何愣愣地看着他的脸,最后眉眼弯弯地笑着说:“好。”   夕阳西斜,方何与李灵运采购了整整四大包食材和日用品,从超市一点点往家里挪。   “累死了……”方何崩溃地抱怨道,手臂就像坠了个千斤顶,酸得发疼。   “谁让你非要散步去。”李灵运叹了口气,但脊背仍旧挺得笔直,“都告诉你超市离家很远了。”   “到最后,买了这多东西,也没手拿章鱼小丸子了。”方何遗憾地说,又觉得为这么点小事鼻子发酸很蠢,于是甩甩脑袋憋住了。   看出方何体力快到极限,李灵运环顾四周,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他发现左手边刚好是个小公园,此刻空无一人。里面有两架秋千,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上。   “我们过去休息会吧。”李灵运提议道。   方何疲惫地点点头,然后跟着李灵运坐了上去。他把沉重的塑料袋放在地上,甩了甩快断掉的手臂。   “我先吃块巧克力垫垫。”方何嘀咕着说。   还没把巧克力球塞进嘴里,他的手臂就被李灵运捉住了。   “今天不能再吃了。”李灵运皱着眉,“你早上已经吃过奶油蛋糕,再吃巧克力就糖分超标了。”   方何心虚地笑着说:“偶尔超标一次没事。”   “你这样容易得糖尿病。”李灵运毫不退让。   “得就得呗。”疲惫加上低血糖,让方何干脆破罐子破摔,故意不耐烦地说道,“要我不吃甜食,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灵运愣了愣,下意识收回手。   可算不唠叨了。   方何松口气,正准备大快朵颐,就听见李灵运轻飘飘的声音:“可是,我也想让你活到一百岁啊。”   方何看过去,李灵运细长的眉毛耷拉着,眼尾恹恹的垂下来,扑闪的长长睫毛仿佛把光影都剪碎了。   妈的,这谁还吃得下去?   方何赶紧把巧克力重新包回锡纸里,展示给李灵运看,陪着笑说:“我不吃了,你看,放回去了。我吃点橘子行了吧,把你那个塑料袋里的橘子给我一个。”   李灵运递给他一个橘子。   接过橘子这一瞬间,方何的身子忽然有电流窜过。他莫名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就好像曾经发生过。   没一会,他就恍然大悟——   秋千,橘子,他和李灵运。   时间仿佛回到了两人第一次搭上话的那个晚上。   “休息好了吗?该走了。”这时李灵运提起两个塑料袋,站起身,只留给方何一个背影,“要来不及做晚饭了。”   方何看着他的背影,恍惚了片刻。最后忍不住勾起唇角,突然在他背后大声喊道:   “我叫方何,兄弟,当这么久同学还没怎么说过话,做个朋友呗!”   李灵运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他慢慢转过头,发现方何冲他伸出手。夕阳一半落入地平线,像是给方何罩上一层金色的壳,熠熠生辉。   既然和好了,那么重新认识一下,李灵运。   这次,无关家庭,无关他人,无关诅咒。   这次,只有我们自己。   “初……”李灵运急忙张了张嘴,反复多次,却吐不出一个字。   下一秒,两个塑料袋重重地砸在地上。李灵运突然一把握住方何伸出的手,拥他入怀,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方何尝到了什么咸咸的味道,可自己这次分明没有哭。一抬头,他发现李灵运居然已是泪流满面。   方何睁大眼睛,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灵运哭。   李灵运眼眶里的眼泪涌出来,就像浪花拍打岸堤。   “初次见面,方何……我叫李灵运。”他磕磕绊绊地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