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养老婆我权倾朝野》作者:道心求稳   简介:   是嫡长孙不假,但是却年幼丧母,险些被生父宠妾养成五毒俱全的废物。   萧.top癌.膝盖弯不下去一点儿.明渊:纨绔是当不了一点儿的,至少要搞个权臣当当。   一开始,萧明渊打算扶持一个看得顺眼的傀儡上位。直到遇上同病相怜的小皇孙,萧明渊开始盘算,当权臣很香,当老婆的权臣更香!   阅读指南:主攻主攻主攻!萧明渊攻,末世穿过来的极度疯批阴暗心狠手辣,心狠手辣阴鸷大权臣养成宠溺权谋文。主视角攻,受出场较晚,攻受互宠偏攻宠受,就爱养老婆就爱养老婆!轻松小白文尽量逻辑圆满不喜欢求放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爽文 朝堂 权谋   主角:萧明渊互动宣珩   一句话简介:王权非我意,要送老婆当皇帝   立意:王权非我意,要送老婆当皇帝 第1章   萧国公府,听涛苑中。   身着大红织金锦缎袖袍的萧明渊,悠闲地倚在水榭亭台下的紫竹摇椅上。   一双凤眸微垂,神色含着三分倦怠。   百无聊赖地随意翻弄着一本杂记。   不过一会儿,又随手扔开另挑了一本图文并茂的拿在手中。   “大少爷,您病体初愈,正是该当心身子的时候。”   赵妈妈拿了一件银狐大氅披在萧明渊身上。   “这里风景好。”   萧明渊抬手抚了抚大氅上细软的狐狸毛。   抬起凤眸神色带了几分暖意,俊逸的脸上带着几分安逸享受。   水榭外是院子里,景色最美的地方。   碧水映晴空,花木葳蕤生气欣荣。   映在眼底一片澄澈,空明,生机勃勃。   他闭眼勾起薄唇微嗅,好像能闻到空气里的香甜气息。   萧明渊快十年,没有看到过这么干净的世界了。   三天前。   他还在充满毒雾、阴霾、血腥、硝烟和尸臭的末世之中和丧尸皇搏斗。   明明事先接到的情报,只有一只进化到九级的皇级丧尸。   没想到后来,却突然多出来另外两只同样突破九级的丧尸皇前来围攻。   他拼尽全力才重创三只皇级丧尸。   最后精神力暴动,不得不自爆同归于尽。   想到死后他的血肉要和那种肮脏的东西混在一处。   即使九级异能者自爆的能量,足以将他们都化作齑粉,萧明渊也觉得恶心。   他是极其罕见特殊的精神系异能者……   末世前,也是豪门世族出生的公子哥儿。   除了末世刚开始那两年。   因为精神系异能太罕见,难以开发吃了些亏,上一世一直都踩在别人的头顶。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竟然会重生到阶级森严的封建王朝。   尽管换了一具身体。   萧明渊的精神系异能已经所剩无几。   但是他的脑域开发也远超过常人,灵魂更是坚韧。   几乎是下意识地,原主人“萧明渊”的所有记忆,毫无阻碍地对他敞开。   而后与他完美融为一体。   他彻彻底底地成了这个才刚满十二岁的,大景王朝萧国公家的嫡长孙……   嗯,不过是快要被养废了的那种。   方才安静一会,外头便传来一阵吵嚷声。   “大少爷!大少爷!”   穿着青衣的粉面小厮,远远地瞧见神色沉肃的赵妈妈。   却故作眼瞎似的,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来。   眼瞧着萧明渊怀里抱着本书,小厮神色一怔。   待看清上头印着的艳俗画像,才记起这是前些阵子,自己从外头搜罗来的艳情话本。   他这才心中大定,眯着眼前来奉承:“问大少爷安,小的给您道喜来了!”   萧明渊还是同方才一般,哗啦啦地翻着书。   仿佛不太满意这纸张上拓印的粗糙画工。   不多时,他随手将手里头的书一扔。   歪着身子倚着软枕,神色倦怠:“哦?喜从何来啊?”   叫墨书的粉面小厮看着萧明渊懒懒散散的模样,面上笑意更深了。   勾着身子上前捡起话本拍了拍。   无视了旁边赵妈妈隐隐带着怒意的眼神。   赔笑道:“这书少爷不爱看么?小的下回再去外头寻旁的,不过今儿,小的在外头可是给您寻了一个大宝贝——”   说着,墨书招人抬来一个黑布罩着的竹笼。   一掀开帘子,却是一只鸡冠硕大,尖喙立翎、毛色鲜艳的大公鸡。   大景朝立国不足十载。   京城之中多得是,跟着陛下一路征战,开创盛世的武将勋贵。   各家的纨绔二代也不少,最喜欢凑在一处斗鸡走狗,吃酒赌钱。   萧明渊母亲早逝。   生父萧国公世子萧文英,没能承袭萧国公的英勇精明,反倒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子。   当年方才娶了萧明渊的母亲裴瑜不过一年,便在回门之时,同夫人娘家的庶出姐妹勾搭上。   又暗地里将人养在外头,竟还珠胎暗结!   世子夫人裴瑜,本是太祖陛下亲姐姐长宁长公主早产生下的。   向来体弱多病心思敏感。   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快临盆,伤心惊惧之下竟然落红早产。   事后虽有良医力保,也落了病根儿,孩子不足岁便去了。   萧国公世子还想着续娶那庶出妹妹,当继世子夫人,说是要延续通家之好。   萧老夫人当时又卧病在床,管不住这混账儿子,只能去信给萧国公处置。   彼时天下初定。   萧国公还在外,随太祖皇帝征讨北狄。   接到消息之时,当即便向陛下告罪回京。   绑了这孽障到宗祠里行了家法,又送到长宁公主府上任凭处置!   至于嫡孙萧明渊,便送到老妻身边看顾着。   长宁长公主早年同裴氏的安平侯和离。   得知裴氏一族做的龌龊事后,当场提了剑带府兵砍杀上门,险些把安平侯活劈了。   至于萧国公世子却也没法子处置,只说要他解去官职在家,为自己女儿守满三年妻孝。   安平侯还想着继续用庶女,傍上萧国公府这颗大树,送那庶出女儿做继世子夫人。   不过未能遂愿。   只是那庶女倒也有本事,靠着肚子生下一儿一女,拖了三年,缠着萧文英纳进房里,做了姨娘。   等到老夫人病逝便没了压制,在府中俨然成了没名分的正头夫人。   一面在外经营贤良名声,一面又吹枕头风。   纵着先世子夫人的嫡长子,萧明渊成日不学无术、吃喝嫖赌。   整日里使人只引着他去同那些纨绔儿、下九流们斗鸡走狗、厮混戏耍。   养成如今十一二岁,都还读不通一篇文章,更不会些拳脚,倒成了个五毒俱全的废物了!   萧明渊转头刚瞥见那威风凛凛的公鸡,黑沉的眼珠便贪婪而又急切地盯住了它:“这是哪儿来的?”   他三天前落水,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着了风寒。   整日里除了酸苦的药汁儿,就是寡淡的白粥小菜,还没反应过来没吃上一口肉!   如今瞧见这只鸡,甚至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   末世到了第十个年头,动植物要么不是异化就是成了丧尸一样的烂肉。   就连一块儿过期变质的饼干都能让人抢疯!   这两日吃着清粥小菜已经很是满足了,只是看见了肉,就连萧明渊也忍不住大脑自动发出的急切渴望!   墨书笑眯着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嘴里飞快地替自己邀功:“这是小的刚从梧桐巷儿花五百两给您淘来的,名儿叫铁将军。”   “您瞧这尖喙,它先头主人说是之前斗鸡,磕石板断了,另外换了一副精铁打的。”   “当时薛家大爷还想抢来着,好在小的机灵才没叫他得手,只是下回这厮定要寻上来,不过也没用他再寻也寻不到铁将军这样的......”   薛家大少爷,是宁国公家的公子。   两家家世相仿。   他又比萧明渊大不了几岁,还恰好都是纨绔,正和萧明渊是死对头。   几日前萧明渊落水。   便是他同薛家少爷去花船赏曲儿起了龃龉,两人大打出手之下被薛家少爷推落水中。   若是平日里。   听到这处,萧明渊定是要被激起性儿。   但是眼下他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双眼放光的朝着宋妈妈摆摆手。   吩咐道:“送到膳房去炖了。”   “啊?”   “我说,炖了!”   “这......这可是小的花了五百两,才从薛少爷手底下抢过来的!”   墨书急急上前阻拦:“我的大少爷,这哪儿能就这么当肉鸡似的炖了啊!”   他是自小便被萧老夫人安排给萧明渊当书童的。   原本萧老夫人是看他是家生子的奴才,人又有几分机灵劲儿。   才送给萧明渊差使,只做些研墨铺纸的细碎活儿。   不过这奴才却是机灵过了头。   自从老夫人病逝,府里头一切都由着裴姨娘打点。   墨书便开始不规矩了。   仗着同主子有一同长大的情分。   萧明渊这个大少爷又年幼,耳根软,便一味的挑唆带坏主子。   一面引萧明渊荒废学业,只去吃喝玩儿乐。   一面还装作忠仆似的,在主子面前变着法儿地表忠心!   他老子娘在府里头也得脸儿,少有人敢得罪他的。   天长日久,竟然仗起势挟制起主子来。   在人前比萧明渊这个国公府正经少爷还要威风!   眼下萧明渊发了话,周围竟然也没一个人敢动,都愣在原地当木头似的。   赵妈妈眉间闪过一丝隐怒正要发话,就听到萧明渊的声音响起。   “是吗?”   墨书疑惑的看了一眼,感觉今日的少爷好像有些奇怪。   但犹在说:“大少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看它不顺眼了?那奴才重新给你去找个更好的......”   话说到一半,墨书对上萧明渊那漆黑深邃的眼瞳,却突然间哑了火。   只觉得这双眼睛太深沉、冷漠,像是带着莫名透骨的寒气,能把你从里到外都穿透似的。   “怎么不好?”   萧明渊移开凤眸,又盯着那大公鸡一动不动:“五百两银子的鸡汤,想必比平常的更加鲜美,你说是不是?”   墨书心下咯噔一下,心里仿佛有一面鼓在不停地敲打。   顶着萧明渊的目光面上有些发虚。   这“铁将军”再金贵也不过是只鸡而已,自然不可能真能花五百两。   但是墨书平日就习惯用这种法子,偷偷中饱私囊。   这些年早就将胃口养大了,胆子更是肥的没边儿!   此刻墨书心底思忖了一圈。   心下估摸着,此事眼下也只有他一人经手。   萧明渊向来也不理这些俗务。   便是发现了,他也自有辩白的话,便也理所当然了起来!   “小的哪里尝过这么金贵的东西。”墨书伏下身子,掩饰住眼底的不屑。   他跟着萧明渊这些年。   虽说是个奴才,但是有山珍海味他先吃,有绫罗绸缎他先挑。   出门在外也同大少爷一般乘车坐轿。   外门房见了他都得称一声爷爷!   那边儿的二夫人,还时不时送些打赏来!   这日子,过得可比主子舒坦多了!   今日许是大少爷兴起,想尝个新鲜罢了,这倒也好,若是萧明渊吃上瘾了,这倒又是一条财路!   墨书心下转了一圈,眯着眼看着萧明渊:“今儿这畜牲本就是小的孝敬少爷的,自然是任凭少爷处置!”   “来人,把它送到膳房去炖了!”   底下的奴才闻言暗自咂舌,抬着笼子自去了。   萧明渊轻哼一声,勾唇含笑:“他们倒是听你的话啊!”   方才他发话,可没人答应。   看来在这听涛苑里头,墨书倒是比他更像是个主子了!   “这两小子是小的专程挑的,虽然年纪小,但胜在老实忠心!只是人木讷了些,近身怕是伺候不好少爷。”   墨书早已习惯发号施令,闻言倒是没觉着不妥。   倒是一旁的赵妈妈拧了眉头,看着墨书神色越发不耐。   可瞧着萧明渊未发话,到底敢怒不敢言。   “你和赵妈妈向来是我跟前儿最得力的。”萧明渊轻叹一声。   眸光越过两人望向面前的湖光山水,漆黑的眼神沉静的可怕。   墨书闻言心下已是大定。   正要凑上前来再说几句讨巧的话,却又听到萧明渊开口。   “既如此,你便和赵妈妈替我去膳房守着,务必要看着鸡汤炖足两个时辰。”   “两......两个时辰?!”墨书踌躇不前。   “奴才还打算去前院儿替您给先生告假呢,这膳房上小的也说不上话......”   墨书生的细皮嫩肉,平日里跟主子似的养着。   何曾去过膳房那等烟熏火燎的腌臜地方?   更别说还要守着灶台两个时辰!   若是平日便罢了,偏还要跟着赵妈妈一同去,那便是打个盹儿都不成!   想到大少爷今日的反常,墨书不由得审视起一旁的赵妈妈来。   萧明渊面前,除了他也就赵妈妈最得脸。   难不成是她背后在主子跟前儿嚼舌头?   “怎么?我是使唤不动你们了?”萧明渊声色有些发凉。   明明是笑着,那双凤眸轻飘飘地扫过来却让人一头一颤。   萧明渊自小“驽钝”,读书上头向来没心思。   连小儿的启蒙书都没翻过遍儿,由此可见那家学里头的先生的本事了!   哪里还需要费劲告假?   赵妈妈此刻倒是反应过来了。   她立刻福了下身子:“少爷吩咐,奴婢定当尽心。”   语罢,便抬手不动声色地架住墨书,口中道:“主子饮食上的事可紧要得很!少爷这是信重你呢,还不快快谢恩!”   还没反应过来,墨书便稀里糊涂地谢了恩。   脸色发青地被赵妈妈扯着胳膊进了后厨。   晚膳时分,那盅价值五百两的鸡汤便已经摆上了桌。   赵妈妈守着墨书在灶台熏了一下午,眼下见人霜打茄子似的站在一角,心底正痛快。   她笑着盛了一碗鸡汤,送到萧明渊面前。   “倒是奴婢糊涂了,药补不如食补,少爷这几日正该补养补养身子才是。”   还没等萧明渊拿起筷子,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嚷吵闹之声。   外头萧国公世子爷萧文英风风火火地闯进听涛苑来,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   “那孽障现在在何处!简直是反了天了!”   “前两日才同薛家公子闹出笑话,今日竟然还敢作死!当初出生的时候本世子就该掐死这逆子!”   另一道娇声软语不住“老爷”、“消消气”的劝着,周围更有七嘴八舌煽风点火的。   萧明渊静坐房中,恍若未闻。   等门哐的一声从外头被人一脚踢开。   萧国公世子萧文英正怒发冲冠地提着剑闯进来!   只一推开门却突然哑火了。 第2章   屋里头萧明渊一身素净的墨色锦袍,正端坐在膳桌前,身边儿也只有赵妈妈和墨书这个小厮伺候着,桌上的菜色也清淡得很。   瞧着倒有些可怜见儿的。   “父亲。”萧明渊状似讶异的神色看过来。   随后瞥了一眼萧文英手上的长剑又淡漠开口:“孩儿这几日着了风寒身子不适,未曾远迎,还望父亲恕罪。”   萧文英皱了皱眉,他这儿子向来反骨,见面便是亏三分理也爱刺上他两句,如今乍一听到萧明渊如此平静地唤他父亲,倒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又挪了挪眼,盯着萧明渊面前的膳食皱眉。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什么时候国公府的膳食这般敷衍了!   一旁的裴氏只以为萧文英对这儿子有些不耐烦,蹙眉好似忧心地上前劝着:“世子爷快把这伤人的东西收起来吧!大少爷才受了惊,哪里看得来这些东西!”   这话说得萧文英火又一下子起来了!   前几日,听闻萧明渊同宁国公府在花船上大打出手的事,便叫萧文英压着火。   他虽在外头花天酒地,但是在萧明渊面前却装得格外正人君子似的!   仿佛这般才能寻些为人父亲的尊严,才能向他老子萧国公证明,就算安华郡主再如何端庄守礼,名门毓秀,生下来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反倒是他宠爱的二儿子一向上进懂事,不让旁人操办点儿心。   “你这个孽障今日去干什么了!还不从实招来!”   萧明渊一顿,抬眸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墨书,后者脸色迅速苍白下来,满脸都是心虚之色!   萧明渊语调略微有些迟滞,眼神略带疑惑:“今日我一直都待在听涛苑中。”   这模样落在萧文英的眼中却是心虚遮掩,眼中怒意更盛了!   “混账!你还敢欺瞒!”   “方才账房处才传话说你支了银子出去,才又有宁国公府上的人来与我兴师问罪,说你为了抢只畜牲将他们家公子打伤,要我赔诊金药钱!”   萧文英提起剑嘴唇气得发抖:“那畜牲呢!还不快让人找出来处置了!”   四下的仆从像是得了令箭,闻声一拥而上,四下翻找起来,赵妈妈一面拦都拦不住。   萧明渊眸色一沉,瞥见这些人动作也懒得开口叫停,只是怒极反笑,站起身来扬声问道:“宁国公府的人上门兴师问罪?那方才怎么没人寻我来对峙?”   裴氏早就等着这个时候了,上前故作宽慰地开口:“人我都打发走了,世子爷,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小孩子间生出些口角罢了,不值当您同大少爷发火,若是伤了父子情分......”   “裴姨娘倒是贤惠得很!倒不知国公府对外原来是妾室做主当家?旁人上门寻衅你好言劝走,哪日有贼人入府盗窃栽赃你是不是也替人引路?”   萧明渊这话一出,裴氏脸色便变了。   姨娘!   这是她最不愿听到的两个字!   当初她费尽心机虽入了国公府,但到底不光彩,上头又有那两个老东西压着,险些连妾室名分都不愿给她,她才不得不以侯府千金之躯屈尊做姨娘。   即便如今她已经把握国公府中馈,膝下子女双全,不是国公世子夫人胜似世子夫人,但这两个字永远都是她的耻辱!   就像是萧明渊这个嫡长子,永远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还有——   今日这贱种怎么这般伶牙俐齿!   “罢了!妾身不该多嘴的。”裴氏转过身面带哀切地垂眸拭泪,却难掩眸中恨意,“但求世子爷看在姐姐的份儿上莫要怪罪大少爷!”   萧明渊将裴氏惺惺作态,明里头劝慰实则左右挑拨的花样看了个够,才冷笑一声,将手底下的那盅鸡汤推过去。   “行了,东西在这儿!你们不必去找了。”   萧文英一愣:“什......什么?”   他低头一看被推到眼前的鸡汤,脑子一时有些转不来。   萧明渊:“孩儿近日身子不适,大夫说需要补养,府上衣食住行皆有份例挪用不得,才自己取了些体己,差了墨书去外头采买。”   这是墨书一向在萧明渊面前用的说辞,这些年不知道用这法子欺上瞒下昧下多少银钱,便是仗着萧明渊少不知事,不通庶务俗事。   自然,每每得来的钱财他倒也不敢多留,自有它们的去处,他只吃指头缝漏下来的那一丁点儿也尽够了!   萧明渊瞥了一眼墨书,后者已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这鸡不过花了五百两罢了,不知道父亲对只畜牲这般看中,险些把听涛苑都翻了去,若是喜欢,父亲拿去便是!”   萧文英一时语塞,对上萧明渊漆黑的凤眸只觉得脸上挨了一巴掌!   萧国公府上的大少爷,想吃些好的竟然还要自己贴补去外头另买!   他怎么不知道萧国公府已经破败成这般模样了?!   还有这底下的小厮奴才也敢欺上瞒下,行贪墨之事!   萧文英转过头去看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的墨书,后者已经是吓破了胆儿!   只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世子爷饶命!大少爷饶命,二夫人......二......姨奶奶,求求您替奴才求求情,奴才这可都是按照您的......”   话还未说完,裴氏利刃似的眼神便射了过来,自她身后出来两个手脚粗壮的婆子上去便将人堵了嘴按在地上。   “谁叫你这般攀扯主子的!”婆子死命压着不住挣扎的墨书,恶狠狠地开口。   “分明是你这奴才自己起了歹心,也敢胡乱攀扯,你老子娘俱是府里头的家生子,怎么出了你这个祸害!”   墨书一听,动作渐渐弱了下来。   裴氏心底下松了口气,转过来瞧见萧文英冷冰冰的眼神却脚下一软。   “世子爷,都怪妾身失察,竟然叫这等胆大背主的奴才留在大少爷跟前儿,还望世子爷责罚!”裴氏哭哭啼啼地顺势跪倒在地。   掩面抹了泪又抬头泪汪汪地看向萧文英:“只是大少爷面前的人当初都是老夫人亲自挑的,妾身怎敢擅自做主,还望世子爷明察......”   萧文英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   一旁的萧明渊却笑了:“裴姨娘到底身份压不住,府里头有些不服管教、奴大欺主的也怪不得她。”   裴氏咬咬牙,只觉得恨极!   这孽种竟然指桑骂槐!   什么叫身份压不住!还有什么奴大欺主?若不是因为裴瑜压在前头,她早就成正正经经的世子夫人了!   裴氏心中大怒,只是下一刻萧明渊的话却叫她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倒是墨书——”   萧明渊盯着墨书告饶惊恐的神色,语调发冷:“想来他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等阳奉阴违的事情了,这些年不知道贪墨了多少。我看不如直接递了状子去有司衙门,自能查得一清二楚,父亲觉得如何?”   萧文英还未说话,裴氏便立刻起身上前阻拦:“万万不可!”   她顾不得旁的,连忙对着萧文英开口劝道:“这本就是国公府的丑事,怎么能拿出去外头宣扬,更别说递状子去有司衙门,若真去了,来日叫旁人听说怕不是要说国公府治家不严,到时候国公爷面前也不好交代。”   “更何况,墨书和他老子娘本就是府里头的家生奴才,就算是犯了事自有主子处置,直接乱棍打死便是,哪里用得着这般劳师动众。”   萧文英沉声:“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做?”   裴氏心下松了一口气:“世子爷不若交给妾身去查,到时候定然能给世子爷和大少爷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裴氏便猛地被萧文英一记窝心脚踹倒在地!   “世子爷息怒!”一时间四下的丫鬟婆子都慌了神,一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裴氏更是钗环坠地,鬓发散乱,捂着心口两眼发昏,心慌气短又羞愤欲死,隐约瞧见萧文英阴沉的脸色才慌了神。   “贱人!”   萧文英只觉得又臊又恼,尤其是在瞥见一旁嫡长子那冷淡又轻蔑讽刺的眼神的瞬间,只感觉有如芒刺在背!   萧文英冷笑连连:“你是真当本世子不理庶务可以随意糊弄么?什么时候府里头少爷小姐吃只鸡的份例都没有!”   “往日你总说大少爷院里铺张,公中总是要挪其他地方的份例填补,若没你知会,一个小小的家奴敢这般欺上瞒下?”   他萧文英的嫡长子,如今倒过得比个奴才都不如了,难不成说出去他国公府能长脸?难道这便能给他老子一个交代?!   目光短浅的蠢妇!   裴氏呜呜哭了两声,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辩驳的话。   平日里她是总是在萧文英耳朵边吹些枕头风,又明里暗里调拨几句,却没想到如今这些顺嘴挑拨的话倒成了把柄!   萧文英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又瞧见方才按住墨书的两个婆子还死命地捂住墨书的嘴,见人都快憋过气都不敢放,更是怒极反笑。   “与你无关?那方才这小厮指着你求饶!你手底下的人下手倒是快,一上去就将人嘴捂住,你是当本世子眼瞎还是耳聋!”   萧文英冷声道:“松手,本世子倒是要听听,什么见不得人事要你们捂嘴!”   不等两个婆子松手,墨书便奋力一挣,而后爬到萧文英脚边儿叩了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今日如何出门借着萧明渊的名头生事,又如何拿着玩意儿引萧明渊玩物丧志交代明白。   “这都是二夫人......不,是姨奶奶吩咐奴才这么做的,奴才只是听命行事。”   “那只鸡也不是五百两买来的,不过五十两,当时宁国公府上的下人也在,奴才也只是吵了几句嘴,并未遇见宁国公府上公子。”   “还有今日大少爷打发奴才去膳房,奴才也没来得及去账房支银子......”   萧文英听罢转头看向裴氏:“好!你很好!”   欺上瞒下,勾结内外,挑拨离间,还敢苛待府中嫡子,贪墨公中钱财!   真是好得很!   “世子爷!世子爷您听妾身解释!”裴氏哭得哀切又心慌,忍着心口闷痛还想上前,却又被萧文英一脚踹开。   萧文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罢了,你说得对,府上的事到底不能交到一个姨娘手中,这几日我修书一封,劳你姑母过来府上暂且管两日。”   萧明渊的姑母秦夫人,乃是萧国公的嫡长女,比萧文英大七岁。   当年嫁给萧国公一位姓秦的部将,随着丈夫沙场上出生入死,待秦将军封宁远侯后,又一力主掌侯府中馈,可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而后,萧文英转头看着冷眼旁观的萧明渊,道:“至于这里的人,你自己看着处置!”   说罢,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裴氏,便拂袖沉着脸离去。   房中静了一瞬。   萧明渊理了理衣袖,重新端坐在膳桌前。   眼瞧着裴氏有些尴尬地被丫鬟搀扶起身打算离开,才冷声开口:“慢着。”   裴氏咬咬牙:“大少爷还有何事?”   萧明渊没接话,只瞥了一眼方才利索地给墨书捂嘴的两个婆子:“你去将听涛苑里其他人叫过来。”   两个婆子本有些犹豫,只对上萧明渊那双深黑的凤眸,却莫名觉得心头发寒,半点儿不敢耽搁,飞快出了门,不过片刻便领来稀稀拉拉十来个丫鬟婆子小厮奴才。   底下的奴才们瞧见裴姨娘那副模样还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缩着脑袋在原地行了礼,竟然没一个人瞧见萧明渊这个大少爷似的。   萧明渊也不恼,只看向裴氏:“姨娘同我院里的下人倒是亲近。”   裴氏今日本就丢了脸,如今听这话更是气恼,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便又听萧明渊开口。   “这样也好,那姨娘也算不得外人,便同他们一道在门外观刑吧!”   裴氏神色一僵:“什......什么观刑?”   萧明渊:“裴姨娘方才不是说了么,犯了事的奴才,直接乱棍打死便是,墨书背主求荣,欺上瞒下自然应当处置了。”   萧明渊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奴才,突然指了指其中二人,这正是先前跟在墨书身后的那两个人:“你们两个,把他拖出去,半个时辰之内,人不许咽气。”   二人一愣,随即沉默地上前,将软成一滩泥不住求饶的墨书拖下去,裴氏也被赵妈妈掐着胳膊拖到门外。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皮开肉绽的沉闷声响和哀惨的嚎叫!   萧明渊一面执起汤匙,搅弄了一下碗中的鸡汤,而后送入口中。   ——有点儿凉,带着鸡肉淡淡的土腥味。   但是味道依旧淳厚浓郁。   听着外面悦耳的声音,萧明渊缓缓品尝起桌上的膳食。   直到外头声音逐渐消失,赵妈妈走了进来:“少爷,墨书断气了。”   至于裴氏,方才观完刑便晕了过去,随行的丫鬟婆子是抬着人走的。   萧明渊呷了一口清茶:“今日观过刑的下人还是放在院里,余下有几个没来的,一并打断腿送到裴氏院中。”   门外一众下人此刻规规矩矩地站在一处听训,闻言心下忍不住狠狠一颤。   “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日后若要认新主子,大可来与我明说。”   萧明渊凤眸深邃而暗沉,盯着他们,嘴角含笑慢条斯理开口:“我自会成全你们。” 第3章   裴氏回去便传话说是抱病了。   半夜里急急命人出府延医问药,折腾了好一番。   头一回受了这么大的辱,还被夺了管家的权利,裴氏简直气得心口疼,连着吃了好几副舒肝郁气的汤药。   只是没过几日,府里头的大小姐萧明雪就哭着闯进她的院儿里。   说大少爷院里的人不懂规矩,拿了本册子就说是先世子夫人的嫁妆单子,又说上头有些物件儿找不到了,大少爷吩咐要找找。   而后便叫人管制住她院里的丫鬟婆子,带着人直往房里闯,比着屋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挑。   裴氏一听,直接气得红了脸,呵斥底下人去请世子爷来做主。   却没想到,正巧撞见世子招待回府的大姑奶奶秦夫人。   下人说刚禀报完“大少爷让人闯进大小姐院里,不但拿人还抢东西”的话。   秦夫人一听便笑了:“哦?竟然还有这等稀奇的事,那我和世子爷倒是要去看看了。”   秦夫人做姑娘的时候,便是当家理事的主儿。   此次回国公府,带的也都是出嫁前积年伺候的老人,都不需人带路,便领着丫鬟婆子同萧文英过去了。   还没进院门,便听到里屋里头大小姐萧明雪吵嚷。   “什么叫要我们还回去!这些明明都是国公府的东西,什么时候成先太太的嫁妆了!”   “就算是先太太的嫁妆,先太太娘家是安平侯府,我娘是先太太亲姐妹,那嫁妆放到我娘这里有什么错?”   话听到这里,秦夫人总算是明白了,转头看向萧文英。   萧文英面皮再厚,此刻也忍不住臊得慌,脸色发黑冲进房里,拽着裴氏的衣领,啪的一声,一巴掌将人从床上扇下来。   “贱人!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裴氏被打的耳朵嗡嗡直响,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一旁的萧明雪也没料到这一遭,吓得软了腿跪在地上哽咽,连求情都不敢。一屋子丫鬟婆子更是手忙脚乱跪了一地。   秦夫人一进门看到这满屋子狼藉的模样,便止不住皱眉。   她在宁远侯府当家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底下这般尊卑不分,乱成一锅粥似的模样。   “发火作甚,这不都是你纵出来的吗?”秦夫人也不给萧文英脸。   说起来当初安华郡主是多么端庄得体的人,她这弟弟不是不喜欢么?如今倒知道后悔了!   人是自己请过来的,又是自己亲姐姐,就算是挨骂萧文英这个当世子的,也自是只有听着的份儿。   如今也只忍了火,对着长姐拱手作揖:“还请长姐示下。”   秦夫人冷哼一声,才发了话。   让人理出嫁妆单子上的东西,一一送还听涛苑,缺的裴氏补上,补不上就送信给安平侯,让他替自己这好女儿描赔。   “先世子夫人的嫁妆多是她母亲长宁长公主替她置办的,如今先太太不在了,便该是大少爷的东西,别再说什么‘这本是安平侯府的’之类的言语。”   秦夫人盯着裴氏,意有所指的开口:“要知道,渊儿的母亲是去了,可是国公爷还在,我这个做姑母的还在,说句难听的,渊儿的外祖母也还在。若你不想安分,自有人替你周全体面。”   话落,秦夫人也懒得看裴氏一眼,开口命人将裴氏住的院子看住了,不准她踏出院门半步,让她好好在里头“养病”。   既然生着病,也不好见少爷小姐们了,又叫了两个教养嬷嬷送大小姐萧明雪回房,日后大小姐自有教养嬷嬷教规矩礼仪。   秦夫人心底冷笑。   既然当初裴氏是以妾室身份入府的,那就该守着当姨娘的本分。   若非顾及着孩子们和安平侯府的体面,国公府上“病逝”一个姨娘也不是什么大事。   眼下且让她在自己院里待着,若是还不老实,不拘着是哪处庄子上,或是哪座山上的道观佛寺里头,总有她的好去处!   从头到尾,裴氏都没能插上一句话,便被秦夫人三言两语发落干净了。   萧文英自然也不敢说什么,更没一句求情的。   直到秦夫人走后,外头门房落了锁,裴氏才浑身骨头像是被抽走了似的瘫倒在地。   她实在不明白,怎么突然一切都变了!   夫君的疼惜,手中的权柄,儿女的指望......   什么都没了!   甚至可能连安平侯府——若是安平侯府知道此事,为保全家族声誉,她未必会有好下场!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裴氏委顿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不住的喃喃自语。   .   不过半刻钟,裴姨娘和大小姐被刚回府的大姑奶奶发作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萧明渊的耳朵里。   秦夫人也是雷厉风行的主儿。   只花了半日功夫,便点清了嫁妆单子,缺的少的先挪了国公府公中的钱补上。命人抬了东西,带着账本子和钥匙全送到听涛苑中。   “好孩子,嫁妆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自当留到你手中才是。”秦夫人亲手将账本子和钥匙送到萧明渊手中。   又拉着萧明渊的手,细细叮嘱:“你如今也长大了,三不五时的也需得在外头应酬,我知道公中的份例怕是太单薄,更该有些体己才是。另一层,手上有些出产,也好自己筹算,免得被底下蒙了眼当瞎子。”   萧明渊一笑,垂首应下:“劳烦姑母替我忧心了。”   秦夫人瞧着萧明渊那双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凤眸,心下有些发酸。   外头那些,关于萧明渊不学无术、挥金如土、形同纨绔之类的传言她也听过。   但秦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   只不过她平日不好伸手到亲弟弟内宅里头,如今既托了她来料理,自然不会委屈了孩子。   “好孩子,同姑母客气什么。”秦夫人轻轻拍了拍萧明渊的手,又沉声敲打了几句底下的奴才,摆明了此次来是替大少爷主持公道的。   底下的奴才早见过萧明渊的狠戾手段,对如今的大少爷是畏惧得很。   如今知道又有这么个雷厉风行的姑奶奶在背后撑着,更不敢再有旁的心思,只老老实实地都应下了。   送走了秦夫人,萧明渊才抬眸看向院子里放着的那些东西,他命人将东西都送进私库里头,好生放着。   至于账册钥匙,还有秦夫人兑出来的银钱和原先的田契、铺面房产一类的契书先交由赵妈妈暂且收着。   他虽将这些东西要来,倒也没打算动亲娘留下来的这些嫁妆。   只是他性子狠毒,向来是只有他算计欺压旁人的。   自然容不得裴氏占着他亲娘的东西,端着国公府女主人的架子,还妄想爬到他头上作死!   赵妈妈含笑开口:“好在姑奶奶回府了,想来那院儿里也再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萧明渊笑而不语。   真要是盏省油的灯,当初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了。   他缓步走到一旁的莲池边儿,随手撒了一把鱼食进去。   莲叶底下钻出来的红尾鲤鱼张着嘴争食,肚子胀得圆滚也不停口。   “把这条捞出来。”萧明渊看了一会儿,指了指底下那一尾最大的开口。   没等萧明渊说完,便有人上前将那一尾红鲤鱼飞快捞了起来。   “少爷,还是送到膳房炖了吗?”   萧明渊看了看鲤鱼的身量,随后满意一笑:“红烧了,再配一道炙羊肉,晚膳送去姑母那处。”   晚膳时候,秦夫人尝了两样菜,果真觉得好。   “这孩子,难为他眼巴巴儿的叫人送来。”   一旁近身伺候的于嬷嬷顺着话开口:“大少爷孝顺。”   秦夫人叹了一口:“只怪我这些年没多照看着些,竟然叫裴氏那贱人这般磋磨算计。”   一想到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被人这般轻贱,秦夫人恨不得扒了裴氏的皮!   原本国公府的子嗣就不多,她那弟弟风流是风流,但却也只有二子四女。   除了萧明渊这个嫡长子之外,裴氏膝下那一儿一女被养的目光短浅,怕是成不了什么器了。   另外两个年岁更小的姑娘,也因为姨娘不受宠,被养的性子软弱温吞。   亏得有人还记得将她请来,不然还不知道裴氏那贱人要兴风作浪到什么时候!   于嬷嬷劝道:“夫人宽心,如今有您护着大少爷,旁人自然不敢再轻慢了。况且,奴婢看大少爷渐渐大了,自己心中也有主意了,待南边儿战事了了,不日国公爷回来,到时候将大少爷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自然能慢慢成器,撑起国公府门楣。”   秦夫一听这话舒心多了,转头又道:“罢了,明日先去看看府上的账册。”   裴氏这两年打理中馈,可打理得“好得很”!   秦夫人今日去账房支取银子的时候,随手翻了翻便看出不少猫腻来。   如今自是要理出来,到时候,也好同安平侯府一道讨债。 第4章   次日一大早,萧明渊方才用完膳。   外间有小厮上前禀报,说安平侯府的裴二少爷前来探望。   说起安平侯府,以往同国公府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虽然安平侯同萧国公当年结为姻亲,但是当初萧国公世子萧文英同裴姨娘的事情,实在是不光彩。   老国公萧镇也觉得膈应,所以一直压着裴氏不许她进门,直到生下孩子,萧文英又百般同老夫人求情,老夫人不忍子嗣流落在外,才劝服国公爷勉强同意抬裴氏进门做姨娘。   纳一个姨娘进门,自然不算是结亲。   偏偏国公府还有萧明渊这个嫡长孙,再如何,安平侯府确实是萧明渊的外家,明面儿上,也得顾着表面情分。   安平侯府明面儿上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逢年过节都是送的一样的礼。   因着趣味相投,安平侯府嫡出的裴二少爷裴修文,也同同样为纨绔子弟的萧明渊更亲近。   自然,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让他进来吧。”萧明渊抬起凤眸,淡声道。   他可是记得,以往他之所以会同宁国公家公子斗狠,这位“表兄”可是出了不少的力呢!   如今这个时候过来,怕是别有用心呢!   裴修文从跨进国公府的门,便浑身都不自在。   往常他同萧明渊关系亲近,府上主事的又是自己的亲姑母,他出入国公府就像回自己家一般,来往根本无需通传。   可他今日却叫门房拦在门外要拜帖!   好不容易进了府上,底下人偏又说要讨主子示下,让他又被拦在听涛苑外吹了许久的冷风!   直到被丫鬟领进门,顾及着接下来的差事,裴修文才强压下心底的火气,换了一张玩世不恭的笑面走进花厅,一开口,仍像往日那般调笑。   “表弟,你这府上的丫鬟可比我家里的水灵多了!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裴修文四下看了看,笑问道:“我记得你院里还有两个叫柔儿和媚儿的姑娘,怎么今天没来伺候?”   萧明渊淡声开口:“表兄今日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裴修文面上笑意一顿,不知为何,总觉得萧明渊这个表弟同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往日萧明渊性子也有些乖戾,动辄翻脸不认人,但是却不像如今这般深沉,更没有这般居高临下的疏离。   一时之间,竟让他有些不敢像以前那般玩笑。   裴修文勉强笑了笑:“瞧表弟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为你打算么?怕你不识风情,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花期。   裴修文风流成性,早看出来那两个姑娘是有人精心调教过的,尤其是那个叫媚儿真真儿是媚骨天成,他自然不忍冷落美人,私底下早就先一步享用过了。   反正他这个表弟也不开窍,便宜了他,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还真是可惜了。”萧明渊闻言轻叹一声。   裴修文:“什么?”   萧明渊漫不经心地开口:“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这二人伺候懈怠,叫我罚了几板子,没想到底下人下手太重,竟然将她们两人的腿给打断了。”   他抬起凤眸看了一眼裴修文:“若是表兄实在舍不得,便将人带回去,如何?”   裴修文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只觉得心头一寒,喉间发涩,嘴里张张合合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什么来。   一旁的小厮这个时候却闷闷地开口了:“少爷容禀,这二人断了腿后医师来看了,说是骨头坏了流了脓怕是不行了,前夜里没熬住,已经......”   裴修文脚下踉跄,砰地一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脸色又白又绿。   ——流脓!一想到自己曾经和这两位美人......   裴修文甚至怀疑,自己这个表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故意来恶心敲打他的。   “表兄这是怎么了?”   裴修文扯了扯嘴角:“没......没什么。”   “瞧我,都忘了给表兄看茶,来人!”萧明渊笑着吩咐了,又转头对着这个表兄语调缓和下来,“表兄快压压惊。”   裴修文神色僵硬地接过茶盏,倒是不敢再调戏面嫩的小丫鬟了,喝了一口热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萧明渊:“对了,表兄还没说呢,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裴修文一愣,才想起来似的开口:“倒是忘了正事了。前些日子宁国公府上的害你落了水,我本想替表弟报仇,但是思来想去,这桩恩怨到底是你与宁国公府上的。”   裴修文压着心头的不甘和妒意,故作轻松地苦笑一声。   “不怕表弟笑话,安平侯府的门第,比不上你们这些开国功臣勋贵,我又是嫡次子,上头还有大哥管着,到底不能太肆意。”裴修文面带苦笑,为难的开口。   这是他这个好表兄惯用的伎俩,往日萧明渊想着自己这位表兄日子不好过,总是三言两语便被哄得出钱又出力,事事都冲在前头。   自然钱没少出,黑锅也没少背,偏偏情倒是全都让他这个好表兄承了!   可如今萧明渊听了,却是轻笑一声,仿佛身有同感:“依我看,表兄的才能可比大表兄那等只会念几句儒文酸诗的书生要厉害得多。况且我们这等门第,自然不需要像寒门举子那样,靠科举读书奔前程。”   “不若这样,你想想办法,让大表兄给你腾腾位置?”   裴修文心头突突直跳:“这......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叫我大哥知道了......”   “那又如何,你们安平侯府同我国公府不一样!”   萧明渊勾了勾唇,略微压了压声调,语带蛊惑,“你想想,你也是嫡子,不过只是比他晚出生那么一两年,总不可能什么都要让着他吧?”   裴修文被这三言两语说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明渊看着裴修文惊骇地神色笑了笑,转头却又话锋一转,“呵呵!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表兄不必当真。还是说说正事吧!”   裴修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生怕从自己这个表弟嘴里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他连忙开口将今日的要事和盘托出。   裴修文:“听说宁国公府家的豪掷万金要在千金坊做赌,三场赌局,一局就是十万两白银,还要将他爷爷那张御赐宝弓拿来做彩头。”   裴修文笑了笑,看向萧明渊:“这小子,说是要等赌得起的人来当对家,怕是故意摆这阵势来激将你呢!”   萧明渊抬起凤眸:“御赐的宝弓?”   裴修文:“正是,听说这宝贝是乌金铁做骨,蛟龙筋为弦,非千钧之力者不能役使,放在姓薛的小子手上,实在是糟蹋!”   “他倒舍得!”萧明渊心底冷笑,可不是糟蹋了!   御赐的东西,竟然拿来做赌注......   而且还这般张扬地大肆宣扬!   论败家纨绔,还是宁国公府上的更胜一筹啊!   也不知道宁国公知道,自己在战场上拼命挣来的圣眷和功劳,却被这样的不肖子孙败了,会不会气死!   裴修文:“宁国公家大业大,也就你能和他一较高下了,我记得你有件龙鳞金丝软甲,比那宝弓更珍稀一筹,正好也拿去给他开开眼。”   萧明渊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眯着眼:“你怎么知道?”   那金丝软甲,是前朝皇族秘库里的东西。   无意间被他外祖母长宁长公主得了去,他母亲安华郡主出嫁时,又做了陪嫁带了过来,如今安安稳稳锁在私库里头,从未示人。   裴修文面上一僵,害怕露馅儿连忙道:“嗨!这不是你之前同我说的吗?”   他心下有些急,又连连劝道:“宝物难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今日能杀杀姓薛的那小子的锐气,也算是报仇了!”   “况且,若是你能赢回那张宝弓,送给你家老爷子,也算一番孝心嘛!”   萧明渊听裴修文劝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如此,那我是该去看看。”   到底是有人上赶着前来送死,他也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不如成全了得好!   .   萧明渊换了身衣裳便带着人出了府。   期间秦夫人听说是安平侯府的二少爷来府上,还专程遣人过来问了两句。   等于嬷嬷从听涛苑回去,便给秦夫人回了话:“大少爷说裴二少爷和宁国公府的薛少爷在外头备了厚礼等他去取,叫夫人不必担心。”   秦夫人冷笑一声:“这是坐不住了!我还没寻安平侯府的不是,他们还敢来给渊儿下套!真是当我们国公府的人好欺负吗!”   于嬷嬷看着秦夫人阴沉下来的脸色,忙又说道:“夫人宽心,奴婢叫了两个护卫跟着大少爷,大少爷也应下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秦夫人闻言心下略略松了口气,只是脸色还是不好。   她今日翻了半日的账本子,本就气得心里窝火,眼下知道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算计自己的亲侄儿,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秦夫人重重放下手中的账本子:“去!立刻把世子爷请过来,让他好好看看,裴氏这些年打理中馈都做了哪些好事!还有——”   秦夫人面色发寒,冷声开口:“叫人给安平侯下帖子!让他滚过来算账!” 第5章   皇都,处处皆是富贵迷人眼。   而这千金坊,正是皇城之中最为纸醉金迷,极尽奢靡之地。   虽然此处只是一家赌坊,但却并非人人都能踏足,若是无人引荐,即便是豪掷千金,也摸不到门槛。   萧明渊悠然踏过汉白玉铺就的台阶。   只见厅堂之中宾客如云,皆是身着锦衣华服,举止从容,或居于雅阁内谈笑风生,或左拥右抱,随手一掷千金。暗处更有清雅的丝竹之声传来,更添几分高雅意韵。   “这是......萧国公家的那位吧?”暗处有人窃窃私语。   “没想到还真的来了!”   “姓薛的那位爷,可是把御赐的宝弓都拿出来押上了,又是赌一局十万两。满京城有几个敢这般赌的?也就萧少爷有几分底子了。”   众人闻言,目光隐晦地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萧明渊。   只见他头戴束发嵌宝紫玉金冠,一身玄色暗纹袖箭袍,内里衬着的鹅黄锦缎领口用金丝绣成如意云纹。   腰间挂着的貂尾垂饰颜色极好,顺着垂下的几串金石玉珠,随着步履轻晃,显出几分世家纨绔子弟的骄矜和散漫。   “这萧家的小崽子,怎么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不远处二楼一间雅阁之中,传来一道轻笑。   “什么像不像小姑娘,老二你让让,我先看看他带的什么宝贝过来!”   能和御赐的那把蛟龙筋制成的宝弓相媲美,这样的宝贝可不多见!   “要看就看,别把我大侄子挡住了!”   男人有些嫌弃地挪了挪位置,而后转头压着嗓子哄道:“珩儿,来二叔前头坐着,咱不和三叔玩儿。”   宣珩:......   并不是很想过去。   “二叔,三叔,我还有太傅布置的功课未做完......”   宣珩有些无奈地开口提醒:“而且,您二位带我出来,同父......父亲说过了吗?”   身为老二的宣炀,闻言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你......三叔应该是说了吧!”   “什么叫应该说了,这回不是你拉着我们来的吗!”老三宣烬连忙撇得干干净净。   笑话!   带着大侄子来逛赌坊这么大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要是让大哥和老爷子知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老二皮厚、抗揍。   也不缺这顿打!   宣炀嘴角抽了抽,拉过侄儿:“算了,我指望不上你。珩儿不必理会他,二叔待会陪着你回去,你爹那儿我去说,要挨打,你二叔替你挨!”   宣珩心下叹了一口气,朝着二叔行了一礼,随后老老实实地坐过去:“多谢二叔。”   老三嘁了一声,也坐过来:“大哥才舍不得对珩儿动手呢!”   顶多,把他们这俩罪魁祸首拉去骂一顿,只要老爷子不知道就行了。   ——幸好这地方还不算乌烟瘴气。   呃......大哥应该也不会那么生气吧?!   宣珩隔着雅间的珠帘望下去,刚过十一岁的生辰数月,还是个孩子,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总归有几分好奇。   “那宝弓真的是宫中御赐的吗?怎么能拿到这种地方来?”   宣炀眼色微沉,随即靠着椅背咧了咧嘴,面上那道横穿鼻梁的刀疤被扯得更显狰狞:“宁国公府家小孙子带出来的东西哪里能是假的,当初老爷子是赐了把弓下去。”   一旁的宣烬也笑了笑,语调轻佻:“一把弓而已,当初朝中勋贵里头,还有拿御赐的丹书铁券卖了赎花魁的呢!到底薛家小子败的是他爷爷挣下来的家业,旁人有什么好说的。”   “这两个小崽子这把玩儿得大啊,三十万两白银加上手上的宝贝,哈哈哈!怕是把他们爷爷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了吧!”   宣珩静静地听着两位叔叔的调笑,视线却忍不住落在底下另外一个人身上。   .   萧明渊抬起手中玉竹折金扇,随意挥退了迎上前来陪侍的女子。   察觉到不远处有道好奇的视线格外显眼,忍不住抬起凤眸看了一眼。   却只见重重珠帘隐约映着微微晃动的人影,倏尔帘幕轻晃,扰乱眼中的探究之色。   ......   “萧大少爷!真是让我好等啊!”   宁国公府的长孙名叫薛演,是个比萧明渊声名更狼藉,声色犬马样样精通的混不吝。   只是不同的是,薛演是宁国公府这一辈的独苗。   宁国公世子文弱,早年被宁国公拽着上战场伤了身子,只留下薛演这么一个儿子,被宁国公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当眼珠子一般捧着。   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要老宁国公不在,天王老子都管不住他!   只要能让萧明渊不痛快,把那御赐宝弓拿来当噱头又如何?   反正东西他萧明渊赢不了,就算是赢了,他若是不想给,谁又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   薛演眼神阴狠,眸光掠过萧明渊和他身后的人:“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没想到你还有几分胆量。”   萧明渊抬起脚落座,挺拔的脊背轻轻靠后,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足履随意蹬在椅面上,袍脚垂落,遮盖住精致的云纹皂靴。   明明是张狂、傲慢甚至是有些无礼的作态,却莫名带着几分从容优雅,反倒衬得一旁语调轻浮凶狠的宁国公少爷,像是个下九流的地痞似的。   “我有何不敢?”   萧明渊抬起凤眸,漫不经意地开口:“薛少爷今日想要当大善人,都捧着宝物要来孝敬我了,我总不好拂了你的心意吧?”   薛演神色一沉,转而又轻蔑一笑:“你先别逞口舌之利,要与我做对手,那得先把筹码亮出来看看。”   薛演拍了拍手,身后便有人将一张宝弓小心翼翼地抬上来,一旁又有人捧着一只锦盒,里头放着厚厚的三沓银票,最上面的那一张皆是万两之数。   “我这局是摆在这儿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若是连上桌的本钱都没有,那便趁早叩个头喊声爷爷滚回去!”   萧明渊扬起手中的玉竹折扇轻叩两下桌面。   身后立时有人抬来两口箱子,而后砰地一声沉沉落在地上。   方才一打开,金灿灿的颜色便晃瞎了人的眼!   ——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金元宝!看着少说也有万两之数。   而后,又有人捧上来一只錾金雕花紫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乌金色的软甲。   “这是......”   “龙鳞金丝软甲!这是龙鳞金丝软甲啊!”   “听闻乃是前朝内廷所造,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谓是稀世奇珍!”   “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看到这等珍宝,萧国公府果真是财大气粗。”   “......”   雅间之中的宣炀呛咳出声:“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上,老子当初翻遍了前朝内廷的秘库都没找到!”   宣烬也叹了一口气:“萧家这小崽子挺阴的,那两箱金子看得老子都眼热了!更别说还拿出这么个宝贝来。”   这排场一摆出来,先前薛演造出来的势,可就彻彻底底地被打散了!   偏偏萧明渊还觉得不够张扬,对着薛演悠悠开口:“一局赌资万两金,我今日来的匆忙,只带了一万两。”   “不过也不碍事,我向来财运不错,或许场场都赢,若是薛少爷输光了也无妨,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下,给我磕一个,我也认。”   薛演已经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咬着牙怒极反笑:“好!爷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到时候别输得底裤都脱了也拿不出赌资,本少爷可没那么好说话!”   语罢,薛演袖袍一甩,与萧明渊相对而坐。   千金坊司博的骰官此刻也立于台前:“此次赌局有三,无论是博戏、骨牌、骰子还是赌斗,皆可任由二位贵客选择。这第一局,贵客们想玩儿什么?”   萧明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赌博对赌徒来说,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对于他来说却是简单的数字游戏。   毕竟前世身为精神系异能者,前期最先开发的就是他的脑域。   敏锐的感知、超强的记忆和强大的计算能力,让他的脑子可以像电脑一样进行最精密的计算和预测。   当然,在末世前期,这种特殊能力一开始只能说是鸡肋,长时间超负荷的脑域开发甚至会影响身体机能。   在丧尸满世界追逐活人啃食的世界,晚一步都有可能成为行尸走肉的同类,精神系异能的存活率甚至低于普通人。   当然,现在他倒是没这个顾虑了。   说起来,他还应该好好“谢谢”这位让他落水的薛大少爷呢!   萧明渊:“既然是薛公子做庄,便由他先挑吧。”   薛演抬眼看向萧明渊,目光不经意瞥过不远处的裴修文,后者微微瞥了瞥骰官,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薛演勾了勾唇,靠向椅背,胸有成竹地开口:“既然如此,第一局就玩儿简单一点儿,赌骰子大小,一局定胜负。”   骰官拍了拍手,便有人擎着托盘上来。   只见骰官打开黑色骰盅,里面有三颗玉白色的骰子,被一层透明的琉璃盅罩着。   “请二位贵宾查探。”侍从将骰子送到二人跟前。   萧明渊手执玉竹扇,随意拨弄了两下,清脆的声响在琉璃盏之中碰撞。   他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本也是赌坊私底下的小把戏。   骰子里面挖空灌些水银,重量、音色和外观与旁的骰子几乎无异,但却要大有大,要小有小。   不过这样更有趣!   没有悬念的输赢实在是没意思。   萧明渊抬手转了转手中的玉竹扇,而后推开托盘,面上含笑,倒显得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兴味。   “那就开始吧!” 第6章   随着骰官叩上骰盅,周围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他的手中。   骰盅骰子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如同玉珠落盘,听的人心头不住起伏。   这一场赌局实在是过于豪奢。   而能在此地寻欢作乐的人,对这样刺激而兴奋的金钱游戏恰恰十分沉迷!   不知不觉,周围一些观望的人群渐渐围上前来,神色期待地等待着结果。   骰盅猛地停下,重重落在桌面之上。   “请二位下注。”骰官微笑开口。   薛演皱着眉,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萧明渊身后的裴修文。   后者神色隐晦地瞥了一眼骰官的双手。   只见骰官左手小指微微弹动了一下,面上却毫无异样。   薛演笑了笑,立刻胸有成竹地开口:“我押小!”   说着,便将手边一块儿玉牌扔到左手边。   可正在这时,对面的萧明渊也挑起了玉牌朝着那处一掷,叮的一声,将薛演的玉牌打飞出去一截。   “你什么意思!”薛演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一旁的裴文修也是心头一跳,怀疑萧明渊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表弟,你这是做什么?”   萧明渊抬手抚弄着手中的扇柄,薄唇微勾,朗声道:“做什么?当然是下注了!”   萧明渊看着薛演沉沉地脸色,神色毫不畏惧:“你押小,我也押小,赌桌之上没有人规定过,只有你薛演能押小吧?!”   薛演冷笑出声:“你跟着我下注,那还玩儿个屁!”   周围这个时候也有人开口起哄。   “我说萧少爷,你到底敢不敢赌啊!”   “要是不敢趁早开口认输!”   “照着赌坊的规矩,跪下磕头叫爷爷!”   裴修文听到这话,也凑上前去,面上故作焦急地开口:“表弟,你要是没把握那就算了吧!”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恶意,又微微拔高了语调:“这些钱都是你母亲留下来的嫁妆,要是都输出去了,那可就......”   萧明渊眸色一冷:“说够了?”   裴修文神色一僵,随后面上显出几分略有些无奈地苦笑,可低头退到身后时,心底却止不住得意。   反正从今日开始,所有的人都知道,萧明渊是个拿亡母嫁妆挥霍无度的废物纨绔。   就算是国公府的秦夫人知道了,这回也只有打落牙和血吞!   萧明渊抬起凤眸,看着薛演嗤笑一声:“谁和你说,我押的注和你一样?”   薛演勾了勾唇,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得意之色,正要开口。   却又听萧明渊朗声道:“在下押的是‘贰、叁、叁’点,刚好是小,可和薛少爷你押的不算一样吧!”   薛演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萧明渊这话里的意思,面上显出几分讥讽和难以置信。   “哈哈哈!”薛演忍不住开口大笑着嘲讽,“萧明渊,你是不是昏头了?还真当自己是神仙转世不成?都是千年的王八,你在这儿装什么相呢!”   还猜上骰子点数了哈哈哈!   说得跟真的似的,还装得挺像!   薛演心下暗暗讽笑。   别的不说,姓萧的那三脚猫似的功夫,他还能不知道?   若不是平日里有人故意哄着他玩儿,还不知道他要在这桌上赔进去多少,这废物还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萧明渊轻笑一声:“薛少爷想当绿头龟可别拉上别人。”   周围人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看着薛演的眼神之中赤裸裸都显示着“没文化”三个字。   薛演面色一僵,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哼!牙尖嘴利!你别后悔!”   “是与不是,让人开骰便是。”萧明渊看着骰官,淡声道。   “对啊!开骰!让我们也看看!”   “就是,磨磨唧唧干什么呢!”   “开骰!开骰!”   “......”   骰官抿紧唇,莫名有种被逼无奈的感觉,一面将手伸向骰盅,一面念出盅内的点数。   “开骰——本局点数为贰......贰、叁、叁,是......是押小点的贵客胜出!”   一霎时间,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砰——   薛演一脚踢向桌面,脸色发黑目眦欲裂:“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嚯!真的是贰叁叁啊!”   “简直是神了!”   “啧啧!这下姓薛的要出大血了!”   站在萧明渊身后的裴修文腿都快软成面条了!   他哆哆嗦嗦地凑上前去,僵硬地笑了笑,问:“表弟,你......你怎么知道里面是哪几个点?”   他心下简直乱成了一团麻,尤其是在察觉到对面薛演向他投射过来杀人似的目光之后,更觉得脊背发寒!   难道萧明渊一早就察觉到他设下来的圈套了?   不!绝对不可能!   这件事是经他一人之手操办的,绝对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况且,萧明渊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猜中骰子里摇出来是几点!   萧明渊勾了勾唇:“表兄想知道?”   裴修文讪讪笑了两下:“只是没想到,表弟居然有这等本事,我以前竟然都不知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一下子就蒙对了。”   “什么?你......你说你是蒙的?”裴修文面色一僵。   虽然这和他预料的结果差不多,但是却总觉得自己被耍了。   萧明渊眯着眼,看着裴修文心里直发虚,才笑着开口:“可能是老天爷比较赏脸吧!”   裴修文眼角忍不住抽了抽,莫名觉得心底发虚,可是看着萧明渊似笑非笑的神色,裴修文却一句话都不敢问出声。   .   雅间之中。   宣烬眯着眼,看着远处那拇指大点儿的三颗骰子面上的点数,也忍不住咂舌。   “萧家这小崽子,好像有点儿本事啊!”   宣炀眯了眯眼:“这小崽子挺傲,又挺狂,倒是有点儿对老子的脾气!”   宣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底下的动作:“那这一场应该是算萧家公子胜出吧?”   宣烬开口:“按理说是,只要姓薛的小王八蛋不耍赖。”   宣珩:?   啊这,还可以耍赖吗?   话音方落。   底下的薛演已经站起身来:“等等!这一局他娘的不算!”   宣珩瞪大了眼,转头看向两位叔叔。   这还真敢耍赖啊!   宣炀笑了笑,压住大侄儿的肩膀:“你安心着便是,萧家这小崽子应该不好对付。”   “不算?”萧明渊眯了眯眼,“凭什么?”   周围的人也忍不住发出嘘声。   “是啊!凭什么?”   “明明输赢已经很清楚了。”   “薛大少爷不会是想耍赖吧?”   “还是那句话,输不起就照着老规矩办,跪下磕头叫爷爷呗!”   “......”   萧明渊听着周围的嘘声,转头看向薛演,用眼神示意对方,输不起的话可以准备叫爷爷了。   薛演察觉到周围鄙夷的目光,脸色越发阴沉。   可他到底还是舍不得白白搭进去十万两白银。   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咬牙开口:“方才说好了,是比的摇骰子的大小,既然你是小我也是小,那就是平局,老子凭什么要认输!”   一旁的骰官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萧明渊:“这......方才确实没说以猜点数胜出。”   萧明渊不置一词,只看向薛演:“所以你是想不认账咯?”   薛演嗤笑一声:“什么他娘的不认账,老子本来就没输,这场平局,你敢不敢再来赌一场?!”   就连底下围观的宾客,都被薛演这么厚的脸皮震惊到了!   但却又忍不住面带期待地望向萧明渊。   方才那一手实在是太神乎其技了,但也不乏有运气的可能,若是萧明渊真能再猜中,那才叫神仙般的本事!   “好吧!”   萧明渊抬起凤眸,深邃黑沉的双眸隐隐显出几分叫人心底发寒的锋芒:“总得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才行。”   薛演咬了咬牙:“想让我心服口服?下辈子吧!骰官!给老子重来!”   .   骰盅重新盖上。   哗啦啦——   一阵清脆的响动之后,骰盅再次落在桌面上。   薛演神色沉沉,盯着骰官握着骰盅的双手,高声开口:“我还是押小!”   萧明渊勾了勾唇:“那我也押......”   “等等!”   萧明渊挑了挑眉:“又怎么了?”   薛演咬咬牙开口:“你不会又要玩儿刚才的花招,又跟着本少爷下注吧!”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就有人嘟囔着:“什么狗屁玩花招,哪有逼人押注的。”   “这分明就是玩儿不起嘛!”   “嘁,早知道姓薛的这么没种,谁和他玩儿啊!”   萧明渊抚了抚玉竹扇柄,淡淡开口:“薛少爷下定主意要压小了?”   “是又怎么样!”   薛演察觉到周围隐隐投过来的鄙夷目光,面色阴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   不过心下还是打定主意,若是萧明渊再耍刚才那一招,他也不认!   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但若真的一不小心把老爷子的那把宝贝弓给输出去了,怕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萧明渊却在这个时候长叹一声,抬起玉竹扇挑起玉牌:“既如此......那我让你一让,押大吧!”   玉牌咚的一声落到桌子右边,震得桌面微微发颤。   薛演一愣,随即面上显出一抹诡异的得色:“你可别后悔!”   萧明渊勾了勾唇,深邃的凤眸漆黑如墨:“我自然不会后悔,不过薛少爷这回可不要再不认账就行。”   薛演压下眼底的欣喜若狂,看着前面同样胸有成竹的骰官,立刻催促道:“快!给我开骰!”   骰官从容颔首,抬手掀开骰盅,念出点数:“开骰——本局点数为......”   “多少啊?怎么不念了!”   骰官额头上冷汗直冒,咬了咬牙高唱点数:“本局点数壹、壹、壹,是......是押大者胜出。”   ......   一阵轰顶般的寂静之后,有人笑出了声。   “哈哈哈!是豹子!最大点!”   “萧少爷赢了!”   “真神了!哈哈哈!”   一大群纨绔簇拥到萧明渊的身后,眼神狂热而崇拜地落到他的背影上。   于他们而言,豪掷千金不算什么,像是萧明渊这样,玩儿得大胆、刺激、痛快、酣畅淋漓的人,才是他们眼中的“天下第一纨绔”! 第7章   “愿赌服输,薛少爷。”萧明渊勾了勾唇。   周围的纨绔们也跟着起哄。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薛演猛地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萧明渊和他身后的裴修文。   前者还是那副讨人厌的嚣张模样。   后者却惨白着一张脸,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直到对上他的视线,才心虚地摇了摇头。   薛演神色阴沉地眯了眯眼,咬着牙冷笑一声,满脸都是狠戾之色。   “好!就当是本少爷提前送你的棺材本儿!”   语罢,薛演抬手拿出厚厚的一沓银票,沉着一张脸,狠狠地甩在桌面上。   萧明渊闻言面色如常,只是转头看向裴修文:“表兄。”   裴修文一愣,而后干笑一声,神色僵硬地开口:“啊......呵呵,表弟今日可是好本事,差点儿把我吓一跳。”   萧明渊含笑:“多亏了表兄盛情相邀,我不过是添了些运气罢了。表兄今日陪我走这一遭,这赢下来的十万两便算是表兄的,如何?”   裴修文心头猛地一颤,看着送到面前的十万两银票,只觉得头晕目眩!   安平侯府看着家大业大,但主脉旁支人口众多,内里实在是撑不起来,不然他堂堂一个侯府贵胄之后,也不必像是条哈巴狗似的,日日卑躬屈膝地捧着自己这个表弟。   只是正当裴修文刚哆嗦着将银票攥在手中,却猛地察觉到一道阴冷至极的视线。   ——是薛演!   一霎那间,所有的贪婪和渴望都戛然而止!   裴修文后背一片毛骨悚然,心下猛地回过神来。   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只听见自己艰涩的嗓音:“表弟玩笑了,这些银票本是你赢下来的,与我有何相干,表弟还是好生收起来吧,还有两局赌局要比,你也不一定回回都这么好运不是?”   说完,裴修文故作大方地将银票放在萧明渊身前的桌面上,心里却心痛得直滴血!   那可是十万两啊!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票!   前些日子,二叔捐的六品的差事也不过打点了五千两。   若有这十万两雪花银,他自能为自己谋一番前程,又何必在萧明渊面前装孙子,还要替外嫁出去的姑母,料理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   可裴修文虽然贪婪,却也不是傻子。   萧明渊这十万两银票他留不住,宁国公家的长孙薛演他更得罪不起!   真要收下这些银票,只怕他有命收没命花!   裴修文心痛的眼珠子都红了,可是对上萧明渊的视线之时,还要强扯着嘴角,勾出一丝比吃了黄连还难看的笑。   他头脑昏沉地思忖。   分明一开始他早就布好了局,骰子动好了手脚,骰官他也花大价钱买通了,只要薛演一直买小,输赢几乎是毫无悬念!   怎么偏偏骰官就摇出来一个全是壹的“豹子”呢!   偏偏就这里出了纰漏!   眼下不但没败了萧明渊的名声,薛演还白搭了十万两白银进去,若不能扭转乾坤......   裴修文心下一凉。   ——薛演不敢动萧明渊这个萧国公府嫡长孙,还不敢动他安平侯府吗?!   思忖至此,裴修文悄悄地退了出去。   远处的薛演瞧见他的动作,抬着下巴暗示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护卫,阴沉的目光又落到萧明渊的身上。   “第一局输赢已定,第二局要赌什么?”薛演沉声开口。   他就不信了!   自己混迹江湖这么些年,还比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萧明渊看了一眼一旁的骰官:“我刚才听你说,此地可以赌斗?那有鱼吗?”   骰官一愣,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一旁的薛演,有些迟疑地开口:“这......好像没有。”   坊间如今动物赌斗的方式大多都是斗鸡、斗狗、斗蟋蟀一类的游戏,这一类动物常喜欢逞凶斗狠,争夺领地,故而有纨绔爱豢养训练些凶狠的动物进行争斗。   可鱼脑子才多大点儿,又呆愣又难驯,哪儿能拿来做赌斗?!   萧明渊抚了抚手中的玉竹扇:“那就从后厨弄两条来。”   骰官闻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立刻吩咐人下去准备。   .   雅间内的宣炀眯了眯眼:“这小崽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从来还没听说过鱼能赌斗的。”   这么一弄,怕是有人想动手脚都难吧!   宣烬也开口:“指不定那御赐宝弓,还真能被萧家这小子赢回去,我看他这一肚子坏水儿的模样,也不像他那个风流成性还没什么本事的亲爹啊?!”   宣珩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叔——背后论人长短,不是......”   “知道了知道了!”宣烬学着侄儿拉长语调,“不是君子所为!你三叔又不是君子!小小年纪的,怎么学得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别读书读傻了吧!”   宣炀皱了皱眉:“你个大老粗懂个屁!少给珩儿说这些歪理。小心我给大哥告状!”   宣烬连忙轻咳一声:“我这不是怕我大侄儿吃亏嘛!”   朝堂之上的那些老东西们,各个儿都是老狐狸,张口孔孟之道,闭口圣人之礼,可一个比一个心黑狡诈。   他这侄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纯善天真,出去遇到一些不长眼的,指不定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要是大侄儿像萧家这小崽子这样,多长几个心眼子就好了!   .   不多时,两条红尾鲤鱼被送到了堂前。   一众纨绔子弟围上前去,看着两条尺来长的鲤鱼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鱼看着倒是不错,拿来红烧了正好!”   “斗鱼是怎么个斗法啊!难不成跟斗蛐蛐一样?”   “鱼又不会打架,要我说还不如找两个螃蟹来!”   “......”   跟着鲤鱼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身着锦衣的男子,看样子像是管事一般。   他看向萧明渊,示意侍从将鱼送到萧明渊面前:“还请贵宾看看,这两尾鱼可行。”   “不错。”萧明渊抬起凤眸看了一眼,随后视线又落到他的身上。   锦衣男子很是长袖善舞,上前微微揖了揖手:“在下乃是千金坊管事林毅,萧少爷叫在下林管事便好。”   “方才听闻,有贵宾想以鱼做赌斗,说来有些惭愧,在下见识浅薄,只隐约听外头行商提起过,南洋一带有这种玩儿法,却未得机会见识,故而特来请求赐教。”   萧明渊笑道:“赐教不敢当,我这玩儿法,和南洋那边儿不同,只是博个有趣。”   南洋一带豢养斗鱼成风,不过品类却有些珍稀,远距离运输难以存活,故而知之者甚少。   “行了!”一旁的薛演早就不耐烦了。   尤其是在瞧见千金坊的林管事现身之后,他面色愈加阴沉。   薛演:“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婆婆妈妈的兜什么圈子啊!”   林管事神色恭谨依旧:“愿闻其详。”   萧明渊握着玉竹折扇的手抬起,朝不远处一道蜿蜒的流水景观点了点。   那处本是设了一道曲水流觞宴的取景之处,其间设有假山怪石,花木楼阁,水中甚至还有游鱼水草,布局格外精巧自然。   萧明渊悠悠开口:“只需将这两尾鲤鱼放入其中,一炷香之内,若能让这鱼自己主动游回来,那便算赢,如何?”   “噗——”宣炀一口茶水喷出来。   “老三你刚才听他说......说什么了?”   宣烬抽了抽嘴角:“把鱼放了,劝鱼自投罗网。”   宣炀呵呵一笑:“人才!这真是人才啊!”   能想出这种招儿的,不是人才是什么!   .   “姓萧的,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薛演瞪大了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发癔症了!   鱼能听懂人话吗?   这他娘的还是两条鲤鱼!从后厨刚捞过来的!   这别说是赢了,作弊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作!   薛演都怀疑姓萧的是不是在耍他!   萧明渊闻言一顿,抬眼扬声问道:“薛少爷是不敢赌了吗?”   “谁说老子不敢!”薛演神色一哽,随即又开口,“本少爷只是懒得看你耍花招。”   薛演眯了眯眼,突然有了主意:“姓萧的,既然你说了要赌,那不如你先来演示,爷倒要看看,你怎么叫一条鱼听你的话!”   一旁的纨绔之中有人嘟囔:“嘁!不就是想当跟屁虫吗,说得倒挺好听的。”   薛演神色沉了沉,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   随即又抬头看向萧明渊:“怎么样,你敢不敢?”   他倒要看看萧明渊能有什么法子!   若是能学了去,萧明渊未必能赢。   若是学不了,呵呵,大不了他不认!   萧明渊袍脚一掀,站起身来:“好,就我先来。”   ......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薛演便眼睁睁地看着萧明渊将两条鱼放入水流之中,鱼儿入水眨眼便摆尾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下一刻,萧明渊不过随口吹了两声口哨,两条鱼便像狗一样游回来,还顶着两对死鱼眼,对着萧明渊张嘴吐泡泡摆尾巴!   “神了神了!还真游回来了!”   纨绔们围着两条鱼眼睛放光,一面学着萧明渊的动作吹着口哨逗弄,两条鱼却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没过一会,甚至还瞪着死鱼眼翻起了肚皮!   萧明渊略略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眸色清明了些许。   好在他这些日子补养得好,精神也不错。   方才动用了一丁点儿精神异能,对于鱼这种没多大脑子的也不费事。   精神系异能虽然逆天却限制颇多,前期毫无自保能力,即便到了后期,强大的精神系异能会优先开发脑域,甚至强行截取供给身体的养分。   唯有强健的体魄,才能供给精神力对脑域的开发,可这往往需要比平常异能者高于十数倍的能量需要。   故而这种特殊的异能者,要么死在追寻强大和力量的路上,要么沦为废人一般的人形计算机。   眼下不是末世,没有晶核,萧明渊只能尽量压制异能的开发和使用。   当然,一味压制不过一时之策,若要摆脱束缚,还需追求异能和身体的平衡。   眼下自然还不是考虑这些闲事的时候。   萧明渊转头,看向薛演:“薛少爷,该你了!” 第8章   薛演盯着萧明渊微扬的薄唇和张扬的凤眸,脸黑成锅底一般。   “小人得志!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吹口哨吗!   他训练家里的那只猛犬黑将军,也用此法,当谁不会似的!   一条鱼而已......他还不相信驯服不了!   薛演冷哼一声,抬步走上前去,一声响亮的哨声响起。   ......   水里的两条鲤鱼躲在远处的荷叶底下,挺着死鱼眼对着薛演,一动不动。   周围的纨绔子弟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互相挤眉弄眼摇头晃脑,神色间无外乎全是幸灾乐祸。   就说一般人哪有本事让鱼听话嘛,看来这一局也是胜负已定了!   薛演皱了皱眉,又噘着嘴吹了两声。   两条鱼继续挺着死鱼眼在原地。   薛演脸色彻底黑下来,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萧明渊和林管事:“你们这鱼是不是有问题?”   林管事:“薛少爷放心,这鱼是在下亲自挑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薛演咬牙问道:“那为什么我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它们到现在都没游回来?”   林管事沉默了一瞬,看向薛演的眼神,有一瞬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鱼怎么想的他怎么知道?!它不游回来那不应该问问薛少爷你自己吗?   林管事斟酌着开口:“不然......薛少爷您再试试?”   薛演黑沉着脸:“还试个屁!”   他丢了这么久的脸都够人家笑话一年了!还他娘的不够吗!   “既然如此,那这第二局你是打算认输了?”一旁的萧明渊开口。   薛演阴着脸怒极反笑:“老子凭什么要认输?说不定你在那两条鱼身上动了手脚呢!要不然,怎么那两条鱼就只听你指挥?”   “老子现在怀疑你出千了,这场赌,爷不认了!”   薛演说完,随意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纨绔,神色阴鸷含着警告。原本周围窃窃私语的嘟囔声一瞬间都消失殆尽。   他满意一笑。   身为宁国公府的长孙,薛演最清楚自己有何威势,所以向来横行无忌,肆意妄为。   毕竟这皇城之中,能有几个人敢得罪他们宁国公府?又有几个人敢因为一场赌局,与他、与宁国公府撕破脸皮?   高门大户都是要脸的!   就算他输了不认账又如何?   就算是萧国公府与他宁国公府地位相当又如何?   他在外头再如何花天酒地、肆意妄为,也还有母亲、祖母撑腰,萧明渊那风流好色的亲爹,肯替他儿子做主吗?   薛演走到萧明渊面前,抬起下巴,神色嚣张地开口警告:“你最好是适可而止,不然我怕你有命赢,没福享。”   语罢,薛演大笑着就要抬步向外走。   可突然,一道身影却飞快挡在他面前。   林管事抬着手,挡住前面的去路,而后对着薛演微微躬了躬身:“还请薛少爷留步。”   语罢,周围钻出来许多身形精壮的护卫,沉默地站在千金坊各个出口的角落。   薛演顿住脚步,阴鸷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林管事:“你要与我作对?滚开!”   林管事面色如常:“薛少爷言重了,在下区区一介草民,如何与薛少爷作对?”   “只是千金坊乃是赌坊,您开赌局,同萧少爷做赌,众位宾客皆有见证,如今赌局胜负已分,自然该遵守您自己定下来的规矩。”   林管事察觉薛演越发狠戾的神色,微微垂首,脚下却沉如重石,一步未曾挪动。   千金坊开在皇城根儿前,来往都是达官显贵,若真有人仗着势输了不认账,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走了之。   那千金坊,明日也开不了门了!   “就是,赌场上有赌场的规矩,想耍赖也要看看地方!”   “输了不认账也行啊,按规矩办呗!”   “嘁!摆这么大阵仗还以为宁国公财力多雄厚呢,原来是只认赢不认输啊!”   “要抢就明抢呗,折腾这么多幺蛾子,还摆臭架子!啧啧!”   “......”   萧明渊看着这一幕,眯了眯凤眸:“看来薛少爷这下,怕是走不了了!”   他走上前去,抬起玉竹扇推开林管事,站在薛演面前:“在下方才的话依然有效。”   “若是薛少爷舍不得万两黄金,当着大家的面,跪下来,磕头叫声爷爷,我也认。赌局也就此作罢!如何?”   萧明渊说得轻巧大度。   “这小崽子,激人发火倒是有一套。”上边儿的宣炀忍不住笑了笑。   宣烬轻哼一声:“薛家的那个,本事不大,脾气还不小,宁国公府后边儿,是不中用了!”   “你想找死——”   薛演猛地举起拳头,眼珠子气得发红,盯着萧明渊像是要吃人似的。   “哎呀!这是做什么!表弟,薛少爷你们两个别动气啊!”   裴修文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上前挡住薛演的动作,一面装模作样地护着萧明渊,一面对着薛演赔笑。   裴修文:“都是闹着玩儿的,怎么还起火了!表弟你可别动手,不然姑父那儿我瞒不住,还有薛少爷——”   裴修文劝道:“这不是还有一局吗!不然这样,这最后一局你来定玩儿什么,若是你赢了,先前赌资尽数奉还,你看如何?”   若是输了......   裴修文没说,薛演定赌什么,那定然就没有让薛演输的份儿。   若是他这个表弟识相些,还是乖乖地认输为好,不然......   裴修文心下发狠,那就不怪他这个当表兄的心狠手辣。   薛演沉着脸站在原地,这时,身后的黑衣护卫上前低声耳语了两句。   不多时,薛演神色稍缓,抬眼看向萧明渊:“姓萧的,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应了方才的条件,我便再同你赌一回。”   萧明渊摩挲了两下手中的玉竹扇柄。   一旁的裴修文连忙凑上前去:“表弟,这姓薛的看着有些玩儿不起,你也不差这点儿银子,我看还是放他一马。”   他压了压声音,好似苦口婆心地劝道:“况且你今日拿来做赌资的,都是亡母的东西,闹大了你的名声也不好听!这宁国公府不要脸面,你萧国公府上下还要呢!”   萧明渊:“表兄真是奇怪,先前是你劝我来和人做赌,如今又说要我为了名声息事宁人。”   萧明渊看着裴修文,轻笑一声:“表兄什么时候这么心善了?”   裴修文嘴角一僵。   他哪里知道萧明渊这么有本事,居然连胜两局!   薛演那疯狗向来只进不出,如今只怕要气疯了!若再不出言安抚,怕是要龇牙咬人了!   “我这不也是替表弟你着想吗!”裴修文低声道,“如今你府上当家做主的那位宁远侯夫人,可是极重规矩的人,表弟你多少得顾忌两分不是?”   “那看来是我误会表兄了。”萧明渊悠悠开口,而后看向薛演:“第三局,你要赌什么?”   薛演盯着萧明渊,眼含杀气:“赌命!”   .   高门大户的达官贵人,总爱玩儿些新鲜东西。   而往来千金坊的这些纨绔子弟,就更爱追求疯狂和刺激了!   “若是平常的赌斗,京城之中各大赌坊都有,算不得什么稀奇的。”   林管事一面引着宾客,朝着千金坊里面走,一面介绍:“只有一样,唯千金坊独有的,便是这地下斗兽场了。”   远处的石门缓缓移开,隐约传来嘶吼声和血腥的气息,仿佛开启了一个独特的世界。   萧明渊缓步踏过石门。   入目所见,便是一个由厚重石砖围成的斗场,高大的石柱撑着穹顶,密密麻麻的夜明珠镶嵌在上面,如点星缀月一般瑰丽,四面金装玉饰,可谓是奢华无比。   丈许高的铜烛注满了牛油,被透明的琉璃罩住,将整个地下斗场照得是灯火通明。   而与之相对的,便是那下沉在最底下,沾着暗红印记,还拖着粗重铁链,像是刑场一般的石台。   “这地下斗场么,平日除了看战奴相斗,就是看猛兽相争,实在是没什么趣味儿,不如今天你我也玩儿些新鲜的。”   薛演站在玉石栏杆前,不怀好意地开口:“我来选一头猛兽,用这铁链拴住,你站在斗场之内,用弓箭射死它。”   “若是射偏了,那铁链便要放松一截出来,直到野兽被射死,或者野兽的铁链放松到它能冲到你面前,你死。”   薛演说完朗笑出声:“哈哈哈哈,你觉得这游戏有趣吗?”   人和猛兽相争,还是你死我活的游戏,确实新鲜又刺激!   .   “怎么样啊大侄儿,怕不怕?”宣烬含笑开口。   “要是你不敢看,二叔就带你先回去。”宣炀警告地瞥了一眼宣烬,低声说道。   坐在雅座上的宣珩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这样的地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陌生了!   周围人的那种狂热的目光和喧嚣的声音,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彻底撕开了遮挡欲望和血色的皮毛,露出无比堕落丑恶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低声开口:“多谢二叔和三叔,有二叔三叔护着,珩儿不怕的。”   宣烬笑着拍了拍宣珩的肩膀:“这才是咱们家的种!你二叔三叔当年在北地还遇到过上百头的狼群呢!这里头的那些由人驯养的野兽,算不得厉害!”   宣珩抬眼亮晶晶地看着两位叔叔,崇拜的目光叫人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宣烬咧着嘴正要再说些丰功伟绩,却瞧见侄儿已经转头将视线投向别处,也歇了心思,顺着望过去。   .   “这才像话嘛。”萧明渊轻叹一声,随手推开一旁煽风点火的裴修文,面上终于带了些真情实意的笑意。   萧明渊:“陪你玩儿那些过家家的游戏确实挺无趣,我还一直以为,薛公子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是假的呢!好在这回,你总算没让我失望。”   薛演眼色微沉:“看来萧少爷很喜欢这个游戏啊,你是答应要赌了?”   “赌!怎么不赌!”   薛演哼笑一声,对萧明渊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长辈常在军中,满身煞气,或许就连府里的护卫,都是祖辈手底下那些杀人如麻的旧部老兵。   自然胆子大,玩儿得也开!   不过,只希望这姓萧的,在猛兽嘴边儿连滚带爬的时候,别吓得哭出声来!   “好!有种!”薛演说完,抬手击掌。   底下斗场的角落突然一处石门洞口,哗啦啦的铁链声被拖拽着,随即便是沉重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只皮毛斑斓的花豹,拖着沉沉地铁链从里面走出来。   “请吧,萧大少爷!”   一旁的林管事沉默地奉上一支手.弩过来。   萧明渊看了一眼,抬扇推开:“等等。”   “怎么了?”薛演看着萧明渊的动作眯了眯眼,以为他是想反悔。   没想到萧明渊拿着手.弩掂了掂:“这手.弩太小了!箭矢也太细太短。“   对于大型猛兽来说,这样的箭矢除非是射中要害,才有可能一击毙命。   萧明渊随手将手.弩撇到一边,而后抬扇点了点薛演身后的御赐宝弓:“我不喜欢虐生,还是用你那把弓好。”   “你想用我这把弓?”薛演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   萧明渊:“反正若是我赢了,这把弓便归我,我提前用用又如何?”   薛演哼笑出声,满眼都是对萧明渊不自量力的嘲讽:“好!只要你别后悔。”   “来人!拿弓来!”   萧明渊放下玉竹扇,执起宝弓。   身后的护卫上前:“属下替少爷执箭。”   萧明渊:“不必,你们就在边儿上看着,不用太靠近。”   一旁的林管事引着萧明渊走下台阶,一面低声开口:“萧少爷放心,这斗兽场之中有数十位弓箭手,绝不会让贵宾有性命之忧。”   萧明渊闻言勾了勾唇:“那就最好不过了!”   ......   过了半晌,才有人开口。   “底下都安排妥当了?”   “放心吧薛少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那铁链上已经有人动了手脚,这豹子挑的是饿了两天的,凶猛得很!只要豹子一挣扎铁链便会松开,到时候自然谁离得最近谁倒霉。”   裴修文说着,又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薛演:“不过那把御赐宝弓您为何......”   薛演冷笑一声:“那是把三石重的强弓,以你那好表弟的小身板,怕是连弓弦都拉不开!”   “不过也无碍,到底是他自己找死,阎王来了都劝不住!”薛演语调阴鸷,“和我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话音方才落下,场内便响起一声一声野兽长长的嘶吼!   “吼——”   “吼!!!”   薛演正要低头看看萧明渊狼狈的模样,周围却猛地传来尖叫和惊呼声!   “啊!铁链断开了!”   “豹子要跳上来了!救命!快杀了它!”   薛演神色一僵,突然觉得背后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拉过一旁的护卫挡在身前,自己一个翻身滚到一旁。   下一刻,一只双目暗红的花豹扑下来,锋利的爪子一掌将护卫拍得昏死过去!   “怎么回事!”薛演连滚带爬往后逃去,慌忙之间,竟然摸到一只手.弩护在身前。   豹子怎么直接冲出了斗场!   薛演下意识转头搜寻萧明渊的目光,却见他正优哉游哉站在斗场台中央,对着他的视线似笑非笑的张了张嘴,说着四个字。   游!戏!开!始! 第9章   “吼——”   花豹刚想要靠近,便有数道箭矢射落在它面前。   锋利的箭矢穿破皮肉,血腥味瞬间涌上来,可见了血,这畜生反倒被激起了凶性!   它赤红着双眼在原地徘徊了两步,忽然视线停在薛演手上的黑色手.弩。   而后猛地仰天长啸一声,认准了薛演一般,朝他扑了过去!   “啊——”   周围人群狼狈逃窜,薛演更是吓得腿直发软,被一左一右两个护卫搀扶着才勉强迈开步子。   裴修文躲在薛演护卫身后,本想借着薛演人多势众挡住猛兽,却不想那畜生像是认准了他们似的,一直朝他们逃亡的地方横冲直撞!   害得他也只能跟在薛演屁股后面跑!   “裴修文!你他娘的最好别落在老子手里!”薛演被追得像一条死狗一般,好几次花豹腥臭的血盆大口都离他几乎近在咫尺,若不是身边护卫拼死保护,怕是早就没命了!   裴修文也欲哭无泪,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岔子!   明明他交代的是,让人把铁链偷偷松长一些!   到时候花豹挣扎之下,自然能扑到萧明渊。   若是不走运被咬断了手脚,自然无人再管什么赌局,萧国公府的嫡长孙成了残废不中用了,也只能倚重府上的二少爷。   说不定为此还得抬举裴姨娘的身份,到时候萧国公府的继承人还是他亲表弟,未来国公夫人也还是他亲姑母,自有他的好处。   可......可谁能想到,这畜生竟然能挣开铁链!   还盯死了他们似的穷追不舍!   .   “哈哈哈!这两个逼.崽子,活该!”远处的宣烬看着被花豹吓得屁滚尿流的薛演等人,笑得放肆极了。   宣炀抱着宣珩,将自家崽子护得严严实实的。   “老三别傻乐了!”宣炀警惕地看着周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宣烬闻言收起面上的嬉皮笑脸,打了个手势,人群中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   ——确实很不对劲。   他知道千金坊手底下应该私自养了一群护卫,不然也不敢在京城之中私设地下斗兽场。   但是如今除了放了几波弓箭之外,竟然没有一个护卫出来捕杀失控的猛兽。   “小心些,先撤出去。”宣烬压低声音。   他们今日身边还带着金贵的大侄儿呢,可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   “吼——吼——”   似乎是因为许久没抓住想要的猎物,又或是身上的疼痛让花豹实在是难以忍耐,突然花豹开始转移目标,朝着人多的地方扑去。   几个跳跃便飞速掠过十数丈的距离!   “他娘的怎么朝我们来了!”   宣烬啐了一口唾沫,随手抄起面前的长桌不退反进,朝着花豹猛地扔过去!   一声巨响之后,花豹和木桌撞在一起,重重摔落在地。   可是下一刻,它却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呼——呼——”野兽的双目彻底成了血红色,口中留下淡红的涎水,却比方才的模样更加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宣炀看着宣烬又迎上去的动作连忙开口提醒:“老三回来!这畜生中.药了!”   话音方落,花豹已经一掌拍到了宣烬的身上,后者连忙顺势一滚,勉强用手臂挡住了一击,可半边儿身子都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几乎动弹不得!   宣烬咬了咬牙,心道完了,若是这畜生再来一巴掌,怕是他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那豹子却毫不恋战,赤红的双眼无神,身形摇摇晃晃,竟然又朝着宣炀所在的地方扑过去!   “老二!闪开!”   宣炀早有准备,立刻带着怀里的崽子闪躲开来。   等瞧见这失了常性的畜生,又转头死死地盯上他,才不得不承认,有人摸清了他们爷仨的踪迹,这畜生和它中的.药,只怕也是为他们安排的。   只是不知道这畜生是靠着什么分辨敌人的。   气味?   还是别的?   宣炀一面思忖,一面神色冷静地将侄子交到一旁的贴身护卫手中:“珩儿,你乖乖闭上眼睛,不要害怕。二叔一会儿就来找你。”   宣珩声音微微发着颤,还是尽力安抚二叔:“珩儿不怕的,二叔小心些。”   宣炀闻言笑了笑,面上的伤疤被扯得凶悍狰狞:“区区一只豹子而已!”   虽不清楚这畜生认准了谁,不过对宣炀来说并无区别。   只要先一步杀了它,将这畜生剥皮拆骨——自然能保宣珩无恙。   只是,怕这一回要吓着小崽子了!   “吼——”花豹没有丝毫迟疑,飞快朝着宣珩所在的地方扑了过去。   “畜生你敢!”宣炀立刻冲上前去截住花豹的动作,抬手举拳,像是不要命似的,和失去理智的野兽缠斗起来。   宣珩被护卫抱在怀中往后退去,周围的宾客早已四散逃开,唯有几个身上带伤跑不了的瑟缩在桌椅屏风角落,惊恐万分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他咬住嘴唇攥紧了拳头,看着受伤的二叔三叔,怎么也不敢闭上眼睛!   “娘的!这畜生到底中的什么药!怎么打都没用!”眼看着宣炀快拦不住这头猛兽了,宣烬急的一瘸一拐爬起来。   突然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狠狠地刺进花豹的脖颈处!原本攻击凶猛的花豹动作一滞,差点儿挨上豹爪子的宣炀也喘了一口气。   他第一时间看了一眼不足十步之遥的宣珩,咬了咬牙撑起身子,却又摇摇晃晃险些倒下。   “呼——呼——”豹子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中涎水更红,转头又对准了宣珩所在的地方!   宣炀握紧拳头,脚步踉跄而沉重地抬起,强撑着还想拦。   突然,一道身影飞快出现在花豹身前!   宣炀一愣!   ——是萧家那个小崽子!   手里头还拿着御赐宝弓,方才那支箭,竟然是他射过来的?!   萧明渊站在花豹身前不足五步,右手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他抬起凤眸,眼色深黑如墨,直直地盯视着面前的凶悍猛兽。   “呼哧——呼哧——”花豹动作顿了顿,赤红的双目无神,身体却像是已经感到了危险一般,脚步下意识后退了两下。   只是随后,却越发焦躁地喘着重重的鼻息,绷紧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萧明渊眯了眯眼:“没有痛觉?”   而且还不怕死!   这和另外一个世界的行尸走肉是多么的相似!   萧明渊神色一黯,眸中飞快闪过一抹杀意!竟然丢下手中的御赐宝弓,先一步朝着野兽扑了过去。   “嗷吼——”   黑色身影如同利箭,紧贴过凶兽染血的腹部,而后翻身而上!萧明渊抬起左手抓住花豹的耳朵,而后咬牙用右手拔出方才射入它脖颈的利箭。   噗嗤一声,锋利的箭尖从眼眶刺进去,直入脑髓!萧明渊下意识晃动箭矢搅碎兽脑,直到确认没有晶核一类的东西,才从瘫倒在地的花豹身上下来。   正在这时,萧明渊抬眼看了一眼角落。   “表......表弟,你......你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裴修文看着满脸染血,手上拿着金色箭矢,袍脚还滴着血水如同鬼魅罗刹一般的萧明渊,连连哽咽开口。   早知道萧明渊这般凶狠嗜血,他就算是得罪死宁国公府,也不敢帮薛演算计他这个表弟啊!   萧明渊看了一眼裴修文和一旁不知生死的薛演,后者手里竟然还攥着那一把手.弩,不过腿脚有些变形,显然没有裴修文这么好的运气。   他看着薛演眼皮微颤,凤眸眯了眯,朝着裴修文开口:“好表兄,我怎么会怪你呢!若没你相助,我怕是难报之前落水之仇呢!我得好好谢谢你!”   裴修文身子颤了颤,还以为萧明渊又猜到什么,低着头不敢应声,直到萧明渊移开视线,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宣珩看着面前不过比他高过一个头的少年,抬步走上前去,躬身长长一拜。   “多谢萧公子救命之恩。”   萧明渊脚步一顿,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孩儿,目光停在宣珩挂在衣襟的金镶玉长命锁上。   这玉温润细腻,白如羊脂,是上好的暖玉,而外围的赤金也是雕饰华贵精美,尤其是两边的类似龙纹格外精致华丽。   这个年纪,宫中众多龙子龙孙之中,年岁相仿的不多。   能花这么大力气布局借刀杀人,还敢拿这么多的达官贵人陪葬的......   萧明渊心底轻叹一声。   那说起来,他和宁国公府的薛演倒是被当成刀子使了啊!   “不必客气,小公子无事便好。”   难得遇见一个这么乖巧懂事的,萧明渊心情不坏,出言提醒:“我身上血腥气重,小公子别靠太近。”   这么金贵的小孩,要是吓出病了就不好了。   宣珩抬起头,有些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原本想要递上前去,目光触及萧明渊垂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右手,抿了抿唇走上前。   “萧公子,请恕我失礼。”宣珩轻声开口,而后在萧明渊的目光之中,抬手轻轻拿着锦帕擦掉萧明渊脸上的血迹。   稚嫩的面上满是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和嫌恶。   萧明渊盯着小孩儿的神色,莫名地觉得有些新鲜。   从一开始宣珩兽口逃生还没吓哭,到眼前对方敢靠近满身煞气的他,居然还拿帕子替他擦面上的血污,都挺有趣!   胆子挺大。   还懂礼貌。   长得也还不错,脸白白嫩嫩的,看着也挺顺眼!   “多谢。”他神色自然地微微低了低头,等宣珩停下,才抬起头。   宣珩的视线又停在萧明渊垂着的右手手臂上,先前手心攥着的那支利箭已经落在地上,指尖还有血迹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你的手......”   萧明渊语调平淡:“不过是拉弓太用力,有些脱力了而已,血都是那只豹子的。”   宣珩闻言,视线又转到地上静静躺着的御赐宝弓上。   萧明渊开口:“你喜欢?”   不等宣珩开口,萧明渊又状似随意地道:“这把弓我还用不上,如果你喜欢,可以先替我保管几年。”   御赐之物,拿来做赌已是大不敬,如今送到对方手里,正好过个明路。   至于薛演丢了宁国公的宝贝到时候该如何交代?   呵呵!那就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珩儿!你没事吧!”宣烬一瘸一拐地搀扶着宣炀走过来。   “二叔三叔,珩儿无事,你们伤得重不重?”宣珩连忙上前,忧心地问道。   “都是些小伤。”宣烬龇了龇牙。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萧明渊,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萧明渊的肩膀:“小崽子,你挺有本事的......唉!唉!小崽子你别倒!我还没碰到你呢!”   宣烬盯着一头倒在侄儿身上的萧明渊,苦着脸憋屈开口:“我真没碰到他!” 第10章   萧国公府,听涛苑。   萧明渊从混沌之中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   只隐约隔着屏风,听到外间传来的说话声。   “渊儿身上伤势如何?可有伤筋动骨?求吴太医如实相告!”   吴太医缓缓开口:“宁远侯夫人还请放心,萧少爷不过是有些脱力,还有......便是右手用力太过有些脱臼了,多多将养个十天半月便是了,并不妨事的。”   秦夫人正要再问,却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姑母”,忙急匆匆地到床前。   “我的儿!”秦夫人一瞧见萧明渊苍白的脸便红了眼圈,亲手将人扶起来,“可还有哪处不痛快的地方,太医还在外面,姑母再请进来给你瞧瞧。”   萧明渊顶着秦夫人关切的目光,有些不自在。   其实伤倒没伤到,只不过是后面同那豹子搏斗时,使用异能过度有些失控了,拉弓和打斗时用力太猛又有些脱力,所以才冷不丁的晕了过去。   他以往鲜少将如此狼狈模样示于人前。   眼下见秦夫人着急又心疼的模样,不免有些心虚。   萧明渊连忙对着秦夫人笑了笑:“只是有些脱力了,不劳太医辛苦。”   秦夫人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见萧明渊确实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秦夫人:“你这小孽障,是要吓死姑母么,方才你被人抬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   秦夫人有些后怕地想轻轻捶萧明渊两下,又有些心疼地转而改为更轻柔地拍抚:“你若是真出什么事了,我如何同你母亲还有祖父交代?”   萧明渊正要说什么,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你们在这里守着做什么!那孽障呢?干什么去了?!”说着,世子萧文英便带着人冲了进来。   只下一刻,却又突然熄了火。   “姐......长姐竟来了,怎么没个人通报一声......”萧文英语调缓了缓,讷讷开口。   “世子这般着急闯进来,谁敢上前来通报?”   秦夫人冷哼一声,抬眼示意于嬷嬷,将外头的吴太医好生劝走。   转头看着萧文英,又对着自己亲儿子横眉冷对的模样,就觉得心口憋着气。   秦夫人冷声开口问道:“世子又是听哪里的耳报神说了什么,这么火急火燎地上前来兴师问罪?”   萧文英一听秦夫人的话,就知道她是动了怒了!   对这个长姐他向来是畏惧的,只是他实在气不过。   萧文英只得压住了气,开口辩解:“我是方才遇见明彧那孩子,听他说他兄长几日都未曾进学,先生担心学业,才让他问两句。我一命人去问外头门房上,才听说是安平侯府的二少爷又将他叫出去了,方才才被人抬了回来。”   “长姐可知道,前一回他落水,便是同安平侯府家的老二,去花船上闹出来的,我便纵了他一次,这次焉知他是不是又出去厮混,才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秦夫人怒极反笑,猛地一拍桌子:“所以你便听人煽几下风点几下火,揣测出这么个罪名来,就要闯进来吃人了!”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指着萧文英的鼻子质问:“你既说是安平侯府的人带坏了自家孩子,怎么这么些年都不闻不问?反倒纵着旁人引渊儿去学坏?!”   “你听萧明彧说渊儿未曾去进学便担心他学业了,那先前怎么不早些给渊儿延请名师,悉心教导?!”   那萧明彧正是裴氏生的那个庶子,不过比萧明渊小几个月。   如今没显出旁的本事来,背地里污蔑兄长,挑拨是非的手段倒是随他娘学了个透!   秦夫人越想越气:“你明知道渊儿是带着伤回来的,过来不问问他伤得重不重,也不问他在外是不是受了委屈,便闯进来‘问罪’来了。”   秦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文英:“呵呵!真是好一个严父啊!”   “长姐......”萧文英彻底挂不住脸了,忙低头,“是我一时心急,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秦夫人盯着自己这个糊涂弟弟,压了压火,到底留了几分脸面。   “渊儿年幼便没了母亲,这是你欠他们母子的。我也不奢求你多疼一些他,只要你一碗水端平便是了。”   到底是亲父子,秦夫人也不想闹得不好看,转头缓了缓脸色叮嘱了萧文英几句。   正说着,外间便有人来报。   “世子爷,大姑奶奶,安平侯世子带人上门了,说是......说是为了大少爷的事情来的。”   “哼!来得倒是挺快的!”   秦夫人一听这遮遮掩掩的话,哪里不知道安平侯府的人在装什么腔调!   方才她这弟弟被人煽动了两句,便过来兴师问罪了,可巧安平侯府这就上门了,怕就等着糊弄几句,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渊儿身上,到时候也好金蝉脱壳呢!   她看了一眼自己那糊涂弟弟:“正好,今日本有一桩公案,要请你和安平侯府的人断上一断,既然都来了,那有些账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秦夫人转头对着萧明渊温声安抚叮嘱了几句,又命房内丫鬟婆子尽心伺候,才理了理衣襟:“把裴氏给我一起带过来,去外头花厅候着!”   说着,便转到外间花厅,同世子萧文英一道坐下。   .   安平侯的世子,裴越裴大老爷一早便得了裴氏的信,才知道这些年裴氏竟是挪用了大妹妹裴瑜不少的嫁妆!如今还叫他那个亲外甥闹了出来,又被秦夫人抓住了把柄,着实有些头疼。   只是思忖起裴氏这两年在萧国公府当家的好处,他们安平侯也多有借力,才不得不替裴氏将这事圆过去。   到底都是一家人,那嫁妆也是他那大妹妹裴瑜的,总不能为了钱财再坏一个人的名声。   况且......   安平侯世子垂首低声问跟在一旁的裴修文:“你今日可瞧清楚了,渊儿真受了重伤昏死过去了?”   裴修文白着脸讷讷应道:“是......是受了极重的伤,还连累了宁国公府长孙断了腿。”   他方才看着萧明渊晕死过去,被人抬走了。   又怕薛演醒过来迁怒于他,混沌之中迷迷糊糊逃走了,并未瞧见走后千金坊上上下下被围的严实的景象。   等到了家,裴修文才慌了起来!   但想着到底没人知道,是他吩咐人在花豹铁链上动的手脚。   就算是薛演要怪,那也只能怪萧明渊才对。   只要......只要他先一步将一切都算到萧明渊的身上,薛演不明说,宁国公府也只会寻萧明渊的麻烦的!   只是裴修文一想到萧明渊拿着箭,浑身浴血的模样,心底总是莫名发冷。   若是萧明渊就这么醒不过来了......   那一切就都有交代了。   “修文?你怎么了?”安平侯世子看着魂不守舍的二儿子皱了皱眉。   裴修文猛地回过神:“哦,没......没什么,只是想到表弟如今重伤在床,万一好不起来......”   安平侯世子面色略有些发冷,低声道:“若真好不了,那也是他的命。”   萧国公世子的子嗣不止一个,另外一个外甥,其实比萧明渊同他们安平侯府更亲近。   反正谁当未来的国公府继承人都无所谓。   安平侯世子心底叹了一口气。   死人的情分到底是比不过活人的,更何况他那妹夫萧文英本就更喜欢裴氏和她那一双儿女。   安平侯府总要为大局着想。   .   “世子爷,大姑奶奶,安平侯府的人已经在外候着了。”   秦夫人坐得稳稳当当的,没有一丝起身相迎的意思,只淡淡开口:“进来吧。”   一旁的萧文英见状,也只老老实实地没动。   安平侯世子一上来便笑脸相迎:“萧兄,宁远侯夫人,在下叨扰了!”   萧文英对这个大舅兄还算厚待,命人看座奉茶。   安平侯世子像是不知道似的,又同萧文英笑着寒暄了几句,才斟酌着开口:“今日前来,是听说我那外甥明渊,在外头又同宁国公家的小子,起了些争执伤到了?我听修文一说,便急坏了,他伤得如何?可请了大夫?”   萧文英一愣:“宁国公家的小子?他也伤着了?”   安平侯世子:“萧兄不知道吗?薛家小子腿都断了,怕是好不了了。”   薛演是宁国公府三代唯一的男嗣,萧文英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方才压下去的火又烧起来了!   安平侯世子见状,又叹了一口气:“哎!这事说来,还是明渊有些意气用事了!薛家那小子本就不成器,他又何必置气?竟还拿他母亲的嫁妆,同薛家小子去千金坊做赌......”   萧文英闻言脑子一空。   正要发火,一旁久久未曾开口的秦夫人却说话了。   秦夫人:“裴世子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还是吃醉了酒?怎么竟开始胡言乱语了?”   安平侯世子一愣,来者是客,却没想到一向京城里最守礼数的秦夫人,如今对他说话竟这般刻薄!   一时之间,安平侯府世子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文英皱着眉,起身就想要亲自去问问萧明渊。   方才秦夫人发火,他也未曾细问。   若真将宁国公那长孙腿伤了,岂不是结了仇!   “回来!”秦夫人瞧见他动作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件事,牵涉太大,方才将萧明渊送回来时,便有人同她交代了几句。   秦夫人怎么能认不出来,那侍卫是禁卫,派来的吴太医在宫中也德高望重得很。   来人还专门交代,渊儿是为了救人才伤着了,叫她不必苛责。   若有旁人问话,只让她小心瞒过这一遭。   外头,自然旁人也会守口如瓶。   想必这裴家,是还没听到风声。   秦夫人思忖着缓缓开口:“今日渊儿出门,便已经同我禀报过了,说是裴家少爷请他出去同友人小聚,我还派了两个护卫过去。”   说着,秦夫人抬眸看了一眼裴修文,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心底冷笑一声。   萧文英慢慢坐回来。   秦夫人将先前那些人交代的话说出来:“只是不曾想到,渊儿路上遇到有人惊了马,他离得近了些才受了伤。好在我那两个护卫忠心,将人送了回来,眼下,也请宫中的吴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裴修文面色一白,起身对着萧文英急急开口:“根本不是——”   “修文!”安平侯世子已经听出来不对了。   国公府的少爷是金贵,但也没金贵到,受了些伤就能请动太医院院正!   吴太医,那可是打陛下登基,就一直跟着伺候的老人了!   安平侯世子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只能压着心中的忐忑,勉强开口应道:“原来如此,那是我弄错了,险些冤枉了渊儿。既然无甚大碍,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就要起身告辞离去。   秦夫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裴世子莫急,你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叫你白跑一遭,眼下府里还有一桩案子,要裴世子断上一断。”   说着便叫人将裴氏带了上来。   安平侯世子面色一僵:“这......既然是萧国公府的家务事,我怕不好插手。”   萧明渊既然无碍,那便没必要再为了裴氏,得罪他这个身为萧国公府嫡长孙的亲外甥,和面前的秦夫人了!   安平侯世子只想尽快抽身。   秦夫人开口:“你们安平侯府怕是不得不插手。”   说着,秦夫人将先前整理的嫁妆账册,连着这两年府里算出来的亏空账本拿出来。   秦夫人冷声开口:“好叫你们安平侯府知道,这些年来,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命裴氏主持中馈,光这两年,便挪用了先世子夫人和公中的银子近五十万两。”   “还借着国公府的名头,在京郊的庄子周围,侵占了上百亩良田,已经有人将状子递到我面前了。我萧国公府上下,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新鲜事呢!”   秦夫人看了一眼跪在原地,抖得跟筛糠似的裴氏。   转头又看向面色发白的安平侯世子。   她笑了笑,仿佛是极好说话一般的开口:“这件事要如何处置,是公了还是私了......你们安平侯府,拿个主意出来吧!” 第11章   安平侯世子在萧国公府留了两个多时辰。   等天都擦黑了,才带着裴修文,阴沉着一张脸一瘸一拐地走回去,当夜进了安平侯书房一夜都没出来。   没过几天,安平侯府便送来了数车金银,裴修文跟着他大哥将东西送来,正好瞧见姑母裴氏被人架着送上马车。   瞧见裴家两兄弟,裴氏连忙挣扎着喊道:“修礼!修文!你们快救救姑母!”   “我不要去道观,我不要离开国公府,我是大小姐和二少爷的生母,我是安平侯府的......唔唔!”   没几句话的功夫,便有嬷嬷扯了汗巾将裴氏的嘴严严实实地堵住。   裴修文眼睁睁地看着往常雍容华贵的裴氏,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般,被人拖上了马车,而后绝尘而去。   一旁的裴修礼抬步向国公府内走去,神色冰冷:“不必对她太过同情,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国公府看在表弟的面上了。”   贪墨公中银钱,挪用正室嫁妆,欺辱国公府嫡长子,还有其他背地里的阴私算计。   裴氏做的事,足够她死上十次!   不是萧国公府不敢让她死,而是没那个必要让裴氏走的如此痛快。   有了这个把柄,日后安平侯府便永远只能胆战心惊,任由萧国公府驱使。   而裴氏,失去了荣华富贵、家族庇佑,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让她感到煎熬和折磨了!   再过个几年,怕是死了也没人知道和在意!   到底是掌家二十多年的宁远侯夫人,这手段实在是厉害!安平侯府这遭吃的亏不算冤枉。   .   裴修文面色发白,别说是耗费心力同情旁人,他现在同情自己都来不及。   裴氏的算计里头,也有他出的一份力,若是叫国公府和他那个表弟萧明渊知道了......   恍惚间,裴修文眼底浮现出那日他在千金坊看到的,如同恶鬼罗刹一般的萧明渊,他竟然瞧见对方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二位表兄来了,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   萧明渊看着眼前两位安平侯府公子来的方向,微微勾了勾唇,随意寒暄。   裴修文一怔,对上萧明渊那一双如同往常一般沉静深邃的凤眸,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裴修礼倒是反应过来,拉着裴修文先一步上前见礼。   “表弟客气了,听闻表弟这几日身染微恙,我等不敢叨扰,不过如今看着倒像是大好了,表兄也就安心了。”   萧明渊闻言不置一词,只是看着一旁目光躲闪的裴修文:“修文表兄怎么躲着我,难不成......还是在因为千金坊那日的事情,在怪我吗?”   裴修文猛地抬起头,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什么千金坊的事......表弟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自从那日回府之后,裴修文便派人到处打听千金坊和宁国公长孙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一夜之间,便传出千金坊失火的消息,宁国公府也不知道为何大门紧闭,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就连当初在千金坊之中,一同与他们围观取乐的纨绔们,也全都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更无人敢提那日千金坊的事。   裴修文再蠢也知道其中厉害。   这几日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安平侯府上,只是暗地里仍旧命人悄悄打听那日千金坊的事,不过至今一无所获。   萧明渊勾了勾唇,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开口:“表兄怎么会不明白?若非你那日,让人在那豹子铁链上动了手脚,怎么又会有后来的事呢?”   裴修文后脊一凉,看着萧明渊的凤眸如同瞧见了恶鬼!   “你......你......”   萧明渊怎么会知道,是他让人在铁链上动了手脚!   萧明渊看着裴修文的样子,又道:“还有那骰官。”   裴修文一步一步往后退。   萧明渊也步步逼近:“表兄怎么不找一个有本事些的,往骰子里灌水银的伎俩实在是太次了,下回记得换换别的手段。”   “表......表弟,这......我没想......都是薛演,对!都是薛演逼我的,我其实不想......”   突然,裴修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踩空跌坐在地上,却被萧明渊眼疾手快地抓住胳膊。   只是裴修文如今看着萧明渊,已经如同见了鬼一般!   抖得跟筛糠似的看着萧明渊,生怕他突然变成像那日在千金坊的凶煞模样,将他一刀结果了。   “表兄小心。”萧明渊盯着裴修文惊惧万分的脸,松了手,“我又不吃人,那么怕我干什么?”   裴修文面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贴着墙根儿站起来。   一旁的裴修礼有些不明所以,匆匆上前搀扶住弟弟:“你这是做什么?表弟,实在是失礼了,许是这两日天凉,修文他有些着了风寒。”   萧明渊笑了笑:“那大表兄可要好好照顾二表兄才是。”   裴修文软着腿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心底已经凉透了!   萧明渊什么都知道!   那他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裴氏教唆他干的?   是了,如今裴氏已经被送去道观了。   说不定过几年,国公府便再没有这个人了。   还有他们安平侯府这些日子卖田产铺面,东拼西凑起来的银两,裴氏这些年侵吞的嫁妆和银钱全都由他们安平侯府搜肠刮肚填补干净了。   还有薛演!   薛演可是实打实的断了一条腿啊!   他就说当初那只豹子,为什么一开始疯了似的盯着他和薛演不放!   似乎是因为薛演手里拿了那把萧明渊留下来的手.弩,豹子许是错认薛演是伤它的人......   .   “哟!都在呢!”   宣烬一跨进门,便十分熟稔地打起了招呼:“我还说外头是谁拉来的那几大箱宝贝呢,竟然比本......咳咳,比老子出手还大方!萧家小崽子,你的手臂怎么样了?”   裴修文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记得!这是之前在千金坊的宾客!   萧明渊看着宣烬一身低调的墨蓝色锦衣,会心一笑,只是微微抬手对他揖了揖手。   萧明渊:“贵客临门,且恕未曾远迎之过。”   宣烬忙上前两步双手扶住萧明渊:“哎!不用这么客气,你小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如此拘礼!”   “我就是来看看你伤势如何,也好回去有个交代。”   那日萧明渊一下子倒头就睡的冲击性实在是太强了!   导致现在宣烬看着小白脸儿似的萧明渊,总觉得和他打死凶兽的模样有些对不上号!   不过瞧着这小崽子如今似乎又是活蹦乱跳的模样,心下又略微放心了一些。   这几日自家大侄子念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着实有些磨人。   宣烬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一箱箱沉重的木箱被流水一般抬进来,摆在堂前。   宣烬抬手从身后的侍卫手中取来一只锦盒。   掀开一看,里头摆着整整齐齐一沓银票,最顶上的一张显示着万两之数。   “前些日子你赢了那三场赌局,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些赌资没收。”   宣烬将锦盒送到萧明渊面前:“这不今日得空,就替你去宁国公府上要回来了,顺便替你讨了些补偿来。”   说着,命人将身后的箱笼全都打开。   里头不是些金银财宝,就是人参、雪莲之类极难寻到的珍奇药材,足足有七八口箱子,全都塞得满满的。   萧明渊难得愣了一下。   这架势,怕是打劫了宁国公府的库房吧!   宣烬自顾自地安排:“把这些都抬到你们大少爷的私库里头,这都是别人赔给他的,不用省,没了我再去要。”   萧明渊上前一步:“这倒不必了。”   宁国公府的宝贝长孙如今断了腿,怕是正心疼得到处搜罗这些天材地宝医治呢!   想必这里头有不少,是替那薛演寻的。   不过,他不缺那点子药材。   萧明渊不卑不亢地开口道谢:“劳您费心了,萧国公府上好药不少,暂且用不上这些。”   宣烬闻言倒也不觉得冒犯。   萧国公府底蕴雄厚,本就比宁国公富裕些。   他记得眼前的这小崽子,还是他长宁姑姑的亲外孙。   且不论当初长宁姑姑置办过来的嫁妆,单单这些年的贴补,怕是也不少。   看不上宁国公府这三瓜两枣也在情理之中。   宣烬咂了咂嘴:“那还真有点儿为难我了。”   常言道,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他大哥来时可吩咐了,得好好答谢萧国公府才是。   如今这礼没送到心坎儿上,他也不好交差啊!   “这样,你想要什么,发个话,我去替你找过来!”宣烬上前想拍拍萧明渊的肩膀,临了了又怕碰出个好歹,转而轻轻搭在他肩上抚了抚。   萧明渊一个激灵,后退一步。   眼见宣烬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好似不说便不罢休一般,思忖片刻才开口:“不知在下可否要一个人。”   宣烬一愣:“谁?”   萧明渊低声说了一句话。   宣烬听罢笑了笑:“小事而已!人我过几天就给你带过来。你这小子,倒还挺惜才的,要不是你开口,怕也没人保他。”   那日的事上达天听,千金坊里头的人大大小小都被老爷子下令送进了昭狱,差点儿连他那个当幕后老板的倒霉的妹夫,都被连累得受了一遭审问。   不过眼下没查出什么头绪,那日千金坊里头死了不少人,知道内情的怕是都没留下活口,线索全断了,这手段不是一般的狠辣......   思忖至此,宣烬无意间又瞥到一旁的裴修文。   他记得这小.逼崽子,当时那畜牲发狂,还有他一份“功劳”呢!   宣烬眯了眯眼:“说起来,最近仿佛有人还在打听宁国公少爷的消息。”   萧明渊看了一旁浑身僵硬的裴修文,笑了笑,走上前去拍了拍裴修文的肩膀。   萧明渊:“我方才还正同我这表兄说呢!听闻宁国公大少爷断了条腿,怕是治不好了。”   宣烬叹了一口气:“可不是,腿骨都被咬断了,神仙来了也难救,宁国公府可就这么一个男丁啊!”   裴修文脸色越听越白,低着头不敢看人。   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宁国公府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儿动静。   为什么他派人去打听千金坊和薛演消息,却一无所获。   为什么萧国公府会那般有恃无恐地掩盖真相,并不畏惧得罪宁国公府,即便薛演这个宁国公长孙断了一条腿。   因为宁国公在别人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   裴修文根本不敢想,到底什么人,能压得宁国公府都要息事宁人。   但是......   他清楚,以薛演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不记恨,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他动不得萧明渊,也找不了千金坊赔罪。   那只能迁怒于旁人。   思忖至此,裴修文彻底心如死灰,撇开长兄裴修礼的手,浑身发冷地跌跌撞撞踉跄走出萧国公府的大门。 第12章   没过几日,安平侯府闹出来一件大事。   宁国公府家的少爷薛演,带着人大摇大摆地闯进安平侯府,趁着安平侯和世子不在之时,将裴修文的双腿打折了。   断了一条腿,薛演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样,周身都带着一股从坟墓里带出来的阴气似的,看着被按在地上的裴修文,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说过,你别落到我的手上。”薛演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却无法动弹的腿,阴沉的双眼带着狠色。   自从知道自己的腿被那凶兽咬断,薛演原本就喜怒无常的性子,就越发暴戾阴晴不定了!   可偏偏他不能立刻报仇!   当初将他送回宁国公府的,是宫中的禁卫,事后又有秦王殿下宣炀和晋王殿下宣烬先后来宁国公府“敲打”他。   薛演便知道,他这一条腿,算是白废了!   但是薛演记得那日他在千金坊,萧明渊在他昏迷之时说的那些话。   也记得,是谁在那花豹身上的铁链动的手脚!   裴,修,文。   若不是他说要给萧明渊下套,自己绝不会在当日出现在千金坊,更不会成为一个废人!   不过,就算是他废了,那他也依旧是他父亲唯一的子嗣,宁国公府唯一的长孙。   绝不是区区一个安平侯府能比的!更不是一个侯府小少爷能随意算计的!   薛演神色狠戾,看着裴修文拖着双腿,像是一条死狗一样,在地上打滚的模样,才终于感觉到了些许快意。   安平侯府周围的家丁,全被薛演带来的侍从制住。   连去后院主子面前,通报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人出手十分狠辣,毕竟都是当初跟着薛演爷爷上过战场的好手,对付安平侯府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护院,就和抓鸡仔似的容易。   底下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国公府的人在安平侯府里动手。   裴修文凄惨地哀嚎着,没过一会儿,便在薛演阴恻恻的眼神之中,痛得昏死过去。   等醒过来时,薛演早就已经扬长而去。   .   萧明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秦夫人商议打点行囊。   听到宁国公家的大少爷,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儿。   秦夫人也不过是冷笑了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转头对着萧明渊开口:“你不必理会这事,薛家小子再如何嚣张,我们萧国公府也是不怕的,就算是宁国公老爷子来了,姑母也替你撑得起腰。”   萧明渊心下一暖,笑着开口:“有姑母护着,侄儿自然不惧。”   秦夫人叹了一口气:“只可怜你遭了这一场罪,如今又要去庄子上调理才行。”   她拍了拍萧明渊的手,细细说:“京郊那处温泉庄子,是你祖父当年打了胜仗陛下亲赐的,那处风水极好,庄子上的温泉,也是汤泉行宫的一道支流引下来的,极能养人。你今年遭了两次大劫,只怕伤了底子,是该去将养将养才好。”   萧明渊点点头:“姑母的苦心,侄儿明白。”   以秦夫人的手段,自然对那日,晋王殿下宣烬前来府上的事了若指掌。   她虽然是女儿身,但是比起萧文英这个糊涂世子,却更明事晓理许多。   眼下朝中太子居嫡居长,又素有贤名,得陛下倚重、朝臣爱戴,正是国本安稳之象。   他们底下这些臣子,也正该一门心思为朝廷和陛下尽忠效力才是。   对于藩王,他们这些勋贵臣子们,只可浅交,不可过密。   到底如今太子并未登基,关乎国本储位的事,小心十二万分也不为过。   再者,萧明渊虽然还小,但的的确确是板上钉钉的国公府继承人。   待日后萧国公回京,定是会好生带在身边教养,为他日后临朝为官铺路。   眼下韬光养晦,亦有韬光养晦的好处。   秦夫人见萧明渊如此懂事,心下也舒坦了许多。   萧文英这个亲弟弟,国公府日后是指望不上了,只求他以后少弄出些,像是同裴氏那样的荒唐事,少丢国公府的脸面便罢了。   渊儿年纪还小,又聪明懂事。   秦夫人这些日子在一旁看着,也知道他是个心里有主意的。   读书习武上的事,什么时候捡起来都不晚,要紧的是脑子不能糊涂!   思忖至此,秦夫人对这个侄儿又是一番心疼。   “庄子就在京郊,我已经派人先去看过了,虽比不上国公府华丽,但却舒适安静,你一个人独住也还算宽敞,若是不习惯,你只管命人递个信,我再找工匠修葺修葺。”   “还有缺什么的,你只管命人来回话,姑母自当替你周全。”秦夫人细细叮嘱,“到底是去调养的,我寻了一位做药膳极好的厨子,你且带过去。若是有住不惯的要早些说,要是吃不习惯也不必同姑母客气。”   萧明渊垂首一句一句应着,好半天才被秦夫人放开。   若不是于嬷嬷在一旁提醒,再不动身,天黑之前便赶不到庄子上了,他怕是还要听秦夫人多啰嗦两句才肯走。   秦夫人一路将人送上马车,身后又跟了好几车的行囊,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护卫,都是秦夫人一个个过了目的。   眼见着一行人渐渐走远了,她才转身回了府门,而后同门房吩咐道:“最近闭门谢客,没有拜帖一律不许放进来,你们且将府上大门守好了。”   “吩咐下去,叫底下的人也安分些,若有谁打着国公府的名号生事,我自有手段等着!”   .   国公府的车马足够宽敞,又是能工巧匠特制的,轮子上花了些巧思减震,驾车的也是老手,一路平平稳稳,并不是十分颠簸。   萧明渊独自一人坐在马车内,闭眼细细地查探自己的身子。   因太医得力,这几日又将养得好,先前右手的脱臼已经大好了,只是身子骨还是有些文弱气。   萧明渊并不喜欢五大三粗的像熊一般的身材,但是眼下这般手无缚鸡之力,连拉个弓弦都能脱臼的身体机能,实在是太让他头疼了!   精神力异能本就侧重脑域开发,越到后期,精神力越强大,身体越容易受影响,将所有营养供给给需要进化的大脑。   这种畸形的升级方式,一直都是所有精神系异能者最大的短板。   只有前世萧明渊咬牙走了另外一条路。   强行逼迫自己在丧尸群之中厮杀,用无数次濒临生死的绝境,压迫精神系异能肆无忌惮的升级。   也逐渐练就出,能够来往尸群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和体魄。   眼下去的那处温泉庄子,对于如今,迫切需要稳定失控的异能的萧明渊来说,或许是个好地方。   “大少爷,我们就快到了。”   终于,一行人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目的地。   萧明渊缓步走下车来,前面早有庄头携家眷和其余仆从候着。   “小的福盛见过大少爷。”   萧明渊看了一眼面前的福盛,便发觉对方身上应当是藏了些拳脚功夫的。   他转头看向庄子周围的山林,问:“这周围的山林可有主了?”   福盛抬眼一瞧,随后细细说道:“庄子两边儿和后面这一片山都是国公府的私产,周围方圆二十里,都是傍国公府田产而生的佃户,俱是当初跟随老国公左右,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弱老兵。”   这是国公府的旧例。   若有伤兵因残疾从行伍退下来,又寻不到家人。   便会被国公府安排在庄子上租佃几亩田地,也能有个温饱之计。   福盛看了一眼另一处,又道:“那边儿一脉山林倒是无主之地,只是里头山峰高耸连绵,奇险异常,又常有迷雾封林,人迹罕至得很。”   “不过,那片山脉翻过去之后,便是汤泉行宫和皇家的围场,那处里头圈养了不少凶猛野兽,又日夜有重兵守着,常人是不敢轻易靠近的。”   萧明渊眯了眯眼。   人迹罕至?   那倒是一个好地方。   福盛觑了一眼萧明渊,不大明白这位小主子,怎么对那荒山野岭的地方感兴趣。   但到底摸不清这位小爷的性子,只转而开口:“请大少爷移步,小人已经将后头的别苑收拾干净了,晚膳也备下了,就摆在您下榻后院儿的温泉边儿上。”   这处温泉庄子的别苑,本就是修葺来供主人家落脚的地方,一应东西都是早早备好了的,再有秦夫人事先周全,更是处处妥帖。   “大少爷您舟车劳顿,晚间用了膳食,再泡泡汤池子,最是解乏不过了。”   福盛小心地引着萧明渊进了别苑,一路都提着心伺候着。   萧明渊朝着别苑四处望了望。   这处院子虽然比不得国公府听涛苑宽敞华丽,但是却也干净雅致,四周的花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许是有温泉的缘故,秋日里山上还有不少奇花异草,再加上温泉腾出来的袅袅热气一熏,到有几分琅嬛仙境、福地洞天的韵味。   萧明渊勾了勾唇:“你安排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福盛见萧明渊心情不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欢欢喜喜地谢了恩退下了。   用过晚膳,萧明渊又试了试这处的汤泉,果真如那庄头所言很是解乏,竟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   翌日一早。   萧明渊用完早膳,便带着两个护卫去后山摸寻了一圈。   跟在萧明渊身后的两个护卫,本以为小主子是来了乡野之地,想要图个新鲜。   却没想到萧明渊这个国公府里头,养出来的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竟然比他们兄弟俩还熟门熟路。   一路上无论是探路寻踪,还是辨识方位,萧明渊都不曾过问过他们一句。   他只一个人随意捡起一片叶子,就知道附近有什么飞禽走兽,抬头看看天,就能辨出东南西北来。   简直就跟通了灵似的!   不过一个时辰,萧明渊便带着人回了别苑,顺道还猎了两只兔子,一头半大的野猪,也都让萧明渊吩咐一齐送到后厨去了。   庄头福盛亲手从护卫手里,接下了这些猎物。   见那两只兔子浑身上干干净净,没一个伤口,倒是一旁的野猪满身都是箭矢,浑身血淋淋的,他还正奇怪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护卫便压低了声音:“这是大少爷用石头砸晕的,说活的新鲜些。”   用石头?   福盛闻言心下忍不住咂舌。   他原本听说萧明渊这个大少爷带人进山里,还担惊受怕得很,如今却不得不服了!   “那这是......”福盛又指了指一旁的野猪。   背着弓箭的护卫面色一黑:“......”   明知故问,非要他再丢一遍人是吧!   “我射的,行了吧!”   多嘴多舌,烦死了。   福盛讪笑着移开脸,转头命人将东西抬下去,收拾干净。   而后躬身走到萧明渊寝居门前:“大少爷,庄上方才有位姓林的客人来了,说是过来谢救命之恩的,您可要见见?”   里间的萧明渊闻言扬了扬凤眸。   竟然这么快就送来了!   不愧是以“兵贵神速,千里袭人”为誉的晋王三殿下,出手真是雷厉风行啊。   不过,到底也是自己手底下太单薄了,没有个得用的人,不然也不必有求于人,这总归是吃亏的事。   好在眼下已经送上门来了一个,日后慢慢培植,用起来也合心意。   萧明渊阖了阖眼,开口:“见。” 第13章   “小人林毅,叩谢主子大恩。”   萧明渊一进门,便受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垂首看了一眼面前跪伏在地的“林管事”,并未叫起,只是缓步走到厅前上座。   萧明渊这才开口:“林管事还未看清楚我是谁,不必着急着喊主子。毕竟,我也不是喜欢趁人之危、强人所难的人。”   林毅听到这道熟悉又年少的声色,便已经觉得惊奇。   他实在没想到,让他从昭狱之中脱离苦海的,竟然是那位先前只有一面之缘的萧少爷!   只是听着萧明渊说的那些话,他心底下又突然提了起来。   林毅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底的忐忑,抬起头看向萧明渊。   而后再次俯身一叩:“林毅这一条命,都是主子救下的,从今往后,林毅也只为主子而活,自然任凭主子调遣。”   “若能有幸得主子召用,林毅必当誓死替主子效命。”   萧明渊看着底下的人,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识时务的人不少,机灵的人也不少。   但是像林毅这般,不但机灵有才能,还能说会道识时务,连效忠拍马屁的话,都说得这般诚恳好听的人才,实在不可多得!   “我不需要你的命。”   萧明渊漫不经意地开口:“我只需要你的才能,只要你能换个地方,好好地施展它,便是对我最大的效忠。”   萧明渊看着林毅,抬手对身后的侍从示意,后者捧着一个木盒走上前去。   萧明渊:“这是宁国公府,前些日子送来的三十万两银票。”   林毅闻声心头一跳,抬头看向侍从递过来的木盒,里头果真整整齐齐地放着厚厚一沓银票。   虽然以往在千金坊,他见过豪掷万金的宾客也数不胜数,更遑论身为千金坊管事,他这些年替老东家赚下来的银钱也不止这个数。   但是像这位新主子这般,不过见了他一面,便将他从昭狱之中捞出来,如今,竟又予他万金之财。   救命之恩已是难以为报,眼下又有万金买骨的知遇之泽。   即便知道,这不过是眼前这位萧少爷御下的手段,但林毅也只有心悦诚服的份儿。   此等魄力、心性和手腕儿,也难怪宁国公府的那位薛少爷,玩儿不过他这位新主子。   萧明渊示意林毅接下,而后开口:“你如今的身份,在京城之中怕是不能再示人了。”   千金坊如今已经付之一炬。   萧明渊大抵也猜出来了,毕竟两个王爷一个皇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刺杀,这等要命的事偏偏又是发生在一个赌坊之中。   为了保住皇家圣誉,此事必然不能宣之于口。   千金坊必然保不住,敲打宁国公和其他世族纨绔子弟,不过是顺带罢了。   林毅闻言苦笑一声。   他到底打理千金坊许久,又去昭狱之中走了一遭,便是先前的确被蒙在鼓里,如今也有几分猜测了。   这回就连他的前东家,那位驸马爷都险些自身难保。   自己能留着一条命,从昭狱之中出来,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他自是应当替新主子效命才是。   “主子。”林毅接过银票,对着萧明渊垂首深深一拜。   林毅:“主子如此信重林毅,属下必然不负主子所望,即便是不在京城,林毅敢向主子担保,这三十万两银票在属下手中不出三年,定然会翻上一倍。”   萧明渊勾了勾唇:“你倒是很有信心?”   林毅额角贴着冰冷的砖石,声音略微沙哑:“属下也就只有这点子本事了,还望主子莫要嫌弃。”   萧明渊:“好!有这个魄力就好。”   萧明渊站起身来,缓步走上前去,抬手将林毅扶起来:“不过,我觉得以你的能力来说,三年翻上一番,还是太屈才了。”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曾见过南洋的商人?”   林毅沉声回应:“确有此事。南洋虽然偏远,但是奇珍异宝众多......主子可是要属下南下,去做南洋的生意?”   萧明渊抬起凤眸:“不止,在南边,我只给你一年的时间,也不拘着你要做什么生意,”   “你可以拿着这三十万两,打通各处关窍,只要让南地各处州府,都有你的眼睛和耳朵,那便算你在我这儿过了第一关。”   林毅心下倒吸一口凉气。   这意思......竟不是要他去赚钱,而是要他去建立情报网啊!   一年的时间,哪怕是林毅自己,都觉得有些艰巨了!   可萧明渊却道:“你的本事,我看得出来,区区一个赌坊管事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了。明珠蒙尘对我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损失。”   萧明渊看着林毅,仿佛极信任他一般:“钱财之事你可放心,用完了,我可以再给,但是我交代的事,你必须要成。”   林毅闭了闭眼,随后掀开袍角,对着萧明渊重重叩首。   林毅:“主子放心,林毅若是替主子办不成这件事,也没脸再到主子跟前碍眼。属下......属下还有一事相求。”   萧明渊阖了阖眼:“你说。”   林毅觑了一眼萧明渊的神色,小心开口:“属下希望主子能派一个帮手前来,就主子身边儿的这位侍从便可。”   萧明渊抬眼瞥了一眼身后的侍从,后者木楞楞的抬起头,一副“说我吗?”的模样。   萧明渊顿了顿,而后开口:“他太傻,不然你换一个人?”   林毅垂首:“只要对主子忠心即可,动脑子的事,有属下来便好。”   萧明渊笑了笑,这是在表忠心呢!   花三十万两,买一个忠心耿耿地金牌职业经理人,的确是十分划算。   萧明渊思忖着,开口:“罢了,你既然觉得顺眼,那就他吧!”   既然手底下的人这般替他“着想”,他自然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   萧明渊看了一眼林毅:“早些预备着,也不必来辞行了,你去吧。”   .   别苑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两个人。   但是没有人去过问。   秦夫人给萧明渊的这些婢仆护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都是沉默寡言老实忠心的。   将人送来的时候,她亲自敲打过,别苑之中只有萧明渊这一个主子,那便只用听大少爷一个人的话。   故而,即便是这些日子,萧明渊时常下令寻些古怪东西,或是折腾些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也没人多嘴多舌。   只在萧明渊想要上山之时,依旧有两名护卫跟着。   不过连着半个月跟在萧明渊这个大少爷身后,那两名护卫也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毕竟没有人能日日攀山越岭,只为了满山遍野追着野狼、野猪甚至是豹子老虎揍!   还是赤手空拳、以命相搏!   他们这些在战场之上见过杀红了眼的,也没见过像他们家大少爷这般狠戾不要命的!   可偏偏萧明渊不但不怕死,还鲜少有受伤的。   从一开始只能逃命,到之后可以且战且退,如今已经能正面对上十数只野狼,依旧全身而退了。   反倒是他们两人,回回都被主子搭救,即便回去日夜操练,下回也只能给大少爷拖后腿,实在是没脸得很。   “把今日猎得的狼皮硝制裁剪好了,做成一件斗篷,给姑母送过去。”萧明渊一面拆解手臂上绑着的袖箭,一面朝着浴房走去。   福盛早就苦着一张脸守在浴房前。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们大少爷日日都要去一趟山上,时常带着猎物回来,有时候萧明渊身上还带着血受着伤,看得人是心惊肉跳的!   偏偏大少爷还半点儿不当回事!   不让请大夫,也不许他们声张出去。   万幸萧明渊没出什么大事,秦夫人临行前惦记着萧明渊的伤势,又寻了不少各类珍奇宝药带了过来。   每每大少爷回别苑里,这些宝药玉膏都备下了。   这些日子里头,又有别苑厨子用药膳调理着,不过十数日的功夫,萧明渊便感觉自己身子骨强健了不少。   出了浴房,萧明渊又去温泉池子里头泡了泡。   这些天,他命人往里头调了不少的药材,活血化瘀最有效用。   解了一身的乏气,萧明渊起身换了一身衣裳,随即招来侍从,替他将先前吩咐打造的零碎物件儿寻来,挑挑拣拣了一番,才命人打点行装。   萧明渊:“庄子周围的山林已经探过了,林中猛兽亦皆有定数。”   萧明渊抬首,看了一眼别苑外的美景:“这庄子依山傍水而立,周围也有不少农人安居,我等自然不该畋猎掩群,涸泽而渔。”   他瞥了一眼守在一旁的两个护卫,开口道:“从明日起,你们二人便不必跟着我再上山去了。”   两个护卫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却听自家大少爷又道:“我明日一个人去探探别处,许是会两三日才能回来。”   “大少爷这......这不可啊!”   “这......万一国公府遣人来问,吾等身为护卫未能尽职......”   萧明渊淡淡开口:“你们跟着也尽不了什么职。”   二人一哽,有些丢脸地互相对视一眼。   这......确实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尽职不成,会尽忠便好。”   萧明渊看着二人:“你二人跟着我这些日子,应当也知道我的本事。国公府的祖辈战场上骁勇浴血,我这个堂堂国公府的大少爷,自然也不能只当一个酒囊饭袋。”   “此事就这么定了,若是国公府有人来问,你只管说,少爷我是去出游踏青去了,不必多言。”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只能垂首应诺。   翌日一早。   萧明渊果真独自一人,往远处那片,笼罩在袅袅晨雾的山脉之中走去。   原本两名护卫,还想在暗中偷偷护送一程,可不过眨眼之间,他们便丢失了萧明渊的踪影。   直到两日过后,守在山底下的二人,瞧见他们家大少爷,拖着一只巨大的吊睛白额大虎从山上走下来,才彻彻底底地服了气。   至此,再没有要跟着他们家大少爷“护送”的想法了。   .   转眼过去月余。   萧明渊已经习惯了,在重重深林之中混迹的日子,原本两三日一回,如今时常混个四五日都不愿下山。   丛林里的法则和末世一样。   生死的边界,都是由“弱肉强食”四个字来定。   他格外享受这种,原始而野性地追逐力量的方式。   萧明渊敛下凤眸,垂首寻着踪迹,一路在林间穿梭。从泥泞的爪印上能看出来,这一次的“猎物”是个大家伙。   “吼!吼!!”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长啸声,隐约之中,还夹杂着凌乱的喘息和脚步声。   萧明渊寻声望去,只见一道身着杏色锦衣的身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身后跟着一只带血还半瞎的黑纹白额老虎。   是他?   萧明渊凤眸微眯,看着那道身影被老虎追赶着,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奔来。   就像是只无路可退的小雀,惊惶地要往金丝笼中撞来。   他脸上突然有一抹奇异而古怪的可怜之色。   竟然有一种想张开手臂,将人拢进羽翼之下的冲动。   下一刻,一道黑色的身影,飞速蹿了出去。   追逐着猎物的猛虎脚步一顿,隐约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和浓重的危机感。   可面前的两脚兽身上的味道香得发狂!   它混沌地睁着那只血红的虎目,将小猎物逼至角落,正要抬爪,却猛地感觉头顶一阵剧痛,随后一柄利刃狠狠刺进它另外一只眼睛之中!   剧痛来临之前,一道熟悉的人影,烙印在它剩下的那一只虎目之中。   “吼!!!” 第14章   砰——   一声震天的巨响,随着老虎庞大的身躯重重摔落在地!   萧明渊将深深插进虎目的匕首取出来,随意在它皮毛擦拭了两下,而后低头看向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孩儿。   “没事了。”   宣珩隐约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来,一双黑色云纹锦履出现在他眼前。   他后知后觉地,缓缓放开捂住耳朵的手,抿着发白的嘴唇,缓缓抬起头。   有些狼狈又带着惊惶无措的小脸儿,便撞进萧明渊深邃如墨的凤眸之中。   宣珩嗓音发着颤,有些惊异地看着萧明渊:“萧......萧公子,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萧明渊看小孩儿红着眼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连声音都带着哭腔,但好歹没掉眼泪。   小模样看着怪可怜见儿的。   萧明渊抬手,不由自主地扫了扫小孩儿发红的眼尾,转而手指轻抬,又仿佛有些欲盖弥彰似的,替宣珩理了理额角垂落的发丝。   “怎么又这么狼狈?你身边儿的护卫呢?都死哪儿去了?”   萧明渊垂首抚了抚小孩儿的脸,动作轻柔得很,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兽一般。   宣珩乖乖地一动不动,低声解释道:“先前野兽发狂袭人,全都冲散了,有两位侍卫方才也被那只老虎......”   宣珩红着眼睛,看了一眼那只野兽。   那野兽身上还插着一道箭矢,是他近身侍卫射进去的。   只是却也没起多大作用,反而激得它更癫狂嗜血。   这头猛虎实在是太厉害了,比那日见到的花豹还要凶狠,若非那两名侍卫拼了命替他夺得生路,恐怕他早就......   小皇孙蜷着脑袋,满脸都是自责之色。   他知道自己身子弱不能习武,此次随御驾秋狩,也帮不上父王和皇祖父的忙。   故而只敢在外围骑着一匹小马,沿着围场周围看看风景,连瞧见一只小兔子都没敢去追,但是却没想到还是遭此无妄之灾,还连累得身边侍卫丧命......   “你那两名贴身侍卫都是忠心的。你记着,回头好生补偿加恩他们的家人,也不算辜负了。”萧明渊看着宣珩无精打采的模样,轻声安抚了两句。   宣珩“嗯”了一声,低着头还是闷闷不乐。   萧明渊皱了皱眉,又开口问:“你呢?身上可有什么地方伤着了?”   他低头,用凤眸一寸一寸搜寻了小孩儿浑身上下两三遍,又将抬手探了探宣珩的四肢。   无意间,萧明渊的视线轻扫了一眼,宣珩腰间垂挂着的一个香囊上面。   突然,一只细白的手抵住萧明渊的手指。   只见宣珩涨红着脸,看着萧明渊投过来的疑惑眼神,又不自觉有些闪躲:“我......我没事的。我就是......就是有些怕痒,不是故意......要躲你的。”   他嗓子哑哑的,小心翼翼地觑了萧明渊一眼,仿佛极害怕对方误会自己一般。   萧明渊闻言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拍抚了一下小孩儿的发顶。   萧明渊:“没受伤就好,还站得起来吗?”   宣珩的脸更红了,有些难为情地呐呐开口:“......腿有些使不上力气了。我......我歇一歇应该就好了!”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   俯身蹲下来,将小皇孙抱到一旁树根下坐着,而后抬手轻轻握住宣珩的小腿。   “别动!放松些。”萧明渊微微用力,抬起凤眸淡淡地看了一眼有些惊慌的宣珩,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压力,另一只手却格外的轻柔,细细地在他腿上轻轻揉搓。   萧明渊:“你这是跑得太久,有些伤着肌理了,要把经络肌理像这样揉通了,才能缓解,不然明天早上腿定是会痛得走不了路的。”   宣珩抿了抿唇,只觉得小腿一阵酸胀之感,只是被揉过确实好了许多。   “多谢......我已经好了许多了。”   他咬着牙忍过了那一阵强烈的酸胀感,才犹豫地对着萧明渊开口,“可否请您送我下山,我父......父亲和家里其他人,应该在猎场周围找我。”   萧明渊抬眸看了一眼四周,日头已经渐渐偏移,林间也逐渐弥漫起了层层雾气。   “这怕是不行了。”萧明渊开口,“此地虽然离你说的地方不算很远,但是眼下已过午时,林中常有迷障升起,周围奇峰险峻,山路难以寻觅,还有野兽虫蛇出没,极难走出去。”   萧明渊看了一眼宣珩的小身板儿,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一路从虎口之中逃过来的。   宣珩站起身,呆呆地往四周望了一圈,果真瞧见一层浅浅的薄雾覆盖在地上,氤氲着淡淡的水汽。   林间的温度已经渐渐降下来了,粘连在衣裳上的水珠渗进去,透着令人发颤的寒凉。   宣珩打了一个冷颤,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和萧明渊是被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了。   若是没有人寻到他们,或许三日,或许五日,便会彻底留在这片密林之中。   “我......”   宣珩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萧明渊,低声开口:“不然你先找找出路,等出去了之后再回来找我。”   萧明渊垂眸:“那你不怕又遇到一只老虎,或者野狼,毒蛇?”   宣珩面色白了白,乌溜溜的眼珠泛着一丝水汽。   但他还是抬起头:“我已经承了你的救命之恩了,总不能再拖累你……你一个人出去,兴许还有活路的......”   眼见宣珩声音越来越低,萧明渊叹了一口气。   明明只是想唬一唬小孩儿,眼下却被弄得心头一软。   “罢了,不吓你了。”萧明渊有些无奈地抚了抚宣珩发白的小脸儿。   而后蹲下身子,抬手一面解去宣珩身上沾湿了的外袍,又随手扯掉宣珩腰间的荷包,扔在一边儿。   而后脱下身上的黑色氅衣,拢在小皇孙的身上。   这衣裳是萧明渊命人特制的,外头一层锦缎上,用特制的蜡,细细地涂了一层,可以沾水不湿。   里面是极暖和的黑狐绒毛,既暖和又轻巧。   山林之中的温度变化异常难测,夜里冷起来冻死人的都有,更遑论宣珩方才还穿着一身湿了的衣裳。   他细细地替宣珩掖了掖袖口,而后开口道:“你这几日跟着我便是,我自能带你走出去。”   宣珩抬手抓住衣角,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又连忙开口:“我一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我会帮忙,绝对不会多添麻烦。”   萧明渊轻轻一笑,本就是金尊玉贵的小皇孙,又这般乖巧,就算是添些麻烦也无妨。   偏偏这副懂事的模样,更惹人疼了!   他转身俯下身子,示意宣珩爬上来:“你的腿暂且不能走路,我背着你,贴在一起也暖和些,等找到歇脚的地方就能好好休息了。”   宣珩慢慢爬上背来,用氅衣罩住自己和萧明渊,胸口隔着衣裳紧紧地和萧明渊贴着,下巴乖乖地放在萧明渊的颈窝一动不动。   “我有些重。”   宣珩脸有些红,不太习惯地呐呐开口:“要是背不动就放我下来,我能跟着走一段路的。”   萧明渊抬手掂了掂重量,察觉到身上的人猛地缩了缩身子,好笑地开口:“抓紧了,别滑下来了。”   宣珩耳朵尖都发烫了,怎么可以拍他......那种地方。   他老老实实地环抱住萧明渊的脖颈,闷闷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   萧明渊飞速在林中穿梭,一路脚步轻盈,如履平地。如同一道缥缈的影子。   宣珩趴在背上,迷迷糊糊地竟然有些犯困。   等到听到潺潺的溪流声,才抬起头。   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山坳。   这地方有一条河流经过,又有地形作为天然地屏障,将浓重的雾气隔绝在外。   萧明渊将人放在一旁的一块巨石上,随后三两下便生起了火。   有了热源,在深山里便多了一重保障。   萧明渊将宣珩安置在火堆旁边,脱了他湿透了的鞋袜放在一边儿烤着,又拿出一些药粉撒在周围,驱赶暗地里的蛇虫鼠蚁。   宣珩乖乖地拿着萧明渊递给自己的一根树枝,小心拨弄着火堆,像是一只刚从洞里头逮出来的小兔子似的,盯着火堆一动不动。   只是不多时,肚子里传来咕噜的响声叫呆呆的小兔子回过神来,宣珩捂着干瘪瘪的肚子,有些难为情地垂下头,耳朵根都红了。   “饿了?”萧明渊看着将脑袋快埋到胸口的宣珩,有些忍俊不禁。   头一回见面怎么没发现,这小孩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他抬手抚了抚小孩儿的发顶:“怪我没注意,小孩儿不经饿的,伤了脾胃就不好了。”   萧明渊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小溪:“这条小溪是活水,一般里头都会有鱼虾,我先去弄来一些,一会儿便有的吃了。”   说着,萧明渊脱了长靴,便要起身下水。   宣珩看着萧明渊的动作,连忙从火堆旁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明渊身后。   “跟着我做什么?”萧明渊垂首问。   宣珩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开口:“我会帮忙,我学得很快......可以吗?”   萧明渊有些哑然,这孩子,还记着方才说要帮忙的话呢!   他本就年幼,又身份尊贵,怕是从未流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如今这般隐忍坚强,已经很是难得了。   看着宣珩乌溜溜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说不出拒绝的话。   “罢了,你就在边儿上看着,深秋水里寒气重,沾上容易着风寒。”萧明渊说着,挑了处略平整些的地方,让宣珩在那处等着。   而后顶着宣珩格外凝神注目的眼神下了水,只当有个小监工在一旁看着,怕是不捞出来一条大鱼,还不好交差了!   不过片刻,萧明渊翻过几块石头就摸出来好几条鱼,又抓了些野生的河虾螃蟹。   等走到宣珩面前,又不禁有些失笑。   只见他面前几块石头也被翻了个遍!   还真有两只河虾、一只螃蟹,被他从石头缝里扒拉出来,全都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用石头压着。   看见萧明渊过来了,宣珩抿了抿唇:“我没下水......只找到这几只,可以吃吗?”   萧明渊蹲下身子,将那两只河虾和拇指大的小螃蟹也一并拿过来。   而后奖励似的抚了抚小孩儿的发顶:“珩儿好厉害!已经很会帮忙了。” 第15章   宣珩红着脸坐在火堆前。   想起方才,头顶被轻轻拍抚着温柔地夸奖,小皇孙眼睛亮亮的,视线不自主地落在萧明渊身上,不停地打转。   萧明渊看着小孩儿这模样,仿佛像一只盯着骨头的小狗儿似的,乌溜溜的眼睛讨人喜欢得紧。   “这么高兴?”他垂眸轻笑一声,问道,“喜欢听是不是?”   宣珩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说:“喜欢......听你叫珩儿。”   萧明渊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心底不由轻叹。   这小孩儿......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好,我记着了。”萧明渊语调温柔地哄道:“日后该多同珩儿说些好听的,珩儿喜欢。”   宣珩最受不住这样温柔的话,心底喜欢又有些难为情。   耳根子都红透了,也不敢说不喜欢,只能呆呆地像是小兔子似的,红着脸低头盯着火堆不说话。   萧明渊逗弄了两句,还记着小孩儿不经饿。   他手脚麻利地用匕首处理干净刚捞上来的鱼虾螃蟹,削了签子串起来,将它们都放在火堆上先细细地烤着。   而后又变戏法地从身上摸出来几瓶调味的香料,两面都细细地撒了一遍,又用香油和蜂蜜一层层刷上去。金黄的色泽混着炙烤出来的逼人香气,很快便直往人的鼻子里头钻。   宣珩鼻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抬头看着火堆上的美味,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像是饿的在发光!   萧明渊一面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一面安抚:“马上就好了,这处烟气太重,小心别熏着眼睛了,别靠太近。”   宣珩“哦”了一声,乖乖听话往后挪了挪,却下意识地往萧明渊所在的地方靠了过去。   抱着膝盖,抬着小脸儿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望着,看得人心头发软。   “好了!”鱼肉一好,萧明渊便立刻送了过来。   小孩儿像是小仓鼠似的将头探过来,还有些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发觉萧明渊看过来,宣珩面色微红,克制着挪了挪身子,将递到眼前的鱼推过去。   宣珩:“还是......还是你先吃吧,我并不是十分饿的......等会,等会吃一些剩下的小虾小螃蟹便好了。”   他记着方才萧明渊背着自己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先前还同那猛虎相斗,怕是消耗了不少的体力。   况且这些鱼虾都是萧明渊抓来的,自然该先紧着他才是。   只是方才说完,宣珩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又咕噜咕噜似震天般响,臊得宣珩捂着肚子只敢埋下脑袋装死。   萧明渊抬手揉了一把小皇孙的脑袋:“方才说了小孩儿经不住饿的,都忘了?放心,吃了还有,这林子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肉,若是吃完不够,我再去打两只兔子来给你烤了。”   萧明渊在鱼肚处,剃了一块儿嫩嫩的不带一根刺的肉,送到宣珩面前。   萧明渊:“跟着我还怕要受饿?还是说,珩儿喜欢我像这样剃了刺,一点一点喂你?乖,来张嘴尝尝。”   宣珩抿了抿唇,红着脸张开嘴咬了上去,加了香料的鱼肉半点儿不腥,还带着淡淡蜂蜜的香甜,外头的鱼皮也焦焦的,外酥里嫩的口感极美味,一下子就俘获了小皇孙焦急等待的味蕾和五脏六腑。   眼见萧明渊还要来喂,宣珩有些受不住了,连忙伸手接过来,嗓音哑哑的求道:“我......我自己吃便是了,谢谢,萧......萧哥哥。”   他说完,便捧着鱼肉不敢再看萧明渊,心底还有些忐忑,萧明渊是不是不喜欢听他叫哥哥。   但是宣珩思忖着,叫名字有些太失礼了,叫“萧公子”又不太亲近。   仿佛......仿佛只有“萧哥哥”才略微合适些。   萧明渊凤眸一黯,心口像是被轻飘飘的三个字狠狠地撞了一下似的。   看着面前的宣珩,心底更软了些。   这孩子,嘴又这么甜,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优点呢?   不怪他心疼,旁人见了定然也是越看越喜欢的。   “慢些吃,小心有刺。”萧明渊抚了抚小孩儿嘴角,又转头将烤熟了的小虾小螃蟹细细地剥了壳,剃了肉,一并送到宣珩眼前。   宣珩脸上发着烫,只低头胡乱应了一声,便埋头苦吃起来,过了一会动作渐渐慢下来。   “饱了么?”萧明渊看着宣珩的动作,垂眸柔声问道。   宣珩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一眼萧明渊,低声呐呐地开口:“谢谢,萧哥哥......”   萧明渊闻言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锦帕,细细地给小皇孙擦了擦嘴角和手。   而后心情愉悦地开口:“明天想吃什么?”   宣珩摇了摇头:“我都可以的。”   困在这山林里头,有得吃就算是不错的了。宣珩知道眼下处境艰难,他也不是骄矜挑剔的性子,只格外懂事地说道。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心底越发心疼,语调更温柔了:“那......哥哥给珩儿猎两只兔子,烤着吃好不好?”   宣珩闻言,眼睛亮亮地抬头:“好!”   他抿了抿唇,又特意看着萧明渊:“谢谢萧哥哥。”   最后三个字声音格外响亮,像是得到了肯定一般带着雀跃。   .   吃饱喝足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宣珩今日本就受了些惊吓,眼下又有些食困,靠在萧明渊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火光映照在他的小脸儿上,长长睫毛垂下来,模样又乖又软。   萧明渊盯着看了一会儿,替他拢了拢身上的氅衣。   宣珩迷迷糊糊地惊醒,小动物似的警惕地抬起头,看见萧明渊之后,眼皮又渐渐耷拉下来,只是却也舍不得闭眼睛似的,守在火堆前头,愣愣地不肯睡。   萧明渊:“困了就睡,做什么强撑着?”   宣珩呆呆地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不能睡。”   萧明渊挑了挑眉,有些奇怪:“怎么不能睡了?难不成是怕黑么?”   宣珩动作有些迟滞,摇了摇头:“山林里头有野狼,还有蛇,我要守夜,萧哥哥累了......先睡。”   深林之中虎豹狼群盘踞,虫蛇鼠蚁更是难以防范。   往常跟着皇祖父在皇家围场之中时,他被众人小心护着,也难免遇见毒蛇老鼠一类的野物。   宣珩虽是不怕的,但却不大喜欢看到这些阴恻恻的东西。   若是要在山林里过夜......   宣珩胡乱想着,不知道可不可以用绳子把他和萧哥哥都挂在树枝上睡,那样这些虫蛇虎豹也够不着......   萧明渊有些哑然,原来小孩儿是怕这些东西......   也是,宣珩才十一岁,往常怕是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如今又被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里,心里便更添一层恐惧,自然是不肯睡的。   不过也是挺会逞能,还想着要替他守夜呢!   萧明渊心下熨帖,看了眼周围心下思忖,这山坳里头有水,夜里寒气湿气都重,宣珩这身子骨怕是受不住的,睡在地上怕是要着凉的。   也确实难以安枕。   萧明渊又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密林......   隐约记着,方才过来的时候,见林子里头有不少的枯木。   “罢了,你先在这处守着,我去给你搭个床来。”萧明渊站起身来,方才走两步,便察觉到身后窸窸窣窣地声音。   宣珩撑着站起了身子,跌跌撞撞的跟过来。   “我......我可以帮忙的。”宣珩方才还犯着困,眼睛红红的努力睁开像只小兔子。   他追上前,扯了扯萧明渊的袖子,闷闷地道:“别......别丢下我。”   萧明渊闭了闭眼,而后垂首看着小孩儿,哑声哄道:“好,不丢下珩儿,那你帮萧哥哥举着火把,在一旁看着,好不好?很快就好的。”   宣珩重重点点头,揉了揉眼睛,盯着萧明渊就地取材,三两下做了一根火把出来,渐渐消了困意,脸上满是震惊和崇拜地看着萧明渊。   他慎而重之地接过火把,举着跟在萧明渊身边儿,一丝不苟的小模样看着格外可爱。   萧明渊抬手摸了摸宣珩的头,哪里舍得让他受累,砍了两根树枝将火把插在地上,只叫人守着。   而后从腰侧解下来一个皮质的囊袋,里头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有,正是萧明渊事先命匠人打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抬手熟练地组装出一只尺来长的乌金铁铲,走到一旁林中散落的枯木面前,三两下砍削出一堆木材来。   而后用林中的藤蔓细细编了绳子绑缚起来,搭在两棵纵横交错的高大树木之上,又寻了些枯草枯叶搭了个草棚,铺了厚厚一层在木板上。   将将过了一个时辰,一个简易结实的小窝棚出现在树杈上。   宣珩乖乖守在火把旁,还格外聪明地照着萧明渊先前的法子,扒拉出一块儿空地,堆了些枯枝枯木生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等瞧着树上的小窝棚成型了,才眼睛发亮地开口:“我们今晚可以睡在小树屋子里面吗?”   萧明渊点了点头,看着小孩儿高兴的模样,面上含笑。   问道:“怕不怕高?”   “我不怕的!”宣珩摇了摇头,面上还有些兴奋,小声地欢呼了一句:“萧哥哥好厉害!”   他方才想过能不能挂在树上睡,萧哥哥就搭了一个小树屋出来,心里高兴地不得了!   萧明渊笑了笑,抬手揽住宣珩的腰,垂眸柔声说道:“抱紧了,萧哥哥带珩儿去树上看星星。” 第16章   去树上看星星?!   宣珩忙欢快地抱住萧明渊的胳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只感觉身子一轻。被萧明渊抱着三两下就勾着粗壮的树干攀了上去。   小树屋很是结实,萧明渊选的枝丫也很粗壮,足够小孩儿在里头随意翻滚玩耍。   宣珩却乖巧得很,上来只有些好奇的摸了摸树屋的边边角角,就老老实实地躺在草堆上面,抬头看着缝隙外的星月。   “萧哥哥,这里的月亮好亮啊!”宣珩压低声音,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小心翼翼,又神秘又窃喜模样,像是在同人偷偷分食什么美味的小动物一般,可爱得紧。   他头一次住在树上的屋子里,还能躺在小屋子里,便瞧见天上的月亮,心底只觉得新奇得很。   看着“厉害的萧哥哥”,自然也是越发地崇拜了!   萧明渊垂首看着小孩儿亮晶晶的眼睛,笑着揉了揉宣珩的脑袋,又转头扯了扯他身上的黑狐绒氅衣。   “夜里凉得很,大氅好好披着,不许把手伸出来。”萧明渊一面说着,一面细细地给小皇孙掖了掖氅衣。   随后他又俯身探了探底下的草堆,低头问:“这枯草保暖尚可,就是粗糙得很,可觉得背上硌得慌?”   宣珩原本听着萧明渊的话,不敢碰身上裹着的氅衣,闻言又微微扭了扭身子。   干草堆蓬松又保暖,可是对于金尊玉贵娇养的小皇孙来说,确实有些睡不习惯,好在身上隔着一层厚厚的氅衣垫着,倒也不是十分难受。   宣珩又扭了扭身子,贴到萧明渊的身侧,低声说道:“不难受的。萧哥哥,你......你也进来吧!小心着凉了......”   他在萧明渊的注视下,小心蛄蛹了两下,在自己旁边腾出来一块地方,又将氅衣掀开露出一条缝。   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宣珩又抬头看了一眼萧明渊,憋红了脸道:“贴在一起会暖和的,你之前说过的。”   萧明渊看着小孩儿乌溜溜的小狗儿似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自己,便舍不得说一个不字。   萧明渊:“喜欢我陪着睡?”   他笑着倚过来,伸出长臂,将小孩儿一并抱过来,像是团着一只小幼崽一般,将人圈在怀里。   宣珩耳根莫名有些发烫,但是对着萧明渊含笑的双眸,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嗯。”宣珩乖顺地蜷着身子,像只兔子似的低着头,埋在萧明渊怀里不敢把脸露出来。   半晌才又补充道:“萧哥哥很厉害。”会保护他的。   萧明渊忍不住在心底喟叹。   好甜啊!   他忍不住道:“回头该多多寻一些蜂蜜来才好。”   宣珩有些疑惑地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大明白似的看着萧明渊。   萧明渊低头,轻轻捏了捏小孩儿的脸:“不然怕明日就听不到珩儿同我说这些甜言蜜语了。”   萧哥哥......是夸他嘴甜么?   宣珩“啊”地一声,捂住了发红的脸,一头扎进氅衣的软软黑狐绒里,心底又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回味起萧明渊逗弄自己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格外喜欢听萧明渊温柔地同自己说话。   就是什么也不说,只要静静待在一处,他也觉得极为安心,仿佛依偎在无风无雨的安宁港湾,格外有安全感。   宣珩缩在萧明渊怀里,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   他小声地打了一个哈欠,脑袋埋在细软温暖的黑狐氅衣里,小脸儿蹭了蹭,渐渐睡了过去。   萧明渊听着渐渐平稳的呼吸声,抬手将小孩儿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像是野兽划拉着自己地盘儿似的霸道又自然。   只是手心触及到小皇孙身下有些毛毛躁躁的干草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萧明渊盯着宣珩蜷成一团儿的小模样,默默思忖着。   明日要去猎两头皮毛细软暖和一些的猎物,拆下来些好的皮子,给小孩儿垫着才好。   还要猎两只兔子,掏几个野鸡蛋,爱吃的蜂蜜也不能少......   月色皎皎,催人好眠。   不多时,萧明渊依偎着怀里的“小暖炉”,轻轻地阖上凤眸。   .   “废物!什么叫没搜到?!”   “一个大活人你们找了三个时辰了都还没找到!还敢回来同本王复命!”   “本王不是说了吗!找不到皇孙尔等便提,头,来,见!”   跪在王帐之中的龙禁尉统领,冷汗涔涔地将额头贴在地面,细碎锋利的石子将他额头上划出细细地血痕,他却半点儿也不敢抬头。   只喉结快速滚动了两下,开口:“还请燕王殿下息怒,属下已经命人探明了皇孙殿下失踪的方向了。只是......”   “只是什么?”燕王宣琰阴沉着脸问道。   龙禁尉统领闭了闭眼,咬牙开口:“只是皇孙殿下失踪的方位有些特别,乃是不远处一脉深山幽林之中,那处向来地势险峻,迷障丛生,还时常有猛兽出没,常人进去怕是,怕是只有十死无生......”   宣琰怒极反笑,沉声反问:“你的意思是说,珩儿只有死路一条了?”   “微臣不敢!微臣——”   话音未落,燕王便抬手“噌——”的一声,抽出王帐前的宝剑,抬起脚一下踹翻面前的龙禁尉统领。   “谁给你的胆子,敢诅咒皇孙的!”宣琰剑锋指着龙禁尉统领的脖颈,锋利的刀刃贴在皮肉上,渗出一缕血色。   “老四,罢了。”突然,外间传来一道淡淡地轻呵。   一道身着明黄绣金蟒纹锦袍的身影走进王帐之中。   “大哥!”宣琰放下手中的长剑,上前两步,遵循礼制俯身叩拜,“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四下纷纷伏地叩首,无一人敢直视天威。   太子宣煜俯身双手略微扶了扶:“这个时候便不要拘礼了。”   宣琰起身,忙上前开口问道:“您怎么亲自过来了?陛下那处......”   太子眉眼沉声开口:“白日北疆八百里加急战报,从京城一路传到父皇的御帐之中。”   太子闭了闭眼:“军情要务十万火急,诸位大臣都在御帐之中议事,方才才散去,孤暂且将外头的消息压住了。”   皇孙失踪是大事,可是天大的事都比不上军国大事。   只是到如今珩儿还没寻回......   太子闭了闭眼,转头看向龙禁尉统领:“秦统领,你方才说确定皇孙失踪的方位了?”   龙禁尉统领秦峰垂首禀报:“属下已经审问过今日随侍皇孙殿下的侍卫和太监,皇孙是在围场外突遇猛虎袭击,被追逐进南边的幽林之中,当时殿下身侧还有数位禁军保护牵制猛兽,不过大多都......如今还有两位同小殿下一同不见踪迹......”   南边的深山幽林是什么地方,太子自是明白的。   那是处人迹罕至的绝境,常人若是进去了,怕是再没出来的可能了!   太子猛地抬手止住秦峰的话。   过了一会,他才嗓音沙哑地开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知道皇孙是在那个方向失踪的,那便加派人手,去那处找。”   “秦统领,你拿着孤的太子金印,去龙禁尉点一千禁卫来。孤王亲自领兵去寻皇孙下落,就算是把山上的草皮都翻个面,也要找到小皇孙,明白吗?”   秦峰起身接过太子金印:“属下遵太子令!”   宣琰皱了皱眉:“大哥!您是储君,怎可亲自涉险!若要去寻珩儿,让我去便是了!”   太子闭了闭眼,抬手按在额角处,指腹在紧绷的太阳穴附近揉了揉。   他这些日子忙于朝政,确实是有些分身乏术,不然也不会叫人钻了空子,让珩儿遭此一劫。   不过......   “去寻珩儿的事,只有孤能去。”   太子叹了一口,沉声道:“父皇御驾在此,眼下正忙于军政要事,不可轻扰。”   “能调动龙禁尉的,只有孤的太子金印,你们如今虽未曾就藩,但到底该避嫌。”   藩王御前调兵,那是死路一条!   至于太子么......   宣琰眸色一暗,老爷子也就拿大哥没办法。   ......只是若叫他知道太子大哥亲自涉险,他在边儿上眼睁睁地看着,怕是会扒了他们兄弟几个的皮!   “你和老二老三给孤老老实实地在此地待着。”太子道,“有你们兄弟三人替孤守在御帐前面,孤才可以安心,明白吗?”   宣琰不大情愿地撇开脸,咬了咬牙抱拳应道:“臣弟领命!”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转而思及还身陷险地、杳无音信的孩儿,他又眸色微微一沉。   “珩儿是我的长子,如今却屡屡有人对他下手,孤若不亲自去敲山震虎,恐怕旁人还以为孤是泥捏的!”   做了许多年仁德亲善的太子殿下,如今他面上却显出几分森冷之色。   “孤不信,还有人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   若真有,他倒要看看是哪些不怕死的东西!   .   太子金印一出。   除了御前亲下圣旨,再无人敢阻拦。   秦王晋王方才带人赶回王帐,便听闻太子已经带禁军入山,整个人都傻了!   等反应过来,秦王殿下才开口:“你是说......太子下令亲自带兵入山寻回皇孙,叫我和老三老四在御帐前老实待着?”   龙禁尉副统领:“回王爷的话,太子殿下原话......便是这么说的。”   宣炀和宣烬呵呵一笑。   大侄子失踪了,他们也着急,这不钻进林子找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可是......他们的亲大哥,堂堂储君之尊,哪儿能自己亲自带人钻林子里去找呢?!   那老爷子明儿一早醒过来要是知道了,还不把他们兄弟几个的皮扒了!   “你们龙禁尉是干什么吃的!”   秦王殿下在营帐之中急急地转了两圈:“难道就不知道劝着些太子殿下吗!万一太子有什么闪失,你们就等着老爷子,送你们九族一同给太子陪葬不成?!”   还有宣琰那个小王八蛋!他不是守在王帐等消息么!怎么就不知道劝——   “等等!”   宣炀皱了皱眉,同一旁沉着脸的宣烬对视了一眼。   而后秦王殿下深吸一口气。   他开口问道:“你说,太子殿下说的是叫老二,老三,老四守在这里?”   龙禁尉副统领:“......是。”   宣烬也反应过来了。   狞笑一声,上前拍了拍副统领的肩膀:“那咱们的燕王殿下呢?他死哪儿去了?”   龙禁尉副统领小心翼翼地窥视了一眼,面前两位神色狰狞的亲王殿下。   低下头如实禀报:“......属下不知。”   宣炀、宣烬:......   呵呵!   好样的啊!   老四。   又跟哥儿几个玩儿阴的,是吧! 第17章   宣珩从混沌之中醒来,隐约嗅闻到一股焦香浓郁的炙肉味。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像是小动物似的耸动了一下鼻尖。   而后,慢慢从干草堆成的小窝里爬了起来。   “……萧哥哥?”小孩儿看着空荡荡的小树屋,忍不住叫了一声。   萧明渊很快察觉到小树屋里头的动静,从树脚下的火堆旁站起身来,像一只灵活的豹子,蹬着树干三两下便出现在宣珩面前。   眼见着床上的宣珩,还抬手抓着身上的氅衣,看着像是还没醒盹儿似的。   乌溜溜的眼珠含着些水汽,乖乖的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明渊:“醒过来了,可觉得饿了?”   萧明渊不自主的,抬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发顶。   软软的发丝和宣珩那眼珠子一样,都透着小动物一般的无害柔软,叫人心里也止不住的温软成一片。   宣珩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看着萧明渊,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明渊低着头,正兴致勃勃地替小孩儿打理略微有些散乱的发丝。   他替小皇孙在头上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又用发带束了一个小髻来。   一边慢慢开口:“不过方到辰时一刻。”   辰时一刻?   宣珩猛地惊醒,有些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我......我不知道。”   萧明渊瞧着宣珩慌张的模样,忍不住挑了挑眉,上前将人按住,免得小孩儿一个站不稳摔着了。   萧明渊:“这是做什么,时辰还早。”   萧明渊看着宣珩,柔声开口:“你昨日累了一遭,本就应该好好歇息,起那么早做什么?难道是怕我不给你留肉吃不成?”   宣珩红着脸摇了摇头,呐呐说:“不是......我......我是怕没帮上你什么忙的。”   他原本就承了萧明渊的救命之恩。   如今跟在萧明渊身侧,恩情没报答得了几分,更给萧明渊添了几分累赘。   所以才想着在力所能及之处,为萧明渊也分担些的。   萧明渊哪里不知道小孩儿的心思。   他性子向来冷淡凉薄,心也狠,可偏偏被眼前的孩子弄得没脾气。   萧明渊轻叹一声,随口哄道:“哪里没帮上忙,昨天夜里我可是劳动珩儿受累了一夜呢。”   宣珩懵懵地看着萧明渊:“什么......受累了一夜?”   他不记得昨天夜里做过什么啊?难道萧哥哥是做梦了不成?   “当了一晚上的小暖炉,直往我怀里钻,离得稍远一些便不高兴直哼哼。”   萧明渊笑了笑,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小皇孙的小脸儿:“不过,要不是抱着珩儿,我怕是要受冻得睡不着了,可不是叫你受累了一晚上么?”   “别......别说了。”   宣珩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扯着萧明渊的衣角,声若蚊呐般的低低告饶。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睡相会这么差......   竟然还往人怀里挤,以前怎么没这毛病呢......   萧明渊看着宣珩含着水汽,羞臊得湿漉漉的双眸,越发想逗弄。   “今天晚上,怕是还要劳烦珩儿才行呢!”萧明渊垂眸低声开口调笑,“不知道珩儿还愿不愿意替萧哥哥暖床?”   暖——   宣珩瞪大了眼。   他......怎么可以说这么孟浪的话......   宣珩咬着嘴唇,看了一眼眸中含笑的萧明渊。   察觉到对方眼中的戏谑,才知道萧哥哥是故意在逗自己,心下忿忿。   只是却不敢再开口,怕萧明渊又说出些什么羞人的话。   萧明渊看着小孩儿垂首不语,以为逗弄得有些过了,忙笑着哄道:“罢了,逗你玩儿的,珩儿若是不高兴了,便打我两下解解气,如何?”   说着,萧明渊抬手牵着宣珩的手举在面前。   宣珩抿了抿唇,略微挣了挣:“没......没有不高兴的,我不打。”   萧明渊:“真的?”   宣珩慢慢地点点头,又看了萧明渊一眼。   犹豫了一下,还是怕萧明渊误会,忍着羞开口:“也......也愿意给萧哥哥......暖,暖床的。”   萧明渊闭了闭眼,心底又止不住地发软,垂眸看着害羞的小皇孙,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低声道:“好,那就说定了,珩儿不许反悔。”   见宣珩闷闷地点了点头,萧明渊又低声问了两句:“腿还酸不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抬手在宣珩小腿上轻轻捏了捏,又探了探其他地方,见宣珩并不觉得难受,才安心下来。   萧明渊:“昨天晚上说要给你烤的兔子肉已经好了,还蒸了嫩嫩的蛋羹,待会下去就能用,还给你煮了甜甜的蜂蜜水,给你解腻的......”   宣珩早就闻到底下的香味儿了,听着萧明渊这么一说,更是馋得很。   想起方才还同萧明渊摆了一下脸色,越发内疚:“谢谢萧哥哥,我......我方才不是......”   萧明渊一笑:“知道,珩儿最大度了,不记哥哥的仇。不说这些了,过来,萧哥哥抱你下去先用饭。”   宣珩老老实实地上前抱住萧明渊的胳膊,不多时,两个人便从树上下来。   清晨的白露未晞,树林深处的迷雾尚未散去。   只能隐约瞧见朦胧的晨光,散落在层层云雾间,将乳白染成簇簇金色。   萧明渊将宣珩安置在,铺了厚厚干草的地方。   兑了热水伺候小皇孙净手净面,又将火上煨着的蜂蜜水和蛋羹摆到宣珩面前的简易木桌上。   随后拿着匕首,将烤好了的兔子肉一片一片削下来,喂给宣珩。   宣珩的胃口不大,吃了半只兔子,便渐渐饱了。   他便坐在边儿上,拿着萧明渊递给他的小棍子,似模似样地看着火堆,时不时还知道添上一根半截的木柴进去,专注得很。   等用完早饭,萧明渊抬眼看了一下天色。   对着宣珩开口:“眼下雾气还没有散去,周围的地势我方才也已经寻摸过一遍了,如果直接闯进迷雾之中,怕是很难寻到出路。”   萧明渊在这深山之中足足呆了一个月,对于这迷雾的威力还是有些数的。   此地也不知道是否是地质特殊的缘故,磁场有些古怪,许多树木都生的异常高大,致使迷雾丛生难以消散。   再加上山峰高耸险峻,一个不注意便容易失足跌落,林子里又有不少凶恶猛兽,毒虫蛇蚁,自然叫人难以招架。   “如今最小心安全的一条路,便是沿着前面那一条溪流一直往下走。”   水往低处流,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只要走到山脚下,自然也能寻到出路。   宣珩点点头,站起身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已经在这山里呆了整整一夜了,怕是就要惊动父王和皇祖父了。   宣珩实在不愿长辈们,为自己担惊受累。   萧明渊细细说道:“不着急,早晨石块上的露水多,容易打滑不好走,还容易打湿鞋袜衣裳。若是着凉了便不好了。”   “待到辰时一过,太阳彻底出来了,或许能驱散一些雾气,到时候我背着你,若是不出意外,约莫四五个时辰的功夫,便能够下山了。”   宣珩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能逞强的时候,但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心疼。   只抬手轻轻抚了抚萧明渊的脸颊,哑声开口:“只是......要辛苦萧哥哥了,珩儿会很乖的,要是萧哥哥累了,一定要停下来休息,我晚些回去也可以的。”   萧明渊垂眸,低声应了一句:“嗯,放心,萧哥哥一定带珩儿全须全尾地走出去,到时候萧哥哥带珩儿去我的庄子上住,里面有温泉,还养了两只小狼......”   两人倚靠在一处,柔声说着话,等着日头渐渐往上升。   .   另一处。   在深林之中转了一晚上的人马,却已经是焦头烂额。   “太子殿下,方才属下清点了一下人马,眼下属下身边儿只剩下三十来人了,剩下的......怕是都在林中迷雾里头迷失方位了。”   在这样的地方失去方位,无异于一脚踏进了阎王殿。   可是这林子里实在是太古怪了!   浓雾弥漫,蛇鼠虫蚁遍布,更有诸多难以预料的陡坡和坑洞,稍有不慎,便容易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许多禁卫走着走着便失去了踪迹,大多是不慎在迷雾之中失足跌落,失去音信。   太子抬手揉了揉额角,熬了整整一夜,不但没有寻到珩儿的人影,其余的亲卫也失去音信,一无所获的噩耗,实在是让他心焦不已。   “还是没有找到皇孙的踪迹么?”   秦峰喉头滚动了一下,嗓音渐渐干涩:“......方才,底下有人说,发现了两具尸身,是......是跟在皇孙殿下身边的那两名侍卫,好像,身上有一些野兽抓伤和撕咬的痕迹。”   太子眼前一黑,心下只觉得一阵一阵地发疼,他垂首捂了捂心口,咬牙压制。   半晌,他才抬起头,沉声问道:“那......可有寻到,皇孙身上遗留下来的东西。”   秦峰:“......不曾。”   太子站起身来:“那便继续找,休整片刻,沿着山林继续搜,至于那两名侍卫。”   他闭了闭眼,缓缓开口:“装殓干净,带出去,命人厚葬。”   秦峰闻言,垂下头:“是......属下遵命。” 第18章   巳时正。   温暖的阳光,驱散山林之中的水汽与寒意。   林间浓雾渐渐消退。   萧明渊将面前的火堆熄灭,俯身让宣珩爬上自己后背,简单地用绳索固定了一下。   “可觉得勒得慌?”萧明渊问了一句。   小孩儿在萧明渊背上乖得不像话,搂着他脖颈,窝在肩膀上便没挪动过一下,连呼吸都轻轻的。   宣珩摇了摇头,又想起来萧明渊看不见,低低地回道:“不觉得勒人,萧哥哥绑严实一点儿,我怕掉下去。”   他知道这一路跋山涉水,怕是累人得很,故而格外懂事,不想给萧明渊多添麻烦。   况且萧明渊很是小心,还在他身上裹了那件黑狐绒氅衣垫了垫,绳子隔着软软厚厚的黑狐毛,并不是十分难受。   萧明渊细细调整了一下绳子。   一面开口轻声哄道:“难受就说,不要忍着,绳子绑久了容易血脉不通。”   宣珩乖巧地回应:“好,萧哥哥累了也要说,我们休息一下再走,珩儿今天腿不疼了,可以同萧哥哥一同走路的。”   萧明渊闻言,只是抬手轻轻掂了掂背上的小皇孙。   而后笑道:“放心,珩儿很轻的,累不着萧哥哥。”   他往常在这山林里头追狼逐虎,常常要拖着几百斤的猎物一路下山,有时候身上带着伤也不管不顾。   宣珩这轻飘飘的身量实在不算什么。   萧明渊思忖着,又叮嘱了一句:“无聊了就闭上眼,睡上一觉,知道吗?”   宣珩轻轻“嗯”了一声,果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   临了了,萧明渊又转身回去。   举起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前面的大树树干上,刻下一个字。   他估摸着围场御苑离这座山的距离。   若是真有人寻过来,左不过这一两日的功夫。   当然,前提是能在这深林之中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深山里头,最可怕的不是虎豹狼虫这野兽,也不是无处不在的蛇虫鼠蚁。   而是探不到的方向,走不出去的路,只要气温一变,稍不注意便会被冻死、困死在原地。   若真能找到这一处来,应当也是福大命大。   瞧见他留下的记号,至少知道怎么才能走出去。   ......   “燕王殿下,我们已经在原地转了好些时候了。”   跟在燕王宣琰身后的内侍安顺,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脸色越发黑沉的主子。   “咱们......这是不是迷路了啊?”   燕王冷笑了一声:“本王不是迷路了,是喜欢在这地方打转儿玩。”   安顺讪笑一声,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宣琰面色发青,盯着头顶上茂密的枝叶叹了一口气。   他能不知道自己这是迷路了吗?   这座山也不知道是犯哪门子邪,明明就是一条直路走过去的,没过多久便又回到原地了,就跟鬼打墙似的。   他原本就是偷偷跟着太子的人马前来的。   害怕被发现,这一行不过带了二十来人,如今兜兜转转,只剩下五六个跟在身后。   偏偏找了这么久,不但大侄儿没找到,连太子也跟丢了!   要是太子大哥和珩儿真有个好歹,他怕是也没脸回去了!   好在宣琰还留了一手。   他压低声音问:“先前本王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呢?把它们放出来试试看。”   “是。”安顺应了一声,招呼着后面的侍卫,抬上来两个黑布裹着的笼子来。   不多时便有人掀开笼子,从里面牵出来四五条身形矫健的黑色猎犬。   宣琰招了招手,命人将猎犬牵过来。   他抬手搭在猎犬的脑袋上揉了揉。   都说黑犬有灵性,这可是他瞒着大哥,昨夜专程让人寻来的!   “靠你了。”   宣琰将太子大哥和宣珩随身的饰物,递到几只黑犬鼻尖,让它们一一闻过了。   而后又低头打着商量:“真找到人,本王封你们当燕王府犬卫司大统领,去吧!”   几只黑犬抬着鼻尖儿,一路嗅闻着往前走。   没过多久,便朝着一个方向飞快奔跑过去。   “跟上!”   宣琰带着人马飞速向前,狂奔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瞧见那几只黑犬站在一处高大的巨木之下。   “汪!汪!”黑犬扒拉了一下树底下的泥土。   “是火堆,还带热气儿,之前有人在此地停留过。”   常年混迹行伍的宣琰,自然能分辨出来,这火堆怕是熄灭还不足一个时辰。   “汪!”黑犬又抬头叫了一声。   宣琰抬头定睛一看,才发现半遮半掩的高耸的树枝上,竟然有一个树屋!   他正打算攀上去瞧上一瞧,无意间又瞥到一旁树干上的“珩”字。   “是皇孙殿下!”安顺神色惊喜地开口。   瞧见树上的树屋,又觉得有些奇怪:“真是奇了!难不成这深山野林里头,还有人住在这里不成。”   宣琰神色莫名,抬手摸了摸树干上的刻痕,随机捻了捻指尖还有些湿润的汁液:“这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而且这个高度,绝对不可能是珩儿留下来的。   珩儿身边儿竟然有其他人?   而且......是从昨夜便同珩儿在一处?   这深山老林里头,能有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定居?   思忖起这些日子,朝中暗流涌动,珩儿也屡屡遭受无妄之灾,宣琰心下难免有些旁的揣测。   “王爷,前面有条小溪,我瞧着溪边儿也有一堆灰烬。”安顺在一旁开口。   宣琰转过身,抬脚轻轻地踢了踢趴在地上,不住喘息的黑犬。   “继续找!”   ......   另一处。   萧明渊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犬吠声?   他在这林子里头似乎没遇见过野狗,那边有可能是有人寻过来了。   “萧哥哥,怎么了?”宣珩忍不住开口问道。   萧明渊沉声开口:“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不大真切。”   宣珩眼睛一亮:“可能是我家里人寻过来了!”   不知道是三叔还是二叔!   萧明渊挑了挑眉。   那倒是挺快的。   他还以为,还要再等上些时候呢!   按照这个时辰,怕是昨夜就已经进山了。   只是这动静儿不大,怕是没来多少人。   也可能......是一大半都已经折损在这深山里头了。   “珩儿想要先在此处等上一等么?”萧明渊问道。   宣珩犹豫了一瞬:“可以吗?万一他们找不过来......”   萧明渊将人放下来,安抚道:“不必担心,今日天气不错,林子里头的迷雾也大多都散去了,若是带足了人手,这山林之中的野兽是不敢随意上前袭人的。”   他寻了溪边的一处石块,让宣珩安心坐着。   “我再在此处生起一堆火来,加上些柏木弄出点儿烟气,来人应当能寻到。”   不过......   萧明渊蹲下身子,揉了揉宣珩的发顶。   萧明渊:“不过珩儿不能马上让他们找到,萧哥哥待会儿带你到树上去。”   他思忖起自己那日从宣珩身上摘下来的小荷包。   那东西平平无奇,若非萧明渊记着,上次宣珩在千金坊之时,便戴着这东西......   那头老虎,和千金坊的那一只豹子失常的模样如出一辙。   若非有人动了手脚,深林里头的老虎如何越过御苑的重重护卫,偏跑到了小皇孙面前。   又如何只逮着宣珩一个人发狂追逐?   眼下能进山来寻觅的人,大抵是珩儿的长辈安排的。   可是人多眼杂,谁又知道里头会不会混进去几个细作来?   人心之险恶,小皇孙怕是领会得不真切,萧明渊却不敢让他冒这个险。   宣珩轻轻点了点头,乖乖应道:“珩儿听萧哥哥的。”   他知道萧哥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   萧哥哥如此辛苦,他自然是听萧哥哥的话,也自然只相信萧哥哥。   好乖!   萧明渊勾了勾唇,又低声叮嘱了两句,便去林中寻来树枝生起火来。   浓浓的烟雾自火堆之中窜起来,隐约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萧明渊抱着宣珩攀上了不远处一棵大树,用茂密的树叶遮盖住两个人的声音。   .   约莫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有几道人影沿着溪流寻摸过来。   “王爷,似乎没人?”安顺带着人在周围找了一圈儿,才有些不甘地回来禀报。   宣琰皱了皱眉,盯着溪边的火堆。   这分明就是方才才烧起来的!   怎么可能没人?!   况且,宣琰看得分明,这火堆之中燃着不少柏叶,那人明明是专程引火燃烟,要引人过来的。   难不成那人是打算挟持着珩儿,要谈什么条件不成?   宣琰面色沉了沉,悄悄地朝着身后的侍卫做了一个手势。   后面的侍卫缓缓退后,隐匿在周围的密林之中,却又悄悄取下背上弓箭,拉开长弓蓄势待发。   宣琰向前走了两步,沉声开口:“阁下既然引我们过来,那便是有话要说,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同本王谈。”   不远处,萧明渊和宣珩坐在高大的树杈上,盯着底下小心翼翼掩藏着身形,一面开弓预备随时放冷箭的侍卫。   萧明渊:“......”   宣珩:“......”   “四叔......他性子一向,比较谨慎。”宣珩看了一眼萧明渊,斟酌了一会,艰难地开口。   萧明渊眯了眯眼。   哦?!   是那位从来都不喜与人结交,不显山不露水的燕王殿下啊!   这心眼儿,看着似乎和另外两个是不大一样。 第19章   萧明渊垂眸。   看着不远处的燕王宣琰,揽在小皇孙肩背上的手,轻轻拍抚了一下。   随后柔声问:“珩儿可信得过你的这位四叔么?”   宣珩低低地“嗯”了一声,凑过来同萧明渊低声咬着耳朵。   “我父......父亲,常常夸赞四叔沉稳内敛,颇有才智。”   宣珩想起父王的原话是“比二叔三叔有脑子多了”,又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萧哥哥放心。”宣珩连忙解释道,“我会同四叔解释清楚,他许是有些关心则乱,并没有旁的意思......”   萧明渊哪里舍得小孩儿着急,抬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发顶。   而后轻笑一声:“好了,有珩儿护着我,我自是不怕的。”   只是。   萧明渊实在没想到,小孩儿的“家里人”,会这么快找过来。   许是宣珩太招人喜欢了,他们这两日也过得十分快活,如今看着寻来的燕王宣琰,他倒莫名生出几分不快来。   宣珩抿了抿唇,隐约察觉到萧明渊不大高兴。   他犹豫了一瞬,又扯了扯萧明渊的衣角,低低地开口:“若是萧哥哥不喜欢,珩儿还是跟着萧哥哥下山,只是......要给四叔留个信儿,好不好?”   萧明渊闻言,心下郁气散了一大半。   他轻叹一声,看着小孩儿乌溜溜的眼睛,便彻底心软了:“罢了,总归是拿你没办法的。”   宣珩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小皇孙,自然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他一个人的珩儿,萧明渊也舍不得小孩儿这般左右为难。   萧明渊抬手理了理宣珩身上的氅衣,又抚了抚他嫩嫩的小脸儿:“记着,就算是回去了,也不许忘记萧哥哥。”   宣珩乖乖地贴在萧明渊的掌心,眼里含了几分不自觉的依恋。   他轻声回应:“知道的,珩儿一定不会忘记萧哥哥。”   萧明渊勾了勾唇,随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儿小石子来,随后抬手状似随意地扔过去。   “哎哟!”树底下的安顺猛地捂住头顶,“谁!哪个不要脸的往咱家头上扔石头!”   尖细的嗓音,格外有穿透力地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周围隐藏的侍卫,如临大敌一般四处张望。   宣琰也察觉到了不对,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   正在这时,他隐约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细细的“四叔”。   宣琰猛地一抬头,便瞧见自家侄儿被人“挟持”着,坐在头顶的树杈上,身上还笼着黑布,根本动弹不得!   “珩儿!”宣琰神色一沉,朗声开口:“阁下既然带着本王的侄儿现身,那便是有所求,本王方才所言绝不作假,只希望阁下保证我侄儿安危。”   宣珩犹豫了一下,轻咳一声,略略提高了声量:“四叔,不然你先让侍卫把弓箭都收了吧!我们马上就下来。”   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   宣琰皱了皱眉,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   好像珩儿并不像是被人挟持的模样?   他到底还是抬手,命令侍从收了手中的弓箭。   “萧哥哥。”宣珩扯了扯萧明渊的衣角。   “嗯。”萧明渊怕下去风大,抬手扯了扯氅衣,将宣珩裹得更严实些,才将小孩儿揽进自己怀里,“抱紧些,若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萧哥哥很快就带你下去了。”   察觉到小孩儿勾着自己脖颈,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萧明渊才护着小孩儿,从树上轻盈地一跃而下。   宣琰神色一厉,险些吓得心都跳出来了,失声开口叫了一声“珩儿”。   可转眼间,却瞧见那人带着宣珩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等燕王殿下确定了侄儿没有半分损伤。   定睛一看,才发现宣珩身侧跟着的那人,竟然是一个看着似乎年纪不大的少年!   “四叔。”宣珩方才落地,便从萧明渊怀里挣扎着站起身,“我没事,四叔你别误会了!”   宣珩看着疾步走上前来的燕王殿下,生怕自己这位四叔一声令下,让手底下的人举起弓箭,把他和萧哥哥射成刺猬,连忙解释道。   宣珩:“是萧哥哥救下我的,方才的火堆也是萧哥哥点起来,帮我引四叔你们过来的。”   萧哥哥?   燕王殿下眯了眯眼,看向一旁似乎有些沉默寡言的少年,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眸锐利地上下逡巡。   “......不知这位‘恩人’的名讳是?”   萧明渊自然察觉到燕王那审视的目光,不过他倒并不想挑破什么,更不喜欢对人卑躬屈膝。   故而只抬手随意地揖了揖,淡淡开口:“在下萧明渊。”   燕王眸色沉了沉:“姓萧?你同萧国公是什么关系?”   萧明渊:“正是家中祖父。”   燕王殿下的神色愈发深沉了。   他自然知道,上回侄儿宣珩同老二老三在千金坊遇刺,险些葬身兽口,是萧国公家的长孙救了他们三人。   老二老三还一个劲儿地在他面前夸赞,萧明渊膂力惊人,脑子还好!   脾气也是极对他们的胃口。   宣琰回头便命人去暗中查过了。   萧国公家的大公子,分明就是一个十足十的废柴纨绔,他爹世子萧文英对他疏于管教,整日里除了斗鸡走狗什么都不会。   前些日子还因为同宁国公府少爷,在花船里头争风吃醋,被推落水中。   如何那日在千金坊之中,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竟然一下子犹如天神附体,力挽狂澜,还降服了数十人都制不住的豹子?   这般古怪,此人若非韬光养晦,那便是刻意设局!   可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不到,又是同样的场景出现在他眼前。   同样是有人暗算珩儿,同样是野兽发狂,同样又是这位萧国公府的小少爷救人......   燕王殿下忍不住暗暗冷笑一声。   那可真是有点儿巧啊!   “呵呵!原来是萧国公之后,难怪一身的本事。”宣琰不动声色地寒暄了两句。   转头却又突然开口问道:“萧小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山野之中,难不成......是迷路了?”   宣琰说着,眸色深邃,含笑看着萧明渊,眼底却满是冷漠。   “四叔!”   一旁的宣珩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挡住了自家四叔审问犯人似的眼神。   他转头,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萧明渊,才道:“萧哥哥寻得到出去的路,四叔要同我们一起下山吗?”   宣琰眸色愈渐深沉。   萧哥哥,萧哥哥!   没想到这人还挺会迷惑人的!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便哄得珩儿着了迷似的!   如此心机,便是真的没什么旁的心思,也不能留在珩儿身侧!   “你能寻得到路?”宣琰看向萧明渊,眸中满是怀疑之色。   这林子里头到处都是迷障。   即便没有迷雾,也处处都是蛇虫鼠蚁,悬崖陡坡。就连他都不敢说,能独自一人寻摸到出路。   宣琰上下打量了一眼萧明渊,怎么看,都觉得他没那么大的本事!   萧明渊低头看了一眼,宣琰身后跟着的几条黑犬,大抵明白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沿着那边儿那一条溪流一直往下,便能下山。”他说完,又道,“这几只小狗白日或许能找到路,夜里就不顶什么用了。”   深林之中的夜晚,是狩猎者的时间,迷障更比白日浓重百倍,没见过血腥的小东西,怕是撑不住场子。   那几只黑犬,许是察觉到萧明渊的视线。   隐约嗅得到,眼前这人身上压抑着的浓重煞气,和淡淡地血腥味儿。纷纷夹着尾巴,俯身趴在原地,告饶般的“呜呜”两声。   宣琰皱了皱眉,正欲开口。   却瞧见萧明渊猛地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一旁的黑犬也焦躁地跟着起身望着同一个方向,不停地“呜呜”发出状似威胁实则畏怯的声音。   “萧哥哥,怎么了?”宣珩看着萧明渊的神色凝重,有些忧心地开口问道。   “有野兽的嚎叫声,像熊。”萧明渊侧耳倾听,一面沉声开口。   那个方向,好像是先前他救下宣珩的地方。   昨夜的那一头老虎,萧明渊没来得及清理,难不成是引来其他野兽了?   可他总觉得动静有些大了!   萧明渊皱了皱眉,转头却瞧见燕王宣琰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他眯了眯眼,察觉到异样:“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进山了?”   宣琰神色黑沉,咬牙语气艰涩:“太子殿下。”   话音方才落下,他便瞧见萧明渊一把揽过宣珩,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飞速朝着一个方向蹿出去。   “这这这!皇孙殿下!”一旁的安顺哭丧着脸喊了两声。   宣琰磨了磨牙,到底心下不敢侥幸,飞快起身追去。   “——跟上他们!”   .   另一头。   秦统领正小心翼翼地,持刀挡在太子殿下身前。   看着眼前,直立起来足有快两个人高的黑熊,后颈升起一股寒意。   “护驾!殿下小心!”   太子被人重重护卫,但瞧见这黑熊癫狂咆哮的模样,面色还是有些难看,手中不自主的抓握着一枚小巧的荷包,和一件带着些许血迹地衣裳。   这些都是珩儿的衣物和随身饰物,他没想到这些东西,会散落在一只已经咽了气,双眸皆瞎的死老虎周围。   更没想到这老虎尸身底下,还躲着一只黑熊!   他方才拿到这两样东西,那凶兽便从老虎尸身底下钻出来,疯了似的追了过来!   “......珩儿。”   那是他一手带大,教他读书,习字,唯一一个亲自为他启蒙的孩儿。   那是他最喜爱,器重,殷殷盼切能够快快长大,能在将来担负起一切的长子!   ......   太子紧紧握着手中染了血的布料,眼底已经是一片冷厉!   “杀了它!”他沉声下令。   剥皮,抽骨,也要找到他的珩儿! 第20章   太子令出。   统领秦峰率先带领一众龙禁尉,朝着那黑熊包围上去。   只是没过多久,众人便发现有些不对。   黑熊是一种格外凶猛,且狡猾的畜牲!   而且十分记仇。   可偏偏这一头黑熊,却并不畏惧刀剑受伤,也不同骚扰它的龙禁尉们有过多纠缠。   他仿佛有着极为明确的目标,并不耐烦,也不屑理会周围的“小虫子”们,反而认准了一个方向的猎物,反复试探着从各个角度突破障碍。   “还请太子殿下移驾,待臣等将这畜牲斩杀了,再同殿下复命。”   秦峰一面开口,一面命人将太子护送到安全之处。   太子被簇拥着撤离原地,站在远处的高地,沉默地看着底下的战局。   秦峰挑选出来,随行在太子身边的龙禁尉,均是能以一挡十的高手。   别说是一只黑熊了,就算是老虎狼群来了,也并不惧怕。   可这头熊却格外难缠,不但皮糙肉厚,似乎一点儿都不怕疼痛,更是三番五次险些突破重围。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仿佛被人耗尽了力气一般,庞大的身躯突然轰然倒地!   秦峰这才披着一身血色,走到太子宣煜身前,单膝跪地:“太子殿下,这畜牲已经伏诛,但凭殿下处置!”   宣煜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那只小荷包,费尽全身力气,才压住心头一直持续不断地连绵闷痛。   而后抬起脚步,缓缓朝着那头黑熊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直到站在离那野兽,仅仅只有五步之遥的地方,他脚下再也难以挪动分毫。   他实在难以想象,若是珩儿真的已经——   太子闭了闭眼,压抑着喉间的哽咽,过了好半晌,才哑声开口:“来人,破开它的肚子。”   “是,殿下。”秦峰面上带了些许不忍,执起手中的刀剑,亲自走上前去。   正打算动手之际,却突然听到一声极为微弱的喘息声。   竟然是从那只黑熊嘴里传出来的!   他脸色骤变,后背汗毛林立,一瞬间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头黑熊竟然没有咽气!   方才这只狡猾的凶兽,竟然是在装死!   “太子殿下小心!”   “呼——呼——”黑熊闻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浑身上下满是刀剑加注的累累伤痕,皮毛上鲜血淋漓,外翻的伤口格外骇人,摇摇欲坠的姿势,昭示着它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绝境之地。   偏偏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太子。   而后,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对方咆哮着抬起巨大的兽掌!   几乎是一瞬间,秦峰舍命挡在太子身前,举起手中的乌金仪刀,朝着熊掌一挥而下。   “嗷!”黑熊猛地缩回被刀刃划破的熊掌,转身一巴掌狠狠拍在秦峰肩背之上,又飞快朝着太子狂奔而去。   眨眼间的功夫便临近太子身前!   眼见凶兽直逼而来,太子宣煜猛地抽出腰侧的长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心头却止不住的急速跳动!   “吼!”黑熊直立起身。   高耸的身形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将太子笼罩在身下。   周围满是侍卫们带着惊慌失措的“护驾!护驾!”的嘶喊声。   太子神色却逐渐冷静下来。   思忖起珩儿,或许也真是被这畜牲方才那等伎俩骗过,落入它设下的陷阱才......   他猛地挥剑朝着咆哮的黑熊刺过去。   突然,一道小巧的银芒破空直射而来,猛地将太子手中的荷包射中,脱离他的掌心,而后牢牢地钉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上。   眼前的黑熊,动作也戛然而止,像是雕塑一般,举着巨大的熊掌,却迟迟没有拍下来。   太子神色一厉,下一刻手中的长剑,已经深深地刺了进去。   “嗬——呼嗬——”黑熊眼珠仿佛带着血一般,惊骇地僵在原地。   突然,它猛地掉转身形,跌跌撞撞地要逃,另外一道影子却比它更快,一个闪身便落到它的身上,猛地一拳垂下去。   砰——   黑熊被那人一拳砸倒在地,眼中先前的疯狂之色消退,多了一丝人性化的惊惧,不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萧明渊翻身下来。   抬步走到一旁的树干上,拔出将荷包钉在树干上的银色袖箭。   而后抬手,一把抓住那只平平无奇的小荷包,缓步走到黑熊面前。   “你是在找这个?”他一脚狠狠将方才爬起身来的黑熊,又踹倒在地。   像是在戏耍调教一只不听话的小狗似的,踩在黑熊的脑袋上,把手中的荷包拿在黑熊眼前晃了晃。   “嗬!嗬!”黑熊的眼神逐渐迷茫失神,死死地盯着那只荷包,口鼻粗重地喘息着流出带血的涎水,兽性显露无疑!   只是下一刻,血红色的双目迎来重重的两拳,黑熊吃痛地挣扎着翻滚着,却始终难以逃避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击,更不要说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父王!”一旁的宣珩上前将太子扶起来。   “珩儿?”太子一愣,再看旁边儿逮着黑熊像是当狗揍的小少年,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昏了!   “是珩儿。”宣珩忍了忍喉间的哽咽,颤声开口,“父王你别怕!”   话音未落,便被太子一把抱入怀中。   太子不住颤声哽咽道:“好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宣珩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实在没想到,父王身为堂堂储君之尊,竟然会亲自涉险带人寻过来!   更是差点儿被连累得,险些命丧于此!   方才听闻父王临危受困,宣珩险些要急疯了!   还好......还好他们来得及时。   还好萧哥哥将父王救下来了。   不远处,燕王宣琰亦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朝着这处急速奔来。   他没想到那姓萧的小子,竟然真有些功夫在身!   三两下便带着珩儿消失在他们眼前,害得宣琰半口气儿都不敢歇,急急地跟在后面,将鞋底跑掉了都不敢停。   “大......大哥,太子殿下,你们两个都......没事?”   好不容易,宣琰赶到太子面前。   瞧着眼前的场景,却有些不敢相信!   太子周围的龙禁尉各个披红挂彩,就连龙禁尉大统领秦峰,都瘫倒在地似乎难以动弹。   他那位太子大哥,倒是似乎并无大碍,同珩儿亲亲热热的在一处叙父子之情。   可那姓萧的小纨绔,却一个人骑在一头巨硕的黑熊身上揍。   不但揍,还拦着不让跑。   爬起来又踹倒在地继续揍!   来来回回的揍!   姓萧的这小子......有这么厉害?   他不是在做梦吧!   “老四?”   突然,宣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而沙哑的音色。   “大哥!”宣琰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太子,急忙上前两步。   “太子殿下,臣弟来晚了!您方才可被这畜牲伤到了?!”   太子轻咳一声,并未回话,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宣琰,和他身后跟着的那几名侍卫和牵着的黑犬。   “燕王。”太子嘴角含笑。   看向自家这个一向有主意的四弟。   “孤记得......昨夜吩咐过你,要你在御前侍奉,你怎么会在这儿?”   燕王殿下神色一哽,突然有些心虚。   “太子大哥累了吧?”宣琰讪笑一声,正要开口扯开话题。   “说!”太子语调一冷。   宣琰垂下头,老老实实地解释:“臣弟是害怕太子大哥您一个人找人辛苦,又怕您找不到了,所以想着来帮帮忙罢了。”   宣琰说着,又有些讨好般地,对着自家太子大哥笑道:“大哥您可千万别为臣弟动气,小心气坏了身体。”   太子深吸一口气:“燕王府上下,俸禄停一年。”   宣琰一愣,随后苦着脸告饶:“啊!太子殿下,大哥!您罚我的就行了吧!王妃和孩儿们的就算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王妃的脾性,到时候闹起来我在外头面子上不好看......”   他那王妃是将门之后。   脾气性子都厉害得很,银钱也把握得紧,真要受他牵连停了王府所有人的俸禄,怕是自己这一年都难得一个好脸色了!   太子不紧不慢地开口:“再加一个月。”   燕王殿下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周围的龙禁尉已经赶了过来,顾及着燕王殿下的威仪,太子没再多加追究。   “属下等护驾来迟,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淡淡开口:“尔等奋勇护卫,并无过失,先下去整顿片刻吧。”   余下的龙禁尉连忙叩头谢恩,依言将受伤的同僚们搀扶在角落包扎伤口,稍作休整。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萧明渊所在的地方瞥过去。   方才那黑熊有多难缠,他们都是有目共睹。   没想到却被眼前的小兄弟给降服了!   护卫储君有功,未来可是前途无量啊!   不多时,萧明渊已经抬手结果了这畜牲的性命。   将刺入黑熊眼眶之中的匕首拔出来,萧明渊站起身,走到太子等人身侧。   “萧哥哥!你没事吧!”宣珩焦急地迎上前来,看着萧明渊浑身上下并无不妥,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在一旁看着萧明渊的少年模样,眼中更是惊讶。   他眸中含笑,语调温柔地开口:“这位小兄弟好身手,珩儿,快快请他上前来。”   萧明渊任由小皇孙牵着自己的手,同他一起缓步上前。   待到站在太子身前,他才敛下眸中笑意。   朝着太子恭敬一拜:“在下萧国公之孙萧明渊,拜见太子殿下!” 第21章   “原来是萧国公家的孩子!”   太子轻叹一声, 看向萧明渊,面上更多了几分笑意。   他上前两步,抬手虚扶了一下, 开口:“难怪如此英勇不凡, 当年的萧国公,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曾三次救驾,孤今日观之, 尔颇有先辈风采,很好。”   萧明渊垂眸淡然一笑:“殿下谬赞了, 小子不过是空有几分蛮力罢了。”   不骄不躁。   太子眸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孩子, 倒是沉稳。   “不必拘礼。”   太子看着萧明渊的凤眸, 温和道:“你这双眼睛很像长宁姑母, 说起来, 你应当唤孤一声表舅。”   语罢, 太子又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先前老二他们,就是珩儿的两位叔叔也曾提起过你, 算起来, 孤和珩儿,倒是欠了你好几个人情。”   “既是一家人, 你又对孤和珩儿有恩, 便不必太过拘束了。”   萧明渊并未开口应承, 一旁的燕王宣琰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说到底了。   对于眼前这人, 宣琰心下还是有诸多疑点。   太子和皇孙乃是万金之躯, 尊荣无比,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况且,即便是萧明渊这救命之恩算是碰巧,可他先前的纨绔名头和做派, 却也并不是谣言。   公侯勋贵家中的那些膏粱子弟,大多都是什么德行,燕王清楚得很!   萧明渊如今看着人模人样的,谁知道是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   “太子大哥。”宣琰笑了笑,上前一步,率先扶住太子。   而后话锋一转:“这小子方才将那畜牲降服,只怕也吃了些亏,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不若让人先去瞧瞧,可有暗伤,以免不妥。”   太子一顿,抬眸看了一眼宣琰。   自己这四弟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怕是哪处看这孩子有些不对眼了。   其实也并无什么坏心,不过是多疑谨慎了一些。   一旁的宣珩闻言,却开口替萧明渊回道:“四叔不必担心,我方才已经看过了,萧哥哥没被伤着。”   宣琰闻言面色陡然一黑,看着自家的傻侄儿,眸中闪过一丝像是恨铁不成钢又像是胳膊肘怎么往外拐的无奈。   太子:......   这眼神看着怎么有些不对呢?   活像是谁拐走了老四家大闺女似的!   宣珩毫无所觉,乌溜溜的眼睛,落在萧明渊身上,带了几分崇拜和得意的欣然之色。   又转头替萧明渊,同自己父王低声邀功:“那黑熊旁边儿的大老虎,也是萧哥哥昨日救我时,他一人打死的。”   太子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冷色。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着萧明渊招了招手,示意萧明渊近前来。   太子道:“方才你取下来的那个荷包,可否予孤一观。”   若他没感觉错,那黑熊之所以对他一人穷追不舍,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小玩意儿了。   萧明渊轻轻抬起凤眸,并未多言,只抬手将荷包递过去。   待到瞧见太子将荷包接过去,他才微微退了半步,同宣珩站在一处。   只是双眸落在太子殿下的面色上,眸中闪过一丝沉重。   太子并未察觉到萧明渊的异样,垂眸看着手中的荷包,面色微沉。   这东西平平无奇,只是御造司统一制来,给皇子皇孙祛除蚊虫的香囊而已。   可偏偏却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引得野兽发狂失控,择人而噬。   虽然如今看来,只是珩儿身上的香囊有些古怪,但是此物太过寻常不起眼了。   谁都有可能带着一只。   万一有人无意间,将此物落在陛下身边。   万一有人,不止在这两头畜牲身上下了药......   太子呼吸微微急促,抬手攥紧手中的荷包,猛地想要站起身来。   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   “父王!”   萧明渊眼疾手快上前将太子扶住,一旁的宣珩也是脸色一变,焦急地上前一步,扶着太子另一侧手臂。   太子稳住身形,只觉得胸口传来阵阵心悸,手脚也格外乏力。   “大哥!”宣琰神色一慌,忙上前将萧明渊挤开,亲手扶住太子。   “太子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宣琰慌了神似的,垂眸在太子身上四处搜寻,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太子抬手捂住胸膛,强压了一瞬:“孤......无事......”   萧明渊神色沉了沉,上前抬手在太子后背几处穴位略略按了几下。   渐渐的,太子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连绵不绝的心悸之痛,也逐渐减缓殆尽。   一旁的宣琰长舒一口气,看向萧明渊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一些。   “太子这是怎么了?”宣琰沉声问道。   萧明渊垂眸看着同样焦急万分的宣珩,有些心疼地抬手抚了抚小孩儿的发顶。   而后看向太子,微微叹了一口气:“殿下已经有数月,未曾好生安眠了吧?”   太子捂着胸口的手颤了颤,看向萧明渊的神色多了一抹复杂。   “孤这几日心中杂絮繁多,又忧心珩儿安危,的确有些难以安枕。”   太子说着,抬手抚了抚宣珩的侧脸,安抚着受惊了的孩子。   萧明渊皱了皱眉,眼尾扫过太子耳垂处的褶皱、苍白无华的面色,还有略带青紫的唇色。   他前世略略翻看过一些医书。   隐约记着,这些症状,似乎像是……心悸之症。   以如今的医疗水平,几乎很难根治。   更加之如今内廷之中,似乎多认为朱砂、铅白霜一类有毒之物可宁心安神。   若服用过这些东西,恐怕就更容易短寿了。   萧明渊凤眸微沉。   当朝太祖皇帝陛下膝下有二十六位皇子,十六位公主。   除了前面四位皇子,为已逝的孝慈皇后所出,其余皇子皆为后妃所出。   而且大多已经成年,且母族不是朝中勋贵,便是世族清流。   若非有太子殿下这根定海神针,立在朝中。   恐怕诸位皇子和皇子们的外家,早就对那储位动了心思。   若哪日太子这根定海神针不在了。   届时诸王夺嫡争储,定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势必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若是以前,萧明渊倒是不会在意这些。   他虽为萧国公之后,但是祖父萧镇,本就位高权重且极得陛下倚重,也从不与诸位王爷、权臣们交往过密。   只要不偏不倚,只为陛下一人尽忠,他自然能继续手握重权、稳居高位。   萧国公府上下,至少能保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屹立不倒。   可眼下......   萧明渊不得不,重新为自己筹算一番。   “殿下忧国忧民、惘思社稷之心烛照千里。”萧明渊轻叹一声,而后劝道。   萧明渊:“只是您玉体贵重,如今朝堂之上,又万事皆要仰仗殿下操持,你才更需多加保重身体才是。”   “若是殿下信得过,可否听小子一言。”   太子方才本就见识过萧明渊的本事,如今心底更多了几分信重。   他眼神温和地开口:“但说无妨。”   萧明渊:“还请殿下日后少服用安神一类的汤药,平日里多加静心调养。还有......”   太子皱了皱眉:“还有什么?”   少服用安神汤药,静心调养之类的话,宫中太医亦曾有叮嘱。   毕竟是药三分毒,总靠着汤药安眠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至于静心调养一说......   太子心下轻叹一声,先太子妃在世时,也常常在他面前如此进言,只是如今不比当年。   父皇愈发年迈,自从母后驾鹤西去,他的脾性和手段也愈发凌厉狠辣。   身为太子他不得对上替父分忧,对下.体恤黎民,还要压制朝中心思各异的世族勋贵,总归是有些忧思过重了。   可以说是难得一瞬喘息之机,自然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了!   “还有便是......”   萧明渊笑了笑,漆黑深邃的凤眸,一瞬不瞬地对上太子的双眸,而后抬起手,在太子后颈突然轻点两下。   而后轻声开口:“——要好好休息。”   恍惚之间,太子只觉得眼前渐渐黑沉下来,一股十分沉重的疲倦感,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不过是两三个呼吸之间的功夫,太子沉重的眼皮,便渐渐阖上了。   直到这时,他眉眼间才微微松懈,面上显现出一抹安然之色。   萧明渊阖了阖眼,压制住脑海之中隐约有些躁动的精神力。   随后抬头,看向一旁眼巴巴守着的燕王宣琰和宣珩。   “放心。”   萧明渊无视宣琰阴沉的眼神,转头对宣珩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萧明渊:“殿下操劳过度,许久没有好生安眠。我只是按了一下太子殿下的穴位,让他能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   其实是用精神力做了一下催眠。   不过治标不治本,到底还要太子自己精心保养才行。   察觉到燕王疑神疑鬼似的眼神,萧明渊又补充了一句:“不出一日,应当能够醒来。”   闻言,宣琰同宣珩两叔侄,同时松了一口气。   宣珩看了一眼满脸疲色的太子,抿了抿唇又看向萧明渊:“萧哥哥,我们现在可以下山吗?”   他记得,午时一过,林中迷雾又会渐渐聚来。   如今他们一行人病的病,残的残,在这深山野林之中,确实不宜久留。   萧明渊沉吟片刻:“若是珩儿愿意,我在这附近有一座庄子,离得也不远,正好能叫太子殿下和这些侍卫略作休整。”   皇家围场那一带萧明渊不曾去过,也并不熟悉那方路途,带着太子殿下和一路伤兵怕是难以走出去。   宣珩眼睛一亮:“好!我都听萧哥哥的……四叔?”   宣珩又转头看了一眼宣琰。   宣琰黑了黑脸,侄儿都答应了,他能说什么。   况且如今找也找不到出路,只能听萧家这小崽子摆布!   “不必向本王过问,太子殿下要紧。”   宣琰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正打算和萧明渊一道过去。   却又听萧明渊开口:“至于燕王殿下......”   宣琰转头盯着萧明渊:?!   还有他什么事?   萧明渊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在下那庄子太小,怕是不能再招待燕王大驾。”   宣琰眯了眯眼:“小子!你——”   “况且......”   萧明渊挑起太子手中的荷包,眼尾扫了一眼一旁,一熊一虎两具尸体。   萧明渊:“殿下不想先将他们查查清楚么?这林子里可不止一头野兽。”   而且,不远处的皇家御苑围场之中,还有圣人的御驾!   宣琰:......   宣琰磨了磨牙,看向萧明渊。   而后低头咬牙切齿地低语一句:“本王记住了!” 第22章   三个时辰之后。   萧明渊终于领着一行人, 走出了迷障丛生的深山。   燕王宣琰亲自将太子,送进萧国公府的温泉别苑之中。   才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带着属下撤离别苑, 匆匆朝着皇家御苑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只留下宣珩守在太子的床边儿, 寸步都不愿挪动。   萧明渊随意同庄上的管事福盛吩咐了几句话。   命人将秦统领等人安置下去,又叫人请了大夫,备了伤药、晚膳。   转头看着眼睛都熬红了, 还是白着一张小脸儿,愣愣守在床前的小皇孙, 心底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   他缓缓走上前, 抬手抚了抚宣珩的小脸儿, 只一下便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凉, 可是下山的时候被风吹着了?怎么方才不同我说一句?”   萧明渊眸色微沉, 立即吩咐外头的丫鬟, 去厨房先煮一碗姜汤来,又命人抬了一个熏笼来, 拿了件细羊绒毯子搭在小孩儿身上。   宣珩听话地缩在熏笼前, 对着萧明渊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什么事,方才下山都披着你给的氅衣, 方才也一直都被你背着走, 比其他人好过多了。”   为了能在下太阳下山之前赶过来, 一路上都走得有些急。   他还好, 不过是吹了几下风, 一路上不曾受过什么累。   倒是萧明渊,怕是一路都辛苦极了。   “萧哥哥可觉得乏了?”   宣珩抬眼看着萧明渊,语调关切地轻声劝道:“你这两日着实辛苦,不若早些去歇息吧......我, 我还想在这儿守着父王。”   萧明渊看着宣珩故作隐忍坚强的模样,心下便止不住有些心疼,眼下听了小孩儿这般温声细语,满怀关切的话,更是被弄得没脾气了。   “还知道心疼人?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皱着眉拢了拢宣珩身上的绒毯,轻声训斥了两句:“回来也不吃不喝的,就熬油似的守在这儿,你要成仙不成?”   “你身子骨弱,这两天又连连受灾遭劫的,到了我这处不说好好修养两日,倒是能耐起来了。”   “就这么缩在这儿守一夜,怕是太子殿下还没醒,你就又要倒下了。”   宣珩愣了愣,还是摇了摇头,而后垂眸哑声开口:“可是我......我还是想守着,父王是因为我才......”   “宣珩。”萧明渊语调略重了些,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真是这么想的?”   宣珩的眼眶蓦然红了红,看着萧明渊的模样,张了张嘴却声音哑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两日虽然面上一直都十分坚强隐忍,乖得不像话。   但是心底的那一根弦却一直没松懈过。   从虎口逃生,侍卫们为他纷纷死伤,到眼前太子因为寻他,险些在山中遇险......   即便足够坚强,他还是后怕。   万一当时萧哥哥没有及时赶到,万一四叔和父王没遇到他们,在这林中不知道什么地方受了困遇了险......   即便宣珩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但心底依旧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般堵得慌。   萧明渊瞧见小孩儿眼睛红了,便有些后悔。   他俯身将小孩儿一把拢进怀里,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抚着小皇孙的后背:“好了好了,我知道珩儿是觉得委屈了。”   宣珩哽咽一声,猛地一头扎进萧明渊的怀里,埋着头,偷偷用手抹了抹眼泪,一抽一抽地发出小兽似的呜咽。   “呜......我......没,没想,哭,我只是,太......太害怕,了!”   父王在他面前白着脸猛地要倒下的模样,实在是吓坏他了!   宣珩从没想过他的父王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虚弱的模样。   萧明渊心底泛起一片细细密密的疼。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这不是都没事么?”他细细地拍抚轻顺宣珩的后背,眸中却闪过一丝不忍。   心悸之症,极难调理,若是太子能小心保养着身子,许是能延些寿数。眼下瞧着太子发作也不算太厉害,倒是能慢慢调养着。   至少......能撑到小皇孙成年之后。   萧明渊垂眸细细思忖,太子眼下病症不显,往日才疏忽了,可若是叫人察觉到了......   怕是才有些麻烦。   宣珩是太子的长子,倘若太子真的倒下了,他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眼下小皇孙哭得可怜,萧明渊实在是舍不得再吓唬他,只是依着宣珩放肆发泄一回。   过了好一会儿,外间丫鬟传话说姜汤送来了,怀里的小孩儿才渐渐醒过神一般,抬起头,有些惶恐地捏着那处被自己打湿了的衣裳,怯怯地看了一眼萧明渊。   “萧......萧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宣珩急声说着,想要站起身来。   “做什么要躲?难不成是害羞了?”萧明渊笑了笑,看着小孩儿慌里慌张地瞥开眼,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似的,抿着唇不敢看自己。   宣珩低下头:“没......没有,你衣裳湿了,我,我想去给你找一件新的来。”   “你坐着便是,在我面前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萧明渊叹了一口气。   将人按在贵妃椅上,拿锦帕细细擦擦宣珩脸上的泪:“珩儿已经很坚强了,萧哥哥都知道的,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吓坏了。”   宣珩闭着眼,乖乖仰着小脸儿,听着萧明渊柔声哄了两句,心里慢慢好受了许多。   只是回过神来,却更觉得难为情了,抿着唇像是只呆兔子一般,不敢同萧明渊说话。   萧明渊瞧着小孩儿的模样,便知道他心里面在想什么,只有些心疼地又轻哄着开解了几句。转头起身绕过屏风,将外头的姜汤端过来,一点一点喂宣珩用了。   才细细说道:“哭过了才好,有什么心事不能憋着,容易憋出病来。”   萧明渊说着,又是一笑:“不过也怪我,方才不该那般疾言厉色,皇孙殿下可莫要怪罪才是。”   宣珩面色一红:“不......不怪罪,萧哥哥是为我好,我都懂得的。”   他方才也是一时心急钻了牛角尖了。方才听萧明渊细细开导过,已经解了心结。更明白萧明渊的良苦用心。   “乖。”萧明渊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宣珩的小脸儿:“太子殿下如今,是太过操劳所致,既然你知道了,日后便记得时时提醒殿下多加珍重保养便是。还要快快长大,才能多给你父王分忧。”   “至于旁的那些事,有陛下和燕王殿下他们操心,你不必因此多给自己添负累。”   说到底了,宣珩如今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皇孙罢了。   那些人暗地里使这些手段,无非就是为了挑起太子与诸位皇子的争斗,或是为了那未来的帝王之位,他面前的小皇孙是实实在在遭受的无妄之灾!   眼下自然不该由宣珩一人担着。   宣珩轻声“嗯”了一声,偏头有些依恋地蹭了蹭萧明渊的手心:“我都记下了。谢谢......萧哥哥。”   萧明渊见小孩儿已经缓过神来,满意一笑:“罢了,太子殿下如今正睡着,你也别守在这儿了,万一夜里瞌睡碰着床角,惊醒了殿下就不好了。”   宣珩抿了抿唇,恋恋地看了一眼太子。   “小孩儿的身子熬不住。”萧明渊低声劝道。   “外头有张软塌,只隔了一道屏风,你待会同我一起睡在那里,便是夜里太子殿下醒了,我叫你起来就是了。”   宣珩闻言想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萧明渊这才放心了,拉着宣珩站起身来,轻声道:“回来这半日,你也不曾梳洗用膳,瞧你,方才脸都哭花了。”   宣珩慌忙捂了捂眼睛,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又想起方才萧明渊身上被自己哭得湿透了的衣裳。   自己守着父王有多久,萧哥哥就陪着自己这许久。   “我......忘记了”他声音还有些哑哑的,听起来可怜又可爱,“萧哥哥先去梳洗用膳吧!我不妨事的。”   萧明渊一笑:“放心,晚膳都已经预备好了,隔壁就是浴房,热水也备下了。稍后我带你梳洗一番,再回来用膳,屋外都有人守着,不会耽搁多久的。”   说着,便引着小孩儿走了出去。   .   翌日。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太子果然醒了。   睡在榻上的宣珩惦记着,夜里起来瞧了两三回,听到里屋的动静,立刻便醒过来了。   安睡了一夜,太子殿下的面色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只是到底劳累,昨日又险些受了一场生死劫难,身子略微有些乏力,暂且起不得身。   看着宣珩眼泪汪汪地守在床边儿,太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多大的孩子了,怎么还同父王撒娇?孤无事,珩儿不必忧心。”   宣珩亲自服侍太子喝了一碗粥,眼见太子气色渐渐红润了,心底才松了一口气。   宫里规矩重,太子平日事多,父子两难得有如此默默温情的时候,宣珩守着太子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直到听见外头有人禀报,有人前来接驾,才回过神来。   “大哥!”老二宣炀匆匆跨进房门,一上来便招手叫进来七八个太医,“快去给太子殿下看看!”   打头的吴太医一把年纪了,还被秦王殿下从营帐里头拉起来,一路上骨头都快散架了!   听到秦王殿下的吩咐,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地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将手搭在脉枕上,一面看向宣炀:“你可是惊动了父皇?”   吴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平日里都是伴驾伺候的。   秦王殿下苦笑一声:“出了这么大的事,老爷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太子进山的第二天一早,那位便听说太子用金印调兵寻人去了,气得老头子龙威震怒,处置发作了御苑大批侍卫和宫人太监。   又专程让他领着吴太医过来。   “老三老四呢?”太子又问。   宣炀道:“北疆战事吃紧,老爷子命老三去兵部调兵监管粮饷筹措去了。至于老四......被老爷子赏了十板子,让他回去彻查出来。”   牵连了太子和皇孙的要案,如何不重?   况且此事发生在御苑,谁知道幕后之人是不是有大逆不道之心!   燕王一回去,便领命点了一万精兵,如今把御苑和周围的山头上上下下围了个遍!怕是打算把周围翻个底朝天了!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二王叔,父王......父王在哪儿,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宣炀额角一抽,察觉到太子投过来的视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可不是我要带他来的,是他非要过来的!”   话音方才落下,外间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子。   萧明渊看着那人眯了眯眼,这孩子眉宇间竟然同宣珩有些相似。   那孩子急急地走到太子跟前:“父王!儿臣拜见父王,见过大哥。”   “玟儿来了,起来吧。”   宣玟眼泪汪汪的站起身来,伏在床前,抿了抿唇,细声细气地开口:“父王您没事吧!儿臣知道父王和大哥遇险,心里都吓坏了!”   萧明渊凤眸微微一沉,终于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这人。   在刻意模仿宣珩的语调和神态。 第23章   “啧!”   宣炀一把上前, 将扑在在太子床前的小崽子提到一边儿。   盯着小崽子那一张哭兮兮的脸,越发的头疼了!   宣琰:“你父王正在诊脉呢!哭什么!”   秦王殿下性子暴戾耿直,最见不得哭哭啼啼的人了。   况且, 他这太子大哥如今还没怎么着呢!   就摆出这副模样, 号丧似的,实在是有些晦气。   偏偏面前这崽子还是他大哥的亲儿子,年岁又还小, 宣炀这个当叔叔的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只转头看向太子,有些头疼地开口:“太子殿下, 这男孩儿还是不能常放在他母妃身侧, 得多出去挪动挪动才行。”   不然性子也被养得太娇怯了, 哪儿像是男孩儿的样子!   宣炀看着宣玟的模样, 止不住眉头紧锁。   如今的太子妃卢氏是世族出身的女子。   性情是温柔贤淑, 但是教导孩子之事上也太软了些!   珩儿那一母同胞的弟弟宣珑, 是已逝的先太子妃,留下来的孩儿, 年纪又小, 她一个继母不好教导,只能宠着纵着便罢了。   可宣玟这个亲生儿子, 如今也被她教得这般畏畏怯怯的!   实在是有些不成样子!   站在一旁的宣玟脸色一白, 抿着唇有些可怜又畏惧地看了一眼二王叔宣炀, 而后深深垂下头。   “二叔!”一旁的宣珩略有些看不过眼了。   他走上前去, 将二弟宣玟拉过来, 抬手轻轻拍了拍宣玟的小手,瞧见宣玟抬头对自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才转过头来。   “得了!你们是自小就长在一处的亲兄弟!二叔我现在,在你们兄弟俩面前成外人了!”秦王殿下瞧着宣珩回护小哭包的模样, 有些酸酸地开口。   “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二叔平日里有多疼你!”   宣炀嘟囔了两句,但是瞧着这一大一小两兄弟,站在一处和和气气的模样,到底没说什么。   珩儿肖父,的确有长兄的风范。   小的那两个,不成器些便不成器罢了!   反正有珩儿在前头顶着。   日后,另外两个小崽子,只需像他和老三老四这般,当个辅佐兄长的闲散亲王,也挺不错的!   宣珩抿住了嘴上一丝笑意,走上前去:“二叔什么时候是外人了?珩儿可没说过。”   他二叔一向都是这副模样。   瞧着凶巴巴的,实际上心软得很,稍微哄两句便好了。   宣珩驾轻就熟地拉着自家二叔的衣袖。   “干什么干什么!”宣炀甩了甩手,故作沉肃地冷着脸站在原地。   他本就身形高大,长得也凶悍,尤其是面上横贯了一条狰狞的伤疤,瞧着格外骇人。   秦王殿下的凶名在外,莫要说旁人会震慑于他的相貌和地位。   便是宣炀自己王府里头亲生的那几个小崽子。   瞧见他父王也像是见到恶鬼似的,一个个还没碰到,便号丧似的哇哇哭。   闹得宣炀现在看着小孩儿哭闹,便觉得头疼不已!   也就只有自己这大侄儿,瞧他仿佛就像是瞧一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似的。   不但不怕,还敢像这样上来撒娇呢!   宣珩抬着小嫩脸儿,软声哄道:“珩儿是想问问,二叔这一路上可累着了?早上赶过来的时候可用过早膳了?您这一路辛苦,珩儿心里可都惦记着呢!”   宣炀闻言扬了扬嘴角,也绷不住冷脸了,抬手揉了揉大侄子毛茸茸的脑袋:“算你这小崽子有心!”   一旁的萧明渊也上前两步,抬眸看着宣炀,轻声开口:“珩儿说得是。”   “王爷您一路奔波劳累,是该好好休整。”   萧明渊:“我方才已经命下人备了早膳,稍后请秦王殿下,同诸位太医略略用些,这庄子上条件简陋,还请殿下宽恕我等招待不周之过。”   宣炀挑了挑眉,他早已听老四说,这回救人的又是萧家这有能耐的小崽子。   瞧着萧明渊的时候,心里不免又多了一重欣赏。   宣炀抬手拍了拍萧明渊的肩膀:“好小子!你我都是老熟人了,本王便不同你客气了!”   这边儿几名太医细细诊完了脉,也并未发觉太子殿下有什么大碍。   只是吴太医叮嘱了几句:“殿下为国事操劳,心绪难宁,怕是容易心气郁结,伤及肺腑,此乃心病,用汤药是压不住的,还请殿下多多珍重自身,小心保养为宜。”   一旁的宣炀闻言忍不住开口:“大哥你听到了吧!我就说了,平日少替老爷子擦屁股!”   “动不动就把事儿全砸你头上,还老喜欢玩儿他唱白脸儿你唱红脸儿的把戏!也不嫌累得慌!”   老爷子的脾气急躁暴戾,以前亲娘还在的时候,陛下在孝慈皇后面前,还勉强能压得住脾气。   眼下也就他这位太子大哥,能劝上老爷子几句了。   可万事也都有个度吧!   太子身上本就担子极重,现在对上要哄着老的,对下又要管着小的。   瞧瞧!这不把他的好大哥累坏了不是!   真叫太子累病了,着急的还不是那老头子!   这眼巴巴地,让他将随行伴驾的太医全都提溜过来了!   嘁!现在总归是知道心疼了!   太子轻斥了一声:“老二!祸从口出,孤以往是怎么教你的?”   宣炀抽了抽嘴角,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老爷子面前他是无所谓的,谁叫他皮糙肉厚扛打呢!   不过在太子长兄面前,底下这些兄弟们都不敢不老实,他自然也不例外。   太子揉了揉额角。   自己这个弟弟性子冲动急躁,但是他也知晓,对方并无坏心。   只是如今不同以往,都是封了亲王的人了,身份地位越发尊贵了,自然盯着的人也多,如何能这般口无遮拦?   罢了!   宣煜长叹一口气,这性子都说了多少年了,还是这副模样,还得慢慢教着,谁让他偏先从母亲肚子里早出生两年呢!   太子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下去,留着秦王宣炀在房里,细细问这两日的政务。   这头宣珩便老实听话地带着二皇孙宣玟,跟在萧明渊身后当小尾巴。   “哥哥是怎么从山里出来的?听燕王叔说,你们在林子里不但遇到了老虎,那里头竟还有黑熊?哥哥没受伤吧!”宣玟一出来,便面带关切忧心地开口。   瞧着很是焦急的模样。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这位小皇孙殿下。   打听得挺详细的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担心自己兄长的安危呢!   不过到底是小孩儿。   撒谎的时候,一些神色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旁人或许察觉不出来,可偏偏萧明渊五感极佳,又顺便精通一些心理学、微表情之类暗晓人心的杂学。   一眼便瞧出来这位“好弟弟”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隐约记着,如今的太子妃并非太子殿下元配,而是先前一位姓卢的良娣封的继室。   宣玟这些小心思小伎俩,倒的确有些肖似目光短浅的内宅妇人手段。   不过到底生了皇孙,那位卢妃娘娘如今又被册封为未来国母,恐怕难免会起一些小心思。   宣珩笑了笑:“此事是有些惊险,不过幸而我遇到了萧哥哥,他是萧国公大人的长孙,就是他救了我们。”   宣玟抬眸看了一眼一旁沉默寡言的萧明渊。   不知为何,心底总是有些畏惧。   “竟是这样?”宣玟抬眼看了一眼萧明渊,抿唇笑了一下,随意说了句替兄长道谢的话。   转而又想和宣珩咬耳朵。   “珩儿。”萧明渊看着被宣玟牵着的手,只觉得略微有些刺眼。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同宣珩独处了两日,宣珩又一向听他的话,乖巧懂事讨人喜欢得很。   萧明渊总算察觉到,自己对这乖小孩儿竟生出来几分独占欲。   眼下看着宣玟这个性子虚伪做作,目的还不大单纯的小崽子,总是当着他的面将宣珩拉到一边儿。   萧明渊心下莫名生出一股烦躁来。   “萧哥哥。”宣珩转头看向萧明渊,心下反应过来,自己仿佛有些疏忽了萧明渊了。   忙轻轻挣开二弟宣玟的手,走到萧明渊面前:“方才竟然忘了,萧哥哥昨日说要带珩儿去看你养的两只小狼的,你现在可得空?”   宣玟低头,沉默地看了看自己被宣珩挣开的手心,眼底莫名沉了沉。   他一直都知道长兄讨人喜欢。   父王从小亲自给兄长启蒙。   挪宫室的时候,他亲自过目伺候的人。   让朝中太傅给兄长单独讲学授课。   日日都要过问他的饮食起居,读了什么书。   秦王叔、晋王叔、燕王叔他们也喜欢哥哥。   就连皇祖父,因为兄长是嫡长孙,他也格外器重。   他刻意学着哥哥的语调和神态,说话,做事,与人相处。可是总归没有哥哥那般讨人喜欢。   现在,哥哥也不再注意他了,明明以前他从来不会挣开他的手,从来也不会将他一个人丢在一旁不管的。   是因为那日在御苑,他没好好跟在哥哥身边吗?   所以哥哥被野兽袭击受险,他没有同哥哥在一处,没有替哥哥挡住灾祸。   所以......哥哥才会被别人夺了去,是么?   “自然是得空的。”宣玟隐约听得那位兄长口中的“萧哥哥”开口说道。   宣珩便高兴地小声欢呼一声:“那萧哥哥带我们去吧!”   宣玟怔了怔,眼睛一亮,正要抬起头看向宣珩,却猛然对上萧明渊那一双深邃如墨,格外锐利的双眸。   蓦然间,他心底生出一种被人看穿,好似完全一.丝.不挂的惊惧和危机感。   “不......不了!”宣玟猛地退后两步,心底有些毛骨悚然一般,畏怯地躲避萧明渊的视线。   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后背爬满了冷汗。   他勉强笑了笑,抿了抿唇:“我方才赶路有些累了,哥哥,我想先去休息一下......”   宣珩皱了皱眉,看着宣玟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对,正想上前,却听萧明渊已经先一步开口。   萧明渊:“二皇孙殿下从御苑一路赶来,怕也是受了一番折腾。不如我命人在别苑寻一间屋子,你先小憩一会,养养精神。”   “......好,多谢......”宣玟只觉得根本同对方对视的勇气,更不敢拒绝,只顺从地跟着侍从离去。   萧明渊盯着渐渐消失的人影,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虽然有小心思,但......还算是识相。   “萧哥哥?”   他闭了闭眼,垂眸看着面前单纯良善,一无所觉的小皇孙,心中轻叹一声。   罢了!   也没什么能耐。   小孩儿性子单纯,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总归不会有叫他吃亏的时候便是了。 第24章   太子殿下暂定要在这温泉别苑之中歇息两日。   方让人传了话, 不过半日的功夫,御前便派了人前来。   又是赐药又是赏人的,还足足调过来一小队二百人的龙禁尉精锐, 在这庄子附近日夜值守。   除了流水的赏赐东西送进来, 剩下最多的,就是小黄门每隔两个时辰传来的奏折和陛下的口谕。   就差没把六部的官员派遣过来,亲自送到太子跟前儿了。   御前的大太监冯公公亲自过来, 在太子殿下面前传了陛下赏赐的口谕,叩了个头退下了。   私底下却拉着院正吴太医, 细细问过了太子的脉案, 知道殿下并无大碍, 才揣了一肚子话, 等回去御前小心应答。   宣珩两兄弟, 也跟着自己父王偷了个闲空。   在这别苑安置下来, 只等过两天同太子一道起驾。   头一回来这种庄子上。   小皇孙瞧什么都觉得新鲜。   偏偏萧明渊也爱纵着小孩儿,整日带着宣珩在庄子上闲逛。   庄上的景色极好, 这处别苑又是专程用来调养人的地方。   萧明渊惦记着宣珩前两日, 跟他在深山里头吃了些苦头,刻意吩咐过膳房里的人, 多送些小孩儿爱吃的吃食点心, 补养药膳也同萧明渊是一样的份例。   趁着小皇孙这两日在庄子上玩儿得新鲜也开胃, 好好温补调养几日。   夜里便带着宣珩去温泉池子里头泡上一会儿。   别苑的主院, 如今先让给太子殿下了。   萧明渊带着宣珩, 在一旁的偏院儿住着。   那处的温泉池子,虽然没有主院那边儿修葺的精致宽敞,但是却也够用。   小皇孙白天逛庄子逛累了,晚上便跟着萧明渊, 在偏院儿那处的温泉池子里头泡上一泡,再用些清淡的晚膳,夜里不用人哄,就睡得格外香甜。   美美的睡上一觉,精神也养得足了,也并不会觉得乏累。   不过宣珩是个乖巧勤奋的孩子。   略略松泛了一两日,便同萧明渊说,要做太傅布置的功课了。   乖乖一个人找到了书房,坐在窗边儿的书桌前读了书,又规规矩矩地练了半日的大字。   萧明渊守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替小皇孙侍书奉墨。   见小孩儿认真的小模样,觉得格外的可爱。   “珩儿的字竟写得这般的好!”见宣珩终于写完大字,萧明渊立刻将一旁的茶盏奉上前去,而后细细品着宣珩的字迹。   宣珩抿了抿晾得刚刚好的茶,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哪儿有,师傅说我手腕力道不足,练的字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并不是十分的好。”   萧明渊闻言拉过小孩儿的手,帮他揉了揉:“珩儿已经很厉害了,萧哥哥还不如珩儿呢!”   “方才练了半日的大字,手腕儿酸不酸?”他细细替小孩儿在手腕儿上揉搓了好一会儿,一面又低声劝了两句。   萧明渊:“你师傅说的话,是提醒你眼下年纪还小,骨头还没长全呢,手腕儿力道不够也不必着急。”   “过几年长大了,腕力也就到了,不必刻意逼着自己去长时间练字,万一伤着了便不好了。”   宣珩抿了抿唇略略思索一瞬,师傅的话里,竟然还有这番深意么?   可瞧着萧明渊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也有些迟疑。   只乖乖地对着萧明渊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乖!”萧明渊眯了眯眼,看着小孩儿乖巧的模样,越发觉得舒坦,又轻揉了两下,才放开手,捏了一块儿点心送到小孩儿面前投喂。   宣珩自然而然地张嘴咬了下去,等回过神来,脸又有些发红,连忙接过萧明渊手里的点心,自己抱着慢慢啃。   这几日在萧明渊这处,实在是被宠得饭来张口衣来张手的不像话得很。   偏偏宣珩每每被萧明渊哄着,都觉得既喜欢又难为情。   难为情是自己都这么大了,萧哥哥还当他几岁孩子似的哄着,吃点心,睡觉,连写个大字都要夸两句。   至于喜欢......宣珩抿了抿唇,他自然还是喜欢萧哥哥这般对自己的。   仿佛比父王和二叔三叔他们那般更亲昵,更温柔细致些。   “想什么呢?都走神儿半天了。”萧明渊见小孩儿呆愣愣地拿着手里的点心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像是只没睡醒的呆兔子似的。   宣珩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一眼萧明渊,想了想才缓缓开口:“我在想,萧哥哥帮了珩儿这么多,珩儿......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帮萧哥哥么?”   萧明渊抬手摸了摸小孩儿柔软的发顶,含笑反问:“珩儿你觉得想在什么地方帮我?”   宣珩老老实实地思考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才红着脸看着萧明渊开口:“不然......萧哥哥你来当珩儿的伴读吧?”   宫里的皇子们在读书的时候都有伴读。   宣珩虽然是皇孙,但六岁时也该选伴读的。   只是当时是太子亲自给他启蒙教他读书,宣珩又想着当时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宣玟,也还没有伴读,便想等宣玟再长大些同他一起选伴读。   只是没想到,七岁时他母亲难产生下了弟弟宣珑,便撒手人寰。   宣珩伤心了许久,太子也心疼孩子,提过两次找伴读的事都被宣珩拒绝便不再勉强了。   如今宣珩却是头一次起心思,想有一个伴读陪着他读书。   他心里想着,若是能让萧哥哥来给自己当伴读。   那至少回去之后,日日都能见到萧哥哥了!   而且萧哥哥来东宫陪着他读书,他在自己的地盘儿上,便可以好生地回报萧哥哥。   日后也像萧哥哥现在这般,院子分萧哥哥一半,膳食分萧哥哥一半,书房里可以放两套桌椅,萧哥哥同自己一起念书习字。   嗯......床也要分萧哥哥一半才行。   萧明渊一愣,没想到小孩儿竟然想到这一处来了。   只是他如今......   萧明渊想到自己身体里那股暂且被压制着,还不是十分稳定的异能,还有如今只是平白顶着萧国公嫡长孙,却毫无半分建树的身份。   眼下......他的确不合适。   萧明渊思忖着,哑声开口:“萧哥哥......这几年没好好读书,怕跟不上珩儿,而且萧哥哥眼下还有旁的事要做。”   “那......那也没关系的!”宣珩闻言,有些勉强地抬起头,看着萧明渊有些失落地挤出一丝笑。   又立刻软声安慰道:“萧哥哥如果很忙......不能来当珩儿伴读,也行的。”   萧明渊瞧不得小孩儿漂亮的眼睛里,染上半点儿落寞。   连忙低着头,抬手抚着小皇孙的小脸儿一侧,柔声开口:“珩儿别伤心,萧哥哥......自然是愿意给珩儿当伴读的,只是眼下还不行......你只当,萧哥哥先欠着你这一回,好不好?”   宣珩倚着萧明渊的手心,轻轻蹭了蹭,才低低应道:“......好,萧哥哥说话算数,等萧哥哥想来给珩儿当伴读的时候,一定要先同珩儿说,珩儿......这个位置一直都给你留着。”   萧明渊心软得都快要化开了似的,笑着应下,又低头轻声说了两句好听的话哄了哄,瞧见小孩儿眼睛又亮亮的嘴角含了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书房待了一上午。   萧明渊也怕宣珩在屋子里待久了,心里头发闷。   午时用完膳小憩了一会儿,便拎着一根钓竿和竹篮,带着宣珩去附近的小河边儿垂钓。   宣珩很喜欢水边儿。   萧明渊在垂钓的时候,他便爱在周围的石头缝里翻翻找找。   有时候找到一颗格外圆润光滑的小石头,或是一只漂亮的小贝壳,都能高兴半天,眼巴巴地凑上前来给萧哥哥献宝。   半个下午的时间,萧明渊便钓了不少的鱼,还有些小虾小螃蟹上来,竹篮险些都装不下了。   正在这时,从后面的林子里头窜出来两个人来。   “你们两个小崽子!可让本王好找啊!”宣炀笑了笑。   见萧明渊脚边儿放了竹篮,觉得有趣凑上前去瞧了瞧:“还钓了不少!这一下午看来是没白忙活,本王刚好馋了,就这条鲤鱼拿来红烧刚刚好!”   萧明渊含笑收了鱼竿:“既然王爷都预定了,那待会我回去便将这些都送进膳房,吩咐一声便是。”   秦王殿下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萧明渊的肩膀:“你这小子,越来越对本王的胃口了!”   语罢,宣炀笑了笑,瞥了一眼一旁的侄儿宣珩。   而后看着萧明渊,略略压低了声音:“说真的,你有这么一身本事,眼下又立了大功,我觉得你很有前途的!”   “小子!别怪本王不给你机会,眼下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本王兴许能替你说上几句话!”   他说完,一旁的燕王宣琰便也抬眼扫了过来,锐利的鹰眸落在萧明渊身上。   只是并未说什么,面上也不动声色没一丝表情。   萧明渊看了一眼两人,心下笑了一声。   这是他同宣珩在书房说的话,已经传过去了?   竟然劳动两位大人物,这般纡尊降贵来试探于他。   “在下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萧明渊淡淡开口。   宣炀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萧明渊,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怎么就没有呢?你要不再想想?”他朝着萧明渊使了个眼色。   而后又道:“明日太子就要启程了,日后可难得有这机会!”   “你不必不好意思!本王向来一言九鼎,只要能办到的事,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   萧明渊想了想:“若真要说一件……不知道这事,对王爷算不算得上是麻烦事。”   秦王眯了眯眼:“这才对嘛!你说说看。”   萧明渊看了一眼一旁的燕王宣琰,而后朝宣炀招了招手。   宣炀自然瞧见这小崽子的动作,看着有些吃瘪的老四嘿嘿一笑,果真将耳朵凑了上去。   片刻之后。   “什么!”宣炀猛地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你你——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萧明渊抬眸:“怎么?殿下觉得我还不够资格吗?”   “那倒不是!”宣炀连忙说道,这小崽子身手了得,连他都有些探不明白底细,自然没有不够格一说。   只是......   秦王殿下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为难的开口:“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同家里人说一声才行!”   萧明渊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着宣炀拱手一拜:“长辈那里,在下自会说清楚,还请王爷莫要失言。”   语罢,便提着鱼篓和鱼竿,拉着宣珩渐渐远去。   这时,一旁的燕王才沉着脸走过来。   “就知道这小子心思不简单!他提了伴读的事了?”宣琰沉着脸问道。   宣炀看了一眼自家这疑神疑鬼的四弟摇了摇头。   宣琰皱了皱眉:“那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宣炀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开口:“他说,想让本王替他插个队,去投军北上,上战场。”   宣琰一愣:“什么?他......”   ......这是疯了不成? 第25章   翌日, 太子一行人动身。   外头天还没亮,便忙起来了。   萧明渊觉浅,不多时醒过来, 看了一眼依偎在身侧的宣珩, 轻手轻脚地起身。   招来丫鬟,按照往日一般,吩咐膳房预备下宣珩喜欢的膳食。   又亲自挑了衣裳拿进里屋。   进去的时候, 却瞧见宣珩已经坐起身来,呆坐在床上, 怔怔的看着身边儿空荡荡的位置, 一副没醒盹儿的闷闷的样子。   许是这几日都习惯同萧明渊睡在一处了, 方才萧明渊刚起来没多久, 他便也睡不着了。   一想到马上要走......宣珩心里便越发舍不得。   萧明渊:“怎么这就醒了?天色还早, 不着急起来。”   说完, 萧明渊又皱了皱眉,快步走上前去, 将手里的外衫披在小皇孙肩上。   “怎么自己坐起来了?”   他抬手摸了摸小孩儿的手心, 微微有些凉了,忙拉着小孩儿的小手轻柔地揉搓两下, 捂了捂, 待到觉着回暖了, 才将手放回被子里暖着。   瞧见萧明渊坐在自己面前, 宣珩才回过神儿似的, 抬眼看过来。   声音莫名含了一丝委屈:“萧哥哥......你方才去哪儿了?”   萧明渊轻叹一声,自从昨日知道要走,小孩儿就闷闷不乐了许久。   眼下这副可怜见儿的模样,更是招人心疼得很。   萧明渊阖了阖凤眸, 真有些想把小孩儿偷偷藏起来,不让他走。   萧明渊压了压声音,低声哄着:“方才让膳房给你做点儿开胃的吃食来,昨夜你用的少了些,眼下可觉着饿了?”   宣珩微微摇了摇头,还是闷闷地不想说话。   “不饿也要先起来用些。”萧明渊坐在床头,拍了拍小孩儿的背心,轻哄道。   萧明渊:“不然待会上了马车,一路上颠簸着,就更没食欲了。”   宣珩闻言,倚着萧明渊的手臂轻轻蹭了一下,低声应道:“好,珩儿想和萧哥哥一同用早膳。”   萧明渊抬手揉了揉小孩儿柔软的发顶:“嗯,萧哥哥一直陪着珩儿。”   他上手,亲自拿了衣裳,替小孩儿换上,又替宣珩篦发梳头,伺候他起身洗漱。   等折腾完了,萧明渊瞧着穿着一身鹅黄锦袍,头戴珠玉翠金小头冠的小皇孙,才满意地替宣珩理了理腰间的白玉配饰,带着宣珩走了出去。   不多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秦王宣炀匆匆从院外走进来。   抬眼便瞧见两个小崽子安坐在膳桌上,一起用膳的亲昵模样。   他看着萧明渊坐在宣珩身旁,拿着筷子,一样一样给自家大侄儿布膳,又是哄又是劝的,忙碌得很。   宣珩偏偏也很给面子,碗里有什么,都一一用了。   吃得还挺香!   宣炀心底不免又有些叹气!   他就说嘛!萧明渊当珩儿的伴读多合适啊!大侄子极少有这般看得顺眼又亲近的人,要是把萧明渊弄去东宫放着,怕是大侄子每日都能多吃两碗饭。   可偏偏......   哎!萧家这小崽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二叔来了?!”宣珩抬眼,就看见自家二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叫了一声。   宣炀回过神来,缓步走到两人前头,伸长脖子瞧了瞧:“你们这膳食......瞧着还挺不错的嘛!”   萧明渊将手边儿晾凉了一些的蛋羹,放到宣珩面前。   一面抬头问道:“王爷还不曾用膳么?”   宣炀轻咳一声,用自然是用了。   这不是看大侄子吃得有些香,所以有点儿馋......不是,是好奇嘛!   当然,秦王殿下这么大一个人了,自然是不会同自己侄儿嘴里夺食的!   只能东拉西扯了两句,才开口道:“我们卯正时分出发,北边儿传信来,说雁门关外战事吃紧,今日御驾也要启程回宫了,等不得太久。”   宣珩闻言缓缓放下筷子,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萧明渊心底越发觉得不好受,只沉默地替小孩儿打点好一切。   宣珩见萧明渊不说话,反倒安慰起他来:“萧哥哥别不高兴......我在宫里也可以让三叔二叔时不时带我出来的。而且......平日里也可以给萧哥哥写信。”   他同萧明渊并肩坐着,凑上前去,抬手轻轻拉过萧明渊的掌心蹭了蹭。   乌溜溜的眼眸之中,满是恋恋的神色。   “萧哥哥......记得珩儿的话,如果萧哥哥忙好了要紧的事情,想起我,要来陪珩儿,一定要在信里,同珩儿说。”   “......珩儿也会乖乖的,听,听萧哥哥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平日里多穿几件衣裳,别生病......”   小皇孙越说,音调就越低,头也渐渐埋下去,眼里含着水汽不敢让人瞧见。   “好。”萧明渊声色发哑。   抬手捧起小孩儿的脸,拿着锦帕,细细拭着小孩儿眼角的。   而后抵着小孩儿的额头:“知道珩儿是最乖的了,萧哥哥都记着。”   半晌,他才起身,掩去眼中的情绪,抬手在小孩儿头上轻轻揉了一下:“去吧,萧哥哥送送你。”   他一路将宣珩送到马车前,细细替小皇孙披上斗篷,目送车马渐渐离去。   “大少爷。”   身侧的福盛在一旁轻声劝道:“外头日头大,大少爷还是先回去吧!”   萧明渊转身回了别苑,沉声吩咐道:“备下车马,午时过后回国公府。”   .   萧国公府内。   “什么叫你想去北边儿?”秦夫人坐在上首,紧皱眉头沉声开口。   世子萧文英看着面前的长子,越发觉得难受:“这不是胡闹么!”   “战场上是什么地方?你当是过家家的地盘么!你这个年纪,又从没习过武,连兵书都不曾读过,还参军......你到底想逞什么英雄!”   萧文英从未上过战场,但也知道两军交战,刀剑无眼!   萧明渊到底是他的亲儿子,又是唯一的嫡子、长子!   真要让这逆子去战场上伤着碰着,别说老爷子那儿怎么交代,长宁长公主面前更是没法说话!   萧明渊听着萧文英的话,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一旁的秦夫人。   萧明渊:“姑母想必是知道这几日庄子上的事了吧!”   那温泉别苑之中的人,都是秦夫人亲自挑的,太子在别苑的消息或许瞒得过旁人,但是秦夫人再怎么也能听到些许风声。   萧明渊开口:“眼下祖父正在南边儿打仗,萧国公府上下,小的小弱的弱,实在是不宜太招眼。”   北边战事吃紧,在这个紧要关口,朝野上下臣工都为此事着急,太子和皇孙遇刺一事,眼下也都压着。   燕王奉命彻查刺客,到底没查出来什么东西来,此事本就不宜张扬,自然也就只能暂且全都封口了。   萧明渊继续道:“侄儿想早些出京,一来能早几年历练,日后也能不堕祖父和萧国公府的声名,二来,也是为了避避嫌。”   秦夫人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   正是因知道厉害,所以她在处置了裴姨娘之后,便花大力气压制住了国公府内的下人们。   一应奴仆都私底下封了口,打发干净了,又送萧明渊去庄上调养,下令闭门谢客,也是为了明哲保身。   可是......   秦夫人叹了一口气,对着萧明渊细细说着:“渊儿,你有上进心是好的,姑母本应该应下,只是战场上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其实,倘若你真要从军,南边现在也正在打仗,你祖父在那处照应着,总归没那般凶险。”   “孩子,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有些热血,脸皮薄不喜欢倚仗家里的威势,这固然是好的,但是像是我们这等人家,长辈拼命挣下家业本就是为了儿孙后代,替你铺路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听话,若你愿意,我这便修书一封,去信给你祖父,想来你祖父也是答应的。”   萧明渊自然知道秦夫人的意思。   南边儿的战事,怕是再过个一年半载也就了了。   可他又不是为了去夺人家果子,坐享其成的!   萧明渊垂眸淡淡开口:“姑母的苦心,侄儿都明白。”   “可是侄儿并非为了几句虚名。”   萧明渊笑了笑,看向秦夫人:“侄儿听说过,姑母当初跟随宁远侯,也曾上阵杀敌,如今宁远侯府的两位表兄亦是在军中历练。”   “我虽然出身萧国公府,但是表兄亦是宁远侯亲子,大表兄十三岁就进军营,二表兄十四岁就上阵杀敌。同二位表兄相比,我已经是惭愧许多了。”   “况且,保家卫国之事,哪里分什么门第出身。难不成旁人的儿子孙子能上战场,国公的后代就上不得了么?”   秦夫人一时语塞,竟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萧明渊又道:“姑母想必也知道,侄儿身上也有些本事傍身,即便是上战场也有自保之力。”   “我是萧国公之后,即便是要蒙受祖宗荫蔽,也绝对不能当个一事无成的脓包废物。”   一旁的世子萧文英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   却见萧明渊略过自己,起身朝着秦夫人拱手一拜:“还请姑母成全。”   世子萧文英:......   好吧,没他什么事。   秦夫人在这处,萧文英也没法像以往那般训斥萧明渊。   这逆子他是管不住了,谁爱管谁管吧! 第26章   北上大军年关前便要开拔出京。   新兵操练不足一月, 就要拉到战场上去。   萧明渊终究还是入了军营,只因萧国公萧镇一封亲笔手书,送入京城。   信上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比你爹有种。   ——活着回来就行。   接到这封信之后, 秦夫人便再也不多说一句话了。   至于世子萧文英......萧明渊临走那日, 他甚至都没脸露面,只随意让近身伺候的人传了两句话过去,便打发了。   晋王殿下宣烬, 负责此次北征招兵之事。   知道萧明渊来军营了,还特意将人招去帐中。   “你小子, 还真来了啊!”   宣烬平日里和自家二哥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的。   早就从二哥宣炀那处, 得知萧明渊想进军营。   他倒是觉得, 像是萧明渊这样有能耐的人, 正应该出来闯一闯。   日后挣下一份功绩来, 无论是在军队还是朝中, 铺起路来也更名正言顺一些。   若真是就这么埋没了,反倒有些可惜了!   不过萧明渊到底是勋贵之后, 又是萧国公府第三代里头, 唯一的嫡长孙。   先头的萧国公世子萧文英,也不曾上过战场。   长辈怜惜疼爱晚辈, 舍不得人去战场上拼杀也是人之常情。   隔了个把月没消息, 宣烬还以为这事儿没戏了。   可没想到这小子冷不丁儿的, 就收拾起包袱过来了!   宣烬打量着萧明渊, 叹了一口气:“说吧, 你想去哪个营,本王现在在这里头,还勉强说得上话。要是再晚些,大军开拔了, 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萧明渊淡淡一笑,也不客气,直接道:“还请王爷将我安排到五军营,或者三千营皆可。”   京师三大营。   乃是大景朝军队之中精锐中的精锐。   分别为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五军营为主力先锋部队;三千营多为骑兵,机动性强,擅长突袭、侦察;而神机营,掌管威力巨大的火器,在战场之上,常常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宣烬皱了皱眉:“你想要去三大营,那可以先去神机营看看啊!”   到底萧明渊是萧国公的嫡长孙,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   五军营和三千营均为先锋部队,常常要冲锋作战,就连主将都要身先士卒。对于初入军队的小崽子来说,还是有些不大合适。   但是神机营就不一样了,手上拿着火器往那儿一站,或是蹲在火炮周围,只需要点点火,又轻松又安全,比上战场拼杀要舒坦多了!   而且神机营也容易立功,算起来并不比去五军营或三千营差。   到底宣烬还记着自家二哥说过,他那侄儿还等着人全须全尾地回来,去给他当伴读呢!   能关照的地方,他自然还是要关照关照的。   况且,宣烬看了一眼面前的萧明渊。   他倒是觉得眼前这小崽子挺聪明的,手段也有点儿阴。   听老四说,萧明渊上回在那深山老林里头救太子大哥的时候,手上好像有个......暗器之类的玩意儿,说不准这小子就喜欢玩儿这些新鲜东西!   萧明渊思忖着:“瞧一瞧倒也行,不过小子可否求王爷赏赐一个恩典,允许在下也去五军营或三千营一道观摩观摩。”   晋王殿下咂了咂嘴。   这小子,倒是有些傲气!   “罢了!”宣烬笑了笑,站起身来,“本王这几日,便带你都走一走这三大营,顺便视察视察三营训练得怎么样,也算是松松筋骨了!”   萧明渊垂下凤眸,躬身应诺。   第二日,宣烬便带着萧明渊先去了神机营,而后又先后去五军营,三千营。   京师精锐果真非同一般。   连日在三大营流连,萧明渊也不得不生出些许感慨。   宣烬坐在营帐之中。   听着底下那些当初跟着自己一道建过功、立过业,眼下却在自己面前,又哭又求又打滚儿的老部将们,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王爷!”   “你就让这小兄弟跟末将去神机营吧!”   神机营提督张则忠抱着晋王殿下营帐前的桌子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干嚎着。   “您是知道的,我们这神机营难得遇上这么有灵性的好苗子!要真放他走了,末将怕是愁得连饭都要吃不下了!”   神机营本就是这两年新立的。   就连营里头的官兵,都是从三千营和五军营临时抽调来的。   多少将士都是头一回碰这个新鲜玩意儿,摸摸索索的,对新制的火器一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下好不容易跑来一个萧明渊。   不到个把时辰,就将他们神机营里头的各种火器,全都摸上手了!   前两天还送来几张图纸,说是让他试着改进改进。   张大将军观摩了一下那些图纸,觉着有些名堂,便丢给底下的人去试了试。   没想到这几日,底下人将其中一样火器呈上来。   他亲自试了试,效果还真是不错!   以往那火器是要点燃火绳推动弹丸,虽然威力不错,但是火绳一受潮这火器就废了。有时候还不如一般的弓箭好用。   如今改进了之后,不但不需要自己点火,还加了个弹仓,可以连续发射。射击完了,换个弹夹就行!   简直就像是把那难用的玩意儿,点石成金、脱胎换骨了!   虽然造价是比之前的火器要高出五倍不止,但是威力却更胜从前百倍!   若是将神机营所有人的火器,都换成这种制式的。   他敢说!都不需要五军营和三千营了,他们神机营的五千兵马就能踏平草原、荡平犁庭!   “你放屁!”一旁五军营的主将陈元啐了一口。   “萧家这小子我们五军营早就定了!哪有你什么事儿!去去去去去!”   “什么是你们五军营的人!”另一边儿三千营提督李崇安也开口。   “我可都问过了!人萧明渊是早就去你们五军营看过了,这不是没看上,才没留在你们五军营,来我们三千营来了!人今天我是要定了!”   说完,李将军又笑嘻嘻地看了一眼上首的晋王殿下,讨好地凑上前去:“我说姐夫!我的好姐夫!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崇安乃是曹国公之后,他亲姐姐早年嫁给晋王殿下为晋王妃。   对这个小舅子,宣烬向来宽厚。   可眼下,瞧着另外两边儿的大将。   一个神机营的张则忠,是早年跟他南征北战,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安远侯。   另外一个五军营的主将陈元,乃是魏国公的亲弟弟,魏国公家的威望在军营里比他还盛。   允了一个,就要得罪另外两个的事情,他又不是大傻子自然不会干!   宣烬故作头疼:“你们都要萧家这小子,可老子又不是神仙,还能将人劈开了给你们一人分一份儿啊!”   想起来,他也觉得稀奇。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当萧明渊这小崽子是块儿香饽饽似的?   三大营里头这么多的精锐将士。   武将勋贵世族出身的也不少,打小就送进来历练的也有。   怎么还比不上姓萧这小崽子了?   宣烬揉了揉额角:“算了,去,快将那崽子给本王叫进来,要选他自己选!本王不伺候了!”   亲卫听命下去传话,不多时就折返回来。   “王......王爷,萧小将军说,他暂且......暂且是来不了了。”亲卫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虚汗,低头禀报。   宣烬一下便察觉有些不对,撑着扶手坐起身来:“怎么了?”   亲卫低着头:“是方才,郑国公家的那位常小将军,许是听了旁人的挑拨,不知为何带人去找萧家那位小将军的麻烦。”   “萧小将军就......就将常小将军的手脚关节全,全都卸了。眼下军医接不上,五军营的人......还将萧小将军拦着,不让走。”   宣烬皱了皱眉:“怎么又是常家那小子?”   亲卫说的常小将军,正是郑国公家的大少爷常轩。   郑国公战功赫赫,在朝中同萧国公萧镇并立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而且早年郑国公有一女,正是嫁与太子殿下,为皇家育有两位小皇孙的先太子妃常氏。   算起来,两家都算得上和皇家沾亲带故。   要说功勋劳苦,两位老国公都一样高。   若论萧明渊和常家这小子的身份地位,也分不出什么高低来。   不过常家这小子比萧明渊要大上几岁,而且早就在军营之中混迹。   因着家世背景深厚,他又继承了先辈的天赋,在战场上也骁勇善战,是个难得的将才。   就是脾气不怎么好,性子更是倨傲难驯得很。   宣烬这些日子在军营之中,已经听了不少这小.逼崽子干的破事,只是顾忌着郑国公和他那宣珩侄儿的脸面,不曾多加斥责。   没想到,这才没两天呢!   竟然就这么栽了!   还是栽到萧家这小子的手上!   萧国公和郑国公......他这个晋王殿下,倒还真不好“偏袒”谁呢!   宣烬笑了笑,命人将两个人带过来,打着哈哈调停了两句。   至于被卸胳膊卸腿儿的常家小子常轩,只能被压着老老实实同萧明渊道了歉,才让萧明渊将手脚关节给接了回去。   这么一来,五军营是去不了了,萧明渊对神机营的兴趣也并不大,最终还是选了三千营。   等其他人都走后,宣烬才将萧明渊一个人留在营帐之中。   “小子!你能耐啊!”宣烬抬手轻拍了一下萧明渊的肩膀。   刚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把常家这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萧家这小子,还真是来对了!   萧明渊垂眸拱手一拜:“多亏了王爷照拂。”   能允许他在这京师三营里头挑挑拣拣,方才与那常家小将起了些龃龉,虽然宣烬没明着偏袒,但到底还是帮着萧明渊,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晋王殿下卖的这个人情也不小。   宣烬笑了笑:“行了,我也就只能顾着这个把月了,再有月余大军开拔,可就顾不上了!”   他说着,取出一封信来。   “这是珩儿托我带来的,你拿下去吧。日后去了北边儿怕是就难得收到一封书信了。”   萧明渊沉默地接过书信,打开细细翻看。   从军之事,他并未瞒着宣珩。   但是临别之际,心底总是有些怅然的。   萧明渊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信上的话。   半晌,才细心将他们收起来,贴身放着,转头对着宣烬拱手一拜:“多谢王爷。”   宣烬轻叹一声,沉声开口:“上了战场,保住你自己这条命就好,小子,去吧!“ 第27章   北地。   秋风萧瑟, 风沙漫天。   北征大军已在关外蒙古,同北元外族厮杀三年有余。   终于在今日一路直指元廷上都,兵临城下。   一阵阵炮火声之中, 厚重的城墙被轰出缺口, 身披锁甲手持利刃的先锋军率先冲杀入敌军之中。   苍茫的大地上,两股人流交汇在一处,鲜红的血色浸透猎猎作响的军旗, 滴落在被马蹄践踏过的枯黄草地上,如同点燃了一簇簇难以止息的战火!   身披赤色战袍的年轻将领, 奋力举起手中的长刀, 向敌人挥去。   不多时便已经深入敌军腹地, 杀得眼都红了!   “将军!我们不能再往前冲了!”   身侧的亲兵奋力嘶喊, 抬起手中利刃, 挡住砍过来的刀剑。   他看着已经手起刀落、双眸红得像是要滴血的上官, 心下十分焦躁难安!   深陷敌军腹地,乃是战场大忌!   稍有不慎便会身陷重围。   已经被擢升为从四品宣武将军的常轩, 并未及时拉扯住手中的缰绳。   反倒一刀斩落面前敌将的人口, 而后高声嘶喊道:“往前冲!儿郎们!杀到城门前!冲进元廷!到时候金奴银婢,高官厚禄, 享用不尽!”   身后的一众军士振声沸天, 跟在他身后呐喊厮杀   只是不多时, 敌军阵型竟然猛地变幻开来!   不过一会儿, 原先被京师大军冲散的军队, 竟然逐渐汇聚起来,将战场分割开来。   逐渐乏力的双臂颤颤,几乎举不起手中的刀剑,卷刃的锋刃杀伤力急剧下降, 更是令深陷重重包围的将士们雪上加霜。   他们已经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周围尸体堆积如山,敌人的,同袍的,交叠倒在面前,又被新的断肢残躯体覆盖。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因为在战场之上,只有死亡和胜利之后,才有停下来的权力。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长长的军马嘶鸣声!   随即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利刃一般,飞速射来,一路穿透重重包围。   不知是谁嘶喊了一声:“是景军那位玉面修罗杀将!快逃啊!”   “不准后退!”   “护驾!护驾,保护元帅!”   “......”   喧嚣的厮杀声很快遮盖住这些惊惶的声音。   常轩远远瞧见那道身披银甲玄氅的身影,从远处一路踏着血色赶来。   手上利刃仿佛一道寒芒,所过之处,敌军仿佛像是被种在稻田之中的稻子一般,手起刀落之下,一片片相继倒在路上。   一时之间,原本黑压压的敌军腹地,竟然被杀出来一条真空地带,即便是马蹄已经渐渐远去,也无人敢向前靠近。   萧明渊甩了甩长刀上沾染的血色,而后飞速牵扯着缰绳,朝着人群之中一个地方调转马头奔去。   原本惶恐的元军越发骚动,却没有人能阻拦得了他高举的铁蹄和刀锋!   不过数息。   他终于看到敌军元帅和众将领头顶上特有的鲜艳翎羽。   萧明渊贴在马背上的身形猛然立起,狭长的凤眸浮现出冷冽的杀意。   下一刻,锋利的长刀朝不远处逃窜的那道身影奋力一掷!   不过瞬息,高大的身影被长刀削去首级,而后马上的身子也猛地栽倒在地、   “——元帅!”   “元帅死了!”   “快逃啊!玉面修罗杀过来了!”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周围的敌军将领们再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纷纷调转身形四散而逃!   明明萧明渊的手中已经没有一兵一刃。   偏偏没有任何人,敢举着刀剑冲到他面前去,反倒如同见到修罗恶鬼一般朝着反方向仓皇逃窜!   萧明渊不慌不忙地扯着缰绳赶过去,俯身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信手挑起地上的头颅。   而后转身朝着留在原地的景军高声开口。   “北元大帅胡格尔已被枭首!景军威武!大景必胜!”   士兵们看着被挑在利刃上,顶着鲜艳翎羽的首级,原本已经疲乏的士气猛然大增!   “景军威武!大景必胜!”   “景军威武!大景必胜!”   沙哑的呐喊声逐渐连成一片。   重燃士气的将士们,一面呐喊一面奋力举起手中利刃,开始奋起反击!   萧明渊抬起凤眸,深邃黑沉的目光,追逐着敌军之中不住晃动的鲜艳翎羽。   提起手中长刀,朗声道:“儿郎们!随本将冲杀过去,斩元将,封侯爵!”   “斩元将!封侯爵!”   “斩元将!封侯爵!”   “......”   马蹄高高扬起,身后一众景军提着刀剑,跟随着银甲杀将一路冲杀而去。   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他娘的,真是个怪物!”常轩咬牙暗啐了一口,抬手将已经卷刃的长刀扔掉,转头捡起地上一把利刃,朝着就近的敌人砍去。   是役,景军全歼元廷十八万主力。   元军大帅胡格尔,与其麾下十三名大将被枭首于阵前。   元军士气大挫!   景军马踏元廷上都,元廷王族尽俘。   .   战后。   景军入驻元廷王城。   萧明渊方才打马进入宫门,便遇到同样带兵赶来的宣武将军常轩。   两位年轻将军,在军中各有功绩。   一个早先升任了从四品宣武将军。   另一个也因功受封为正四品明威将军。   就连官职军阶都差不太多。   偏偏两位小将军却是面也不合,心也不合。   从萧明渊才入京师大营之时,常轩便已经同他结下了梁子。   此后二人上了战场便越发不可收拾了。   常小将军上阵杀敌骁勇凶悍。   萧明渊比他更冷血无情,不畏生死。   常小将军用兵善于出奇制胜。   萧明渊谋算过人,玩弄人心如在股掌之间,远超常轩阴险狠辣。   自从萧明渊来了之后,常轩便处处被他压一头。   更令人恼恨的是,萧明渊竟然同他那位珩表弟认识!   ——而且珩表弟写信来军中,竟然有萧明渊的份儿没他的份儿!   简直气得常小将军牙痒痒!   如此一来,二人的龃龉便越发地深了。   常轩处处同萧明渊作对,偏偏萧明渊也不是吃素的,几次下来常轩不但没讨到半点儿的好处,反倒明里暗里吃了不少的闷亏。   索性常轩也便同他撕破脸皮,明目张胆地跟萧明渊抢人手,抢领兵,抢先锋,抢战功,恨不得事事都要抢在萧明渊前头。   “等等!”见到萧明渊,常轩下意识便开口道。   等反应过来,面上却又有些尴尬。   到底方才萧明渊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这个时候同人作对,似乎有些不太地道。   萧明渊抬眸:“宣武将军可有何事?”   常轩磨了磨牙,总觉得萧明渊这一句“宣武将军”好像在暗示他什么似的。   他心下忍不住冷哼一声,暗道:从四品阶又怎么了,明威将军也不过区区正四品而已!只比他大那么一点儿!   可是转头一想,以萧明渊这次万军之中直取敌军将帅首级的功绩......怕是封个侯都够了。   这么一算,他竟然又输了一头!   罢了!   常轩压下心底的火气和窝囊,咬咬牙忍了。   谁让人家方才救了自己一命呢!   “无事!”   常轩瞥过头,压低声音道:“本将军今日便让你一回!明威将军,请吧!”   元廷王宫之中金银财宝无数。   像是他们这样的将领领兵在外打了胜仗,这些好东西向来是谁先到谁先得。   搜刮出好东西来留不住的自然要呈上去,交给上官。留得住的,那边就要都进自己腰包了!   萧明渊抬眸看了一眼常轩和他身后的将士们。   瞧见他们面上的兴奋之色,略微停了停,开口道:“搜刮王廷内库可以,但最好别杀受降被俘的北元王族,也别动王廷之中的女人。”   他知道这些军士向来跟在常轩身边儿,早就倨傲嚣张惯了。   如今得此大捷,日后朝中定然会一一嘉奖封赏。金银财宝,加官进爵必然少不了。眼下可以说是人生最得意之时。   人生得意须尽欢,没人拦着,也不知道这些人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可北地战事一了,郑国公已经是功高震主,风头无二,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   真要闹出来什么幺蛾子,怕是东宫和陛下的御案前,又要有不少参郑国公府上下的奏本了!   看在那个人的面子上,萧明渊随口提醒了一句。   至于听不听,那可就与他无关了!   语罢,萧明渊便打马进了王宫。   常轩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北元国灭。   可北元还有不少百姓,北地幅员辽阔,更需要朝廷派人安抚治理。   景军驻守元廷上都,静待朝中旨意。   萧明渊难得偷了个空闲,在上都歇息了一阵,顺便让已经将生意做到北地的林毅前来见上一面。   这几年林毅的生意做得越发的大了。   南边儿生意做到南洋,已经步入正轨,培植起来不少亲信渐渐脱手了。   北地的生意,是随着北征大军一路做过来的。   如今已经往西通向塞外西域,可谓是富可敌国了!   不过再如何,林毅都不曾想过要离开萧明渊,另立门户。始终把自己当做萧明渊在外打理生意的臂膀,从未动过不该有的心思。   萧明渊的书信刚一传出去没多久,林毅夜里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只是脸色却不大好。   “主子,出事了。”   林毅站在萧明渊面前,沉声开口:“京城的人飞鹰传书,说是东宫那位突然......”   萧明渊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上前去:“你说什么?”   林毅闭了闭眼,咬咬牙道:“东宫的太子殿下,因病,已于数日前......薨,薨逝了。” 第28章   暮春三月, 草长莺飞。   远征北元的景军,终于班师回朝了。   郑国公亲自领兵入京,为首的将领皆是腰束素麻孝带, 神色整肃, 不苟言笑。   太子薨逝,帝哀痛异常,辍朝七日, 下令满朝文武百官为先太子服丧六个月。   北地偏远,接到消息之时, 已经是一月有余, 故而如今虽然已过丧期六月, 元帅郑国公与诸将依旧带头戴孝服丧, 三军皆为效仿。   诸将随元帅上殿面君。   元廷被灭乃是大捷, 出征的将领们自然少不了加官进爵, 论功行赏。   元帅郑国公加封上柱国,各军主将皆以战功擢升品级, 魏国公亲弟陈元由伯爵晋封临江侯, 曹国公之子李崇安受封昭勇侯。另受命,在朝中兵部任职听差。   萧明渊击杀主帅敌将, 功勋卓著, 此前又多次立功, 破格赐了定远侯的爵位。   唯有一同上战场的宣武将军常轩, 并未得到赐爵封赏, 只得了御赐千两黄金,便再无嘉赏。   陛下虽未曾明言,但是朝中众人也都看得出来,圣人对这位年轻将领的不满。   郑国公家的这位常小将军, 同萧国公家那位被封为定远侯的萧小将军均为开国功臣之后,按理来说,论功行赏之时,虽会有高低之分,但却不该如此天差地别。   可坏就坏在常轩性子倨傲放荡,居功自傲。   竟然在北元王廷清扫之时,染指受降的北元王妃和公主,致使二人羞愤自尽!   此等骄纵跋扈,目无军纪之事,自然早有言官上奏天听。   若是往常,像是常轩这般的骄兵悍将,即便是犯了错,也不是不能宽恕,偏偏此事发生在太子丧期之内!   自然一下子便撞到了枪口儿上了。   常轩沉着一张脸领赏谢恩,方一下朝脸色便绷不住了。先一步他祖父郑国公迈出宫门。   往常跟在常轩身后的一众同僚也有些愤愤不平。   “不过是强占了两个俘虏而已......”怎么就这般严重了?   他们这些将帅在外出征,战场上杀红了眼情绪失控总会找发泄途径,往常又不是没有人霸占过敌军之中的漂亮女人。   怎么偏偏到常将军这回,就罚得这般重了?!   要算起来,凭他们常将军的战功,虽然比不上定远侯,至少也能封个伯爵。   如今竟然就为了这么一件破事丢了爵位封赏。   那他们在战场上流了那么多的血,拼了那么久的命,难道还不如言官参上几句不成?!   况且说起来......当初这两个人也不是常将军抢来的,分明就是有人献上来的。   谁知道她们竟然是......   “咳咳!少说两句。”   一声轻咳声后,有人朝着一旁站着的萧明渊觑了一眼,先前聚在一处的武将们顿时噤声。   萧明渊垂眸淡淡瞥向那几个人,并未开口说什么,却没人敢在这位新晋的定远侯面前再发什么牢骚。   “渊儿。”正在这时,一身紫色官袍的萧国公抬步走上前来。   萧明渊闻声拱手一拜:“见过祖父。”   萧国公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孙儿身上的银甲战袍和英武的身姿。   他含笑抬手,拍了拍萧明渊的肩头:“出息了,比你祖父当年更有能耐!”   未满十七,便因功受封侯爵,那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功勋。   即便是萧镇这般经历过宦海沉浮、大风大浪的人,都不免得意非常。   萧国公笑着转身:“走吧,陛下拟定的庆功宴还要在三日后,我早先已经让你姑母在府上预备好了酒席。”   “眼下是多事之秋,我们便不张扬了,在家里摆个小宴,就算是为你接风洗尘和庆功了!”   萧明渊垂眸应诺,祖孙俩缓缓走出皇宫。   夜里,国公府的家宴散去。   萧国公让萧明渊跟着去了自己的书房。   萧国公让萧明渊找地方落了座,才缓缓开口:“你如今虽然受封了侯爵,但是眼下陛下并未派官。到底你还年轻,陛下怕是也有别的安排,渊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萧明渊抬头看向萧国公,语调平淡:“孙儿方才回京,虽然不知道如今京城局势,但是也多少听说了一耳朵,入朝做官的事,孙儿并不着急。”   萧国公闻言轻叹了一声,心下很是欣慰。   自己这长孙小小年纪,便已经替自个儿挣了个定远侯的爵位回来,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在他之下。   难得的是,这孩子还如此沉稳懂事,不骄不躁。   比起他那不成器的老子,不知道让人省了多少心思。   “你能静得下心来,这很好。”   萧国公笑着夸了自家孙儿一句。   而后才对着萧明渊慢慢开口说道:“眼下朝中波涛汹涌,本就不是入朝的好时机。”   “太子殿下薨逝还不足半年,朝局动荡,不知道多少自作聪明的人,都已经栽到里头去了。”   “年前十皇子,因丧期在王府私宴朝臣,被陛下的锦衣卫奉旨送进宗人府,关到现在都还没放出来。三个月前五王、七王、八王,皆因私交大臣,被陛下当廷训斥结党营私,一道圣旨便圈禁在王府中。”   “两个月前十三皇子和十五皇子行猎时兄弟相争,动了手,十五皇子的腿被打断了,陛下直接下令革去了十三皇子的郡王尊位。”   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   朝中已经成年冒尖儿的皇子们,几乎被龙椅上那位,挨个儿收拾了个遍。   萧明渊垂下凤眸,放下手中的茶盏,抬手轻轻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开口:“诸位殿下心急,可是如今圣人丧子之痛未平,难免龙威震怒。”   况且,当今膝下龙子龙孙繁多。   光是成年的皇子便有十五位,还有十一位皇子虽然尚且年幼,暂未入朝,但也并非没起什么心思。   能这么快就落下马来。   无论是旁人有心还是无意,这样的蠢货,也走不到那九五之尊的尊位上去。   还不如早点儿灭了心思,安安分分地去当一个闲散王爷。   萧国公叹了一口气。   他跟随陛下许久,自然知道先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对于先太子殿下,陛下又岂止只有对继承人的厚望?   那位是长子,又是皇后嫡出,贤德仁善之名,连满朝文武都无不叹服。   那位不仅仅是陛下立的储君,最满意的皇子。   更是他最疼爱的亲生儿子!   可偏偏太子一死,就有人等不及了!   “眼下明眼人都知道陛下如今无心立储,可皇子们已经年长了,储位空悬,总归是难以按捺住底下的心思。”萧国公说着,也难免有些怅然。   不仅仅是皇子们,还有皇子背后的母族、妻族,还有大大小小的勋贵朝臣,文臣武将。   先头有太子殿下压着,底下的诸位皇子即便是再有些小心思,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显出来。   眼下别的兄弟都在争在抢,谁又敢往后退?   储位夺嫡之争,向来惨烈,兄弟相争、血脉相残......   好在他几年前从南边儿战场上归京之后,便借口旧伤复发,交出了兵权,退出朝堂。   眼下也只不过在朝中挂了个虚职,十天半月便时常借口在家养伤称病,到底难得过了两三年的悠闲日子。   只是如今长孙受封爵位,迟早是要入朝堂的,该提点的地方,还是不能落下。   萧国公看着萧明渊,沉声道:“月前陛下已经下旨,命诸位未成年的皇孙们,一同入宫读书听学,还下令礼部官员每十日入王府讲读《礼记》和《孝经》。”   萧明渊身形一顿,而后抬眸看向萧国公,含笑开口:“陛下圣明,礼教乃国之根本,诸位皇子若是能读明白书中含义,想必也能体会圣意。”   周礼以嫡长大宗为尊。   如今陛下又专程将诸位皇孙召集入宫,同宫内诸位皇子一同读书进学。   其中深意,细细体会便可而知。   萧明渊说罢,又轻叹一声:“陛下龙体康健,其实诸位皇子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萧国公闻言,忍不住哂笑一声,只是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起身上前,抬手轻拍了拍萧明渊的肩头,语调慈爱:“罢了!你能琢磨明白就好!”   “储位的事情,陛下心里都有数。我们萧国公府向来不偏不倚,只忠心于君上,这些事情用不着我们操心。”   萧明渊起身朝萧国公微微颔首:“祖父悉心教导,孙儿已经明白了。”   萧国公笑了笑。   对于这个长孙,他自觉是有些亏欠的。   偏偏这孩子也最争气懂事,如今更是少有他操心的地方了。   萧国公怅然之余,难免又有些得意。   “行了,你今日也累了一整天了,早些回自己院子里头歇息着吧!”   萧国公说完,又转而开口:“对了,三日后,去宫里参宴之前,你且记着早些进宫,先去宫里见见长宁长公主,给她叩个头。”   长宁长公主,乃是陛下的亲姐姐,安华郡主的母亲,萧明渊的亲外祖母。   先前原本一直都在江南调养身子,前几个月被陛下一道圣旨迎回宫中荣养。   萧明渊早就接到了消息。   闻言颔首应下了,才转身退出萧国公的书房。   转头回了听涛苑,他思忖了一瞬,抬起脚步,径直朝着自己的私库而去。 第29章   长乐宫中。   长宁长公主倚在软塌上, 一面与身旁的女官低声交代晚上宫宴的安排,一面时不时抬头向着殿门外望去。   不多时,有宫人走进殿中。   “长公主殿下, 定远侯过来请安了。”   长宁长公主立刻从软塌上坐起身来, 眼中满是欣喜:“快让人进来!”   宫人躬身退出去,没过多久便领着萧明渊走进殿中。   长宁长公主一见人,便急急地迎上前去, 抬手把住外孙的双臂。   “渊儿给外祖母请安。”   萧明渊扶着长宁长公主的手,垂首正要跪下叩头。   膝盖将将落地, 便被长宁长公主扶起来:“好孩子!同外祖母不必这般客气, 你......都长这么大了, 快起来让外祖母好生看看!”   长宁长公主凤眸含泪, 连忙将萧明渊拉到软塌上坐着。   抬眸一面细细描绘着萧明渊的样貌, 一面抬手轻拍着自己外孙的后背。   萧明渊模样随了他母亲这一头, 一双凤眸和高挺的鼻梁,同长宁长公主和已逝的安华郡主格外相似。   只是这几年, 在战场上领兵, 历练得越发沉稳,浑身又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凌厉和英武, 瞧着俊美非凡。   长宁长公主越看越心酸, 拉着萧明渊的手轻声道:“去年北边传来的战报说大胜了, 我便一直盼着……没想到我的渊儿竟然这样能干, 这般年岁便替自己挣了个爵位来......”   萧明渊垂眸道:“孙儿不孝, 未曾替母亲在您面前承欢尽孝。”   长宁长公主忙道:“乖孩子,快别说这些,外祖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辛苦。”   裴姨娘那两年掌家干的那些事,长宁长公主也多少知道。   只是裴氏对外样子做得极好, 世子萧文英又是个蠢材,长宁长公主本打算容他们两年,等萧老国公回京了,再一同与她们清算。   不曾想秦夫人手脚倒是快些。   索性,长宁长公主便将裴氏当初,侵占良田,贪赃枉法的状子也一并送到她手里头。   即便是如此,也难消她心头怨气。   这几年安平侯府上下过得艰难,裴家大爷任期上查出来贪墨,二爷渎职被查办了,三爷在外行商也遭了难,险些丢了性命,事后也断了一双腿,手上的生意毁了大半。安平侯更是被打击得卧病在床,眼下只能在府里将养着。   萧文英那里也没落下,两年前在外风流,让人推下河里泡了一晚上,回去又被萧国公请了家法,足足养了两个月才下得了床。   如今萧国公在家,倒是安分了不少。   自然,被送进道观的裴氏,就更不好过了。   长宁长公主垂眸轻轻拍了拍萧明渊的手背。   “你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了。”   萧明渊笑了笑,抬眸看着长宁长公主,眼含孺慕:“日后有外祖母疼着,渊儿便不会再受委屈了。”   他说着,又轻声道:“只是......怕外祖母日后要替渊儿操太多心,万一累着了,就是孙儿的过失了。”   长宁长公主心下一暖,知道这是在哄她高兴,看着萧明渊眼里越发心疼。   到底是祖孙血脉相连,萧明渊陪着长宁长公主又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便哄着长宁长公主开了怀。   午时,长宁长公主留萧明渊在身边儿用过午膳。   陛下竟然摆驾来了长乐宫中。   萧明渊随长宁长公主按规矩行了礼。   “皇姐不必如此多礼。”皇帝亲手将长宁长公主扶起来,又将萧明渊单独叫过去。   皇帝细细打量了一番萧明渊,瞧见他与皇姐如出一辙的凤眸。   含笑道:“这就是朕的定远侯吧!果真英武,长得也俊!好小子,朕记得......你今年还没满十七岁吧?”   萧明渊垂眸应道:“回陛下的话,是,微臣还有三个月才过十七的生辰。”   皇帝笑了笑:“好!哈哈哈哈!十六岁的定远侯,比你祖父当年姿容风华更胜,有此良将,朕心甚慰啊!”   长宁长公主在一旁轻笑开口:“陛下快别夸这孩子了,小孩儿年轻不经夸的。”   这段时间,朝野上下的眼睛都紧盯着北征归京的大小武将,御史台的嘴巴更是直接搁在他们身上了似的。   长宁长公主是过来人,知道树大招风没多少好处。   自然要劝上几句。   长宁长公主看着皇帝,含笑道:“您若是真喜欢渊儿,多把他召进宫来见一见,本宫也有机会多见他几面,多疼疼他。”   皇帝闻言一笑:“皇姐这些年在江南与自己的亲外孙祖孙相隔,的确是辛苦了,眼下又帮朕料理宫里头的琐事,朕可不敢小气。”   先前诸位皇子暗中私交大臣受皇帝申饬,后宫也不大安分。   索性皇帝便一并发落了一番,撤了几位妃位娘娘协理六宫的权柄,专程请了长宁长公主回宫暂管着。   长宁长公主在早年皇帝打仗的时候,便同先皇后在后方驻守撑着,要紧的时候还上过战场,长公主的威仪和手腕必是压得住的。   再加上又有皇帝亲自求了。   常言道长姐如母,这一摊子事,便暂时落到她手底下了。   皇帝看着一旁眉眼端方稳重的萧明渊,倒觉着这孩子性子的确沉稳谦和,有几分皇姐的影子。   “这么着吧!正巧最近皇孙们都进宫了,正在弘文殿读书,我看渊儿的年岁与他们也差不了太多,不知你可愿进宫同皇孙们一道,读两年书。”   皇帝开口:“一来,你这几年都在战场上待着,但到底太年轻了该好好磨磨性子,二来,你也好日日进宫,多来陪陪皇姐,如何?”   萧明渊闻言,垂眸从容一拜:“陛下厚爱,臣不胜惶恐欣喜,愿遵陛下御令,以报圣心慈爱恩荣。”   皇帝哈哈一笑,瞧着萧明渊越发顺眼。   “你就不问,朕打算安排你去当哪位皇子皇孙的伴读?”   萧明渊开口:“陛下让臣去弘文殿,是去读书的。无论臣为哪位殿下做伴读,都是陛下对臣的皇恩,臣定不负陛下圣意。”   “好!哈哈哈!”皇帝抬手将萧明渊从地上扶起来,“朕的定远侯果真忠心!看来皇姐和萧国公将你教得很好!”   他看着萧明渊,越看越满意。   萧明渊年轻,却并不气盛。   性子谦顺沉稳,却不软弱。   更加之出身也不错,萧国公的长孙,身上又沾着皇族的血脉。   算起来,这孩子还应该叫他一声舅姥爷呢!   皇帝本就对着位自己亲封的定远侯,带了几分爱屋及乌的心思,如今见了一面,更觉得他进退得宜,沉稳持重。   皇帝轻叹一声,开口:“你的年岁同朕的大皇孙年纪相仿,朕隐约记着,你当年还救过珩儿两次吧?”   萧明渊凤眸闪过一丝笑意,垂首应答:“回陛下的话,几年前曾偶遇过几次大皇孙殿下。”   皇帝抬首,嗓子哑了哑:“我这长孙也是年幼便没了母亲,倒是与你有些同病相怜,如今......太子也走了,朕......对这孩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转头看向萧明渊,沉声道:“我知道你是个稳重的人,先前又同那孩子有几分缘分,你便替朕,去帮忙看顾他几分吧!”   按理来说,皇帝应该偏向些宣珩的母族郑国公府的。   只是郑国公府上那位宣武将军常轩,年纪也已经大了,性子更是轻薄。   前两日受赏之后出了宫。   竟然在醉酒之后,同同僚在酒席间大放厥词,言语间多有放肆,暗道自己所受赏赐不公。   皇帝顾忌着皇孙的体面,先前得知他在北边做的那些放荡事,便压着没有发作。   不曾想他竟然变本加厉。   便一道旨意下去,斥责了常轩和郑国公府。   褫夺了常轩的宣武将军封号,并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   眼下皇帝也懒得再看郑国公府上的其他人。   到底有更合适的,抬举个稳重听话的自然更好!   萧明渊垂首,叩谢了圣恩。   皇帝这才满意一笑,同长宁长公主嘱咐了两句,才欣然离去。   恭送走了皇帝。   长宁长公主才看着萧明渊:“孩子,你真打算要去了?”   私心里,长宁长公主是不愿意自己的亲外孙,一脚趟进夺嫡争储的浑水里去的。   太子薨逝,留下的长子宣珩不过十五的年纪,同他那些早就已经成年,在朝堂上立足的叔叔们相比,实在太小了。   即便是皇帝想扶持皇孙继位,但是将来皇孙能不能压制住皇亲和后戚,都是未可知的事。   她的渊儿还年轻,大好的前程和荣华都等着他,就算不掺和争储夺嫡,凭借着萧国公府和她这个亲外祖母的扶持和铺路,日后也能位极人臣,一路坦途。   实在不必如此冒险。   “外祖母。”萧明渊看着长宁长公主,含笑的眉眼显出几分锋芒。   萧明渊:“孙儿既然在陛下面前应下了,自然知道日后应当如何应对。”   “身为臣子,孙儿只听陛下的命令忠心效命即可。况且,皇孙殿下虽然小,但是却一样是太子嫡脉,天潢贵胄,日后前路如何,自有陛下安排,也不必孙儿来操心。”   他心下轻轻一哂。   先前不过是随便试了试,就有那么多人沉不住气。   那些没眼色的蠢物,也能同先太子殿下相比?   这种废物,即便是被人扶上皇位,也坐不稳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怕是还不如他的小皇孙呢!   长宁长公主拍了拍萧明渊的手:“罢了,本宫是看出来了,我这里劝不动你,也无妨,珩儿那孩子外祖母瞧着是个好的,就是性子温和仁善了些。”   “你且去吧,跟着好好读两年书,万事有本宫在后头撑着,不必管旁的事。”   “好!孙儿谨遵外祖母教诲。”萧明渊含笑应诺,眉眼湛湛,显出几分温柔之色。   另一头。   东宫内,听过御前传来的旨意。   已长成少年的皇孙殿下,愣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直到御前的太监垂首轻声提醒:“殿下,该谢恩了!”   少年张了张嘴,声色发哑,轻声叩谢:“孙儿......谢过,皇祖父隆恩。” 第30章   晚间宴前。   宫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 隔着屏风在外头轻声提醒。   “皇孙殿下,方才御前的冯公公前来传话,说陛下赐了一顶软轿来, 今夜大宴北征大捷、班师回朝的诸位将帅, 叫您早些更衣,前去赴宴呢。”   宣珩愣了愣神,放下手中许久没翻过一页的书卷。   命人进来伺候着, 按制换上了礼服。   侍奉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打理着配饰,将一枚玉白蟠龙玉佩, 坠在宣珩腰间。   外间便有人来传话:“殿下, 二殿下过来了。”   话音方才落下, 外间便传来宣玟的声音。   “大哥!弟弟来得可是时候?”宣玟含笑走进殿中, 目光落在宣珩身上的蟠龙玉佩之时, 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只是很快, 他便回过神来,快步走过来, 颇为亲昵地凑上前去。   “听说陛下今日下了旨意, 钦点了那位北征大胜的定远侯做大哥你的伴读。”   宣玟看着宣珩,笑了笑:“皇祖父果真一直都惦记着大哥!眼下这位最年轻得意的小侯爷, 都被皇祖父指到你身边儿当伴读了, 看这下外面那些人还敢说什么难听的话!”   太子薨逝得突然, 宣珩他们几位小皇孙又还小, 身份不尴不尬得很。   年前还曾有御史进言, 说太子薨逝,几位小皇孙并非东宫之主,应当迁出东宫居住。   陛下震怒,盛怒之下竟然叫人传杖当廷打死了。   至此, 虽无人敢再提及让太子遗孤迁宫一事,但是到底人心浮动。   陛下皇子众多,光是嫡子都还剩下三位,成年皇子更是不少,没有人会觉得,储位会越过诸位皇子,落到年幼势弱的小皇孙头上。   前两日,郑国公府的宣武将军常轩,又被陛下下旨斥责。   朝中更有人私心揣摩,郑国公府是不是也遭到陛下厌弃。   外间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来,便是连皇孙们面前,都听到些不好听的话。   宣珩抬眸看了一眼笑吟吟的宣玟,眸色一如往常沉静温和,只是面上并无太多喜色。   那个人......大胜回京,被皇祖父封了定远侯。   宣珩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伴读一事......   宣珩垂眸,遮盖住眼底的一丝隐忍。   他......早就忘了几年前那人允下的事情。   如今自己的年纪,又不像是当初的小孩子了......其实本也并不需要再挑伴读的。   “大哥?怎么......你不高兴么?”宣玟似乎才发觉似的,又挂着关切的神色问道。   宣珩轻轻摇了摇头:“我无事,只是觉着......定远侯年轻有为,当我的伴读着实有些屈才了。”   宣玟眼中闪了闪,转而却开口:“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谁来当你的伴读,那都是隆恩浩荡!”   “况且这是皇祖父亲赐,难道定远侯不乐意,还能抗旨不成?”   宣珩蹙了蹙眉,到底还是开口:“罢了,先不必说这个了。”   宣玟有句话是说的不错。   就算那人不愿意,但......到底是皇祖父亲自下旨,怕是就算心底不想答应,也不敢违抗圣命。   他如何会怪他呢!   说到底,如今父王仙逝,他这样的身份实在是有些尴尬。   既没有到入朝的年纪,母族又......如今也遭到皇祖父训斥。   眼下他不过同其他的龙子凤孙一般,只是皇祖父的孙儿罢了,实在算不得上有多尊贵。   让堂堂定远侯舍弃朝中官位,偏偏来当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孙的伴读。   倒的确是自己耽搁了那人的前程。   宣珩轻叹一声,抬手整了整身上的衣饰,抬眼看了看时辰。   时候已经不早了。   “先去赴宴吧!”他轻叹一声,压下心底诸多纷繁思绪,抬步缓缓走出宫门。   .   夜里宫宴。   群臣和诸位皇亲均盛装出席,难得如此热闹。   萧明渊是跟着长宁长公主过来的,到了宴上,便被安置在萧国公萧镇身侧安稳坐着。   他抚着腰间配饰的纹路,凤眸时不时朝着前面几位皇亲的位置上扫过。   只是,直等到御驾驾临,才瞧见一道身着紫色银线绣蟒纹锦袍的身影,静静站在皇帝身侧,眉眼清俊温润,眼眸湛湛,隐约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皇帝今夜心情还不错。   随意说了两句喜庆的场面话,便摆手命诸位朝臣起身落了座。   身侧的宣珩也被人引到皇帝下手不远处,同诸位皇孙的席位在一处,静静入席落座。   酒过三巡,宴上也渐渐放开了。   庆功宴上的各个将领朝臣们相互往来敬贺,倒也十分热闹。   皇帝年纪大了,高兴地多喝了两杯,便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也渐渐放下了架子,同诸位皇亲朝臣们闲聊了一会儿。   突然,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低头在席间找了找:“对了!朕才亲封的定远侯呢?朕怎么没瞧见?”   近身伺候的冯公公连忙下去,将萧国公和萧明渊都传了过来。   皇帝高兴地起身走下御阶。   大手拍在萧国公的肩膀上,满面红光地哈哈一笑。   “朕的老伙计,你是给朕教出来了一个冠军侯啊!哈哈哈哈!”   萧国公躬身一拜:“陛下抬爱了,臣此前一直在外领兵打仗,未曾多看顾着这孩子,实在是愧不敢当!”   皇帝笑了笑,知道萧国公嘴上一向谦逊,心里头不知道有多得意呢!   “你这老小子,还是这样滑不溜手!”皇帝笑骂了一句。   转而又笑道:“不过说到底了,还是朕占便宜了!”   “你家这孩子不错!性子瞧着也稳当,日后有他跟在我那孙儿身边儿,朕也能安心几分了。”   萧国公垂首从容开口:“臣惶恐,能为皇孙当伴读,是他的福气。”   皇帝就是喜欢这般知进退的人,满意笑了笑,转头又看向萧明渊,含笑夸了几句。   又将人叫到跟前儿,笑着低声嘱咐:“你们年轻人好说话,在朕这个糟老头子面前怕是不耐烦听念叨,珩儿年纪小面嫩,抹不开面儿,你且过去替朕看顾一二吧!”   萧明渊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垂首应诺。   不多时,便叫宫人引到皇孙的席位面前。   .   萧明渊过来的时候,宣珩正静静安坐在自己席位上出神。   自打知道萧明渊成了自己的伴读,他便一直有些忐忑,尤其是方才在宴上看到萧明渊的样子。   年轻的少年将军眉眼凌厉,意气风发。   简直比他想象之中,还要耀眼刺目!   自己这般......将人拘在身侧做一个伴读......   着实有些可恶了。   “殿下。”正在这时,一声温柔的轻唤在他耳边响起。   宣珩一愣,抬眼乍一瞧见方才心底还念想的人,竟然就这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登时猛地惊了一下,手边一个不慎,竟然险些将一旁的杯碟给拂落了。   “小心!”萧明渊手疾眼快地上前搀扶住小皇孙殿下的手臂,另一只手接过将要跌落的杯碟,轻手轻脚地放回原位。   而后动作极其自然的,转而轻轻拍抚着皇孙殿下的后背。   一面低声软语安抚,一面扶着人安稳落座:“殿下别怕,臣看看您身上可有沾湿了衣裳。”   宣珩本有些发呆,如今被人这么揽着肩膀,轻轻拍抚,温热的掌心仿佛烫人似的贴在自己身上,突然只觉得心头一慌。   “我......我无事。”宣珩抬手,按住萧明渊的动作,有些慌乱地低头替自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瞧见萧明渊依旧是方才那般,抬着手维持原状,并未曾伸回去的模样,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只听自己颤着声音开口:“萧......大人,怎么会过来。”   萧明渊瞧着宣珩神色慌张,两眼无措,又含了几分内疚委屈的小模样,凤眸微微一暗。   他笑了笑,仿佛没察觉到眼前人的慌张之色,很是自然地坐在宣珩身侧。   “陛下怕殿下在席上无聊,让臣......陪小殿下说说话。”   宣珩一愣,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   又想到方才自己这般模样......似乎有些太失礼了。   “萧......大人,抱歉,方才是我心急了。”宣珩顿了顿,又忍不住轻轻瞥了一眼萧明渊,轻声问道:“你......身上没被弄脏吧?”   萧明渊一笑:“臣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宣珩抿了抿唇,听着萧明渊低沉的嗓音,耳尖莫名有些发烫,慌忙地将脸又撇到一边儿。   心底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先前想说的话一下子堵在嘴里,一句都说不出来,脑子里更是成了一团浆糊。   萧明渊轻笑一声,转头瞧了瞧案几上的美味佳肴。   宴席还没开多久,大多的菜就已经凉了,好在有几道热汤底下,用炭火一直细细煨着。   萧明渊抬手盛了一碗浓浓的鸡汤,晾了一会儿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小皇孙殿下身前。   萧明渊:“方才瞧殿下似乎没吃什么东西,我记得这道鸡汤味道不错,殿下尝尝看?”   宣珩愣了愣。   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鸡汤,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萧明渊:“你方才......”竟一直看着他么......   不知怎么的,宣珩总觉得心底有些酸酸的。   只觉得大抵是鸡汤的热气熏的,眼睛止不住有些难受。   “殿下说什么?”萧明渊问道。   “没......没什么......”   宣珩摇了摇头,缓缓接过鸡汤,鼻音有些嗡嗡的:“......多谢萧大人了。” 第31章   鸡汤温度晾得刚刚好, 再加上晚宴前,宣珩并未进膳。   方才尝过一口,暖流下肚, 浓香绕齿, 竟将他胃口慢慢打开了。   萧明渊坐在一旁,看着小皇孙小口小口喝了好些,面上也渐渐被熏得好看了许多, 眸子里总算带了几分满意。   过了一会儿,仿佛是察觉到萧明渊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宣珩止不住面色有些发烫。   他缓缓放下银色羹匙, 而后抬头小心看了一眼身旁的萧明渊, 对上那人一双带着柔意的双眸时, 心下又止不住地颤了颤。   宣珩飞快垂下眼眸, 抿了抿唇, 声音有些发颤地开口:“......方才,似乎见萧大人喝了许多的酒, 烈酒伤身, 想必胃里有些难受。”   萧明渊静静地看着小皇孙,将面前的鸡汤轻轻推到自己面前。   而后红着耳根劝道:“萧大人若是不嫌弃......你, 你也用些吧!”   萧明渊心下一软, 暗暗轻叹一声。   还是没怎么变。   旁人但凡疼他一分, 便要心心念念地还回去。   招人疼得很。   “好。”萧明渊面色愉悦地垂首, 就着宣珩方才用过的羹匙尝了一口。   而后抬起凤眸, 看着眼含期待的小皇孙,淡淡一笑。   萧明渊:“殿下赏的汤羹果真是好的,臣多谢殿下赐爱。”   宣珩目光忍不住躲了一下,听到萧明渊这么说, 面上又有些发烫。   明明每个人的席面儿上都是有的......   又说这样的话,像是哄小孩儿似的。   宣珩心下思忖着,嘴上却说不出口,只是顿了下,而后故作镇定地轻声开口:“......萧大人喜欢,便再用些吧!”   不知怎么的,他一对上萧明渊的眼神,便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叫人心慌得很。   几句话下来,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珩心底止不住有些羞愧难受,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   明明想好了要同人说清楚,好好地划清界限,现下却连说话都舍不得多说几句。   好像生怕一张口,就将嘴里的话要说完了似的。   萧明渊凤眸微垂,视线一直停留在宣珩的身上。   瞧着他又躲过自己的动作,眉眼压了压,眸色有些暗沉。   只是隐约听到,小皇孙鼻息间微微发出的抽气声,一霎时,心里又生出几分无奈和心疼来。   记忆之中,小孩儿是不轻易哭的。   就算是面临生死之境,都能很快稳定住情绪,性子隐忍坚韧得惹人心怜。   眼下,也不知是在哪处受了委屈。   大抵是心里难受,不自觉在同他撒娇诉苦呢。   “殿下。”萧明渊轻声开口,抬手搭在宣珩的肩头,轻轻拍抚了两下。   方才他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借口不胜酒力离席了。   眼下诸位皇亲还在,朝臣们也暂且没散去。   不过倒也无妨,宣珩这个皇孙还未入朝,离席也并不打眼。   萧明渊柔声哄道:“若是觉得难受了,我送殿下回宫可好?”   听着身旁的人在耳边哄着,宣珩忍不住抬起头,带着水汽的眼尾泛着红,看了一眼萧明渊。   随即他的眸光闪了闪,到底还是开了口。   “好。”   .   华宴喧嚣。   大多宫人内侍们今夜都被调往宫宴上。   反倒显得其他地方多了几分清冷。   宣珩刻意挥退了近身伺候的宫人内侍们,让他们远远地跟在身后。只同萧明渊一道并肩而行。   头上明月皎皎,高悬夜空,将路面照得一览无余。   宣珩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哑声询问。   “......萧大人,这几年在战场上过得怎么样?”   听闻北元外族兵士悍勇,人人皆兵,北地更是苦寒之地。   去那样的地方打仗,怕是十分辛苦。   听闻他......在战场上屡战屡胜。   更是在万军之中,取下北元大帅和十数位将军的首级。   这样的不世之功......也不知道是用多少血汗和伤疤换来的。   萧明渊淡淡一笑:“吃住上是有些辛苦的,不过后面就渐渐好了。”   军营里头的伙食不好,住的地方就更不必说了,几十上百人睡一个大营,萧明渊觉浅得很,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   好在打了一场胜仗之后,品级升上去了,便有自己单独的军帐了。   吃食上么......   打仗摸营的时候,专挑敌军主将的大帐摸过去,或是挑几个敌军运押粮草辎重的路线,带兵轻袭几回,总能捞到好东西来。   至于战场上的事。   萧明渊看了看身旁神色恬淡,眉眼俊逸的小皇孙。   他不大喜欢同自己的小皇孙,说这些血腥残酷的事情,生怕一个不注意便将人吓着了。   萧明渊语调温柔:“殿下想听臣同你讲讲当初上战场的事?”   若是喜欢,挑几个有趣儿的,编成故事哄哄人也行。   宣珩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偷偷瞥了一眼萧明渊:“我曾听二叔三叔说过,战场凶险......萧大人......在战场上可有受伤?”   萧明渊一笑,小皇孙这是心疼人了!   “战场上刀兵相接,难免会受些伤,不过臣武艺不错,并无大碍。”   他方才进三千营的时候,光是骑马,便适应了好几日,上战场杀敌之时,反倒没那么难适应,毕竟前世在生死边缘来往过无数次。   比起不怕疼不怕死的丧尸,敌人畏惧鲜血和死亡,反而更容易击溃。   宣珩嘴唇颤了颤。   胡说。   他明明听三叔说过。   这人......分明在战场上受过好几次伤。   有一回还差点儿被削断了手臂。   只是没过多久萧明渊便又上了战场,亲手将敌军主将斩于马下。   这些事,他都知道的。   定远侯的爵位,是这人用自己的血汗,用命......一点一点累下来的军功换来的。   宣珩心头有些发堵,张了张嘴,喉间却哽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半晌。   宣珩才压着哽咽,低声开口:“萧大人......战功赫赫,连皇祖父都称赞过......”   “若是,若是萧大人喜欢去军营任职,我可以同皇祖父求个恩典......”   “求什么恩典?”宣珩的话音未落,便听到一旁人声音有些微冷地开口。   萧明渊脚步一顿,面上含笑,凤眸却冷得发寒。   他再也忍不住了,抬步逼上前去。   一字一句开口:“殿下,是要赶我走吗?”   宣珩一惊,嘴唇颤颤,乌黑的眼睛有些发慌地看过来,白着脸看着萧明渊陡然危险下来的神色。   “我......没有......”   小皇孙声音发着抖,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身侧的人并不是只有温柔的模样,生起气来,更令人害怕。   宣珩踉跄着微微后退了两步,像是受到惊吓,想钻回洞里的兔子。   却没发现,面前的人看着他躲闪的动作,眼底又危险了几分。   他撇过头,还是坚持压抑着发抖的声音,哑声说完:“我只是.......不想耽误萧......萧大人的前程......当我的伴读,并不能添上多少助益的。”   宣珩越说越快:“若是萧大人怕皇祖父那里不好说,我......我也可以替您回绝了,并不碍事的。”   “不碍事......”萧明渊嘴角噙着笑意,低声回味着这些话,眸间怒意未曾消下去,反而更盛了!   “你的意思是要与我分道扬镳?”   “还是说,日后见到我,便要形同陌路了?”   萧明渊一步步将人逼到角落,眼神危险:“我竟不知道,珩儿的心竟然这般的狠。”   “怎么?不过才几年的时间,当初珩儿同我说的话都不算数了?伴读不要了,连我这个人也不愿意再见到了?”   宣珩面色一白,摇了摇头,有些着急地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有不想见到他,也不是想要说话不算数的。   “那是什么意思?!”   萧明渊垂眸看着对方。   目光停在宣珩含着水汽,焦急又惶恐的双眸间,强压下心头的心疼和一丝后悔。   而后抬手抓住小皇孙殿下的手腕儿,将人带过来。   “......不许动,还想再躲我么?”他心下一狠,低声轻斥了一句。   小皇孙动作一僵,脸色发白地靠过去,一动不动地乖巧得很。   萧明渊看着宣珩的动作,面上稍微缓缓,心下怒意也渐渐熄了一些。   “萧......大人。”   宣珩颤声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萧明渊眯了眯眼:“还敢叫萧大人?”   “我......”   宣珩鼻头一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依言喊道:“......你别生气,萧,萧......哥哥......”   萧明渊听着这一声萧哥哥,心底的火总算是下去了。   瞧见小皇孙眸间闪动着的水汽,方才压下来的悔意又上来了。   他轻叹一口气,嗓音略沙哑地开口:“乖。”   “……我没生气了。”   宣珩到底年纪还小。   萧明渊听得出来,小皇孙殿下话里的意思。   不外乎是怕自己现在去当他的伴读,会拖累了他。   说到底,还是心里惦念着他才这般为他着想。   可是萧明渊就是听不得这些话。   仿佛眼前的人,要彻底和他划清界限,脱离他的掌控一般。   萧明渊抬手,轻轻抚了抚面前人的小脸儿,瞧见小皇孙殿下眼里慌乱之色渐渐地消了,又含上了几分委屈。   转而又忍不住心疼地轻轻拍抚着宣珩的背心。   一面压低了语调,柔声开口:“是我不对,方才一时性急说话重了,吓到了珩儿了........我给殿下赔个不是,可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垂首将宣珩的手腕儿拉过来揉了揉。   “方才我手重了些,快让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   宣珩听了这些又哄人又温柔的话,再也忍不住了。   偷偷将头埋在萧明渊的肩侧,泪水很快浸湿,晕开一团水汽。 第32章   察觉到肩头的湿意。   萧明渊心头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似的。   小皇孙殿下哭得隐忍克制。   一点儿抽噎声都没有, 只将脸埋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地无声落泪。   “珩儿......”萧明渊方才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全都哑了。   他将深吸一口气, 抬手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   手边轻轻顺着小皇孙的后背, 低头哑声哄道:“乖孩子,哭出声来......别什么都憋在心里,哭出来就好受些了。”   宣珩止不住抽噎了一声。   手上死死地攥着面前人的衣领。   被人圈在温暖的怀里, 耳边全是温柔得几乎将人溺毙的轻柔呵护和劝哄。   原本压在心底的委屈仿佛一下子全都炸开了,怎么都克制不住!   “呜......萧, 哥哥......”   宣珩哽咽着开口, 声音沙哑委屈得不像话。   “母, 母亲不要我了......父王也不要我了......我, 我好难受......呜......”   萧明渊心中大恸, 将人按在怀里, 一遍一遍安抚着宣珩,低声轻哄:“珩儿这么听话,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怎么会舍得不要珩儿。”   “......许是, 许是天定了命数,怕你母亲一个人走得孤单, 要太子殿下早些下去陪着, 好来世再续前缘。两位殿下都是福缘深厚的人, 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记挂着你们兄弟的。”   宣珩静静地听着, 突然想起来, 面前的人也是自小便没了母亲。   心下又有些难受和心疼。   “......我知道的。”宣珩哽咽着开口,“父王,一直,都, 在想母亲,他们不是故意丢下我们的。但是,我,我就是难受......不是,故意要哭的。”   他抬手抹了抹面上的泪珠,刚揉了两下,就被萧明渊抬手止住。   “别揉。”萧明渊轻声开口,一手将小皇孙的手轻轻移开,一手拿着一张软绸绢帕,细细地替人拭泪。   萧明渊盯着宣珩红彤彤像是兔子一般的眼睛,凤眸含了几分心疼,柔声道:“我知道珩儿最坚强懂事了。”   “在萧哥哥面前哭出来也无事的,记得我以前说过么?有什么心事不要憋着,在我面前还敢难为情,又要拿萧哥哥当外人了?嗯?”   宣珩鼻子抽了抽,仰着小脸儿一动不动地任由萧明渊动作,听到这句话有些慌了神。   “......没,没有的。”他眼含愧疚,像是生怕眼前人误会似的,连忙开口。   宣珩紧紧捏着萧明渊的衣角不放,声音哑哑的开口:“我没想将萧哥哥当外人......萧哥哥......”   “嗯?”萧明渊轻轻应了一声。   宣珩红着眼圈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人,声音轻如蚊呐:“你......还生气么?”   萧明渊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而后故作记仇:“方才殿下可是将臣给气坏了。”   宣珩有些可怜地看着萧明渊的脸,呆呆地张了张嘴,沙哑地声音带着几分哀求和愧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给萧哥哥赔不是,好不好。”   萧明渊笑了笑,抚了抚小皇孙的脸侧。   宣珩老老实实地任由他的掌心贴过来,像是讨好一般,倚在萧明渊手心轻轻蹭了蹭。   面上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萧明渊,湿漉漉的眼睛红红的,还含着依恋之色,可怜又可爱。   萧明渊轻笑一声:“这么怕我生气?还敢不敢叫我走?”   宣珩连忙摇了摇头,手上紧紧地攥着萧明渊的衣裳。   又看着萧明渊连忙开口:“我......不让萧哥哥走了。萧哥哥......可不可以别生气......”   萧明渊看着小皇孙殿下紧张又依恋的神色,心底简直软成了一片。   他再也绷不住唬人的脸了,声色微哑,凤眸柔情似水,低低应了一句:“好。”   他怎么舍得生他的珩儿的气呢!   只是小孩儿含着泪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可爱得紧。   叫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又怕欺负狠了,心底止不住怜惜得很。   虽然心疼,萧明渊却也记着,要给他的小皇孙立立规矩。   旁的什么他都能忍。   但是要推开他,与他划清界限之类的话,却再不许他说。   哄着宣珩止住了泪,萧明渊心下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夜里风凉。   小皇孙哭过一回,心里头的郁气是抒发了不少,但是也耗了些精神,眼睛红红地止不住地难受。   萧明渊一面抬手将人揽在怀里,用高大许多的身形挡住凉风,护着小皇孙往东宫慢慢走。   他牵着宣珩的手腕儿,细细地揉着。   察觉到掌心的手腕,细瘦地骨头都微微突出来了。   萧明渊忍不住心疼地低声训道:“瘦成这副模样,难不成平日里都不吃饭么?你才多大年纪,就这般熬着自己的身子,若是病了,可是要叫人心疼死不成?”   萧明渊故作恼怒地沉了沉声,问道:“当初珩儿走之前答应过萧哥哥什么?”   宣珩嘴唇动了动,在萧明渊眼神的逼视下,不敢糊弄。   哑着嗓子开口:“我......记着的,当初珩儿说过,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冷了多穿衣裳,不要生病......”   萧明渊揉着小皇孙殿下的手腕儿:“那还敢这样糟蹋自己?讨打是不是?”   宣珩愣了愣,有些可怜地开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这几日没什么胃口,也睡不着......”   萧明渊心被刺了一下,垂首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   宣珩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明渊,声色沙哑:“萧哥哥......要打珩儿哪里?珩儿......认罚的,你别不高兴。”   萧明渊喉间动了动,眼底突然起了几分无名的火。   阖了阖眼,又将将压了下去,低声开口:“珩儿乖,萧哥哥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回......”   萧明渊垂眸笑了笑,柔声调笑:“这回就先记着,若还敢有下一次,连着这次数罪并罚,可记得了?”   宣珩忐忑地点点头,呆呆的红眼睛越发像只呆兔子:“记......记得了。”   好乖。   萧明渊深吸一口气,心底满意地喟叹。   他一路将人送到了东宫。   宣珩有自己单独的宫室,正是紧邻着先太子殿下主殿的承华殿。   太子宠爱宣珩这个嫡长子。   即便平日里奉行节俭,在宣珩的承华殿内添置的人手,也是比照着自己殿内的数目来安排的,生怕宣珩受了什么委屈。   太子薨逝以后,皇帝更心疼这个皇长孙,又添了不少人进来,照顾皇孙的日常起居。   宣珩拉着萧明渊,进了自己常住的东暖阁。   而后,同宫内近身伺候的掌事太监和宫人吩咐:“这是定远侯萧明渊萧大人,日后瞧见他,要像对待我一般尊敬。”   掌事太监陈德和承华殿内的其他宫人内侍们,自然是知道这位定远侯萧大人的。   今日下午陛下才命人传了圣旨,指了这位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功勋卓著的定远侯,做他们家殿下的伴读。   宫内都是人精儿,萧明渊如今身份贵重,又家世显赫。   更何况,眼下宫中理事的长宁长公主,乃是这位真神的亲外祖母。   即便是没有皇孙殿下的吩咐,也没有人敢轻慢了这位祖宗。   掌事太监陈德带着一众宫人内侍,在萧明渊面前问了安,又认了认脸。   萧明渊也不客气。   随意开口吩咐道:“皇孙殿下晚间在宴席上吹了些凉风,又没吃几样好东西,你们下去备好热水送去浴殿。膳房里头可有备下什么吃食么?”   陈德一愣,垂首回道:“回小侯爷的话,膳房这个时候应该都熄了火了,只是奴才先前吩咐底下,留了一道野山参炖乌骨鸡汤和一道枸杞羊肉汤,在火上一直慢慢煨着,想着皇孙殿下若是回来了,可以喝两口暖暖胃。”   萧明渊看了一眼陈德:“你倒是尽心。不过......羊肉汤晚上进有些燥了,殿下最近心绪郁结,这样的东西夜里不能多用。”   “这样吧。”萧明渊思索着,慢慢吩咐,“去让膳房的人,用乌鸡汤汤底给殿下煮一碗金丝面端过来。”   “面条要煮得软软的,不然太硬了不好消化。汤里放些姜,好祛袪寒气,不要放葱,皇孙殿下不爱吃这个。”   掌事太监陈德愣了愣,心底有些纳罕,怎么这位小侯爷,竟然将皇孙殿下的饮食习惯摸得这般的清楚?   连皇孙殿下“不喜吃葱”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都知道。   萧明渊见人没动,皱了皱眉:“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陈德连忙微微摇了摇头垂首应诺:“没有,奴婢这就命人去传话。”   他方才转头,打发了身后的近侍去膳房传话。   萧明渊又开口:“等等。”   陈德同那内侍又转过身垂首静静听着。   萧明渊瞥了一眼两人,又开口:“日后膳房多安排几个宫人值守,一日十二个时辰不许停火。”   “本侯稍后拟个药膳册子来,你们拿去太医院记个档,日后按照药膳册子上的菜品汤品,每日都安排下去。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饮食上必须要尽心才好。”   说着,萧明渊从怀里取出来一叠银票,缓缓放到陈德的手中。   陈德瞧见那银票上面的字样,登时额头上便冒出一头冷汗!   “侯爷,还请侯爷手下留情,小的......小的万万不敢承受。”陈德一下子跪在地上,连忙将银票举过头顶,身形都在发颤。   打头就是“白银壹仟两”的字样,实在是......出手太大方了!   他们这辈子在这个宫里也没见过这么多银两。   哪儿有人赏赐打点下人,是这么出手的啊! 第33章   “陈公公不必多心。”   萧明渊垂眸, 抬手对着陈德捧着银票的手指按了按。   看着人颤抖着蜷起指尖,将那一叠银票握在掌心。   他才缓缓开口:“本侯知道,你们宫中的宫人、内侍都是各司其职, 吃什么, 用什么,也都各有定数。”   “既然是我吩咐了皇孙的承华殿中,膳房十二个时辰不能停火, 不能缺人守着,那该补给底下人的银两便不能少, 该打点内务府和其他地方的银钱也少不了。”   宫中的人大多势利。   但是出门在外嘛, 银子是最好说话的。   想要人家尽心尽力的伺候, 总要拿出点儿真金白银的东西才好。   不然平白无故, 谁这么听你的话?   萧明渊语调淡淡, 偏偏眉眼间, 总是不自觉流露出来几分不怒自威之色,叫人丝毫不敢轻慢。   “这些赏银, 就当是本侯赏给承华殿上下的见面礼。”   萧明渊凤眸轻轻睨着地上跪着的陈德, 曼声开口:“怎么分下去,是你的事, 只是本侯交代的事情你得替我一样、一样的办好, 不能有丝毫的差错。若有半点儿疏忽......”   陈德腿脚颤了颤, 垂首战战兢兢地回话:“奴婢明白, 即......即便是侯爷不吩咐, 奴婢也定然竭尽全力伺候主子。”   萧明渊呵呵一笑:“是个聪明人。殿下仁善,尔等替殿下效忠,以后有的是好处,下去吧!”   敲打过了承华殿内的人, 萧明渊转身,抬眼看见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自己的小皇孙,眸色一瞬间便柔和了下来。   他快步走上前去,垂首牵过宣珩,引着人缓缓往内殿而去:“殿下等久了吧?!渴不渴,方才怎么一直站在那儿,该先进来,坐下好好歇歇才是。”   他将人安置在软塌上,安安稳稳地坐着。   转头看了一旁宫女呈上来的茶盏,里头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萧明渊皱了皱眉,又推开宫女递过来的茶盏。   自己取杯盏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手上一边晾着。   一面沉声开口:“夜里不宜饮茶,以后晚上都预备下来一盏杏仁牛乳,或是桂圆红枣茶,添两勺蜂蜜,殿下喝了,也好安眠。”   宫女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垂首应诺:“是,奴婢这就去膳房吩咐。”   萧明渊这才转头走到小皇孙身侧坐下,抬手将晾得差不多的温水,送到宣珩嘴边儿。   垂着凤眸,含笑低声调笑:“殿下先将就一下,方才哭得嗓子都哑了,先喝点儿润润喉。”   宣珩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周围的的宫人内侍们。   犹豫了一瞬,垂首慢慢接过茶盏。   “......谢谢,萧哥哥。”他哑着声音道了谢,才捧着茶盏,轻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这水也是每日宫人从玉泉山上运来的山泉水,入口柔和微微回甘,竟然比平日里饮茶更有番别样的风味。   宣珩一点一点喝了好些,喉咙里才略略舒缓,没先前那般难受了。   他抬起头,正要说话,又瞧见萧明渊拿了一方过了水的温热布巾过来。   宣珩犹豫了一瞬,抬眼轻扫了周围一圈,而后轻轻扯了一下萧明渊的衣角,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萧哥哥......”   萧明渊一笑,转头淡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皇孙殿下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宫人内侍们老老实实地福了福身,安静退下了。   萧明渊这才拿着布巾转过身来:“乖,眼睛闭上,用热帕敷上一敷,不然明日晨起又红又肿的会难受的。”   方才在路上还不觉得。   现在进了内殿,烛火照着小皇孙殿下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比兔子眼睛还红,一眨眼就泛出些许水汽,定是难受得紧。   宣珩轻轻点了点头,仰着小脸儿满脸依赖地闭上眼。   热帕盖在微微发热的眼皮上,蒸腾的热气并没有十分的烫,只温温的带着水汽,缓缓安抚着红肿发胀的眼眶,总算是纾解了几分难受。   宣珩手上攥着萧明渊的衣角没放,乖乖地在原地一动不动,察觉到手上衣角一动,忍不住扯着略略攥紧了些。   “萧哥哥!别......别走。”小皇孙殿下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手指,语调哑哑的,低低的,招人心疼得很。   萧明渊轻叹一声,缓缓坐在宣珩身侧,抬手轻轻盖在宣珩脸上的布巾上,另一只手缓缓落在小皇孙已经略有些僵硬地脖颈上,轻柔地扶正。   在他耳边柔声哄道:“萧哥哥没打算走,乖,别仰着头,待会脖子难受,再敷一会儿,等会膳房还要送吃食过来,萧哥哥守着你用些。”   感受到耳朵边围绕着萧明渊的轻言细语,宣珩安心了一些。   只是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自在。   他在心里别扭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开口:“萧哥哥......”   “嗯?”萧明渊柔声应道。   宣珩抿了抿唇,还是有些忍不住,有些委屈地问道:“......刚才,为什么不叫我......珩儿了,是不是......是不是萧哥哥不喜欢......这么,叫我......”   宣珩心底有些难为情的想。   他不喜欢萧哥哥同旁人一样,只叫他殿下,听起来感觉冷冰冰地,仿佛两个人中间隔了一层似的。   思忖至此,宣珩心底又有些了悟。   难怪方才萧哥哥听自己叫“萧大人”会这般生气......   ......他还以为是自己太矫情了。   萧明渊闻言愣了愣,没想到他的小殿下心思竟然这般敏感。   方才自己确实没在外人面前叫珩儿,毕竟小皇孙殿下对外还是要有些身为小殿下的威严的。   他替珩儿立威,自然是要让旁人知道,小皇孙殿下才是承华殿乃至东宫的正经主子。   叫人知道尊卑有别,旁人才更加不敢轻慢了他的小皇孙。   只是......   萧明渊眼里止不住笑意,凤眸柔柔地看着宣珩,只觉得自己的小皇孙殿下可怜又可爱。   “珩儿喜欢听我这般叫你?”他忍不住靠近了些,垂首贴着小殿下轻哄调笑。   宣珩呆了呆,随后脑袋微微点了点,老老实实地轻声回应:“是......喜欢的......”   萧明渊心下更软了。   他的珩儿心思单纯良善,总是在有些地方诚挚又直白地戳人心得很,叫人忍不住越发喜欢了。   萧明渊缓缓取下已经微凉的布巾。   嘴里噙着笑,看着缓缓睁开双眼湿漉漉地看向自己的宣珩。   软声应道:“好,日后若是没有旁人,萧哥哥都叫珩儿,只是在外面,你要拿出皇孙殿下的威仪,萧哥哥再叫你殿下,如何?”   宣珩愣愣地点了点头。   心里又酸又软。   ......原来方才萧哥哥是为了自己,才刻意叫他殿下的。   方才立威也是,还给了陈公公赏银......   他竟然还怪萧哥哥,宣珩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着,又突然想起来,连忙抬眼看向萧明渊。   “对了,方才萧哥哥给陈公公的赏银......我......我等会都私下补给萧哥哥吧!”   宣珩看着萧明渊没说话,又怕他想到别处去了,忙靠过来,牵着萧明渊的手。   轻声细细解释道:“我没有把萧哥哥当外人的意思。”   “只是......只是觉得,方才萧哥哥吩咐的事都是为了我,你日后在人前人后打点的地方有很多的。”   “我是皇孙,吃住宫中都有份例,也有俸银,内里也有些体己,萧哥哥多留些钱财在这宫里也趁手一些。”   萧明渊听小殿下拉着自己的手,软语同自己细细叮嘱。   恍惚间竟觉着,这副模样有些眼熟。   仿佛军营之中,那些带着金银细软,前来探望夫君的小妇人。   也是这般拉着丈夫的手殷殷切切地轻言细语地再三嘱咐。   他心底划过一抹异样的感觉,随即微微垂下凤眸,安抚地拍了拍宣珩的小手。   “珩儿不必在意,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   萧明渊轻柔地抚了抚小殿下的脸侧,看着宣珩单纯的双眸,满满的,印着的都是自己的身影,凤眸越发柔软。   “我在外头置办了些铺面产业,手上不缺银钱的。再说了......”   萧明渊含着笑:“珩儿方才不是都说了么,没有把萧哥哥当外人的,萧哥哥自然也不曾将珩儿当做外人。”   “给珩儿打点一切,萧哥哥喜欢做这些事。你听话,不要同萧哥哥客气,知道么?”   他就爱看他的珩儿,依恋又崇拜的目光里面,满满的全是自己。   他就是喜欢他的小皇孙殿下,一点一点地记着他的好。   宣珩记着他一分情谊。   便多惦记他一分。   多想着回报他一分。   多依恋他一分。   多......   喜欢他一分。   宣珩只觉得心底酸得很,鼻尖也有些发酸,眼睛里莫名的止不住湿意,恋恋地将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靠着面前的人,又往萧明渊的怀里轻轻凑了凑。   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兽,终于寻到了温软的小家一般,格外贪恋萧明渊身上的温暖和柔情。   “好。”宣珩哑哑的开口,“珩儿,都听萧哥哥的。”   珩儿只听萧哥哥的。   ......   深夜   乾清宫内。   皇帝拿着手中的一叠,墨迹新鲜的药膳册子。   放在御案上,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看着。   “定远侯出宫了?”他淡淡开口问道。   “回陛下的话,小侯爷陪皇孙殿下在东暖阁进了膳,又陪在小殿下床前,写好了这药膳册子将他交到奴婢手里。等皇孙殿下睡下了就回去了。”   底下的人跪在御阶下,头叩在冰冷的汉白玉砖石上,额上满是冷汗,也丝毫不敢抬头冒犯龙威。   只一板一眼地老实回话。   这人。   正是东宫承华殿中的掌事太监,陈德。 第34章   皇帝看了一眼底下的陈公公, 又问道:“那这药膳方子,你可拿去给太医院瞧过了?”   陈德死死地闭上眼,顿了顿, 沉声开口:“回陛下, 方才已经拿给太医院的吴太医细细看过了。”   “吴......吴太医说,这册子上头的方子,都是上好的用于食补的金玉良方, 以膳食温补调理身子,要比送汤服药温和许多, 正正......适合皇孙殿下。”   皇帝缓缓放下手中的药膳册子, 转眼看到一旁案几上, 静静摆着的一叠银票。   他眸中闪过一丝趣味, 抬手随意数了数。   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皇帝忍不住轻哼一声:“哼!朕的定远侯出手倒是大方。陈公公, 你可知道, 这定远侯今日给了你多少赏钱?”   陈德眼皮颤了颤,抖着嗓子开口:“奴婢......奴婢不曾细看过。”   只是那一叠银票过了一道手, 陈德便约莫感觉到, 起码超过十数张。   都是壹仟两的字样,少说也有万数之多!   陈德本就是皇帝派来伺候皇孙殿下的, 人也忠心老实, 不曾受过这般大的恩赏。   乍一接到定远侯的赏银, 只觉得手心里头捧着的是颗烫手的山芋。   思来想去, 还是借着前来同陛下禀报皇孙殿下近况之时, 将定远侯给的东西都一一奉上,交代清楚了来龙去脉。   况且……   陈德额上渗出来的冷汗越来越多。   当今圣人最厌恶贪官污吏,更不喜铺张浪费、奢靡无度。   定远侯此举太过张扬挥霍,也不知会不会叫陛下难以容忍, 惹得龙颜震怒。   皇帝转头瞥了一眼身后躬身不语的冯公公,又问:“冯盛,你来猜猜看,朕亲封的这位定远侯,出手到底能有多阔绰?!”   冯公公无声笑了笑,眯着眼轻声回答道:“小侯爷年纪轻,手上怕是留不住财,如今又是打了胜仗,方才从北边儿那等蛮夷之地回了京城,怕是心里高兴得很。奴婢猜,至少也有一万两吧!”   笑话。   陛下是不喜皇亲勋贵、朝臣官员铺张浪费,奢靡无度。   但是也要看钱是替谁花,花在谁身上的!   这定远侯拿出来的赏银又不是替自己谋好处,那不是用在皇孙殿下身上么?   这算什么奢靡浪费?!   花得越多才说明小侯爷越难得越忠心可嘉!   冯公公可是个人精儿。   哪里看不出来,陛下对这位定远侯是极为器重满意的。   不然也不会眼巴巴专程将人安排到皇长孙殿下身边儿放着。   外头人只觉得圣人见定远侯年轻不敢重用,谁能想到,这是为了皇长孙殿下培养未来的左膀右臂、肱骨能臣?   就算没这一层宠爱。   这位定远侯不过十七岁便得封侯爵,背后又有萧国公府和长宁长公主殿下撑腰。   家世背景雄厚,又是少年新贵。   将来有的是远大前程。   指不定日后什么时候,自己就要倚仗对方一二,冯公公自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冯盛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下首战战兢兢,像是锯嘴葫芦似的陈德。   这小兔崽子运气倒是好得很!   泼天的富贵落在他头顶上,这愣种偏偏像个瞎子似的还瞧不见,真是可惜了!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哈哈哈哈!你这老小子,是不是也收了定远侯什么好处?拐着弯儿的替那小兔崽子说好话!别以为朕听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咂了咂舌,轻叹一声:“这小子,一来就是三万两银票!出手还真大方啊!”   冯公公跟着赔了个笑:“诶哟我的陛下!老奴见都还没见过萧大人几回呢!可没福气受得到萧大人的恩赏。”   “只是奴婢倒是记着……几年前秦王殿下和晋王殿下似乎提起过,当初萧大人同宁国公家的小少爷打赌,出手便是十分阔气,还将宁国公老大人家的那张宝弓赢回来了呢!”   那御赐宝弓,后头让皇长孙殿下送到陛下跟前儿过了明路,如今还搁置在陛下的内库里头好好放着呢!   前些日子,他记着陛下似乎说过要赏点儿定远侯什么东西。   这不就全乎儿了么!   皇帝听人这么一提,也渐渐想起来了。   说起来,萧家这个小子,同珩儿的缘分着实不浅。先前便搭救过他孙儿两回,也难怪两个孩子如此合得来!   说起来他那老兄弟萧镇也是这个性子……   当初听闻他要起事,变卖了祖宅家底儿陪他一同打天下。   如今这孩子,瞧着倒也是随了萧国公的忠心。   “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正巧明日渊儿要陪着朕的珩儿去读书了。”   皇帝淡淡一笑:“朕的这位定远侯,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帅将领首级,想必膂力过人得很,寻常的弓箭怕是用不称手,冯盛,你明日一早,去朕的内库将那宝弓取来,赐给朕的定远侯!”   冯盛含笑应诺:“是,老奴记下了。”   底下的陈德闻言,心下也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皇帝转头又瞥了一眼底下的陈德,笑道:“罢了!陈德你也起来吧!”   他安排这么个人到珩儿跟前,不是为了旁的,就是看上陈德的老实忠心。   这宫里头有的是机灵的人,但是忠心二字却难得可贵。他那孙儿身边儿还是少放些自作聪明的人为好。   陈德战战兢兢地起身,静静垂首,躬身站在原地听候差遣。   皇帝将那银票随手递给一旁的冯盛,淡声道:“既然这是定远侯赏赐给你,让你尽心办差的,你便收下,好好照着吩咐伺候好皇孙。”   “这药膳册子既然吴太医看了无碍,那也照着定远侯的吩咐,命承华殿膳房,日日按照这方子安排下去,务必要调理好皇孙殿下的身子。”   说到这里,皇帝又笑了笑:“不过膳房宫人的月例就用不着定远侯再出了,再拨四个宫人去承华殿,月例从朕这里算。”   到底萧明渊也是个小辈。   他这个当皇帝的,让人家一个青年才俊弃了官职,去跟在自己孙儿身边儿当一个伴读。   总不能还连吃带拿吧!   冯公公有些眼热地捧着这一叠银票,亲手送到陈德的手上。   后者接下了银票,便连忙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是!奴婢……奴婢定然记着,要尽心尽力伺候殿下,奴婢叩谢陛下圣恩!多谢小侯爷赏赐!”   直到退出乾清宫。   陈德才敢抬手擦了擦额上已经冷透了的汗珠。   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捧着的药膳册子,和揣在怀里都显得鼓鼓囊囊的三万两银票。   这可是三万两啊!   陈德只觉得脑子像是灌了黄汤一样晕乎乎的,脚底下轻飘飘地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就这样恍恍惚惚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乾清宫。   .   翌日。   萧明渊天还没亮,就一早进了宫。   宫中皇子读书进学时辰安排得早。   卯正时分就要在书房里头,等着老师们教习讲读四书五经,史籍经典等内容。   中午到了午时,才能休息个把时辰。   下午未时二刻,又要学习骑射两个时辰。   晚间回去还有课业。   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不说,每十日才有一日得以休沐,可以说是十分辛苦。   这般操练人,他的小皇孙这些日子又吃不好睡不好,哪儿能不形销骨立?!   “殿下可睡醒了?”萧明渊瞥了一眼承华殿前值守的宫人。   宫人垂首答道:“回大人的话,殿下方才叫起,让人进去伺候呢。”   萧明渊笑了笑,一面吩咐,一面缓缓抬步走进去:“去膳房提前吩咐一句,不要做太油太腻的东西来,殿下起得早胃口怕是不好,多进些清淡开胃的才顺口。”   宫人福了福身,应声退下了。   绕过屏风,萧明渊才瞧见自家小皇孙的身影。   “见过侯爷。”   宣珩听着宫人问安,转头瞧见萧明渊正朝自己走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萧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宣珩眉眼满是惊喜,快步迎上前来。   像是讨人怜的小狗似的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直盯着萧明渊看,神色依恋又讨人喜欢得紧。   萧明渊抬手扶了扶小皇孙的双手,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而后含笑开口:“昨夜臣答应过殿下,要陪你来用早膳的,殿下可还记得?”   宣珩点点头“嗯嗯”两声,小心而雀跃地轻声欢呼:“我记得的!”   他晨起起来的时候,没瞧见昨天夜里陪着自己的萧明渊,心里本来还有些难过,如今却有些快乐得要找不到北了!   萧哥哥……许是一整夜都惦记着他呢!   萧明渊凤眸柔软,随手接过一旁宫人手中的服饰,一面伺候着小殿下穿上。   嘴里缓缓对着周围的宫人内侍吩咐:“将东西都放在殿中便下去吧!殿下这里有我伺候着便是了。”   “是。”   宫人们轻手轻脚放下东西,便退出了寝殿。   萧明渊眉眼这才彻底舒展开来,一面抬手抚了抚宣珩嫩嫩的小脸儿,一面享受小皇孙越发亲昵的依赖。   “珩儿昨夜睡得可好?”萧明渊压低声音柔声问道。   他瞧着小皇孙殿下今日的气色好多了,脸上白里透红水嫩得紧,眼睛也消下去肿了,水汪汪地看得人心底不自觉的发软。   人也活泼了许多。   瞧着可爱又讨喜。   就是人还瘦了些……   不过不打紧,慢慢调养着,总能补养回来。   宣珩贴着自家萧哥哥的掌心轻轻蹭了一下,才缓缓答道:“……很好的。就是……就是,早上醒来,珩儿没瞧见萧哥哥……”   宣珩抬手抓住脸颊一侧的掌心,抿了抿唇,不太好意思地开口:“萧哥哥……你,可不可以以后晚上也陪着珩儿,同珩儿一起睡呀!珩儿的床可以分给萧哥哥一半!” 第35章   床……分他一半?   萧明渊凤眸一暗, 只见小殿下乌黑水润的眼双眸眼巴巴地看着他。   满含期待和依赖的模样,像是一团蜜一般,将人的心紧紧裹着, 又软, 又甜。   实在是……叫人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法说出口来。   “珩儿……为何,会想让萧哥哥陪你一起睡?”   萧明渊心软成一团。   手心轻轻摩挲着小皇孙的脸颊低声问着,一开口才发觉, 自己嗓子像是起了一股无名的火一般,沙哑的厉害。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已经脱去稚气, 眉眼青涩而沉静的小皇孙殿下, 他面上已显出几分少年人已长成的风华。   ……再过几个月, 他的珩儿便该十六了。   或许, 也快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了。   宣珩张了张嘴, 莫名觉得萧哥哥今日的眼神有些危险。   他慌乱地垂下头, 眼里突然多了几分委屈,有些难过地轻声开口问道:“……萧哥哥……是不喜欢这样, 同珩儿一直在一处么?”   以前在萧明渊的庄子上的时候, 明明……他们也可以同吃同睡的。   宣珩那时候心里就想,若是萧哥哥进宫当自己的伴读, 自己也一定要将所有的东西, 都像那个时候一般, 全都要分给萧哥哥一半。   ……为什么, 萧哥哥……这回还不答应自己?   萧明渊哪里舍得惹自家小皇孙殿下伤心, 忙垂首柔声哄道:“小没良心的,萧哥哥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同你待在一处的?”   若不是他的珩儿不能变小,他恨不得将小殿下捧在手掌上,揣进怀里, 揉进骨血里,藏起来……   藏到只有他一个人能找到的地方才好。   “那萧哥哥是不是答应珩儿了?”宣珩飞快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萧明渊欢快开口。   他瞧见萧明渊垂着凤眸,满含柔意地看着自己,心底又觉得酸酸软软的。   萧哥哥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看得人脸上烫烫的,心底也好像有些发烫。   但是宣珩却舍不得萧哥哥这样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上挪开。   只希望萧哥哥再多看看自己。   多……喜欢一些自己。   宣珩压着心里的慌乱,红着脸抿了抿唇,拉着萧明渊的手,只觉得心底有些难为情。   但却记着他的萧哥哥说过,不许将他当成外人的……   宣珩想着这句话,终于压下心里那点异样的情绪。   只老老实实地轻声开口:“珩儿想同萧哥哥一直在一处,想……像在庄子上那样,陪萧哥哥一同进膳,一同读书练字,一同睡觉,珩儿还想日日醒来,可以立刻就见到萧哥哥……”   宣珩顿了顿,抬眼看着萧明渊,眸子里满是认真:“若是萧哥哥愿意,那我回头就同皇祖父求个恩典。”   “宫里的其他皇子皇孙们的伴读,也都是跟着皇子皇孙们,可以住在宫里的。萧哥哥也可以跟着我住在承华殿了,珩儿的寝殿很大,够我们两个人住的。”   除了东宫的几位殿下之外。   宫中的皇子们六岁前大多跟着母妃一同住,稍微年长些,便要同其他的皇子们,迁居到弘文殿附近,东西两侧的皇子殿独住。   最近皇孙们进宫,也都被安置在这里。   自然,所选的伴读要日日陪同皇子皇孙们一起进学读书,十日才有一日机会回家,也会搬到各个皇子殿中。   自然不可能同皇子起居都在一处。   或是殿下们赐住偏殿,或是独占一间屋子,伺候的宫人也只有几个,毕竟是来陪读的,在这上头,总归比不得家里舒服。   但能在宫中陪同皇子皇孙们一道读书,这等皇恩浩荡,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萧明渊早知道这些规矩。   昨夜哄着他的小皇孙殿下就了寝,便立刻赶着宫门下钥之前急匆匆地出了宫,今日又起来了一个大早。   他垂眸思忖着,今晨那位陈公公瞧见自己的神色……   想必该在陛下面前表的忠心,求的恩典,应当不会落下太多。   到底他是来陪小殿下读书的,又出钱又出力的,陛下总归舍不得他这个晚辈这般辛苦吧?!   只是……   萧明渊心头一软,忍不住阖了阖凤眸。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家的小殿下,竟会这般的招人疼……   这么乖,这么甜。   谁舍得拒绝?   萧明渊睁开眼,含笑看着宣珩。   少年眉眼含情,好似含苞欲放般招人眼得很,眼睛却是一片澄澈干净,纯粹且诚挚,懵懂至极。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抬手轻轻揉了揉小皇孙殿下的发顶,语调温柔低沉,柔情似水。   “好。萧哥哥什么都答应你。”   ……他的珩儿还太小了。   再等等……   再等等就好……   ……   将小皇孙殿下哄高兴了,萧明渊这才抬手伺候宣珩穿戴洗漱。   宣珩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年人个子窜得快,身形便难免消瘦些。   再加上小殿下幼时有些多病,又有先太子心疾的先例在……   萧明渊不敢确定,先太子的心疾是否会传给后代。当初在温泉庄子的时候,就曾细细查过宣珩的身子。   好在这孩子除了底子略略弱了些,并没有心疾的先兆。   昨夜他又细细看过了,也未曾发觉什么不妥。   只是小孩子胎里带着的弱症一直都未曾调理好,如今又添了多思多虑,郁结于心的毛病,他便更不敢疏忽了。   他摸了摸小皇孙身上略有些单薄的衣衫,皱了皱眉,又去叫人取了一件薄底的兔绒氅衣来。   “暮春时节虽已经暖和起来了,但晨起和晚间露水气重,还是有些寒气的。”   萧明渊一面说着,一面将手里的氅衣披在宣珩身上,穿戴好。   而后细细叮嘱着:“你里头穿得单薄,外头罩一件氅衣,待会出去才不会觉得冷,等日头上来觉着热了,再脱下来便是了。”   “不过下午骑马的时候不许脱,马上风大,又极容易出汗,一冷一热的最容易着凉了。等回来了,沐浴之后再换身衣裳都好,别仗着年轻糟蹋自己的身子,明白么?”   宣珩乖乖点点头,抬手摸了摸领口雪白的兔绒,只觉得心里熨帖极了。   萧明渊看着小皇孙呆呆的站在原地,老实地听完自己说话,又极温驯乖巧地对着自己点头。   肩上的兔绒毛领,衬得他呆兔子一般的神情,越发的可怜可爱。   萧明渊一笑,忍不住又揉了揉小殿下的发顶,才拉着人去镜子前坐下,拿着篦子细细地给宣珩篦了三回头发。   “舒服么?”   萧明渊瞧着自家小皇孙眼睛都舒服得快闭上了,轻笑一声,缓缓道:“医书上讲,头上乃是百穴汇集之地,篦发梳头可以疏通穴位气血,提神醒脑,若是珩儿喜欢,萧哥哥以后日日都这般伺候小殿下,可好?”   宣珩有些享受地闭了闭眼:“嗯嗯!萧哥哥好厉害,我明日也给你梳梳看,就是……别日日都这样好不好,很辛苦的。”   小皇孙顿了顿,软声开口:“萧哥哥……偶尔给珩儿梳一下就好了。”   萧明渊忍不住心底暗暗一叹。   果真还是个孩子。   还不懂得,同亲近之人这般亲昵地独处一室,还能体会到这等耳鬓厮磨,举案描眉意趣……   这样的乐趣,到底是有多甜蜜、多让人沉溺不舍。   “珩儿这是心疼我了么?”他含笑开口,不自觉想调弄两句懵懂可怜的小皇孙。   凤眸轻扫过宣珩渐渐红透了的耳根,心底不自觉喟叹一声。   天可怜见儿,他的小殿下并非毫无知觉,只是太过懵懂年少了些。   好在他还算有些盼头。   宣珩有些脸热地敛下眉眼,犹豫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我……自然是要心疼萧哥哥的,珩儿就是舍不得萧哥哥太辛苦了嘛……萧哥哥就陪着珩儿就很好了。”   他心底软软的,想着萧哥哥自昨夜便一直照顾自己,今日晨起又来得这么早,不自觉便有些心疼和愧疚。   他只想萧哥哥陪着自己,舍不得萧哥哥受累受苦的。   “这算什么辛苦。”萧明渊慢慢替自家小殿下梳好发髻,又缓缓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精巧至极的、银白色嵌蓝色猫眼石的小发冠来。   “别动。”萧明渊低声道了一句,随后轻柔地替小皇孙将这银色小冠戴上,又捋了捋一旁垂下来的银色发链。   才满意开口:“昨天替你卸下头饰的时候就发觉了,你那发冠有些勒着头皮。”   小皇孙正在守孝,服饰上都素净得很,那发冠有些粗糙,想必是临时赶制的。虽不至于做工粗陋不能用,但是戴久了勒得人头上也会略有些不舒服。   这些小细节,小皇孙之前一直伤着心呢,自然是没心思在意的。   萧明渊却舍不得他的小殿下,受半分委屈。   “这小冠是我偶然得的,内里设了些巧思,里头一圈用的是梳齿做扣,不必勒着头发,而且,用巧劲儿一拨就开了,又极素净雅致,你如今戴着也合规矩。”   萧明渊柔声哄道:“昨日见着珩儿,也不曾给你送些见面礼来。这就当萧哥哥补给珩儿的,好不好?”   宣珩愣了愣,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小发冠,心里甜甜的,轻声乖巧地开口应诺:“……嗯,谢谢萧哥哥!”   萧明渊满意的拉着宣珩起身:“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萧哥哥先陪着珩儿用些早膳,待会儿再一同陪珩儿去弘文殿。”   外间早膳已经预备好了,只等两位主子出来便一一摆上案几。   照着萧明渊的吩咐,早上膳食多要清淡开胃的。   宣珩喝了打头的那一碗鲜鲜的鱼茸菜蔬小粥,便觉得脾胃一下子暖和了不少,又吃了几样萧明渊挑在他碗里的东西,胃口渐渐打开了。   正在这时。   殿外却隐隐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   “……让开……我大哥呢……”   “殿下!小殿下大皇孙正同定远侯在里头用膳,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什么定远侯……狗奴才……你敢挡本皇孙的道是不是……”   萧明渊眸色一凉,缓缓将手中银箸放下。   “……陈公公。”   “奴婢在。”   萧明渊凤眸微沉,淡声开口:“去把客人请进来。” 第36章   “乖, 殿下再用些。”   萧明渊眼尾余光瞧了一眼一旁跟着要放下银箸的宣珩,抬手抚了抚他的发尾,垂眸轻声哄了一句。   宣珩迟疑了一瞬, 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低头慢慢地, 又夹起碗碟之中的翡翠白玉如意卷吃了一口。   这道菜外头,选的是菘白的菜心处,最嫩的那几片叶子, 又用鸡汤配火腿细细煨软了,吸饱了鲜嫩的汤汁。   里头配着香菇、新笋、藕丁、马蹄等物, 同猪肉糜一道细细剁碎了, 又另调了味儿。再卷成一个个精致可爱的如意卷, 放在火上蒸上一溜。   做出来的翡翠白玉如意卷, 外层软嫩嫩的, 极为鲜甜可口, 内芯又脆爽多汁,肉糜不柴不腻, 味道清淡, 口感层次却极丰富,很是顺口。   宣珩吃了一口便喜欢得紧。   抬眼左右仔细瞧了瞧, 从面前的白瓷盘里头选了一个最好看的, 小心挑起来, 轻轻放到自家萧哥哥的碗里。   “萧哥哥……你别生气……”宣珩轻声劝了一句。   宣珩心思敏感, 自是察觉到萧明渊方才有几分不悦的, 他舍不得萧哥哥生气,只能笨拙地学着萧哥哥的法子,想哄哄他。   宣珩犹豫了一下,推了推萧明渊面前的碗碟, 柔声开口:“这个……我刚才尝了一口,觉得味道极好,萧哥哥你也用些吧。”   听说习武之人一般胃口都是极大的,还要多食荤腥才有力气。   宣珩如今还在孝期。   依照规矩,本该茹素忌荤。   只是陛下知道自己这个皇长孙身子本就不好。   先太子去了的这些日子里头,自己这孙儿整日伤心难过,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   跪灵守孝的时候,宣珩宣玟两兄弟便晕过去好几次,吓得皇帝亲自命太医院太医值守在东宫,日夜看着皇孙们请平安脉。   又特意夺情,下令太子膝下诸位皇孙年幼体弱,只需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内依照国法礼制茹素,以尽孝心。   此后孝期可夺情宽容,一切以皇孙身体康健为上。   虽然有陛下宽纵着,但宣珩日常的饮食上,还是多以清淡素净为主,少有大荤大腥之物。   以往倒是没什么,可眼下萧明渊来承华殿住着,是要与他日夜寝食与共的。   宣珩瞧着这些菜色,倒觉着有些委屈他的萧哥哥了。   他心底思忖着,在庄子上的时候,萧哥哥便时常劝他多吃肉食,且餐餐都有几道不重样的荤菜。   ......想必比起菜蔬一类,他应当是更喜欢带荤带肉的。   不过好在承华殿有自己的膳房。   宣珩垂眸,心底暗暗想着,待会他私下再悄悄地吩咐一声,日后的一日三餐里,应当专程给萧哥哥,单独添上几样肉菜才好。   萧明渊低头看了一眼碗碟中多出来的菜肴,面上原本微冷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正要开口道谢,外间却传来“哒哒哒”一阵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   “大哥,大哥!”   “你今天怎么没让人传我来一同用膳啊!”   追在小皇孙宣珑身后的陈德,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的冷汗,心下忍不住苦笑一声。   方才明明在外头,这位年幼的小皇孙还嚣张得像是什么似的,将外头两个值守的宫人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如今到殿下面前,倒是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的乖巧听话了。   紧随其后的宣玟方才安抚完外头受了无妄之灾的下人,一人赏了一个银裸子,叫人退下了。   转头面上又带着满脸无奈地走进殿中。   “三弟!”宣玟还是一副温和地口吻劝道。   “方才陈公公不是说了么,大哥今日有定远侯萧大人陪着的。”   宣玟轻叹一声:“这些日子大哥难得好好用一会膳,你可不许闹脾气,二哥陪你一同用膳也是一样的。”   语罢,宣玟笑了笑,又对着上首的宣珩规规矩矩地垂首问安。   “给大哥问安了,宣珑非吵着要过来瞧瞧大哥你,昨天夜里便闹了许久,方才......弟弟实在是拦不住了。”   宣珑闻言轻哼一声。   还是记着规矩,对着宣珩似模似样地躬身行礼:“珑儿问大哥安。”   行完礼,宣珑又抬起头,仿佛一人做事一人当一般,开口道:“大哥你别怪二哥,是我想要来见你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一旁坐在自家大哥身侧,那个长着一双漂亮眼睛,面色却冷得和冰块一样,看着脸色臭臭的俊美男子。   宣珑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你就是那什么定远侯?”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眼睛好像长宁姑祖母啊......   就是看起来有些凶凶的!   而且......   怎么离他大哥离得这么近?!   都快贴在他大哥身上了!   不行不行!   大哥是他一个人!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抢走他大哥!   宣珑思忖着磨了磨牙:“你怎么不起来给本皇孙行礼?!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藐视天威?”   明明是个幼童,可是这以权压人、以势逞威的能耐可得心应手得很呢!   萧明渊还未曾说什么,一旁的宣珩便已经皱起了眉头。   “宣珑。”   宣珩敛下眉眼,将手中银箸缓缓放下,面上显出几分沉肃之色。   瞧着,竟然有几分长兄的不怒自威和压迫。   原先尾巴尖儿翘上天的年幼皇孙听到这两个字,面上嚣张之色一下子尽数收敛下来,乖乖地朝着自家大哥低下头。   捏捏扭扭地嘟囔着:“......怎么了嘛大哥,我又没说错......卢母妃明明就说过......东宫里面就我们才是最大......”   他是皇孙,大哥身边儿那个不就是个侯爵吗?   他知道的,侯爵比外祖父的爵位还要低一等。   外祖父进宫见他都要给他和大哥行礼的,凭什么这个人不用啊!   宣珩抬眸淡淡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对宣珑的抱怨未置一词。   只是语调微沉:“方才我仿佛听到,你在外头骂人了?”   宣珑心下一跳,抬眼看着眉眼冷淡的大哥,心底有些发慌了。   “大哥......我......”   宣珩没理会他可怜巴巴的求饶样,只面容冷肃:“你骂什么了?”   宣珑可怜兮兮地看了宣珩一会,也不见大哥缓和脸色,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连忙垂下头:“我......骂了,狗奴才......大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珑儿的气......”   宣珑瘪了瘪嘴,蔫儿搭搭挪到宣珩跟前,摊开手:“珑儿知道错了......大哥你......你罚我吧......”   宣珩瞧着眼前乖乖认错的弟弟,面色微微缓了缓。   只是嘴上还是冷淡开口:“大哥不会罚你。我曾经说过,养不教父之过,如今父亲不在了,那就是我这个当大哥的过失。”   宣珑呆呆地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儿:“不是的......大哥,都......都是珑儿的错,大哥之前教过珑儿的,是我......不长记性犯了错,你罚珑儿就好了,别这样......”   宣珑想起来,先前大哥也是这样。   听到自己同十皇叔家的打架,偏说应当替他受罚,跪着在皇祖父面前请了五板子的罚。   手心都被打红了,也要替他认罚......   宣珑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到了皇祖父跟前儿也皮实得很。   但就怕他大哥来这一招。   宣珩顿了顿,垂眸声色温和了些:“珑儿真的知道错了?”   “嗯嗯!”宣珑忙开口应声,点头如捣蒜一般,“知道了知道了,大哥你要罚就罚我吧!”   宣珩微微一笑,淡淡开口:“那就罚三殿下......往后一个月不许吃点心。”   “陈公公,你待会去卢妃娘娘那处也知会一声,三弟是在受罚,不宜轻纵,还请卢妃娘娘体谅一二。”   “什么!”宣珑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肉脸上圆润的弧度忍不住难以置信地颤了两下。   一个月......不能吃点心!   这么残忍的惩罚,大哥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宣珑才八岁,正是爱吃爱玩儿爱闹的时候。   断了他一个月的点心,这比打他二十个手心还难受!   宣珑忍不住转头看向一旁的二哥宣玟。   “呃......大哥,你看这......”宣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看着宣珩开口,好似想要求情一般。   宣珩淡淡一笑:“二弟不必求情,身为长兄,我自该教导年幼的弟弟,叫他知道是非曲直。即便是父王还在,也是一样的。”   宣玟一愣,随即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的阴沉。   “是,弟弟明白了。”   他自然知道宣珩这等做法无可厚非。   便是父王在的时候,也时常同他,同宣珑交代过。   长兄如父。   所以,他们这些做弟弟的,就只能一辈子都听大哥的话,大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就连宣珑这等混球性子,自己和母亲哄着捧着都得不到几个好脸色。   偏偏他这位好大哥的话,好用得像是圣旨一般,有效得很!   教导完弟弟,宣珩才想起一旁的萧明渊。   “萧......哥哥......”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人。   宣珩极少在萧明渊面前显出这般冷静严肃的模样,乍一想起来一旁还有萧哥哥看着,心里莫名有些羞涩。   尤其是当他对上萧哥哥那一双含笑的温柔凤眸,脸上便止不住一烫。   萧明渊哪里瞧不出来他的小殿下这是害羞了,心底忍不住喟叹一声。   真可爱。   “殿下方才做得很好。”萧明渊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家小殿下衣裳下的褶皱褶。   他语调轻柔地夸赞道:“很有做长兄,和皇长孙的样子和威仪呢。”   他的小殿下,受陛下和先太子教导,自然是不缺龙子凤孙的威严和气度的。   如今一瞧,果真如此......   尤其是这般同平日里,他面对自己之时大不相同的模样,实在是有趣极了。   而且......   萧明渊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心底有种隐秘的窃喜和满足。   瞧着珩儿这般模样,更显得私底下同自己在一处之时,黏人又依赖、喜欢自己的小皇孙殿下,是多么的难得和特别。   简直是......可怜可爱到了极点! 第37章   “大哥——”   一旁的宣珑瞧见萧明渊垂首, 低声同自家哥哥说着什么悄悄话。   还动手动脚的!   脸上还笑得跟一朵儿花儿似的!   跟刚才自己见到的那一副冷冰冰、臭着脸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简直就像是什么......   对!就像是师傅说的两面三刀,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的大骗子!   偏偏他大哥好像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怎么了?珑儿可是饿了?”宣珩垂眸,看着气鼓鼓摆着一张小臭脸, 眼神还极为幽怨地盯着自己的小孩儿, 柔声问道。   自己这弟弟心眼儿倒是不坏。   就是被人宠着纵着习惯了。   卢妃娘娘......性子温柔,又极为宠溺孩子,事事都依着这小子。   宣珑又还年幼......以前父王还在的时候, 也同自己一般,都心疼他出生便没了娘, 遇到他犯错了, 也舍不得打罚, 卢妃娘娘一哭一求, 便重话也舍不得多说几句了。   小孩子不知是非, 如此纵容, 自然会分不清对错好坏。   也难免被人稍稍一带,便容易左了性子, 移了性情。   好在宣珑还算听他的话, 自己同他细细掰开了揉碎了讲明白了道理,他还是能领会改正的。   而且......   宣珩心底笑了笑, 看着像是小狗似的耷拉着脑袋, 眼泪汪汪盯着自己的弟弟。   这还是个不记仇的性子。   便是罚他不许吃最爱的点心, 转头又这般眼巴巴儿地凑上前来。   这厢的宣珑瘪了瘪嘴, 心下幽幽叹一口气。   哥哥他好像一点儿都没发觉出来, 他旁边站着的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根本就是个坏蛋!   但是......这也不能怪大哥。   谁叫这坏东西长得还挺好看的......   哥哥一定是被他的美色给迷惑住了!   宣珑在心底思忖着,自己还是暂且不要招惹这个坏人!   万一他真的是来挑拨离间,破坏他们兄弟感情的。   自己同他撕破脸, 那这人不就能名正言顺地跟大哥说自己的坏话了吗!   宣珑在心里盘算完,扬起稚嫩乖巧的小脸看向自家哥哥。   故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唉!我一大早就来找哥哥了,肚子早就饿扁了,哥哥还不理珑儿......我不管,大哥你要陪珑儿一同用早膳才行!”   宣珩眼神温柔地看着小弟,开口道:“好!还有二弟,你也不曾用膳吧,一同在我殿中用了吧!陈公公。”   “奴婢在。”一旁侍立的陈德躬身应了一句。   宣珩淡声嘱咐:“去让膳房把二弟三弟的早膳也送到承华殿来,再给他们挪两套桌椅过来便是。”   陈德还没说话,一旁的宣珑就忍不住开口:“啊!大哥,我不能和你一起坐吗?”   宣珩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着他,给了一个“乖乖听话”的眼神。   “好吧我知道了。”宣珑不情不愿地开口,“大哥有伴读了,就不要弟弟了,只想跟定远侯一起坐,不愿意和珑儿坐在一处了。”   哼!不就是伴读么!   他明天就去求皇祖父,让皇祖父也赐给自己一个伴读,到时候让大哥知道,失去自己的滋味儿!   宣珑握紧拳头,愤愤地坐到宫人们新搬来的小椅子上。   他人小,承华殿特地给三殿下挪的,是以前宣珩年幼时用的小椅子,没那么高,上下也不费劲儿。   坐好了便乖乖地低着头生闷气。   上首的宣珩瞧着弟弟这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小弟还小,是有些黏人,可他总不能将自家萧哥哥赶走让他坐过来吧!   就算是萧哥哥答应,他自己也舍不得嘛。   宣珩想着,转头对上一旁萧明渊温和的眉眼,也忍不住朝他温柔一笑。   说好了要将承华殿分给萧哥哥一半的。   他自然舍不得萧哥哥受半分的委屈。   宣珩思忖着微微收敛了神色,转过头,又略微郑重地对弟弟们开口:“这位是定远侯萧明渊萧大人,你们也都已经知晓了,如今萧大人是我的伴读。”   “不过......萧大人乃是长宁姑祖母的亲外孙,算起来,也算是吾等的兄长。而且,几年前,他曾救过我和父王、王叔们,算得上是大哥的恩人,此事,二弟应该还记得。”   一旁的宣玟顿了顿,含笑抬眸,神色温和地朝着萧明渊微微拱手点头示意。   发觉萧明渊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曾冷眼相待。   宣玟心头一动,开口故作叹服地吹捧起来:“大哥说得是,定远侯萧大人功绩盖世,一人单枪匹马,便能在万军之中斩杀敌军帅将,如今京城都有人将大人的经历编纂成戏本子了,处处都在传唱萧大人的英武盖世之举......”   萧明渊抬眸淡淡开口:“不过是民间戏言,二殿下谬赞了。”   “哈哈,萧大人真是谦虚了。”宣玟神色一僵,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渐渐住了嘴。   宣珩知道萧明渊不爱听这些花里胡哨的长篇大论,只是看着他抿着的嘴角,宣珩便忍不住心底暗暗发笑。   转头又对宣珑嘱咐道:“珑儿,这位......姓萧的哥哥,是大哥的恩人,也是大哥的伴读,大哥希望珑儿以后,能像是尊重大哥一般尊重他。明白吗?”   宣珑抬眼,又上下左右将萧明渊看了个遍。   而后慢慢开口:“他真的是大哥的救命恩人?”   宣珩微微颔首:“嗯,不但是大哥的恩人,还是大哥尊敬的人,珑儿......也可以跟着大哥叫他萧哥哥。”   宣珑抿了抿唇,肉嘟嘟的脸上显出几分为难:“叫哥哥就算了。”   他只有大哥一个哥哥。   外人凭什么当他的哥哥?!   不过......没想到这个定远侯居然还救过大哥......   难怪大哥会对他另眼相看......   宣珑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小胸脯:“好吧!既然他是大哥的救命恩人,那就和是我宣珑的救命恩人一样!我不怪你和我抢大哥了!以后本皇孙罩着你哦!”   宣珩一笑:“那大哥就替他多谢我们珑儿了。”   宣珑嘿嘿一笑,有些喜滋滋地摇了摇头:“不用谢不用谢的,都是一家人,大哥你跟珑儿就不要客气啦,多见外呀!”   膳房很快将两位小皇孙的早膳摆上来。   宣珩温声开口:“都用膳吧,再过一会儿还要去弘文殿,别饿着肚子去,今日有些人可没有点心吃。”   语罢,宣珩又夹了一筷子菜到萧明渊的碗碟中。   轻声开口:“萧哥哥......你也多吃些,别......总给我夹菜......”   “好,都听殿下的。”萧明渊含笑应了一声,将碗碟里头的菜肴一一吃尽了,转头又挑了些觉着可口的,给自家小皇孙殿下,礼尚往来,宣珩自然也时不时回敬一二。   宣珑就坐在底下,瞧着自家哥哥和他伴读,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互相投喂,吃得香甜极了。   心底犹如惊雷一般恍然大悟!   他就说怎么以往哥哥都吃得那般少,原来......还可以这样,也给哥哥夹菜吗?   平日里都是等人布菜吃的小皇孙,忍不住在银箸上狠狠地咬出一个牙印来。   伸长脖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上面的宣珩和萧明渊。   而且他怎么觉得,好像哥哥桌子上的吃食看起来更好吃呢......   “陈德,把这道芙蓉蛋羹送到三殿下桌上吧!省得他脖子都快拉长了。”   正愣神之时,宣珑只听到上首的宣珩调笑着说了句话。   他有些脸红地拱手朝着自家哥哥作了个揖:“珑儿谢谢大哥!”   转过头,宣珑兴致勃勃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好吃!”他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明明卢母妃宫里的厨子也会做这道菜,但是就是没大哥赐的这道芙蓉蛋羹嫩滑香甜!   嗯......明天还要来大哥这里再讨一回!   宣珩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宣玟,指了一道他爱的白玉水晶虾仁儿饺送了过去。   宣玟放下银箸,也微微朝着宣珩拱手道谢。   只是略微夹了一一筷子,垂眸缓缓吃下了,便抬手止住宫人布菜的动作,含笑推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不多时,三位殿下便用完了早膳。   宫人们撤下了桌椅,陈德这个时候也上前来提醒,说是时候不早了,外头的软轿也都备好了。   东宫离弘文殿不算远,但是比起临近弘文殿的诸位皇子殿,却还是有些距离。   慢慢走过去,也要用一炷香的时辰。   皇帝心疼宣珩这几个小皇孙的身子,舍不得他们比旁的皇子皇孙们起得早,还要摸黑去进学,便赐了软轿下来。   估摸着孙儿们在软轿上头,还能偷偷打个盹儿。   宣玟看了一眼站在宣珩身侧的萧明渊,眸光微闪。   转头看向陈德:“可有给定远侯备轿?”   陈德一愣,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上首的宣珩和萧明渊:“回二殿下的话,这软轿乃是陛下所赐......不,不曾有多的了。”   这进了宫门,再大的官员也得停轿下马,别说定远侯大人了,就算是定远侯的祖父萧国公大人来了也是如此。   唯有上位者恩赐,才能在宫里得此殊荣。   “那也无妨。”宣玟一顿,而后略略一笑。   仿佛没料到自家大哥竟然还有这等疏忽的地方。   他像是解围一般开口:“不如就将本殿下的轿子腾出来给萧大人,我同三弟共乘一轿也行......”   “二殿下说笑了。”   站在宣珩身侧的萧明渊,方才伺候着自家小殿下漱完口,净了手。   正拿着手帕细细替他擦过水,又拿了个小手炉,揣进小殿下的手上,藏进氅衣里。   而后,他才缓缓转头看向宣玟:“臣是来当伴读伺候皇长孙殿下的,怎可如此僭越,二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真要坐上皇孙的轿子......   怕是明日御案之上便全是参奏他居功自傲,越矩犯上,心有不臣的折子了。   萧明渊凤眸闪过一丝轻讽。   用这般拙劣的手段来挑拨离间,也不知道这位二皇孙殿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宣玟垂下眸,眼神微微有些黑沉。   这个定远侯......   怎么还像是以前那般不近人情!   难不成是没看出来他在拉拢他么?! 第38章   “还有一件事。”   宣玟还没压住心底的火。   就听那萧明渊居然又冷冰冰地开口了!   萧明渊神色淡漠地轻扫了一眼垂着眼眸, 抿着唇,下颚紧绷着的宣玟。   心底更是忍不住冷笑连连。   这副模样......   还是这般表里不一,面上演得温和与世无争, 殊不知人的神态可没法子完全随心意假装, 一些细微的动作和表情是掩饰不了。   ......瞧这位嘴角生硬得像是要吃人,怕是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吧?   自这位二殿下进殿,他便处处察觉到此人有心在人前挑拨。   对着自己的长兄宣珩表面顺从, 实则暗地心生怨怼。   方才那一道白玉水晶虾仁饺,他的珩儿连自己都没舍得吃, 全送到他面前。   这个小白眼狼。   怕是觉着那是自己长兄吃剩下不要的才赏给他的, 白白浪费了他家小殿下的一番好意。   对着宣珑那位小皇孙, 此人又言语间多有暗示引导。   想来今日宣珑前来承华殿找麻烦, 也就是这个好二哥挑拨来的。   对自己......   萧明渊眸色微冷, 这位二殿下言行表里不一, 举止两面三刀,大抵也是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萧明渊也并不在意。   一个没成年的皇孙而已, 就算是想玩儿花样, 也就只会这些小手段了,只要碍不着他的珩儿便罢了。   若是碍着了......萧明渊眸色暗了暗。   心下冷冷思忖, 反正如今陛下膝下的几位皇子都折了不少, 再多一个皇孙, 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 眼下他也不能容忍宣玟这些鬼蜮心思。   罢了, 略作警告。   希望这小白眼儿狼懂事一些,别惹得他家小殿下心烦!   萧明渊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宣珑,而后转头对陈德淡声开口:“陈公公,去给小皇孙殿下寻一套素净些的衣裳换上。”   萧明渊一开口, 宣玟脸色便变了一变,身侧拳头紧握,死死压住心头的慌乱。   “这衣服......有什么问题么?”宣珑有些不明所以。   小孩子么,总是喜欢一些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好看颜色。   今日他穿着的这一身是绿色的,上面还绣了蝴蝶,和平常也没什么差别啊......   卢母妃还说自己眼光好呢!   萧明渊看了一眼一旁,穿着一身素净月白色锦衣的二皇孙殿下。   他凤眸闪过一丝轻讽:“如今几位皇孙还应当为先太子殿下守孝,若非极其隆重的场合,平日里这种颜色太艳,绣样太花的衣裳穿着不合适。”   “三殿下年幼,可能不太记事,不过......”   萧明渊轻笑一声:“呵呵!想来卢妃娘娘素日里太过忙碌了,连这些小细节都未曾发觉。”   不过别人该穿什么没记着,自己儿子面前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耍这些小手段,用一个几岁小孩儿衬托自己儿子,蠢货!   宣玟的脸越听越白,有些惶惶地抬首看向宣珩:“大哥,这不是......我母妃她......没别的意思,许是......许是忘了......”   “罢了!”宣珩抬手压了压萧明渊的手,轻声道,“也怪我这个当大哥的没留意。”   宣珑年纪小,读书的地方并不与年长的皇子皇孙在一处,往日又多同宣玟一起跟着卢妃娘娘住着。   他......确实是疏忽了。   他这个当亲兄弟的都是如此,又怎么能责怪旁人呢?!   “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宣珑皱了皱眉,瞧着宣珩眉眼间带着自责愧疚之色,心下有些闷闷的心疼。   年幼的小皇孙连忙开口劝道:“这衣裳又不是大哥要珑儿穿的,珑儿以后记着不穿便是了!”   这事情又不是大哥的错,要怪也怪不着大哥啊!   而且,大哥和宣玟都穿的素净衣裳,他和自己亲哥哥穿一样的也无妨!   这样才显得自己同哥哥更亲近才是!   宣珩笑了笑,走到小弟身前,抬手摸了摸宣珑的小脑袋。   “好,我们珑儿如今越发懂事了。”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旁面色发白,满脸愧疚的二弟。   宣珩心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轻声安抚道:“二弟也不必愧疚,你母妃这些日子伤心,这等琐事.....本不该劳烦于她的,日后我这个当大哥的会小心谨慎些的。”   卢妃娘娘本就不是自己和宣珑的亲生母亲。   而且......她亦有自己的亲儿子。   自然对宣珑,也不可能像是对待二弟那般如同亲母子一样。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宣珩也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   说到底,唯有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才该替父王和母亲,肩负起教养宣珑这个亲弟弟的责任才是。   宣珩心下思忖,或许是时候,该让宣珑从卢妃娘娘那处搬出来了。   至于自己的二弟宣玟......   宣珩忍不住皱了皱眉。   父王薨逝不久,卢妃娘娘如今孀居在此,日子过得本就有些艰难,若是再叫二弟离开卢妃娘娘身边,怕是......   罢了!且随他们自己的心意便是。   宣珩抬眸,启唇淡淡吩咐:“陈公公,劳烦你照着侯爷的意思,叫人给珑儿换旁的衣裳便好了。”   “要和我哥哥一样的颜色!”一旁的宣珑连忙开口嚷嚷!   “诶!奴婢这就去办。”陈德躬身应诺。   手脚麻利地叫人去取来一套宣珑日常穿的素净衣裳,又引着小皇孙殿下即刻换上了。   不多时,宣珑更衣出来,快步走到自家哥哥跟前。   “大哥你看!我身上这个毛毛是不是和你的一样!”他眼睛亮亮的,抓着自家哥哥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领口的兔绒上头,眯着眼,像是只讨人抚摸的小狗崽似的。   哼哼唧唧的小模样,招人喜欢得很。   宣珩忍不住笑了笑,顺着小弟的心意随手轻抚了一下,又蹲下身来,亲自替宣珑整理了一下服饰。   而后才满意地站起身来,揉了揉弟弟的发顶:“珑儿这一身真好看。”   “好了!时候不早了,再耽搁,去迟了就该被师父们罚站了。”   语罢,宣珩又转过头去,轻轻牵着萧明渊的手,轻声道:“萧哥哥......随我同乘如何?”   皇帝赐下的软轿不小,是八人抬的,其实坐上两三个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几个皇孙年纪都还小,身量又轻得很,多一个人共乘,也并不妨事的。   宣珩先前不曾开口,应下宣玟的主意。   一来是觉着,皇孙亲自给臣子让位,实在是显得人轻狂了些,萧哥哥并非骄狂的性子,果然,并没有应下来。   二来......   宣珩只觉得耳朵根又有些发烫,心底柔软而羞涩地暗暗思忖着。   他的萧哥哥......已经是他一人的伴读了,自然是不必非要让旁人相邀。   小皇孙殿下面上故作镇定,一本正经地想着,丝毫未曾发觉,自己心底升起来的那一股莫名又可怜可爱的独占欲。   萧明渊略略退后半步,跟在宣珩身后。   垂首,盯着自家小殿下微微泛红的耳根,凤眸含笑,语调轻柔地开口回拒了:“臣多谢殿下厚爱。”   “不过,礼不可废,这轿撵是陛下专程赐给殿下的,况且,臣若是同乘,岂不是辛苦抬轿的轿夫,要多费一倍的力气?”   萧明渊温柔一笑,亲自将自家小皇孙殿下送至轿撵前。   而后才俯下身来,在宣珩耳边轻声哄道:“知道珩儿心疼萧哥哥,我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他垂眸细细地描摹着宣珩的脸,想起方才宣珩细细教导幼弟、安抚小白眼狼的沉稳模样。   心底便一直泛起丝丝拉拉连绵不绝的疼。   他和他的小皇孙殿下,如今都太过势单力薄了。   单薄到,他的珩儿不得不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渐渐披上成熟稳重的外衣,开始担负起身为长兄和皇长孙的责任和担子。   单薄到,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只敢偷偷地埋在自己肩上,连落泪痛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单薄到如此谨小慎微,又这般柔软而坚强。   更令萧明渊心软的是。   即便如此,他的小殿下在自己面前,还是这般的体贴可爱。   还是这般乖巧甜软。   还是这般......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他,念着他想着他。   说过什么要分自己一半,他的小殿下果真是实诚性子,竟处处都记着了,眼下也如此心疼惦念着他。   萧明渊心底暗暗感慨了一番小皇孙的可怜可爱之处。   却也只能硬下快被小殿下甜化了的心肠来,软声拒绝了。   毕竟,他并不满足于,宣珩如今仅仅只是皇孙的这层身份。   也不想,日后他的珩儿,还要再如此地谨小慎微......   萧明垂首,眼含克制地抚了抚他的小殿下的发尾,柔声开口:“乖,快上去,小心外头风凉。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累不着人的。”   萧明渊亲自将人送上去,深邃的凤眸看着轿撵缓缓抬起来,才满意地转过身,跟在轿撵一侧。   “出发吧!”   一炷香的时辰并不长。   不多时,已经到了弘文殿前面。   几位东宫小皇孙殿下们的软轿方才落地,萧明渊便察觉到周围无数道隐晦的视线,纷纷移了过来。   正在这时,一旁有人急急地迎上前来。   “唉哟我的小殿下们,怎么才来啊!”御前伺候的冯公公上前对着宣珩三位殿下和萧明渊这位小侯爷躬身问了安。   而后抬起头看着宣珩等人,眯着眼,含笑开口解释道:“老奴是奉陛下旨意,在此等候皇长孙殿下和定远侯萧大人的。”   冯盛乃是御前伺候自己皇祖父的公公,宣珩一向敬重。   他温和地朝着冯公公轻轻颔首:“皇祖父可是有什么吩咐,还请冯公公直言。”   冯盛笑了笑:“殿下折煞老奴了!是陛下惦记着皇长孙殿下,差老奴前来问一声,皇长孙殿下同新伴读可合得来?”   “还有萧大人,陛下说,望萧大人替陛下多多看顾着皇长孙殿下,莫要叫皇长孙殿下受委屈了!”   萧明渊凤眸闪过一丝笑意。   这位冯公公......   倒真真儿是一位妙人儿!   在弘文殿的诸位皇子皇孙前,这般替他家殿下和他抬势。   这个人情着实不浅......他记下了。 第39章   宣珩闻言, 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身旁的萧明渊,抿了抿唇羞涩一笑。   他转头看向冯公公,轻声道:“萧大人......心细极了, 性子也好, 同我也合得来得很。还请冯公公替我多谢皇祖父的厚爱。只是......”   “只是什么?”   宣珩温声开口:“只是我有一件事想求皇祖父答应,还请冯公公能代为转达。”   冯盛笑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定远侯萧明渊。   看皇长孙殿下今日这满面春风的模样, 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面色都比平日红润许多......   想来, 定然是这位小侯爷的功劳了!   冯公公也是瞧着宣珩这位皇长孙长大的。   自然也知晓, 这位小殿下的性子, 是同先太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温润良善, 素日里沉稳自持得很, 少有开口替自己求什么的时候。   陛下也是心疼皇长孙殿下的性子太和善了,才将定远侯指给殿下做了伴读。   没想到......这小殿下和定远侯还真是老天爷定的缘分, 竟这般合得来。   想必皇长孙今日求的恩典, 应当也是为了眼前的小侯爷了。   冯盛躬身上前,含笑开口:“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老奴定当一字不落地替您带到陛下跟前儿。”   宣珩垂眸, 轻声说:“多谢公公。我只不过是想在皇祖父跟前儿替我如今的伴读求些个恩典, 希望萧......小侯爷陪读之时, 可以随我一同在承华殿居住, 也免了他日后会受来回奔波之苦。”   “还......还有就是。”   宣珩抿了抿唇,略略上前一步,附在冯盛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冯盛听完,抬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宣珩和他身侧的萧明渊。   瞧见皇长孙有些腼腆地开口:“还请冯公公在皇祖父前美言几句......”   冯盛笑道:“嗨!不过是托老奴带个话罢了, 殿下可莫要如此折煞奴婢了。”   他倒是没想到,皇长孙竟这般抬举定远侯。   到底是救过命的恩情,果真是恩重如山,竟叫小殿下这般看重!   看来定远侯大人今后,倒是比他想象中更前途无量呢!   “对了!”冯盛朝身后的内侍招了招手。   内侍忙举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匣子,奉上前来。   “老奴竟差点儿忘了,还有件要紧事呢!”   冯盛转身打开木匣,让人将东西呈到萧明渊的面前。   一张通体皆为暗金色的长弓,静静地搁置在长匣之中。   乌金铁做骨,蛟龙筋为弦。   正是几年前,萧明渊从宁国公长孙薛演手中,赢下来的那一把御赐宝弓。   冯盛看着萧明渊含笑开口:“这些日子陛下念着小侯爷征战有功,又惦记着您陪皇长孙伴读之时,骑马射箭怕是没个称手的家伙什儿,便叫老奴将这玄金蛟龙宝弓找出来,赐给小侯爷!”   冯盛上前一步,低声道:“还有承华殿膳房里头,陛下已经命老奴新选了四个奴才送去。”   他笑了笑,又开口:“呵呵!不过陛下说,这月例银子便不必小侯爷您出了。”   萧明渊闻言,凤眸闪过一丝笑意。   陛下如此大方,看来这三万两银票花得挺值啊!   “多谢陛下恩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朝着乾清宫所在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起身后,又含笑对着冯盛抬手一拱:“辛苦冯公公跑这一趟了。”   萧明渊上前,侧身隐匿着手上动作,将一叠银票塞到冯公公手中,轻声耳语:“这是本侯的一点心意,请公公喝茶的,还望公公笑纳。”   冯盛摸了摸手中厚厚的银票,眼睛眯得更细了,面上也越发和善。   “小侯爷出手大方,老奴这......便愧受了,多谢小侯爷赏赐。”   萧明渊一笑,语调温和:“公公今日专程来这么一趟,我与殿下都记着公公的恩情呢,公公无需客气,日后,说不定还有地方需要仰仗公公您。”   御前的人,便是陛下的耳朵和眼睛。   萧明渊不是不通俗世的大少爷,相反,在人情往来上头,他得心应手得很。   对于冯公公这样身份的“聪明人”,予以礼遇比许以重利,更能打动人心。   当然,钱财上头能添几分好印象,多撒出去一些也无妨。   就当是投资,总归会以旁的方式还回来。   冯公公眯着眼告退了。   转身走出承华殿,才拿出袖中藏着的银票看了看,心底越发满意。   “这个定远侯......果真有能耐。”   也难怪这才几面,便得了陛下和皇长孙厚爱啊......   要不怎么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封侯拜相呢!   这都是命!   .   宣珩和萧明渊目送冯公公离开弘文殿。   又亲自将小皇孙宣珑,送到另一侧偏殿的学殿之中。   如今在宫中读书的皇子皇孙们共有三十余位,其中十岁以上的皇子八位,皇孙十四位,十岁以下还有十来位皇子皇孙。   年岁不同,学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故而十岁以下的小皇子小皇孙们大多被安排在偏殿听师傅讲些启蒙的东西,或是习字背书,重在坚实基础。   年纪稍长一些的,自然居于主殿,由弘文殿诸位师傅每日安排讲读经史子集,历史典故。   偶尔考校策论、清谈,或是品评议论国家政事,自然,只是各抒己见,并不牵扯其他。   送完宣珑,宣珩才带着自己的伴读萧明渊和二弟宣玟,一同走进弘文殿主殿之中。   方才一走进门,殿内原本纷扰的细碎嘈杂之声便突然戛然而止。   无数视线停留在宣珩和他身后的萧明渊身上。   眼中神态各异,但都不乏有探究之色。   诸位皇子皇孙们,自然是瞧见了御前冯公公对着宣珩,还有陛下新指给他的这位新伴读那般恭敬谄媚的模样。   他们这些凤子龙孙们,在这宫里已经待了一个月了。   平日里在王府里头再是金尊玉贵地捧着纵着,入了宫,眼睛周围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天潢贵胄或是公侯之后。   本该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高低贵贱之分。   只是宫中人情冷暖,却并非如此简单。   奴才们伺候人自然都是毕恭毕敬的,但是细致之处,却总归有些区别。   谁得宠,底下的奴才宫人们便越发殷勤恭敬,一些跑腿上伺候的事也更伶俐些,处处都方便。   谁听了训受了罚,或是赏银少了打点不到位,那自有些说不出的难处。   在宫中本就要谨小慎微,再稍微受些掣肘,自然不如旁人过得舒坦。   眼下这位陛下亲赐给宣珩的新伴读,瞧着便得宠得很!   又是刚一来就得陛下的恩赏,又是御前的掌事公公来传话送东西......   搞得这般大张旗鼓的,真是威风得很!   不就是个皇孙的伴读么?   倒弄得比他们这些龙子龙孙瞧着还得势!   “我的好侄儿,今日可来得有些晚了呢!”   眼见宣珩和萧明渊一言不发,前面坐着的一位身着墨蓝蟒纹常服的少年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宣珩面前。   “十七叔安。”宣珩朝着来人微微颔首,对这位十七皇叔的热络并未十分亲近。   萧明渊心下一动,抬起凤眸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随后拱手开口:“见过十七皇子殿下。”   这位眼瞧与宣珩年岁差不多的皇子......   萧明渊记得,他母亲乃是如今后宫之中四位妃位娘娘中的惠妃——胡氏。   此前被陛下训斥、责令闭门思过的八皇子赵王殿下,便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难怪这般来者不善啊!   十七皇子瞥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笑了笑:“这位新来的......宣珩,你还没同你在座的诸位叔叔和弟弟们介绍介绍呢?怎么?侄儿是舍不得让我们知道么?”   宣珩蹙了蹙眉,正要开口。   一旁的萧明渊已经抬起凤眸,笑着开口了:“十七殿下,竟不识得臣么?”   十七皇子脸色一黑。   原本他是要来给宣珩一个下马威的,没想到竟有人敢挡在他面前,还这般言语轻慢至极!   “你是什么东西!本皇子问你了么?”十七皇子冷声甩了甩袖子。   萧明渊的身份,昨日陛下一道圣旨传进东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便都已经知晓了。   定远侯如今是新贵!   出身又是极好的,背靠萧国公府得意非常。   但是他们这些龙子凤孙,又哪一个比眼前这区区一个小侯爷差了?!   十七皇子冷笑一声,心下十分不忿。   宣珩这个皇长孙是金尊玉贵,在陛下面前,比他们这些叔叔要得宠得多。   他不得不给这侄儿一两分颜面。   但是区区一个侯爵......难道还要他这个当皇子的,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不成?!   “十七叔!”宣珩听到这句话,一反常态地冷声轻喝,眼中满是不怒自威的警告!   他抬眸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小叔叔,语调微沉:“还请十七叔自重,这位是皇祖父指给侄儿的伴读,要训斥也不该十七叔您开口!”   十七皇子眯了眯眼,看着往日如同闷葫芦似的大侄儿,忍不住笑了笑。   这就开始护犊子起来了?!   当初老十家的小子,同他那弟弟宣珑打架的时候,他这侄儿也没变过一点儿脸色吧?!   如今倒是知道护着外人了!   不过思忖着宣珩在老爷子心底的地位,十七皇子心底还是有些犹豫。   老爷子对他这侄儿看重得很,在这弘文殿众目睽睽之下,确实不宜做得太过了。   万一真把自己这小侄儿气出个好歹来,怕是老爷子要来兴师问罪了!   “哎呀!瞧你,小叔叔这不是同你开个玩笑么?你可别真记恨叔叔我了!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叔叔可得脱一层皮!”十七皇子面带嬉笑地调侃了一句。   “还有这位......是定远侯吧?本殿下不过玩笑一句,小侯爷可莫要往心里去!”   萧明渊正垂首替自家小殿下轻轻抚着后背,无声地安抚平息自家小殿下的怒气。   闻言对着十七皇子淡淡一笑,凤眸之中却满是冷漠森然的寒意。   只这一下,竟让十七皇子莫名察觉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气,直直从后脊窜上来!   “十七殿下喜欢说笑的性子,同您舅舅果真是一般无二,臣并不介意。”   此言一出,面前的十七皇子面色陡然一冷,盯着萧明渊眸中闪过沉沉怒火。   萧明渊却丝毫不惧,依旧缓缓开口:“记得胡大人在北边儿的时候,就时常爱玩笑,常常一不小心,便替别人领了战功。”   “后来这般一路升上来,竟又与主帅玩笑说,要率兵做先锋奇袭敌营。只是没想到......一个没留意,竟然中了敌军圈套......”   萧明渊抬首,看向已经被气得面红耳赤,目眦欲裂的十七皇子。   上前两步,垂眸对他低声开口:“我记着胡国舅当时是被敌军失手斩下马的,连头颅都没找到,索性上战场么,生死有命。”   “况且国舅爷死得太窝囊了,自己非要逞能突袭敌营,又险些坑害了近五千兵马,发觉中了圈套还想出卖我朝大军的位置,就算是死了,也连英烈都算不上,我便没让人给他收尸。”   “也可惜......陛下因他贪功冒进,险些丧师辱国震怒不已,事后不许人给他立碑,就只能......在异国他乡当个孤魂野鬼咯!”   语罢。   萧明渊退后一步,朝着十七皇子微微拱了拱手。   他扬了扬凤眸,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人,含着笑,一字一句地反问:“殿下如今,应当是认得臣了吧?” 第40章   “竖子!你找死!”   几乎是毫无意外的。   萧明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十七皇子, 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疯狗一样,攥紧了拳头,龇着牙便朝着自己要挥下来。   “十七弟不可!”   “十七皇叔!不能动手啊!”   “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啊!”   众人实在是没想到,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   这位方才踏进弘文殿, 还不过一盏茶功夫的小侯爷,竟然将十七皇子激成这般模样!   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样实在是有些难看了!   况且, 上回那十皇叔家的小子和宣珑两个小孩儿之间,也不过是拉扯了两下, 抱着在地上滚了两圈。   事后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皇子皇孙们, 就都被陛下一起罚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眼下若真叫十七皇子在此地动手, 届时龙威震怒, 别说是他们了, 恐怕就连他们亲爹那处都讨不到什么好!   躲在一旁坐壁观上的几位年长皇子皇孙们, 此刻也丝毫不敢怠慢,急急地出言喝止。   只是已经是怒发冲冠的十七皇子, 哪里听得来这些劝, 咬牙一拳对着萧明渊便挥了上去!   萧明渊早就做好了准备。   眼疾手快地抬手,迅速将自己身前的宣珩, 拉进怀中紧紧护着。   随后脚下轻飘飘地挪动一步, 飞快闪开了。   这一闪, 倒是躲开了十七皇子的铁拳。   只是却让没来得急收回力道的十七皇子, 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等他稳住了动作和心神, 看着一旁依旧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还满眼挑衅轻蔑的萧明渊,十七皇子的面色更是青黑至极!   几个靠得近些的皇子皇孙们,已经近前按住双眼赤红, 像是要咬人的十七皇子,连声劝慰安抚。   萧明渊笑了笑,却又故作疑惑地抬眸开口:“十七殿下这是做什么?”   萧明渊眯着眼,看着十七皇子那一双狠戾暴虐得像是要将他撕碎似的双眼。   面上毫不畏惧地继续含笑说道:“臣方才不过是同殿下开个玩笑罢了,您怎么......难道是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么?”   一旁沉默的十六皇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定远侯萧大人。   旁人约莫不是很清楚。   但是他这个即将成年,快要大婚入朝的皇子却知晓。   萧明渊方才所说的那位,在战场上强占他人战功、还贪功冒进的胡国舅胡大人,正是惠妃娘娘那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也是眼前十七皇子殿下和八皇子赵王殿下的亲舅舅。   当初胡大人随军北上,不过是求着惠妃和赵王给自己谋了个后勤的肥缺。   想着跟着去前线捞点儿油水,占点儿军功,回来也好求个体面些,阶品高一些的官职。   谁曾想,还没过多久呢。   这位胡大人便埋骨异乡,事后也没个交代和波澜。   他那位八王兄,在朝上因为私交大臣,被陛下申饬禁足王府。   眼前这十七弟,又是个没脑子也没本事的蠢货。   后宫之中的惠妃娘娘便更不必说了。   早在先前替赵王兄结交朝臣之时,便被父皇训斥教子无方,下令移交协理后宫的权柄,闭门思过去了。   如此,这位胡大人死后到底如何,竟然也无一人提起。   今日这位定远侯乍一提及,便直往他这十七弟的心窝子里头戳。   看自己这十七弟的疯癫样。   怕是这位小侯爷,方才对十七弟说的那几句耳语也不太中听。   眼下又这般出言激怒他这十七弟......   这是打算下死手了?   啧啧……刚一照面就来这一招,着实是有些阴险狠辣了!   果然,十七皇子方才被人按下来,听到萧明渊说的这句话,火气又窜上来,一下子猛地甩开拉着自己的几个皇子皇孙们。   “你个贱人!本殿下今日要在这里将你碎尸万段!”   十七皇子挣脱之后,便赤红着双眼在周围寻摸了一圈,随手抄起不远处的椅子高举起来,对着萧明渊的脑袋就要砸下去。   萧明渊正抬手捂着怀中小皇孙殿下的耳朵,余光瞥了一下一旁的更漏。   下一刻。   众人耳边响起一声沉怒响亮的暴喝:“你们在干什么!这......这简直是成何体统!”   赶来的授课老师看着十七皇子举着椅子,对准皇长孙和一个生面孔就要往下砸!   再瞧他眼珠赤红,神色狰狞。   看着这模样和动作,像是要杀人似的!   一下子,便将来人吓得险些三魂没了七魄!   十七皇子动作一顿,发热的脑子被这一声怒喝猛地惊醒了过来。   目光游移之间,却又瞥到面前的萧明渊对着自己轻蔑冷笑的神色。   顿时一股逆血涌上来,将为数不多的理智彻底冲散!   千钧一发之际!   众人只瞧见新来的这位定远侯,“神色慌乱”地将面前的皇长孙宣珩,紧紧地护在怀中。   “不得已”地抬脚,猛地踹碎十七皇子手里砸过来的,黄花梨制成的实木椅子。   脚底一个没收住,还险些落到十七皇子的身上了。   十七皇子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   像是被这一脚给踢傻了似的,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   别说是十七皇子,就连周围一众皇子皇孙们,瞧见萧明渊这一脚将实木椅子踢碎的功夫,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天!这就是话本里头写的武功盖世的大侠吗?”   角落里几个年幼些的皇孙们,已经顾不得看热闹了,盯着眼前这位新来的定远侯,眼睛里直冒金星,恨不得当场贴上前去拜师!   “荒唐!简直是荒唐!在弘文殿和老夫面前,竟然也敢动手伤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方才站在殿门外的授课老师,已经急急地走了进来。   瞧见满地的木椅碎屑,和一身狼狈的十七皇子,捂着胸口,直想破口大骂!   这弘文殿之中的诸位授课师傅,都是年长且德高望重之辈。   师长这个特殊的身份,虽然比不上在座的天潢贵胄尊贵。   但是在这弘文殿中,却刚好得了陛下特许,可以先论师徒后言君臣。   皇帝甚至为此还赐下来一柄乌木尺,摆在弘文殿师长的书案上,以此威慑诸位龙子龙孙们!   眼前的授课老师姓李,当年曾先教授过诸位开国国公和侯爷,后又给先太子、秦王、晋王还有各位勋贵公侯的子侄们授过课。   若非年事已高,已经辞了朝中官职。   就算这位老先生,在朝堂上指着上头那些王公侯爵骂两句,他们也得看在,曾经老先生给他们当了几天师长的份儿上,乖乖赔两声笑。   “问先生安。”   瞧见面前的老师,一众皇子皇孙们不敢怠慢,纷纷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   “先生来得正好!”十七皇子这也反应过来了!   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神色阴沉地指着一旁萧明渊:“此人一来便扰乱殿中秩序,还请先生下令处置......”   “你给老夫住口!”   十七皇子的话音未落,李老先生便已经沉着脸开口高声训斥起来:“老夫在殿外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十七殿下想要动手伤人,如今竟然还在老夫面前恶人先告状?!”   十七皇子面色一黑,只觉得这老不死的简直是眼瞎。   可一转头,又看着眼前的老不死,竟然转身对着萧明渊和宣珩换了一张脸。   瞧着和颜悦色得很!   “皇长孙殿下,你......方才没被伤着吧?”   老先生抬手扶着宣珩的双臂,细细打量了一番。   见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之处,心底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老,但是在琢磨圣心上头,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满屋子的龙子龙孙都是陪太子读书!   真要让皇长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着了,别说陛下面前他难以交代。   就算是过几年,去地底下见他那早逝的学生,他也该羞愧难当了!   宣珩垂眸朝着他恭敬一拜:“让李老您担心了,是我们的不是......我并未受伤,只是方才我的伴读......踢了一脚那椅子,不知道有没有磕着碰着。”   李老转头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萧明渊,一双苍老而锐利的双眸如鹰般锋利,仿佛能一眼穿透人心一般!   “你是萧家的小子?”   萧明渊垂眸,躬身颔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而后语调温和地回应道:“学生萧明渊,见过李老先生。”   李老眯了眯眼,轻哼一声:“功夫不错,比你祖父年轻的时候,腿脚硬朗些。”   不过和那老东西一样。   蔫儿坏,还吃不得亏!   萧明渊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敛着眉眼轻声开口:“李老谬赞,学生愧不敢当,只是怕十七皇子一时失性儿,伤了我家皇孙殿下,才不得已上前阻拦,还请老先生明察。”   李老眼皮忍不住抽了抽。   嘴也比那老东西厉害!还挺能说的!   他转头看向宣珩:“这小子腿脚上没事,罢了,来人!”   弘文殿除了皇子皇孙们和伴读,一向是不准奴仆进来的。   殿外伺候的宫人听到传唤,这个时候才敢快步走进来。   李老瞥了一眼神色依旧不忿的十七皇子,又看了一眼宣珩和萧明渊,最后视线落到地上的碎木残渣之上。   “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今日这事老夫也不想过多追究了,此事到此为止!”   都是陛下的子孙,他这一把老骨头都没几年了,谁乐意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萧明渊闻言笑了笑。   只是目光轻轻扫过地上碎得七零八落的木块,淡淡开口询问:“只是如此一来,这殿中便少了一把椅子......”   李老身形一顿,随后缓缓背起手:“东西是十七殿下砸的,就请十七皇子殿下今日站着听课吧!”   此话一出,一旁的十七皇子彻底忍不住了,抬手一掌“砰”地拍到一旁的书案之上。   “十七弟!”十六皇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沉声警告后,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好好好!”十七皇子冷笑连连,眼睛扫过在场诸位兄弟子侄,还有上首的李老。   他咬了咬牙,面上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是吧!本殿下记下了!”   “还有你——萧小侯爷,小心些,别落到本殿下的手中!”   语罢,便甩袖猛地转身走出弘文殿。   只是瞧那急促的背影,更像是仓皇逃窜出去了一般。   李老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声开口:“孺子不可教也,既然如此,那日后老夫的课堂上,便撤下他的书案。”   随后便摆了摆手,果真让人将十七皇子的东西全撤走了。   萧明渊在一旁站着,余光轻轻扫过角落一道飞快消失的人影,凤眸之中闪过一丝笑意。   “萧哥哥,你不必怕,珩儿......会保护你的。”身侧的宣珩抿了抿唇,而后轻轻扯了扯萧明渊的衣袖,低声在他耳边安慰道。   萧明渊一笑,想想方才小殿下站在他身前,为他出头的模样,心底便格外的甜软。   “好,臣多谢殿下。”萧明渊垂首轻轻应了一声。   又依着小殿下的意思,被宣珩拉着,同他坐在了一处。   至于那什么十七皇子......   萧明渊一面细细地替小皇孙研着墨。一面克制眸底溢出来的森然冷漠的杀意,淡淡思忖。   还是同他那好舅舅一般。   乞求自己能活得过下个月,再到他面前逞威风吧! 第41章   不过一个时辰。   弘文殿发生的一切, 便已经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好啊!这就是朕的好儿子!”皇帝气得大发雷霆。   龙威震怒之下,惊得御前伺候的宫人内侍跪了一地,一个个都像鹌鹑似的缩着脑袋瑟瑟发抖。   就连冯公公都不敢开口劝慰一句。   还是长宁长公主突然前来觐见, 才叫皇帝勉强压住了火。   “陛下今儿这是怎么了?如何便动了这么大的气?本宫在外头都听见您发火了。”长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 缓步走上前,在皇帝面前轻声劝了两句。   皇帝冷冷一笑,指着殿前跪着的宫人:“皇姐你不妨自己听听, 老十七那孽障今日在弘文殿都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对小辈动手,还敢忤逆师长!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长宁长公主静静听着下头的宫人, 将不久前弘文殿发生的事情, 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才柔声开口:“陛下息怒, 不过是孩子间的口角之争罢了!哪里就值得您动这么大的怒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如何值当?”   长宁长公主劝说完, 随后又轻轻摆手, 将底下的宫人内侍们暂且遣了出去。   才又转头看向皇帝:“要我说, 此事,估摸着是我们家明渊太不稳重了, 才闹出这等龃龉。”   “算起来这些人里头, 也就他年岁最大,今日又是他头一回去弘文殿......”   长宁长公主对着皇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陛下是知道的, 渊儿这孩子, 从小便没亲娘在身边儿, 他那父亲......本宫也不想多说了。”   “这些年本宫一直都在江南调养, 离得远, 也没好好教导过这孩子。”   “他一个人在军中挣下这些功绩确实争气,但是到底是武将,粗俗得很,恐怕是他哪一处说话不太好听, 才惹得十七皇子发了火。”   听着长宁长公主这般说,皇帝哪里舍得怪罪,忙叹了一口气:“皇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渊儿这孩子,朕昨日见着便知道是个沉稳懂事的。”   “况且皇姐也说了,他是头一回去弘文殿伴读,与旁人无冤无仇的,能打哪儿得罪那逆子?!”   无非就是那逆子,看不惯珩儿受宠些,才想着拿自己新赐给孙儿的伴读做筏子,好给人家一个下马威!   不曾想,却被人反过来收拾了罢了!   皇帝沉着脸,心底忍不住的发寒。   自太子薨逝之后,他底下的这些个儿子们,一个两个就没个消停的。   都把眼睛瞪得跟乌眼鸡似的!   直直地盯着他身后坐着的那一把龙椅!   呵呵!   面上对着他这个父皇,是左一个“儿臣惶恐”,右一个“儿臣不敢”,实际上,心里面怕不都在盼着他早些死了才好!   自己不过是赐给孙儿一个伴读而已,眼瞧着便要龇牙咧嘴了,还在弘文殿里头动手!   真要等这些个白眼狼当上皇帝,怕是太子一脉,都没一个有活路的!   皇帝阖了阖眼,忍不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叫皇姐看笑话了,那逆子今日在弘文殿做下这荒唐事,又公然顶撞师长,李老发话,说教不了他了。”   “也罢!我看这逆子读这几年书,也没什么用,连最基本的孝悌和尊师都没学会!我看这学也不必再上了!”   “明年,等朕替他赐了婚,便滚到封地上去,眼不见心不烦!”   长宁长公主抚了抚手中的茶盏,没有开口。   皇子们二十岁加冠成年,不过大婚十七八就可以筹备着办了。   毕竟先成家,后立业。   十七皇子如今才十五,是略略早了些。   不过婚礼办下来,最迟也要等到明年,如此算来,时间上倒也无妨。   不过......   长宁长公主笑了笑,凤眸轻抬,看了一眼皇帝:“这事不急,选皇子妃是大事,不能太马虎了,可要本宫将花名册送到惠妃宫中瞧一瞧?”   “到底是替人选小儿媳,本宫这眼神,皇帝你也知道。到时候万一挑花了眼,做错了媒,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不提惠妃还好。   一提皇帝更是一肚子的气。   先前胡氏一族那惠妃的亲哥哥,就是被她和她那蠢儿子安插进军营里头去的!   他亲命老三晋王前去负责北征招兵一事,老三这个当兄长的,都不敢在后勤安插人手。   老八和他亲娘倒是能耐得很,手长得能伸到兵部和前线去了!   将那蠢.材王.八犊子安插进去,不但运输粮草这样轻省的活儿没干明白,丢人的事更是一件都没落下!   贪赃枉法、抢占军功,甚至还把大军粮草,偷偷卖给北边儿的敌军!   这和通敌叛国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好在,姓胡的那个蠢.材后头死在了战场上,如若不然,将他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皇帝越想越气,忍不住将手中茶盏狠狠搁在御案上。   他冷哼一声:“让她过目?她也配有那个体面?你看看她教出来的两个逆子,朕指婚,都怕大臣们不乐意将家中女儿嫁过去!”   受封赵王的八皇子,便是被惠妃教成那般轻狂的模样。   兄长薨逝还没过多久,便私交大臣,四处收买招揽党羽,结党营私、觊觎皇位。   底下那个小的,更是蠢笨无脑!   “亏得朕当初还封她惠妃尊位,我看这个惠字,她也配不上了!”   皇帝冷冷笑着,开口便吩咐下去。   惠妃教子无方,责令褫夺惠妃封号,降位为嫔,幽闭宫门静思己过,无诏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至于十七皇子和八皇子两个儿子。   皇帝也一并发落了。   下令降八皇子为安南郡王,封地也改为前几年刚收复的安南,十七皇子则为安顺郡王,封地在崖州,明年大婚之后再行郡王册封礼。   到时候册封礼一过,再将这两兄弟,一同都扔到封地上去!   这旨意一下,便代表惠妃......不对,是胡嫔膝下的两位皇子,从即日起便再无争储的可能。   今后最多只能在封地上,安安分分地当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发落完了人,皇帝心底的气儿才顺了些。   瞧见一旁安坐着的长宁长公主,到底是有些愧疚,又命人去开了内库,给皇长孙宣珩和定远侯萧明渊亲赐了不少东西,加以抚恤。   又特命冯公公亲自送过去。   长宁长公主凤眸含笑,连声替两个孩子谢了赏。   又同皇帝说了一会儿话,才推说宫务繁忙,向皇帝告罪,出了乾清宫。   冯公公一路将人送出殿门外。   听着长宁长公主轻声开口:“今日的事,本宫还要多谢冯公公叫人向本宫通传。”   冯公公躬着身子,笑眯着眼:“长公主殿下这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怕陛下雷霆震怒伤了身子,况且,小侯爷才进宫就遭受这等无妄之灾,老奴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呢!”   到底十七皇子身份在那儿,无论如何,定远侯这一遭同十七皇子殿下起了争执,那也得吃些亏。   万一叫旁人知晓了,说不准儿会扣上去一个轻狂犯上的帽子来。   陛下面前就更不必说了!   天威难测啊!   若是让陛下觉着,是定远侯刻意而为之,那多少会叫圣心起疑,怀疑小侯爷是否是个安分的。   好在长宁长公主来得还算及时,方才开口就替自己家里人揽罪,陛下也知晓其中内情,自然会爱屋及乌,顾及着长宁长公主的体面。   不过到底是一脉相承,定远侯狠,长公主也不遑多让。   几句话的功夫,便叫陛下给胡嫔和两位皇子定了罪。   如今二位皇子彻底失了争储的可能,明年又要被遣送到安南和崖州那等不毛之地,宫中的胡嫔娘娘没了儿子在身边儿,娘家又没个靠得住的臂膀......   别说是再寻皇孙殿下和小侯爷的仇了,能保住自个儿,都算是不错的了!   冯公公想着方才从萧明渊那处得来的银票,心下一笑。   到底小侯爷这会子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   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孙殿下,不叫自己个儿受委屈“顶撞”了一下无权无势的十七皇子罢了!   又不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这位小侯爷背后,还站着眼前这座尊佛呢!   他不过是随意卖了个人情,算不得什么。   长宁长公主淡淡一笑:“我这孙儿......脾气是有些急了,不过却也不是个随意招惹是非的,罢了,事情都已经了了,本宫也懒得再说了,回头定要将人叫过来好好教训一顿才行。”   虽是这般说着,长宁长公主面上却并未怒色,反倒满是纵容。   冯公公垂首静静听着,笑而不语。   有什么比帮一个人,却卖出去两份人情更划算呢?   长宁长公主略略说了两句,便淡声开口:“公公留步,好好回去伺候着陛下吧!”   冯公公闻言,这才站在原地躬着腰,余光恭送着长宁长公主的轿撵出了宫门。   .   陛下训斥胡嫔和八皇子、十七皇子的旨意传得很快。   自然,安抚宣珩和萧明渊的口谕,也让冯公公亲自传到了弘文殿之中。   不过半日的功夫,御前的人来了两趟。   弘文殿的龙子龙孙们心思各异。   但是却也知晓,宣珩这位新伴读小侯爷,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了。   自然,暂且也没人敢在他们面前触霉头。   宣珩和萧明渊领完旨意谢了恩。   冯公公又近前说了两句话。   “皇长孙殿下今儿早,让老奴带给陛下的话,老奴也禀报给陛下了。”   冯公公眯着眼,含笑开口:“陛下说,承华殿上下都是殿下您的,要如何安排小侯爷住在哪儿,如何差遣下人伺候,那都由着您自己个儿的性子来便是。”   宣珩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欢喜,正打算道谢,却又听冯公公开口。   “对了!还有轿撵的事!”   冯公公笑了笑,却转头看了一眼萧明渊:“陛下说,定远侯出手大方,想来,多给轿夫一些赏钱,轿夫自然也愿意多抬一个人,还请皇孙殿下自行安排便是。”   宣珩耳朵根一瞬间全红了!   眸光闪了闪根本不敢看一旁的萧明渊。   只能故作镇定地直直地看着冯公公,而后一板一眼地颔首道了谢。 第42章   送走了冯公公。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局促地偏过头, 垂眸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萧......萧哥哥,该回去用膳了吧......”   宣珩心口鼓噪如雷,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连说话都有些懦懦的没底气, 怎么也不敢将头抬起来。   殊不知,他这副羞涩又难为情的模样,叫人看着更想发狠地欺负他一下。   “殿下脚下小心些。”   萧明渊上前一步, 自然而然地揽住自家小殿下的身子,一手稳稳地扶住宣珩的手, 高大的身影紧紧贴在宣珩的后背。   宣珩只觉得背心一烫, 耳根的热烫温度一下子蔓延到全身似的, 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就想逃。   只是想到先前萧明渊曾因为他想躲发过火。   只能按捺住, 有些可怜兮兮地愣愣站在原地, 任人揽着肩头,垂首抿了抿唇,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明渊看着他这般模样, 越发觉得可怜可爱极了!   他轻笑一声,垂首看着怀中闷着不说话, 像是被人提住耳朵的呆兔子似的乖小孩儿。   萧明渊眯着凤眸, 柔声打趣儿地问道:“低着头做什么?难不成皇长孙殿下是丢了什么东西了?要臣帮殿下找找么?”   宣珩抿了抿唇, 把头偏到另一边儿, 闷闷地不说话。   不必去看小殿下脸色, 萧明渊也能想象得出来。   他的小殿下现在定然是羞臊得脸色发烫,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染在脸侧,连着耳根脖子都红透了。眼睛也定然是含着水汽乌黑且柔润,像是某种珍贵璀璨的宝石, 被水沁润得亮晶晶的,含羞带怯,漂亮得惊人......   萧明渊凤眸微微发暗,想到他的小殿下,对着自己露出那般漂亮的小模样。   心底越发想将他的小殿下,就这样欺负得哭出声来。   “殿下怎么还不搭理人了?”   他俯下身,贴得更近了些,轻笑着逼问道,“问你呢?”   “没......萧哥哥......你,你别......”宣珩羞得都快要哭出声来了,忍不住抬手轻轻抵在萧明渊胸膛上,却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软得像是放在棉花上似的。   “别什么?”   宣珩越是这般纵容,他眼底的火便像是被助长了似的,愈发的盛起来。   萧明渊像是非要逼着人说出什么似的,按住怀里羞臊的小皇孙步步紧逼   “珩儿。”萧明渊压低声音,哑声轻哄着宣珩开口:“乖,说出来。”   小皇孙殿下最是受不住这样温柔的轻言软语。   咬了咬唇,难为情地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哭腔,依言轻声张口:“别.......别欺负我了,萧哥哥......还......还有人......”   萧明渊心底满意地喟叹了一声。   闻言又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抚了抚宣珩微微发烫的小脸儿,含笑开口:“想什么呢?人早就被我遣退了。”   小皇孙殿下这般可怜可爱的模样,有他一个人瞧见便够了,哪舍得让外人看哪怕一眼?   萧明渊轻轻揉了揉呆呆抬起头,眼神怔忪发愣的小皇孙,眸中闪过笑意。   他压低声音刻意添了一句:“况且臣不过是怕殿下站不稳扶了一把,就算是叫人看到了,又有什么?”   “臣身为伴读,理应伺候好皇长孙殿下才是,殿下觉得不对么?”   宣珩脸上还发着烫,闻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回过神来,又胡乱摇了摇头。   他看着萧明渊,认真地开口:“萧哥哥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伴读,但实际上......”   宣珩抿了抿唇,哑声继续说道:“实际上萧哥哥对珩儿这般好,还有恩于我,珩儿心底是将萧哥哥当兄长,当亲人一般看待的。”   “珩儿......不喜欢......听到萧哥哥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话,也不喜欢萧哥哥和旁人那样......离我离得远远的。”   他不喜欢萧明渊像是旁的皇子皇孙们身侧的伴读那般,恭敬有礼,但却被君臣尊卑泾渭分明地隔开。   所以才专程问冯公公,可不可以让皇祖父答应自己,叫萧哥哥陪着自己在承华殿居住。   又偷偷问他,可不可以让萧哥哥同自己共乘一轿,一同前来弘文殿上学。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对伴读的。   但是在他眼里,萧哥哥是特别的。   自然不能同旁的伴读一样!   萧明渊心底简直软成一团了,看着小皇孙这样认真、恳切的眼神。   听着宣珩一句一句地说着,在他耳朵里,几乎如同回应着他心底克制、压抑的隐晦渴望的一言一语。   嘴里像是含了一汪甜软的稠蜜,一直沁到心底,软糯浓稠到连心都被黏着慢了一拍。   他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明明小孩儿还没怎么开窍,但是每每说出来的话,都戳人心得很。   大抵宣珩就是有这个本事。   总是能让人猝不及防地,被他用他心上那软软的一角,轻而易举将旁人冷硬的心肠,都软化成一团儿。   自己的珩儿这般难得宝贵,他如何舍得叫旁人夺了去?!   “我知道。”萧明渊哑着声音,温柔回应着自己乖巧懂事的小殿下:“萧哥哥从来没觉得自己只是珩儿的伴读。”   “只是珩儿说得对,萧哥哥对珩儿好,也是喜欢我的小殿下,就像是......珩儿喜欢我一般。”   萧明渊含笑道:“所以,萧哥哥喜欢珩儿,对珩儿好,我觉得这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不就是应该的么?”   宣珩看着萧明渊深邃的凤眸,呼吸微微乱了一瞬。   不知道为何,最近老是被萧哥哥这般看上一眼,就心口突突地狂跳。   就......就像是生了什么怪病似的。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没什么事了。   他忍不住按了按自己咚咚直跳的胸口,垂眸稳了稳呼吸。   “怎么了?可是心口觉得难受了?”萧明渊瞧见他的动作,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担忧。   他抬手拉着宣珩的手,轻轻探了一下脉搏,一面仔仔细细地观察小皇孙的脸色。   发觉并没有什么异常,又忍不住抬手想要探一探宣珩捂住的心口。   “没......没什么?”宣珩连忙摇了摇头。   他隐约察觉到萧明渊眼底的紧张之色,忙开口解释道:“只是......只是方才不知道为什么,觉着脸热了些,可能是有些闷,其实没什么大事的。”   萧明渊垂眸静静听了一会儿小皇孙的心跳。   只是微微快了些,没有什么大碍。   许是午间日头大了,方才又将小殿下逗得急了,这才觉得不舒坦。   萧明渊松了一口气,瞧着宣珩脸红红的,不知道是方才逗狠了,还是外头阳光太盛,他给小殿下穿得多了些热出来的。   他连忙抬手,护着宣珩走到荫蔽些的地方,一面取出锦帕,细细替小皇孙擦着汗。   瞧着宣珩乖乖抬着小脸儿闭上眼任由自己摆弄。   萧明渊忍不住轻声开口哄道:“是萧哥哥不好,方才没觉着外头有些晒。可是觉着难受了?”   宣珩不敢轻易动弹,只轻轻眨了眨眼:“不难受的,只是觉着出了汗,腻腻的。”   小皇孙殿下极爱洁净,日日都要更衣沐浴好几次。   只是眼下还在弘文殿,自然比不得承华殿那般自在。   最多随意用帕子擦擦汗或者换身衣裳,要沐浴还得等着下午骑射课完了,回承华殿才好。   “那日后我让人多备下几套衣裳过来。”   萧明渊轻声开口,看着宣珩额上汗珠都已经擦净了,才又道:“若是珩儿当真觉得难受,得了空,萧哥哥去同几位王爷家的小世子殿下商量商量。”   “皇子殿离得近些,抽空让人事先准备好热水和一间空屋子,叫殿下将就着随意沐浴一番的功夫还是有的。”   他知道宣珩爱洁,旁的事情不说,小皇孙这点儿小小的要求,他还是能满足的。   至于怎么商量......   萧明渊一笑,这就不是他家小殿下要操心的事情了。   “真的?!”宣珩抬眸,眼睛亮亮地看着萧明渊。   只是下一刻,他又有些犹豫:“只是这样......会不会太过麻烦了。”   他倒不是怕别的,只觉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还让萧哥哥这般费功夫,好像他像个不大懂事的孩子一般,难为情得很。   萧明渊垂眸,揉了揉小皇孙的发顶:“不过是腾个空房间备个浴房罢了,又不是什么靡费的大事。周围皇子殿空屋子多得是,还能腾不出来不成?”   “再说了,我看几位皇孙殿下都是好说话的人,卖给我家小殿下一个人情的事,日后我们又不是还不上,放心,交给我便是了。”   他含笑看着懵懂的小皇孙,大抵这孩子还看不出来。   几位皇子间如今派系分明,毕竟都是宫里头长大的,谁同谁好早就划分好阵营了。   十七皇子那个蠢货便不说了,十六皇子有些心思,倒是拉拢了几个人,其余的年纪还小,互相抱着团儿。   但是诸位皇孙才来宫中不久。   人不生地不熟的,也摸不清楚其他人的深浅。   一个两个,就像是一盘散沙似的,还迷糊着呢!   也就他的小殿下年纪略略大些。   气度身份既能不若于上头几个年轻皇子,又长居宫中,深得陛下宠爱。   辈分上又同诸位皇孙一样,更容易亲近些。   这么好的机会......   若不能拉拢几个过来,岂不是让肥水外流了?! 第43章   皇子皇孙们用膳的地方, 都在另一侧的偏殿。   这处宽敞明亮,靠近后面的窗外,还能看到一片幽静的竹林。   习习的凉风一吹过来, 窗外竹影婆娑摇曳, 伴随着细碎的沙沙声,很有一番意境。   往常皇子皇孙们,都是相熟的几兄弟坐在一处, 静静用过午膳,便各自散去。   回宫歇过晌之后, 下午便要同师傅们, 前往宫里另一边儿的演武场去练习骑射。   只是今日。   却有人忍不住瞥向角落临窗那处, 被摆放得满满登登的一桌子菜上。   “燕窝白丝鸡, 挂炉脆皮烤乳猪, 软炸里脊, 福禄金银如意卷......”   一旁的燕王世子从头到尾都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内侍们, 将菜一道道从八宝食盒中取出来, 一一摆在桌上。   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捂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不住地在心底暗叹自己命苦。   离他上回吃亲娘做的酱肘子, 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大哥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坐在燕王世子对面的少年皱了皱眉开口。   “你再不动筷, 老三就要把娘给我们做的那罐子牛肉酱全倒进他碗里了!”   他大哥可是平日里吃饭最积极的人了!   怎么今天瞧着......同丢了魂儿似的?   少年思忖着, 忍不住顺着长兄的眼神看过去。   这不看不要紧, 一看眼睛顿时也直了!   皇子皇孙们用膳的地方都各自隔了一道简易的镂空屏风,能保证一定的私密性。   如今透过那屏风上镂空雕花的边角,隐约窥视见隔壁那么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   这简直把自己桌上这些,御膳房送来的半冷不热的饭食, 比着像是要被踩进泥里一般!   “这......仿佛是大皇孙家的奴才吧?”   燕王府的二皇孙宣琅,忍不住踮着脚,扒在身形敦实的燕王世子身上,盯着不远处那一道道颜色鲜亮、热气腾腾,味道闻着就诱人至极的膳食,喉间忍不住急切地滚动了一下。   “打小在宫里头住着就是方便啊!想吃什么东宫里头的膳房就能弄出来,哪儿像是我们。”他一面咽着口水,一面忍不住嘟囔出声。   皇子殿之中居住的,虽然都是凤子龙孙、天潢贵胄。   但是到底人数众多,皇子殿占地儿也不大。   自然不可能像是东宫那般,能得陛下恩旨,随意设下膳房。   尤其是他们这些方才被召进宫里,还人不生地不熟的小皇孙们。   连分的住处,都是几个兄弟挤在一间殿中!   说好听点儿,是兄弟都同住一处,好照应几分。   实际上,还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虽然说起来都是皇孙殿下。   但是他们亲爹是王爷,除了王府世子是正经受了册封的,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其余的兄弟......   虽然如今,是能被叫上一句皇孙殿下。   可等新皇一登基,他们这些人只能算是旁支宗室。   亲爹没有给他们请封爵位之前,便最多只能被人称一声:燕王府二公子殿下了。   说到底了,就是外人么!   瞧见有两道人影已经绕过屏风,走过去。   宣琅忍不住拉了拉自家兄长的袖子,小声说道:“别看了世子殿下,难道你还能等着别人分你一两道菜不成?“   “快吃饭,下午还要在马上练射箭呢!到时候你别又一会儿就说饿得没力气!”   燕王世子闻言一顿,一本正经地抬起圆润憨态的肉脸。   “二弟你说得对。”他对着自家弟弟憨憨一笑。   随后格外仔细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   又极为郑重地严肃开口:“既然都是亲戚,那就用不着拘着什么虚礼了。”   “我看大皇孙殿下那桌上膳食挺多的,他们就两个人吃,怕是也吃不完。”   “我去讨两样来,到时候也让二弟三弟你们两个也尝尝。”   说着,燕王世子便一脸认真地转身,稳稳迈步走了过去,徒留两个弟弟瞪大眼,盯着自己兄长勇猛且无耻的敦实背影。   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   .   被盯上的小皇孙殿下毫无所觉。   只紧紧挨着自家萧哥哥坐在一处。   闷头吃着萧明渊夹到他碗碟之中的东西。   萧明渊含笑看着自家小皇孙用得香甜,心情也好上许多,抬手夹了一筷子鱼肉细细地剔过刺,才送到宣珩的碗中。   “萧哥哥......你,你也吃些。”宣珩挑了一块儿软炸里脊放进萧明渊碗里,轻声催促了一句。   萧明渊含笑着认真夹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   余光瞥过小皇孙期待又紧张的神色,凤眸闪过一丝笑意。   却又故作不知,沉声缓缓开口:“这道软炸里脊......似乎不大合殿下的口味,膳房怎么会送这道菜过来?”   宣珩脸色不禁红了一下,心底飞快泛起一股隐秘的羞涩。   又忍不住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萧明渊问道:“怎么了?萧哥哥......是觉得这道菜不好么?那......那我下次,叫陈公公别送这道菜了......”   他平日里是不大喜欢吃过了油的菜色,总觉得太油太腻,口味重了些。   这道菜......本就是他想着萧明渊爱吃肉,私底下同陈德嘱咐了一句。   却没想到......萧哥哥看着,似乎不像是十分喜欢的样子?!   难不成他选的,有些不合胃口么?   “好!怎么不好!”萧明渊轻笑了一声。   看着面色紧张闪烁的小殿下,只觉得可爱极了。   忍不住贴着小皇孙的耳畔低声哄了一句:“小殿下亲自让人给我做的菜,合胃口极了,哪儿有不好的?!”   他低声嘱咐了一句:“日后也不许不送,萧哥哥就爱吃这一道菜,珩儿要日日都给我留着才行。”   宣珩耳根红了一下,虽然隐约察觉到,方才萧明渊好像又在逗自己。   但是小孩儿心眼儿实,从不计较萧哥哥使的一些小坏。   只惦记着萧明渊说喜欢吃,日后还要他都留着......   便只顾着有些高兴又慌张地胡乱点了点头。   “萧哥哥喜欢就好......”小皇孙抿了抿唇,心里甜甜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又有几分窃喜,仿佛得了什么很了不得的奖励似的,高兴得又执起银箸,轻轻夹了一小块儿,送到萧明渊碗中。   “你......你多吃些,别......总是只顾着珩儿......”宣珩推了推萧明渊的碗碟,示意他快些用膳。   萧明渊哪里舍得拒绝这么乖巧可人疼的小皇孙,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自然依着小皇孙的吩咐,将小皇孙夹到自己碗中的菜式都一一吃尽了。   本想再同自家小殿下调笑两句,哄劝着宣珩再多吃点儿。   只是到底一旁突然出现的那一道身影,委实是有些敦实和显眼。   那一道直勾勾看过来的灼人视线,就更加让人难以忽视了!   “那个......问大,大堂兄安,还.......还有小......小侯爷,宣瑢在......在此叨扰了。”   燕王世子宣瑢,憨憨的对着眼前两人笑了笑,拱手作了一个揖。   萧明渊抬眸看过去,只觉得这位燕王世子长相倒是极为圆润憨厚。面上笑呵呵的,瞧着有福气得很。   就是脸皮......似乎比他老子还要厚!   瞧着这位皇孙殿下的性子,不像是燕王殿下那样的人能养出来的。   “是宣瑢堂弟?”宣珩对着来人温和一笑,有些疑惑的轻声问道,“不知堂弟前来,可是有话要说?”   他的印象之中,这几个王叔们家中的堂弟,都同自己没多少交情。   平日里连话都说得少,更不要说亲不亲近了!   “原来是燕王世子殿下啊!”萧明渊对宣瑢微微颔首回礼,凤眸之中并未有太多好奇,语调冷淡而疏离。   宣瑢有些局促地瞥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小侯爷,好像看自己,有些......不太顺眼?   “那个......宣玟堂兄和宣珑小堂弟,今,今日怎么没在这儿?”宣瑢有些尴尬地挪开视线,忍不住东拉西扯起来。   心底默默盘算着,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善解人意”的宣珩堂兄,知道自己的来意。   并且心甘情愿、慷慨大方地成全他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堂弟!   “方才冯公公来了,小皇孙殿下饿得快,已经拉着宣玟殿下先去用膳了。”   宣珩还没开口,一旁的萧明渊便已经缓缓抬起银箸。   嘴上一面解释,一面伸向不远处,宣瑢平日里在燕王府最爱的那一道蜜汁甜皮鸭。   三两下拆了骨,只留下软嫩多汁的鸭皮,包裹着紧致弹牙的鸭肉——还是肉最多的鸭腿!   而后当着他的面,在他的注视下,送到一旁大堂兄宣珩的碗中。   做完这一切,萧明渊才抬起头,继续说道:“所以,臣便叫人为我家殿下另外摆了一桌饭菜来,没再去叫二位小殿下挪位置了。”   好不容易同自家小殿下用一回膳,萧明渊也实在不太喜欢有旁人在一旁咋咋呼呼的。   ——当然。   萧明渊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满脸憨态,好像没有半点儿自知之明的燕王小世子。   嗯,这也算是“旁人”。   宣瑢面上脸色一僵,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更局促地憨憨一笑。   原......原来是他来得不是时候吗?   一旁的宣珩倒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堂兄是想尝尝我们这儿的膳食么?”   宣瑢眼睛亮了亮,转头看向宣珩的眼眸像是闪着星星似的,憨气又讨喜。   “嘿嘿......宣珩堂兄,你......你都看出来了啊?”   宣珩闻言抿唇一笑,指了指桌上几道没动过的菜式:“我记着四婶婶娘家在北边儿,这几道菜不知道合不合堂弟们的胃口。”   宣瑢连连点头:“合的合的!”   只要好吃的,那就都很合的!   宣珩语调温和地轻声道:“几位堂弟许久不回王府,想必是有些想家了,若是吃着喜欢,明日我再多备两道。”   他抬手,让伺候的宫人,将那几样菜送去燕王府皇孙们那边儿桌上去。   转头便瞧见身为燕王世子的堂弟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谢谢大堂兄!”   这哪里是堂兄啊!   这简直就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第44章   宣珩性子一向矜持。   即便是以往在先太子面前, 都故作成熟装得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稳重得很。   在宣玟和宣珑两个弟弟面前。   就更是处处惦记着自己身为长兄,该以身作则, 照顾教导底下兄弟的责任。   唯有在萧明渊面前, 才显出几分懂事又小心的依赖之色,格外地招人疼。   故而宣玟、宣珑两个弟弟在他面前,都显得十分听话有礼。   如今头一回瞧见燕王世子这般又憨又傻, 还没脸没皮的小堂弟。   竟然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宣珩手忙脚乱地上前扶着泪汪汪的宣瑢,又连忙开口安抚着哄了几句。   待将人哄走了, 才忍不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看得一旁的萧明渊, 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这是做什么?燕王世子殿下又不吃人。”萧明渊含笑开口, 拿着锦帕轻轻擦了擦宣珩额角。   “看你, 怎么还急出汗来了。”   “谢谢萧哥哥......”宣珩脸颊微红, 抬着脸任由萧明渊细细给自己拭着薄汗,   看着萧明渊关切的凤眸,又忍不住怪难为情地软声解释道:“我......此前与诸位堂弟们, 都不曾十分亲近, 没想到宣瑢会过来同我们说话的......”   宣珩幼时便在宫中住着。   小的时候是先太子亲自开蒙。   长大些,太子又求了老太傅, 做宣珩的老师, 故而先前也并未在弘文殿读过书。   只是......   先太子薨逝之后, 宣珩日夜伤心, 前头忙着为太子戴孝跪灵, 读书上的事情也耽搁了几个月。   后头渐渐好些。   前朝又屡屡提起东宫不可一日无主,当再立储君一事。   自然先太子的子嗣们住在东宫也不妥,该为新储君腾挪位置才是。   皇帝连番发作了几次。   那所谓的立储,和让先太子子嗣搬离东宫之事, 才渐渐压了下去。   可是就是那么恰好,负责教习宣珩的老太傅,在这个时候不慎惊马摔断了腿,不得不回家疗养。   皇帝本打算给宣珩重新寻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做老师。   可一连挑了几位,不是突然抱病,就是不愿入朝怕牵扯进是非之中。   皇帝一气之下,干脆把底下的儿子都叫来,让他们送王府的皇孙们,一起进弘文殿入学。   这才有如今诸王府的小皇孙们,住进宫中进弘文殿读书的事。   宣珩垂眸,哑声道:“宣瑢堂弟他们......以前许是并未曾,离家这么久,大抵是也有些想家、想父母了......所以,我,我才擅自做主,挑了几样菜给他们。”   说到这里,小皇孙又有些内疚地抬眼看着萧明渊:“就是......那几样菜,也是珩儿给萧哥哥要的......”   他有些怕萧明渊会不高兴,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明渊,正要解释什么。   却只听萧明渊轻笑了一声,语调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傻东西!”   萧明渊含笑道:“你若是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如今巴巴地把这把柄递过来,是要我罚你不成?”   宣珩愣了愣,抿了抿唇老实开口:“是我擅自拿自己给萧哥哥预备的东西送给旁人的,是......是做错了,萧哥哥不高兴,要罚我,我也是要认的。”   萧明渊闻言,忍不住闭了闭眼。   这傻东西,哪里是要认罚......   这般实诚讨人怜,分明就是在向他撒娇么!   他的小殿下如此真心相待,萧明渊心底那一点儿微不可闻的醋意,也尽数消去了。   “罢了!”萧明渊轻轻抚了抚自家小殿下的脸,柔声叹了一句,“罚是舍不得罚了,下不为例,日后记着便是。”   宣珩悄悄松了一口气,真当萧明渊不计较了,心底软软的,又忍不住凑近了几分,像是求证什么似的,悄悄贴着萧明渊更近了些。   萧明渊心中大感熨帖,顺着小殿下的心意,任由他凑过来。   又忍不住垂眸,低声调笑着开口:“教你个乖的,你若是方才同萧哥哥说,给燕王世子他们挪两道菜,是为了只同我单独用膳......”   萧明渊看着身旁的小殿下突然垂下头,耳朵根儿又红了一片,忍不住在心底笑了笑。   “躲什么?又丢东西了?”萧明渊逗弄了一句。   又抬手垫在小皇孙的脖颈处,开口哄道:“快把头抬起来,就这么埋着头,脖颈待会儿又要酸了,哪儿就这般害羞得要见不得人了?”   宣珩依言抬起头,难为情地低声问道:“......萧哥哥,怎,怎么猜到的......”   萧明渊垂眸柔声轻哄:“自然是萧哥哥同珩儿想到一处去了,我也只想和珩儿两个人独处着用膳,不耐烦瞧见外人。”   “好不容易同珩儿一块儿进膳,萧哥哥自是不想殿下同旁人搭话,送出去几道菜得个清净倒划算点儿。”   宣珩闻言,心底又甜又软,心中止不住升起一股隐秘而突然的窃喜,叫小皇孙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自顾自的傻乐着,也不再说什么,只轻轻揉了揉可怜可爱的小皇孙,心底柔软又满足。   估摸着小皇孙的食量,约莫也有六分饱了。   午后还要去校场练骑射,马背上颠得慌,吃得太多了反而不舒服。   他抬手替宣珩盛了一小半碗鱼茸莼菜粥,递到小殿下眼前:“乖,再喝点儿这个,春日里头的莼菜鲜嫩,味道极好,珩儿替萧哥哥尝尝看?”   宣珩红着脸捧着小碗儿慢慢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着点点头:“好喝!萧哥哥也多吃些......下午要骑马的,吃不饱没力气的。”   萧明渊看着小殿下吃得香甜,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动作优雅而行云流水,迅速清扫桌上剩下的膳。   直到一桌子吃食被消灭得七七八八,才算勉强七分饱。   等萧明渊将将放下银箸,宣珩抬手,也给他盛了一碗粥送过去。   两人坐在一处,细细吃着暖暖的菜粥,竟然也品味出几分别样的鲜甜来。   “萧哥哥。”宣珩捧着小碗,忍不住低声开口,“过几日......是不是就要休沐了?”   皇子皇孙们十日一休沐,不必来弘文殿,伴读们也能在休沐日家去。   萧明渊凤眸一闪,心底忍不住轻叹一声,看着宣珩,轻声开口:“珩儿想说什么便说吧。”   宣珩抿了抿唇,软软开口:“我是想宣瑢他们......我虽同他们不是十分亲近,但是也知晓,底下的堂弟大多年幼,又自小养在婶婶们膝下,想必......在王府里头,也是千娇万宠的。”   “如今足足有一个月都被拘在宫里,不说是这些年岁不大的堂弟,想必王叔他们也是心中百般惦记牵挂。”   看着萧明渊温柔鼓励地眼神,宣珩忍不住羞涩地笑了笑:“萧哥哥......只当我心软罢,我想向皇祖父求个恩典,允堂弟们每至休沐,都能回家中同父母团聚一日,也算是聊以慰藉。只是......”   他年幼便没了母亲,也是受父王千辛万苦地悉心教养,最能体会舐犊情深几个字。   且不论平日兄弟间是否亲近。   只看今日堂弟宣瑢那般模样,想必也是念家,思念自己的父亲母亲的。   不然堂堂皇孙......哪儿能拉下脸来,做出这般可怜模样。   只是......   宣珩心底有些忐忑。   皇孙们入宫进学,且常居宫中,本是皇祖父亲自下令的。   自己这般贸然向皇祖父求恩典,先不说底下堂弟们是不是都领情。   驳了皇祖父的旨意,他也怕自己会不会伤了皇祖父的心。   萧明渊眸色温柔地看着自家小殿下,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殿下以为,陛下为何要将诸位皇孙殿下,召入宫中?”萧明渊难得认真地看着宣珩,低声开口问道。   皇帝召诸位皇孙入宫,外间朝臣私心揣测者甚多。   被拿捏住软处的诸位成年皇子们,自然心底也百般思虑。   是不是他们父皇,刻意要以各个府上的皇孙为质,敲打底下儿子们都安分守己一些。   当然,以萧明渊的心思来揣测。   陛下这一步棋确实厉害。   若按私心,皇帝确实是为了宣珩在铺路。   无论是替皇长孙敲打那些心里头有鬼的叔叔们,还是刻意送其余皇孙送到宣珩面前,为其培植宗室党羽。   这都是有利于他家小殿下的。   其次,虽然敲打住了诸位皇子,但是也吊了一根儿胡萝卜在他们头顶上。   送儿子进宫是心疼,但若哪一位皇孙突然得了陛下青睐......   都是陛下的亲孙儿,血脉相连,谁知道会不会有讨得老爷子喜欢的呢?   如此恩威并施,又相互牵制,自然叫诸位皇子皇孙们心服口服地乖乖听话。   还说不出什么错处来!   当然,他的小殿下心思单纯些,许是没这么多心眼儿。   但是说不准,却更能摸清楚陛下的心思。   宣珩细细思忖着,缓缓开口:“皇祖父慈爱,许是还有旁的思量,但是我私心觉着,他让堂弟们都进宫住着,大抵还是为了公正二字。”   “父王已经仙逝......”宣珩有些难过地抿了抿唇,但是还是认真开口,“储君一事,我知道,先前......前朝闹得很是厉害,这原本不该是我多想的,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祖父总归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这些......父王在世时,都是同我说过的。”   国本不稳,而江山动摇。   江山动摇,而社稷不安。   宣珩熟读史书典籍,如今年纪也大了,自然知晓其中轻重。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如今身份敏感。   先太子遗孤......这个身份,同想要登上皇位的各位皇子皇孙们,都是隐形的敌人。   即便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同诸位早已成年,在朝中已有拥趸的叔叔们相争。   在有些人看来,也是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即便是在弘文殿被人孤立,宣珩也并不难过。   只是有一点点孤独罢了。   当然!   现在有萧哥哥在身边儿陪着,小殿下已经心满意足了。   并不在意往常受过的这些小委屈。   宣珩心底暖了一下,忍不住抬首,有些依恋地对着萧明渊腼腆一笑。   随后继续说道:“储君之位极为要紧,皇祖父自然是要细细考量的。”   不但是诸位皇子,皇孙们自然也是被考校的对象。   在宣珩看来。   皇祖父是一国之君,择选的又是大景朝未来的君王,自然不可能单凭感情用事,再如何慎而重之都是不为过的。   至于皇祖父日后到底立谁为储君,宣珩心里倒是十分豁达。   有能者,自然可以如他父王那般,稳居储位。   若是不能压服众人,那便听天由命便是。   宣珩抿了抿唇,轻声开口:“我......都是自己胡乱想的,不知道说得可对么?”   萧明渊一笑,缓缓抬手,轻柔地抚了抚宣珩的发尾,声音微哑:“殿下心思澄澈通透,说得很好的,不必害羞。”   “圣心难测,陛下是如何想的,本就无人得知,若要我论你方才所言的对错,倒有些张狂了。”   宣珩没旁的心思,只从大义上理解。   陛下此行,自然是公正无比。   别说萧明渊,旁人也不可能寻出地方驳回他的话。   虽然这些见识是有些天真纯善了,似乎也有些浅薄。   但是......   君王本无相。   谁又能揣测得出上位者真实的想法呢?   谁又能定义,皇帝该怎么当呢?   他的小殿下,既然学的是圣人之言,显的是贤德仁善之相。   那......自己自然该教小皇孙。   学会如何用煌煌正道,压制住那些鬼蜮伎俩。   如何用仁义道德,叫人心悦诚服。   “不过有一点珩儿说得极对。”萧明渊含笑,压低声音,刻意更温柔了两分,鼓励自家腼腆害羞的小皇孙。   “陛下慈爱,自然是心疼皇孙们的。”   “珩儿能想到皇孙们惦念父母,对他们思亲之意感同身受,陛下自然也是会通情达理的。”   萧明渊柔声细细教导着自己的小殿下:“珩儿若是心里想去做,那去做便是。大不了珩儿私下同陛下开口,若是陛下答允了,自然很好。”   “若是......若是陛下心中另有考量,此举,也不会损伤陛下颜面。”   宣珩细细思忖着,竟然找不出半分缺漏。   他抬头轻声“嗯”了一句。   随后忍不住依恋地轻轻蹭了蹭肩头,低声羞涩地开口:“谢谢萧哥哥......珩儿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   萧明渊勾了勾唇,垂眸瞧着乖巧懂事,眼含依赖地小皇孙,眸中闪过一丝熨帖。   他的小殿下心思能单纯良善,也并非莽撞无知。   知是非而不世故。   这便已经很好了。   最要紧的是......   萧明渊闭了闭眼,心中止不住的发软发烫。   宣珩信任他。   心中有什么便会同他说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知道老老实实地开口同自己求教......   这般乖巧懂事,听话好学的学生。   谁又舍得不喜欢呢?   “乖了,还有半个时辰呢,珩儿陪我去歇歇晌吧!”   眼见着小殿下的眼睛微微垂着,已经有些犯食困了,萧明渊叫人进来伺候漱口净手。   他亲自端茶服侍宣珩漱了口,一面柔声哄着:“殿下起得早,午时没旁的要紧事,定然是要睡会儿的,不然缺了觉,怕是会长不高的。”   宣珩已经有些迷瞪瞪的了,他这个年纪,本就容易犯困。   这几个月都睡得不好,昨天夜里萧明渊哄着小殿下,才勉强睡了个囫囵觉。   今日读了半日的书。   又被萧明渊哄着,吃了不少补养身子的膳食。   如今胃里暖暖的,靠在萧明渊身边儿,便不自觉犯困了。   只是心里惦记着方才说的话,还迷迷糊糊念叨着:“还......还没同皇祖父请安呢。”   陛下要上早朝。   宣珩孝顺,都是午时或是下午下了学,去皇帝跟前儿叩头请安的。   今日还要说要紧的话,宣珩怕耽搁了,撑着不肯睡。   “哪里就这般着急了?离休沐还早着呢,明日去说也来得及的。”萧明渊抚着小皇孙的后背,轻轻拍哄了两下。   “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还要同我逞强,讨罚不成?”他低声训了一句。   见小殿下委屈地蹭了蹭自己肩头,埋着自己的脸,隔着衣裳,鼻子轻轻哼了两声。   像是小狗讨饶似的,可怜可爱得很。   萧明渊又忙将宣珩揽在怀中抱着,压低声音柔声哄着:“睡吧,我抱着殿下回去,校场离东宫近些,未时一刻起来也不晚的。”   “唔,谢谢......萧哥哥......”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地消失在小皇孙的嘴里,转眼间,竟已经安稳地贴着萧明渊的胸膛睡过去了。   萧明渊一笑,稳稳抱起怀里轻飘飘的小殿下,走出弘文殿。   .   未时。   宣珩已经睡得饱饱的,养足了精神。   简单的去浴殿沐浴更衣一番,等换上骑装出来,还有一刻钟的余裕。   萧明渊替小皇孙束了个马尾,瞧着眼前添了两分英气的清俊少年,满意地点了点了头,牵着宣珩的手,慢慢走出承华殿。   宣玟宣珑两兄弟早就换好衣裳,在外头等着了。   瞧见兄长出来,宣珑凑上前,摸了摸宣珩身上的兔绒氅衣。   “哥哥怎么还穿着这个,是觉得冷么?”   宣珩揉了揉弟弟毛茸茸的发顶:“马背上风大,出汗了容易受凉,珑儿还没到学骑马的时候,下午日头大,可以少穿些。”   宫中皇子皇孙大多十岁开始练骑射。   像是宣珑这般的小孩儿,往常多是随着武师傅们,学些强身健体的拳脚路数。   最多眼馋了,被师傅抱着在马上慢慢溜一圈儿,并不会吹风。   宣珑闻言,却不依了,闹着要内侍也给自己穿上一件和哥哥一样的衣裳。   宣珩无法,只能嘱咐着宣珑,若是觉着热,便要脱下来。   又嘱咐伺候的宫人内侍们看顾好宣珑,才算是安抚好了属倔驴的弟弟。   到了校场之时,大多皇子皇孙们都已经按照年纪,分做两批,站在不同的地方。   宣珩照旧将弟弟宣珑送到他的武师傅跟前儿,才带着萧明渊去马厩里头牵马,带上惯用的弓箭。   今日是练习在马上射五十步外的固定靶。   武师傅讲了几句要领,又示范了几次,便让皇孙们各自练习去了。   师傅们则是在一旁观察,时不时上前纠正一番。   比起上午在弘文殿时,校场上面相对自由。   众位皇子皇孙之间的派系,也体现得更加泾渭分明。   “宣珩堂兄!”一脸圆润的燕王世子宣瑢牵着马,缓缓朝着宣珩他们走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瞧着比宣瑢要小两岁的孩子,眉眼间同他也有几分相似。   宣瑢瞧见宣珩,便憨憨地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午时宣珩堂兄分给我们兄弟几个的膳食很好吃,我想着该过来道声谢的,顺便带弟弟们给堂兄问个安。”   “这是我二弟宣琅,这是宣珀,是我三弟。”   说话间,宣瑢已经极为迅速地将自己身后的两兄弟介绍给宣珩。   而后又扯着两个弟弟:“快叫人!”   “哦!”两个少年懵里懵懂地乖乖对着宣珩见了礼。   又喊了一声“大堂兄”。   瞧着虽然愣头愣脑的,也乖巧听话得很。   “二位堂弟免礼。”宣珩闻言连忙抬手,虚扶了一把。   他对着两位燕王府的堂弟温和一笑,轻言细语地缓声开口:“几位堂弟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   “对了,几位堂弟......都没带伴读进宫么?”   他方才瞧着宣瑢他们,连牵马都是自己牵的,也没叫个宫人内侍,跟在身侧伺候着。   宣瑢笑了笑,憨憨地开口:“原先......在王府是有伴读的,但是都是我外祖家的兄弟们。”   “听说我们要进宫读书,几个舅母都舍不得,就......就全都接回去了。”   一旁的宣琅忍不住冷哼一声:“切,在王府的时候天天赖在我们家住着,一听要进宫就跑,没义气!这样的伴读我们也不稀罕!”   宣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轻声道:“宫里......是没王府自在,但是师傅教得很好,比王府的西席先生讲得好多了。”   “我们父王临行前也交代过,叫我们兄弟三人在宫中,只好生读书便是,不必管旁的。”   他年岁比弟弟们大些。   也知道,在宫里头,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些才行。   此刻,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宣珩,鼻尖冒着汗,吞吞吐吐地替自己弟弟打圆场。   宣珩心底生出几分酸涩之意。   伴读好歹还有机会十日回府一趟。   这般......家中父母,都舍不得他们如此辛苦。   想必燕王叔和王妃婶婶他们,只有更心疼孩儿的。   “无妨,不过是咱们兄弟间的闲谈罢了,不必忌讳太多。”约莫是察觉到宣瑢眼底的小心翼翼,宣珩忍不住出言温声安抚了一句。   一旁的萧明渊倒是觉察出来,这小胖子心里那点儿小心思。   不过眼见着宣珩与这几个“好堂弟”,眼下相处得不错。   倒也懒得戳穿燕王世子,在他家小殿下面前装乖卖可怜的小把戏。   几兄弟正说着话。   一旁有人打马过来。   “大哥,你们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宣玟笑着开口。   而后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信步走上前来。   等站到宣珩身侧,他才转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打量着站在宣珩身侧的燕王府一众人。   宣瑢眸底闪过几分警惕之色,脸上憨憨的神色猛地收敛起来,圆润的小胖脸莫名生出几分畏缩和小心。   宣瑢的圆润样貌很有辨识度,宣玟很快便想起来。   这是燕王府的世子和皇孙们......   燕王......   同二王叔秦王,三王叔晋王都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   前几个月为了立储之事闹得风风雨雨。   也不是没有人提过几位年纪最长,资历最佳的嫡皇子。   只是几位王叔一直都“老实”得很。   连平日里最放纵的秦王殿下,都下令闭门谢客,没半点儿空子能钻到。   自然有心思的投机者,便只能把眼睛放到其他皇子们身上了。   若说几位王叔真的对储位毫无心思,宣玟是半分都不信的。   不过眼下都装作毫无心思,如今......自然也只能一装到底了。   一旁的宣珩淡笑一声:“不过是聊些闲话罢了,我方才看了一眼,二弟练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过来了?”   宣玟回过神,听着宣珩这般问道,眸中闪了闪。   为何过来......   自然是瞧见不该出现在宣珩身边的人,竟然出现在他身侧了。   先前其他皇孙从不与他们几兄弟亲近。   今日倒是奇怪,燕王府上的几个皇孙,竟然都凑到他大哥跟前儿来了。   他身为宣珩的二弟,自然要为心思单纯的兄长“把把关”了!   心中飞快闪过这些念头,宣玟面上却还是一派兄友弟恭的谦逊之色。   他含笑看了一眼宣珩:“我惦记着大哥的身子,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先前大哥病了多日,皇祖父也都同武师傅下过口谕了,叫大哥好好修养身子,不必急着前来练习骑射的。”   “今日大哥便还是同往常一般,骑着马走两圈便是了,射箭太耗费力气,弟弟怕一个不防,会损了大哥的身子。武师傅那儿......大哥不必忧心,自有弟弟,去替大哥说情......”   “不必了。”宣玟话音未落,一旁便传来一道冷淡生硬的回拒声。   宣玟脸色一僵,眸中闪过一丝阴沉。   只是转眼却见是大哥身侧的那位新伴读,身为定远侯的萧明渊开的口。   晨起萧明渊在弘文殿设计十七皇子,三言两语激得对方大失分寸落入圈套,最后触怒圣上,被重重惩处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宣玟也不敢同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定远侯,在明面儿上撕破脸皮。   一时间只能将满腹烦躁和阴郁之气,尽数咽下去。   萧明渊上前揽住宣珩的肩侧,力道轻柔地引着自家小殿下转过身子,将视线从宣玟身上移到自己面前,才垂首细细替宣珩理了理衣裳。   等做完这些,萧明渊才自然而然地抬起头,看向宣玟:“二殿下有心了。”   “不过,如今殿下身侧有我这个伴读,自然不敢再劳烦二殿下分心惦记。”   “臣的骑射功夫还算拿得出手,也会看顾着我家殿下,今日,便不必劳烦二殿下再去同武师傅们说情了。”   萧明渊神色颇为冷淡,言语也并不十分委婉,仿佛就像是直接把“多管闲事”四个字,甩在宣玟的脸上一般。   连没头没脑的宣琅都瞧出来几分不对劲了。   凑到自家大哥跟前儿,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要不要先撤!   宣瑢不动声色地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这些被送进宫里头读书的皇孙们,年纪都不大。   又都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   正是没心没肺,又喜欢争强好胜的时候。   在弘文殿里头有师傅拘束着还好。   到了校场上,没武师傅看着,私下你来我往打打闹闹,自然就熟识起来了。   偏偏往常,只有身为皇长孙的宣珩,似乎并不爱骑马射箭,还得了陛下偏爱,允诺不必受师傅们考校。   宣瑢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他二伯秦王、三伯晋王,同他们亲爹燕王,和先太子殿下一样,皆为中宫嫡支。   不论旁的,单顾及着往日情分,也该更亲近些。   他父王在自己进宫前,也专程嘱咐过。   若是大堂兄宣珩有什么话吩咐过来,叫他们兄弟几个要尽量听从。   想必秦王府的宣琼、宣瑜,晋王府的宣琪,也都得过相似的嘱咐。   只是如今……宣琼他们几个傻小子,倒是同五叔家的宣璃没心没肺的混在一处。   宣瑢不是傻子,反倒心思通透伶俐得很。   这位宣玟堂兄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猫腻......聪明人都听得出来。   宣玟脸色忍不住白了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宣珩。   却见宣珩此刻被萧明渊,近乎独占一般揽住双肩,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好伴读”,只留下一道背影对着自己。   竟然对萧明渊方才的话,没有半分反应。   更别说要替他这个亲弟弟,告诫这个出言不逊的外人!   萧明渊抬起凤眸,冷冷看了宣玟一眼,深邃如墨的双眸,比数年前宣玟第一次见到的更锐利森寒。   并且……   毫不掩饰尖锐敌意和带着驱逐意味的警告!   他心底猛地一阵发寒!   方才那一瞬,他甚至觉得……如果这位定远侯手上有一把刀,恐怕会直接将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原……原来是这样。”宣玟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勉强笑了一下。   他眼神躲闪地垂下,掩盖住眼底的不甘和畏惧。   “既……既然今日有小侯爷照看着大哥,那……那我就不叨扰了!大哥,我先同伴读一起去练习了。”   匆匆告了一声罪,宣玟再不敢多停留一刻。   还没等宣珩回应,便转身像是遇见恶鬼般的逃开了。   躲在自家大哥身后的宣琅,跟着自家大哥大眼瞪小眼,而后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就跑了?”   宣瑢也松了一口气。   圆润的肉脸跟着颤了颤,没有方才那般紧绷了。   他就说嘛!   单看萧明渊今早面对那般嚣张跋扈的十七皇子,都能不落于下风。   想必是不会让宣珩堂哥吃什么亏的!   要说起来,虽然萧明渊看着有些吓人,但是宣瑢倒也不是十分害怕。   至少在大堂兄面前,这位小侯爷只是有些不好相处,难以亲近。   但只要能抱紧大堂兄大腿便好!   看在宣珩堂兄的面子上,至少小侯爷不会对他们有太大的敌意,顶多就是无事。   就像是盘踞山林的猛虎,并不会多给地上一只草蚱蜢一个眼神。   反倒是那位宣玟堂兄......   许是宣瑢有几分小动物般的直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阴森森的。   往常在弘文殿,对方似乎同宣珩堂哥也并不是十分的亲近。   对着谁都笑吟吟的模样,但是不经意总能让人察觉出一丝阴郁的感觉,就像是毒蛇一样。   不过好在父王先前只同他交代过,要听宣珩堂兄的话。   至于宣玟么......他不大喜欢,还是少相交为好!   .   “萧哥哥,你......亲自教我射箭吗?”小皇孙眼睛亮亮地看着萧明渊,含了几分窃喜般的开口问道。   宣珩方才背对着宣玟,并未察觉到自家萧哥哥和二弟的眉眼官司。   只是听见萧明渊说了句要教导自己骑射,心底正欢喜呢,便听二弟宣玟说与伴读去练习。   不过自己这二弟向来自有安排。   况且......萧哥哥似乎也同他脾气也有些合不来......   嗯,不在一处待着也好!   萧明渊抬手轻轻抚了抚小皇孙的发尾,方才面上的冷淡尽数消融。   凤眸含着笑意,看着自家小殿下:“嗯,既然随珩儿来了,我自然要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好好教一教我家小殿下。”   “怎么?珩儿......难道是怕我不如武师傅们心细,教不会你么?”   “当然不是!萧哥哥......自然,是比旁人都厉害的。”宣珩轻声说着,又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明渊。   “只是我已经有一段时日没练骑射了,怕是会拖萧哥哥的后腿。”   宣珩幼时身体便弱,小时候三天两头受凉发热,直到十岁才慢慢好些了。   先太子也是因为顾惜自己这长子的身体,直到十一二岁,才允许宣珩练习骑射。   在习武一事上头,也并不对长子十分严厉。   故而宣珩在骑射上并不十分精通。   只是能骑马拉弓。   准头上,便比不得二叔三叔家的几个自小习武的堂弟了!   马上骑射以前倒是练过三十步远的,只能说表现平平,能不脱靶就是了。   今日......还是头一次练习五十步外的靶子。   方才武师傅教学之时,他试了两次,连将弓拉开都有些吃力......   若是往常便罢了。   可在萧明渊面前,宣珩心底总归是有些害怕,自己在萧哥哥面前丢脸拖后腿。   萧明渊瞧见小皇孙可怜巴巴的眼神,便已经忍不住心软了。   他想着自己替小殿下更衣之时,瞧见那单薄得有些吓人的削瘦身形。   心中只能余下“心疼”二字。   这样的身子,别说骑马拉弓。   就是轻轻碰一下,揉一下,萧明渊都怕碎了一般。   哪里狠得下心,怪他的小殿下拖后腿。   “你这话,是又要戳我的心不成?”萧明渊闭了闭眼,忍不住疼惜地抚了抚自家小殿下单薄的后背。   他嗓音微哑,垂眸柔声哄了一句:“你如今的身子,还想着要拉弓?也不看看你胳膊上都瘦得快只贴了一层皮似的,哪里能碰那些?”   萧明渊说着,又将宣珩缩在一边儿的手牵起来。   “别躲。别以为我没瞧见你方才拉弓,手心是不是都勒红了?”萧明渊低声训道,见小孩儿乖乖任由自己牵起手,才收起吓唬人的模样。   掀开宣珩手一看,果真右手手心红了一片,看着吓人得很。   好在没有破皮,并不是十分严重。   萧明渊心疼地轻轻揉了两下:“都这样了还想拉弓,招我训呢?破了皮又怕疼,殿下干脆叫我心疼死算了!”   说着,萧明渊忍不住作势惩罚般地轻飘飘拍了了一下,力道轻得像是在轻抚,又连忙拉着揉了揉柔。   宣珩被捂得手心发烫,听着萧明渊训了两句,心里不觉得难受,只是又暖又难为情。   他红着脸,轻声解释了一句:“我......我方才没觉得疼的,只是被勒了两下而已,不难受的。”   说完,宣珩又生怕萧明渊误会自己不愿听话。   连忙又开口,用哄人似的语气,抬眼同萧明渊撒娇讨饶:“萧哥哥,你别生气!我......听你的,今日不练就是了......好不好?”   “就......就是武师傅那边儿......我等会再去说一句......”   萧明渊抬眸,安抚似的抚了抚小孩儿的后背,随意开口:“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这些人我都认得,你不必管他们。”   皇宫之中,御前侍卫大多出自龙禁尉和锦衣卫,值守巡视各处。   校场上这些武师傅,却都是陛下从京师三营之中挑出来的。   都上过战场,有战功、实权。   官职或许比不上在龙禁尉和锦衣卫里头吃香,但是身上都有些真功夫。   恰巧。   萧明渊先前在京师三营里头都待过,在北地还带他们其中一些人,打过仗立过功。   算是他们曾经的半个上司。   如今一眼扫过去,倒是有好些个,都是在军营里头见过的。   京师三营里头,没有人不认识定远侯萧将军。   知道萧明渊来当皇长孙的伴读了,几个曾经的旧部同袍,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人了。   也没人敢在这位杀神面前班门弄斧,都躲着这边儿走呢!   萧明渊自然察觉到了,心底还挺满意这些人的“识时务”。   “乖。”他牵着自家小殿下的手,缓缓走到马前。   萧明渊引着小殿下抚了抚马上鬃毛。   而后含着笑开口:“臣今日没挑到好马,就只能委屈一下殿下,允臣与殿下共乘一骑了。”   语罢,便抬手轻轻一揽,将宣珩一把带上马背。 第45章   小皇孙心中微微一惊。   察觉萧明渊也上了马, 心下才略微安定了些。   “萧哥哥......要怎么教我?”宣珩一动不动地僵着身子。   明明才上马,还没活动开呢,小皇孙殿下便已经感觉有些出汗了。   尤其是......萧哥哥竟然像是小孩儿似的, 将他抱上马来。   宣珩耳朵根止不住发红。   ......他只有小的时候, 实在是蹬不上马背,父王才会亲自将他扶上马去。   从他十一岁有了自己的小马,学会独自一人就能上马, 便再也不曾让人这般......这般抱着上来了。   “放松一些,这么紧张作甚?”萧明渊轻笑了一声。   而后轻轻扶住宣珩清瘦柔韧的腰背, 语调沉稳地出言指导:“腰背别绷太紧, 挺直就好了, 太僵硬了会难受。”   宣珩腰腹瑟缩了一下, 听着对方严肃认真的语气, 下意识照着萧明渊的话动了一下。   果真腰背上没方才那般用力, 也没有往常那般觉得累人了。   “萧哥哥,是......这样么?”   小皇孙极少听到萧明渊这般沉稳严肃的声色。   又是头一回与人共乘一骑。   心底难免怕学得不好, 萧哥哥会嫌自己有些笨......   察觉到宣珩略微有些紧张, 萧明渊忙柔声开口安抚了两句:“乖,珩儿做得很好。”   “你现在身子有些虚, 人也轻飘飘的, 一个人在马背上控马, 怕是有些累人。”   “臣先带殿下慢慢骑两圈, 等熟练一些, 再慢慢教授殿下,可好?”   宣珩身子本就弱,眼下还没将养回来呢!   本就不能立刻干骑马射箭这等费力气的事。   如今带着他家小殿下上马,不过是先哄着小殿下玩儿罢了。   萧明渊柔声劝哄着, 轻轻拉起宣珩的手,引着他牵着马儿的缰绳。   宣珩老老实实地依言照做,听着耳朵边萧明渊的温声软语,果真渐渐没一开始那般紧张了。   有萧明渊在马上细细教他。   小皇孙殿下又是个敏而好学的性子,不多时便将萧明渊教导的诀窍悉数掌握。   坐在马背上,只需一个轻扯缰绳,小腿肚子夹一下马腹,便能让马儿同自己心意相通一般,让快就快,让慢就慢。   而且,还比以往更省力气,也不觉得十分累人。   跑了几圈儿之后,宣珩眼睛亮亮的,轻轻拉了一下缰绳,让马儿脚步慢下来。   “萧哥哥,原来骑马也没这么难啊!”小殿下有些意犹未尽地开口。   宣珩往常身子弱,平日里对骑马射箭之事也不大上心。   毕竟武师傅们教授皇子皇孙们骑射,也只能言传无法身教。   许多细节。都是要自己慢慢去琢磨体会。   宣珩在这上头总是比不得宣玟他们,自己领悟又慢得很,先太子和陛下又顾惜他的身子。   反正皇子皇孙学习骑射,只为了强身健体罢了。   又不是真要子孙们上阵杀敌。   自然无需太过较真。   眼下是他头一回领悟到了骑马的乐趣,心里不免有些高兴。   又忍不住对萧明渊越发钦佩和依赖。   萧哥哥......怎么这般厉害呀?!   好像什么都会......   萧明渊凤眸含笑,感受着怀里的小殿下欢喜和雀跃,语调柔软:“是珩儿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对小孩子要时时记得夸赞和鼓励,越夸才能越聪明!   萧明渊教导自家小殿下的时候,从不吝啬鼓励溢美之辞。   “不过......”萧明渊看了小殿下晕红的肌肤,和隐隐被细汗打湿了的柔软发丝,凤眸暗了暗。   而后轻声开口:“今日已经练了快有一个时辰了,殿下怕是也渴了饿了,眼下日头又晒得很,珩儿先随我一起下去歇上一歇。”   他说着,抬手接过宣珩手中的缰绳,轻轻扯了扯,将马赶到遮光的树荫底下。   下了马,取了马背上挎着的水囊递给宣珩,又拿布巾略略擦拭了一番宣珩脸上的细汗。   小皇孙原本在马背上还不觉得,等落了地,才发觉腿已经有些发软了,喉咙也渴极了。   接过水囊,正要往嘴里灌,却又听萧明渊开口:“小口小口慢慢喝,不许一口使劲儿猛灌,小心别呛着了。”   宣珩便老老实实地捧着水囊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过了一小会儿,觉着喉咙没那么难受了,宣珩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   方才萧明渊在马上也说了许多话,想必嗓子也干得很,小皇孙心里惦记着。   犹豫了一下,将水囊又递过去:“萧哥哥,你也喝一些吧!”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小殿下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下熨帖极了。   “多谢殿下。”萧明渊含笑道了句谢,抬手接过水囊就着喝了两口,解了几分渴便又还给宣珩。   瞧着小殿下接过水囊,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萧明渊忍不住垂眸:“怎么了?”   宣珩回过神来,心下猛地一跳,而后连忙垂眸低声开口:“没......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往常也有过和萧哥哥同饮同食的时候。   就是方才......他竟然觉得萧哥哥喝水的模样,看得让人觉得也渴得厉害......无端地叫人有些心里慌慌的。   心口又像是生病了一样,突突突一直跳......   宣珩莫名觉得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只小心翼翼地藏进心里。   “就是......就是觉着腿......有点儿软。”小皇孙嗫嚅着找了一个理由,心底又止不住觉得有些愧疚。   他这样......算不算是在骗萧哥哥......   萧明渊皱了皱眉,正要低下头查看一番。   一旁却钻出来一个圆润的人影:“大堂兄,还有小侯爷。”   来人嘿嘿一笑,正是燕王世子宣瑢:“我刚才在那儿看你们过来了,想着大堂兄骑马应该挺累,我这儿正好带了一把竹椅,要不......大堂兄先坐坐?”   说着,宣瑢从背后提出来一个结实的小椅子,撑开放在宣珩身后。   又对着两个人憨憨地挠了挠脸,眯着眼,模样无害老实得很。   宣珩一愣,校场外头也有专供皇子皇孙们歇息的屋子。   若是累了,遣人同武师傅说一声,便可自去歇息。   不过......   自己随身带着一把椅子的......宣珩倒是头一次见。   他忍不住回忆了一番。   似乎平日里在校场上,也极少瞧见宣瑢的人影。   原来......   宣珩看着自己堂弟圆润的身材,眼底忍不住闪过几分笑意。   竟然是悄悄在这些地方躲清闲呢!   “多谢宣瑢堂弟了。”宣珩温声道了一句谢,坐了下来。   宣瑢笑了笑,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   见这位小侯爷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反倒十分自然地蹲下身子,极为细致地替宣珩查探身子,甚至还亲自给宣珩细细揉着腿肚子,动作格外自然。   他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眼下算是立了一份功劳,算是半个“自己人”。   “萧哥哥!”宣珩轻轻按住萧明渊的动作,低声讨饶似的开口:“我已经不难受了,你......回去再看好不好?”   有外人在,他不喜欢萧明渊对着自己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   他自是知道自家萧哥哥是心疼自己,才这般照顾自己。   但是,他总怕旁人误会了什么。   落在旁人眼里,说不定就会觉得自家萧哥哥这般模样,是在讨好于他。   即便是不敢当着面对自己和萧哥哥说什么,难免背后会轻慢议论他的萧哥哥。   萧明渊抬眸,看着小殿下又心疼又内疚的模样,心下忍不住一软。   他的小殿下这是怕他受委屈了不成?   便真有人瞧见又有何妨?   他如今还觉得,自己对宣珩还不够好,非要等待来日,让他的小殿下能够受天下万民供养,那才算是略略合适些。   不过眼下萧明渊也明白自家小殿下的心意,自然不忍心就此辜负了。   “大堂兄和小侯爷的感情真好啊!”一旁的宣瑢颤了颤肉脸,满眼都是羡慕。   这简直比亲兄弟还亲!   他对自家家里那两个傻弟弟都没这么心细过。   顶多也就帮两个弟弟扛一扛事儿,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记得留弟弟一份就是了。   宣珩闻言忍不住抿了抿唇,压着心里莫名的羞涩,轻声应了一句:“我与萧哥哥自幼便是相识的,萧哥哥是很好。”   夸完了萧哥哥,宣珩瞧见萧明渊含笑的眼神,又忍不住心底有些发慌。   耳根发红地飞快撇开视线。   眼神游移着又看向一旁的宣瑢:“我......记得方才宣琅和宣珀两位堂弟不是同你在一处么?怎么如今......”   宣瑢挠了挠脸,有些心虚地开口:“我太胖了,不大会骑马射箭,就躲在这边儿树荫后面,免得被武师傅瞧见了,没想到堂兄你们竟然过来了。”   岂止是不会骑,有时候宣瑢连上马都上不去。   “宣琅和宣珀倒是喜欢这些,往常都是他们两个在一处玩儿的。”   宣瑢看了一眼宣珩,腆着脸上前,谄媚开口:“大堂兄,明日那个午膳......”   宣珩忍不住笑了笑:“堂弟若是有什么想吃的,直接与我说便是,加两道菜的事情,举手之劳罢了。”   宣瑢嘿嘿一笑,像是讨到鱼的肥猫一般,飞快报了几道菜名。   而后看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很是识趣儿地笑着道完谢,就告辞了。   等他欢欢喜喜地走到校场另一头,却猛地听到身后有人轻嗤一声。   “哟!这不是宣瑢堂兄么?”那人打马走上前来,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形圆润的宣瑢。   眉眼间满是厌恶和敌意。   “宣璃?”宣瑢抬眼看了看对方。   这个五王叔家的小子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讨人嫌得很。   平日里宣瑢不大喜欢和对方讲话,总觉得对方脑子不大好,嘴巴也讨人嫌得很!   万一和他待久了,怕会变得和他一样蠢!   果然,还没等宣瑢说什么,那宣璃便已经阴阳怪气地开口:“啧啧!又去当别人的小哈巴狗了啊?”   “这回讨到什么好东西了?”   “别是别人吃剩下不要的狗骨头吧?!” 第46章   宣瑢抬眸, 看了一眼面前满脸妒意的蠢货。   他忍不住在心底摇了摇头。   难怪父王说五王叔没什么脑子。   如今这么一看,还是口下留情了!   这岂止是蠢,简直是又蠢又毒, 摆出这副没人要的野狗模样给谁看呢!   ——还叫得这么大声!伤人耳朵得很。   宣瑢抬手随意掏了掏圆润的小耳朵, 肉肉的脸上面无表情,根本就没有多给对方一个眼神。   笑话!   人怎么可能听得懂狗话呢?!   “让开,狗叫什么呢!”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娘说过, 宫里头蠢人多得很。   让他在宫里,不要和傻瓜说话, 更别说是傻狗了!   宣璃并未听见宣瑢嘟囔了什么, 只以为对方是怕了。   便居高临下地垂着眸, 眼神轻蔑地看着宣瑢, 像是鹌鹑似的从自己身侧挪开。   心下忍不住冷笑一声。   罢了!   原本就是个废物, 就算是燕王府的几个小子都站到宣珩那一边, 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如今已经笼络住了秦王府的宣琼和宣瑜,还有晋王府的宣琪。   比起面前这个傻不愣登还肥头大耳的宣瑢可强多了!   宣璃心下阴沉沉地思忖。   就算是嫡子嫡孙又能如何。   太子那般有能耐, 不还是说病就病, 说没就没么!   其余几个嫡皇子便更不必说了,根本就没有能担得起储位重任的!   算起来, 除了秦王、晋王和燕王。   就他父王, 吴王的年纪最长, 又战功赫赫, 在朝中威望, 也不输于其他诸皇子。   如何就不能争夺太子之位了?!   偏偏老爷子还惦记着死人不放!   旁的倒也罢了,如今还给宣珩这个没用的废物,派了定远侯这么一个伴读!   若非如此,燕王府的那几个见风使舵的蠢货, 如何会突然倒戈向宣珩?!   不过......   宣璃思忖着这两日父王传进来的消息,心下忍不住生出几分得意。   萧明渊这个定远侯到底只是个外人。   宣珩如今能霸占着东宫,靠着的,还是他母族郑国公府上下,在背后撑着。   好在郑国公府的人,都不怎么聪明。   稍微设个套儿,就上赶着往里头钻。   如今朝野上下,满是弹劾郑国公和常轩的折子,怕是住在宫里头的宣珩,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若是能找个机会......将那位矜贵的皇长孙也拉下水......   想必老爷子,便不会再死死盯着东宫这一亩三分地不放了!   .   萧明渊才带着自家小殿下到了靶场。   一个小内侍便悄悄凑上前来,在萧明渊耳边说了几句话。   “怎么了?”宣珩有些奇怪地看向萧明渊。   这内侍他没什么印象,但是瞧着不像是承华殿的人。   萧明渊转头,抬手温柔而克制地抚了抚自家小殿下的发尾。   而后柔声开口:“这是皇子殿的宫人,我午时不是说,要给殿下在皇子殿周围寻一处地方做浴房么?”   “眼下已经找着了,就在宣瑢他们住处附近。”   “殿下日后若是想沐浴,那处的热水,白日你在弘文殿读书这几个时辰,我都叫人一直备着,方便得很。”   宫里头不比外面,想要处处都布着眼线,还是有些勉强。   不过借着替宣珩立一个浴房,略略收买几个下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明渊向来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   尤其是皇子殿的各位皇子皇孙派系林立,又各怀心思。   眼下他的小殿下,至少还要在弘文殿读一两年的书。   这些个皇子皇孙之中,又难免会存在一些,如同十七皇子那般心思歹毒,又或者是脑子不好使的蠢货,想要给他的珩儿下绊子。   果真。   方才这内侍前来,说的就是吴王世子宣璃,方才与宣瑢争吵。   言语神色间,似乎对燕王府的小皇孙们,同自家小殿下交好之事,多有不满……   萧明渊凤眸微微一凉。   吴王对储君之位觊觎良久。   当初先太子还在之时,便能窥视一二。   还有在北元之时,那郑国公府的常轩,为何脑子蠢到侮辱北元王妃和公主?   还闹得如此声势浩大、沸沸扬扬,惹得满朝文武上下一片哗然。   旁人或许不知道,萧明渊却早就让人顺藤摸瓜查过了。   无非就是朝中几个起了心思的王爷,引着人设下了圈套罢了!   那个时候......   离太子薨逝,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   这些人便已经等不及,要对郑国公府上的人下手了。   自然,常轩是蠢,栽到这上头,也实属活该。   但是背后之人明里是对郑国公府的人动手。   实际上,何尝不是为了要对东宫一系“永绝后患”呢?!   萧明渊垂首,看着自家小殿下纯善乖巧的小脸儿,心下又软了下来。   回来之前,他也曾想过。   自家小殿下性子单纯良善,这血雨腥风般的皇权争斗,怕是不会适合他的珩儿。   但是宣珩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   先太子嫡长子,又得陛下爱重疼宠。   即便是他家小皇孙殿下,没有丝毫的争储之心,在诸位皇子皇孙眼中,也是碍眼的眼中钉、肉中刺。   莫要说是旁人,怕是东宫之中,都有人对自家小殿下起过不该有的心思。   如若不然,陛下不会专程加派人手到承华殿之中。   也不会......一定要让自己去做珩儿的伴读。   “......多谢萧哥哥。”宣珩红着脸低声道了句谢,心底又甜又暖。   萧明渊一笑,盯着小殿下可怜可爱眼巴巴的小模样,忍不住逗弄了一句:“就这般谢我一声便罢了?”   宣珩愣了愣,还以为萧明渊真要要些什么。   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抬眸看着自家萧哥哥:“我......不知道萧哥哥喜欢什么,不......不然搭浴房的银两我来出......”   萧明渊凤眸含笑:“又要给银子?看来皇长孙殿下的体己钱不少啊!舍得都给我么?”   宣珩没听出来其中的戏谑之意,认认真真地轻声“嗯”了一句。   “虽......虽不是很多,但是萧哥哥若是要,珩儿自然是舍得的。”   他知道萧明渊不缺银两。   今日萧明渊给御前的冯公公递银票的时候,宣珩隐约瞧见了,是一百两的银票,还不止一张。   宣珩身为太子嫡长子,每年的俸禄为五千石,折算下来,也不过两三千两银子罢了。   再加上皇帝时不时的厚赏贴补。   这些年来,手里头的体己也有七八万两。   虽然听着是挺多,但是宣珩在宫里头住着,时不时也是需要打点赏赐一二的。   他又没个生财之道,再多的银子花着花着,也便留不住了。   若是将自己的银子......都放到萧明渊的手中,宣珩心里头倒还踏实些。   有萧哥哥管着他的俸禄,他自然是舍不得多用的。   说不准,比在自己手中还留得住些......   宣珩心底思忖着,丝毫没察觉这样想有什么不对。   反正在他的心里,萧哥哥总归是不会害他的。   “傻东西!”萧明渊忍不住笑了一声,轻轻抚着自家小殿下的发尾,心底一片熨帖。   他凤眸暗了暗,状似无意地调侃了一句:“真的全都给我了,日后珩儿说不上媳妇儿怎么办?”   宣珩愣了愣,听着这句话莫名有些不高兴。   “我......还要给父王守孝,娶妻之事,还早,珩儿还没想过。”宣珩轻声开口。   他面上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可怜兮兮地看向萧明渊:“萧哥哥......是要打算娶妻了么?”   以萧明渊的年岁,其实也是时候该相看着了。   先前在国公府的时候,秦夫人也曾经问过两句。   不过都被萧明渊含笑推拒了。   他只说自己已经有主意了,不用劳烦秦夫人再替他操劳。   秦夫人知道自己这个侄儿性子孤傲得很,又长大了,怕是有自己的想法。   况且,宫中,又还有长宁长公主在,定然也要替他盘算婚事的。   好在如今萧明渊立了功、封了侯爵,任凭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也挑得起。   她这侄儿又要在宫中陪皇长孙伴读,平日里也不得空。   秦夫人便只由着他自己做主罢了!   免得又像是先前她那弟弟那样。   好不容易求到安华郡主那般端庄贤惠的夫人,却又凑成了一对怨侣。   萧明渊垂眸,看着小皇孙眼底压抑着落寞,隐忍又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心里止不住地发疼。   他不过是想逗弄两句,没想到竟叫小殿下有些伤心了。   萧明渊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的人是来克他的!   罢了!   眼下他的小殿下还小。   萧明渊也还没做足准备。   若真有一日,他要同宣珩在一处,自然是光明正大、毫无顾忌才好。   若是不能,至少也要替自己和小殿下留些后手才行。   “娶妻之事,萧哥哥自然也不着急。”萧明渊垂首,又故作随意地柔声逗弄着小皇孙。   “毕竟,眼下银子也都花在珩儿身上了,萧哥哥这几年怕是也要说不上媳妇儿了。”   宣珩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但也知道,萧明渊对自己说的这是玩笑话罢了。   心底总归是有些闷闷的,将这事记下了。   萧明渊哪儿舍得他不高兴。   温声又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将小殿下哄得眉眼舒展,才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长乐宫的人也过来传话。   说是长宁长公主,已经在长乐宫摆好了晚膳。   陛下晚些也会去长乐宫。   请皇长孙和萧明渊下学之后,一同去长乐宫用膳。   “罢了!时辰也不早了。”眼见校场上其他人已经开始检验今日功课,再过半个时辰,也该下学了。   宣珩今日还没练过旁的,自然不必再去。   萧明渊抬手牵着自家小殿下的手,柔声哄道:“今日陛下恩赏抚恤,是该早早前去叩谢才是。”   他随手招来一旁伺候的内侍,去同校场的武师傅告了声假。   随后,萧明渊便看向长乐宫的女官。   含笑开口:“还请姑姑替我同外祖母告罪一声,我与皇长孙殿下先回去换身衣裳,立刻便过去向陛下和外祖母请安。” 第47章   萧明渊与宣珩沐浴更衣之后, 便去了长乐宫。   长宁长公主早就在宫里等了多时了。   见两个孩子来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忙不迭上前扶了二人起身,又命人上了茶水点心来。   见皇帝还没过来。   长宁长公主索性便拉着萧明渊和宣珩, 在殿中陪着自己说会儿话, 来打发时辰。   “听说,陛下已经允你陪皇长孙在承华殿住着了?”   “你可命人传信回去,打点好行李送进宫里来了么?”   萧明渊听着长宁长公主问话。   含笑开口应道:“多谢外祖母记挂, 午时孙儿便命人去收拾换洗衣裳了,想必晚些就能送来。”   “况且, 皇长孙殿下周到得很, 承华殿上下伺候的宫人们也尽心。”   “一应什么东西都预备下了, 连这身衣裳, 都是殿下替孙儿备好的。”   长宁长公主抬起凤眸, 看了一眼萧明渊身上的玄色锦衣, 忍不住勾了勾唇。   “这样式......果真是御造司的手艺,尺寸也合适。”   “珩儿细心, 竟然比本宫想得还要周到。”   “长公主殿下谬赞了。”一旁的宣珩面上依旧谦逊得很, 只是耳根有些发烫。   这不过是前日,他知道萧明渊要做自己的伴读。   宣珩心里惦记着。   怕日后萧明渊万一哪日来了, 到时候留宿宫中, 总归要有换洗衣裳备着。   便传话让人提前赶制了几身出来。   好在那几日, 正巧御造司, 在做北征归朝的各位将军的官服。   宣珩还费了些力气, 命人去打听了一番尺寸。   做出来的衣裳才合适贴身得很。   方才见萧明渊穿着这一身衣裳,也并不曾说什么。   小皇孙殿下还以为......自家萧哥哥没发觉。   却没想到,他竟在长公主殿下这处说破了。   宣珩心底有些难为情,不大敢看身侧的萧明渊。   只对着长宁长公垂眸回着话:“我......不过是随口吩咐一句罢了, 是底下人尽心,不敢居功。”   萧明渊闻言,便知道自己小殿下,这又是害羞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宣珩。   果然便见他的小皇孙殿下,耳朵根已经又红了,眼见着鼻尖儿都已经冒出细汗来,简直是可怜又可爱!   萧明渊只抿唇一笑,并未开口说什么。   可心里面却止不住的发软发烫!   亏得先前他家小殿下还说什么。   若是自己不愿当伴读,他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结果早就悄悄命人,替自己赶制好衣裳,在承华殿中备下了......   这傻东西......果真是专程来磨他的!   “外祖母快别说这话了。”萧明渊怕自家小孩儿难为情,转头接过话茬。   他看向长宁长公主,含笑道:“孙儿这才回京不过两日呢,外祖母都赐下好几回赏赐到国公府了。”   “姑母都说,再过一阵子,怕是整个萧国公府都要装不下了!”   长宁长公主看着萧明渊,抚了抚手中的手炉,忍不住轻叹一声。   凤眸满是温柔慈爱:“我只怕少疼你两分,日后下去了,也难同你母亲交代。”   “外祖母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萧明渊声色微哑,忙上前劝道,“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孙儿还年轻,许多地方,还要求外祖母,替孙儿周全呢!”   今日长宁长公主去乾清宫的事情,萧明渊早就从冯公公那处知晓了。   还有早先的安平侯府,和他父亲萧文英被教训的事......   萧明渊本就不是个能容人的性子。   当初自然没打算,就此放过裴家人。   只是没想到那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宁长公主便已经惦记着这些,一并都替他报了仇......   长宁长公主心下一暖,含笑看着萧明渊:“自然,在宫中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本宫便是。”   “还有你们二人在承华殿之中,有什么缺的短的,也来我宫里说一句便是。”   萧明渊自是柔声应下了。   一会儿话的功夫,外头便有人传话,说陛下御驾快到长乐宫门外了。   几人起身前去迎驾,刚要躬身问安行礼,皇帝已经先一步开口免了。   “朕来晚了,不知道皇姐,还给朕留没留饭呢?!”皇帝上前扶起长宁长公主。   “哪里晚了。”长宁长公主笑了笑。   “珩儿和渊儿他们,也才过来不久,正陪着本宫这个老婆子唠闲话呢!”   皇帝转头,瞧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宣珩和萧明渊。   见今日宣珩的脸色看着红润润的,精神也是极好。   尤其是那眉眼湛湛,满是温和的孺慕之色......   皇帝心头轻叹一声。   每每看着自己这长孙,肖似他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品行也是如此的温和端正,良善仁厚。   这孩子年纪又小,幼时失了母亲,如今太子又......   说起来,可怜见儿的,眼下除了自己能庇护一二,又有谁能再替他多谋划半分?!   好在如今,自己替孙儿挑的伴读不错!   知根知底儿,又如此尽心。   能借着萧明渊这小子的手,好好敲打敲打底下的那些皇子皇孙们也好。   免得有些眼皮子浅的,成天只盯着自己人窝里斗!   皇帝很是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言语间,透着对后辈的亲昵。   “都是自己家里人,在这长乐宫里,便只当朕和皇姐是寻常家里的长辈便是,不必太过拘束了。”   “还有皇姐,平日里若是得空了,尽管将渊儿招来说说话!”   “都上了年纪了,正是该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莫要拘着那些不中用的繁文缛节。”   长宁长公主自然含笑应诺。   说话间的功夫,又命人张罗着摆好了晚膳。   得了皇帝的口谕,几人一一入席。   萧明渊才挨着宣珩,端坐在下首的席位上。   方才一坐下,萧明渊看了一眼桌上的席面儿,他心下又止不住一笑。   一旁的长宁长公主含笑开口:“听说承华殿的膳房,最近调了几个新人过去。”   “本宫方才问了一句,才知道珩儿这孩子得了新的食补方子,正在调理身子。”   她抬起凤眸看了一眼宣珩,眸色温柔:“这是本宫,照着你们膳房的菜谱备下的,不知道味道如何,待会都好好尝尝!”   宣珩心下忍不住有些动容。   长宁长公主虽然是他的姑祖母,往日也时不时有些照拂。   但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关系不远不近的小辈。   平日里,也并不曾替萧哥哥尽过几分孝道和心意......   如今她这般心细的慈爱关怀,也是自己沾了萧哥哥的光。   他年幼没了母亲,记得幼时皇祖母还在的时候,倒也如此关爱过他几分。   只是如今时间太长了,已经不大记得了。   今日见长宁长公主这般慈爱温柔的模样,心下也止不住有些酸涩。   “多谢长公主殿下......”宣珩起身深深揖了一礼。   听得长公主含笑叫他免礼,才略带羞涩地坐回原位。   转头不经意瞧见一旁笑而不语的萧明渊,心下又是止不住地生出几分莫名的欣喜和难为情。   小皇孙殿下抿着唇坐在那处,呆愣愣地垂眸盯着眼前的膳食,悄悄压抑着心口溢出来的暖意。   直到上首皇帝开口说用膳,一道银箸将前面的菜肴,夹送到他的碗碟之中。   “殿下先尝尝这个。”萧明渊凤眸轻抬,看了一眼自家小殿下,神色自然地布着菜。   就像是往常两人一同在一处用膳一般,仿佛没瞧见一旁布膳的宫人,一应都亲力亲为。   宣珩这才慌忙抬起头,抬眼看着萧明渊。   有些着急地小声开口:“谢谢萧哥哥,我......我自己也可以的,你......你别......”   萧明渊笑了笑,垂首轻声道:“害羞什么,外祖母特意替我们安排的席位。”   “知道你这些天胃口不好,让我坐在你身边儿,好多劝着殿下吃些。”   “这本也是伴读的分内之事,不妨事的。”   他同宣珩这两日在宫里头关系亲近,又不是什么秘事。   小殿下亲近信重自己的伴读。   自己身为伴读,尽心伺候自家小殿下。   这本也不是什么奇事。   宣珩如今年纪还是小了些,身子骨也弱得很。   萧明渊怜惜自家小殿下,并不打算戳破心里那层窗户纸。   只想等宣珩再大些,身子也被自己养得好了。   等着自家小殿下开了窍,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便好。   但是他也没打算做贼似的遮遮掩掩。   宫里头闲话本就多。   那些风言风语,有时候也不过是旁人利用起来,拿来煽风点火的武器罢了。   若是泰然自若,不去管还好,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以为有什么猫腻把柄。   果真,这边儿宣珩正有些难为情地还想说什么。   便听上首的长宁长公主笑了声:“陛下,瞧瞧这两个孩子,用个膳还偷偷在底下说悄悄话呢!”   “怎么了?可是这菜不合胃口么?”   宣珩耳朵根一红。   食不言寝不语,他向来守规矩不曾出过差错。   如今听着长宁长公主的调侃,心下只觉得确实有些失礼。   正欲开口解释,一旁的萧明渊已经开口了:“回陛下,外祖母,是臣见皇孙殿下似乎想吃臣这边儿的菜,但却没好意思同宫人说。”   “臣便自作主张,想要替殿下亲自布膳。”   萧明渊面上一派从容,缓声开口:“殿下如今的膳食方子是臣寻来的,本就要仔细搭配着才能见效。”   “臣求陛下和外祖母赐个恩典,今日便撤了布膳的宫人,由臣替皇孙殿下布膳便好。”   皇帝朗笑一声:“这还要求什么恩典?都说了不必拘礼了,你们年轻人爱自己动手,随意便是。”   “多谢陛下。”萧明渊谢了恩,转头又择了一道蟹粉豆腐皮包子,送到自家小殿下面前。   “谢......谢谢萧哥哥,你也吃些。”   宣珩无法,他自己向来是拗不过萧明渊的,更何况如今皇祖父都发了话了。   小皇孙自己心里,自然也是喜欢萧哥哥这般心疼照顾自己的。   只能压着心头的甜蜜和羞怯,也替萧明渊挑了些吃食过去。   又低头将萧明渊夹过来的菜色,自己一一都吃尽了。 第48章   一顿晚膳下来。   萧明渊估摸着, 将宣珩和自己喂得七分饱,便渐渐缓下动作了。   而后一面听着上首的长宁长公主,同陛下搭着话, 时不时柔声回应一两句。   陛下本就对萧明渊十分满意。   如今一顿饭的功夫下来, 瞧见萧明渊对宣珩如此尽心照顾。   就连一饮一食,都十分留意,旁的事情上, 便更不必说了。   心下看着萧明渊越发慈爱。   言语间也越发和蔼,仿佛已经将人当做自家晚辈了一般。   萧明渊自是知道, 陛下如今的疼爱, 不过是加注在“爱屋及乌”和“惜才”这两个缘故上头。   面上只有越发温和谦恭, 进退有度才好。   正说着话的功夫。   一个不起眼儿的内侍, 从殿门角匆匆溜进来, 悄悄走到御前冯公公身侧。   萧明凤眸轻轻扫了一眼, 又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   那个内侍......   若是没看错,应当是在弘文殿里头见过的。   果然, 冯公公瞧见那内侍, 便悄悄跟着那内侍退了下去。   不多时,只在一旁听着那内侍说了几句话, 便猛地变了脸色。   将人挥退便急急地走到皇帝身侧。   “陛下。”冯盛躬身垂眸, 在帝王面前小心开口禀报。   皇帝皱了皱眉, 看了一眼一旁的长宁长公主, 淡声开口:“皇姐又不是外人, 直接说罢!”   “是。”冯公公欠了欠身,眼中含忧:“是方才皇子殿那边儿的宫人传话过来,说是......”   “说是,吴王世子殿下今日下学回了宫, 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了几坛子酒,非要请秦王府和晋王府两家的小皇孙们吃酒。”   “不曾想,吴王世子殿下吃醉了酒之后,便浑说了几句醉话。”   “一个不防,又同其他几位小皇孙殿下吵了几句嘴......便,便动了手。”   皇帝皱了皱眉听了几句,到这儿已经压不住火气,面色骤然沉下来。   宫中虽不禁酒。   但是皇孙们年纪都还小,这个年纪本就不宜贪杯。   更何况,还闹出酒后生事,言行无状、竟然还动手打人的丑事来!   “皇孙们可有伤着了?”一旁的长宁长公主见状连忙问道。   冯公公忙开口:“伺候的宫人们尽心,发觉不对立刻便上前将人拉开了。”   “皇孙殿下们,眼下也都并无大碍,就是......”   冯公公苦笑一声:“就是那吴王世子殿下醉得厉害......言语放肆了些,不但出言辱骂了另外几位殿下,还......还在皇子殿,替吴王喊冤呢!”   此言一出,别说是皇帝了,就连长宁长公主面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了!   吴王先前因为私交大臣之事,被陛下当廷训斥,后又禁足王府。   这本是前朝的政务,落不到后宫里头。   但偏偏今日又出了吴王世子殿下,在宫中读书的时候,喝醉了酒,又是如此地大放厥词!   这哪里是在替他和他父王喊冤叫屈。   这分明就是在打陛下的脸么!   前一个这么做的......   长宁长公主记着,似乎是郑国公府的那位,同萧明渊也差不了几岁的小将军。   就因为封赏之事,抱怨了几句,便已经惹得陛下龙威震怒了。   如今这吴王,本就碰的是皇帝的死穴。   逼着已经年老,且方才失了爱子的皇帝立储。   那不是想要为父分忧。   那是觊觎皇位!   亏得这些人,一个个成日里暗自揣摩上意,时时将“伴君如伴虎”挂在嘴边儿。   真到了该小心谨慎的时候,又一个个都跟昏了头似的,没半点儿眼力见儿!   “真是放肆!”皇帝猛地一拍桌案,深沉的龙眸之中,已经满是杀意。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众人见皇帝如此龙威震怒,自然惶恐不已,纷纷跪地求道:“陛下息怒!”   长宁长公主也在一旁连声劝道:“陛下!陛下息怒,小孩子不懂事,醉酒说了几句胡话罢了,如何能当真?”   “再说了,前朝的事情,别说是底下的皇孙了,就连本宫也弄不大明白。”   “许是几个孩子吵了几句嘴,又说了几句气话,吴王小世子心里觉得委屈了,才念叨了几句家里人,并不为别的。”   “你是他们的皇祖父,孩子年幼无知,出言训个一两句,教他们学会如明辨得了是非便罢了,万莫要动气,保重龙体才是要紧的!”   皇帝沉着脸,面上略微缓了缓,到底还是不大好看。   长宁长公主见他已经收敛了怒容,心下松了一口气。   转身瞧见底下跪着的宣珩和萧明渊,又有些心疼般地开口。   “你瞧瞧,两个孩子都还在呢!陛下这一生气,倒也不怕吓着他们了。”   长宁长公主状似嗔怪地开口,又朝着宣珩轻轻招了招手。   “珩儿,快快过来,给你皇祖父奉盏茶,再劝你皇祖父两句,叫他莫要动怒了。”   宣珩看了一眼一旁还跪着的萧明渊,心下有些担忧。   “去吧!同陛下好好说说。”萧明渊低声哄了一句。   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个孺慕乖巧的小皇孙在一旁站着,皇帝心底才会略略好受一些。   这本也是萧明渊一早便预想好了的。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   知道吴王世子宣璃,对自家小殿下心存不满,他自然是容忍不得的。   十七皇子那般张扬跋扈,在宫中还有亲娘做靠山,萧明渊都舍不得自家小殿下受半分委屈。   更何况吴王是什么东西?!   早就已经受陛下训斥,被淘汰出局的蠢货。   那吴王府上的宣璃不过是进了宫,笼络住了几个小皇孙,便真觉得自己仿佛天命傍身了!   宣珩这些日子在弘文殿受排挤,背后也少不得这蠢物在私底下出力。   索性萧明渊,还是更喜欢一劳永逸。   吴王手底下的人......不是很喜欢用“醉酒吐真言”的伎俩么?   那他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明渊眼见着自家小殿下起了身,捧着热茶缓缓走到陛下跟前儿。   他知道自家小皇孙,许是不在意这段时日,受到的那些被人孤立,受人排挤作弄、冷眼旁观的苦楚。   但是萧明渊偏偏性子毒,又睚眦必报记仇得很!   他家小孩儿是心好、良善不记仇,不代表他就不记着这些了!   有气么,自然是越快出越好。   希望明日宣璃再看到宣珩的时候,能够记着些教训。   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皇祖父请用茶。”宣珩将茶奉到皇帝手中,也不大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   只近到皇帝身前,抬手轻轻抚着皇帝的后背心,垂眸轻声劝着:“皇祖父别生气,父王......以前就同珩儿说了,皇祖父年纪大了......总是动怒,对,对身体不好的。”   宣珩说起太子,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   喉间止不住哽咽了一下,又勉强压住,开口细细劝着皇帝。   “珩儿......珩儿年轻,不大懂事,没办法替皇祖父和父王分忧,只是......”   “只是如今父王不在了,珩儿该替父王尽孝,也该替父王多看着皇祖父些。”   “只求,只求皇祖父,您......您能保重着身子,父王如今虽已经仙逝,但是还是忧心皇祖父您的,珩......珩儿,也是忧心您的......”   小皇孙眼圈红红的,压抑着哽咽的声音,一句句的劝。   别说是皇帝,就是旁人听了,心下也止不住的落泪。   一旁的长宁长公主已经拿着手帕,掖了好几次眼角了。   皇帝听得嗓子也哑了,他拉过宣珩的手,抬手轻轻抚了抚孙儿的侧脸。   “好孩子,快别哭了。”   皇帝看着眼前的宣珩,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太子......还在世的时候,是时常都劝他,让他少动怒,保重龙体。   如今才过多久?   他现在想起来,心底也是一片哀恸。   旁人只瞧见他倚重长子,心疼皇长孙。   仿佛当其他皇子皇孙当外人似的。   却也不瞧瞧,诸位皇子皇孙之中,谁又是真的如太子这般。   是真心实意地敬他爱他,没成日里只盯着他坐下这把龙椅,知道要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为重!   底下的那些个皇子,就算只有太子十分之一的贤德仁善。   能静下心来,在朝中安稳历练,做出几件漂亮的实事出来。   他身为帝王,难不成就真的舍不得立储么?!   成日里,就只知道玩儿些勾心斗角的下作手段,同自己的兄弟们争得个你死我活!   哪个君王,希望自己的后继之君,是这般模样的?   皇帝轻叹一声:“朕已经不气了,不过是些不肖子孙罢了!”   “皇祖父......这辈子能有你父王和你这么两个懂事的孩子,已经是足矣,旁的......都是老天爷降下来的孽债!”   “其实,方才姑祖母有句话,珩儿这两日想着,也想向皇祖父进言。”宣珩抬眸,眼眶还是红红的,看得皇帝忍不住有些好笑。   这孩子,眼睛都红得像是兔子似的了。   竟然还急着要求情不成?   “你说说看?”   宣珩记着萧明渊说过,此事应当私下开口。   正巧如今离皇帝也近,便低声将“乞求皇祖父恩典皇孙们休沐之日回府”之事,细细同皇帝说了。   皇帝闻言,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宣珩,又看了一眼底下还跪着的萧明渊。   语调微沉:“此事,是你一人想出来的?”   宣珩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确定皇祖父是否会答应这件事。   只是觉得眼下都说道这处了,既然皇祖父不生气了,那该劝的话要说,该求的恩典自然也不能拖着。   “回皇祖父的话,是珩儿想出来的。”宣珩老老实实地的垂首认下。   心底只想着,若是皇祖父答应了,这自然最好。   若是皇祖父不愿意,此事......也当由自己一力承担。   倏而,皇帝看着宣珩朗声一笑:“好好好!果真是个好孩子!”   “你是众皇孙之长!常言道长兄如父,珩儿如今知道,为诸位弟弟开口求情求恩典,是已经长大了!”   皇帝眼中含笑:“既然如此,朕过两日会下旨,允所有在宫中进学的皇孙们休沐那日,可回王府与父母团聚。”   “不过吴王世子宣璃这件事情,朕却也要小惩大诫一番!”   皇帝说着,面色又逐渐转冷,对着一旁冯公公开口:“就按方才皇姐说的话来办,冯盛!”   冯公公立刻上前:“奴婢在。”   “替朕去太医院传旨,命太医好生给吴王世子醒醒酒!”   “明日再挑几个典仪官,送到吴王府上去,命吴王好好学一学规矩!”   子不教,父之过。   既然是皇孙年幼不懂事。   那该罚的人,就只能是罪魁祸首了! 第49章   从长乐宫出来。   已经过戌时了。   皇帝前朝政务繁忙, 已经先一步回了乾清宫。   长宁长公主也知道,萧明渊和宣珩明早还要早起读书。   不敢多留二人,在她宫里陪伴太久。   只心疼两个孩子。   又忧心这春日里, 夜晚风大寒气又重, 怕宣珩和萧明渊着了风寒。   便特地命人,将自己常坐的暖轿抬来。   那暖轿用了厚厚的帘子防风,里头还有个香炉熏着, 暖和得很。   一路在里头冻不着人。   将两个孩子送上轿撵,命人专程护送着回了承华殿。   长宁长公主才算松了一口气。   .   萧明渊揽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坐在轿中。   见宣珩并着同自己紧紧挨坐在一处, 面上还满是喜色, 抿着唇不住地笑。   他凤眸不由地软上了几分, 忍不住抬头抚了抚自家小殿下顺滑的发尾。   “偷着乐什么呢?”萧明渊垂眸温柔笑道。   “有什么高兴的事, 能叫你笑成这样?怎么殿下, 也不与我说说?”   宣珩抿唇一笑, 倚着萧明渊的身子,又往前面凑了凑。   “皇祖父答应我的请求了......过几日, 宣瑢他们, 便能回去了。”   萧明渊凤眸止不住闪过一丝笑意,这傻孩子。   方才险些都将他吓了一跳呢。   陛下分明前一刻, 都还龙威震怒不已。   旁人这个时候, 恨不得能逃多远逃多远, 只要能明哲保身就好。   他家小殿下偏偏傻傻地凑上前去, 还要替旁人求请求恩典。   不过......   也正是宣珩这般宛若赤子一般的单纯心思, 才叫陛下觉得诚挚动容。   旁的时候,指不定陛下还要衡量几分。   方才开口,倒正撞对了时候!   萧明渊心底止不住轻叹一声。   他家的小皇孙殿下心思纯善,所以有时候, 反而更加通透,总是在不经意的间戳人心得很。   如此......倒也好!   那些阴私之事,自家小殿下沾染不得,他自然是要替对方,在暗地里处理干净的。   他的小皇孙殿下,只需要干干净净的,一步一步按照他的安排。   走到本应该属于他的高位上,稳稳地坐好,便足矣。   “殿下今日做得很好。”萧明渊垂首看着宣珩,柔声夸奖了一句。   又拉着宣珩的手,如同良师一般,细细引导:“陛下方才也说了,长兄如父。”   “殿下本就要比诸位皇孙们年长一些,他们在宫中,又远离父母亲人。”   “日后殿下可以时常关心一下诸位皇孙殿下。一则,尽一尽兄长情谊,就像是对燕王府的皇孙们那般。”   “二则,如此,也是为陛下分一分忧。陛下日理万机,总归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殿下多照看几分,陛下也能省心几分。”   眼下被送进宫里的皇孙们,都已经渐渐年长记事了。   将来就算不能承袭父辈的亲王爵位,照例也是要封个郡王爵的。   眼下若是能笼络住,日后有的是好处。   宣珩点了点头,只是又有些迟疑:“萧哥哥说的话,珩儿都明白的。”   “只是......我与诸位堂弟都不大熟络,万一他们也不喜欢我......”   萧明渊轻笑一声,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倨傲:“殿下要他们的喜欢做什么?”   他垂首凑在自家小殿下耳边,柔声调侃了一句:“珩儿......有我喜欢便够了,想旁人的做什么?”   宣珩耳根一红。   抬眼看着萧明渊眉眼含笑,凤眸温柔又含着几分戏谑。   又是这样......萧哥哥老是喜欢这般逗弄他......   只是,虽然心里头知晓,也有些难为情,他还是止不住面色发烫,心口也莫名止不住地砰砰直跳。   “怎么了?”萧明渊垂眸,见小孩儿呆呆地拿着水汪汪的黑亮眼睛,又这般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看。   呆兔子似的,仿佛怎么“欺负”都不知道跑似的。   宣珩回过神,不敢看萧明渊的脸。   只愣愣地盯着他的下巴。   顿了顿,还是鬼使神差地哑声道:“我方才是想,有萧哥哥喜......喜欢,自然是够了......”   小皇孙说完也不抬头。   只是心底想着,他喜欢这句话,便要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却不知道这句话,简直像是点火一般,撩得人心底发烫发热。   宣珩毫无所觉。   还软着声音,细细同人求教:“但......但我还是怕他们不,不大愿意听我的话。”   “萧哥哥......我该怎么做......你,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萧明渊凤眸微沉,听着耳边小皇孙殿下含着依赖的软声细语,险些压不住心里的火。   只是小孩儿对自己越是这般依恋和信任。   萧明渊便越发心疼和怜惜他的小殿下。   更舍不得自家小殿下受半点儿委屈。   他闭了闭眼,刻意压住了火,手上温柔而克制地轻轻抚了抚宣珩的后背上的发尾。   随后面上,仿佛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殿下......是皇长孙,又是诸位小皇孙的长兄。”萧明渊一面克制地轻抚自家小皇孙,一面温声指引。   “身为长兄和皇长孙,自然要有长兄和皇长孙殿下的威仪。”   他看着宣珩略带疑惑的眼神,细细说道:“即便是珩儿日后,需要关心其余年幼些的皇孙们,但是也不必与所有人都十分亲近。”   “像是燕王世子殿下他们那般的,珩儿自然可以以诚相待,但是若是遇见吴王世子那般不听教化的,该拿出皇长孙和兄长的威仪,尽到教导之责便足矣。”   宣珩想了想,开口轻声问道:“是要‘恩威并施’么?”   他看了一眼萧明渊,声音有些微哑:“父王......以前曾经教过我的......说对弟弟们不能太过宠溺纵容......”   “即便疼爱,也要立一立兄长的威严,两者兼并,才能使人顺服,日后,对臣子也应当如此......”   说到太子,宣珩心中总是有些不大好受的。   “殿下说得极好。”萧明渊自然看出来宣珩眼底的难过,忙开口柔声哄了一句。   又连忙转移话题。   含着笑,故作无奈地轻叹一声:“珩儿悟性这般好,那看来萧哥哥这处,是没什么东西,能再教给珩儿的了!”   宣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自家萧哥哥是怕自己又提起伤心事,在哄着他。   小殿下便也舍不得叫自家萧哥哥,也替自己难过。   “萧哥哥很好的!”   小皇孙抬眼认真地看着萧明渊,学着萧明渊往日的言语,眼含依恋和羞涩:“珩儿......喜欢萧哥哥这样......”   “以后......以后珩儿也是要同萧哥哥时时求教的,萧哥哥......多教教珩儿,好不好?”   萧明渊垂下凤眸,看着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小皇孙,心底又软又发甜。   哪里舍得说半个不字?!   只能哑声温柔应诺下来:“好!珩儿说什么,萧哥哥自然都要答应的。”   宣珩听着心里也甜甜的。   犹豫了一下,又抬眸看着萧明渊轻声开口:“那......休沐那日,皇祖父说,我也可以出宫去玩儿一天......”   宣珩眼含期待地看着萧明渊:“萧哥哥......可不可以陪着珩儿一起?”   萧明渊身为伴读,自然同其他人一般,休沐日是可以回国公府住一日的。   不过先前,他总归惦记着自家小殿下。   国公府眼下也没什么紧急的事,他本不打算出宫。   只想着休沐那日,在承华殿之中安安稳稳地陪着自家小殿下一日,便够了。   不曾想,宣珩竟在这处等着他!   萧明渊忍不住笑了笑:“好啊,难怪方才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原来是在这儿瞒着我?”   “没......没想瞒着萧哥哥。”   宣珩凑近,像是小动物般的轻轻蹭了蹭萧明渊的肩头。   一面讨饶般地开口:“这不是同萧哥哥说了么?萧哥哥生气了吗?”   小皇孙殿下眼睛亮亮地看着萧明渊,语调也软软的,含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显然是有几分有恃无恐的。   “罢了!我是舍不得了!”萧明渊一笑。   难得见自家小殿下这般活泼招人疼。   心中难免有几分心疼和怜爱。   他家小殿下如今也才十五岁而已,正是活泼爱玩闹的年纪。   想来宣珩也是在宫里待久了,憋闷得慌!   如今能带人出去好好透透气也好!   “珩儿想去什么地方?”萧明渊轻声问道。   宣珩有些迟疑的思忖。   他已经许久未曾出宫了。   前几年,宣珩年纪还小,课业也并不重。   秦王和晋王,倒是时不时将他带出去玩耍。   不过自从那次遇刺之后,太子殿下忧心宣珩的安危,便不大让他去宫外了。   即便是要去,也都是太子殿下亲自随身带着,还要安排许多侍卫陪同。   很少有幼时出去游玩儿的乐趣了。   “我只是想去宫外逛一逛便好了,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宣珩如今还守孝,也并不大喜欢凑热闹。   只是想着,萧明渊休沐的时候要出宫。   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才想着陪萧明渊出宫,随意走走散散心便好。   等入夜了,再同萧明渊一道回宫。   宣珩心里想着,便也老实地开口道:“只要......只要能和萧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去什么地方,珩儿都随萧哥哥。”   萧明渊看着乖巧得有些可怜的小皇孙殿下,心里全软成一团儿了。   耳边全是自家小殿下又软又糯,仿佛情话一般,甜腻腻的软语撒娇。   他轻叹一声,心下止不住的想。   他的小皇孙。   为何就不能立刻长大啊......   “好。”   萧明渊垂眸,哑声开口:“一切,萧哥哥都替珩儿安排好。” 第50章   没过几日。   皇帝的恩旨, 便直接下到了弘文殿。   一众皇子皇孙垂首静听了圣谕。   得知是皇长孙宣珩,向陛下求了恩典。   陛下特地加恩,允准诸皇孙于休沐之日, 归王府探亲。   一时之间, 在场诸位皇孙心中,多少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唯有燕王世子宣瑢,和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弟弟, “嗷”的一声,高呼着一把就要扑到小皇孙殿下的身前。   还是萧明渊察觉不对。   即刻抬手拦了一把, 又揽着宣珩的身子移了移位置。   才没让自家小殿下这单薄身子, 被宣瑢敦实圆润的体型给撞倒在地。   宣瑢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 也没多难过。   转而小心翼翼地瞥着萧明渊的神色, 试探地牵着宣瑢的袖袍一角。   见那位沉着脸的小侯爷, 到底没说什么。   他们兄弟三人就围着宣珩, 开始扯开嗓子“真诚致谢”!   “大堂兄!呜呜!谢谢!谢谢你......大堂兄!”   燕王世子殿下一边嚎,一边抖着自己圆润带肉的脸。   开始深切地倒苦水:“你......你都不知道, 我娘就给我们三兄弟, 做了十罐子牛肉酱......”   “呜呜......我,我三弟一顿就能吃光一罐, 这一个月我掰着指头卡也卡不住他......”   “还要学骑射, 没有我娘给我炖的肘子, 我吃都吃不饱......呜呜, 马, 马我也骑上不去......武师傅还要训我呜呜呜......”   “呜呜,你......你看看,我这段时间,都......都饿瘦了......呜呜呜, 我太苦了我太难了......”   皇长孙听着面前燕王世子殿下,极为情深意切地哭诉着。   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宣瑢这圆润的身材,还有越发颤颤的肉脸。   饿瘦......   这倒也不至于吧.....   “大哥!你别哭了,我下次再也不抢你的猪肘子了。”一旁的宣琅,实在是觉得有些丢人。   忍不住压了压声音,开口劝道。   “还有我!”老三宣珀也自我检讨。   “下次我也不偷牛肉酱吃了,就算吃也给你留半罐儿......”   宣瑢闻言,面上立刻收了哭嚎,恢复如常。   他抹了一把脸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转头就逮住两个弟弟:“这可是你们两个自己说的!众目睽睽,大堂兄都听到了!下次别想抵赖!”   宣琅和宣珀哪里能想到,自家大哥平时是不要脸,但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亏他们方才还真心实意地替大哥难过了几分。   如今知道被骗了,自然是不能依的!   宣珩瞧见三兄弟在一旁打闹,不禁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略略叮嘱了他们一句,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便也没多加掺和进旁人间的兄弟情深里头。   传旨的冯公公,瞧见燕王府几位小皇孙的模样,也觉着有趣儿得很。   笑着看了一会儿。   才转头,特意拉过小皇孙和萧明渊,转达了几句陛下叮嘱的话。   无外乎也就是,让宣珩出宫之时,尽量带足人手,在外小心之类的关切之语。   皇帝还特地的,拨了一小队御前的龙禁尉亲卫过来。   命萧明渊那日,将这些亲卫都安排妥帖。   要一直随同跟在皇长孙周围,随身护驾。   宣珩心下一暖。   在冯公公面前,自然又表示了一番,对皇祖父的感激孺慕之意。   等到御前的人都离去。   殿中的气氛又缓和了两分。   诸位皇子皇孙看着今日出尽了风头的宣珩。   才有人开口:“大哥是什么时候同皇祖父说的这件事?”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大哥怎么这些天......都不曾在弟弟面前提起过?”   宣玟含笑凑到宣珩跟前,面上是一如既往的老好人模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听到陛下圣旨御笔,亲赐恩典的那一刻。   他的心里是多么的嫉妒、愤恨,还有可笑!   心里就像是被毒蛇噬咬一般,被钻得千疮百孔,还要忍受着不能露出半分的难看之色!   宣珩竟然会去给其他皇孙求情,让陛下放他们出宫?!   难不成,就只是因为燕王府的那几个蠢货,在他面前卖了几句惨,死皮赖脸地求了两句话?   简直可笑,虚伪至极!   明明他知道让皇孙进宫是陛下亲自下的令。   明明这些皇子皇孙们,没有一个愿意搭理他,就连燕王世子那般讨好,也不过是另有所图!   明明他的好大哥应该清楚——   这些皇子皇孙们,都是他们的敌人!   是他们整个东宫的敌人!   只有他们全都自相残杀,被斗倒下来。   成为一块儿一块儿的垫脚石。   一切,才能轮得到他们!   可偏偏......偏偏他的好大哥,竟然妄想着,用这些蝇头小利,去拉拢这些,早就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敌人们!   简直可笑至极!   宣珩闻言,只是淡淡地抬起眸。   面上刻意学着萧哥哥昨夜说的那般,要端着长兄的威严。   轻声开口:“二弟说笑了,此乃皇祖父的恩典。”   “就算是我不说,皇祖父他老人家,也是会心疼诸位在宫中,辛苦读书的堂弟们。”   “我也不过是在皇祖父跟前儿,随意提了一句,算不得什么功劳。”   宣玟面色微微一僵。   看着宣珩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底越发不忿。   只是面上如何都不敢显现出来半分不高兴,依旧满脸含笑。   正在这时,一旁有人开口说话了:“宣玟堂兄打小就住在宫中,又能日日见到生母,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离家之人的苦楚。”   “哪里又能想到,要在这上头,替我们这些外人求求恩典,恐怕是巴不得我们关死在这宫里吧!”   宣玟面色一变,转头对上吴王世子宣璃,那一双阴沉沉的双眼,心下忍不住有些烦躁。   自从前几日宣璃夜里吃醉酒。   同秦王府的宣琼、宣瑜,还有晋王府的宣琪几个人撕破了脸。   这几日就像是一条疯狗一般,逮着谁都想上去咬一口似的!   偏偏此人阴险狠戾,却又知道点到为止。   每每都是含沙射影,阴阳怪气的几句话挑起人的火,又偏偏不同你过多纠缠。   真因为一两句话闹起来了,反倒显得他十分小气似的!   宣玟扯了扯嘴角:“宣璃堂弟今日怎么还未吃酒,便已经醉了?我可没这个意思。”   宣璃站起身,看着宣玟冷笑一声:“怎么又想当缩头乌龟了?”   “你不就是,看着你大哥在陛下面前邀了功,得了好处,还给我们这些人都卖了一个人情。”   “所以心里才觉得不痛快,这才上前酸唧唧地埋怨两句么?”   他早就看不惯宣玟这种货色了!   宣珩是有些蠢,又得老爷子偏爱。   他是心下自然也嫉妒、讨厌对方。   但怎么着,他也是明着来。   虽然手段上,是不光明磊落了些。   但是,怎么也比这个小人强!   “你——”宣玟脸色彻底黑了,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宣珩,面上显出几分可怜之色。   却见萧明渊,竟然又将宣珩拉了过去。   抬眼看着自己的时候,神色冰冷又嘲讽。   似乎打定了主意,想哄着他大哥冷眼旁观。   宣玟咬了咬牙:“大哥,我......我没有这么想过......”   “哼!”宣璃看着宣玟这副装可怜的模样,面上越发厌恶和不屑。   他自然也看清楚了,那边儿萧明渊的冷眼旁观之态。   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显然,恶心宣玟这幅模样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怎么?你还等着你那位皇长孙殿下,能给你撑腰不成?”   宣璃扫了一眼宣珩,又是冷冷一笑:“省省吧!本殿下可没说过要应他的狗屁恩情!”   “真要说起来,你的那位好大哥,不过也是仗着陛下的几分偏爱疼宠,才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别说是替人求求恩典,卖卖人情。”   “皇长孙殿下母族的郑国公府受朝中那么多人参奏,陛下不也压得死死的,只是不轻不重地罚人在府上闭门思......”   “吴王世子殿下!”   原本站在自家小殿下身侧,先前一言不发的萧明渊眸色一冷。   他抬起凤眸,面含微笑地沉声开口警告:“此处是弘文殿,朝堂上的事情,攸关社稷,自有陛下圣明裁断。”   “殿下身为天潢贵胄,来此地是为读书明理、修身明德,而非妄议朝政之事,还请殿下谨言慎行,潜心修德,莫要辜负了圣意才好。”   宣璃面色一僵。   看着萧明渊的神色,到底不似方才那般肆无忌惮。   吴王一系常在军中经营。   对于这位定远侯萧明渊的丰功伟绩,和在军中难以撼动的威望,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说实话,若非萧明渊是宣珩的伴读。   宣璃其实很想将这么一个能臣,替自己的父王招揽到麾下来。   只可惜了......   老爷子果真如同父王所说。   是格外疼宠偏爱他的那位好堂兄。   让定远侯这般人物都送到宣珩跟前儿!   看看,这就是皇长孙。   旁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偏偏他还装上不争不抢了!   “罢了!”宣璃轻叹一声。   好好的一个小侯爷,如今也变成了宣珩身边的一条狗了。   还没怎么着呢,便已经开始龇牙护起主来了!   这萧明渊手段狠戾阴险,是有些难缠。   连十七皇子,都能在他的手中栽跟头。   眼下有他在一旁盯着。   自己这位大堂兄,又哪里能吃得到半点儿亏?!   宣璃嗤笑一声:“本殿下今日确实是多言了。”   “不过......”宣璃看向神色沉静,似乎满脸无辜的宣珩,心下到底止不住嫉恨。   他冷笑一声,勾了勾唇沉声开口:“希望皇长孙殿下,你这一副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之相。”   “能够在我面前,保持得更久一些。” 第51章   宣珩并没有将吴王世子宣璃的话, 放在心上。   小殿下心思单纯豁达,并不如何在意无关紧要的人,说的那些闲言碎语。   “就像萧哥哥说的那样, 皇祖父自然是能够圣明裁断的。”   郑国公长孙常轩先前冒犯君威之言, 已经得了皇帝惩处。   被陛下一道圣旨解了官职,禁足于府中静思己过。   至于旁人传到他耳边的那些风言风语。   其实宣珩并不十分在意。   宣珩认真地同萧明渊解释:“珩儿现在还不大懂朝堂上的事情,但是珩儿相信皇祖父, 也相信萧哥哥说的话。”   即便是郑国公府是他的母族。   宣珩心中,也从来都未曾想过。   因为这一点偏私, 去向自己的皇祖父求情。   有功当赏, 有过, 自然也当罚。   至于如何赏罚, 那不是身为皇孙的宣珩或是旁人能定夺的。   自然, 他也无需再听旁人的置喙。   萧明渊心下止不住轻叹一声。   原本, 他也不过是害怕宣珩听到这些话,心里添堵。   想着好好哄一哄自家小殿下。   却不曾想自家小皇孙殿下心思通透, 竟然自己想通了这其中关窍。   只可惜, 少了些能哄哄自家小皇孙的乐趣。   “是萧哥哥小瞧了我们珩儿了。”萧明渊忍不住抬手,奖励似的抚了抚小殿下的发尾。   垂眸柔声肯定道:“珩儿说得很对, 你如今还未入朝, 陛下要如何赏罚, 你自不必多言。”   “旁人要说什么风凉话, 珩儿也不必往心里去。”   “珩儿眼下只需要安心读书便好。”   “自然。”萧明渊轻轻抚了抚宣珩衣领上的褶皱。   轻言细语地教导自家小殿下:“若是有机会, 珩儿也要记得对郑国公府敲打约束一二。”   郑国公府如今,是烈火烹油般的境遇。   原本身为铁打的太子党,只要太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子之位上。   身为外戚之一的郑国公,又是手握兵权的朝廷重臣。   常家子弟大破北元后班师回朝, 应当是风头无二才对。   偏偏先太子薨逝之后,朝中的朝臣和皇子对东宫一脉极力打压。   身为皇长孙外家的郑国公府,自然是那些对储位起了心思之人眼中,最合适的垫脚石。   陛下敲打惩处常轩,本也有惜才保护之意。   自然,也是为了提醒郑国公府上下,莫要因为功高震主,失了分寸。   可偏偏郑国公向来心高气傲,常轩也是个蠢的。   竟然三番两次地落进旁人的圈套之中。   还险些连累了他家小殿下,在弘文殿还要被吴王世子拉下水去。   萧明渊思忖至此,眸色止不住凉了几分。   他对常轩并无喜恶,即便是在军中同为同僚,若非顾及着此人和背后的郑国公府,同自家小殿下有血缘关系。   萧明渊也只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以往常轩在军中的做派便张扬跋扈,肆意妄为得很。没犯在他手中,萧明渊倒也能无视。   但是眼下......他可容忍不了,有人拖他家小皇孙的后腿!   “萧哥哥的话,珩儿都记着了。”宣珩靠着萧明渊的肩头,轻轻蹭了蹭,满眼都是感激和依恋之色。   看得萧明渊止不住凤眸含笑,低头柔声训了一句:“真是越发会撒娇了!乖,我知道珩儿是最听话的了。”   同自家小殿下在承华殿住了几日,宣珩也越发亲近依赖于他了。   在外头还能克制一些,知道端着皇长孙的威仪,不曾落下半分规矩。   但是同萧明渊在私底下独处的时候,却总爱做这些小动作,像是讨人怜爱的小动物似的,招人疼得很。   萧明渊享受着自家小皇孙的依赖,心下自然是十分受用的。   .   转眼就到了休沐那日。   萧明渊起了一个大早,安排宫人们打点好外出的车马随行。   前一夜,宣珩惦记着明日可以陪着萧明渊出宫。   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眼睛睁了大半夜都睡不着。   还是萧明渊哄着小皇孙吃了一盏蜂蜜牛乳茶,又抚着小皇孙殿下的后背,拍了好半晌,才叫人安稳睡过去。   闹晚了些,宣珩也睡得更香一些。   平日这个时辰,小皇孙殿下早醒过来了。   今日还缩在被子里没半点儿动静。   萧明渊怜惜自家小殿下难得能躲个懒儿,补一补往日缺的觉。   并未让人去惊动里头安睡的宣珩。   只隔了一道屏风,坐在暖阁外间,低声同人交代安排好今日的行程。   承华殿的掌事太监陈德,垂首静静听着萧明渊的吩咐。   面上满是信服。   自打小侯爷来了承华殿。   皇孙殿下的饮食起居上头,再没有比他更用心的了。   莫说每日的三顿膳食要一一过问,连食材,萧明渊都要专挑好的让人预备着,不能掺半点儿次品。   燕窝要官燕中上佳的金丝燕盏。   炖汤补养的人参灵芝等物,不下百年的看都不必看。   就连糕饼中最简单的绿豆红枣等物,都要细细筛过无数遍,选最饱满圆润的,细细去了皮儿。   掺上去的百花蜜也不能用陈年的,必得是新酿的口感才最顺滑香甜。   可谓是处处细致到头发丝儿上去了。   若是承华殿的宫人实在是寻不到那些山珍海味,小侯爷也要想尽办法,让人从外头送来。   平日里但凡瞧见皇孙殿下用的东西不够好,也私下补了银子全换一批新的。   就连东暖阁寝殿的被褥,小侯爷嫌面料不够柔软,怕皇孙殿下睡着不舒服。   都另外选了云锦蚕丝的面料,又填了更轻薄保暖、柔舒适的鹅绒在里头,盖在身上既保暖又轻巧。   更叫底下人欢喜的是。   萧明渊每每要在承华殿之中,替自家小殿下置换添补些什么,也从不为难人。   每一处都是依着宫中的规矩办的,没有半分逾矩之处。   对干活跑腿儿的宫人内侍们也大方得很。   只要是尽心在承华殿中伺候的,不拘着是谁,小侯爷都不吝赏赐。   这才几日下来,承华殿上下宫人的荷包都重了许多,自然伺候的时候,也便越发的尽心尽力了。   至于小侯爷同皇孙殿下同住在一处的事......   底下人倒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皇孙殿下极为信赖小侯爷,同小侯爷感情深厚,几乎亲如兄弟。   小侯爷待殿下也格外细致迁就。   许是皇孙殿下舍不得小侯爷住在别处,才要让小侯爷同住在承华殿之中。   这本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承华殿的主子是宣珩。   自然什么事情,都任凭他们皇长孙殿下的心意来便好。   眼见小侯爷住进承华殿的这几日,皇孙殿下的心情越发的好了,气色也比从前好看了不少。   底下伺候的宫人们看着也很是高兴。   哪儿有人会不长眼,提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将将安排好了一切,萧明渊抬手喝一盏茶的功夫。   内殿隐约传来了些动静。   萧明渊一笑,站起身来,让外头宫人们将预备好的热水等物送进来,又挥退了下人们。   自己随手拿起挂在屏风上头,已经被暖炉熏得柔软暖和的衣裳,独自一人走进内殿。   只见小皇孙已经自顾自地爬起来,换好了里衣。   见萧明渊看过来,还忍不住愣愣地抬起头。   撒娇似的发问:“萧哥哥怎么今日没叫我?”   宣珩醒过来,看着角落的更漏就知道已经过了卯时了。   往日小皇孙殿下读书勤勉,这个时辰都在弘文殿读了好一会儿书,等着师傅们进殿讲学了。   今日才一休沐便如此懈怠......   宣珩心下有些难为情。   总觉得自己最近,似乎被萧哥哥给养得越发容易犯懒了。   萧明渊上前坐在床头,细细替自家小殿下理了理衣裳。   凤眸含着笑意,柔声道:“你昨日睡得晚,我怕你没睡够便没叫醒你。”   “再说了,今日是休沐,往常珩儿都起得太早了,辛苦得很。今日又不必去进学,自然不必着急着起来。”   说着,萧明渊又抚了抚小孩儿,在被窝里头被闷得红扑扑的小脸儿。   “睡够了么?眼下时辰也还早,若是还犯困,再到床上睡个回笼觉也不迟,我待会再叫殿下便是。”   宣珩摇了摇头,他早起惯了,也没有在床上犯懒的习惯。   再说了,今日还要出宫。   小皇孙殿下从昨日便一直惦记着。   现在哪里还睡得着!   “我们还是快些收拾妥帖了,早点儿出宫吧!在宫外是不是还要穿一身不大显眼的衣裳才行?”宣珩兴致勃勃地催促着,自己也站起身来。   好在寝殿四周都摆了熏笼,热气笼罩在殿内,宣珩起身后也并不觉得冷。   萧明渊将一旁的衣物递过去给他瞧。   “都预备好了,车马随行也都打点齐全了。”   见小殿下格外有兴致地,上手套.弄着面前的衣裳。   萧明渊忍不住勾了勾唇,上前替宣珩理好衣裳,再细细地系上衣带。   又垂着凤眸,一句一句温柔地叮嘱:“乖,今日在外头时辰久,宫外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我在马车里头备了些你平日爱吃的点心,待会路上若是饿了可以填补些肚子。”   “早膳还是要在宫里先吃了再出去。”   “不过待会要坐马车,不要喝太多汤汤水水的,也不能吃太饱,不然在车里颠着胃里难受......”   宣珩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萧明渊伺候着穿好衣裳。   也一句一句地应下萧明渊的话。   乖巧听话得很。   等同萧明渊一道用完了早膳,小皇孙殿下跟着自家萧哥哥上了马车。   宣珩趴在马车里头,掀开车窗的一条缝隙,往外看了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   “萧哥哥,我们今日到底要去哪儿啊?”   小皇孙殿下难得一次出门,先前一想到能陪同萧哥哥出宫便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到如今才发觉,自己竟然连最要紧的问题都未曾问明白过!   萧明渊抬手揽住宣珩的身子,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心下忍不住发笑。   这傻东西,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还真不怕自己将人给卖了去!   “放心离得不远,最多个把时辰便到了。”萧明渊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拢了拢小殿下身上的氅衣。   “马车上颠簸,小心也别磕着碰着哪里了。”   萧明渊知道小殿下难得出来一回,心里高兴。   并不打算扫了宣珩的兴,只叮嘱了一句,又道:“改明儿我让人在车壁上也铺一层厚厚的棉垫,这样保暖还伤不着人。”   只要自家小殿下喜欢,在车里头打滚儿都行! 第52章   马车缓缓地驶出宫门。   很快穿过喧嚷的闹市, 朝着城门所在的方向而去。   小皇孙殿下方才的兴奋劲儿一过。   在马车上头一颠一颠儿的,便觉着有些无趣了。   车内又暖和避光。   身下的垫子也又厚又软。   外头也没方才那般嘈杂。   宣珩便也有些犯困了。   只是小皇孙殿下难得一回,同自家萧哥哥一道出门。   心下总是舍不得, 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珍惜。   便恋恋地凑到萧明渊的身侧, 脑袋倚在他的肩上,撑着不肯闭眼。   “无聊了?”萧明渊看着宣珩懒懒地靠着自己。   愣愣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只傻兔子似的。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嗯......”宣珩有些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应了一句, 转头又觉得有些不妥。   忍不住抬头看向萧明渊:“我没觉得同萧哥哥待在一处无聊,就是......就是在马车上什么事都不能做, 无趣得很。”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都已经有些犯迷糊了, 还止不住老实又笨拙地解释。   心下更是万分怜惜。   “我自是知道的。”萧明渊揽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腰身, 轻轻拢进怀里。   眼见宣珩乖顺地依着自己的心意, 安心又乖巧地靠在自己怀中。   萧明渊心下满是熨帖。   “这马车上颠得很, 读书下棋这些消遣, 又伤眼睛得很。”   “不过怕你无聊,我带了几个小玩意儿。”萧明渊说着, 便从一边暗格里头掏出来一个小匣子。   打开一看, 里头堆放着几件做工精巧的小东西。   从玉质的鬼工球到九连环。   还有鲁班锁,魔方、万花筒一类的小物件儿。   萧明渊笑着将那匣子递过去。   “打发时辰的小东西, 殿下拿去玩儿吧!”   这些小玩意儿, 都是萧明渊这几年有意无意地, 从各地搜罗进自己的私库里头存着的。   东西不是十分的贵重, 但胜在精巧有趣儿。   做工也精致得很。   拿在手上盘着玩儿也好看。   原本萧明渊以为, 北边儿的战事应当很快便能了结。   每每瞧见这些新鲜玩意儿,总想给自家小皇孙留下来。   渐渐地竟也堆了不少在他的私库之中。   那日得知要进宫赴宴,萧明渊在私库里翻了大半日。   便发现这些小玩意儿来。   但又想起,宣珩如今, 仿佛已经过了玩儿这些东西的年岁。   便按捺着放在原位,并没送进宫里来。   只寻了个格外好看精致的小发冠。   送给了自家小殿下。   如今与宣珩在一处待了几日。   萧明渊渐渐发觉,小孩儿平日里故作沉稳成熟的样子,都是刻意伪装给外人瞧的。   他自是对小殿下这般乖巧懂事的性子,是心疼万分的。   心下当然也越发喜欢,小殿下对自己满脸依恋,偶尔私底下放纵自己的脾性,同自己撒娇讨怜的小模样。   如此自然而然,也就升起了处处要弥补自家小殿下的心思了。   从陪同小殿下伴读的一时一刻。   到在承华殿,替自家殿下小心预备的一饮一食。   同住的寝殿里头,他为小皇孙殿下挑选的一景一物,细枝末节儿都精心着眼看过了。   觉着宣珩会喜欢,才会放到他眼前。   萧明渊以往,并未曾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   不过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   他仿佛就像是,得了什么神仙点拨开窍了似的。   无师自通之下。   便知道该如何对自己的心爱之人好。   这些情意如丝如缕,细细地被萧明渊织就成罗网。   一点一点地,缠绕在宣珩的心里。   他只等着……   等着自己的小殿下快些长大……   这些细细密密的网,自会替他圈住他的小殿下。   织罗为网,爱溺成囚。   不过如是。   宣珩抱着一匣子小玩意儿。   心下看着这些做工精巧又奇趣的玩物,难得有些喜欢。   又止不住地觉得难为情。   忍不住撒娇似的嘟囔了一句:“这怎么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瞧着金贵得很,不是金的就是玉的,萧哥哥......从哪里得来的?”   萧明渊揽着小皇孙的掌心,下意识地移到他的肩上,轻轻拍抚了几下。   一面淡声开口:“这些年在外头,瞧着有趣儿的,便搜罗了些,怎么?珩儿不喜欢么?”   宣珩愣了愣。   捧着小匣子,一时之间心口止不住地发软发甜。   原来这些......   竟然是萧哥哥专程给他寻的宝贝么?   “不!没,没有不喜欢。”宣珩抿了抿唇。   他压着心底的欢喜。   犹豫了一下。   又有些羞涩地抬眼看着萧明渊,张了张嘴,轻声开口:“谢谢萧哥哥。”   “珩儿......很喜欢的。”   萧明渊心底,像是被“很喜欢”这几个字,狠狠地烫了一下似的。   看着宣珩含着欣喜和依恋的双眸。   心下抑制不住地垂首,轻轻遮盖住那双乌黑水润的双眸。   而后,在小殿下鸦青色的发丝间。   极为温柔而克制地,抿着薄唇,清浅地落下一吻。   “萧......哥哥......”宣珩泛红的耳际贴在萧明渊的胸膛。   心下又升起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觉得萧哥哥的心跳声好吵......   还有......   他头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宣珩有些不敢问,他莫名地觉得,现在的萧哥哥同往常有些不一样。   好像......不能随意招惹一般。   萧明渊顿了顿,缓缓放开覆在小皇孙殿下面上的手心。   “再过几个月,珩儿就该十六了吧?”   ……萧明渊心下不断克制,压抑   还要再等等……   他的小殿下。   还太小了!   宣珩懵懂地看着萧明渊,迟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还有四个多月......萧哥哥......怎么了?”   萧明渊怕方才那样,吓到可怜可爱的小皇孙殿下。   闭眼压了压眸底的情绪。   等一切都恢复平静。   才垂首,如同往常一般,含笑温柔地看着宣珩:“没什么,在想到时候送珩儿什么生辰礼才好。”   宣珩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匣子里头的东西,认真开口:“萧哥哥已经送了珩儿很多礼物了,我......也没旁的什么想要。”   “只想生辰那日,萧哥哥能陪在珩儿身边便好了。”   小皇孙殿下格外惜福。   并不求旁的。   以往在宫中循规蹈矩惯了,学着大人一般喜怒不形于色。   即便是先太子,他身为父亲倚重自己这位长子,读书上头自然是细心教导着。   饮食起居上,也时常过问。   但却从没教过小皇孙,喜欢什么,要什么。   眼下在萧明渊面前,宣珩日日被宠着溺着,难得生出了些孩子气。   但是......   小皇孙殿下心下细细思忖过了。   真要说喜欢什么......   他的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的,便是自己的萧哥哥......   只要有萧明渊陪在自己的身边,小皇孙殿下便已经十分满足了。   似乎......的确不需要旁的东西。   萧明渊看着小殿下格外认真的小脸,心底忍不住轻叹一声。   真是个傻东西!   偏偏又招人疼得很。   “好。”萧明渊一笑,“珩儿生辰的时候,萧哥哥自然是要陪着你过的。”   两人亲亲热热地在马车里头说着话。   宣珩又拨弄了两下,匣子里头的小玩意儿。   只是他总是惦记着,这些是萧明渊送他的礼物。   心下到底舍不得拿出来随意把玩儿,怕在马车里摆弄会磕碰坏了。   只一一都拿在手中瞧了一遍。   便挨个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地原样放了回去。   而后让萧明渊给收了起来。   没过多久宣珩有些犯困了。   小皇孙殿下便靠近萧明渊的怀里头,乖巧的闭着眼打着盹儿。   两个人这些天,在承华殿同住一处。   晨起在轿撵上,宣珩也会靠着萧明渊的肩头假寐片刻。   故而早就习惯这般,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处睡了。   不多时,宣珩便迷迷糊糊的,只剩下平缓而香甜的呼吸声。   渐渐地,外头车马缓了下来。   萧明渊估摸了一下时辰。   轻轻拍了一下怀里的宣珩。   “乖,马上就到了,殿下起来醒醒盹儿。”   宣珩迷迷糊糊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又被萧明渊止住了,拿拧好的锦帕,亲自给自家小殿下擦了擦脸。   “我们这就快到了?!”宣珩仰着小脸等萧明渊细细擦过,整个人又精神起来。   只是推开车窗缝隙往外看的时候,却只见周围荒芜一片。   除了山林草木,就再也没旁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宣珩有些发呆。   马车上一个时辰的脚程不远不近。   虽然应当是出了城,但是也该还在京城范围内,许是在哪处郊外。   但是这般荒无人烟的地方......   宣珩左思右想,实在是猜不出来了。   忍不住眼巴巴地看向萧明渊。   萧明渊笑了笑,揉了一把小皇孙殿下的发顶,轻声道:“这里是京师三营的驻地。”   “......京师三营?”宣珩眼神呆呆地,“这......不就是,萧哥哥你以前去过的......”军营么?   宣珩记得当时萧明渊北上从军,便是在京师三营的三千营任职。   此后在北地一路立功高升。   若非是皇祖父要让萧哥哥给自己当伴读。   以他如今得封定远侯的功绩。   在京师三营之中,必然是能身居高位,成为手握重兵的能臣武将。   宣珩怎么也没想到,萧明渊会将自己带到这一处来。   只是转念一想。   小皇孙殿下心底却也有些期待。   萧哥哥以往在京师三营为官。   想必这京师三营的营部之中,有很多他的同僚部将。   宣珩一直都很遗憾,当初没有机会在萧明渊临行前,去见过他一面。   更不曾见过萧明渊在战场之上的飒爽英姿。   如今能有机会到萧明渊,曾经待过的军队之中看一眼。   就仿佛心底那一点儿缺漏,也被完美无缺地补全了。   只是......   “萧哥哥,我......我们能私自进去吗?”宣珩有些犹豫地开口。   军营重地,并非人人都能靠近的。   眼下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也还未成年的皇孙。   萧明渊如今也并非京师三营的将领。   如今这般......似乎有些不大合规矩。   萧明渊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金令来,抬手放在自家小殿下手中。   “殿下放心。”萧明渊柔声哄了一句。   而后又道:“来京师三营之事,我早已同陛下请示过了。”   虽然以萧明渊如今定远侯的身份,和在北地立下的功绩。   私底下带个人来军中逛一逛,拜访拜访老部将,并无什么大碍。   但是关乎着自家小殿下的一切,再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萧明渊自然不会给旁人落下什么把柄。   萧明渊含笑道:“陛下口谕:‘命皇长孙殿下代朕微服亲巡京师三营,以此金令为证。’”   宣珩愣愣地摩挲了一下金令上头的四个大字。   见此令者。   如朕亲临! 第53章   马车停靠在军营大门一侧。   还没有等萧明渊带着自家小皇孙下去。   外头便传来一道响亮的朗笑声。   “哈哈哈!不是说定远侯来了么?怎么没看到人呢?”   一身戎装的陈元大步走出营门。   眯着眼, 笑得像是天上掉元宝似的!   自从他们这些征北的武将们,从北边儿班师回朝。   京师三营的主将们个个得了擢升。   三千营因萧明渊的缘故,在北地战场之上, 屡建奇功。   领兵三千营的李崇安也被封为昭勇侯, 调进了兵部听差。   神机营的主将张则忠。   也被陛下一纸调令调到南边儿去了。   这两人以往,原本同晋王殿下有些瓜葛。   太子薨逝之后。   陛下为了压制朝中诸皇子之势,自然不能留他们, 继续在京师大营之中任职。   唯有身为魏国公弟弟的陈元,同朝中的诸位皇子并无沾亲带故。   他又恰好是忠厚老实的性子。   身为魏国公亲弟, 如今又封了临江侯。   有战功, 又有家世背景, 身份上也压得住。   陛下用着也安心。   自然只剩下他留在京师三营, 暂时接管统领这数万精兵。   只是临江侯陈元本就是悍将。   领兵打仗的事情, 他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一说到坐镇统领这数万精兵之时, 要处理的军营中的许多文书宗卷,繁琐庶务。   他的脑子便有些不够用了!   这些日子, 他们才得了陛下谕旨, 驻扎在京郊这处营地之中。   京师三营的事情便堆了一大摊子!   朝廷下令,要抚恤伤亡将士, 安置伤兵, 抚恤英烈, 桩桩件件都是要紧的事。   又要重新排列整备军队编制。   底下这些, 该提拔的提拔, 该调任的调任。   一应升降考核的简拔度量,文书批示,都要如今陈元这个京师三营的大统领来操心。   京师三营的这几万精兵,都要张嘴吃饭。   也需得长远打算绸缪, 思虑日后的粮饷问题。   不能像是在外征战那般,全都吃朝廷的喝朝廷的。   真是这样,光是粮草军饷,每年便是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   户部那些朝廷官员,还不得跟乌眼儿鸡似的,天天和他们掰扯!   故而还得想办法屯田开源,自担一部分军费,减轻朝廷负担。   总之,光是这些纷繁复杂的庶务,便能弄得人焦头烂额。   陈元这些日子,召集了京师三营里头所有的副将和文书。   算了又算,脑子里头还是一团浆糊!   眼下真恨不得找别人再借上十个脑子来!   如今听闻萧明渊要来营地。   陈大将军一下子便豁然开朗了!   萧明渊当初在军中带兵的时候。   除了战功赫赫之外,另一处旁人比不了的,就是他的脑子。   旁人几天几夜都算不明白的数,在萧明渊面前,只需要过上一遍眼。   哪处有猫腻,哪处缺漏多少,他立刻便能给出来!   平日里文书也写的极好。   陈元听说,萧明渊的帐下,就没养文书先生!   但一应庶务经他一手,必定妥妥帖帖毫无破绽。   陈元当初在晋王殿下面前,就是看在萧明渊是个文武双全的料子上,才死活要同李崇安和张则忠抢人。   可偏偏当时郑国公府家的小子,同萧明渊起了龃龉。   这才不了了之了。   如今得知萧明渊眼下要来军营。   陈大将军一大早便盼着了!   只希望,能一把抓住定远侯这根救命稻草!   “将军,定远侯大人的车马在边儿上停着呢!”   陈元听着亲卫的话,顺着对方眼神望过去。   在看侧边儿停驻车马一瞬。   陈大将军锐利的眼眸忍不住眯了眯。   这车马上的纹饰是......   ——东宫的图徽?!   陈元心下思忖。   前些日子听闻定远侯进宫,给东宫的皇长孙当了伴读了。   他原本心底下还有些惋惜。   皇长孙自然尊贵。   但是陪小孩儿读书么。   本就是清闲的活计。   找个同皇孙殿下亲近的,世家勋贵府上的小少爷进去陪着便足矣!   哪里还需要,将已经建过功立过业的定远侯拉去充数?   人家原本就已经有了大好前程。   如今耽搁几年,岂不是可惜了!   可他如今瞧着这阵势......   怎么这小子回京师大营来,还坐着东宫的车马?   难不成萧明渊在宫里头,还挺得皇孙殿下的喜欢?   哈哈!   ......总不可能是,这小子把那位皇孙殿下,也一道带过来了吧?!   ……   陈元面色一变,有些笑不出来了。   正在这时。   他抬眼瞧见萧明渊已经下了马车。   只是依旧站在原地,撩开幔帘,缓缓牵着一个容貌清俊,略显稚气的素衣少年出来。   “珩儿小心些。”萧明渊俯身。   掌心牢牢掌握着护住宣珩的身形,将人小心翼翼地带下马车来。   小皇孙殿下看着萧明渊,笑着抿了抿唇,轻声道了句:“谢谢萧哥哥。”   他转眼瞧见不远处营门口,那站立的一队人马。   打头的那位宣珩记得在庆功宴上见过。   似乎是魏国公的弟弟,临江侯......   宣珩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萧明渊。   不是说是微服么?   怎么一来,营门口就有这么大的将军,候在此地......   这也太......隆重了吧......   “殿下,威仪。”   萧明渊瞧见小殿下有些懵头懵脑的模样,越发显得呆愣可爱。   心下只觉得有些好笑。   难得带宣珩出来一趟。   萧明渊今日,也不过是带着自家小殿下认认人。   原本有郑国公在。   京师三营大多是他的旧部,天然便该倾向于宣珩。   可偏偏如今常轩受罚,郑国公也因此称病在家,闭门不出。   这京师三营,是除了御前的龙禁尉和锦衣卫之外,最要紧的兵马。   朝堂上头。   宣珩如今还小。   眼下还没到入朝听政的年纪。   但是旁的地方,萧明渊总得为自家小殿下好好盘算着。   萧明渊低头细细理着小殿下的服饰,将褶皱一一抚平了,才俯身贴在宣珩的耳际。   含笑低声叮嘱道:“殿下如今,可是代替陛下微服巡营,手中有陛下亲赐金令在手。”   “所以......可不能在这些将领面前,折损了陛下的天威。”   此言一出。   果然,萧明渊便瞧着自己眼前的小皇孙殿下,顿时打起了精神。   宣珩拿出了往常,陪同在父王和皇祖父身侧的沉稳模样。   面上敛容沉稳,眉眼沉静端方。   他的模样本就清俊。   又在宫中被金尊玉贵地养着。   知书明理。   自有一番天潢贵胄的仪态和气度。   再加上宣珩从小跟随先太子身侧,也见过父王接见臣属的模样。   如今刻意端着大人似的沉稳模样。   眉眼温润肖似先太子,举手投足之间更添了几分礼贤下士一般的温和。   叫一边儿的陈元晃眼一看,还以为瞧错了人!   “还真弄来一个小祖宗过来啊!”陈大将军心下一震,连忙赶了过来。   “臣陈元,见过皇孙殿下。”   萧明渊还没开口,陈元便已经朝着宣珩拜了下去。   身后的一众部将,自然也随着陈元的动作拜了下去。   宣珩连忙上前一步,先将人搀扶起来。   顿了顿,才轻声开口:“陈将军多礼了了,今日本殿......不过是得了陛下的允准,随定远侯微服前来,只是想随意看看。”   “将军乃是有功之臣,如今掌管京师三营要务,本就日理万机。”   “眼下......算是本殿叨扰,还情将军之后切勿再如此多礼。”   陈元一听宣珩此行乃是陛下允准过的。   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   又听宣珩竟然如此温和有礼。   言语上也客气和煦得很。   听着就不像是来找茬的。   心底难免对这位皇长孙殿下,又生出几分好感来。   “殿下言重了!”陈元虽然耿直,但是也不是没脑子。   陛下能把定远侯萧明渊赐给这位小皇孙当伴读。   如今又允许宣珩,代自己微服巡视京师三营。   无论是是为了纵容小皇孙散心玩儿乐,还是旁的缘由。   这位小殿下毋庸置疑,是极受陛下宠爱的。   陈元思忖着,沉声开口:“既然殿下是奉陛下御令代巡此地,臣等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不过......”陈元看了一眼宣珩和萧明渊身上的穿着。   这副打扮,想必是不愿意太过兴师动众的。   陈大将军难得机灵了一回,松快了些眉眼。   请示道:“若是殿下不愿惊动旁人,那臣便也不再安排旁的了。”   “便还是由定远侯带殿下进营巡视,臣携几个人在一旁护卫,如何?”   宣珩抬眸看了一眼萧明渊。   后者含笑,朝着自家小殿下鼓励般的递过去一个眼神。   “如此,那便多谢将军了。”   小皇孙殿下端的沉稳大方。   看得一旁的萧明渊,心底越发满意。   他的小皇孙殿下虽然年轻稚嫩。   但却如同一块美玉,无需精雕细琢,些许雕饰便足以胜过旁人万千。   如此天资,实在叫人难以罢手。   这也是萧明渊格外沉溺于,教导自家小殿下的乐趣之中的缘由。   客气一番之后。   一行人缓缓走进军营之中。   萧明渊自始至终都跟在小皇孙殿下身侧。   替他细细介绍周围的一景一物。   京师三营的种种细节,他都格外清楚,如今自然是随意便可信手拈来。   宣珩听得极认真仔细。   每每听过后,还极为捧场的颔首应声。   叫一旁的陈元瞧着,心底忍不住啧啧称奇。   待到穿过营地。   一行人暂且进了中军大营歇息之时。   陈元便忍不住拉着萧明渊,略略侧身站在一旁。   “你小子,今日真是吓了本将军好大一跳!”   陈元拍着胸脯低声道:“怎么?真打算安安心心地,去给这小皇孙当伴读了?”   “怎么又把人哄到军营里头来了?那位一瞧便知道是位金贵人,也不怕这满营地的粗人将人家给吓着了!”   萧明渊含笑开口:“陈将军说笑了,这位是代陛下巡视,如今那位手中还有陛下亲赐的金令呢!”   “这怎么能说,是在下哄骗过来的呢?”   陈元闻言,心下止不住咂了咂舌。   又嗤笑一声,笑道:“人家小皇孙金尊玉贵的,能知道往我们这穷乡僻壤里头钻?!定是你哄的!”   萧明渊这小子鬼点子多得很。   陈大将军与其并肩作战好几年了,能不知道这个!   只是他倒是没想到,这位皇长孙竟然如此受宠。   陛下亲赐的金令......   这在以前,也只有太子殿下手头才有吧!   难不成......陛下心下是属意皇长孙?!   “罢了罢了!”陈元不想掺和进朝堂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也不敢再深想了。   “人是你带来的,我也没资格过问。”   陈元深吸一口气。   他们魏国公府上出来的武将,脑子都简单,性子也耿直忠心。   不比姓萧的满身都长着心眼子。   反正有陛下在,他们魏国公就只忠心于陛下。   陛下立谁为储君,要他们魏国公扶持拥立谁,他们便听陛下吩咐。   其余的陈元也懒得去管,懒得去问!   “反正这京师大营你小子也熟悉得很!”   陈元看着萧明渊:“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本将军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   陈元神色一下子又变得谄媚起来。   “这京师三营,到底是你定远侯的老家。”陈大将军眯着眼凑上前来。   将最近缠身的琐事一股脑全倒出来。   而后,才格外低声下气地求道:“待会你也抽个空,帮帮老哥哥的忙,你看成不?”   萧明渊:......   这位自诩忠厚老实人的老上司,不是也挺机灵的么?!   “好吧。”萧明渊压低声音开口,“不过......”   他抬起凤眸,看着陈元,笑得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我有一个条件。” 第54章   宣珩是头一回来军营之中。   随着萧明渊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便被引到上座。   小皇孙殿下乖巧听话。   也极好养活。   知道军中条件也没挑剔什么。   老老实实地同萧明渊,在中军大帐里头,简单地吃了一顿便饭。   好在陈元提前得了信儿。   知道萧明渊要过来, 命人专程预备了席面儿。   如此, 才没有怠慢了突然而至的皇长孙殿下。   不过军中条件简陋,再如何隆重也比不得宫里头。   奢靡更是谈不上了。   萧明渊知道在这上头,会委屈自家小皇孙殿下。   私底下还偷偷地哄了宣珩两句。   哪知道, 皇长孙殿下头一回在军营里头用膳,还觉着挺新鲜的。   吃到那口感略显粗糙的玉米面窝头的时候。   竟还觉得味道还不错。   一个人掰着手里的窝窝头, 慢慢吃进去了大半个。   一旁的陈元看在眼里。   倒叫他对这位皇长孙殿下, 心下越发有好感了!   他身为魏国公亲弟。   年轻的时候, 也曾经同诸位开国勋贵旧臣, 跟随陛下一同打过天下。   这些年也见过不少的龙子龙孙们。   别说是如今, 自小就在宫里头教养长大的皇子皇孙殿下了。   就连以往那些, 曾经同他们一道,混迹在军中, 打过仗的年长皇子们。   如今也少有几个, 能再吃当初曾经吃过的那些苦头。   别说是坐在这军帐里头,拿着窝窝头啃了。   就是踏进军营半步, 他们都嫌自己这些武人们, 见识粗鄙, 眼界浅陋。   比不得那些……拿着笔杆子, 就能写文作诗骂人, 在朝堂之上说话满是引经据典,圣人之言的文人清贵之士。   原本陈元瞧着萧明渊他今日带过来的这位皇长孙殿下,看着像是有些文绉绉的。   还以为又是个重文轻武的角色。   没想到......   却是看走眼了。   也难怪!   这位殿下到底是先太子的嫡长子。   又这般得陛下的倚重。   自然不像是旁人那般眼界世俗。   瞧着......倒是有几分当初先太子的贤德风貌。   陈元思忖至此,忍不住面上也多了几分真心地笑意。   他望着宣珩含笑开口:“粗茶淡饭, 难为皇长孙殿下不嫌弃。”   “臣是个粗人,也不大会说话,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宣珩抬起温润的眉眼:“将军言重了。”   “您和这京师营地内的将领士兵们,都是我大景的有功之臣,更是朝廷的砥柱和基石。”   “本殿年纪轻,虽不大懂军事,但也知道......将士们染血沙场,受尽边塞苦寒,都是铁骨铮铮的英勇之士。”   “诸位为大景如此抛头颅洒热血,本殿心中敬仰都来不及,那些虚礼,将军万不必如此在意。”   说着,宣珩忍不住抬首,看了一眼身侧的萧明渊。   眼中一暖,忍不住生出一丝笑意:“至于今日贸然前来,还请将军,只当我是同定远侯前来,随意闲逛的一位闲客便是。”   他并非不知世故的懵懂孩童。   自然也明白萧明渊将陈元引荐过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叫他们两人见上一面。   萧哥哥......   大抵是这几日发觉他在宫中的处境。   才特地安排了这么一遭。   想要替他找些助力。   他如此良苦用心。   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   小皇孙殿下心中一想起来,便觉得欣喜又熨帖。   一颗小小的心里,软得不可思议,又泛着甜,像是偷了蜜一般。   眼角眉梢都止不住笑意。   陈元瞧了瞧皇长孙宣珩。   又看了一眼一旁岿然不动的萧明渊。   心下止不住地啧啧称奇!   这也没听说过萧家这小子提起过,他同这位皇长孙有什么渊源呢?   怎么这才几日的功夫,两个人竟然好的同一个人似的!   尤其是这位皇长孙殿下。   竟如此信重依赖萧明渊,也不知道他给人家到底下了什么迷魂药!   陈元叹了一口气。   开始他还觉得,萧明渊这小子从战场上回来封了侯。   却被陛下派给一个未成年的皇孙当伴读,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但是如今瞧着。   人家本事手段大着呢!   自己这怕是白替人家忧心了!   他就说!   姓萧的小子以前打仗的时候心眼就多,手段也又阴又狠,脑子比谁都转得快。   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   不过想想方才从萧明渊口中听到的那个条件。   陈元谨慎地在心底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   还是没想通,这小子的葫芦里头到底是卖的是什么药......   让皇长孙殿下能随意前去神机营?   陈元止不住皱了皱眉。   有陛下御赐的金令在。   别说是皇长孙殿想去神机营看看,就算是住在里头都无妨。   何须他行个方便?!   不行!他总觉得这小子还有后手在等着他!   揣着重重心思。   陈元见到两位贵客已经用完膳。   命人撤了席面后。   便打算朝着事先说好的神机营而去。   忍不住起身,厚着脸皮也跟了上去。   .   无需旁人带路。   萧明渊自己就熟门熟路地,带着自家小皇孙殿下,摸进了神机营一侧单独的演武场。   这处乃是京师三营之中,最为神秘之地。   就连神机营的营帐,都远远地同五军营和三千营的营帐相隔开来。   演武场上更是依山而立,还在上头支起了掩蔽阻隔外界视线的帷幔。   四处更是五步一岗,军容整肃。   没有三千营那边马蹄踢踏的沉闷喧嚣。   也没有五军营整齐震天的高喝呼号声。   只有时不时突然传出来的炸响,在山壁之间回荡。   如同雷霆轰鸣,格外震慑人心。   “萧将军!”一进门,里头便有人迎上前来。   瞧见萧明渊那一张脸之时,满眼都是喜色。   来人是神机营副统领,姓周。   乃是当初神机营统领,张则忠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从神机营立营开始,便一直待在营中。   身份资历摆在这儿。   眼见着上官调任,陈元听了张则忠的引荐,才将人提拔为副统领。   陈元知道这周副统领,平日里三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眼下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好像连他这个上官都没瞧见!   周副统领走上前去,才发觉萧明渊身侧还有几人。   上官陈元便不必说。   只是,还有个少年,竟然隐隐站着的位置,比陈将军还靠前......   “周将军,这位是皇长孙殿下。”一旁的萧明渊淡淡开口。   周副统领一怔,随即立刻上前叩拜行礼。   一番客气之后,周副统领才知晓眼前这位皇长孙的来意。   代天子微服巡视,又有定远侯萧将军作保。   周副统领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萧明渊以往没少来神机营,指点火器改造之事。   自从头一回,将那火器图纸给了前神机营主将张则忠,他就被人赖上了。   三天两头张则忠便寻过来,带着人过来问东问西。   时不时又死皮赖脸蹲在萧明渊营帐里头。   不是要新图纸,就是指导神机营的火器改造和训练之事。   最后必定哄着骗着赖着劝萧明渊,让人一定要考虑考虑去神机营当差的事。   除了最后一条,私底下萧明渊并不排斥卖些个人情。   天长日久了,倒是同神机营上下的将领们都混熟了不少。   如今来这里也就跟到自己家里似的。   萧明渊护在自家小殿下身侧,引着人缓缓进了演武场内。   一面朝着周副统领淡声开口:“如今神机营最新改良过的火器有哪些,还请周将军拿来,给我们家皇孙殿下观摩观摩。”   周副统领看了一眼一旁的陈元。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立刻将人带到演武场中央的靶场上。   又命人抬来平日里收进库房的枪.械火器。   “这些都是军匠们,前些日子按照您的新图纸,改进过的最新一代火器。”   周副统领掀开黑匣子,里头静静躺着几把通体乌黑的冰冷器械。   他随意拿了一把出来,送到萧明渊手中。   后者接过来。   拿在手上用手掌一寸一寸飞快摸索了一番。   下一刻,手上指尖如同闪电,三两下便将手里头的火器拆得零零碎碎。   堆砌在众人面前。   周副统领看着萧明渊的动作。   眼底闪烁着兴奋和信服之色。   无论多少回瞧见萧将军这一手功夫,他都忍不住像是曾经的上官一般,心下叹服不已!   这简直就是天生为神机营而生的料子啊!   要是能骗......不是!   要是能将人“请”过来神机营坐镇。   别说是什么副统领的位置了。   就是跪在地上给人叩头叫祖宗,他们都愿意啊!   宣珩在一旁更是看得瞠目结舌!   眼睛一动不动地落在自家萧哥哥手上。   乌黑的眼眸亮亮的,像是含着星星一般!   满眼都是倾慕和赞叹。   “部件都没什么问题。”   大抵上过一遍手,萧明渊回忆着之前给过的图纸,缓缓沉声开口。   那些图纸,都是上一世储存在他脑海之中的零散东西。   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前世脑海中储备的知识。   结合此前神机营的火器,萧明渊再加以了改进。   自然,这些东西是比不上前世那些已经更新迭代了无数次,机身轻巧,火力又猛的武器。   但是却也进步神速。   神机营如今的枪械改造,大多是沿用了那些思路。   这才几年的功夫,已经是发展得健步如飞了。   若说京师三营之中,哪一个营最为重要。   萧明渊眼里,勉强看得上的。   也就只有这神机营了!   萧明渊飞快将手中的部件组装起来。   不多时,先前那把乌黑冰冷的枪械,便又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拿在手中掂了掂:“就是这重量,还不大趁手。”   一旁的周副统领忍不住开口:“这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   “若不用精铁做材料,火.药容易炸膛,也发.射不出去那么远。”   时代局限了工艺。   如今的火器经过改良,能瞬发十次以上,射中三五百步外的靶子。   能造就出如此神奇的之物,已经是费了无数人力物力。   想要再进一步,只能一点一点在黑暗之中摸索。   萧明渊未曾开口,只是转身看向宣珩。   牵着自家小殿下的手,放在乌黑冰冷的枪械之上。   而后垂眸含笑,轻声问道:“殿下想试试这个么?” 第55章   宣珩垂首。   掌心不由自主地, 顺着萧明渊的动作。   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冰冷的火器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小皇孙殿下方才在一旁看着萧明渊的动作之时。   便觉得有些新奇。   如今亲自上手了,触碰到这凉凉的铁疙瘩似的玩意儿。   一时又有些无措。   忍不住抬首看着萧明渊。   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   小殿下乌黑的眼眸之中, 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带着好奇和依赖的恳求。   眼巴巴的小模样, 看着萧明渊止不住心头一软。   他忍不住一笑,正欲抬手亲自上前。   好好地“教一教”自家小皇孙殿下,应当如何摆弄这些小玩意儿。   “殿下小心!”   一旁的陈元见宣珩上手, 碰到了那把火器上。   心下忍不住一惊。   下意识地喊出声来!   见一旁的萧明渊和周副统领都看过来。   陈元皱着眉头,止不住开口:“我记得这玩意儿威力挺大, 还容易炸开。”   “皇长孙殿下乃是万金之躯, 恐怕还是不宜触碰这种东西!”   神机营的火器, 自诞出来到现在, 也不过数年之久。   早年间, 陈元也曾经瞧见过神机营的精锐, 在他面前使用过这些火器。   那时候的火器只能一发一发装填弹药。   射程也不远,和弓箭差不了多少。   还要手动点火。   更令人头疼的是, 万一火药装填好了, 却没被射出去,那边要手动清理填进去的弹药。   还容易炸开伤着自己人!   对于陈元而言。   这种东西, 再如何威力巨大, 也不如弓箭来得好使。   毕竟万箭齐发之下, 也极少能有人逃脱。   神机营的玩意儿是厉害, 可架不住东西造价金贵, 用着还不方便。   偏偏会玩儿,敢玩儿这好东西的人,还不多。   偌大的神机营,全营上下囫囵加起来, 也不过三千余人。   比另外两大营地少了足足九成的人马!   故而一直以来,陈大将军对这神机营都没多大上心过。   一旁的周副统领闻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连忙替萧明渊,向自己的顶头上司解释道:“大统领放心!”   “如今这火器经过萧将军予我等的图纸,已经改良过多次。”   “已经无需自己一枚一枚填充火药,下面那处铁匣便可携带十数枚弹药,一次性换上去。”   “而且也无需将士们自己手动点火,打开这里的保险栓,扣动此处的扳机,即刻将弹药发射出去。”   周副统领一面说着,一面从匣子里头拿出来一把火器,一处一处地在宣珩和陈元面前解释。   一旁的陈元心下一惊,忍不住快步上前,直勾勾地盯着他面前的火器。   站在萧明渊身侧的宣珩,也隐约听明白了一些东西。   此物,竟然是如同铁.弩一般的东西!   而且还可以连发出去。   他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对面大抵在两三百步开外的草人靶子。   这东西......   射程似乎比一般的弓箭和弩箭,要远得多......   陈元盯着火器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周副统领。   “你刚才所言,可都当真?!”   若神机营的火器,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那别说是三千精锐。   就是三百,三十人,也是足以以一当百的虎狼之师了!   陈元一面心惊,一面磨着牙,在心底懊悔不已。   他奶奶的!   张则忠那小子分明什么都知道,还在他面前装哑巴!   差点儿让他给骗了!   周副统领笑了笑,朝着不远处的萧明渊,眼中满是敬仰之色。   “这东西的改良之法,一直都是萧将军所赐,大统领若是不信,不妨看萧将军演示一二如何?!”   陈元连忙转过头去。   看着萧明渊的眼珠子,瞪得像是铜铃一般。   明明也是满眼期待之色,就是对上那一副黑沉沉,却咧嘴故作谄媚的神色之时。   便止不住觉得有些伤眼!   萧明渊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他来此地。   本是打算哄着自家小皇孙殿下,接触些新奇玩意儿。   如此也好散散心。   只是没想到,这临到头了。   竟然会冒出来陈元这么一个又圆又亮的大灯泡来!   罢了!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身侧乖巧安静的小皇孙殿下。   小孩儿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即便懂事的没催促半个字。   瞧着也是好奇坏了。   “既然陈将军想瞧一瞧这火器的威力。”   “在下便借着我家殿下之手,亲自与将军演示一番,如何?”   “好......好吧......”陈元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看着萧明渊牵起皇长孙殿下的手,一面将人圈在身前,手把手地教人的模样。   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演示就演示的。   怎么......怎么还非要让皇长孙殿下演示啊?!   他又不挑。   谁都可以啊!   若不是弄不明白这玩意儿。   他自己都想上手试试!   这头萧明渊难得有机会,哄着自家小殿下玩儿些新鲜玩意儿。   自然不曾在意旁人的眼色。   只是一心一意地,将自家小皇孙殿下圈在怀中。   手把手地教导着宣珩,握住火器的器身。   宣珩头一回接触这等物件儿。   还不曾防备,从萧明渊手中接着这火器之时,险些被沉甸甸的重量压得脱了手。   好在身侧的萧明渊,似乎一直都刻意瞧着。   眼疾手快地上前抬手扶了一把。   而后顺手用掌心,包裹住自家小皇孙殿下纤细的双手。   察觉到宣珩有些受惊般地提了一口气。   发觉东西没掉下去,才小小地吁出来。   萧明渊看着有趣,忍不住含笑逗弄道:“殿下小心些,仔细砸到了脚。”   小皇孙殿下闻言,“嗯嗯”点了点头。   便老老实实地,死死将这块儿铁疙瘩抱在怀里。   只是宣珩眼下身子骨到底没养好。   手上的肉都还没有长回来多少。   这些日子,又被萧明渊宠着没累着过半点儿。   人似乎也被养得娇气了许多。   不多时,小皇孙便忍不住抬头,轻声告饶:“萧......萧哥哥,好像有些重。”   萧明渊忙俯了俯身,将火器的大部分重量都托举起来。   而后垂首贴在自家小殿下的耳边低声训了一句:“还知道重,逞什么强?乖,手臂放松一些,我先替你托着。”   宣珩闻言,忙松了松手,发觉自己萧哥哥果真替自己托住了。   心下又忍不住有些愧疚和难为情。   “萧哥哥,不然,我......我就不试了吧?!”   小皇孙殿下向来乖巧懂事,也格外不喜欢麻烦旁人。   即便是眼下对这火器十分好奇......   只是再舍不得,他也不喜欢自家萧哥哥,因为自己多劳累半分。   萧明渊听着自家小殿下软软的,还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   只当小皇孙是在朝着自己撒娇了。   “殿下放心,这东西就同骑射课上,那些弓箭的用法差不多。”他凤眸之中含着笑意,温声哄了一句。   又亲自拉着宣珩的手,一面细细探寻着。   一面极为细致地,一处一处将火器身上的各个部位都一一轻言慢语讲解了一遍。   直到察觉到怀中的宣珩,略略放松了僵硬的脊背。   才笑着引导着小皇孙殿下拨动保险栓,而后瞄准远处的靶子。   “三点一线,殿下看这处的小缺口,对上靶心便好。”   萧明渊一面教导,一面调整自家小殿下的动作。   怕火器发射的冲力会震住自家小殿下。   手指微微使力,卸去了宣珩握住枪身的七成力道。   只引着自家小殿下把持住方向,修长的指骨扣住扳机。   而后。   砰——   一身沉闷的炸响骤然回荡在演武场中央!   与此同时。   远处的草靶中心猛地炸开一些枯草碎屑。   下一刻,草靶便拦腰折断,耷拉在原地。   “好!”一旁的陈元猛地高喝了一声!   眼睛里头像是放着金光似的。   招人将那草靶取过来。   等到了眼前,众人才看出来。   火器射出去的弹药并没有在草靶上轰出多大的坑洞。   只是穿透了厚厚的稻草靶子,将草靶后面固定用的竹骨给炸断了!   陈元眼中满是兴奋!   这可是在足足二百五十步开外的靶子啊!   百步穿杨,都已经是极为极为优秀的弓箭手能达到的目标了。   便是神射手,超过二百步,也要靠些技巧和运气,才可能射中目标。   更何况弓箭射程有限。   即便眼力上佳能瞄准目标,远距离射程的弓箭,想要拉开弓弦,都需要极强的膂力!   像是萧明渊手中的那把玄金蛟龙宝弓,重达三石,也不过三百步距离。   可能够拉开弓弦的,即便是京师大营之中,也找不出一只手的数目!   陈元抬起头,看向萧明渊。   后者似乎正握着皇长孙殿下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检查什么。   他来不及在意这些,眼中放光,盯着萧明渊。   “不然咱们打个商量。”陈元凑上前去笑道。   “要不你小子今天就别回去了!老哥哥在这儿给你摆一道宴席!”   “京城里头金玉满楼的席面儿,我们好好喝一顿,怎么样?”   萧明渊见小皇孙在外人前有些羞涩。   略略轻轻揉了两下宣珩的手腕儿,便放下了。   闻言只是对着陈大将军礼貌一笑:“明日我家皇孙殿下,还要早起去弘文殿进学。”   “在下身为殿下的伴读,怕是抽不开身的。”   “将军营中......不是还有许多事么?”   还不舍得走?!   陈元哽了哽。   虽然萧明渊没将话说完,但是他还是从对方眼中看到这个意思。   偏偏眼下又有求于人,拿对方没半点儿办法!   萧明渊说完,便又转身看向宣珩。   垂眸眼中含笑,旁若无人地低声哄道:“殿下头一回便射中了靶心,天赋果真是极好。”   “就是这火器重了些,可觉得使得不顺手了?”   被晾在一旁的陈元满眼古怪和震惊!   不是?   这怎么就不顺手了?! 第56章   宣珩看着一旁的草靶。   小脸都兴奋得有些发红。   听着萧明渊的话, 先是被夸得止不住抿唇故作镇静浅笑了一下。   又微微摇了摇头。   察觉一侧还有陈元和周将军。   小皇孙殿下按捺住眼底的高兴,耳根发着烫,小心避开萧明渊含笑的凤眸。   而后才沉稳开口:“这火器虽然有些沉重, 但是射程却远, 准头也比弓箭好得多。”   “本殿方才一试,觉着此物用起来,倒是比弓箭需要用到的力气少许多。”   “重量上倒也无妨。”宣珩思忖着。   想起小时候二叔三叔带着自己, 去兵器库瞧过的大炮。   这火器的模样,似乎同大炮有几分相似……   “若是有一些受了伤的兵将拿着有些吃力, 能在这火器之下, 架上一个支架, 分担一些重量, 如此用起来, 也远方便于弓箭。”   萧明渊闻言止不住一笑。   “殿下所言即是。如此一来, 火器的配置上可以再进一步。”   “无论是增加一部分弹药仓,还是改进射程, 都暂且不必考虑重量问题。”   萧明渊说着, 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周副统领:“周将军,可记下了!”   “这回的功劳, 你可要记得, 需得记到我们家殿下的头上才是!”   周副统领眼睛一亮。   上前一步, 朝着宣珩和萧明渊拱手一拜。   “多谢皇长孙殿下和萧将军赐教!”   宣珩抬眸看了一眼萧明渊。   随即面色沉稳地上前两步。   略略虚扶了一把周副统领:“将军客气了, 本殿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要如何改进, 还需将军同底下的军匠们勠力同心。”   “此功,应首归神机营的诸位将士们,次归陈将军和周将军尽心调度安排才是。”   周副统领诚惶诚恐地起身。   不过听着皇长孙这些言语,心底也不由自主升起几分熨帖之感。   一旁的陈元便更不必说了。   什么都没做, 就被宣珩夸了一顿。   虽然知道,这话里头大多是客气之言。   但是他怎么听着,就是觉得格外的顺耳和舒坦呢!   “皇长孙殿下这话说得太客气了!”陈元眯着眼,看向宣珩的神色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   “真要算起来,若不是皇长孙殿下看得起我们这些粗人。”   “又不嫌弃,今日亲自屈尊来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怕是我们底下的这些将士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些新鲜点子来!”   说着,陈元笑了笑。   又略略凑上前,一把揽住了一旁萧明渊的肩膀。   而后朝着宣珩谄媚一笑:“殿下您怕是不知道,这定远侯啊!都是我们京师三营的自己人。”   “以后若是您喜欢过来玩儿!让咱萧将军带路,随时随地都能进这京师大营的门!”   “下回想来的时候,你们也提前说一声!我去京城里头请厨子给您二位安排席面儿!”   陈元说完,忍不住心下嘿嘿一笑。   他算是看出来了。   萧明渊这小子心眼子实在是太多了,软硬不吃还不好说话。   但是谁让这小兔崽子,现在是皇长孙殿下的伴读呢!   只要把皇长孙殿下诓骗......   不对,是“请”到他们京师三营里头来。   他就不信!   萧明渊这小兔崽子肚子里头的货,能憋着一点儿都不往外掏!   宣珩愣了愣,抬眸看着明显已经黑沉下脸色的萧明渊。   微微抿了下唇,忍不住开口提醒:“多谢陈将军了,不过本殿平日里,不大喜欢有太多人随侍。”   小皇孙殿下说着,抬手牵过萧明渊的手。   将自家萧哥哥从陈将军手底下“解救”回来。   见萧明渊的脸色好了许多,才转头看向陈元和周副统领。   “今日二位将军也已经在这处耽搁多时了。”   “军务繁重,想必二位将军也还有旁的事情要操持,本殿这处,有定远侯陪着便是。”   陈元闻言忙道:“诶!再要紧的事情,哪有眼下的事情重要!不忙的不忙的,本将军再陪陪——”   “大统领!”一旁的周副统领看着满脸阴沉的萧明渊。   眼角都要止不住抽抽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怎么他这位顶头上司,就是看不出来!   ——人家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在一边儿站着么?!   周副统领连忙上前一步拉住陈元。   而后干笑一声,急中生智连忙开口:“大统领您忘了!前几日您还说了要升帐商议抚恤伤兵烈士的事情呢!”   “眼下怕是其他主将都已经在营外候着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周副统领一面说,一面拉着陈元便往外走。   陈元听得一愣一愣的!   嘴里还不住嚷嚷着:“有这事儿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怎么没有!您不记得了,卑职出去给您回忆回忆!”   周副统领架着人不住的劝。   又转头看着宣珩和萧明渊扯了扯嘴角。   “皇孙殿下,萧将军,事情紧急,在下和大统领就不多留了!还请二位见谅!见谅呵呵......”   萧明渊抬起凤眸,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而后淡声开口:“正事要紧。还请周将军忙完来再来吧!”   “本侯这儿还有一样东西还在车马上没取下来,稍后请周将军别忘了来取。”   周副统领眼睛一亮!   这是意外收获啊!   “好好好!还请二位自便!自便!”   说着,便朝左右随侍使了个眼色,一起将陈元架着拉出了营帐。   .   待到“闲杂人等”尽数离去。   站在萧明渊身侧的宣珩,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得一旁的萧明渊忍不住笑了笑:“这是做什么?”   难得见自家小殿下绷着一张脸,故作沉稳威严的小模样。   萧明渊倒还有一些意犹未尽呢!   如今见宣珩在自己面前。   又恢复了同自己私底下的孩子气般的样子。   又觉着心下一软,瞧着可怜可爱得很!   宣珩抿了抿唇,轻声开口:“没什么,就是......没想到,陈将军竟然是这般性子。”   小皇孙殿下回忆起方才,陈元被人架着往外拖的模样。   忍不住笑了一下:“感觉还挺有趣的。”   他印象之中的大将军。   要么应当是同萧哥哥这般,睿智沉稳,英武不凡。   要么,至少也应该像是二叔三叔那般,凶狠悍勇,但是却粗中有细。   还真从未见过如同陈将军这般的。   似乎......不大像是一个将军。   倒有些像是三叔讲过的,话本里头的提刀侠客。   萧明渊眸色一暗,走上前去,面上还是带着笑。   “看来殿下对临江侯......印象不错?”   宣珩愣了一下,险些没反应过来临江侯便是陈元陈将军的爵位。   不过回忆起来。   小皇孙殿下心底不免生出来几分愧疚。   萧哥哥同陈将军一样,都身负累累战功,又同居侯爵之位。   而且,萧明渊比起陈元更年轻、英勇。   若是留在军中。   不出几年,定然是能够同陈元平起平坐的。   可如今萧明渊却只是区区一个伴读。   既无官职,也无实权......   “我与陈将军初次见面,并不敢下定论。”   “只是没想到,萧哥哥以往在军中的同僚下属,竟然是这个模样的。”   宣珩忍不住凑上前,乌黑的眼睛含着几分歉意。   “我今日也看到了,陈将军三番两次,都想将萧哥哥留下来。”   “周将军虽然没有直言,但是心底大抵也是如此期盼的。”   萧明渊心里像是被宣珩眸中的愧疚和歉意,刺了一下。   忍不住抚上小皇孙的发尾。   闭了闭眼,将宣珩拉进怀里,声音微哑:“又说这种胡话,招我罚是不是?”   他知道,宣珩的性子太实。   又老是惦记着,自己给予他一分,他便生怕人吃亏了似的,少还了一星半点儿的。   自己弃了官职当伴读的事,对于如今的小皇孙殿下,就仿佛是一根刺一般。   扎在他的心里,让他日夜都不得安心。   唯有等小殿下自己,何时觉得还完了恩情。   怕是才能心里好受些。   宣珩靠在自家萧哥哥的肩头。   像是汲取温暖的小动物一般,轻轻蹭了一下。   才抬起头认真道:“我知道,萧哥哥是想帮我,我都知道的。”   “所以......珩儿也不会辜负萧哥哥的期望。”   他知道萧明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替自己在弘文殿立威。   帮自己拉拢燕王府和其他的皇孙们。   在皇祖父面前,求得御赐金令。   还有带他来京师大营,见往日的同僚属下。   宣珩不是没有心的人。   就像是萧明渊在意他一般。   他也一样,在意自家萧哥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萧明渊为他做过什么,他或许一时没看明白。   但是回头细细琢磨出来,却一件一件都认真记在心底。   渐渐地......将他的心也填得越来越满。   小皇孙殿下甚至在心里有些窃喜。   自己仿佛欠萧哥哥越多,就越还不清似的。   这样是不是下辈子,下下辈子......   以后也要一点一点地,将这些恩情还下去才好!   “乖!”萧明渊一笑。   在听到宣珩认认真真地向自己承诺的那一瞬,心一下子软得不可思议!   他心里止不住一叹。   要等自家小殿下开窍,怕还是有些时日。   不过如今......   萧明渊看着小皇孙依恋又信赖的眼神。   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珩儿方才已经做得很好了。”萧明渊柔声开口。   一面抬起手,奖励似的抚了抚自家小殿下柔软的发尾。   他眼神软了软,低声安抚幼兽一般,温柔而肯定:“别怕,萧哥哥会教你,萧哥哥也会陪着你。   “你只要记住,没有人会比我的殿下更好。”   更适合那个位置! 第57章   萧明渊陪着自家小殿下。   在神机营的演武场上, 呆了半个下午。   上过手之后,小皇孙殿下对这种新式火器很是喜欢。   可巧,竟又有几分天赋异禀!   萧明渊不过略略教过几回。   小殿下便已经把握住了, 几乎百发百中的精髓。   只是到底这火器沉重, 即便是卸去了部分后坐力。   对小皇孙殿下来说,使用起来也还是有些费劲。   萧明渊怕自家殿下玩儿得太尽兴,不小心伤着了。   到底还是没舍得, 让宣珩自己一个人单独上手。   一直都陪在宣珩身边,帮着宣珩托举着, 分担火器的重量。   看着时辰便哄着自家小殿下歇一歇。   眼见着日头下来了, 宣珩也玩儿得一身汗。   萧明渊便劝着自家小殿下回了马车上, 擦擦汗换身衣裳。   “这火器这般好使, 为何不能在军中普及?”宣珩上了马车后歇了一阵。   方才的兴奋劲儿也过去了。   见萧明渊坐在马车内, 三两下翻看完方才陈元送来的那些宗卷, 而后便丢到了一边儿。   转头又不知道是从哪儿拿来了药油出来,便招手要自己过去。   小皇孙殿下有些不明所以。   但见萧明渊神色认真, 自然是乖顺地坐了过去。   可是到底心里也有些好奇。   便止不住地开始发问。   萧明渊随手束起宣珩的衣袖。   抹了些药油在掌心微微搓热了, 而后用温柔的手心包裹住自家小殿下的手臂。   一点一点地,将药油揉.搓进宣珩僵硬紧绷的肌理之中。   他闲聊似的, 替自己家小皇孙殿下答疑解惑。   “火器造价不菲, 若要造就一支火器, 起码要耗费比其他武器多数十倍的时间。”   “造火器的材料还要不能用一般的生铁, 要熟锻至少数十次, 几乎是百炼成钢。”   “各个地方的零部件,也不能有丝毫地偏差,要一点一点挫凿,不能差一分一厘才行......”   察觉到宣珩的手臂放松了些许。   萧明渊略略放轻了些许力道揉了揉。   又换了一只手。   “方才那一支火器, 殿下不妨猜猜,要花多少银两?!”   宣珩没来得及思忖,便止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是手上被萧明渊按到了一处酸麻的地方,难受得没忍住,手臂也止不住地发颤。   “我没事的萧哥哥。”他忙说了一句,忍着酸麻将手臂略略往萧明渊跟前送了送。   方才玩儿的时候不觉得。   现在缓过劲儿来,才发觉手臂有些被震得发麻。   有些地方揉着酸痛得厉害!   萧明渊皱了皱眉,握着掌心纤细的腕骨,又放缓了些许力道。   忍不住低声训道:“你这手臂上半两肉都没有,那东西又沉得很,劲儿一反冲到手臂上,可不就难受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守着你吃饭也没多长些肉来,难不成全长到个子上去了?”   宣珩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萧明渊一日三顿,加上闲时几顿点心汤品安排着,一日也吃得不少。   可偏偏身子骨不见好。   眼下见小孩儿难受了,心里难免又心疼起来。   宣珩可怜巴巴地抿了抿唇,看着自家萧哥哥:“方才没觉得难受的,萧哥哥别生气,我以后小心些好不好。”   萧明渊瞧着小殿下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就舍不得说半句重话。   止不住在心底轻叹一声,才放轻了语调。   柔声开口哄着:“罢了,这也怪不着你。头一回见你玩儿得这般尽心,我也舍不得搅了你的兴致。”   “不过也无妨,我已经同周将军说好了,让他替你重新制一支小一点儿的火铳,比今日这个轻巧许多。”   “你力气小,用着也更顺手一些。”   萧明渊看了一眼宣珩。   小皇孙殿下满眼都是惊喜,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恨不得下一刻就能瞧见那宝贝似的。   这个模样......像是蹭着主人讨骨头的小狗儿似的!可怜可爱得很。   “别乱动。”他轻声警告了一句,又细细按揉宣珩的手臂。   “谢谢萧哥哥!”宣珩乖乖坐了回去,心下还是止不住的高兴。   他身子骨弱,极少在骑射弓马一事上,寻找到些许乐趣。   但是到底是男孩子,自幼又是看着几位叔叔在自己面前舞刀弄枪的。   哪儿能半点儿都不喜欢这些东西?   只是往常在拉弓射箭一事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自然也渐渐不大喜欢碰这些东西了。   直到今日,小皇孙殿下被自家萧哥哥,带着在这神机营里头玩儿了一下午。   他才算是寻到了些成就感,自然心里欢喜得很。   萧明渊放下小殿下的手臂,拿帕子将自己和宣珩身上的药油擦干净了,又替小皇孙殿下理好衣袖。   抬眼看着自家小皇孙殿下,面上难得露出孩子气一般的向往和欢喜之色。   眼中也止不住笑意:“下回休沐的时候再来玩儿,到时候用那支小的,就不会像今日这样难受了。”   宣珩轻轻点了点头,又迟疑了一下:“只是这般,会不会耗费太多?”   小皇孙殿下思忖着缓缓开口:“方才萧哥哥问我,那火器造价几何......”   “我虽估摸不出来价钱,但是心下猜测,应当也要十来两银子吧?”   “若是私底下要寻周将军另做一把不一样的,定然比方才的火器花费更多,这样会不会太过靡费了?”   到底神机营并非皇宫的御造司。   而且,就算是宫中的御造司,分给每一个宫里的份例都是有定数的。   即便是宣珩这般的皇孙殿下,想要在御造司另要些东西,都得私底下另外让宫人补了银子过去。   宣珩平日里在宫中便守规矩得很。   一直恪守父王在世时的节俭勤勉之德,还从未如此“公器私用”过。   心下难免有些忐忑。   但是到底这是自家萧哥哥的一番心意。   小皇孙殿下如何都舍不得回绝的。   宣珩抿了抿唇,看向萧明渊试探着小心翼翼低声开口:“不然......我回头同皇祖父请示一二,将这份银子自己出了补回去?”   萧明渊忍不住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小皇孙的发顶:“傻东西,不过百十两银子的事,怕什么!”   他白拿了一份图纸出去给神机营。   周副统领只有偷着乐的份儿。   没让神机营拨银子给他就不错了。   哪里还要补这百十两银子过去!   便是宣珩真要给。   怕是陈元和周副统领也不敢要。   “你那些底下那些叔叔堂弟们,光是出去宴请旁人喝一顿酒的功夫,就能花销出去十倍不止。买个稀罕小玩意儿数千两银子便没了。”   “你倒好,过得像是苦行僧似的,招人心疼是不是?”   京中奢靡成风。   别说是那些天潢贵胄,便是皇城内不少勋贵人家,那一日的花销都如同流水一般。   宣珩这点子花费,在萧明渊看来,只是随意废了些碎银子,弄个小玩意儿给他家小殿下逗乐。   哪儿当得起靡费二字。   宣珩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知道外头旁人的花销大,前些日十六皇叔说在外头淘来一副字画,就说要千两白银。”   小皇孙殿下倒是被拉去品鉴过一二,也没看出来有多稀奇。   只是他记着,皇子们的俸禄,同他这个皇长孙差不了太多。   一年六千石的俸禄折算下来也不过三千两银子罢了。   偏偏十六皇子为了一副字画,便扔出去了一千两......   “旁人如何花销我自然过问不得的。”   宣珩抬眼看着萧明渊认真解释:“但是父王在世时曾经教导过我,上行而下效。”   “如今皇祖父每日用膳,也不过是十来样例菜,想要赏赐下头的人,或是私下补贴我们,也是从自己的内库里头出。”   “萧哥哥这回让周将军替珩儿另造一把火器,周将军愿意应承下来。”   “一来,是因为卖萧哥哥一份人情。二来,也是为了萧哥哥予他的图纸。”   小皇孙殿下顿了顿,又道:“但是若是叫旁人知道了,不会觉得萧哥哥只是为了我。”   “或许会刻意揣测萧哥哥,是不是刻意用这等方法私交朝中武将。”   “或许会以此当做把柄,攻讦萧哥哥和周将军私造兵器,图谋不轨......”   萧明渊听着自家小殿下,一句一句地认真分析。   心下不由得一叹。   他竟然小瞧了自家年纪不大的小皇孙了!   也是!   宣珩自小跟在太子身边儿,熟读史书典籍。   虽然不曾接触过朝堂之上,那些当面笑脸相迎,背地里相互攻讦算计的尔虞我诈之事。   但是应当也听过许多典故。   而且,自家小皇孙本就是个性子纯直良善的。   又心思缜密,小心谨慎得很。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宣珩在先太子逝世这些日子里头。   才在宫中能够保全自己安然无恙。   从未落到旁人的算计之中。   宣珩说完,并未听见萧明渊开口说话。   心下不由得有些紧张,忍不住看了自家萧哥哥一眼。   才抿了抿唇,低声笨拙地劝道:“我......方才是有些啰嗦了。”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周将军瞧着心性耿直,但神机营到底人多眼杂......”   话音未落,小皇孙殿下便听见一旁自家萧哥哥轻笑出声。   他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眸颤了颤,抬眼看过去,却瞧见萧明渊满眼含笑。   仿佛是瞧见极有趣的事情一般。   见宣珩发觉自己被戏弄了,水润润的眼眸含嗔,轻轻瞪了自己一下。   萧明渊更觉得可怜可爱!   止不住凑上前去,揽着宣珩拉进自己怀里,偷偷在自家小皇孙发顶落下一吻。   “殿下肺腑之言,臣岂敢不听。”   宣珩心下一跳,耳根又忍不住有些发烫,抬起头,用水润润的眼眸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明渊。   “萧哥哥......不会觉得我性子太迂腐了么?”   他知道自己这般一板一眼地固执模样,大抵是不会太讨人喜欢的。   旁人且不说,在萧明渊面前,小皇孙殿下心底总归是有几分在意的。   萧明渊听着,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傻东西,怕什么。那些世俗论调本就是旁人为了规训人放出来的。”   “只要我的殿下喜欢,那便不是迂腐,是贤德。”   “圣人君子都奉行节俭,主张法度。殿下只要觉得对,那想要做什么都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要的。”   小皇孙殿下将头埋在萧明渊怀里,低低地开口说了一句。   “什么?”萧明渊一愣。   宣珩轻轻在自家萧哥哥怀里蹭了蹭,半晌才抬起头,认真地看向萧明渊。   “旁人我可以不在意。”   宣珩一字一句开口:“但是萧哥哥,我要在意的。” 第58章   从京师大营赶回京城的路上。   萧明渊面上都带着笑意。   甚至方才在京师大营门前。   陈元厚着脸皮, 借着前来讨要宗卷,拉着萧明渊,替自己为抚恤伤兵烈士出主意的时候。   萧明渊都难得眸中含笑地应下了。   看得陈元一愣一愣的, 还以为萧明渊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还有三个时辰, 宫门就要下钥了,萧哥哥我们还要去哪儿?”宣珩坐在马车里头。   亲昵地靠在萧明渊身侧,紧紧贴着人坐在一处, 心情也很好。   萧明渊含笑抚了抚自家小殿下的发尾。   语调温柔:“方才晌午见你吃得不是很多,我已经吩咐车马直接去京城的金玉满楼, 在那个地方备了些吃食。”   “你前些日子, 不是说想吃鱼么?宫里头能弄的花样少, 来来往往弄过来弄过去, 也都是那几样。”   “我让人去南洋寻了几味海鱼来, 味道比河鱼更鲜美, 肉质也更嫩更紧实。”   “待会儿珩儿帮萧哥哥尝一尝,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宣珩愣了愣。   他平日里是爱吃鱼的。   只是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 萧哥哥竟全记在心里了。   还如此地兴师动众。   “谢谢萧哥哥……”小皇孙殿下抿了抿唇, 轻声开口道了谢。   止不住又凑上前去,依恋又感激地蹭了蹭萧明渊的肩头。   心下默默地软成一团。   萧明渊见小孩儿难得这般毫不避讳地撒娇。   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难得。   忍不住垂首含笑逗弄道:“怎么?这回不说要给银子的话了?”   宣珩一愣, 呆呆地看着萧明渊, 小声开口:“萧哥哥要么?我听说海鱼难得, 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这银子是该我……”   话到一半, 小皇孙殿下就被自家萧哥哥一把捏住腮边软肉。   萧明渊有些头疼地看着懵里懵懂,呆呆看着自己不明所以的宣珩。   险些忍不住气笑了。   他忍不住轻叹一声,转而轻轻抚了抚宣珩嫩.嫩的小脸儿。   无奈道:“方才还打算夸你几句长进了,怎么还是这么实诚!”   宣珩愣愣看着萧明渊。   可怜巴巴的双眸无辜得很。   ……萧哥哥方才的意思是, 又在逗他么?   小皇孙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又凑近了些,仿佛撒娇告饶似的,贴着萧明渊的手心蹭了蹭。   想了想,才轻声开口解释:“可是……我不想萧哥哥吃亏嘛……”   他如今已经被萧哥哥养得越发娇纵了。   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   知道萧明渊不喜欢他说些见外的话,不喜欢自己同他分得太清楚。   也渐渐学着安心接受萧哥哥对自己的宠溺纵容。   小皇孙心下自然也是喜欢的!   每每这个时候都心里都软软的,又高兴又难为情。   但宣珩心眼实得很。   萧明渊不喜欢他说那些话,他也记着自家萧哥哥的情意。   心底自己都偷偷记着。   私底下也笨拙地学着萧哥哥对自己好的模样,在细微地方回应萧明渊对他的好。   萧明渊看着小皇孙主动同自己亲昵撒娇的小模样,心下熨帖极了。   只觉得自家小皇孙可怜可爱得很。   哪儿还记得要训人!   他垂下凤眸忍不住笑道:“吃什么亏,罢了,是我不曾同珩儿说清楚。”   “我底下有一批人,这些年都在各地做生意,那海鱼便是他们寻来的。”   “估摸着你喜欢吃,我一直让人放在金玉满楼的后厨养着,放心,喜欢吃多少都不费事。”   宣珩愣了愣,忍不住张了张嘴:“那这么说……萧哥哥你是金玉满楼的东家么?”   他是猜测萧明渊私底下应当有些私产和经营。   却没想到金玉满楼竟然是他的萧哥哥手底下的。   即便是不常出宫的小皇孙殿下,都曾听过这家酒楼的富贵名声。   听闻就连达官显贵,在此处一席难求。   席面也奢靡至极,一顿饭少说也能吃进去百十两银子。   偏偏那些显贵人家,还就喜欢这个调调。   捧着银子,都要来此地一掷千金!   嗯……似乎郑国公府的常轩,便是因为在此地饮醉酒大放厥词,才被撸了差事。   萧明渊轻声“嗯”了一句。   “底下人折腾出来的,我这几年在北边,手底下有些银钱放着也是放着,便寻了个靠谱的人,替我打理着。”   林毅这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然少不得萧明渊出些主意。   但是他倒也的确是个能人。   如今南北两边的商路都打通了。   连西域都有生意做。   恰巧如今京城的达官显贵、豪门公子手里头有的是银子。   世族豪强见天下太平,忙着散尽千金,寻一处能叩开的敲门砖。   勋贵王侯互相攀比,奢靡成风,一个比一个舍得败家。   也是近些年年景好,不曾有太多天灾人祸,连百姓手头也有富余。   生意才越发好做。   萧明渊垂眸看向宣珩,含笑温柔哄道:“殿下想吃几条鱼的事情,在我这儿的确费不了多少功夫。”   “这回珩儿便不必同萧哥哥再客气了,别招我心疼,知道么?”   他家小孩儿这才多大点儿。   便是真的奢靡,就算宣珩一个人的吃穿用度,也花销不到哪里去。   即便是再多十倍百倍,他也养得起。   没有叫自家小皇孙刻意委屈自个儿的道理。   宣珩乖乖点了点头。   靠在萧明渊的肩头,轻轻蹭了蹭,像是依偎在猛兽身边儿取暖的小动物似的,软软地团成一团儿。   “困了?”   宣珩玩儿了一个下午,眼下靠在自家萧哥哥的怀里,不自觉地眼皮子便有些沉重了。   “嗯。”小孩儿恋恋地窝在原地,舍不得挪开。   只用鼻音轻轻地应了一声。   小狗儿似的哼哼唧唧的,小模样又乖又讨人怜。   萧明渊含笑将人拢进怀里。   替自家小皇孙殿下拆解了头上的发饰,放在一旁。   又仔细地给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怕宣珩觉得冷,又取了一张暖和轻柔的绒毯,轻轻搭在宣珩的身上。   抬手覆盖在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背心上,像是哄小孩儿似的,轻轻的拍抚了两下。   小皇孙殿下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如今还没调养回来。   觉倒是渐渐多了起来。   许是心里郁结渐渐消了,也吃得比以前香一些,动得也比以前多。   又十分依赖自己。   每每靠着萧明渊的时候,心下没旁的杂念,就爱犯困。   再让萧明渊温柔地轻哄两下,便睡得格外香甜。   萧明渊声音压得低低的,柔声哄着:“困了先睡会儿,等会到了我再叫你。”   宣珩没说话,只是枕在萧明渊腿上。   略略动了一下身子,暖烘烘地窝在厚软的绒毯里头。   不多时,便闭着眼睡过去了。   .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   外头逐渐热闹了起来。   大景朝民风还算开放,虽然有宵禁,但时辰定在一更天到五更天。   白日里,坊市间还是极其热闹的。   车马行到金玉满楼下头的时候。   太阳还没有落山。   此刻是街市上最为热闹的时候。   宣珩隐约听到了喧闹的街市声,迷迷糊糊地从睡梦里头醒过来。   见车马已经停下来了。   萧明渊也在一旁安稳坐着。   隔着车马,外间的喧嚷同里头像是两个世界。   “醒了?”萧明渊垂眸顺了顺宣珩的发丝。   见自己的小皇孙殿下,将脸睡得红润润的,方才一时不忍心叫起。   没想到宣珩竟然自己醒过来了。   小皇孙殿下轻轻“嗯”了一声,便撑起了身子,转过头摸寻着方才拆解下来的发饰。   “过来。”萧明渊含笑朝着人招了招手。   见宣珩乖乖地挪过来,自然而熟练地背过身去,低下头。   萧明渊抬手,从一边儿的马车暗格之中取出来一把桃木梳。   细细替自家小皇孙殿下,将头发竖起来,戴好了发饰,又理了理衣衫,才护着宣珩慢慢下了马车。   “林毅见过主子。”   方才一下车马。   宣珩便瞧见一旁侍立了一位,身着宝蓝锦衣的中年男子。   那人上来说话之时,小皇孙殿下还没注意。   等萧明渊开口说话,宣珩才察觉到,此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怎么今日是你亲自过来了?”萧明渊有些意外。   金玉满楼不过是林毅替他在京城之中,布置的无数产业之一。   平日里也安排了旁人代管着。   林毅先前到底在京城之中有些不方便,这处的一应生意都极少露面儿。   正因如此,旁人才很难猜出来背后的东家是谁。   林毅微微颔首:“听闻主子前来用膳,属下特地前来恭候。”   萧明渊眸色一暗,随即缓缓勾了勾唇,淡声开口:“你有心了。”   他瞧了一眼一旁面带好奇的宣珩。   又轻笑一声,缓了些语调:“这是......我家的小公子,你们以前见过。”   林毅只略略看了宣珩一眼,便不敢再冒犯了。   只是恭恭敬敬地朝着宣珩作了个揖,口中称道:“见过珩公子。”   主子对东宫这位小皇子殿下,一直都很上心。   身为萧明渊暗地里的左膀右臂,林毅以往替自家主子,搜集过不少关于先太子和皇长孙的情报。   自然知道这位小皇孙殿下,在自家主子面前的分量。   宣珩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直到同萧明渊一道,被林毅引到了楼中的厢房之中。   宣珩才迟疑地开口:“方才那位,是以前......千金坊的林管事么?”   萧明渊含笑:“认出来了?”   “当初在千金坊遇到的时候,我觉得他人不错,后面请求晋王殿下将人救下来了。”   “今日正巧带你过来了,他来了也好认认人。日后你若是来,别将自己当外人,明白么?”   宣珩眼眸颤了颤,抬眼看着萧明渊。   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金玉满楼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自然服务处处都十分细致周到。   眼下又有林毅在一旁盯着。   自然一切都紧着萧明渊的小皇孙殿下。   不多时,一应膳食都被摆上桌。   怕菜凉了变了口味儿,每道菜下面还专程用炭火细细地煨着。   林毅侍立在萧明渊身侧。   正要让侍女伺候二人净手。   却瞧见萧明渊已经先一步取了热帕,细细地替自家小皇孙殿下擦拭干净了。   林毅眼眸颤了颤。   察觉到主子,似乎不大喜欢旁人接触皇孙殿下。   便随手挥退了僵在原地的侍从们。   只自己一个人留在房中,听候差遣。   海鱼刺少,鱼肉的味道也更加鲜甜。   小皇孙殿下尝了一口,便喜欢上了。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吃得开心,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又将桌上的其他菜,每一道都让自家小殿下尝过口味。   默默记下哪几样是宣珩爱吃的。   心里盘算着,过些日子再多寻几样合自家小皇孙口味的。   干脆专门辟一处地方,专程送这些海里头的鲜鱼,等一有机会,便往宫里头送。   自家小殿下难得喜欢些新鲜玩意儿。   每日膳食预备着些,小皇孙吃着高兴。   说不准……还能再多吃一碗饭呢!   自然,海物难得。   若是旁人也想享用这等奇珍,那就只有使银子的份儿了!   许是今日在演武场上费了不少的力气。   宣珩今日的胃口格外的好!   吃了好些才觉得饱足地渐渐放下筷子。   见一旁方才他给自己的萧哥哥添进他碗里的菜,还没怎么动。   小皇孙忙催促着萧明渊用膳。   自己则饶有性质地从桌上挑了些带壳带刺的,低着头一点一点地慢慢挑。   等收拾干净了,又小心翼翼地送到萧明渊的碗碟之中。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皇孙殿下,费了大半天的功夫。   才将一只螃蟹给拆解下来,细细地分出里头少得有些可怜的一丁点儿肉丝儿,累到自己的碗中。   不多时,又全将他们他自己的碗碟里。   不禁有些失笑,抬手拿过一旁的软帕子,细细地替宣珩擦干净了手。   一面低声哄道:“殿下别碰,这些都是带壳的东西,又硬又尖利的,一个不防就会划伤手。”   “你瞧瞧,方才剥了这么大半日,连指尖都磨红了,可觉着疼了?”   “殿下明日还要去弘文殿念书习字,要是真伤着了怎么办?”   宣珩看着被自家萧哥哥捉在手里头,微微有些泛红的指尖,   忍不住轻轻捻了捻了。   而后一笑:“只是有一些红而已,并没有伤着,我也不觉得疼。”   小皇孙殿下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萧明渊。   又低声细语地开口替自己辩解。   “我记得萧哥哥平日里,都是这么替我剥壳剃刺的。”   “我刚才都是照着萧哥哥以前的法子来的,没出什么错,我小心一些……也不会受伤的。”   萧明渊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家小殿下的指尖。   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向来便不爱吃这些壳多还没几两肉的。你替我费那个心思做什么?”   “乖!你手上皮肉嫩,平日里头你吃,我都舍不得让你动半点儿手,眼下哪儿还要叫你受累!”   宣珩一向都听萧明渊的话。   闻言也并没有反驳。   只是轻轻应下了,又忙抬起头:“那……我替萧哥哥布菜!好不好?”   萧明渊笑了笑,这回没阻拦小皇孙殿下对自己的一片心意。   两人平日里就习惯这样亲昵地享用美食。   眼下出了宫,又是在萧明渊自己的地盘上,自然就更加享受和自在了!   渐渐的,菜过三巡。   两个人都相互把对方喂得饱饱的,萧明渊也渐渐的放下了筷子。   吃了一肚子的山珍海味。   他怕自家小殿下的肠胃弱,吃多了积食不消化。   又让人上了两碗酸甜可口的糖渍山楂来,想着消消食。   可巧他们这处雅间,设得位置也好,在西南角处。   三面都开了几扇窗,想要看哪一处的景色,只需要撩上窗帘,推窗便可坐在原地慢慢欣赏。   晚膳用过就刚好正是黄昏时刻,外头的落日渐渐西坠,天边留下一大片的火烧云。   景色格外秀丽壮美!   宣珩隔着帘子瞧见了,便起了兴致。   拉着萧明渊,一面吃着刚送到自己面前的零嘴,一面一同静静观赏外头的美景。   夕阳无限好。   只是没过多久,这般美景便被一道格外尖锐的马儿嘶鸣声,给猛地打破了!   随机便是喧喧嚷嚷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一旁的萧明渊皱了皱眉。   抬手下意识地揽过身旁的小皇孙殿下,将人护在自己的怀中。   宣珩连忙低声开口安慰道:“萧哥哥,我没事的,那下边儿……我瞧着似乎是有人惊了马……”   此地乃是京城,能用得起车马的。   再怎么,也不会是等闲的富贵人家。   至于惊马……好好的没什么怪事,马儿又如何轻易惊着了?!   萧明渊凤眸微微一沉,瞥了一眼守在角落的林毅。   而后淡声开口吩咐道:“去看看。”   林毅听了命,连忙躬身悄没声儿的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再次出现在萧明渊和宣珩的眼前。   垂首在萧明渊身侧低声禀报道:“属下方才已经打听过了,底下的那队车马是临安大公主的府上的,今日方才去了龙兴寺上香,才从城外赶回来。”   “原本他们府上的车夫驾车倒也稳当,可不知为何,在路边儿遇到了一个被灌醉了的酒疯子,一个没留意,挡在了车马前头。”   “车夫还没来得及停驾,那酒疯子便将酒坛子扔到马儿身上了,这才一下惊了马。”   临安公主,乃是陛下的长女,未出嫁之前,也颇受陛下宠爱。   如今早就嫁了人,甚少来宫中。   就连宣珩,也只是在大宴上见过这个姑母几回,关系也并不是十分的亲近。   萧明渊皱了皱眉:“既然是公主府上的车驾,那出行之时,身侧必定是跟随了公主府上的府卫,如何能让一个酒疯子进得了身的?”   还叫人惊了马!   难不成临安公主府上的那些侍卫们,都是睁眼瞎么?!   林毅垂首轻声道:“正是呢,听说那酒疯子似乎拳脚上有些路数,临安公主府上的人一时间没将人给治住,才闹起来了。”   萧明渊冷笑一声:“真是可笑!”   宣珩皱了皱眉:“临安公主可安然无恙了?”   林毅微微挪了一下脚尖,朝着皇孙殿下躬了躬身:“回公子的话,临安公主殿下一直都在马车之中没有出来。”   “不过我私下看过了,公主府上驾车的车夫技艺娴熟,马儿也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叫了两声,并没有发狂……”   “想来……公主殿下应当是无恙的。”   宣珩蹙了蹙眉。   照他看来,既然并无什么大碍,那也没什么好纠缠的。   不过是路遇一个酒疯子。   脑子清醒的人,难不成要和一个喝醉酒疯子论道理么?!   若真觉得不痛快,差人报给京兆尹,按照律法处置便是。   何必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倒有些显得,临安姑母身为公主像是在仗势欺人似的。   “……放肆……本宫还未问罪……你倒敢骑到本宫头上来……”   “……你是哪个府上出来的,敢这般的目无王法……”   外间声音越发喧嚷。   就连在酒楼之中的宣珩,也隐约听到了临安公主带着怒意的斥责声。   旁的地方便更不必说了。   大街上更是早就被围观的人,堵的水泄不通。   就在不远处的一道隔间之中。   也有人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这场闹剧,眸中闪过意思讥笑。   “你是亲眼瞧见宣珩进了这楼上的雅间?”那人缓缓拂去手中茶杯的热气,低头呷了一口,才慢慢地开口问道。   “回世子殿下的话,小人的确亲眼所见东宫的车马进了金玉满楼。小人从东宫的车马回城,便一直跟着过来,绝对错不了!”   宣璃笑了笑,缓缓放下茶盏:“那便好,今日……就让我们的皇长孙殿下,热热闹闹地看一场戏吧!”   .   话音未落,外间便传来一道疯疯癫癫地声音:“哈哈哈哈!公主又如何?不……不过是个下贱的婊子!”   “告诉你!没有我们郑国公和常将军在北边打了胜仗立了大功,说……说不定,你还得,和亲……嫁给以前北元的老皇帝呢!”   此言一出。   周围的人群彻底炸开了!   “是郑国公府上的……”   “难怪竟这般嚣张……连公主车驾都敢拦……”   “不过这也就是个酒疯子,会不会……”   “嘘!你懂什么……”   “听闻郑国公乃是北伐元帅……功劳大得不得了……封个异姓王都使得,这回郑国公长孙却……”   “这怕是早就心有不满……”   底下的临安公主彻底沉下脸来。   “来人!”   “在!”   临安公主厉声呵斥道。“给本宫将这贼子拿下!当街乱棍打死!” 第59章   “你敢!”   那醉鬼不以为意。   见临安公主府身后的府兵一拥而上, 反倒像是被激起了性儿一般。   竟然抬手一呼,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头,招来了七八个护卫来。   瞧着这模样, 倒像是有备而来似的。   那人吊儿郎当地站在一众护卫身前。   方才被临安公主一声呵斥, 似乎已经醒酒醒了大半。   但是面上并未因为对面是公主而退缩,显然是自觉背后有靠山,反倒越发肆意蛮横!   仗着手下功夫, 他一把扯过一旁马夫的长鞭。   言语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抓人?!哼!你不过是一个公主,你有什么资格抓人?”   那人拿着鞭子, 随意对着面前的公主府府兵比划了一下。   哼笑出声:“就这些花拳绣腿, 方才爷爷我醉酒, 让他们半招他们都不曾近身, 如今还想动手......”   “告诉你!老子十二岁就跟着我家将军在战场上杀敌!”   “北上大败元军, 我是第一个跟着我们家将军, 冲进敌营的十万大军之中,砍下来的头比你这辈子见过的还要多!”   “老子怕你们这些在京城里头, 享惯了富贵的怂包不成!”   郑国公一脉出猛将。   郑国公原先有三个儿子。   都跟随自己的父亲郑国公, 投身沙场,而后先后战死在战场上。   可以说, 郑国公府上的人丁, 几乎都为了大景和朝廷, 填在了沙场之中。   常轩的亲父, 乃是郑国公府先世子。   郑国公这一脉的孙辈之中, 唯有他最为争气。   也唯有他,十来岁便被自己的祖父扔进军营之中。   一路在军中摸爬滚打,几乎没享受过一日,在京城国公府里头的安稳富贵日子。   如此, 才拼下来一身累累战功。   可偏偏临门一脚,却被人算计得,成了一个只能闭门不出的窝囊废。   别说是常轩自己,便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儿长大的亲卫侍从们,也很是看不过眼!   眼下瞧见面前盛气凌人的临安公主,酒劲儿上头之下,那人也没什么顾忌!   随即挥起马鞭,便劈头盖脸朝着周围,已经围上来的府兵胡乱抽下去。   险些还伤到了临安公主!   临安公主登时怒目含威。   看着一旁的侍卫呵斥:“你们还等什么,都是死了吗!”   当街惊了公主车驾,又拦街辱骂、险些伤了公主殿下。   任凭只是其中一条罪状,都足矣扒了这些人的皮!   偏偏这人和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侍卫,身上拳脚功夫都十分了得。   他们一时奈何不得,两班人马竟然就在这大街上打了起来!   .   “老三!看什么呢?再不吃这盘肘子就没了!”宣瑢瞧着趴在窗弦的宣珀。   忍不住抬头喊了一声。   他们兄弟三人在宫里头关了一个多月,人都要闷坏了。   这不才寻了买书的由头,三兄弟背着燕王和燕王妃溜出了门儿。   四处闲逛。   原本还攒了月钱,打算去金玉满楼里头大吃一顿。   只可惜那处席位排得太满了,轮不上他们。   好在周围的食楼味道也不错。   宣瑢索性便带着两个弟弟,随意寻了一家来。   只是没想到菜上来了。   自家三弟宣珀反而去看热闹去了!   宣瑢盯着一桌子菜。   没想到居然有人吃饭都不积极!   燕王世子圆润的肉脸颤了颤,而后自顾自地执起了碗筷,大快朵颐!   宣珀趴在窗外,伸长了脖子。   “外头好像有人在打架!大哥二哥!你们也快来看看啊!”   这么一说,宣琅也起了兴致,忍不住凑上前去,同自家三弟一道挂在窗边,伸长脖子看热闹。   唯有宣瑢还端坐在饭桌上。   圆润的肉脸严肃而认真。   满是对美食的崇敬之色。   “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能比得上自己面前的这盘肘子香?!   “是大公主府的人呢!”宣珀道。   宣瑢浑不在意地开口:“公主府有卫队,应当不会吃什么亏的。”   堂堂公主殿下,有几个不长眼睛的,敢跟对方对着干?!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宣琅瘪了瘪嘴:“他们公主府的侍卫是从哪儿选来的,那么多人,竟然连一个醉鬼都制服不住!”   宣瑢一愣:“还是个醉鬼啊?!”   那许是哪家纨绔吃醉了酒,才纠缠上了!   公主府的护卫大抵也是怕得罪了人,才不敢下死手。   毕竟京城么。   从天上掉下来一根棍子,砸到十个人头上。   五个可能是皇亲国戚,三个可能是公侯少爷,剩下两个,不是御史台的老头,便是朝中的三品以上大员。   都招惹不起!   宣珀趴在窗头随意开口:“方才我听了一耳朵,这个人说是郑国公府上的,还陪他们家主子上过战场呢!”   “什么?!”   燕王世子殿下手上一抖,筷子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你说是谁家的?”宣瑢猛地站起身。   他急急走到窗边儿,扒开两个弟弟,也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   “就是郑国公家的啊!”   “不对!”宣瑢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   这一听就知道不对啊!   郑国公府的一个仆从,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当街同公主府的人动起手来?!   偏偏这么大的动静儿,京兆尹衙门也迟迟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他看着不是醉鬼在闹事。   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宣瑢说着,便也顾不得满桌子,方才才上桌的饭菜了。   看得一旁的宣琅和宣珀都是一怔。   “大哥你是吃错药了?”   “还是想先跑了让我们两个付银子?!”   宣琅上前拉住宣瑢的胳膊死死地拽住:“我和老三身上的银子有多少数你是知道的!方才在路上都花的差不多了!”   “是你说要请我们吃顿好的,我们才跟上来的,你可不能出卖兄弟!”   宣瑢满头大汗,焦急开口:“钱我已经付过了!事情紧急,你别拽着我啊!”   宣珀皱眉:“不就是醉鬼打架么,我们在楼上看便是了,凑那么近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   他们三兄弟。今日是偷偷地溜出门来的。   身边儿连一个小厮书童都不曾带。   真要上去凑热闹被误伤了。   凭着自家大哥这一副敦实到了极点的身材……   怕是连跑都来不及跑!   宣瑢忍不住开口:“郑国公府上的人,那不是大堂兄的外祖家么?”   “他们同临安公主无冤无仇的,郑国公府上的奴才没得招惹公主做什么?”   “这一听就不对劲儿!我得下去看看!指不定等会儿底下就有人到处乱泼脏水呢!”   好歹眼下,他们三兄弟,也是实打实地傍上了宣珩这个大堂兄了。   这种时候,多少也要替人防备着一二不是!   说着,宣瑢便挣开弟弟的手,急匆匆地推开房门。   剩下两兄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互相瞅了瞅,也忍不住跟了下去。   .   萧明渊皱了皱眉。   上前替站在窗前的宣珩,在肩头搭了一件薄绒斗篷。   “萧哥哥......多谢。”小皇孙殿下愣了愣。   随后低着头,任由萧明渊替自己仔细地系上领口前的带子。   “殿下想下去么?”萧明渊低声开口。   宣珩犹豫了一瞬,对着萧明渊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局。   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即便是对阴谋诡计不大敏感的宣珩。   也能看出来,这一场局做得有多么的拙劣。   或许,有人就是在等着宣珩这个皇长孙殿下,亲自露面儿的那一刻。   小皇孙殿下一直都很明白。   自己身处在这个位置上,是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直以来,他也谨小慎微,循规蹈矩。   从没有出过半点儿差错。   但是,宣珩到底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皇孙。   一直久居深宫之中。   即便是他能够约束好自己,甚至尽心尽力约束好身边的内侍宫人们。   但是却约束不了远在宫外的郑国公和常轩。   更不要说郑国公上下,那些从未蒙面过的奴仆下人们了!   “京兆尹的人要来了么?”宣珩低声问了一句。   既然是当街斗殴,按照大景律法,那便应当移送京兆尹收押受审。   虽然此事对于宣珩来说,实属无妄之灾。   但是小皇孙殿下,还是没办法做到冷眼旁观。   故而才寻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   萧明渊抬手,护着自家小殿下坐在一旁椅子上。   “我方才已经让人拿金令,去京兆尹衙门传话了。”   “想来府尹大人见了,应当便不敢再耽搁了。”   这么大的动静儿,身为监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却半点儿动作也无......   想必是一早便听了招呼的。   萧明渊凤眸暗了暗,神色微冷,眸底止不住地发寒。   自己好不容易有机会。   陪着自家小皇孙殿下,休沐出来游玩儿一番。   有些不要命的却偏偏要撞上来。   实在是......惹人厌烦!   ......   临安公主眼下也很是头疼。   看着眼前几乎被砸烂的车马,和同醉鬼撕打在一处的府兵。   面色寒霜!   这都已经闹了快一炷香的时辰了。   人人没抓住不说,就连她堂堂公主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几个奴才都拿不下!本宫要你们有什么用!”她满脸铁青地怒声呵斥了一句。   身为公主,被人当街如此羞辱,眼下连仇都报不了。   竟让她像是一个丑角儿似的,在这儿干等了这半日的功夫!   临安公主真恨不得,将手底下这些废物统统给砍了!   只是下一刻,临安公主却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急响。   “闪开!闪开!”   “京兆尹办案!统统给本官闪开!” 第60章   “京兆尹?”   临安公主皱着眉转过身去。   瞧见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的一大班人马。   面色微微一冷。   “下官京兆尹赵有贤, 拜见公主殿下!”来人一到此地。   便急匆匆地从马上翻身而下。   又朝着四周张望了两下   却并没搜寻到什么。   待到瞧见一旁,已经变了脸色的临安公主殿下。   他才心下一惊,几步走到临安公主身前。   俯身拜伏在地。   哪曾料到, 面前的临安公主, 却半分颜面都不给。   她抬着下巴,淡淡扫了一眼京兆尹身后一大班官差衙役。   这乌泱泱的几十来号人,怕是将京兆府衙门里头的人都腾空了!   临安公主鼻尖冷哼一声   冷声开口质问道:“府尹大人来得可真是早得很!”   “还带这么多人马来……如此兴师动众, 本宫真是荣幸得很呢!”   赵有贤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京兆尹。   小小的一个四品官。   在京城这些皇亲国戚、公侯权贵面前,那就是一个屁!   他如何敢真的怠慢堂堂公主殿下。   若非先前早有人暗地里递了信儿, 敲打了他几下。   就算是再给他借几个熊心豹子胆, 他也不敢拖延渎职!   赵有贤想起方才有人来到他衙门前, 亮出来的那一道龙纹金令。   直到现在, 他的双腿都还打着颤。   都是本事能够通天彻地的大人物, 如今偏偏都来为难他一个小蚂蚁……   这不是放老鼠去钻风箱, 让他两头受罪吗!   赵有贤:“是下官来迟,但下官绝无怠慢公主之意, 还请公主殿下明察。”   临安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 浑身冷汗直冒的赵有贤。   面上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些。   “好了!”   临安公主容色冷淡,扬声开口:“本宫不想听你说这么多的废话。”   “既然你来了, 本宫只想今日府尹大人, 能够尽忠职守。”   赵有贤抬头:“这……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临安公主府上, 同郑国公府上奴仆斗殴一事。   先前原本就已经有贵人下令, 让他不必理会。   此中到底有何等的猫腻, 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赵有贤只不过是一个区区四品小官儿。   无论是临安公主府,还是郑国公府。   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赵有贤自然也并不想,趟进这一摊浑水之中。   “还用得着本宫说吗!”临安公主沉着脸。   冷冷地注视着不远处被围堵得无路可逃的人。   眉眼闪过几分狠辣之色。   她冷声开口:“这些人对本宫出言不敬,乃是藐视天威, 还不速速将人拿下,就地正法!”   赵有贤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开口:“敢问公主殿下……说的可是那醉鬼?”   临安公主皱了皱眉:“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不!下官不敢!”   赵有贤身形一颤,犹豫着开口:“只是此人醉酒当街斗殴,按律法,应当……应当带回京兆尹衙门关押受审……”   “呵呵!”临安公主冷笑,“你的意思是,本宫在这儿还指使不动你了?”   赵有贤:“下,下官绝无此意!只是……只是……”   想起那一道龙纹金令。   赵有贤心下终归是有些拿不准。   临安公主如何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不过是想骑上墙头当棵草,风往哪儿吹,往哪儿倒。   只是如今,她却容不得对方这般糊弄自己!   她堂堂公主,难不成还要同一个贱奴对簿公堂么?!   临安公主再如何也是金枝玉叶。   何时受过此等侮辱!   “照本宫说的做!今日即便是郑国公亲自来求情,本宫也要处置了这个目中无人的狗奴才!”   临安公主瞥了一眼赵有贤:“赵大人,需要本宫请你动手么?”   赵有贤身形一僵,无奈地站起身来。   随后朝着左右招了招手,低声嘱咐着:“小心拖着些时辰,实在不行,将人打晕了先扣押回衙门。”   到底后头有真佛。   指不定郑国公府上的人得了消息,便过来要人了呢!   到时候他按照规矩,将人收押进京兆尹衙门,谁都别得罪便罢了!   语罢,赵大人便一本正经地抬起头,大手一挥:“来人!将这几个当街醉酒斗殴的贼人拿下!”   .   “混账!本世子不是让人知会了赵有贤,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么!”宣璃满脸都是阴鸷的寒意。   原本打算借着这法子引蛇出洞。   没想到那位皇长孙殿下果真“君子”,倒是按捺得住!   竟然真敢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世子殿下!殿下息怒!”   受吴王之命,前来宣璃身边伺候的幕僚见宣璃发怒。   连忙上前一步。   俯身低声劝道:“东宫的那位久不同郑国公府来往,心下到底对郑国公上下有几分情谊,实在是难以分辨。”   “但是无论那位明面上再怎么与郑国公府割席,却也难以摆脱血亲关系……”   宣璃缓缓压下心头的沉沉怒意。   “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幕僚垂首:“说到底了,郑国公府是皇长孙殿下正儿八经的母族。只要郑国公府倒下了,东宫那位再如何受宠,又岂能独善其身?”   见宣璃面色微缓。   幕僚立刻乘胜追击:“殿下有所不知,底下那位冒犯了临安公主殿下的奴才,正是郑国公长孙常轩的奶兄弟。”   “此人打小跟在咱们常将军身侧出生入死,可是比亲兄弟还要亲呢!”   “若是他死在这儿……呵呵!想必常将军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宣璃眸色一狠:“那你还不即刻去办!”   幕僚一笑:“草民已经让人偷偷递信到常小将军面前。殿下大可坐在此地稍候。”   “毕竟眼下,郑国公府上的人,得罪的是临安公主殿下。这冤有头债有主,自然也应该公主殿下自己去讨回公道。”   受此大辱,堂堂公主砍杀一个下贱奴才,谁又能说什么呢?   宣璃闻言面色微霁,显出几分笑意来。   “你很好,罢了,本世子便在这儿等着!”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一个奴才罢了,杀了也无妨。   只是不知道常轩和他背后的郑国公府,真的同临安公主结下死仇。   甚至……赔了命。   那位不知道还能不能,同今日这般沉得住气!   .   萧明渊站在窗前,静静望着底下乱成一锅粥的景象。   忍不住嗤笑出声:“老油条……看来这位赵大人,今夜是抓不住人了。”   几十个衙门的官差,加上临安公主府手底下十来个府卫。   这么半天,竟然制服不住几个郑国公府的下人!   这是把人当鬼糊弄呢!   宣珩皱了皱眉,并未说什么。   显然,眼前这般僵持的局面。   实在是有些可笑……   只是……嗯?   小皇孙殿下猛的睁大眼睛,指着街角一处暗暗的小角落:“等等!”   萧明渊顺着自家小殿下的方向垂眸一看。   “这不是燕王府的世子殿下和两位小皇孙么?”   宣珩轻轻点头:“瞧着他们三人身边儿,似乎也没有跟什么护卫小厮守着。”   而且这般危险的地方,这三兄弟倒敢凑热闹!   竟然还离得这么近!   真是胡闹!   萧明渊一笑,抬手安抚般的,轻轻拍抚了一下自家小殿下的后背。   随后转身,朝着身后的林毅淡声吩咐了一声:“去向外头守着的人说一声。”   “叫他们小心看顾着些燕王府的几位小皇孙殿下,莫要叫人伤了他们。”   林毅领命退了出去。   萧明渊才转头看向宣珩:“殿下如此可放心了?”   宣珩抿了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见小皇孙有些闷闷不乐,萧明渊心下止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殿下想了解此事,其实让龙禁尉下去便可。”   宣珩犹豫了一瞬,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护卫,是皇祖父特地赐下来,护我安危的,如何能另作他用。”   他虽然受这些龙禁尉保护,小事情上,可以调遣一二。   但是眼下这局面,自然没有资格调动身边的护卫狐假虎威。   更不能仗着龙禁尉的势,压下这一场闹剧。   若真借着皇祖父名义如此行事,岂非越权欺君?   此乃大不敬。   可是若是无人能去结束这一场闹剧……   宣珩蹙着眉思忖了好一会儿,也寻不到一个两全之法。   他忍不住看向萧明渊,轻轻拉扯着自家萧哥哥的衣袖。   鼓起勇气轻声开口问道:“萧哥哥觉得,我应该下去么?”   萧明渊顿了顿,垂首轻声开口:“殿下想要秉公处置,那此时……便不能下去。”   宣珩心下一动,忍不住抬首看向萧明渊。   “萧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萧明渊俯下身去。   将手轻轻贴在自家小殿下脸上,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地细细轻抚着。   “殿下相信我么?”萧明渊看着宣珩。   凤眸深邃如墨,仿佛直达人心。   宣珩沉默地看着那一双眼,黑亮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明亮而沉静。   下一刻,小皇孙殿下抬手抓住脸边儿手掌。   牵着它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边儿。   轻柔的动作,仿佛在引导这萧明渊的掌心触碰着他的心一般。   小心而坚定。   “信的。”   宣珩轻轻蹭了一下温热的掌心。   软嫩的小脸儿依恋地贴在萧明渊的手掌中。   随后看着萧明渊深邃的凤眸,没有一丝畏怯和犹豫。   他认真地开口:“萧哥哥,你不必解释的,我信你。”   “无论什么时候,我只会相信萧哥哥。” 第61章   “赵有贤。”   见迟迟抓不住人, 站在原地的临安公主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们京兆尹衙门的人,就这点儿本事么?”   赵有贤苦笑一声,抹了抹额间的冷汗, 走上前去。   “公主殿下息怒, 这......咱们京兆尹衙门之中的差役,自然是比不得锦衣卫的大人们。实......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这几人身上功夫了得。   一看便是军营里头那般吓死手、不要命的路数。   他们京兆尹底下衙门的差役,在街上追击个小偷小盗倒也无妨。   同眼前这些亡命之徒拼命, 那不是傻子么?!   临安公主闻言冷哼一声:“你当本宫好蒙骗是吧?几十个衙役抓不住对面几个人,你是想让本宫亲自提剑上去么?!”   她分明看到有好几次, 京兆尹衙门的人已经快要得手了, 却又莫名其妙地叫那些人给躲了过去。   一次两次便也罢了, 这么些时候了。   这些差役手上拿着刀, 连人家油皮儿都没碰到过。   真当她好糊弄是吧!   临安公主反手抽出身侧近卫的刀剑。   抬手架在赵有贤的脖颈上。   “公......公主殿下......”   临安公主抬着下巴:“赵大人, 本宫不太想再说第三遍。”   “若是你手底下的人都这般无用, 那本宫只好请赵大人你自己亲自下去拿人,不然......”   临安公主笑了笑。   手中的剑刃贴在赵有贤脖颈处, 轻轻碰了碰。   她曼声开口:“本宫亲自动手, 也无妨。”   语罢,便猛地将剑扔到赵有贤的脚边。   “到底要怎么做, 你自己选吧!”   赵有贤冷汗直下。   眼前眼前这位祖宗, 已经是毫无耐性。   方才这剑, 险些割破他的脖子。   见眼前这位盛气凌人得很。   赵有贤深知, 实在是无法拖下去了!   罢了, 不能吃眼前亏!   他只能狠狠闭了闭眼,哆嗦着手,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   “......是,公主殿下。”   赵有贤深吸一口气, 闭着眼,很是无奈地朝着左右挥了挥手。   “临安公主有令,抓住贼人,死活不论!”   到底是上官下了令。   底下京兆府出来的衙役们自然不敢不从。   只能提剑再次上前。   只是不多时,便有人飞快出现在赵有贤身侧。   “大......大人,郑......郑国公府的人,赶过来了......”   与此同时,一道格外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来人骑着一匹乌骓宝驹,手提长刀,身后跟着十数护卫,眉眼黑沉如墨,像是狼一般凶狠冷戾。   此人正是如今应当被禁足在家,该闭门思过的郑国公府长孙。   ——常轩!   人群之中有人瞧见这副阵势,忍不住与同伙对视一眼。   找准时机,暗地里朝着正被差役们围住的那位“常轩奶兄弟”射过去一道暗箭。   只一瞬,方才还好好的人,便惨叫一声猛地跪倒在地,抱着腿哀嚎了一声。   一瞬间,方才被酒泡昏头了的脑子,也彻底地清醒了!   常轩眼神一暗,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   没想到自己如今都到眼前了。   还有人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对他的人动手!   看来是肆无忌惮得很呢!   如此思忖着,常轩眉眼之间神色愈加沉郁。   “去将人带过来!”他低声吩咐了一句。   身后一众亲卫快步上前,想要将人救下。   可上边儿没发话,底下衙役便罢了。   那些公主府的府卫,没临安公主的指令,如何敢放人?!   两方人马互不相让,常轩带来的护卫们,也只能同公主府卫和京兆尹衙门的人分立两处。   拔出刀剑,两相对峙起来。   .   暗地动手脚的人心下一惊,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怎么会打偏了!   他方才那一箭,分明是对准那人的命脉,如今却只是伤了腿。   正当此人心下懊悔,转身暗自脱身之际。   却没发觉,身后已经有人盯上了他。   躲在暗处的龙禁尉副统领看着那人。   而后同属下低声吩咐:“跟上这个人,追查清楚,小心别让他靠近殿下周围。”   他们奉陛下之命,前来护卫皇长孙殿下。   自然要排除一切,有可能威胁到皇长孙殿下的人,或者是事。   见属下追踪那挑拨离间的细作而去。   躲在暗处的龙禁尉副统领摇了摇头,又止不住兴致勃勃地转头回去看热闹。   .   临安公主厉声喝道:“放肆!”   她眼下被侍女和仆从牢牢地护在一旁。   见郑国公府的人,竟然敢直接刀剑相向。   面上立时便挂不住了!   她抬手挥开面前的侍从,上前一步。   抬头冷声质问道:“常轩,在本宫面前你敢动刀剑!”   “你难不成是想要造反吗?!”   常轩坐在马背上,手中长刀立于身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临安公主。   突然轻蔑一笑:“呵呵!什么造反?”   “本将军今日来此,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么?”   他虽然冲动,但也不是半点儿脑子都没有。   在国公府中关了这些日子。   成日里被关在祠堂里头闭门思过。   就算是一个猪脑子,此刻也该反应过来了!   实际上,从在北地元廷被打下来的那一刻起。   从身为元帅的郑国公,北伐大捷,立下不世功勋的那一刻起。   这些阴沟里头的毒蛇和老鼠,就已经盯上了他们郑国公府上下。   所以才有接二连三的圈套和陷阱等着他!   为的就是一步一步,将他和郑国公府上下,统统都拉进泥潭里!   如今他都已经遂人心愿了。   怎么眼下这些人……倒装得好像正人君子似的?!   临安公主心下一惊。   抬眸看着马背上的常轩。   对方到底是在沙场上,尸山血海里头打过滚的少年将军。   眉眼间除了桀骜,更不失嗜血杀伐的戾气。   如今这般语调平静地,揭开互相都清楚的遮羞布。   竟然叫临安公主心下不由得发寒。   “胡言乱语。”   她强压下心头那一抹陡然升起来的畏惧。   扬声开口:“分明就是你们郑国公府的下人,当街惊了本宫的车驾,还敢出口辱骂伤人。”   “你这副模样,倒像是本宫仗势欺人似的!”   “如此犯上的刁奴,本宫难不成处置不得么?”   常轩静静看着临安公主。   淡声开口:“第一,他不是郑国公府的下人,常佑乃是本将军副将,随本将军在战场上杀敌无数。”   “第二,他是本将军的下属,在我面前,公主殿下确实处置不得。”   身为自己的奶妈的儿子,常佑自小便跟在他身边。   甚至连姓都随着常轩和郑国公府。   常轩是真把他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和亲兄弟一般。   算计到他头上,常轩自认倒霉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他绝不容忍身边人被人如此利用算计!   临安公主冷笑一声,看向常轩:“难怪郑国公府区区一个下贱奴才都敢如此放肆,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倘若本宫说,今日就是要处置了他呢?!”   “你难不成还敢同本宫动手不成!”   常轩对临安公主的话不置可否。   只是将手中的长刀提起来,朝着身侧一挥。   随后打马上前,沉声道:“众卫听令!”   “在!”   跟在常轩身后的十数位护卫沉声应道。   声音沉闷如洪钟一般,震得周围的人止不住畏惧地连连后退。   “随本将上前,救下副将军!”   “是!”   临安公主猛地一惊!   见常轩真带着人冲过来,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常轩,你敢!”   “来人!护驾护驾!保护公主殿下!”   一旁的京兆尹赵大人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硬着头皮冲上前去,拦在常轩的马前。   “常将军,有话好好说嘛,这动刀动剑的,多不合适啊!”   赵有贤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瞥了一眼倒在一旁抱着伤口痛苦呻吟的常佑。   而后转头看向常轩,苦苦劝道:“不若这般,您这位副将军确实惊着公主殿下车马了,也醉酒打伤了公主殿下的府卫。”   “此事无论如何,您的那位副将军实在抵赖不得。”   “不如您与公主各退一步,将人交到京兆尹去。”   他近前一步,低声开口:“在下保证,京兆尹绝不会动您那位副将军半根毫毛,还会派人前去小心医治他的腿伤。”   “还请将军三思,莫要真做出错事来,到时候怕是悔之晚矣啊!”   “不行!”   不等常轩说什么话,临安公主便忍不住开口厉声呵斥道。   “他出言辱骂本宫,就是将他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本宫绝对不允许他活着从本宫眼皮子底下离开!”   今日受此大辱,已经让她颜面尽失。   若是真的任由郑国公府的人,将人救下来。   她怕是要沦为满京城的笑柄了!   如今已经得罪了郑国公府。   那自然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临安公主咬咬牙,抬手抽出一旁府卫的剑,推开侍从,朝着已经清醒过来了的常佑走去。   与此同时,常轩也沉着脸,指尖微动。   .   “萧哥哥!”宣珩猛地站起身来。   站在身侧的萧明渊凤眸微动。   临安公主太自信,以为常轩再如何大胆,也应当不敢对自己动手。   可常轩来时便已经忍着一口气,如何能任由临安公主动手?   果真,如今局势剑拔弩张。   怕是再不插手。   就要有人见血了!   萧明渊眼见两人动作,飞快抬手扫过桌面的两只茶盏。   随后振袖将杯盏猛地甩出去。   几乎是同时,“叮——”的两声脆响之下。   临安公主手中的佩剑被杯盏一下子震飞脱手。   常轩手中的长刀也被撞击得险些落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袭击实在是太过意外。   以至于无人敢轻举妄动。   等到临安公主反应过来,身形已经下意识倒退了两步,抬眼向四周望去。   “谁!”   常轩顺着杯盏飞击过来的方向隐约望去。   隐约察觉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萧明渊此时已经转身,垂首将自家小殿下护在怀中柔声拍抚安慰。   “吓着了么?”   怀中的小皇孙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了谢:“多谢萧哥哥。”   萧明渊贴着宣珩的后背又轻轻拍抚了一下。   低声又哄了一句:“珩儿既然说了信我,萧哥哥自然不会叫你失望。”   “先前的龙禁尉我都安排在底下,不会有人出事的。”   他知道,自己下小殿下不喜欢见血。   也不爱事情闹得太难看,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如今这般局面……   倒是刚刚好。   宣珩松了一口气。   他抬眼,静静看着萧明渊的双眸。   终于眸色坚定地对着他开口:“我该下去了。”   “对。”萧明渊垂首,抬起指尖理了理宣珩的衣袍。   而后垂下凤眸,看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的眼睛。   语调温柔而肯定:“别怕!”   “我陪你。” 第62章   萧明渊那一下突如其来的插手。   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而当失手而归的影卫, 跪在了宣璃的眼前。   看着底下的影卫,那一副静候发落的窝囊模样。   宣璃心底方才才压下去的怒火,这一刻反复灼烧着肺腑, 一时间竟上升到了顶点!   “混账!到底是什么人敢坏本世子的好事!”   他抬手将手边儿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几乎恨不得自己亲手上前, 将那暗地里动手脚的人给寻出来,碎尸万段!   身侧的幕僚也被这突然间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下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只是瞧见宣璃这般震怒的模样, 却也不敢明说。   “殿......殿下息怒!”幕僚强压下心头的忐忑。   上前劝慰了两句。   幕僚:“如今那位常将军,已经出现在人前了, 他即便是未曾对临安公主做什么, 郑国公府眼下也难辞其咎了。”   常轩在国公府中闭门思过。   那本就是陛下亲自下的诏令。   眼下对方无故破令。   无论是因何缘故, 一道抗旨不遵的罪名, 如何也是逃脱不了的。   更何况对方还私自带护卫出府。   当着临安公主的面动刀剑, 妄图以下犯上, 威胁临安公主。   还意图包庇纵容府上犯了错的仆随。   单就这几项罪名。   已经足够御史台的官员,在明日大朝会的时候, 慷慨激昂地陈述上小半炷香的功夫了!   宣璃略略平息了几分怒意。   沉声道:“那便即刻让人回去, 传信给父王,将此事支会到父王底下的那些人耳朵里。”   他眯了眯眼:“最好是将东宫那位, 也一起拉下水。”   “本世子就不信了, 这么多朝臣弹劾, 难不成陛下还能将底下的朝臣全都砍了不成?!”   这……这可不一定。   当今圣人乃是开国之君, 性情本就唯我独尊, 难以容忍旁人违逆欺瞒。   更对诸皇子觊觎储位一事,十分在意。   先前被圈禁下宗人府的那些皇子们,还是那位的亲儿子呢!   其中还包括他如今的主子吴王殿下。   对子嗣尚且能为几句话重罚。   更何况底下那些随时都能换,还不听话爱嚼舌根的臣子们。   幕僚抬手擦了擦额间冒出的冷汗。   惊觉自己似乎踩进了泥潭之中。   可是如今在世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   他却不敢显出半点儿异色。   只能佝偻着背脊, 在宣璃面前连连称是。   正在此刻。   宣璃却也听见,外头传来一道极为耳熟的声音。   “还请临安姑母息怒。”   ——竟然是宣珩!   宣璃神色一变。   心底莫名慌了一下。   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去查看。   待到瞧见那个熟悉的背影之后,宣璃才敢肯定。   “他竟然真的敢出来!难道不怕被郑国公府牵连了么?”宣璃皱着眉喃喃开口。   一旁的幕僚眼角抽了抽。   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   东宫这位殿下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分明就是出来赚名声的!   这定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今日这场局,显然是已经叫人给破了!   偏偏世子殿下旁观在侧了这么久,竟然半点儿都没反应过来!   宣璃眯了眯眼:“罢了,他敢出来正好!”   “想必临安公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好好同咱们皇长孙殿下讨教讨教公道二字。”   听着世子还在沾沾自喜,幕僚心下又沉了沉。   实在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败兴的话。   毕竟宣璃方才的阴沉狠辣,反复无常,实在是叫人太过难以招架和畏惧!   若是真将这层遮羞布揭开。   恐怕还会连累自己遭殃!   倒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   幕僚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   心下已经默默思忖改换门庭的可能。   他找准了时机,借着要同吴王殿下报信儿的由头,向宣璃请辞离去。   只是临到了门口,却又面色苍白地退了回来。   “世......世子殿下。”   宣璃皱了皱眉,方才一回头,便瞧见幕僚被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押将进来。   不等他发怒质问。   来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块,属于龙禁尉的腰牌出来,抬手亮到宣璃面前。   “卑职见过吴王世子殿下。”   那人含笑看着宣璃拱手见礼。   而后开口:“卑职是奉定远侯之命,在此地恭候世子殿下。”   “还请世子殿下稍待,想必稍后......还需劳烦世子殿下,带着屋里的这些人,同陛下解释一二。”   萧明渊早就同龙禁尉上下吩咐过了。   让他们今日在这金玉满楼附近。   好好关注着——暗地里是否有什么不该出现的“闲杂人等”,在附近窥视作乱。   果然,他们跟着方才瞧见的那一名影卫的踪迹,一寻摸过来。   便听到了这么一桩要命的“秘闻”!   若是不请吴王世子前去宫中,向陛下亲自解释一番。   恐怕就要算他们失察了!   龙禁尉虽然不比锦衣卫那般,拥有监察百官的实权。   但是却是天子面前实打实的亲卫!   若龙禁尉出现。   那便代表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将会一字不落地传进陛下的耳朵里!   那一枚令牌出现之时。   便代表所有的一切,便都败露了!   宣璃面色一白,猛地倒退了两步。   .   与此同时。   萧明渊同宣珩一起出现众人眼前。   见周围的人怔愣着。   一旁的萧明渊伸手,暗地里握了握自家小殿下的手掌。   对自家小皇孙投过去一个温柔而肯定的目光。   随后他便抬起凤眸,扬声开口:“皇长孙殿下在此,尔等还不前来拜见!”   语罢。   暗处已经有人高呼千岁。   “拜见皇长孙殿下。”   周围围观的百姓,陆陆续续有人跪伏在地。   躲在一旁的京兆尹赵有贤也飞快反应过来。   带着下属疾步上前。   “微臣拜见皇长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赵大人跪拜,底下京兆尹衙门的差役也不敢怠慢。   “叮当”一声,放下手中的刀剑,纷纷随着自家大人一片片地跪拜了下去。   随同的那些临安公主府上的府卫们,也迷迷糊糊地跟着放下刀剑,跪地叩首。   就连一直骑在马上的常轩,也难得机灵了一回。   翻身从马背上下来,领着自己身后的一众护卫单膝跪地。   口中敬道“恭迎皇长孙殿下”。   分明眼前的少年,衣着并不华丽。   不过是简单的一身素衣,身上甚至并无贵重繁复的玉饰佩环。   但却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抬头直视天潢贵胄的威仪。   皇权天威至上,莫敢违逆。   便是如此!   一时之间。   竟然只有临安公主,和他身侧的几个贴身侍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瞧着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   临安公主的面色铁青。   “皇侄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临安公主冷哼一声,眼含讥诮。   宣珩顿了顿,先上前两步,抬手虚扶起京兆尹的赵大人。   “赵大人请起,诸位也请平身吧!”   听着皇长孙殿下言语和煦,赵有贤和底下其他人,此刻心下都是一定。   赵有贤起身,又拱手躬身请罪:“微臣......辜负了皇长孙殿下的期望,并未恪尽职守,安顿处置好此事。”   “反倒......反倒劳烦殿下您亲自露面,是微臣失职,还请皇长孙殿下降罪!”   萧明渊一听,便知道这老油条是猜出来了。   此前他命龙禁尉携陛下金令,前去京兆尹请人的那件事。   宣珩眉眼沉稳淡然,威仪自生。   他抬眸朝着周围那些,惶恐地等着静候发落的京兆尹差役们看了一眼。   随后温声开口:“赵大人言重了,本殿方才在上头看着,赵大人同诸位差役们尽职尽忠,并无不妥。”   “诸位辛苦维护京城治安,以至此刻都不曾懈怠。”   “此功尚且未曾行赏,本殿如何还能降罪呢!”   赵有贤松了一口气。   有了皇长孙殿下的这句话,他彻底算是安下心来了。   宣珩略略安抚了几句之后。   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常佑,同赵有贤开口:“还请赵大人命人去请两位大夫过来,先治一治此人的伤。”   “便是京兆尹衙门之中的犯人,未曾定下罪状之前,应当也不会有任由嫌犯病死的道理。”   赵有贤闻言,自然是连连称是。   立即命人前去请名医前来救治。   不多时便在附近寻了大夫前来,将常佑抬到一边儿处理伤口。   站在一侧的常轩默然不语。   只是瞧见一旁的大夫处理着伤势,面上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许多。   眼见宣珩朝着他,和临安公主这边儿走了过来。   常轩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今日之事,他自认是自己主动跳进圈套的。   一切后果,常轩也早就设想思量过了。   若是先前,即便是他真的对临安公主刀剑相向,最后落得下狱、受罚,常轩都绝无后悔。   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像是缩头乌龟一般窝囊。   为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担下罪责。   便是搭上一条命,他也觉得值!   只是眼下宣珩出现在他们面前。   常轩却一下子失去了先前的所有底气!   因为他也知道。   ——他先前的鲁莽行事,给皇长孙殿下拖后腿了!   即便是常轩对朝堂上那些波云诡谲并不敏感。   但他也很清楚。   太子殿下薨逝,东宫一系已经是近乎大厦将倾。   除了身为皇长孙的宣珩,还能勉强支撑几分。   但是独木难支。   那些觊觎着皇位的皇子们,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身为嫡长孙的宣珩!   眼下闹得这般局面。   怕是明日言官们的弹劾奏本,便要堆砌到陛下的御案之上......   常轩垂首咬紧牙关,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儿。   宣珩缓缓掠过常轩。   走到临安公主身前。   朝着对方微微颔首见礼:“侄儿方才未曾前来拜见,还请临安姑母恕罪。”   临安公主沉着脸,似乎并不买账。   “呵呵!说什么恕不恕罪的,本宫可不敢开罪皇侄你。”   临安公主看了一眼宣珩和他身侧的萧明渊。   对于宣珩的出现。   临安公主除了先前有些讶异,但转瞬便恢复了平静,神色见并无丝毫怯意。   若是先太子还在。   她倒是还能给这皇侄几分脸面。   可是眼下,东宫一脉势单力薄。   如今又是她占理儿。   临安公主自然不会与人善罢甘休!   只是......   她眸光掠过宣珩。   又落在一旁,一直沉稳地立于宣珩身侧,面无表情的俊美青年身上。   这人的眉眼......很是眼熟。   临安公主是见过长宁长公主的。   对于最近陛下最近赐予皇长孙伴读一事,临安公主也略有耳闻。   不过她早已出嫁长居宫外,此前庆功宴也并未来得及入宫,故而未曾见过萧明渊。   只是心下略有些猜测罢了。   若对方真是那位定远侯,临安公主到底身份尊贵,倒是不怕对方。   但不知为何。   每每对上萧明渊那一双深邃如墨的凤眸,她便只觉得,仿佛被人看穿了一般。   心底总有些莫名地畏惧和忐忑。   她眉眼微微一沉。   看着萧明渊,心下暗暗提高了警惕。   这个人,绝对不好对付! 第63章   萧明渊静静站在自家小殿下身后。   几乎独占一般的, 将宣珩笼罩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对于临安公主那并不太友善的视线。   他自然也是十分敏感。   按理来说。   临安公主平日里,同东宫和身为皇长孙的宣珩,往日无怨, 近日无仇。   她既是金枝玉叶, 本也身份尊贵,颇得宠爱。   如今驸马一族也是清贵人家。   从不沾染党派之争。   很是没必要与自家小殿下,和底蕴深厚的郑国公府为难。   如今这般“得理”便不饶人, 自然是另有所图。   萧明渊心下一叹。   只是这位却不知是哪处筋搭错了,挑谁不好, 偏偏认准了吴王。   而且, 还不惜如此牺牲自己的脸面……   萧明渊抬起凤眸, 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临安公主的脸上。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 眉眼间闪过几分警惕和犹疑。   只是转瞬便压下紧张之色, 面上恢复了先前的从容和理直气壮。   萧明渊凤眸之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又是个不怕死的……   眼见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年纪轻辈分小, 又面嫩脸皮儿薄。   便上赶着作死,欺负他的小皇孙!   萧明渊知道, 自家皇孙殿下向来心胸开阔豁达, 是个不记仇的性子。   可偏偏他心思便狠毒不饶人,又护短习惯了。   自然是容不得旁人, 如此欺负他的人。   “姑母息怒。”宣珩轻抿了一下嘴唇。   面上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谦逊:“侄儿方才听闻姑母被人冲撞了, 本该替姑母讨回公道, 出出气。”   “只是, 听闻今日姑母才从城外的龙兴寺上香礼佛归来。”   宣珩淡笑一声, 温声劝慰道:“姑母才拜过佛祖和菩萨,想来今日,怕是不宜见血的,免得冲到姑母身上, 在神佛面前求来的福气。”   临安公主临到嘴边的话头一哽。   听着宣珩的这一番话,仿佛处处都在为她着想一般。   她一时之间,竟然寻不出言语来回。   临安公主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神色沉稳,满脸谦逊的宣珩。   平日里她怎么不曾发现,自己这个皇侄,竟然还有如此心机。   牙尖嘴利不说,竟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出来的几分虚伪君子之相。   手段高明得很呢!   “你的意思是,本宫今日被贼人惊吓受辱,你母族郑国公府的人,在本宫面前动刀动剑,如此违逆犯上威胁余本宫。”   “这些屈辱,是都要本宫大发慈悲、忍气吞声地认下来,不再去追究过问么?”   临安公主冷笑一声:“皇侄果真是在替本宫着想!”   “为了保全你母族郑国公府上下,你可是思虑周全得很呢!连本宫的脸,都要扔到地上去踩!”   此言一出,四下围观之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明面儿上,他们自是不敢冒犯天威,当面议论皇室中人。   只是心中自然忍不住嘀咕两声。   此事回头若是一传扬开来。   眼前这位皇长孙殿下,自然难逃一个包庇纵容的罪名。   指不定临安公主方才的这些话,传到御史台的耳朵里。   怕是要被列出十个八个罪状,在朝堂上大肆批判讽谏!   躲在暗处的燕王三兄弟,看着那处剑拔弩张的情形。   身为燕王世子的宣瑢忍不住皱了皱。   “遭了,临安姑母这不是给人下套吗?”   今日之事,原本和宣珩并无半点关系。   临安公主受了辱,是该发脾气。   可前有京兆尹前来当和事佬。   后头,郑国公府的常小将军也露了面。   在这皇城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大家又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   即便是有什么私怨,互相通了门第根底,私底下解决干净便是了。   倘若真是留不住余地,已经撕破了脸,那一起带状进宫里头,到陛下面前分辨个明白。   自然也有陛下,亲自替人做主。   哪里需要像临安公主这般。   堂堂一位公主之尊,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喊冤叫屈的。   这样子倒不像是为了来讨回公道的。   倒像是要唱一出戏呢!   眼下见临安公主又对宣珩这位堂兄发难。   还大有不依不饶的气势。   宣瑢便隐约看出来有些不对劲了!   临安公主今日这阵仗。   总不可能……原本就是冲着宣珩堂兄去的吧!   “什么下套?”老二宣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哥!临安姑母今日这是怎么了,也太小气了吧!”   宣琅忍不住低声嘀咕:“虽然先前她是受了委屈,可眼下大堂兄都好声好气上前来说和道歉了。”   本就是屁大点儿的小事。   有台阶儿就就坡下驴呗!   宣琅还记得自己那位大堂兄,在宫里头对他们兄弟三人的照顾。   他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   自然心里要偏着些宣珩一头的。   宣琅只知道,自己那位大堂兄宣珩,是最和善谦逊不过的人了。   心地也好,出手也大方。   又最是规矩守礼。   今日这件事情,定然是同宣珩大堂兄没有任何关系的!   如今宣珩堂兄露面,也不过是怕事情闹得太难看了,实在是不好收场。   眼下见临安公主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自然是怕宣珩大堂兄吃亏的!   “出门拜个佛,还满口喊打喊杀的,也不知道到底念的是哪门子的佛……”   宣琅嘀咕完,又扯了扯一旁燕王世子殿下的衣袖。   “我说。”他一把揽过两个兄弟的脑袋,凑在一块儿。   “我们要不要上去帮着劝两句啊!”   “父王之前可是吩咐过我们的,要是有人找大堂兄的麻烦,可是要我们站在大堂兄这一头的!”   宣瑢犹豫了一下,正要拿主意。   却听不远处的宣珩已经开口,再次朝着临安公主温声劝慰起来。   “侄儿并无此意。”   宣珩见临安公主气的面色涨红,连忙上前安抚道:“郑国公府虽是侄儿母家,但是若论起亲来,临安姑母更是侄儿的亲姑母。”   “即便是侄儿要帮亲不帮理,也应当是为姑母讨理才是。”   一旁的萧明渊闻言,凤眸之中止不住闪过一丝笑意。   他的小殿下往日虽然实诚老实惯了,眼下倒也难得有几分急智来。   倒又要堵得临安公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   萧明渊忍不住垂首看了一眼自家小皇孙的神色。   凤眸之中闪过一丝笑意。   怕是这个孩子并非花言巧语,心底倒是真这般想才开口如此劝阻。   宣珩面色认真,看向临安公主:“姑母今日所受之辱,侄儿自当为姑母讨回。”   “不过,侄儿方才也瞧过了。那郑国公府的下人,今日虽然醉酒言语不慎冲撞了姑母。”   “但谅在他酒后胡言,方才……似乎也受了些伤。”   宣珩语调和缓:“侄儿想,即便是现在要拿下他问审责罚,替姑母出气。醉酒之人也问不出什么。”   “若真伤了人性命……姑母好歹今日也是见过佛祖的人了,佛家常说,恕人恕己,姑母心有慈悲,倘若因为一时之愤,叫自己沾染上此等业力,反倒坏了修行。”   “倒不如遵循国法,由京兆尹大人将人带回衙门,一系罪责,皆遵循律令而定。”   “此举,既保全姑母慈善之美誉,也能叫姑母出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语罢,宣珩又看向一旁的常轩:“至于常轩,今日之事本就是误会,他也并非真心要冒犯姑母。”   “只是他心性浮躁,又一时心急,才犯下如此大错。”   “此事原本便是他的不对,不过他到底前些日子,还在战场之上立过功流过血,算是有功之臣。”   “侄儿还未入朝,不敢擅自做主如何惩处他的罪责,但是……也不愿意轻纵了他。”   宣珩朝着临安公主颔首一拜。   言语诚恳有礼:“姑母放心,侄儿今日回宫,必定要代郑国公大人和常轩前去皇祖父面前请罪,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报给皇祖父。”   “一应罪责,皆由皇祖父圣裁,无论是侄儿,还是郑国公府上下,都愿静听陛下训诫惩处。”   “如此,不知姑母可还满意?”   临安公主嘴上张了又合,来回回好几次。   实在是寻不出什么破绽来。   一时之间,脸色青白交错。   她看着眼前的宣珩。   某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同先太子殿下有几分重合。   那位便是如此公正严明,却也温和谦逊。   只是……   临安公主闭了闭眼。   到底先太子殿下已经薨逝了。   如今的东宫大势不在。   早已没有当初那般风光满面。   宣珩这般年轻,底蕴浅薄,即便是有几分助力,和老爷子的宠爱。   可他那些王叔们年富力强,又皆是野心勃勃。   除非是先太子殿下再世回魂活过来。   否则眼前这位皇长孙,是迟早要被人踢出局的!   与其等旁人出手。   倒不如她来。   至少她并没有旁人那般心狠,只是想将人拉下马,并没有打算要人的命。   再睁眼,临安公主恢复了先前的倨傲。   “不行!本宫不能同意!”她沉声开口。   “本宫如何能知道,你眼下说的这些话,是不是一些推托之词。”   “说不定只是想包庇下郑国公府的人,才如此诓骗本宫!”   临安公主不论旁的。   此事原本便是她受了委屈。   无论怎么说,即便是她眼下就是得理不饶人了,那也都是她占理儿。   她只需要好好的替自己喊冤叫屈便够了。   至于如何才能叫她满意……   临安公主垂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她这一趟来,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了。   至于旁的事,那边只能看她心情了!   临安公主兀自思忖。   却并未瞧见,先前乔装打扮后,隐匿在人群中一名龙禁尉,已经出现在了萧明渊和宣珩身侧。   那名龙禁尉不过是靠近萧明渊耳朵边儿,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明渊的凤眸之中终于闪过一丝尘埃落定的欣慰。   他抬步上前,突然沉声开口:“既然公主殿下以为,皇长孙殿下恐怕会包庇纵容他人。”   “那不如公主殿下,眼下便同皇长孙殿下一道,进宫前去陛下面前,替您自己讨回个公道,如何?”   临安公主猛地一抬头。   正要开口说什么。   却又见萧明渊含笑开口:“正巧殿下如今的车马已经没法用了,我们家殿下的马车倒是宽敞。”   “这一路之上,又有陛下身边的龙禁尉亲自护送,想必不会再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再冲撞到公主殿下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犹豫着如何用言语推脱的临安公主,一下子便熄了气焰。   龙禁尉!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宣珩和萧明渊。   怎么他们二人身边儿,竟有父皇的龙禁尉跟着!   这明明是禁宫侍卫,平日里除了皇帝只有太子才配调遣!   如何能配给区区一个未长成的皇孙做侍卫!   “怎么?”萧明渊凤眸依旧含笑着反问。   只是这个眼神,在临安公主看来,却格外的冰冷刺骨!   “公主殿下难不成也不愿意么?”   萧明渊眸色幽然,看着临安公主的神色间,显出几分明目张胆的轻讽之意。   他开口,悠悠叹了一声:“那就可惜了,难得我家殿下想替公主殿下讨回几分公道。”   “如今看来,公主殿下是不愿接受了?” 第64章   临安公主面色微沉。   看着眼前的萧明渊一言不发。   她自然是知道对方言语激将。   不过是想要激她一番。   要么眼下立即跟随宣珩进宫。   到时候陛下跟前自有分辨。   不过自己这个好皇侄, 向来是她父皇的心头肉。   若是真到了父皇面前,指不定谁会吃亏呢!   要么,她今日便只能宽宏大量, 将此事轻轻放过。   全当是自己吃了一个哑巴亏。   可是临安公主这辈子一帆风顺, 心气儿一向都高得很。   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如今即便是已经被萧明渊几句话架在火上烤了,也难叫她就此低头。   “哼!进宫又如何?难不成你们以为本宫怕你们么!”   她抬起下巴冷哼一声。   余光瞥到一旁的常轩。   突然心思一转。   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宣珩。   话锋一转,对着宣珩露出了几分痛惜之色:“皇侄到底是身份金贵, 就连出宫,陛下都亲自命龙禁尉护持。”   “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皇侄一句, 你年纪小......”   临安公主说着, 眸色扫过宣珩身后的萧明渊, 悠悠开口:“可别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牵着鼻子走。”   “郑国公府如今处在风口浪尖儿上头, 但是到底是你母亲娘家的人。”   “今日他们冲撞本宫事小, 可这常轩,眼下可是违抗了陛下的圣旨。”   “如此大罪, 若是叫陛下知晓了, 留不留得住他的命,可不一定。”   临安公主一笑, 仿佛极为宣珩和常轩顾虑似的。   “皇侄身为皇长孙, 自该有自己的决断才是, 可莫要被旁人的言语蛊惑。”   任凭是什么样的主子, 应当都不喜欢越俎代庖的臣下。   更何况, 人总归是有远近亲疏之分的。   临安公主一面开口“苦口婆心”地劝慰,一面暗暗审视着自己眼前这位好皇侄的神色。   她方才那一番话,就是为了萧明渊准备的。   此人一看便是心思深沉之辈。   临安公主方才便已经有所领教了。   指不定,她这好侄儿方才说出来的那一番话, 就是这人教的!   若是将此人留在宣珩身侧,怕是会生出许多祸端来。   好在临安公主眼下还有一个现成的把柄!   说到底,常轩才是她那好侄儿正正经经的“自己人”。   那定远侯才跟在宣珩身边儿多久。   再如何重视,难不成还能哄得皇长孙对他事事依从?!   临安公主冷笑一声。   即便是要她宽宏大量。   那她也要旁人求着她宽宏饶恕。   用三言两语便将她架在火堆上烤,想叫她吃闷亏!   真当她临安公主是什么好性儿的人么?!   萧明渊闻言眉眼已经沉了下来。   凤眸落在临安公主身上,眼底满是寒气四溢。   当着他的面儿,便敢在自家小皇孙耳边,这般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   这是当他是死的不成?!   “姑母的教诲,侄儿受教了。不过......”   宣珩抬眸看了一眼身侧的萧明渊。   暗地里动了动被萧明渊一直牵着的手心。   像是安抚一般,轻轻捏了捏。   他才转头看向临安公主。   神色难得有些沉肃冷淡:“定远侯的话,便是我想同姑母说的话。”   “侄儿先前便说过了,无论今日姑母是否愿意进宫,侄儿都会前去皇祖父面前,代郑国公和常轩请罪。”   宣珩说着,又转过身去。   朝着常轩所在的方向,微微垂眸问道:“常轩,本殿虽然与你有血脉亲缘。”   “然而国法不可纵情,本殿也绝不会因为你的身份,便在陛下面前肆意包庇。”   “今日你的过失,本殿会如实向陛下禀明,一切罪责,自有陛下圣裁,你应当一力承担。”   他眸色平淡,看着常轩,沉声问道:“你可明白?”   既然有过,自然应当责罚。   况且今日常轩违逆的是皇祖父的禁令。   即便是临安公主不做追究,也应当主动向陛下请罪才是。   不过宣珩倒也清楚。   郑国公府上下战功卓著。   即便是没有他这个皇长孙。   皇祖父也不会对常轩处罚过重。   既如此,那更应当老实认罪才是。   常轩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眉眼也是一如既往地阴沉,浑身又带着几分凶煞之气。   一言不发地跪在那处。   仿佛浑身上下都长着尖刺一般。   到处都是反骨!   他性子桀骜不驯,向来是不喜欢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说教。   但是眼下抬头看着眼前的皇长孙小表弟。   自然,还有一旁眼含警告的萧明渊。   常轩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有些不甘不愿地避开萧明渊的视线。   随后对宣珩沉声开口:“臣明白,但凭殿下做主。”   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常轩不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   再如何,也不会连累皇长孙殿下。   就算是有罚,他一个人也担得起。   不过......   常轩看着萧明渊。   心下还是有些不痛快。   他给皇长孙撑腰就撑腰,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作甚。   他常轩再如何混账,也没有坑自己人的时候,更没怕过死!   这般模样,当他常轩是那等会巧言令色给自己脱罪的小人么?!   萧明渊见常轩那满脸忍气吞声的模样,轻哼一声,递过去一个“识相”的眼神。   他的小殿下如今正在立威呢!   谁敢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即便是有一身反骨,他也不介意拆拆看。   宣珩闻言,对着常轩微微颔首一笑,才转头又看向临安公主。   “如此,姑母大可安心了。”   宣珩抬眸看着临安公主,语调平淡:“若是姑母不相信侄儿也无妨,侄儿身边儿都是皇祖父派来的龙禁尉。”   宣珩的本意原本是。   今日这件事,即便是他不会前去同皇祖父当面请罪。   这些龙禁尉也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给陛下。   只是这话落到临安公主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宣珩是皇长孙,她父皇最疼宠信任的皇孙。   陛下派到宣珩身边儿这些龙禁尉便是最好的佐证。   倘若她这皇侄到父皇面前随意添油加醋几句,恐怕到时候她便更没有辩白的机会了!   临安公主眉眼沉沉。   心中怒气横生。   这话,竟同方才那定远侯说的一般无二!   “好好好!”临安公主冷笑连连。   “本宫倒是小看皇侄你了!罢了,你既然要自讨苦吃,本宫也懒得再多言了。”   “进宫!本宫倒要看看,今日此事,在父皇面前,尔等到底要如何分说!”   临安公主眉眼沉怒,看着很是愤懑不平。   真当她是吓大的不成么!   见父皇便见父皇!   她就不相信了!   她这么一个苦主,如今遭受这等无妄之灾,还能怕进宫面圣求公道了!   就算是陛下真打算偏袒。   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今日之事,也瞒不过旁人的耳朵和眼睛。   明日大朝会上,自有人替她喊冤叫屈讨回来!   一旁的萧明渊上前一步,护在自家小殿下身侧。   抬起凤眸,满脸都是笑意,却达不到眼底:“公主殿下息怒,皇长孙殿下自有他的说法。”   萧明渊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等候多时的车马。   眉眼闪过一丝煞气。   “马车已经候着了,就在一旁,还请公主殿下移步吧!”   临安公主抬步缓缓走到萧明渊和宣珩身前。   而后脚步一顿,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明渊。   “定远侯年纪轻轻便战功卓著,果真是气盛得很。”   临安公主垂眸,压低声音,冷冷告诫:“不过本宫还是要劝上一句。”   “别妄图插手你不该插手的事情上去。”   “小心......折了手,消了气焰,那岂不是可惜了!”   萧明渊勾了勾唇:“这句话,萧某也想同公主殿下说呢!”   “不过,萧某倒是有个疑问,还请公主殿下替我解惑。”   萧明渊看向临安公主,轻声开口:“吴王殿下给公主许了什么好处,叫殿下如此费心相助?”   临安公主神色一厉,随即心头狠狠地收紧。   “你休要胡言乱语!”临安公主咬着牙,低声警告!   萧明渊凤眸深幽,黑沉如墨,直直地盯视着临安公主。   这种仿佛将自己所有心思全都看透,叫人无处遁形一般的眼神,让临安公主心下越发不安!   “殿下是想说,自己堂堂公主之尊,有何理由偏帮皇子争夺储位是么?”   萧明渊无视临安公主的警告,含笑继续开口:“殿下虽是公主,却想效仿女中尧舜,心怀天下,至于您要的理由么......”   “驸马出身清贵,从不插手储位之争。”   “公主殿下生母早亡,平日里也同吴王并无交情。”   “如此……”   萧明渊盯着临安公主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那便......只有皇后之位了!”   临安公主面皮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抽,耳边仿若雷鸣轰顶!   她神色难掩惊惶和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萧明渊。   萧明渊仿若不觉,只依旧开口:“听说,殿下如今长女已经十三岁了,同吴王世子殿下年龄相当,般配得很呢!”   “不过......”萧明渊面色陡然一冷,看向临安公主,“吴王那种蠢货,不过是在外广纳门客,替自己博了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罢了。”   “即便是在诸皇子中,论嫡论长,殿下也不该选中他才是。”   “哦!”萧明渊呵呵一笑:“萧某忘了,秦王晋王殿下无心帝位,燕王殿下心思深,怕也难以掌控。”   “况且,吴王可就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嫡长子,倘若真成了亲家,殿下博来的后位可是板上钉钉呢!”   “放肆!”临安公主呼吸急促地打断萧明渊的话。   她将颤抖的指尖,收回长袖之中。   死死地压下心头的恐惧。   抬腿急急向前走了两步,畏惧地移开身形,不敢再看萧明渊的眼神。   太可怕!   这种被人完完全全看透的感觉。   她原本只是有些提防这位定远侯。   如今心下却止不住发寒。   若不将此人除去,绝对,绝对会成为一大祸患!   萧明渊冷冷看着临安公主离去的背影,眸间闪过一丝讥诮之色。   马车上,可还有惊喜,等着这位殿下呢!   “萧哥哥。”   听着一旁宣珩低低地轻唤。   萧明渊才缓了神色,垂眸看向自家小殿下。   “方才那些......可是真的么?”   宣珩皱了皱眉,轻声问道。   他以为临安姑母也是被人算计,才会落入圈套。   却没想到,听到萧明渊说的那些话。   萧明渊牵着自家小殿下的手,轻声道:“我不过是见她对殿下太放肆了,编了几句话激一下她,好替你出出气罢了。”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失态,想必心里头是有些猫腻的。”   宣珩听到萧明渊是为了给自己出气。   心下不由得一暖。   随即却又忍不住有些难过地皱了皱眉。   他抬起手,学着往常萧明渊安慰自己的动作。   有些笨拙地贴在萧明渊胸膛,轻轻拍抚了两下。   后者身形一僵,看着小皇孙格外认真心疼的小模样,又忍不住心头一软。   “方才姑母那般说你,萧哥哥......受委屈了!”   小皇孙殿下抿了抿唇,看着萧明渊,眉眼间盛满心疼之色:“萧哥哥别气......”   萧明渊忍不住苦笑一声,轻柔地覆盖住自家小殿下的手背。   随即在心底默念了几遍清心咒。   带到火气暂消,才含笑哄着自家小殿下:“我不气,同他们置气值当什么。”   他只气这些人不长眼。   敢欺负他的小皇孙。   不过......   萧明渊笑了笑,眉眼闪过一丝冷色。   很快,就能出了这一口恶气了。   难得有人不怕死要往枪口上撞......   那便替他家小皇孙,拿来立立威罢! 第65章   哄好了自家小殿下。   萧明渊心下微微顺了一口气。   他便牵着自家小皇孙殿下, 朝着马车所在的地方,缓步行了过去。   只是转眼。   二人却瞧见临安公主,神色僵硬地立在原地。   一旁的宣珩忍不住抬手, 轻轻扯了扯自家萧哥哥的衣袖。   眉眼间忍不住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萧明渊抬眸轻轻瞥了一眼。   掌心贴在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后背, 轻轻安抚般的温柔抚了抚。   再一转眼,面上的温和之色尽数敛下。   只余留下眸底的淡漠和轻讽。   他看着临安公主,似笑非笑地开口:“殿下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 是府上还有什么事没料理清楚,今日不得空, 同我家皇长孙殿下一道进宫了么?”   临安公主面色僵硬地转头, 看着眼前的萧明渊和宣珩。   眉眼之间闪过一丝难以启齿的畏惧和退缩。   她脚下狼狈地后退了半步。   挤出一丝笑, 又下意识地避开两人的视线。   才敢开口:“本宫......本宫今日的确是有些急事......”   临安公主故作正经, 咬着牙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心下却难以压制陡然生出来的惊惶失措。   萧明渊一笑:“那可真是不巧了。”   “可是……什么大事, 应当都比不上替公主殿下讨回公道重要才是。”   “我家殿下已经将车马都让与公主殿下了。”   “殿下若是因为一些闲散杂事, 辜负皇长孙殿下的一片苦心......可是要叫我家殿下伤心的!”   “你!”临安公主忍不住上前两步。   见萧明渊面上满是小人得志般的有恃无恐。   临安公主眼中不由得怒火中烧。   只是转头思忖方才站在马车前,瞧见的那个人。   又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罩面一般, 朝她泼下来。   将她所有气焰尽数浇灭!   临安公主又强忍着怒火, 上前两步,走到萧明渊和宣珩身前。   压着嗓音沉声警告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本宫劝你们最好别做得太过。”   宣珩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却不大喜欢, 临安公主看自家萧哥哥的眼神。   他忍不住微微蹙眉拦在萧明渊身前。   眉眼少见的浮现出几分沉怒。   “姑母若是对侄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大可在皇祖父面前再参奏侄儿一本。”   宣珩抬眸, 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盯视着临安公主。   “但是定远侯此行并无错处, 还请姑母不要如此疾言厉色!”   临安公主面色铁青。   宣珩从方才一出现,便一直敬着临安公主的身份。   从始至终,都对公主殿下礼遇有加。   格外恭顺谦逊。   临安公主也并没有将自己这个,脾气软性子又懦弱的皇侄放在眼里。   她只是没想到, 眼下宣珩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筋儿搭错了。   竟然敢对她如此不敬。   她沉着脸,正要开口说什么。   一旁的萧明渊已经含笑从宣珩身后走出来。   站在自家小皇孙殿下身侧,面上含笑,很是春风得意一般。   “公主殿下可莫要误会了我家殿下的一片苦心。”   萧明渊抬眸,含笑看着临安公主,可眸底却满是显而易见的警告。   “殿下的去留,我家皇孙殿下自然是无意拦阻的。”   “但是车里头的那一 位......那可就不一定了。”   临安公主猛地抬起头。   咬牙恨恨地盯视着,眼前这张令人厌烦又畏惧的脸!   萧明渊视而不见,语调轻缓地劝道:“殿下最好是想清楚。”   “若是今日您不进宫,那位会在陛下面前说出些什么话来。”   “......”   临安公主一时无言,竟然不再开口。   只沉着脸,转过身去默默朝着马车走去。   萧明渊冷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静静守着的龙禁尉。   抬手将人招了过来。   而后才转头,看向一旁的一处角落:“你们几个,都先出来吧!”   角落处的巷子里头没有一丝声响。   只有一角影子十分迅速地晃动了一下。   不多时,一截儿衣摆从墙边儿缓缓露出来。   随即燕王世子殿下宣瑢,与另外两位燕王府的小皇孙宣琅和宣珀。   像是三只小鸭子似的,从小巷之中站出来排成一排。   一齐看着萧明渊和宣珩傻笑。   “嘿.......嘿嘿。”   宣瑢扯了扯嘴角:“大......大堂兄,小侯爷。”   “还......还有临安姑母,好久不见——不......不是,我是说,真......真巧哈!”   “是啊是啊!”   “真是太巧了,呵呵......”   站在马车前的临安公主听到几个侄儿的话。   脸色彻底黑成锅底。   她抬眸冷冷地瞪了几人一眼。   随即猛地抬手,推开车门,被侍女搀扶着坐了进去。   便也无半分的动静和声响了。   宣瑢和他的两个弟弟,神色乖巧地站在自家萧明渊和自家大堂兄身侧。   眼神无辜得很。   他们三兄弟,压根儿没将临安公主的冷眼当一回事!   毕竟燕王府这三位小皇孙,平日里同临安公主这位姑母见面极少。   也没什么交情。   燕王府也并不惧临安公主,和她出嫁之后的夫家驸马一族。   只是眼下突然被萧明渊和宣珩抓包了。   几个小皇孙还是有些紧张。   “那......那个。”宣瑢犹豫了一下,忍不住举起手。   “我们兄弟几个跟过来......是想问问大堂兄,还有侯爷,今日这事,需不需要帮忙的......”   宣琅也点点头:“正是,我们方才从头看到尾,看得清楚得很。”   “大堂兄若是想要我们兄弟几个去作证,那绝对没问题的!”   年纪最小的宣珀说着,面上满是骄傲。   他可会告状了!   到了皇祖父面前,保管让大堂兄他们满意!   宣珩忍不住勾了勾唇,又压着笑意,转头看向自家萧哥哥。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含笑的双眸。   方才眉眼间的沉郁,已经尽数散去。   他心情大好,眸色更温柔了几分。   “三位殿下明日还要入宫进学。”   “今夜难得还能在王府住上一夜,这件小事,便不劳烦三位小殿下忧心了。”   萧明渊抬手招来一旁的龙禁尉。   吩咐人将宣瑢三兄弟,安安稳稳地送到燕王府。   临走前,又看向身为燕王世子的宣瑢。   多嘱咐了一句:“这些侍卫是陛下跟前儿的亲卫,天色已晚,我看几位殿下今日出门,身侧似乎并没有带什么随侍之人。”   “不如就让他护送殿下们回王府,如此,也好叫我家殿下放心一些。”   宣瑢盯着自己面前那位沉默寡言的龙禁尉,眸中微微一闪。   转头才带着自己两个兄弟,朝着萧明渊和自家大堂兄,垂首恭敬地作礼。   “多谢大堂兄。”   .   将几个小崽子都送走之后。   萧明渊带着宣珩,走到林毅已经事先预备好的另一辆车马之上。   宣珩乖乖坐在自家萧哥哥身侧。   “萧哥哥,临安姑母那边儿的马车上,还有旁人么?”   小皇孙殿下贴着萧明渊,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轻声问道。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殿下依恋的神色。   眸色一软,抬手将宣珩揽进自己的怀里。   随后柔声开口解释:“马车里头的人是吴王世子宣璃。”   “宣璃?!”小皇孙殿下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句。   “他......一直都在周围看着?”   宣珩记得,先前自家萧哥哥同临安公主说的那些话。   今日这一场局。   本就是吴王府同临安公主设下来的。   那眼下事情败露。   临安公主,却同宣璃同乘一辆车马,还要一同进宫对峙。   那岂不是......狗咬狗?   萧明渊一面轻轻抚着自家小皇孙的发尾。   一面压低声音,柔柔地同自家小殿下解释。   “吴王世子性子急功近利,又极为记仇。”   “他亲自设下此局,自然想着,要亲眼看着郑国公府的人入局,从而牵连到你,替他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宣珩抿了抿唇:“我同宣璃,并无仇怨。”   萧明渊垂眸柔声哄道:“我的小殿下自然与他无仇无怨,一切不过是他和吴王贪心不足罢了。”   “吴王觊觎储君之位,几次三番广纳门客,招揽贤才,替自己造势。”   “宣璃亦是子承父志,才刚入宫不久,便在宫中邀买人心,拉帮结派。”   “当初若非他醉酒失言,秦王府晋王府的几位皇孙或许仍与他交好。”   宣璃当时自觉自己身侧拥趸众多,自然是诸位皇孙之首。   故而也并没将宣珩放在眼里。   只是没想到燕王府一脉几位皇孙,都会朝着皇长孙宣珩倒戈。   他才嫉妒成性,心急至此。   萧明渊轻叹一声。   转头认真地看着宣珩,轻声开口:“珩儿,我不愿瞒你。”   “除了金玉满楼之外,吴王府上,我也埋了暗线细作。”   其实不只是吴王府。   秦王、晋王、燕王......还有其余那些皇子府中,甚至是许多朝臣家中。   萧明渊都布了不少暗子。   京城之中,像是金玉满楼这般的产业,更是到处都是。   萧明渊并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   即便是自家小皇孙殿下,对储位并无心思。   萧明渊也是要挑一个看得顺眼、好掌控的人,扶上那个位置。   故而,他一早便做好了打算。   只是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眼前这个人给拴住了心......   萧明渊心下轻叹一声。   感觉怀中的人听罢,竟朝着自己又近了几分。   好像寻求庇护的小兽。   又像是想要安慰他一般。   小孩儿满眼依赖,神色温柔且坚定地满是信任之色。   “我知道的......萧哥哥不必解释,我知道萧哥哥如今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珩儿。”   宣珩抬眸,轻轻蹭着自家萧哥哥的胸膛一下。   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我不大懂那些东西,但是我相信萧哥哥,萧哥哥只要觉得是对的,去做便好。”   小皇孙是心思单纯良善,但是却并不迂腐。   如今日这般,吴王世子宣璃和临安公主勾结下套,反被萧明渊做局反噬。   在宣珩看来,不过是他们二人自食恶果罢了。   自然不能将,罪业算到自家萧哥哥的身上。   他只是不大喜欢计较得失。   却并不是一心只有良善宽容的小傻子。   萧哥哥做的那些事,都是替他出气的,即便是错的——   他也舍不得怪自家萧哥哥。   更何况此事萧哥哥并无错处。   至于什么暗线细作之类的。   宣珩虽然未曾起过这等心思,却也知晓,这不过是许多人私下的一种手段罢了。   即便是威严圣明如皇祖父那般的千古明君。   不也设下了锦衣卫么?!   宣珩垂眸慢慢思忖。   只要心无恶念,不像宣璃那般刻意害人便好。   萧明渊心下慕地又是一软。   他的小皇孙,总是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戳他的心似的。   叫人实在是舍不得不怜不爱。   萧明渊止不住闭了闭眼。   而后垂下凤眸,抬手抚了抚小皇孙因为依恋,而显得格外乖巧地小脸儿。   他轻叹一声,柔声软语解释:“乖孩子,我不与你说,只是怕你心软,并不为旁的瞒你。”   “你不曾因为此事多心,我自然是喜欢的。”   “但是珩儿,若是日后想要知道些什么,也不必遮掩。”   萧明渊眸色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小殿下,哑声开口承诺:“我不怕你知道,我并非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   “若是以后,还有人如此算计我的人,撞到我的手上,我自不会容忍。”   “那些暗地里的事情不大干净,我不喜欢你沾染,瞒着你也是为你好。”   “但你只记着,我绝不会骗你。”   萧明渊轻声开口:“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我不会瞒你。”   “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你也要同萧哥哥说。”   “别自己一个人憋着起了气,心里生了疑,与我隔了一层,伤人伤己,知道么?”   宣珩愣了愣,看着萧明渊那一双温柔而深邃的眼睛。   突然有种沉溺进去的感觉。   “嗯。”   小皇孙轻轻应了一声。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那一瞬,他心口以往积攒的委屈和可怜。   似乎全都被那一双温柔的眼睛化去。   宣珩心想。   自己这一辈子,大抵也是离不得这个人了。 第66章   乾清宫中。   临安公主跪伏在大殿前。   对着皇帝含泪哭诉了大半日。   殿内的几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宣璃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打断, 却被临安公主呜咽着胡搅蛮缠带了过去。   好在临安公主还算是老实。   只是一味的委屈喊冤,说郑国公府之人鲁莽冲撞,恶语伤人, 还动刀动剑吓唬她。   却并未说什么旁的话。   好像对吴王世子背后做的那些事情毫不知情似的。   自然, 也并不敢言语栽赃到宣珩和萧明渊身上。   “父皇,儿臣遭受这般奇耻大辱,已经没脸再活了, 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啊!”   临安公主不愧是人精。   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任何人。   只一味扮可怜求做主。   满脸委屈地对着皇帝委屈垂泪。   毕竟这事从明面儿看来,本就是她最为无辜可怜, 她是苦主, 自然该哭求做主。   至于先前萧明渊说的那些, 什么为了送自己女儿坐上皇后之位, 同吴王暗自勾结。   什么刻意设下圈套陷害郑国公府的人......   临安公主可不知情。   同吴王结亲家的话, 也不过是亲戚间的闲话罢了。   她家女儿如今还待字闺中。   并未同吴王世子见过面。   两家也未曾下过聘书交换过庚帖。   如何能做得了数!   若是宣璃真要和她掰扯, 这都是无凭无据的事。   即便是当面对质,临安公主也是不怕的。   皇帝端坐在上首。   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众人。   最后视线落在一旁站立不安的吴王世子宣璃身上。   淡声开口:“朕方才瞧你想说话得很, 怎么如今不开口了?”   宣璃心下一慌, 在原地俯身跪拜下去,贴在地面的额头冷汗直冒。   “孙儿......孙儿......没, 没什么要说的.....”   皇帝冷笑一声。   又转头扫过一侧跪着的郑国公府常轩。   最后目光落在宣珩和萧明渊身上。   语调沉肃:“珩儿, 你呢?你可有什么话, 要替人辩白?”   宣珩抬眸看了一眼皇祖父。   随后神色恭谨地俯身一拜。   “孙儿没有要说的话。”   宣珩沉声开口, 神色认真:“今日......的确是郑国公府的常轩及其副将醉酒冲撞了临安姑母。”   “在场京兆尹赵大人同围观百姓俱能作证。”   “方才孙儿也已经同常轩言明, 有罪当罚。”   “常轩违逆皇祖父圣旨私自出府,冒犯公主,副将常佑醉酒闹事,乃是首罪。”   “郑国公大人未曾严加管教, 致使子孙一再犯错。还有......”   宣珩深吸一口气:“还有孙儿,郑国公府身为孙儿母族,孙儿未曾加以约束警示,是孙儿之过。”   “还请皇祖父降罪。”   皇帝神色一顿,未置一词。   只是转眼,看着一旁安静跪在原地,一言不发的常轩。   “你说,常轩也已经认罪了?”   “那你等可知违抗圣旨,是何下场?”   宣珩还未开口。   一旁的常轩已经朝着上首,俯身沉沉叩首。   “一人做事一人当,罪臣有负圣恩,实乃不赦之罪。”   “但今日之事,同皇长孙殿下并无任何关系,罪臣家中祖父如今卧病在床,对此事也并不知情。”   常轩抬首,再次拜下:“还请陛下降罪于臣。”   皇帝也未曾开口降罪发难。   只是静坐上首,沉默地翻看着手中的奏报。   大殿之中沉静如水。   气氛也越发凝滞,仿佛要压得人喘不过气一般。   宣璃跪在原地,身形已经忍不住有些发颤了。   小心翼翼地偷偷抬起头,却根本看不见上首皇祖父的神色。   只瞥见明黄色的衣饰,和那衣服上绣着的怒目而视、龙威沉沉的五爪金龙。   宣璃便已经被这凛凛的天威压得抬不起脖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皇帝才放下手中的奏本。   垂眸看着底下的人。   眉眼沉沉难辨喜怒。   只有一旁的冯公公飞快垂下眼眸,屏息凝神静听圣意。   他跟随陛下伺候多年。   很是清楚。   倘若陛下龙威震怒、大发雷霆,那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如今这般天威难测的模样......才是真的动气了。   果然。   下一刻,皇帝便闭上眼淡声开口了。   “竟然你们都没什么好说的,要任凭朕来做主......很好!”   “冯盛,拟旨。”   冯公公立刻应诺:“奴婢遵命。”   皇帝睁开眼,淡淡扫过底下的宣璃:“吴王心怀叵测,屡有觊觎储君之念,以至皇孙璃亦受其教,朕先前念其父子初犯,一再训诫宽恕,然其不思悔改,反生怨望。”   “今吴王与其世子暗中结党,图谋不轨,实有负朕之厚望,亦有违宗族礼法。”   底下宣璃听闻此言,已经大惊失色,连忙跪行上前。   “皇......皇祖父,我父王并无此意,孙儿冤枉啊!”   皇帝眸底毫无波澜,只继续道:“着,废黜吴王亲王尊位。”   “削其王爵,夺其封地,其子嗣及家眷俱贬为庶人,一同圈禁于皇陵思过,终身不得出。”   正在哀求的宣璃嗓音一窒。   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喉间惊惧之下竟是直接失声!   浑身失去力气一般瘫软在地。   皇帝垂眸,淡声开口:“既然你和你父王不想做亲王之位,那朕便成全尔等。”   宣璃冷汗如雨。   耳边还回荡着方才皇祖父那一句“废黜亲王尊位,圈禁皇陵,终身不得出”的的话。   几乎听不清任何言语。   直到半晌回过劲儿来,才满含怨恨地看着一侧的宣珩和临安公主。   突然,宣璃猛地暴起,扑向一旁的临安公主!   “是你!都是你出的主意!”   宣璃抬手掐向临安公主纤细的脖颈,眼中满是怨恨和疯狂之色。   “分明是栽赃陷害!凭什么要本殿和父王担罪!”   宣璃内心怨气横生。   今日惊马之事。   分明就是临安公主府中的马夫,特地撞向郑国公府的那个醉酒的下人的。   一切设计,都有临安公主参与。   如今对方却将此事撇得一干二净!   凭什么!   凭什么他和父王要被废黜,临安公主却毫发无伤!   还有宣珩!   他凭什么这么受陛下偏袒纵容?!   偏袒到,竟然连龙禁尉都可以派到他身边去!   若不是因为这样,他不会输!   他父王也不会输!   “咳——救......咳咳——”临安公主神色惊惧地看着眼前的宣璃。   指尖死死地掰扯着箍在脖颈上的手掌,奋力挣扎。   却毫无作用!   宣璃咬着牙,看着临安公主那道脖颈上被勒出青紫的痕迹。   越发癫狂:“你不是说要你女儿嫁给本殿吗?”   “那她也应该陪着我去皇陵才对!”   “放肆——”御前的冯公公被宣璃恶鬼似的狰狞模样吓了一跳。   临安公主可是宣璃的姑母!   在陛下面前都敢如此暴起伤人,简直是疯了!   害怕宣璃昏了头再做出什么错事来。   冯公公立刻挡在皇帝面前护驾,一面厉声开口:“来人,还不快快将人拉开!”   周围龙禁尉一拥而上。   使了好些力气,才将宣璃和临安公主分开。   临安公主劫后余生,顾不得散了一地的钗环配饰。   披头散发像是疯子一般,飞快朝着宣珩和萧明渊身后夺去。   直到看到龙禁尉将宣璃押下,才哆嗦着身子探出头来。   “父皇——儿臣,儿臣实在是冤枉啊!”   临安公主顾不得旁的,思及方才宣璃说出来的那些要命的话。   简直恨不得将吴王和宣璃统统千刀万剐了!   她的长女是她千娇万宠的宝贝。   这些年她和驸马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若不是驸马一族实在是与世无争。   说是清贵人家,实则家中长辈熬油似的在一个四品官位上熬了多年,也无半点儿升迁!   驸马身为临安公主夫婿,更无法担当重任。   这些年也顶着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小官儿,毫无建树。   临安公主乃是皇帝的长女。   幼时便极得宠爱,在一众姐妹之中也最为高傲。   如何能容忍这样的夫家,容忍自己的女儿逐渐沦为泛泛之辈。   如此,她才答应助力吴王,只求吴王许诺,日后登基为帝,无论谁是太子,一定要娶她的女儿做未来的一国之母。   只是她没想到宣璃竟然会如此孬种!   输得一败涂地不说,如今一朝落败不仅不思己过,反倒还想将她和她的宝贝女儿拉下水。   ——竟然还妄图对她下死手!   “冤枉?”   皇帝垂眸,看着眼前疯妇人一般的临安公主。   眼中没有半分的怜悯:“你是说朕昏庸糊涂了,什么人都能随意糊弄朕么?”   临安公主神色一僵,愣在原地齿间颤颤。   却不敢再辩驳一句。   陛下自然不会昏庸糊涂。   所以......   所以他们做的那些事,父皇......父皇怎么会不知道!   皇帝淡淡道:“朕当初将你嫁给驸马都尉,便是看在驸马性子温和知理。”   “王氏一族满门清贵,在朝中办事也尽心尽职,从不参与党争。却没想到......”   自己这个女儿是个不安分的。   皇帝:“看在驸马的面子上,你不必带着女儿去皇陵。”   “朕会收回你公主的封号和食邑、俸禄和府邸。再派遣驸马去地方上任。”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大惊失色的临安公主。   皇帝冷漠开口:“从今以后,你就跟随驸马去任上,不必再回京城了。”   临安公主彻底心如死灰。   没了公主的身份,甚至要跟随驸马调职,离开京城永不回京。   那几乎就等于被贬为庶民和流放!   这样的处置,对于高傲的临安公主来说。   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皇帝处置完,也不想再看到这两个糟心的儿孙。   抬手让人将二人押下去。   再转头看向余下的几人。   他沉默了半晌。   才缓缓开口:“定远侯,你可知罪?” 第67章   此言一出。   一旁的宣珩立即抬起头:“皇.....”   身侧的萧明渊却率先一步开口。   “回陛下。”   萧明渊看了一眼, 眼含忧色的小皇孙。   只勾起唇,含笑在暗地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神色。   而后转头朝着皇帝拜下:“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沉默一瞬, 声音越发威严沉肃:“你不知?今日这事, 你难道毫不知情么?”   他就说好好的,怎么这小子突然说要带珩儿出去散心。   偏偏临了了不回宫,还在外头耽搁这半日。   原来是等着在外头瓮中捉鳖呢!   皇帝手底下的锦衣卫, 专司监察刺探情报一职。   金玉满楼真正的东家是谁,他自然是知道的。   甚至连那林毅, 当初被晋王, 从锦衣卫的昭狱之中捞出来的事, 皇帝也一清二楚!   自然, 今日吴王与临安公主做局, 萧明渊诓龙禁尉借刀杀人将计就计的事。   在萧明渊等人, 进宫求见面圣之前。   锦衣卫同龙禁尉的两份密报,正摆放在皇帝的御案之上。   萧明渊抬眸, 不紧不慢地回道:“回陛下, 臣此前的确有所察觉。”   皇帝看着底下萧明渊那一张理直气壮的脸。   险些气笑了!   “呵呵!你倒是实诚得很!”   皇帝眉眼沉怒:“既然你早已知道,为何要诓骗朕的皇孙出宫, 还敢同朕求恩典, 朕的龙禁尉派过去, 是让你拿来当刀使的么!”   一旁的宣珩咬了咬牙。   抬头想要替萧明渊揽下罪责:“皇祖父, 出宫一事是孙儿......”   “你不许替他求情!”皇帝开口打断宣珩的话。   只是依旧沉着脸, 看着萧明渊:“朕要亲自听他解释!”   站在皇帝身后的冯公公,却忍不住朝着皇长孙宣珩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垂眸掩着笑,揣手安稳立在一旁。   仿佛看笑话似的,同陛下一道盯着萧明渊看。   萧明渊闻言只是一笑。   “臣谢陛下容禀!”   “请陛下明鉴, 吴王世子设计皇长孙一事,臣的确是今日才知晓。”   宣璃先前身为吴王世子,往日也在宫中读书。   他在宫里头手伸得再长,自然也不可能提前在宫里头布局周全。   萧明渊手底下的人只是探听到一些消息。   至于宣璃和吴王想要如何犯蠢,确实是今日晨起才得了信儿。   “故而臣先前邀皇长孙出宫一事,的确是为让殿下能出去散散心。”   金玉满楼的事,萧明渊自知是瞒不过皇帝的耳目。   自然也不打算隐瞒。   况且,他这次带自家小殿下出宫。   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吴王和临安公主。   想要收拾他们,萧明渊有的是法子!   今日下手,不过是恰巧撞上良机。   他想着借此好给自家小孩儿铺路罢了!   方才陛下亲自下令,褫夺吴王和临安公主封号和尊位,一个流放皇陵圈禁,一个离京不得回转。   虽说这般惩罚,在萧明渊看来有些轻。   但是明日圣旨一下。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二人,是因何得此下场。   自然不会有人,敢再轻慢他的小皇孙殿下。   “至于龙禁尉一事......”   萧明渊无辜一笑:“臣只是听闻有人可能会皇长孙殿下不利,故而才命龙禁尉在四处戒备。”   “臣......臣实在是未曾想到,吴王世子——是皇孙璃会生出杀意,竟然在那个时候,叫人暗地动手灭口。”   那常佑本就喝了酒不清醒。   就算是栽赃陷害什么,醉鬼的话,也难以取信。   是个人都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萧明渊本意是想,龙禁尉抓住一两个可疑之人,送到锦衣卫之中。   细细地问,慢慢地查。   待到明日大朝会上,有些人定然坐不住要借此大做文章。   等到朝野上下物议如沸。   那些别有心思和打算落井下石之人,跳出来蹦跶得正欢的时候。   锦衣卫将来龙去脉送到陛下面前。   以皇帝的性子,定然会龙颜大怒。   到时候再狠狠发作一番。   将底下那些气焰嚣张的,一个个敲打老实了才好!   可谁知道,宣璃竟然那般蠢钝!   别说是萧明渊。   就连皇帝都觉得吴王一家脑子不太好!   栽赃陷害便栽赃陷害。   没那么蠢的,还要亲自命手底下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下黑手。   到了他面前,事情败露了,不说为自己辩白求饶。   竟然还当庭行凶。   简直是不知所谓!   皇帝想起方才宣璃那副模样,便觉得有些晦气!   思忖至此,皇帝垂眸看着底下的萧明渊。   似笑非笑地开口:“这么说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巧合,朕方才倒是险些错怪你了?!”   萧明渊垂首:“臣不敢,陛下圣明烛照,自会明察秋毫,怎会错怪臣。”   “若非陛下顾念皇长孙殿下,派遣龙禁尉护持一二,臣怕是也一时难以发觉出不对的地方。”   “若是真因此出了人命,恐怕朝野上下又要生出风波来。”   在那等大庭广众之下,当街打死人。   无论是临安公主,还是郑国公府都难以收场。   皇帝沉默了片刻,看着萧明渊的眼神顺眼了一些。   心眼子是不少。   但是这张嘴倒是能耐。   说的人还挺舒服的!   “既是如此,那你的确无罪,这么说起来,反倒还有功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依旧威严沉沉。   “既如此,定远侯你可要什么赏赐?”   别说一宣珩等人了,就连站在皇帝身侧的冯公公,都不曾想到。   萧明渊竟然三言两语,便将陛下给哄得如此高兴!   不但不问罪,还要看赏。   萧明渊一笑,面上谦逊道:“臣今日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护佑皇长孙殿下周全罢了。”   “陛下若真要赏臣什么,臣只想向陛下伏乞一份墨宝。”   萧明渊凤眸湛湛,言语恳切:“臣的祖父曾对臣说过,为人臣子,别无所求,只忠心于君上便好。”   “微臣眼下只望能求得陛下亲赐一字,日后奉于国公府宗祠。”   “一来,臣祖父常忧微臣年轻气盛,得此御笔可慰祖父其心。”   “二来,臣若得陛下所赐,定当日日铭记于心,时时警醒,以忠君事,不敢懈怠。”   “三来,望此字能代传于世,叫后世儿孙铭记忠君爱国之家训,世代不忘。”   冯公公咂了咂舌。   看定远侯那张眉眼英气,面如冠玉的脸。   就连拍马屁的时候,看着都格外清晰脱俗。   叫人一听,便觉得情真意切似的。   皇帝面上的严肃之色,彻底要装不下去了。   勉强压着嗓子轻咳了一声。   才勾了勾唇:“你小子......倒是敢指使起朕来了!”   这性子,真是同萧国公那老小子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果真是大狐狸生出来的小狐狸!   “罢了!不过一个字,若真是不给,你怕是要背着朕,同你爷爷骂朕小气了!”   皇帝笑道:“明日得空,朕再写下来赐给你吧!”   萧明渊凤眸含笑,垂眸拜谢圣恩。   一旁的宣珩心下也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得萧明渊忍不住在心头闷闷一笑。   其实方才陛下一开口,萧明渊便知道皇帝并未生气。   真要降罪。   那便应当像是方才对吴王世子和临安公主那般。   干净利落地下达诏令。   该贬的贬,该罚的罚。   哪里还要这般刻意,还故作深沉地问“你可知罪”?!   这件事情上。   分明他们家小殿下才是苦主。   不然陛下也不会一来,便雷厉风行地将吴王世子和临安公主处置了。   他这个当伴读的,不过是忠心护佑自家小皇孙殿下罢了。   即便是用了些小心思。   那也是借用的龙禁尉,一切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   对于一个多疑的帝王来说,他此举既合情合理,又不曾遮掩隐瞒。   奸猾二字,最多也就只占了其中一半罢了!   他方才又如此尽心尽力地表忠心。   皇帝就算是心中有气,那一顿龙屁拍得如此舒坦,也该散去了才对!   ——不然那显得陛下多小气似的!   见自己方才没将人吓到,皇帝也不在故作威严。   将宣珩和萧明渊二人叫起身来,命人看座奉茶。   只是底下到底还跪着一个常轩。   对于郑国公府的人。   皇帝是真的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皇长孙宣珩,是他暗地认准了的未来储君。   眼下未曾加封。   一来是宣珩年幼,并未入朝参政,立储怕是不能服众。   二来,也是为了好好看看,朝中到底还有哪些牛鬼蛇神蹦哒得起来。   但是若要为宣珩铺路。   光是一个定远侯萧明渊,和萧国公府自然是不够的。   但偏偏郑国公上下,又没有一个扶得起来的!   可倘若他真重罚了常轩。   先不说郑国公府为宣珩母族,此举定然会叫人以为陛下厌弃冷落东宫。   单说郑国公和其孙常轩,不久前才北伐回京。   身上俱有战功。   郑国公一脉三个儿子,都是战死沙场。   如今又卧病在床。   郑国公府一系,往日在军中的旧部同僚也不少。   为了安定朝中武将的心,皇帝也绝不能轻易杀了常轩。   可偏偏——   偏偏常家人是真没什么聪明人!   郑国公那糟老头子,   成日里在府中装病。   自己亲孙子都快要被人算计死了,也不知道拿着当初他赐的丹书铁券前来求求情!   常轩更是个蠢王八蛋!   皇帝看着,都觉得烦!   思忖至此。   皇帝又忍不住,瞥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   今日之事。   这小子看得分明。   想来对常轩的罪责也有几分估量。   “旁人便罢了,常轩方才已经认罪,朕赏罚分明,不得不惩处。”   底下常轩安静跪在原地,老实得不像话。   像是只等待头顶上的屠刀,朝自己脖颈挥下一般。   他早已预料自己的下场。   正如先前所言,一人做事一人当,常轩没什么好辩白的。   只求不牵连旁人便好。   只是下一刻。   他却听见上首帝王话音一转。   朝着萧明渊问道:“定远侯,你觉得他的罪过,朕应当如何惩处?!”   常轩:“......”   不是?   这种事,问萧明渊做什么?   他给陛下下蛊了?! 第68章   萧明渊闻言。   先是瞥了一眼, 跪在原地,神色惊愕地常轩。   而后又转头看了眼下,自家神色紧张地小皇孙殿下。   宣珩心下的确有些忐忑。   常轩也算是萧明渊的同僚。   更兼之如今萧明渊是他的伴读, 常轩又是小皇孙的表兄。   按理来说, 这样的问题是该避嫌才是。   可是眼下皇祖父垂问,恐怕萧哥哥也不好拒绝。   万一萧哥哥顾及往日的同僚情谊,叫皇祖父以为萧哥哥有私心......   宣珩心下正有些为难。   思忖着, 应当如何劝阻皇祖父和萧明渊。   萧明渊却已经起身,朝着皇帝拜下。   他口中直言不讳, 好似一点儿都不知道替自己遮掩似。   萧明渊:“陛下, 臣......臣同常将军往日乃是同僚, 亦有故旧之情, 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常轩瞪大眼看向萧明渊。   往日同僚?   在京师三营的时候, 他没少给萧明渊下绊子, 萧明渊也没少让他吃过亏。   故旧之情?!   什么时候他跟萧明渊有这种东西了?   常轩心下不由得嗤笑一声。   姓萧的性子阴险狡诈得很。   向来喜欢在元帅和诸位主将面前,装乖卖巧。   方才对着陛下, 也是马屁连连, 巧言令色的模样。   常轩现下有些别扭。   要是让萧明渊这个往日的“仇敌”,来替他求情。   他多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还不如让陛下该怎么惩处, 就怎么惩处呢!   至少不必让自己又欠一个人情。   皇帝听了萧明渊的话, 忍不住挑了挑眉。   “怎么就不合适了, 难不成, 定远侯还敢当着朕的面儿包庇人么?”   这小崽子, 是打算同他耍花招儿呢!   他今日非要听听,萧明渊能怎么替常轩求情!   萧明渊连忙垂首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怕,微臣将常将军今日所犯十大罪状列出来, 数罪并罚下来,恐怕......”   “咳咳咳......什么?!”   皇帝听着那“十大罪状”,险些喷出口中的茶汤来。   他眯了眯眼,看着萧明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   心下升起一抹好奇来。   皇帝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常轩。   后者的脸已经难看得像是锅底一般。   但是面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显然是平日里,也没少在萧明渊面前吃过挂落!   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朕今日倒是有些好奇,你这十大罪状有哪些了?!”   萧明渊不紧不慢地开口:“这第一罪,乃是目无法纪。”   “常轩今日在长街上当街纵马,无视坊市律令,此罪最轻,按大景朝律令,当街纵马者,受笞刑二十。”   笞刑倒不是十分重的刑法。   不过是取竹板或者荆条制成的木棍责打犯人。   对于常轩这个习武之人来说,恐怕连皮肉都伤不了。   但是偏偏这种刑法极其伤人脸面!   按照如今衙门的处刑之法。   为了警示百姓,保证刑罚效果。   是要当庭脱去衣物,责打腿部和臀部。   这等刑法的羞辱程度,可比受的伤要严重许多。   常轩一听,面色就猛地变了!   他险些跪不住了!   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死紧,恨不得上去将萧明渊的嘴给缝了!   萧明渊察觉到对方的要吃人一般的眼神。   面上不但没退缩,反倒又添了一句。   “不过常小将军自幼长于京城,对此律令应当很是熟知才对。”   萧明渊一笑,朝着上首陛下颔首道:“臣以为,知法犯法,应当罪加一等,故而,此罪应当翻倍重罚,就......受笞刑五十吧?”   “等等!”常轩连彻底黑了!   他咬牙切齿地朝着皇帝叩了一个头:“启禀陛下,罪臣有话要说。”   皇帝看着常轩那副吃瘪的模样,心里就觉得高兴。   长袖一挥:“准了!”   常轩沉沉瞪视着萧明渊:“定远侯,杖二十,翻倍不应该是四十么?难不成,你这是在陛下面前公报私仇吗?!”   萧明渊转头看向常轩,似笑非笑:“常小将军怎么会这般想?!”   “本侯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何公报私仇可言?”   萧明渊看向陛下:“臣只是觉得,常将军当街纵马一事性质恶劣,若不重重惩处,怕是不长记性。”   “翻倍受四十杖,听起来不大顺耳,不如凑个整好听一些!”   常轩磨了磨牙,真恨不得自己能像方才皇孙璃那般,上去一口咬死萧明渊。   只是还没等他辩驳,上首的皇帝就已经开口了。   “嗯!”皇帝点了点头,“朕也觉得,五十杖听起来顺耳!那就这么定了!”   京城之中那些公侯王府的世族子弟,从不将这些坊间律令放在眼中。   毕竟那些小兔崽子家里头长辈的官爵阶品高。   别说是京兆尹衙门的差役不敢抓人。   就连京兆尹本人到了他们面前,还不知道是谁先谁低头哈腰呢!   皇帝心下闷闷一笑。   等来日,他得专程挑几个刺头出来。   逮住了便扒了裤子打屁股!   看谁还敢目无王法!   “冯盛!”   皇帝笑着开口提点了一句:“替朕记下来!”   冯公公也埋着头在一旁偷笑。   闻言连忙轻咳了一声。   垂首应了句:“是,陛下,奴婢定然好好记着。”   便又忍不住埋头掩住笑意。   皇帝连忙看向萧明渊:“这第二条呢?!”   萧明渊开口:“这第二罪,乃是当街聚众斗殴,私自动武,按照律令,应当至少应当笞十到五十。”   又打?!   常轩咬着牙,抬起头瞪了萧明渊一眼。   又向陛下叩头辩解:“臣当时还没动手!”   斗殴总要拳头到肉才算吧!   当时他可没伤到人!   萧明渊悠悠开口:“常将军当时可威风得很,带着护卫便同京兆尹衙门的差役对上了。”   “若非臣当时扔了一个茶杯下去,伤了人,那便是袭伤官差,可不是笞刑就能了的。”   他看着常轩,凤眸之中闪过一丝轻讽。   求情包庇?!   要不是顾忌常轩出身郑国公府,同自家小皇孙殿下有所牵连。   萧明渊岂会拦着他日日作死!   “对了。”   萧明渊看着常轩满脸忿忿不平的模样。   又眯着眼加了一句话:“常小将军当时手中还拿着刀剑呢,那按律令,持械斗殴,罪加一等,也应当重罚才是。”   萧明渊说完,看向常轩:“常将军你以为呢?!”   “行!”   常轩咬牙挤出几个字来:“五十就五十!”   他盯着萧明渊的神色越发阴沉。   满脸都是“你给我等着”的恶狠狠的表情。   萧明渊却视若无睹,只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转头看向皇帝,萧明渊还笑了笑,大言不惭地开口:“陛下,看来常小将军已经学会自省己过了,实在是难得。”   皇帝:“......”   哈哈哈哈哈!   看底下小兔崽子吃瘪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宣珩:“......”   无论如何,萧哥哥一切有理有据,说的也没错。   常轩:“......”   ............   呵呵!   他,无,话,可,说!   “定远侯,你继续说!”   皇帝眼下也不头疼自己应该怎么处置常轩了。   就想听萧明渊能把这十条罪状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能看常轩这小兔崽子多吃几次瘪,他心里也舒坦!   萧明渊自然是早有准备。   “第三罪,乃是包庇纵容醉酒下属闹事,常轩身为郑国公之孙,北伐归来的武将,在百姓之中,当为英勇之士。此举有负圣上隆恩,更败坏朝廷声誉,罪大恶极,臣不敢望断惩处。”   “第四罪,乃是大不孝,郑国公如今卧病在床,常将军不思侍奉榻前,反倒私自离府招惹是非,实为重罪!”   “第五罪,对公主不敬,乃是冒犯皇家威严的大不敬之举......”   “第六罪,常将军仗势欺人,身为郑国公之后,皇长孙之亲眷,却藐视王法,败坏皇室声誉,罪在欺君.....”   “第七罪,滥用职权,臣记得,常将军手底下那些护卫,皆为军中将士。”   “虽然那些将士曾是郑国公府属下。但如今入营若是未被遣返归乡,那便是军士,私自调兵,罪在不赦。”   “第八罪,挑拨君臣关系,常轩明知故犯,不思悔改。若是陛下秉公处置,恐怕会叫刚才北伐回京的武将们心思浮动......”   万一引得君臣相疑,陛下圣誉受损,那才是罪无可赦。   “第九罪,罪在欺君......”   “第十罪,违抗圣旨......”   萧明渊一口气,将剩下的所有罪责一一详述出来。   原本忿忿不平的常轩,神色也变得沉默。   垂眸忍不住追悔反思。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冲动,竟然能酿出来这么大的祸事来!   说起来,若非萧明渊他们早有准备,今日他确实该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和皇长孙。   上首的皇帝闻言,面上的笑意也微微收敛了下来。   这一道道罪名,哪一个拉出来。   都够砍了常家这小子的脑袋!   皇帝看向萧明渊。   心下忍不住轻笑一声。   呵呵!这小子。   他方才还以为,这小子想要自己自己的面前耍个小聪明。   说反话替常家小子求求情呢!   没想到这一条条罪状数下来......   他看得倒是通透!   而且.....还真敢说!   皇帝轻叹一口气,看着萧明渊。   “这么一说,朕今日,是非要常轩脑袋搬家不可了?!”   皇帝心下思忖。   他还想让着小崽子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呢!   眼下怎么还将他架在上头下不来了!   萧明渊闻言,面上依旧从容不迫。   他自然是知晓皇帝叫自己开口的用意。   不过就是为了寻个台阶儿。   常轩不可能死。   如今北元大捷不久。   莫要说朝中武将,便是民间百姓,也有不少称颂陛下功绩的声音。   若这个时候郑国公府有人落下脑袋。   岂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要台阶么?!   对于萧明渊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儿!   他抬起凤眸,朝着皇帝一拜:“陛下,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皇帝垂眸:“准了!”   他倒要看看萧明渊能说出些什么来!   萧明渊垂首:“常轩虽然有罪,且十恶不赦,依臣之间应当依律法严惩,且还要数罪并罚,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跪在原地的常轩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自己的脑袋。   反倒莫名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   数罪并罚,难不成要打了屁股再砍头?!   那还是一刀结果了他比较痛快!   “不过......”   萧明渊又道:“不过,臣方才所言,倘若陛下秉公处理。如今北伐兵将方才归朝,郑国公大人又卧病在床。”   “民间读书人目光短浅,中难免有些榆木之人,百姓之中也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或是北元余孽,借机宣扬生事。”   “到时候万一伤及陛下圣誉,累及朝廷官威严。”   “到时候即便是杀十个百个常轩,也得不偿失。”   萧明渊抬首,看向皇帝:“臣以为,为大局着想,陛下可暂且将常轩性命记下。”   “先罚轻,后惩重,小惩大诫,命常小将军将功折罪。”   “此举,既惩处了常轩,给百姓有个交代,保全陛下和朝廷声誉。”   “又能不伤君臣之情分。亦能抚恤北伐归朝的诸位将士们,乃一举数得之策,还请陛下三思!”   “——还请陛下(皇祖父)三思!”   闻言,宣珩也带着其他人一同跪地叩首请示。   皇帝终于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好啊!定远侯这一张嘴,朕今日算是见识了!”   黑的白的都在口齿之间。   偏偏他这个老头子听着,还没有半分的不舒心!   简直比萧国公有水平多了!   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哈哈哈哈!罢了!”   皇帝朗笑一声,开口:“既然如此,朕今日确实该听一回你这番‘忠臣逆耳’!”   说着,皇帝又看了一眼冯公公,开口:“旁的先别说了,刚才定远侯说的要罚笞多少下你算算,这个板子先打了!”   “至于其他的,朕都先记着!”   “——啊?!”   常轩抬头,苦着一张脸:“陛下!不然......不然你还是砍我脑袋吧!”   皇帝冷笑一声,只觉得这小崽子不识好歹!   但是看着常轩的表情又觉得实在好笑。   砍脑袋有什么用!   还是屁股开花更好看!   皇帝心下思忖,又抬首点了点他:“冯盛,算出来再翻一倍!分开打,就当付给朕的利息了!”   常轩:......   萧明渊,宣珩:......   “噗嗤——”   小皇孙终于忍不住,埋首掩了掩实在遮挡不住的嘴角!   怎么办,皇祖父好像也学坏了哈哈哈哈! 第69章   出了乾清宫。   一脸苦相的常轩, 直接被龙禁尉带走了。   皇帝到底是心疼自家孙儿,此次受了无妄之灾。   私下又赏赐贴补了不少东西给宣珩,加以抚恤。   随后便命人备了轿撵, 将宣珩和萧明渊送回了承华殿。   等到冯公公回来禀报。   皇长孙同小侯爷已经回宫了。   皇帝才放下手中的奏折。   “萧明渊这小兔崽子......你说, 今日的事情,他到底掺和进去了多少?”   冯盛站在一旁,眼中含笑:“回陛下的话, 这......老奴愚钝,还真有些摸不清楚小侯爷的底细了。”   若说今日之事, 萧明渊只是碰巧戳穿了临安公主和皇孙璃的勾当。   那也太凑巧了些!   恰好临安公主准备在萧明渊眼皮子底下动手。   恰巧宣璃躲在了萧明渊底下那个叫什么金玉满楼的地方。   又是恰巧, 萧明渊安排了龙禁尉顺藤摸瓜便抓住了宣璃。   皇帝多疑, 如何不会起疑?!   偏偏方才萧明渊从头到尾都滴水不漏, 试探不出半分不对来。   皇帝听着冯盛的话, 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笑骂了一句:“你个老东西!竟会说这些话来糊弄朕!”   “先前宣璃在宫中醉酒那一遭, 你难不成没查出来?!”   萧明渊在弘文殿安排的那几个小太监,给宣璃送酒的事情。   皇帝早就摸清楚了。   这小兔崽子, 是半点儿亏都吃不得!   同萧镇那老狐狸一样!   不记仇, 有仇当场就要报,报不了转个身的功夫, 也能出个损招来收拾你!   听说常轩在京师大营的时候, 在他面前吃过不少亏。   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今日他也算看了一回乐子!   “陛下圣明烛照!”   冯盛一听皇帝的语气, 便知道主子心情尚好。   忙笑着开口:“小侯爷想什么您心里明镜儿似的, 他那些小手段哪里能瞒得过您呢!”   说起来也奇怪。   萧明渊实在是不算盏省油的灯!   可偏偏皇帝还挺喜欢他这性子。   对这位小侯爷, 可谓是到了宽仁无比的地步了!   既然如此,那他一个当奴才的,哪儿好在陛下面前讨嫌?!   自然少不得要暗地里卖个好才是。   皇帝看了一眼冯盛,也忍不住笑了。   他垂首看了一眼手底下的密折。   这一份, 乃是京师大营的三军统领陈元,今日快马加鞭急送过来的。   里头附了一张图,正是方才自家孙儿无意提起的新式火器的事情。   宣珩的性子细腻。   方才私下同他禀报了今日的行程,又提了一嘴火器和归还龙禁尉和金令之事。   话里话外,不外乎是替萧明渊那小子说好话求情。   皇帝轻叹一声。   他这个孙儿的性子他是知道的。   难得替人开口求情说好话。   可这些日子回回都替萧明渊讨恩。   想来也是极信重对方才会如此。   还有这新式火器......   皇帝眯了眯眼。   萧明渊当初在神机营改良火器之事,皇帝不是不知道。   只是神机营特殊。   萧明渊这些功劳又不宜大肆宣扬,他才暗暗记了一笔。   如今瞧着,这小崽子不但惦记上了新式火器,还惦记上了神机营了!   拉着珩儿去神机营散心,他还真是想得出来!   不过也好。   皇帝心下思忖。   自己这孙儿不曾上过战场。   大部分军中兵士想来也难以投入东宫门下。   如今有了这么一条路子。   日后待到珩儿再年长些,便将神机营划过去。   手底下有人才压得住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叔叔们。   这件事上,皇帝倒觉得萧明渊这拐弯儿抹角的心眼儿,使对了地方!   “罢了!他一心为珩儿筹谋,朕总不好看着自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到底,皇帝喜欢萧明渊。   一来是惜才,二来是爱屋及乌。   三来,也是萧明渊挺会揣摩他的心思。   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办到了皇帝的心坎儿上。   还办的滴水不漏。   这样聪明,又知进退的小辈,有谁能不喜欢?!   有这么个人放在珩儿身边。   日后也能替珩儿压一压,像是常轩那般的刺儿头。   倒也合适!   皇帝笑了笑,转眼思忖起吴王世子的临安公主的事,眸色又渐渐冷了下来。   朝中皇子官员相互勾结。   向来是皇帝的大忌。   但是顾念着骨肉亲情,他一向只是小惩大诫。   如今,是时候要杀鸡儆猴一番了!   .   萧明渊和宣珩回了自己的承华殿。   陈德已经事先听了信儿,一应的夜宵和浴殿的热汤池子,都预备下了。   小皇孙殿下下午累了半日。   早就觉得身上腻腻的不舒坦,要先去浴殿沐浴更衣。   萧明渊便命人暂且将夜宵送到浴殿外头备着。   宣珩自顾自地褪去身上的衣裳,搭在一旁的炕屏上。   角落摆放的熏笼,和浴殿中央的水池,将整个屋子熏得暖暖的。   就连地面上。   萧明渊当初都命人铺了一地的细软绒毯。   隔绝了地上的寒气,光着脚踩在上头也软软的。   回到自己的地盘儿上,小皇孙殿下心里松快了几分。   对着萧明渊,也不自主地流露出信任和依赖来。   总是想上前腻在萧明渊身侧,黏人得很。   见萧明渊手里头取出来几个瓶瓶罐罐来,不由得有些好奇地上前摆弄了几下。   “这些是什么东西?”   萧明渊笑着拉过自家小皇孙殿下的手。   轻声哄了一句:“别碰,小心凉手。”   他一面将人拉倒水池边儿上。   轻轻捞起宣珩的裤脚。   见小皇孙殿下的膝盖果真红了一片,有些心疼地上首揉了揉。   又一面低声解释:“这些罐子里头都是活血化瘀的药。”   “你方才在殿前跪了半日,白日又在校场上站了那么久,膝盖定然是受不了的。”   宣珩心下一暖。   忍不住看着萧明渊:“那萧哥哥等会也给我看看。”   萧明渊捏了捏自家小殿下白皙柔软的腿肉。   面上不带一丝亵渎之意,只有些心疼。   “你以为我同你一般,身上没个几两肉,腿细的跟筷子似的摸着都吓人不成?”   见宣珩面色一红,想要挣扎。   萧明渊眼神一黯,又忍不住捉住小孩儿的小腿,轻轻掐在手中不让动。   “别动,说两句就不高兴了!哪儿来那么大的脾气?”萧明渊哑声训斥了一句。   又垂首抹了活血化瘀的玉露膏,在手心化开焐热了,再捂着小殿下的膝盖一点点慢慢揉开。   见萧明渊有些生气似的,宣珩老实地不敢再动。   只是坐在水池边儿的软塌上。   看着萧明渊这般动作,心下总有些难为情似的。   连脚尖儿都绷得紧紧的。   脸更是红得发烫。   “萧......萧哥哥,别这样,我自己来就是了......”   脚下踩不到地上,小腿又被人禁锢在掌心不敢动。   小皇孙殿下心底总是莫名有些发慌似的。   眼里都止不住含了些泪来。   瞧着可怜极了!   萧明渊抬眸看了一眼。   还以为小孩儿被吓着了。   连忙放缓了语调,轻声开口:“怎么了可是觉着疼了?”   宣珩抿了抿唇,不敢出声。   他总觉得今日自己怪怪的。   往日里同萧哥哥更亲昵的依偎在一起都有。   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   许是被水汽熏着了。   脑袋晕乎乎的,身上也止不住发烫。   心里更是慌成一团。   “没......没什么的......”   宣珩忙开口,低低遮掩住自己的异样。   又怕萧明渊误会,轻声解释道:“只是怕萧哥哥辛苦,我自己来好不好。”   萧明渊哪里察觉不到宣珩的异样。   只以为自己方才话说重了,叫小孩儿伤心了。   抬眸将人揽着进了怀里,轻声哄了哄:“是我方才话说得不好听,珩儿在萧哥哥眼里自然是好看的。”   其实宣珩倒也没瘦得太厉害。   只是身形有些单薄。   但是小殿下自小便是养尊处优的。   一身皮肉细嫩光滑,养得极好。   眉眼明澈湛湛有神,容貌也温润如玉极是端方,还含着几分天潢贵胄自带的威仪和贵气。   萧明渊看着,自然是万般都是好。   只是他到底希望宣珩身子好些。   如今小殿下浑身上下都是纤瘦得很,像是风一吹就能吹跑似的,还是不够康健。   “只是到底太瘦了旁的不说,单生一场病就要比旁人辛苦许多,好好将身子骨养强健些才是正经的。”   宣珩忙抬起头看着萧明渊:“我知道萧哥哥没那个意思......”   小皇孙小心翼翼红着脸忍着羞,将脸贴在自家萧哥哥肩头轻轻蹭了蹭。   哑着声音低低道:“萧哥哥是心疼我,我方才......方才只是......”   萧明渊眸底含笑。   不是生气了。   那便只是害羞了!   看着宣珩羞赧脸红着,还乖乖靠着自己的小模样。   萧明渊眸底暗了暗。   忍不住垂首刻意逗弄:“只是什么?是方才臣没将皇孙殿下伺候舒服么?”   宣珩瞪大眼,耳朵彻底红透了。   “没......没有......”小皇孙声音细如蚊蚋,简直要哭出来了。   “没什么?”萧明渊笑着逼问道。   宣珩忍着羞将脸埋进萧明渊怀里。   半晌才闷闷压抑着哭腔开口:“没......没有不舒服......”   小皇孙老老实实地含羞说了,才破罐子破摔一头栽进萧明渊怀里。   抿了抿唇,含着泪软声告饶。   “萧......萧哥哥,你......你别欺负我了......” 第70章   萧明渊微微闭了闭眼。   到底心里头是心疼自家小孩儿的。   怕将人欺负太狠了, 小殿下害羞坏了,会怕自己。   只压着心里火,带着狠劲儿抱着小皇孙殿下, 像是要将人融进骨血一般。   而后垂首, 轻轻亲了一下小殿下的发顶。   随后克制地将懵懂含泪的宣珩放开。   他轻轻抚了抚小皇孙的脸,哑声哄着:“乖,不欺负珩儿了。”   “别害怕, 我同你闹着玩儿的。”   他的小殿下懵懂不知事。   萧明渊虽然想让小孩儿快快长大开窍。   但是也知道此事急不得。   又怕把自己的小皇孙殿下吓着了。   只能隐忍着放柔了语调,轻言细语地哄着。   宣珩还是羞, 埋着头不敢看人。   只是心里像是察觉到萧明渊, 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宠溺。   小皇孙殿下听着萧明渊的轻哄, 心头暖了一下。   像是没什么记性的小兔子似的, 转眼又忍不住满心满眼都信任眼前的人。   “嗯。”小孩儿声音还有些哽咽, 听着可怜巴巴的, 叫人心里软成一团儿。   仿佛再怎么欺负都不记仇似的,可怜可爱, 乖巧得不像话!   但就是这副老实又好哄的性子, 才叫萧明渊止不住心疼和喜欢。   萧明渊笑了笑:“养身子的事不着急。珩儿乖乖听话,好好吃饭睡觉, 日后身子自会调理好。”   “只是这膝盖今日还得好好上药。”   萧明渊语调轻柔地哄着:“你身上皮肉细嫩, 受得不得疼, 眼下虽看着只是红了不难受。”   “但明日淤积下青紫来, 到时候碰着都疼。”   宫里头规矩大。   宣珩又是个实诚性子。   今日皇帝本是要训常轩和临安公主他们的。   偏偏这小孩儿没心眼儿。   非要上去请罪, 跪了这半日......   不过大抵就是这般老实谦逊的性子。   陛下才怕人吃了亏,专程叫他跟在小皇孙殿下身边儿。   萧明渊思忖着,心下也多了几分无奈。   见小孩儿还呆愣愣的,他故意拿话哄宣珩:“再不然, 日后让人做两个垫子绑在膝盖上,总不好叫这处跪坏了。”   小皇孙一愣:“垫子绑在膝盖上......那岂不是糊弄人......”   萧明渊见小殿下被哄了回来。   也笑了:“这巧宗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宫里头砖石寒气重,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们哪里受得住。”   “不想些法子,岂不是还没为朝廷效力,便坏了身子?!”   “这种事情,原也瞒不过人的,私底下都知道,连陛下也是晓得的。”   毕竟跪太庙叩头,都有蒲团垫着呢!   皇帝不是不清楚这些讨巧的法子,顾念那些上过战场受过伤,陪他一道打下江山的老兄弟们,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明渊笑道:“我记得陛下当年还赐过一套护膝给我祖父,如今大臣们上朝,私底下还备着呢!”   小皇孙听得有趣,懵懵懂懂地被哄了去。   知道萧明渊是心疼自己。   难为情也不好拒绝。   听着萧明渊催促着。   自己就捞着亵裤,露出红成一片的膝盖来,将另一只腿送过去。   等到被人捉住腿脚,止不住身形发颤。   宣珩才觉着自己似乎又上当了。   只能忍着羞,让萧明渊替自己另外处膝盖也上了药。   见小皇孙脸色发红。   萧明渊压了压眉眼,手上力道又温柔了些。   “觉得不舒服了?”   宣珩抿着唇,低低垂下头:“没......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热了。”   分明是萧明渊在出力伺候人。   小皇孙殿下也不知道是羞还是被水汽熏的,浑身止不住发热。   又怕自己不听话,惹得自家萧哥哥不高兴。   便浑身绷着弦儿似的,不敢动。   倒是累得他自己大汗淋漓的。   像是比萧明渊还辛苦似的!   萧明渊一面揉搓,一面温声哄着宣珩:“再忍忍,药膏要柔透了里头的淤才能化开。”   自家小孩儿性子腼腆。   萧明渊舍不得逗弄得太狠了,只细细替宣珩上完了药膏。   便放过小皇孙,柔声嘱咐了一句:“药膏揉进去就好了,再等一会儿起了效,待会直接下水也无妨。”   他知道自家小皇孙爱洁净。   不大喜欢这些东西黏腻腻的,留在身上不舒服。   才刻意挑了沐浴的时辰,备下这些东西替自己小皇孙殿下调理。   宣珩懵懵懂懂地抬手捂了捂膝盖上的位置。   那处被揉过之后热热的。   的确舒服了许多。   听到萧明渊这般说,小皇孙殿下乖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靠近萧明渊,蹭过去低声开口:“谢......谢谢萧哥哥。”   萧明渊一笑,瞧着小皇孙殿下又像是往常一般温驯地贴上前来。   心下柔软,神色越发温柔。   “等会再下去池子里头泡一泡,解解乏。外头还有吃食,饿了么?”   宣珩顿了顿:“不是十分饿的。”   只是小皇孙殿下这些日子,已经被萧明渊养成了习惯。   睡前怎么着,也要用点儿宵夜才好。   不拘着是点心、粥食还是甜汤一类。   即便不饿,也要喝上半盏牛乳甜甜嘴。   夜里睡得也香一些。   这般少食多餐。   既不伤胃,也养人,营养也都补得齐全。   最是适合小皇孙殿下这般抽条长身子的年纪了。   听着宣珩这么一说。   萧明渊估摸着他的饭量,只叫人送了一盏蜂蜜牛乳进来,只将它晾在一旁温温的时候才好入口。   眼见时辰不早了,萧明渊开口拉着人到浴池边儿上。   见小孩儿懵懂又听话的亦步亦趋紧跟着自己。   萧明渊眼神一软,揉了揉宣珩的发顶。   “浴殿里头潮气重,待久了熏得人难受。”   他又低头试了试水温,觉着温度刚刚好。   才轻声开口:“乖!解了衣裳先下去泡着,我给你涤发。”   宣珩一愣,有些犹豫地扯了扯衣角。   “萧哥哥......我,我怕冷,可不可以不脱衣裳......”   小皇孙殿下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从方才一开始。   他便察觉身体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儿。   借着衣裳遮掩。   宣珩一直假装不知道。   只是如今却有些害怕给人瞧见了。   尤其是在萧明渊面前。   小皇孙殿下又害怕,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脑子慌乱之下,眼下只想找法子先糊弄过去。   萧明渊顿了顿,垂眸看着宣珩慌张可怜的神色。   心下大抵是猜出什么来。   小孩儿方才便有些不对劲儿。   他只以为是害羞......   却没往这一层想。   其实以宣珩的年岁,早该知道这些东西了。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宣珩往日身子太弱,一直不曾经历过。   此前先太子也顾忌着长子的身体,不想让宣珩早通晓人事。   故而直至今日,小皇孙殿下还是懵懂无知得很。   心下还以为自己是病了。   又怕得很,不好开口朝自家萧哥哥求助,只敢惶惶地压在心里不说。   萧明渊深吸一口气,只抬手,轻轻捏了捏宣珩的后颈。   掌心贴着那处,像是克制什么又像是安抚一般。   见宣珩颤了颤,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求饶般看着自己。   他才克制着温柔抚了抚,引着人下水:“不脱便不脱罢,先下来泡着。”   顾念着自家小殿下脸皮薄,心里又慌得很。   萧明渊压抑着没挑明,只格外温柔细致地用言语先安抚着。   宣珩年纪小,没经过事。   他不想吓着小孩儿。   “我先给珩儿涤发好不好?”萧明渊语调温柔,刻意抚了抚小殿下的眼角。   那处泛着红,还含着一丝泪。   只是待萧明渊的手放上去的时候,小皇孙殿下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温驯又依赖地贴上来。   又隐忍又害怕地轻轻蹭了蹭,表情可怜又惶恐,像是受了惊寻求庇佑的小鹿一般。   眼神无辜可怜地让人又软又疼。   “嗯。”宣珩乖乖应下了,借着水下遮掩,安心了些。   又听着萧明渊在一旁温柔又宠溺地轻哄着,心下总算是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只敢将身子贴在水池旁的玉璧边儿上,自己苦苦压抑着陌生的感觉。   身上发着烫,宣珩脑子里也乱哄哄的。   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却全都离不开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明渊已经替他将头发梳洗干净。   宣珩才惊醒似的抬起头,看着萧明渊眼神带了几分惶恐和难受。   “萧......萧哥哥......”   他克制不住地含着泪,向面前最亲近信赖的人求助。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俯身下水,将人圈在怀里。   小皇孙几乎是一瞬间,便撑不住贴了上来,哽咽着将脸埋进萧明渊的肩头。   声音细如蚊蚋:“我......我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萧明渊心疼地垂首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发顶。   抬手揉了揉小皇孙泛红的眼尾。   低声哄着,细细牵着小孩儿的手教他。   “没事的,珩儿。”   萧明渊像是往常那般,抬手覆在宣珩后背,一下一下轻柔安抚。   “殿下只是长大了......别怕......”   “............”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纤细的脖颈处,落在水中微微荡起一层涟漪。   在水中,同另一个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   宣珩有些害怕地紧紧攥着萧明渊的衣角。   哽咽着将脸埋在萧明渊怀里,不敢抬起来。   生怕萧明渊看出什么来。   直到萧明渊替他清理干净换上新的衣裳,裹着绒毯抱着去了寝殿。   宣珩才敢从萧明渊怀里抬起头。   捧着萧明渊送过来的那盏牛乳。   哑着嗓子,一点一点喝了。   明明热气已经消退了,他心底却发烫得厉害。   抬头看一眼萧明渊,便烫人似的躲开。   心里更是乱成一团...... 第71章   “还难受么?”萧明渊轻轻拍抚着小孩儿的背。   看着宣珩眼角红红的。   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模样。   心道小孩儿头一回经事。   怕是还害羞。   便只温言细语哄着人, 细致安抚着自家小殿下。   宣珩垂首,闻言闷闷地摇了摇头。   他身子蜷缩着窝在萧明渊的怀里。   手上牢牢地攥着自家萧哥哥的衣摆不敢松开。   身体上方才那般颤栗的余韵,仿佛还没消退, 叫他不太敢面对萧明渊的脸。   一想到方才在池子里。   萧哥哥竟然那般教他......   小皇孙殿下眼尾泛红, 羞得想要将脑袋钻进床底下。   最好整个人都藏起来,让人找不到才好!   萧明渊笑了笑,温声哄道:“羞什么, 珩儿长大了,该高兴才是。”   宣珩身子弱。   他一直这般细心调理着, 也是希望小孩儿养足元气, 不然日后也辛苦。   如今看来......倒是初见成效。   宣珩抿紧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回什么。   方才萧哥哥一边教自己, 一边已经细细地同他解释过了。   这些都是正常的事情, 男儿长大了, 便会有反应, 并不是生病,也不必害羞。   可是……   可是他就是觉得羞耻极了。   尤其是这事还是萧哥哥亲自教他的……   即使是在水里, 宣珩也浑身烫得厉害, 现在似乎都还记着那种感受。   小皇孙克制着不让自己去回忆那些羞人的记忆。   可是总没法子忘记,反倒越来越清晰。   最后还是受不住, 一头栽进萧明渊的怀里, 哑着嗓子低低求饶:“萧哥哥......别说了......”   他心下有些慌张, 害羞之余, 又察觉出一丝丝甜意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知道该如何见人。   偏偏躲在萧明渊怀里的时候,心底总是忍不住,生出几分隐秘的欣喜来。   尤其是耳边听着萧明渊温柔宠溺的轻哄。   几乎要叫他溺在其中,好似醒不过来似的。   萧明渊见人如此投怀送抱。   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抬手轻轻拍抚了两下小皇孙殿下的后背。   “罢了,我不说了。”萧明渊柔声开口。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劝慰:“快进被子里躺着,方才泄了精气,身子受不住,着凉了就不好了。”   宣珩听着那一句“泄了精气”,又想起在浴殿的事,方才消退的耳朵根儿又红了红。   但是也知道萧哥哥是为自己着想。   便红着脸,从萧明渊怀里出来,老老实实地钻进柔软暖和的被子里头。   只是手心还攥着萧明渊的衣角,紧紧地不放。   直到被眼前人轻轻拍抚着,温声哄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才倚靠着床边儿萧明渊的手上,蜷缩着有些乏累的身子,乖乖睡去。   待到小皇孙殿下睡熟了。   萧明渊替小孩儿掖了掖被角,才轻轻从床榻边儿起身。   走到外头浴殿门前,萧明渊扫了一眼殿外值守的人。   “陈公公。”   陈德垂首上前,额间隐隐生出一丝冷汗。   方才他们都在浴殿外头伺候。   不太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是听底下人说皇长孙殿下是萧明渊亲自抱出来的。   陈德不敢让人跟着,一个人悄悄进浴殿里看了看。   隐约发觉出了一些东西,心下止不住有些忐忑。   小侯爷同皇长孙殿下,一直都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往常陈德没往别处想过。   但是如今却惊觉出异样来。   宫里头的人私底下见过听过的事情不少。   自然是知道,有些权贵人家书房里头,总是会养几个面色清秀好看的书童或是小厮。   前朝的时候,还有皇帝在宫里头养着呢!   这本是男人私底下上不得台面的风流事,说起来倒也无伤大雅。   民间不也有契兄契弟一说?   虽说有些见不得光,但只要到了适婚的年纪,知道传宗接代,娶妻生子,倒也没人会摆在明面儿上多说什么。   只是皇长孙殿下同小侯爷两个人的身份可不一般!   真要有这事……   陈德心下发苦。   先不说陛下和长宁公主那一处,该如何交代。   外头那些盯着东宫的人,便不会轻易放过这道把柄去!   陈德到底也是伺候了一阵皇长孙殿下和小侯爷的人。   如今也是正经将皇长孙殿下当做自己的小主子。   见萧明渊这个定远侯对殿下如此尽心,也已经将他当做自己人了。   可是偏偏……   偏偏,怎么皇长孙殿下同小侯爷会……   陈德心下惴惴,暗自纠结了半日,实在是难以想象,若是陛下知道此事,定然会龙颜震怒。   到时候皇长孙殿下和小侯爷怕是......   一想到将此事透露出去的后果……   一时之间,陈德竟然有些想隐瞒遮掩下这事。   反正......方才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许是……许是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捕风捉影的事,确……确实不好胡乱揣测……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陈德额间渗出来的汗。   缓缓走进浴殿之中。   里头他方才亲自替小皇孙殿下褪下来,丢在一旁的衣物,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人收起来了。   就连周围的池水也都换了一道,寻不出半点儿有的没的的痕迹。   萧明渊看了一眼陈德,后者身形颤了颤,将头埋得更深了。   “陈公公辛苦了。”   萧明渊凤眸含着笑,轻声开口:“方才殿下头一回经事,有些害怕,我便没传人进来伺候。”   陈德愣了愣,没想到萧明渊连半点儿掩饰都没有,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开口。   倒显得他多想了似的。   “先前陈公公可替殿下安排过司寝之人?”萧明渊沉声开口。   陈德心下一颤,立刻回道:“回小侯爷的话,宫中的皇子皇孙们最晚十四岁就有尚寝局安排宫女了。”   若是有人操持,十一二岁的,皇子们的母妃就要早早预备下了。   陈德苦笑一声,开口:“皇长孙殿下年纪早到了,一直备着几个人。”   “不过,太医先前说过,殿下身子弱不该太早晓事免得伤了根本。”   “早先......早先太子殿下也交代过这事,将那些人远远找了个偏僻地方打发了。”   人倒是还在承华殿养着,只是从没到主子跟前儿伺候。   渐渐的,就连陈德都有些忘了。   萧明渊微微颔首:“嗯,殿下年轻,身子也不好,先前确实不宜操之过急。不过……”   萧明渊转头,看了一眼陈德:“眼下殿下已经到时候了,也该通晓此事,本侯再如何,在宫里头也只是个外人,不好插手这上头的事。”   “方才不过是殿下面嫩,头一回经事,不敢叫旁人知道,才叫我遮掩一二。”   “陈公公伺候殿下许久,该知道此事轻忽不得,劳烦你这两日寻些图本出来,悄悄送到殿下寝殿内,殿下脸皮薄,你莫要让旁人瞧见。”   陈德闻言,心下猛地松了一口气!   连忙上前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萧明渊看对方模样,便知道陈德心下在想些什么。   只是他到底也不戳穿,只是低声吩咐道:“图画选精细好看些的,莫要吓着殿下了。”   他的小殿下胆子小,又单纯懵懂,那些伤眼的东西可看不得。   陈德方才吃了一颗定心丸,如今听着萧明渊的话,也不觉得不对了。   只当是萧明渊心细,处处都替皇长孙殿下着想。   陈德:“奴婢明白了。”   萧明渊凤眸轻垂,声音沉了沉又开口:“殿下如今正在孝期,司寝宫女的事,便不必再安排了,免得叫旁人捕风捉影,反倒生出事来。”   陈德一愣,还是点头应一下了。   这事上头,萧明渊说得有理有据,就是到陛下跟前儿也挑不出什么错出来。   吩咐完这些。   萧明渊顿了顿,才抬眸淡淡开口:“还有一件事。”   陈德垂首静听:“还请小侯爷吩咐。”   萧明渊斟酌着开了口:“还请陈公公在东暖阁附近,给本侯挑一处偏殿收拾出来。”   陈德一愣,忍不住抬起头:“这……”   萧明渊凤眸深邃,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他淡声开口:“皇孙殿下如今已经长大了,日后……说不准要召侍旁人,本侯一直同殿下住在一处,到时候总归不方便。”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陈德:“今日便罢了,殿下怕生,夜里没人陪着也睡不好,明日我便搬过去,也免得招人闲话。”   陈德心下一惊,连忙垂下头:“奴婢明白,奴婢让人将东暖阁的右殿打扫干净,这处离皇长孙殿下的寝居和书房都近,侯爷您看……可还使得?”   萧明渊甩了甩袖:“罢了,就这处便好。我不喜欢屋子里东西太多,陈设上不必太用心,随意些便好。”   陈德自然都一一应下了,但是也不敢怠慢小侯爷,只亲自去精挑细选了几样摆在偏殿。   打发走了人,萧明渊才转身进了浴殿,沐浴净身之后,披着衣裳缓步走到宣珩的床前。   许是今日累极了,小皇孙殿下睡得很熟。   只是宣珩早已熟悉萧明渊的气息和温度。   察觉到一丝熟悉的触感出现在身上,小殿下忍不住鼻子里软软轻哼了两声。   像是讨人怜爱的小动物一般,可怜可爱到了极点。   “萧……哥哥……”   梦里头小孩儿仿佛也有些委屈似的,眼角泛红止不住哼唧轻呓着,偏偏舍不得挪开身子。   抓住了温暖的掌心,便无意识地直往那处凑。   直到整个人都埋进萧明渊的掌心之中,才安心地蹭了蹭,偏头呼吸渐渐平稳。   萧明渊垂眸,眼底满是怜爱,满眼都是宠溺,垂首轻轻吻了吻小孩儿的额间。   随后才揽着宣珩,将人圈在怀中安然睡下。 第72章   翌日一早。   宣珩从睡梦之中醒过来。   便发觉自己竟然埋在萧明渊怀里。   方才刚起的时候, 脑子犯着迷糊,脸还贴在胸口的地方轻轻蹭了两下。   等察觉贴着的温热地方微微震了震。   梦境之中的虚妄与现实几乎瞬间被割据开。   “怎么起得这么早?”萧明渊笑了笑,揽着宣珩, 轻柔地拍抚了两下。   看着软乎乎窝在自己怀里的小殿下。   心几乎被揉成了一团儿似的, 语调温柔地轻声哄了句:“还没到时辰呢?殿下再睡会儿?”   宣珩正有些发愣。   动了动自己身子,才发现浑身上下一身都是汗。   他脑子里隐约回忆起一些凌乱的画面,仿佛昨夜梦里便不大安稳。   叫他总是想往萧明渊怀里凑, 热得一身像是从水里头捞出来似的。   小皇孙殿下觉得有些古怪。   身子黏糊糊的不舒服极了。   这些日子被萧明渊宠惯得不像话,宣珩也渐渐不大会委屈自己了。   觉得难受, 就忍不住对着萧明渊撒娇似的开口委屈抱怨:“有些热了, 我睡不着。”   小皇孙殿下抬起头, 从萧明渊怀里起身, 低声说道:“萧哥哥......我想去沐浴......”   萧明渊垂下凤眸, 扯过一旁备下的新衣裳, 披在宣珩身上。   温声哄了一句:“乖,先把湿衣裳换了, 免得着凉了, 我让人进来伺候。”   随后便披了件外衫起身,走出寝殿吩咐了几句。   宣珩老老实实地听话, 缩在被子里头换了衣裳。   其实寝殿中的熏笼日夜都烘着, 这东暖阁里头暖和得很。   萧明渊怕自家小孩儿夜里起来着凉, 刻意命人多设了两座熏笼摆着。   就算是只穿着一件单衣, 在殿中也不觉得冷。   只是一向小殿下起身穿衣, 都有萧明渊在一旁伺候着。   被宠溺惯了的小孩儿,私底下也难免会撒娇犯懒。   如今也学会在床上赖着不愿起了。   等到萧明渊回来。   便见到自家小皇孙殿下,已经换了一声崭新雪白的里衣。   只是不同往日,今天宣珩依旧窝在被子里。   见到萧明渊的时候, 还有些惊慌地抓着什么东西,往背后藏了藏。   乌黑的眼睛颤了颤。   看着像是听到风吹草动,就要立刻逃开钻进动力躲起来的小兔子似的。   只是等他盯着萧明渊看了一眼,便又老老实实、可怜巴巴地不敢动。   呆呆的,招人怜爱得很。   “藏什么呢?”萧明渊凤眸一暗,笑着坐到床前,看着宣珩的动作,轻笑一声问道。   宣珩耳根一红,将手里的东西又偷偷往里头塞了塞。   垂首闷闷地应了一句:“没......没什么,就是,方才出了汗,衣裳都......都打湿了,脏得很,萧哥哥别看......”   他红着耳朵简直要将头栽倒被子里头了。   明明昨日都已经——   怎么这一大清早的,又......又那样了......   萧明渊抬手抚了抚小孩儿的后颈。   像是逮着小动物似的提了一下。   哑声哄道:“脏了便扔到床边儿便是了,一会儿自有下人来收拾。”   “乖,抬头,别老是这般低头,难不成殿下是在被子里头藏了什么东西,怕我瞧见么?”   宣珩面色一红,忙抬起头飞快摇了摇:“没......没有的,萧哥哥......你要换衣裳么?”   方才浑身都湿透了,被子里头肯定也......   小皇孙殿下红着脸,不敢叫人看到。   下人倒还好。   顶多是怀疑他们在床榻上吃茶打翻了杯盏。   若是萧哥哥瞧见了......   宣珩都不知道日后该怎么见人了!   萧明渊垂眸又轻轻揉了揉小皇孙的后颈。   低声开口:“不妨事,热水马上就备好了,我陪殿下去浴殿看看,衣裳待会儿换也不迟。”   他身上火气重。   衣裳这时候都晾干得差不多了。   宣珩点点头,还是有些难为情,看了一眼萧明渊。   “那萧哥哥......帮我看看,早膳预备好了没有,好不好?”   说起来。   昨夜小皇孙殿下做的都是费力气的事。   好在萧明渊照顾周到细致,又是按摩,又是哄睡。   眼下一觉醒过来。   宣珩除了觉得身上腻腻的不舒服,但是手脚并不酸软难受,身子还略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只是肚子有些空落落的。   小皇孙殿下这些日子被养得极好。   一日三餐,日日都有自家萧哥哥陪在身侧。   也不像是以往那般没胃口。   宣珩顿顿都吃得香,也能得个夜夜好眠。   如今本想找个借口将人支走,这么一提起来,小皇孙殿下的肚子倒是实诚得很。   真“咕咕”地叫了两声。   萧明渊一笑:“膳房里头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东西备下的。”   他的小殿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最是不能叫人饿着了。   萧明渊怕哪日宣珩半夜饿了,突然想吃一口东西预备不及时。   从不让膳房缺人缺东西。   “珩儿若是饿了,我先让人上两碟子点心填填肚子可好?”   宣珩红着脸捂了捂肚子,乖乖地点了点头。   一如往常一般,凑上前去,同萧明渊亲昵地蹭了蹭,软声开口:“谢谢萧哥哥。”   点心很快送过来。   都是小皇孙殿下喜欢的。   宣珩一样吃了一个,挑了一盘觉得好的,推到萧明渊身前。   催着人吃过了,便撒娇让萧明渊快去膳房再瞧瞧旁的。   萧明渊垂眸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只当是不知道自家小皇孙小心思似的。   只是语调温柔地低声嘱咐了句:“那我叫陈德进来伺候。”   “晨起别在池子里头泡太久,容易头晕知道么?”   宣珩老老实实地应下了。   等人绕过屏风。   他才慌慌张张地,将方才揉成一团儿藏起来的里衣里裤都偷偷拿出来。   有些犯难地看着它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殿下。”陈德隔着屏风轻声喊了一句。   “浴殿里头的热水都备好了,殿下可要起身沐浴。”   宣珩慌忙又将东西塞进角落里头,叫人进来。   陈德听到召见,捧着手上的东西,走近寝殿内。   见宣珩看过来,忙将手里头的东西展开。   而后轻声解释:“夜里寒凉,小侯爷方才叫奴婢进来伺候的时候,给殿下披个斗篷,免得去浴殿路上受了寒气。”   宣珩闻言心下一甜。   起身让陈德替自己披上了。   等走了两步。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角落找出两件轻薄衣裳藏在斗篷里头。   等到了浴殿,才趁着人不注意,将衣物都放进水里,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皇孙殿下等了许久,等人都已经从浴殿出来了,还是不曾瞧见萧明渊进来。   忍不住问了陈德一句:“萧......小侯爷怎么还没回来?”   陈德愣了愣,回道:“这......许是路上耽搁了。”   “侯爷说,叫奴婢提醒殿下,莫要在水中泡太久,殿下可要起身?”   宣珩抿了抿唇,起身擦了擦身子,换了身衣裳,又吩咐了一句:“记得换一下水。”   萧哥哥方才说过也要用的。   陈德:“是,殿下。”   等宣珩走后。   陈德亲自将浴殿里头的东西都打理干净。   连那一套多出来的衣物也悄悄收了起来。   只是心下一面欣慰,一面却也有些犯难。   皇长孙殿下大了。   即便是亲近小侯爷,正如小侯爷所言,也是时候该避嫌了。   但是宣珩难得这般亲近一个人,这些日子,皇孙殿下同侯爷在一处。   小侯爷是如何处处心细周到地伺候的。   皇长孙殿下又是如何信重依赖小侯爷的。   这些事他们都看在眼里。   眼下小侯爷突然就要从东暖阁搬走。   也不知道殿下一个人住着,能不能习惯。   白日便不说了。   夜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好觉。   .   毫无所觉的宣珩根本没想到过,自家萧哥哥有一天会搬走。   等他从浴殿回到东暖阁的时候。   萧明渊已经等了一会儿。   见宣珩来了,笑着迎上前去,一如往常地眼含宠溺,替自家小殿下换衣裳,伺候梳头净面。   陪着宣珩用完早膳,慢慢再往弘文殿去读书习字。   然后用午膳,哄着小殿下午睡,下午起身去习武,又陪着宣珩骑了会儿马。   一整日都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夜里,萧明渊将宣珩哄着入了寝,便打算到收拾好的偏殿去睡。   本也是偷偷去的。   离开前都已经将人哄睡了,小孩儿睡得还很是安稳香甜。   只是不知怎么的,没多久宣珩起夜,便发觉萧明渊不在身侧。   顿时慌了神似的,将陈德喊了进来。   一听到萧明渊搬出去了,宣珩呆愣愣地坐在床边儿好一会儿,脸色也煞白着,看着吓人得很。   转头默默蜷着身子睡下了。   只是当夜没过多久,陈德便火急火燎地赶到偏殿。   瞧见萧明渊正坐在软塌边儿上,对着窗台摆弄棋盘。   心里焦急地跟什么似的。   “小侯爷,哎!皇长孙殿下像是......像是被魇着了,您快去瞧瞧吧!”   萧明渊手上棋子猛地跌落在棋盘上。   他顾不得旁的,立刻起身匆匆赶去东暖阁。   “太医呢!值守在承华殿的太医看过了没有?”萧明渊在路上飞快询问。   陈德焦急地开口:“太医方才来了,一直都在殿外候着。可是......可是殿下他不让进去瞧。”   “胡闹!”萧明渊有些动气。   “怎么不早些来报!殿下身子要紧,如何拖了这么久?”   陈德心下一颤,也有些懊悔。   今日小侯爷搬出东暖阁,他一直都守在皇长孙的寝殿外头,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哪儿想得到皇长孙殿下夜里竟然会魇着了!   等萧明渊赶到东暖阁。   也顾不得旁的礼数,飞快赶到宣珩面前。   等他瞧见床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发颤的小小身形。   一瞬间心便狠狠地揪了起来。   “珩儿。”萧明渊坐在床前,隔着鼓起的柔软被褥,轻轻抚了抚小孩儿的后背。   被子里头的宣珩动了动,隐约传来一道哽咽的声音。   像是竖着耳朵的呆兔子一般,小心翼翼探听了一下外头的动静,紧紧攥着被子的手一动不敢动。   生怕自己是听错了声音一般。   萧明渊察觉到那一声微弱的哽咽。   心疼得像是被针一下下地使劲刺进肉里,使劲儿翻腾一般难受。   他顾不得旁的,飞快将人连着被子捞进怀里。   而后抱着缩在被子里颤颤地小皇孙殿下,低声轻哄:“乖孩子,是萧哥哥。”   “萧哥哥来陪你了。”   萧明渊顿了顿哑着嗓音,低声恳求似地哄道:“珩儿,好孩子......"   "你乖,抬起头来,看看我好不好!” 第73章   怀里的小孩儿挣扎着动了一下。   隐约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哽咽声。   “萧......萧哥哥......”   萧明渊心下大恸。   抬手将殿中的所有宫人内侍都尽数遣了出去。   垂下凤眸, 自己抬手揽着宣珩,一点一点轻轻掀开被褥。   嘴上不住地哄着:“乖孩子,是我, 是萧哥哥, 底下的人萧哥哥都遣出去了,只有萧哥哥陪着你。”   “珩儿,乖, 让萧哥哥看看你好不好?”   “好孩子,听话.....”   许是听到了萧明渊软语哄着, 怀里的人总算是放下了戒备一般。   一点一点, 将紧紧攥在手里的被子松开。   露出蜷缩在被子里头, 一张含着泪, 被憋着哭红了的小脸儿。   萧明渊心下一疼, 忙抬手贴了贴小皇孙殿下小脸儿, 轻轻摩挲安抚着,垂首在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乖孩子, 是萧哥哥不好。”萧明渊唇上不含一丝情欲地贴着小殿下眉眼。   只有心疼和宠溺。   见宣珩沉溺地闭上眼, 面上的委屈少了些许,又忍不住轻轻在小孩儿红成一片的眼皮上, 轻轻安抚地又吻了吻。   而后才哑声开口哄着:“叫珩儿受委屈了, 都是我的不是......”   “我给珩儿赔不是好不好, 好孩子, 别生萧哥哥的气......”   听到这里, 宣珩又止不住抽噎了一下。   抬眸看着萧明渊,眼尾可怜巴巴的红着。   眉眼满是惶恐和小心翼翼。   眼里含着泪,脸也烧得红彤彤的,像是还没醒过神一般, 呆呆地盯着萧明渊,只是眼泪汪汪巴巴地看着。   什么也不说,像是害怕被人遗弃的小狗崽子似的。   叫人看着可怜又心疼。   宣珩自从醒过来没瞧见萧明渊,心下就惴惴不安。   他这些日子同萧明渊同吃同住习惯,最是清楚,萧明渊从不会轻易离他离得太久。   他原以为萧明渊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心下还惦记着。   只是没想到他招来陈德一问,却听说萧明渊搬到别处去住了。   小孩儿本就心思敏感。   这两日同萧明渊私底下更亲近一层,更是依赖离不得人的时候。   咋一听,还以为自家萧哥哥是嫌弃他不要自己了。   又不敢拿话去问,怕萧哥哥真的不喜欢自己。   只呆坐了半晌,便偷偷躺了回去,独自一人在被子里伤心。   等不知道何时哭着睡过去,梦里也全是萧明渊时而宠溺时而温柔疼爱的画面。   一转眼又梦到昨夜,他亲近地贴着萧哥哥,萧哥哥在梦里,像是那日在浴殿里头一般,拉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教他。   还疼宠地亲他抱他哄着他,一面一遍一遍地叫自己名字。   只是没多久萧明渊便不见了,似乎满脸冷漠不高兴。   宣珩没瞧见梦里萧哥哥的脸,只觉得萧哥哥是不喜欢他,然后便离自己越来越远,怎么追也追不上......   小孩儿吓得在梦里伤心地哭出来。   隐约听到人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迷迷糊糊就是醒不过来。   只觉得浑身发烫难受的厉害。   还没有人疼他哄他。   直到萧明渊来了。   听到萧哥哥的声音,小皇孙殿下才略略醒过神儿来。   被人温柔地抱着哄了又哄,宣珩心里头的委屈一下子便压不住了!   又怕自己不讨人喜欢了。   只蜷缩在萧明渊怀里,一下下细细地抽噎着盯着人,不敢说话也不敢大声哭。   只有萧明渊动了动,宣珩才委屈巴巴的抬手攥紧这人胸前的衣服。   身子抽噎着,嘴里翻来覆去只有几句“别走”、“萧哥哥别丢下我”之类带着哭腔的软语哀求。   听得人的心,都要跟着小孩儿的眼泪珠子一块儿碎了一般!   “好好好,萧哥哥不走不走。”萧明渊连忙抬手将人揽进怀里抱着。   怕小殿下着凉,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衫取下来,轻柔地披在宣珩的身上,细细裹了一层。   萧明渊一遍一遍拍抚着小孩儿细细抽噎颤抖的身子。   哑声承诺:“萧哥哥陪着珩儿,不会再走了,珩儿乖,别怕了......”   萧明渊一面哄着一面心疼。   小皇孙这样像是受惊发热了。   他早该想到了,宣珩心思敏感,好不容易这些日子调养好了些,不那么弱不禁风。   但也才从伤心中走出来。   自己不该怕小殿下难受,就这般不声不响地一个人搬到另一边儿去。   萧明渊原本是想,让陈德收拾出偏殿来,等小孩儿睡过了,自己再瞒着宣珩住两日。   每日还是同往常一般,睡前哄着小殿下就寝,晨起早些来叫宣珩起身。   等缓过来,再与宣珩商量。   若是小孩儿不愿意自己搬走。   大不了听小皇孙殿下同自己撒两声娇,自己还是同往常一样陪着宣珩。   即便是要掩人耳目,偏殿摆在那儿也无妨,那处就在宣珩的寝居边儿上。   夜里他避开人,从偏殿再回来陪着宣珩便是。   说到底了,嫌是要避一避。   但是过几日随意寻个借口搬回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只是顾念着宣珩的名声,随意做做样子罢了。   却没想到反而吓到自家小殿下了。   眼下见小孩儿伤心成这样,萧明渊哪儿舍得再让宣珩离开自己半步。   恨不得将人缩成一团儿,以后一直都贴身揣在自己怀里才好!   萧明渊不停拍抚着宣珩的后背,又一面温声哄着。   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才缓了下来,不再一直可怜地发颤。   身子也软着紧紧贴在萧明渊怀里,蜷缩着一动不动。   萧明渊这时候才将宣珩抱起来。   走到一旁取了热水拧了湿帕子。   抬起宣珩哭红了的小脸儿,一点一点替他擦拭干净。   又将人放进被窝里,轻轻解了衣裳。   “别......”宣珩有些害怕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哑着身子不让碰。   他这几天身子奇怪得很,稍微碰一下就情动。   如今更是怕突然在萧明渊面前出丑。   萧明渊垂眸又轻轻吻了吻小孩儿的额头,上前低声哄道:“乖,你身上正发热,全都是汗。”   “好孩子,让我给你擦擦,来,听话.....”   宣珩被眼前人心疼地吻上额头的时候,就呆愣愣地定在原地,一点儿也没力气反抗了!   又听萧明渊这般轻柔的哄着。   他最是受不住萧明渊这样,温柔又宠溺的轻言软语。   渐渐放开了手,叫萧明渊解了衣裳,全身都细细擦洗干净了,换上新的寝衣才算完。   等人被打理的干干净净了,宣珩也算是清醒过来了。   眼里还红着带着委屈,闷闷地坐在那处也不说话。   叫人看得心下又酸又软。   萧明渊深吸一口气,将人重新抱进怀里。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殿下若是不喜欢我搬走,吩咐一声便是了,如何舍得这般折腾自己?”   他垂眸轻轻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后背,低声哄道:“瞧你这般可怜见儿的,脸都哭红了,心里还难不难受?”   宣珩鼻尖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萧明渊瞧见他哭了难为情,连忙垂下头遮掩住脸上的情绪。   只有手上,一直都死死地攥着萧明渊的衣裳不放。   发觉到小皇孙喉间压抑着哽咽,萧明渊忙抬起宣珩的小脸。   盯着小孩儿噙着泪忍者委屈抽噎的小模样,心疼坏了。   “好孩子别哭,都是我的不是。”   “是萧哥哥不该不同珩儿说一句就搬走的。”   “你有什么气就发出来,别憋着难受......”   见宣珩只是一味的哽咽摇头。   萧明渊哑了哑:“珩儿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萧哥哥了?”   宣珩连忙抬起头,抓着萧明渊的衣襟,到底是害怕萧明渊误会自己。   低声哑着嗓音道:“没......没有,我……我不是不喜欢萧哥哥......”   “萧哥哥,你别走好不好......”   萧明渊哑声回应:“好,萧哥哥不走,萧哥哥再也不走了。”   宣珩红着眼眶,听着这句话,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似的。   大着胆子抬手揽住萧明渊的脖颈。   挂在萧明渊身前,仰头哀求般地看着眼前的人。   低低地哑声恳求:“也不要搬出去,好不好......”   萧明渊揽着小殿下细瘦的腰,小心翼翼地护着。   低声应道:“好。”   “不要丢下珩儿一个人......”   “好。”   “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萧明渊忍不住垂眸,仿佛抓住了症结。   “我何时说过嫌弃珩儿的?”萧明渊问道。   宣珩犹豫了一下,才惊觉这仿佛不是梦里。   自然萧明渊也从来没说过嫌弃自己的话,更没嫌弃地看过自己。   可是.....   可是小皇孙殿下就是害怕。   他犹豫了一瞬。   在萧明渊沉默略带逼视的眼神中,哑着嗓子老实开口:“我梦里梦见的......”   “我,我以为萧哥哥不想要我了......”   小孩儿说完了,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兔子,垂着脑袋等人训。   萧明渊却心软得一塌糊涂。   俯身轻柔地抬起宣珩的脸,安抚地摩挲两下,轻声哄道:“那梦里我定然是坏人,珩儿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不是的!”宣珩连忙开口。   见萧明渊看过来,又低下声音,轻声道:“萧哥哥不是坏人,是......是我......”   宣珩回忆起梦里自己同萧明渊做的那些事。   低声自责地开口:“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对萧哥哥那样......没有廉耻......我......”   “嘘!”萧明渊忙止住宣珩的话。   他大抵知道小孩儿为什么这般难过了。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珩儿乖,这不是你的错......别这样说好孩子......”   萧明渊将人拢进自己怀里,低声安抚着。   宣珩呆呆抬起头,听着萧明渊的话,有些不敢相信。   小心翼翼从萧明渊怀里探头:“萧哥哥......不怪我......”   萧明渊一笑:“怪你作甚,昨夜你抱着我胳膊睡了一夜,喊的谁的名字还记得么?”   “还有今天晨起的时候,偷偷藏在床铺里的衣裳,当我没发觉么?”   怕小孩儿害羞,他还让陈德替人遮掩着呢。   结果这孩子在这上头倒是糊涂得很,半分没发觉一般,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   宣珩耳根一红,想起来这茬。   他昨夜......梦里只有萧哥哥......   还有那衣裳......   小皇孙殿下心里念头一通,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心底像是炸开了一层层烟花一般,先前什么心结难过全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甜蜜和高兴,将人冲得头脑发胀晕头转向。   萧哥哥都知道了......   萧哥哥......还说不怪他。   那是不是萧哥哥其实心里,也是喜欢他的?   “那......”   宣珩心里怦怦直跳。   他一瞬不瞬看着萧明渊。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叫他抬起头,轻轻在萧明渊唇角,怯生生地落下一吻。   等做完,他才哑着嗓子,轻声开口:“萧哥哥......不要不喜欢珩儿,好不好?”   萧明渊凤眸一暗,抬手揽着宣珩,捏着小皇孙的后颈不让动。   而后安抚地摩挲了两下小孩儿的脖颈,郑重而珍惜地,在宣珩唇上轻轻回吻了一下。   “好。”   萧明渊说一句,便轻轻在小皇孙殿下嘴角吻一下:“萧哥哥喜欢珩儿。”   “萧哥哥只喜欢珩儿,好不好?”   宣珩鼻尖一酸。   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对方肩头,压抑着声音,抽噎着哭出声来。   “好......”   他的萧哥哥......   再也不要和他分开了...... 第74章   宣珩一直可怜巴巴地, 埋在自家萧哥哥的怀里低声抽噎着。   萧明渊知道小孩儿心情一时大起大落忍不住。   若不发泄出来,心里反倒不痛快。   便只任由他哭,自己一面抱着小孩儿拍抚安慰, 一面温声软语低声哄了半日。   好一会儿。   等怀里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了。   萧明渊垂眸一看, 人已经挂着泪睡去了。   他心疼地吻了吻自家小殿下的眉眼。   揽着小孩儿放在一旁软塌上,轻手轻脚地打理好床铺,替小孩儿擦干净了小脸儿。   才又将人放进柔软的被子里。   随后招来外头候着的太医, 隔着床帘诊了脉。   这太医是惯常在承华殿伺候的。   对宣珩的脉案也格外熟悉。   略略搭脉摸了摸,太医抬头看了一眼萧明渊的手势。   跟着萧明渊走到屏风后头。   “殿下脉沉细促, 是伤心惊惧引起的肝气郁结, 心神不宁之相。好在眼下已经略略舒缓几分, 想来心结暂解, 眼下并无大碍。”   太医细细将皇长孙殿下的脉案解释清楚。   知道小侯爷是不想惊着里头安睡的皇长孙殿下, 太医的声音也压得极低。   萧明渊皱了皱眉, 沉声问:“那殿下眼下高热未退,又是何缘故?”   太医缓缓开口:“这正是微臣想要交代的。”   “皇长孙殿下早慧, 所谓慧极必伤……殿下本是多思的性子, 此前又连遭变故,自然……心思要比平日更加敏感一些。”   “侯爷此前大抵也知晓。皇长孙殿下月前多思少眠, 食欲不振, 身子上便已经是亏了许多......”   “好在如今是补养回来了一些, 但是气血仍是两亏之相, 没有个数月时间调养, 怕是难以弥补。”   萧明渊也略通医术,自然是知晓其中缘由的。   宣珩那些日子瘦得风一吹就要倒似的,夜里睡不好,眼底的青黑明显得很, 能气血足才有鬼。   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日日守着宣珩进膳安寝。   想慢慢亲自将小孩儿的身子调养好了。   没想到这十来天的功夫。   今日小皇孙这般一病,如今怕是又全都要亏出去了!   太医继续道:“这高热亦是因为气血两虚,再加上肝火上逆,才会火旺难平,需得细细调养不说,还要时时注意皇长孙殿下的心绪。”   萧明渊垂眸:“多谢太医指点。”   太医捋了捋胡须笑道:“侯爷客气了,皇长孙殿下最近身子调理好了许多,想必是侯爷细心周全的缘故。”   “只是......”   “只是什么?”萧明渊连忙问道。   太医沉吟道:“只是老夫看,这几日殿下似乎是泄了精气......”   萧明渊点点头:“是......这可是对殿下有什么影响吗?”   太医缓缓开口:“这倒没有,此事本就顺应天理阴阳,正是说明殿下身体在渐渐好转。若非侯爷尽心为殿下调理,怕还要等些时候。”   宣珩这个年岁,已经算是有些晚的了。   “不过殿下到底年幼时侯便是体弱,如今又气血尚且虚弱......”   太医看了一眼萧明渊,轻咳了一声,略略压低声音:“最好......最好不要在这些事上沉溺,还是要多加保养身子,少泄精元为宜。”   萧明渊这些日子,在承华殿替皇长孙殿下又是整理药膳方子,又是尽心服侍殿下坐卧起居的。   太医往日也听过一耳朵。   年轻人总是情难自禁......这小侯爷如此尽心尽力、温柔体贴,皇孙殿下难免心生依赖。   果真,方才探脉之时,太医便发觉有些不对来。   又结合今日皇长孙殿下的发病缘由。   哪里还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   有小侯爷在皇长孙殿下身侧日夜侍奉,想来殿下的身子自然渐渐便会有起色。   至于此等秘事......   宫中的太医都是睁眼瞎和锯嘴葫芦,他不过是来替皇长孙殿下诊诊脉,还能随意胡乱揣测么!   不过到底也怕萧明渊血气方刚,万一一个没忍住——   太医还是略带暗示地提醒了一句。   萧明渊勾了勾唇,语调温和应下了:“刘太医圣手仁心,在下都记下了,只是眼下殿下还发着热......”   说着,萧明渊同袖袋中取出几张银票来,搁在一旁的铺了纸笔的书案前。   又亲自替刘太医铺了纸笔上蘸了墨。   而后低声道:“还请太医马上开个方子出来,替殿下降降火调理一二。”   “药材上头,还请您老仔细挑着,选药效最好的,一应超出的银钱从这里头扣便是。”   “若是宫里头有些药材刚好有缺的......您托人吩咐一声,我再让人去外头寻来便是。”   刘太医顿了顿,同萧明渊拱了拱手道了声谢。   随后上前提笔写了个方子。   又遵照着萧明渊的吩咐,将忌口等物一一罗列下来,才被人放走出去挑选药材熬药。   好在只是简单的发热,方子简单,所需药材也好找。   药材送过来,在萧明渊眼皮子底下过了目,便叫熬好了端来。   萧明渊又仔细将药晾得温温的,才抱着小殿下,施了些巧劲儿一点一点亲自喂尽了汤药。   许是有人陪着,又喝了药。   宣珩的身上的热意渐渐消退下来。   小皇孙殿下没那么难受了。   抱着萧明渊的手臂,紧贴着也安心。   一动不动窝在原地,闭着眼,颤颤的睫毛还有些泛红的眼尾也舒展了,看着乖巧又可怜。   萧明渊心下松了一口气。   照旧守在小皇孙殿下床边儿,一直细致地用温热的布巾替小殿下擦汗哄着他安睡。   等宣珩彻底安静下来,安安稳稳地窝在被褥里呼吸绵长深沉。   萧明渊才开口唤了一句:“陈公公。”   陈德一直在外间候着。   闻言立刻走上前,隔着屏风应了一声。   “奴婢在。”   萧明渊语调平淡:“殿下身子不适,今儿怕是起不来了,劳烦您去弘文殿告假两日,待殿下大好了,我再同殿下去先生面前告罪。”   说着,萧明渊又压了压声音:“陛下那处......也请陈公公告罪一声。”   陈德心下一跳。   因着瞧不见萧明渊的神色。   也不敢多加揣测。   只低头声音应下:“奴婢明白。”   语毕。   里头的萧明渊又开口:“还有方才太医所言,殿下既然身子要保养调理,之前那些司寝的宫女们暂且是不得用了......”   陈德垂眸:“这是自然,奴婢定然将他们看得牢牢的,绝不会让他们近殿下身侧......”   萧明渊淡声开口:“不必如此,到底这些姑娘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因着殿下耽搁了也不好。”   “还请陈公公寻个好日子,给她们送些银两,帮她们另谋一份出路便是了。”   那些司寝宫女,虽然没近过小皇孙殿下的身。   但是萧明渊本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如今又已经和小殿下互通了心意。   他哪里容得下这些外人,在一边儿搁着。   即便是瞧不见,他也不想有人暗地里惦记着自己的小皇孙殿下。   索性不如送些银子打发了。   也能周全周全小殿下的名声,给那几个女孩儿谋些旁的好去处。   陈德闻言自然是答应的。   那些司寝宫女本就身份特殊,平日里极不好安排。   如今又要耽搁几年。   万一生了怨气,或是被旁人收买了。   反倒对殿下不利。   如此打发了,反倒能两全其美。   只是想到另一处,陈德又犹豫了一下,开口:“那侯爷您日后......可是要搬回来住?”   萧明渊轻叹了一声,淡淡开口:“方才太医也说了,殿下这两日病着,怕是离不得人伺候,我这几日守着殿下便是。”   “你不必多言,陛下那处,我自会禀明缘由,此事与你们本也不相干,你先下去吧!”   陈德垂眸,到底没说什么。   只是应声退下了。   有萧明渊在皇长孙殿下跟前儿守着,承华殿上下的宫人内侍也都知道。   小侯爷伺候殿下向来细致周全,不爱叫旁人插手,一向都是将人遣出去外头听候差遣的。   如今萧明渊回来守着皇长孙殿下,连陈公公都被遣出来了。   自然没有人再敢来此打扰。   .   不多时。   承华殿皇长孙殿下梦魇发热的消息,便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头。   陈德在御前,将来龙去脉说明了。   又小心翼翼地提了太医诊出来的脉案。   皇帝皱了皱眉:“既是太医所言,那让明渊那小子同珩儿住在一处也无妨。”   “大不了后头等珩儿身子调理好些了,再搬出来便是了。”   在老爷子看来,萧明渊是自己孙儿的伴读。   如今珩儿骤然失亲,心绪不宁本就是多思敏感之际。   他还记得孙儿前几个月哭晕在太子灵前,几度伤心至极,险些坏了身子。   如今不过是要人多陪些时候罢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年轻的时候,在外头打仗,几十个人睡一个大炕的都有呢!   也没听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   男人之前有什么好避讳的,又不是小姑娘!   只是思忖起他今日才在大朝会上,下达了惩处吴王一家和临安公主的圣旨。   又借机发作了一番朝中那些心思浮动的人。   眼下夜里宣珩便受惊生病。   皇帝心里难免多疑。   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宣珩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或是谁人从中作祟!   思忖至此,皇帝还是难以容忍。   又命冯盛去长宁长公主那处交代一声。   明日让人去后宫各处传话。   敲打宫中众人谨言慎行,莫要无事生非。   皇帝白日才在早朝上发作过,事后又出言告诫。   宫中众人自然不敢违拗。   只是陛下都这般将心思摆在明面儿了。   一切眼明心亮自然,自然也窥视出来些许门路来。   明白皇帝几分心意。   皇长孙殿下心性仁善。   日前大义灭亲,同临安公主在大街上辩法一事,已经在坊间传遍,都有人编书立传到处传诵了。   此等贤明之相,自有人追捧奉为圣贤。   如今吴王一家被废圈于皇陵。   临安公主同驸马也被打发出京城。   明白人都看得出来,这位皇长孙殿下简在帝心!   如此贤德仁厚,又深得圣心。   又是先太子殿下原配所出的嫡长子。   论起来,这储君之位也是名正言顺得很。   虽说郑国公如今是病体难安,国公府底下的常小将军,又扶不起来。   但到顶根深树大也是一个支撑。   而且如今跟在那位殿下做伴读的定远侯,又是萧国公府出身的。   皇长孙殿下虽未入朝,看着是势单力薄。   但真是因为如此,眼下才正是投靠的好时候!   至此,东宫一脉的门路,也渐渐有人暗自寻摸了过来。   只是如今依附的,确实身为皇长孙殿下的宣珩。   这一切,也正如萧明渊所料。 第75章   七月。   皇长孙宣珩年满十六, 帝大喜,下令东宫赐宴,礼同储君。   同年十月, 皇帝册封皇长孙宣珩为皇太孙。   授皇太孙印, 加尔太孙冕服,赐居东宫,设属官百人, 命其入朝观政,大赦天下, 以昭帝心。   .   萧明渊才从京师三营回了东宫。   方一进了承华殿, 陈德便迎上前来。   “侯爷, 殿下还在书房里头呢, 午膳也还没用, 饭菜都热了两道了......”   萧明渊皱了皱眉, 转身朝着书房走去,一面问道:“殿下可是在见什么人?”   陈德小心翼翼地回道:“不曾有哪位大人前来, 只是为着南下巡盐税收的事, 太孙殿下正同几位幕僚在书房里头商议。”   “奴婢不敢扰了殿下的正事,只略略劝了两回。”   陈德见萧明渊沉了脸, 心下也有些忐忑.   忙苦着脸低声告饶:“您也知道, 殿下一忙政务, 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除了侯爷您的话谁劝也不顶用, 您看这......怕是还得您进去劝劝呢!”   自从宣珩被册封为皇太孙,便遵照着皇帝的诏令入朝听政。   如今也足足有一年有余了!   宣珩过了十七岁,皇帝又渐渐放手了些政务,送到宣珩手底下历练。   皇太孙殿下手底下的事务渐渐多了起来。   这下就连弘文殿的讲学, 小皇孙殿下都没空日日去听。   如今虽说还算是弘文殿的学生,但也不过是在那处挂了个名儿。   只有得了空,偷闲才能去听听先生们讲学。   萧明渊身上,也叫皇帝封了个京师三营副统领的职位。   听说还是临江侯陈元,在陛下面前撒泼打滚儿求来的。   说是只让定远侯挂个名头也好。   空了只让萧明渊帮着写写文书,点个卯便是。   练兵之类的杂事一概不需要他操心。   不然他这京师三营那么大一摊子事。   他是忙得焦头烂额,整日住在军营里,成宿成宿地捋也捋不明白!   再在京师三营住上两个月,怕是家里的夫人就要回娘家了!   陈元平日里忠直憨厚,老老实实的,还少见这般泼皮无赖之相。   皇帝看得稀奇,也是实在被闹得没法子了。   允了萧明渊暂且挂个副统领的闲职,只抽空每日去京师三营点卯。   顺道叫他管辖筹办神机营火器司造之事。   平日里忙完,自然还是该尽一尽皇太孙殿下伴读的职责,要常在东宫行走侍奉的。   如今在京师三营呆了快一年的时间,神机营司造司已经秘密立下了。   京师三营在庶务上各项规程条框也都竖立下来,只需照章办事即可。   萧明渊眼下终于是闲了些。   日后每日只点个卯,便可东宫陪着皇太孙殿下,日夜侍奉。   只没想到今日一回来,便听到自家小殿下没人管束,便连饭也不吃了!   这是要飞升成仙不成!   “把午膳都预备着摆上,我先进去劝两句。”萧明渊低声开口。   陈德应了一声,恭送萧明渊进了书房。   而后转头吩咐起内侍遵照侯爷的吩咐,将午膳一一摆好。   宣珩在书房里头,同幕僚商议了半日。   为着今岁收上来的盐税正发愁,并不曾注意时辰。   等外间有人禀报,说定远侯前来问安。   宣珩这才醒过神儿,从案牍中抬起头来。   立刻便起身,叫人将萧明渊请了进来。   转眼看着满屋子的幕僚,又摆摆手将人挥退了。   等人走后,皇太孙殿下才放下素日里的端庄威仪。   快步上前,走到萧明渊身边儿。   眉眼温和地轻声开口:“怎么今日竟回得这么早?京师三营的事可都忙完了?”   萧明渊原本心下还有几分气,如今看着小殿下亲昵地凑上前来,温声关切。   一下子什么脾气都没了!   “自然是要回来的,不然殿下都要入道观修仙了!”萧明渊含笑低声戏谑了一句。   见皇太孙殿下还有些发愣,似乎没听明白似的。   萧明渊轻叹一声:“午膳吃了么?”   宣珩反应过来,抿了抿唇笑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看着萧明渊:“方才同人算盐税的事情,我忙忘了......”   他想了想,抬起头,凑上前去,轻轻在萧明渊嘴角告饶一般的吻了吻。   忍着羞赧低声恳求:“萧哥哥别生气好不好,我其实......也没感觉很饿的。”   他知道萧明渊,平日里最是注意他的饮食起居。   上回少衣裳穿得薄了些,在外头咳嗽了两声让萧明渊听见了。   承华殿上下的宫人内侍都被发作了一通。   宣珩极少看着萧明渊发火。   连着他求情,也被不轻不重地训了两句。   自然训他的时候,定远侯自然不会沉声怒气的,但是也......也叫小皇孙殿下有些难以招架。   知道萧明渊是气自己不好好保养身子,才着急上火。   宣珩暗地里听训受了罚,心下害羞又熨帖,自己暗暗记着那次,在这上头不敢再犯了。   今日也是一时忘了时辰。   萧明渊上前揽住宣珩的腰,回吻了一下小皇孙殿下的唇。   “我不在了,殿下便这般亏着自己,这叫人怎么放得下心?”   他一面抚慰着宣珩的后背,垂首语调温柔地低声轻斥:“这回先替殿下记着,若是下回再犯......”   萧明渊说着,张嘴抵着小殿下的唇,惩罚般的轻咬了一下,余下的话,尽数消失在唇齿之间。   “嗯呜——”   直到罚得宣珩气喘吁吁实在受不住了。   萧明渊才含笑放过了,抱着小皇孙在怀里,吻着宣珩的眉眼揉了揉泛红的眼尾,垂眸细心安抚着。   待到皇太孙殿下缓过气来。   萧明渊才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打理整齐了衣饰,牵着人走到前殿去用膳。   秋日里头容易燥。   萧明渊怕宣珩没什么胃口。   专程让人送了些膏腴肥美的螃蟹进膳房。   宣珩瞧着膳桌上的螃蟹,心下有些惊奇。   “不是说今秋进贡上来的螃蟹,都已经分完了么?怎么都过了时候了还有?”   宣珩极爱吃这些味道鲜甜的河鱼海鲜。   只是养这些东西费财费力。   民间是少有人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来折腾这些玩意儿的。   宫中内务府倒也在各个地方,设置了采办的小官儿。   但是到底眼下的螃蟹都是精贵物儿,从南边儿运到京城来,又要耗费许多的人力物力。   若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倒有些太劳民伤财了!   故而皇太孙殿下虽然心下喜欢,但却从显露于人前。   只随着陛下的赏赐,跟着众人一道尝尝鲜变罢了。   今岁的螃蟹进贡上来的数目少。   宣珩八月倒是吃了几回新鲜的。   不过等时节一过,后头的东西也不大够分。   索性宣珩也不是非要有那么一口,才吃得下饭。   没有,自然也无所谓了。   如今乍然在膳桌之上瞧见了,小殿下自然心下也有些惊喜。   萧明渊抬手替皇太孙殿下盛了一小碟子翡翠蟹黄豆腐,送到了宣珩面前。   看着小殿下吃的高兴。   萧明渊才含笑开口:“这些螃蟹,不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只是我叫人庄子上头辟了一块儿地方,专程让人南下,去寻了蟹苗来,仿照着南方的水土自己养出来的。”   “南边儿路途太远了,运这么些个玩意儿一路上颠簸下来,活着的也没剩几只,吃着也不太新鲜。”   底下那些采办的太监,还容易那些次货糊弄人。   萧明渊可舍不得自家小殿下受委屈!   “我估摸着还是自己养要来的容易一些。不但能省些路费,庄子上离得近,一路上折损的少,送进来也鲜活得很。”   萧明渊看了一眼宣珩,柔声问:“入口的东西么,寻的就是那几分味道,殿下吃着觉着如何?”   宣珩点点头:“这蟹黄味道鲜美,不比我之前吃到的差!明日……还有么?”   萧明渊凤眸含笑,低声哄着:“自然是有的,我让人送了几大筐来,养在膳房后头。”   “陛下和长乐宫那处,方才我已经命人分别送去了两筐,好叫长辈们也都尝一尝。”   “东宫这边儿,我也留了两筐,如今已经让膳房寻了地方小心养着了。”   “每日紧着那些慢慢吃,也可以吃个十天半月的。”   宣珩点点头,心下又高兴起来。   不过下一刻,却又听萧明渊温声开口细细劝哄:“不过螃蟹性寒,就算吃也是不许贪嘴太过,晚膳的时候更要小心些,免得夜里积食胃寒难受了,知道么?”   这一年半的时间,小殿下的身子渐渐被萧明渊调养好了不少。   身上多了些肉,看着骨肉匀亭的,气色也好了起来。   个子也是一再窜了不少,如今快到萧明渊下巴了,衣服鞋子更是月月都要重新裁制。   不过如今许是身子抽条,腰上还是细细地,略略用白玉腰带勒着就更显瘦了,看着叫人怜爱心疼得很。   宣珩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乖巧应诺了。   萧明渊见小殿下如此听话,心下熨帖。   又亲自动手替他拆了几只螃蟹剃了肉,送到宣珩面前投喂。   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止住动作,哄着小殿下又用了些旁的。   直到将宣珩喂了个七八分饱,萧明渊又将小殿下给自己布的菜吃了个干净,才放下碗筷。   叫人撤了膳。   两人慢悠悠地回了东暖阁,一路上绕着殿前多走了几步路,还一同消了消食儿。   等进殿里头坐下了。   萧明渊才看向宣珩,柔声问道:“方才听陈德说,你同幕僚在谈南巡盐税的事。”   “怎么?这些日子,底下人传来的消息不大顺遂么?” 第76章   南巡盐税的案子。   是陛下两个月前派下来, 让宣珩接去练手的。   这一桩差事,算是皇太孙殿下头一回自个儿独立主持打理的政事,自然慎重得很。   宣珩在接到南巡盐税差事的时候, 便知道这里头的水深。   凡是涉及盐税上的事。   历朝历代都少不得有许多上下暗中勾结, 从中中饱私囊的勾当猫腻。   好在皇帝叫宣珩,只是负责监管巡盐收税一事。   保守些的手段,照着往日的例子, 派人南下巡视一遍,将税银依例收上来便是了。   自然, 若是想要做些实绩, 拿几家肥的流油的开开刀, 也能将这件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当然, 虽然看着这件差事轻省。   但萧明渊早就知道了。   南边儿的那些个大小盐商们, 哪个背后不是供了尊大佛的?!   宣珩手底下班底才组建起来, 得用的自然是有。   但是若要在南边儿,安然无恙地将这差事办得妥帖周全, 那也不是件易事。   尤其是……如今陛下已经放权, 让皇太孙殿下开始插手亲自打理朝政了。   前几日,宫中又隐隐传来消息, 说是陛下打算放京城之中的藩王们去封地上就藩。   可以说, 皇帝是已经明目张胆地在给自家皇太孙殿下铺路了!   不少皇子皇孙们, 这一两年也都看清楚了。   自家老爷子面前, 只看得见嫡长一脉的小崽子, 连宣珩那般还未及冠的小屁孩儿,都上赶着封了皇太孙。   他们自觉没戏,转过弯来想。   要是能就蕃,在封地上当一个土皇帝似乎也挺不错。   索性宣珩这个皇太孙年轻, 又是个脾性不错,还好说话的。   比起底下不知道哪个兄弟上位,给他们算计残废的残废,圈禁的圈禁。   这大侄子有老爷子属意扶持着上位,总归要名正言顺,安稳太平一些!   至于其他另有心思的……   那自然是不服气被宣珩一个毛头小子压着!   背地里自然要琢磨着,给皇太孙和他手底下的人使使绊子,叫人四处碰壁磕得头破血流。   才好让陛下看看清楚,到底选出来的皇太孙有几分能耐?   这一年来,宣珩在朝中观政之时,便时常有人拿他作筏子使绊子。   好在小殿下心细,一开始只记得多听少言,虚心向学,跟着陛下和太傅们私下小心求教。   夜里回来,还要同萧明渊细致谈论几句。   后来渐渐适应下来,每每聆听政务,也能见解独到言之有物。   陛下也是见孙儿长进得快,才敢放手叫宣珩承接底下的政事练手。   不过巡盐收税一事到底不比平常。   对皇太孙殿下而言。   头一回办差,自然希望能尽善尽美。   宣珩:“这回南边的盐税税银,底下人已经先一步将账本呈上来了。”   宣珩同萧明渊一道坐在软榻上头,也无事可做。   索性听他这么一问,皇太孙殿下便将这件事的难处,拿出来细细说了一遍。   “巡盐使那边儿,提前奏报预估送上来的税银账本我看过了,是依着例收上来的,只是比往年要少上半成。”   “地方上的人也递了折子上来,说今年南方多涝灾,收上来的盐受了灾折损了一成半的盐例,派发下去的盐引便比往年少了些……”   “只是我任命跟着朝廷去巡盐的林大人却递了密报过来,说盐引并没少,还有些税银没筹算收上来。”   巡盐要务,领头的巡盐使,自然是皇帝直接任命官员。   不过此事陛下又交给皇太孙总揽,东宫自然也要派人前去监管。   到时候办完了差事,也是要先给皇太孙述职过目。   一应结果由太孙在御前奏报。   眼下皇帝那边儿的人,同东宫太孙这边儿的人说的话对不上。   那定然是什么地方出了分歧。   萧明渊抬起凤眸:“我记着殿下这回派去的,应当是林清风林大人吧?”   宣珩点了点头:“林大人刚直,一路上奏报详尽及时,很是尽心。”   他的话,宣珩自然是相信的。   林清风言明盐引并无损耗,一如往年一般。   可是这盐税却收不上往年足数的份例......   说不定,是觉察出来什么猫腻了。   萧明渊凤眸微抬,轻声道:“那他怕是觉察出来什么底细来了,才会如此传话。”   宣珩轻轻颔首:“林大人眼明心亮、心思细腻,我当时便是叫他多去替我瞧上一瞧,但......”   皇太孙殿下声色略微沉了沉。   又带了几分忧心之色:“他也是个清廉刚直,嫉贪如仇的性子......”   “地方上到底不比京城安稳,盐税上头的事水也深。”   “我是怕林大人有些过刚易折,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情来,难保自身安危便危险了。”   宣珩这一年间,跟随皇祖父在朝堂之上参政。   渐渐也见识了许多官场上头的事。   知道为何往日父王在世之时,总要以仁德御下,时常冒着触怒天威的风险,劝谏皇祖父。   若是在这南下巡盐一案上,的确有人作梗。   按照皇帝的性子,定然是要以杀止贪、以儆效尤。   但是若真到了这个地步。   杀几个甚至几十上百个官员事小。   只怕引得朝野动荡、人人自危,甚至牵出些别有用心之人,接机煽风点火激起民间反逆之心便不好了。   萧明渊知晓宣珩的心思,自然也理解他的顾虑。   乱世当用重典。   陛下年轻时候国朝新立,江山未稳,自当重刑重典威慑四方。   但是如今已经开朝十余载。   百姓安居乐业,时局安稳,正是该与民修养生息之际。   万事自然不能太过激进。   况且盐税一事复杂,真要梳理整顿,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单单凭借一个不到三品巡盐副使职位的林清风。   就算是将天捅破了,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儿来。   “林清风此人虽然刚直,但也不傻。”萧明渊沉声安慰道。   他抚了抚小殿下的发尾,无声安抚着皇太孙殿下。   又转身替宣珩沏了一杯茶,送过去示意小殿下润润有些干哑的嗓子。   一面低声宽慰:“盐税一事纷繁复杂,本就难以摸清其中深浅,他也是在官场上坐了好几年冷板凳的人了,哪里会摸不清楚这其中的机巧?”   说起这林清风,还是萧明渊从吏部的候补官员里头寻摸出来的。   这人本是前几年的二甲前十,本该外放的地方做官。   只可惜手上没什么银钱,吏部底下的小官儿吃拿卡要,没收上贿赂,便给林清风批了个候补的位置。   这一候补就是三年。   若非有一日被萧明渊挑选司造司文书的时候发觉了这人。   想起来这人曾在他底下书局写过文章。   又觉得此人性格刚直,却甘愿低头同那些没及第的举子一般,放下身段作文贩诗。   想来是个忠直却不迂腐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太过自视甚高不好调教。   这才将人引荐到了东宫宣珩的面前。   萧明渊一笑:“此人如今既然日日都奏报到你的面前,那便说明,他现下身家安稳,并未身处于危局。”   “这些线报也是林大人苦心收集的,眼下既然不能发作……”   萧明渊低声劝慰:“那殿下不妨好好看看,再暗地里整合一番。”   “日后无论是呈交到陛下跟前,还是到了该清理蠹虫时候,下手再行清算。”   “手上这些东西拿出来,总归也算是一份实证。”   宣珩沉下心绪思忖了一番,心下也觉得有理。   可是转眼却又觉察出不对来!   “等等!”   皇太孙殿下微微瞪大双眸,盯着面前的萧明渊。   狐疑开口:“我刚才有说过林大人日日都送来密报么?你怎么会知道……”   见萧明渊笑而不语,宣珩面上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忙凑上前去。   抿了抿唇,带着撒娇意味地抬首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   随后压低声开口:“萧哥哥,快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偷偷派人跟着去了?!”   他知道萧明渊暗地里在京城和各地设了暗桩。   私底下萧明渊还给过他一枚玉佩。   说是可以拿着它,随意调配手底下人马。   小皇孙如今还没出过宫,自然无缘见识过这枚玉佩的威力。   不过暗地里宣珩也偷偷问过萧明渊,这玉佩代表什么。   萧明渊只说,是他手底下私产的令符,这玉佩就是东家身份的象征。   宣珩身份上应当算萧明渊的夫人。   那他手底下的那些私产,倒的确该交给夫人管着。   萧明渊凤眸含笑,看着朝着自己投怀送抱过来的小皇孙殿下。   抬手揽着宣珩柔韧的腰肢,小心护着,一面将人顺其自然地揽进怀里。   待瞧见小殿下乖乖顺顺窝在自己怀中,萧明渊心下喟叹一声。   才缓缓开口:“我倒是没派人跟着去。只是林清风临行前,我恰好在外头见过他一面。”   萧明渊开口:“那时候我手上也没个饯别之礼,便叫林毅给他捎去一封信。”   “凭借此信件,可以在林毅底下的任何一处商铺、银楼、钱庄或是行商商行,不拘什么地方,都可托人传递来往信件。”   “若是有什么密报不方便走明面儿上的,只需带着密信,派人寻到底下对应的铺面,将信交给掌柜便好,自有人会万无一失地将信件送回京城。”   宣珩一愣:“所以……这些密报都是林管事那边儿送过来的?”   萧明渊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小殿下的后背:“放心,林毅底下安排的都是可靠之人,绝不会偷看或是泄露这密信半点儿。”   “就连我这儿……都不曾翻动过这些东西。”   宣珩抬眸看着萧明渊,眼中显出几分疑惑和好奇。   他自然是知道,自家萧哥哥是从不在自己面前撒谎的。   可是若当着没看过密信,又怎么会知道这信里头写了什么呢?!   难道他还能掐会算不成?!   萧明渊见小殿下这般,可怜巴巴盯着自己求教的小模样,只觉得十分惹人疼。   情不自禁地,便垂首吻了吻宣珩的眉眼。   才细细解释道:“他若真写的是些无病呻吟的东西,哪里还需动用这层关系?”   “能通过这法子送到你跟前儿的,不必想也是要命的事。”   “巡盐上头能出乱子的,无非就是官商勾结,贪腐成风,朝廷内外沆瀣一气。”   这些消息,不必林清风报上来。   萧明渊手底下的情报网,也能替自家小殿下全挖出来。   只是......   “此事牵扯太广,非雷霆之威不能震慑整顿。”   “林清风如今只是区区从四品的巡盐副使,芝麻大小的官儿,倘若叫他涉事太深,的确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林清风那里应当心里有数。”   “至于税银的事……”   萧明渊笑了笑:“这个,殿下也无需着急。”   “到了时候,定然会一分不少地收上来,若是不出意外……应当还有富余。” 第77章   过了几日。   正巧是休沐的时候。   萧明渊难得腾出空来, 不必去京师三营点卯。   宣珩也可以暂且放下朝中的政务,安安心心的休息一日。   两个人难得有机会都能陪陪对方,倒也舍不得在别处去浪费时光。   索性便在承华殿中摆弄棋局, 手谈消遣来消磨时间。   只是不多时, 外头内侍却快步走进殿中,隔着屏风后头,低声对着二人禀报。   “太孙殿下, 侯爷,二皇孙殿下同三皇孙殿下在殿外求见。”   宣珩有些意外地抬眸。   宣玟虽然只比宣珩小上一岁, 但是依着宫里头的规矩。   皇子皇孙凡是未成年者, 皆要在弘文殿读书明理。   宣珩如今已是皇太孙, 身份不同。   便是要读书, 按照礼制, 也该由朝中专程派遣太傅, 前往东宫讲学。   况且他眼下都开始跟随陛下入朝听政了。   实际上,同那些早就已经在朝中观政的皇叔们一样, 都该算得上能独当一面了。   自然无需像宣玟那般, 还要日日去弘文殿点卯。   如此一来,他们几兄弟能在一起见面的时间越发的难得, 关系到底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了。   不过再如何, 明面儿上宣玟倒也还是那个温良恭俭的谦逊二弟。   宣珑么……   还是混世小魔王一个。   如今过了十岁, 也同宣玟在一处读书了。   只是不知为何, 宣珑就像是同宣玟不对付似的。   幼时被他那“好二哥”哄上几句, 到底还是要给点儿面子,听上一听。   如今却越发逆反不耐烦。   除了自己亲哥哥宣珩发话,是谁的都不听!   ——萧明渊倒也算是个例外。   不是因为别的,纯属这小崽子不抗揍。   若是哪日宣珑惹恼了自己亲大哥, 萧明渊上来就能逮着他,然后结结实实提着这小崽子,给他一顿揍!   偏偏宣珑又喜欢武功高强之人。   在萧明渊面前吃了几次亏,发觉他大哥这位伴读,似乎是一位绝世高手。   连宫里头的龙禁尉,都打不过这个姓萧的!   宣珑便像是寻到宝了一般。   一直哭着求着缠着萧明渊耍赖,非要他教自己武艺!   索性萧明渊抽了空也能指点两招,借着“半个老师”的名头,也能勉强压服这个混世小魔王。   “今日难得休沐,他们该好生出去玩儿一玩儿才是。这个时候到我这处来做什么?”宣珩笑了笑。   放下手中的棋子,转头让人将两个弟弟召进来。   “大哥!”宣玟一进门便神色焦急地上前。   瞧见一旁的萧明渊,他才略略收敛了神色。   站在殿前,朝着宣珩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臣弟拜见皇太孙殿下。”   身后的宣珑这个时候也老实跟着拜了拜。   萧明渊起身避到一旁,又向二人见了礼。   一番折腾下来,方才宣玟面上的焦急紧张之色也散了大半。   宣珩上前扶着两位弟弟起身,又让人赐座看茶。   才看向宣玟:“方才瞧你火急火燎的,可是有什么急事?慢慢说便是。”   宣玟眼神闪了闪,转头瞥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面上显出几分欲言又止之色。   萧明渊垂眸,仿佛没瞧见一般。   倒是一旁的宣珑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二哥你直接说吧!这满殿里,也没一个外人,有什么好防备的?!”   眼前定远侯萧明渊是他亲哥的伴读,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这个时候遮遮掩掩的,也不怕别人起了旁的心思。   若是换个小气些的人,怕是还以为他们几兄弟排挤人,指不定心里头已经开始记恨上了呢!   宣玟一哽,连忙压了压眼底有些难看的沉郁之色。   看着宣珩沉声问道:“大哥今日可听到外头的流言?!”   宣珩今日晨起,便没有出过承华殿的大门。   哪里知道外头传的什么流言!   宣珩:“哦?外头又传了什么趣事,我今日还未出过殿门,倒是没听说过呢!”   宣珩向来不信这些捕风捉影的话。   便是真有人刻意在他面前,明里暗里地嚼舌根,他也只当个有趣儿的玩意听着玩儿罢了!   宣玟皱着眉:“我方才去宫外,想要给母妃买一些糕点进来,在路上茶楼便听人传。”   “说是皇太孙殿下派去的那个林清风,在两淮官场巡盐之时,大兴贿赂之风,打着东宫的名号肆意向盐商们索要钱财!”   “那奸贼可恶至极!竟然拿着花名册,一批一批接见南边儿的大小盐商,按照家私多寡受贿敛财!”   “还暗地里头定下了规矩,想要见他一面,先要奉上五万两白银!若是没见到面的盐商,明岁的盐引便别痴心妄想了!”   “若是有人不肯给,还要被他折辱排挤,数目不够,更要变卖家私来凑!”   “他还不要田产铺面,只要现银或是银票……”   “此等贪赃枉法之徒,竟然是打着东宫的名号!简直是狼心狗肺,目无王法,无耻之尤!”   宣玟说完,犹豫了一下。   才压着心底的幸灾乐祸,故作看着宣珩苦心劝道:“大哥……这事,不知道您知不知晓。”   “若那奸贼当真如此贪赃枉法,您可是不能轻纵了他,该早早派人私底下将人处置了才干净啊!”   他实在没想到。   陛下交给宣珩的头一件差事上头,他这位好大哥、身份尊贵的皇太孙殿下,竟然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那林清风乃是东宫出来的属官。   无论这次受贿一事,是否为皇太孙殿下亲自授意。   旁人也会竭尽全力地将这一口锅,结结实实地盖在他的好大哥身上!   届时陛下龙威震怒之下,怕也不好包庇眼前这位,往日里头一向苦心经营贤德之名的皇太孙殿下!   宣珩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上并未有宣玟想象之中的大惊失色。   反倒一如既往的沉稳淡然。   “林清风这个人,是孤亲自挑选任命的,此人性情忠厚,绝不可能是如此目无王法、肆意妄为之辈。”   宣珩抬眸淡淡开口:“倘若真有此事,南下巡盐队伍之中,还有陛下钦点的巡盐正使,难不成也会无端纵容他嚣张至此么?”   林清风的性子,他多番考察过,绝不会如同传闻之中那般反常地肆意张扬的地步。   即便是他以往的忠直清廉都是伪装。   但是也不可能傻到如此明目张胆地大肆受贿!   不说瞒不住旁人,他日日都要送来密报,萧明渊手底下的人也日日都送,若他真有什么问题,这边也有人盯着。   至少萧明渊那边儿也早该听到风声了。   如何会萧明渊底下的人,一点儿风声都透不过来,反倒京城之内流言四起,都传到他耳朵里头了。   除非……   这里头另有蹊跷。   宣玟咬了咬牙:“若是他开始便打着皇太孙殿下的名头,万一正使大人顾忌这一层关系才加以容忍,那岂不是养虎成患?!”   “不论真假,当务之急大哥还是要派人前去,亲自探测一番才是!”   “若是此事是刻意有人传播流言,那便要揪出幕后主使之人,替您沉冤昭雪才行。”   “若是此事确实如传言一般,那林清风借着你的名头生事,您也应该早些清理门户,重新换个得力的人才是啊!”   宣珩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宣玟:“如今巡盐一事都快要收尾了,不过数日,巡盐使便要回京述职。”   “此事临阵换将,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况且,就算是要换人,孤派人前去查探真伪,又要事后安排新人前去,这一来一回,时间也早就耽搁了。”   “如此,倒不如等巡盐官员回京,我这处细细查来。”   真要是有贪赃枉法一事,那也得人赃并获才行。   林清风是他提拔的人。   身为皇太孙,若无真凭实据自然不可随意利用手中权柄断人生死。   若林清风真行贪赃枉法之事,他也定然不会因为此人受自己提拔,而容情以待。   宣玟捏紧拳头,终于是忍不住了。   猛的站起身来:“大哥——此事关乎您皇太孙的声誉,您怎么还是如此不信弟弟呢!我这全都是为你好啊!”   一旁的宣珑看着宣玟上蹿下跳的着急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过他不大懂这些政务上的事。   平日里也不爱插嘴左右自家亲哥做事。   在他看来,自家哥哥聪明着呢!   就算是底下有人玩儿什么鬼蜮伎俩,他大哥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若是大哥要管,那一定是有大哥的理由。   若是大哥不管,那也有大哥顾虑。   再说了,若是那林清风真是传闻之中的奸贼。   他在南边收了那么多的贿赂,如今都已经传到京城里来了。   跑的和尚跑不了庙,难不成还能带着那些银票,钻到深山老林里头去么?   只要人能够回来。   大哥自然也能空出手来查明真相。   到时候将那奸贼一杀。   他大哥还是仁德贤明的皇太孙殿下,只不过是被底下人蒙蔽了眼睛罢了!   如今奸逆一除,大哥就还是清清白白的啊!   皇祖父有时候杀人,底下的朝臣不也是这样说的么!   “那二哥你倒是说说看!这事若是二哥的手下做的,你到底想要怎么办?!”宣珑似笑非笑地看着宣玟开口。   他倒要听听,宣玟狗嘴里头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宣玟咬咬牙,看了一眼宣珩,低声道:“臣弟不敢逾矩。”   宣珩顿了顿,抬眸看向宣玟:“你但说无妨。”   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弟一直都不满只能在弘文殿同弟弟们读书。   想要寻个机会,也同他一起入朝参政。   可是宣珩觉得,两位弟弟还小。   朝堂之上波云诡谲、明争暗斗,并不是学堂上那些小孩子家家玩闹般的打闹能比的。   宣珩如今自己在朝中,尚且有些举步维艰。   更别说待宣玟入朝了。   宣玟抿了抿唇,垂首一拜:“臣弟以为,大哥可以派遣臣弟前去接手,一来我身份上自然是能压住底下人,二来……”   宣玟忍着屈辱,还是低声求道:“还请大哥给我一个历练的机会吧!”   他实在不想同弘文殿那些小屁孩儿一起玩耍浪费时间了!   宣珩如今已经入朝参政。   可是他还是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明明他们都是父王的亲生儿子!   明明他的母亲卢氏,也是父王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他也是父王的嫡子!   宣珩也不过是只比他大上一岁罢了,凭什么事事都能占尽先机!   若真要让他等上几年,等他日后大婚了再入朝,怕是到时候,他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听了这半天。   一旁的萧明渊终于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来。   “二皇孙殿下还是请回吧!”萧明渊抬眸淡淡开口。   让宣玟去接手林清风手上的事。   怕是林清风没受贿也要被这位二皇孙殿下钉在这条罪名上头,钉得死死的!   不但如此,一应的功劳政绩,怕也是要被这位二殿下全都揽尽了。   更别说什么替他家皇太孙殿下沉冤昭雪了!   萧明渊见眼前的这位二殿下脸色难看,也并未曾口下留情。   继续开口:“或者……二殿下亲自去问问陛下。”   “看看此时,能不能允二殿下来插手?!” 第78章   宣玟脸色一沉。   但是却对萧明渊说的话, 毫无还嘴辩驳之力。   倘若真能求得陛下同意。   他如何会如此低声下气,到宣珩面前替自己求差事?!   如今众多皇孙之中,唯有宣珩能入朝。   他们这些皇孙要等到了时候入朝, 恐怕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即便是陛下真的破例开恩, 允准他入朝。   宣玟也有自知之名,知道自己如今毫无根基和建树。   若无皇太孙引荐和保驾护航   如他这般毫无倚仗根基的皇孙,如何能争得过朝中那些王叔们?   眼下这盐税上的事, 不仅功绩颇丰,还能借机安插人手在盐政之上。   再次也能得地方那些大小盐商暗地里的孝敬。   倘若那林清风真的贪污了, 他若是过去, 定然是要将好处都吃干净, 再处置了此人。   这样好的差事, 其余已经在朝中的皇子们, 自然不是傻子, 若能争下来,定然是要抢着接手!   哪里又能轮到他这个还未成年的皇孙, 插手朝中政务?!   可是宣玟实在是别无他法。   这段日子, 宫里头明里暗里已经传出了不少风声。   说是陛下有意安定社稷,立稳储君之位。   他们那些年长的皇叔们, 恐怕都要被陛下遣去封地就藩了。   可他如今别说入朝观政, 未加冠前, 甚至连个郡王的封号都没有。   明明都是先太子嫡子。   如今他同他的好大哥宣珩, 已经是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宣玟想起自己母亲说过的话。   忍辱负重......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宣珩:“大哥,臣弟知道臣弟年轻,但是你我才是亲兄弟......”   “臣弟不过是想求一个机会, 难道大哥也不愿给我吗?”   宣玟面上显出几分情真意切:“我知道,大哥如今在朝中无人帮衬,很是艰难。”   “正是因为如此,弟弟才想帮一帮大哥,父王在世之时,也时常私下教导我要以大哥为先......”   “若真有此机会,大哥何不让我一试?”   宣玟知晓,宣珩耳根子软,心也软。   只是他身边儿的那个定远侯萧明渊,性子阴狠毒辣,又是个小心眼儿的。   却不大好糊弄。   他就像是他亲大哥养的一条毒蛇似的。   除了宣珩之外,谁人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六亲不认!   索性到底这东宫之中的主人,如今的皇太孙还是他的亲大哥,能真正做主的还是宣珩。   宣玟也知道萧明渊这处他招惹不起,索性不如直接无视了。   只要能求得宣珩心软,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毕竟……   如今朝堂之上,可是有不少人想要将他的好大哥,从皇太孙的位置上拉下来。   自己好歹也是宣珩亲兄弟。   将南下巡盐的功劳让给自己。   总要好过便宜那些外人不是?!   “不行。”出乎意料的,宣珩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格外地不好说话。   宣玟眸色一沉,转瞬又飞快眼底的阴暗掩饰下来。   “大哥——”   他还想争取一二。   话到嘴边,却被宣珩打断:“林清风的事,尚且不知真假。”   “倘若为真,你若是这个时候过去,岂不是会打草惊蛇?叫林清风掩盖了罪证,到时候如何追究罪责?”   “倘若为假,那此事便是一个局,你只身一人蹚进这一滩浑水之中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孤又如何向你母妃交代?!”   宣玟抿了抿唇。   面上再也挂不住了!   眼神在萧明渊和宣珩之间来回扫了一圈。   终于装不下去了:“大哥是一点儿都不肯回心转意了吗?!您不要被外人给蒙蔽了!”   宣珩眸色淡淡,看着宣玟的神色也有些冷淡了。   “不是孤被人蒙蔽,而是二弟你太心急了。”   “你先回去吧!林清风的事,孤自会去查,这本就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情。”   “今日难得休沐,你和宣珑该好好出去同友人听听诗会,或是郊游行猎,去吧,别耽误了好时辰!”   宣珩话音方落。   一旁的宣珑便已经站起身来。   “那我先走了,秦王家的宣琼他们今日同我说好了,要一起看马球赛的,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开场了。”   宣珩面上一软,低声叮嘱了一句:“那你出门记得带几个东宫的侍卫再走,到了时辰不要在外玩儿过头了,明白吗?”   亲哥发话,宣珑自然是要听的。   嬉皮笑脸地应下了,便拉着外间陈德,去帮自己挑选随行侍卫。   至于宣玟。   发现再待下去也只能自讨没趣儿了,自然也就只能悻悻离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   萧明渊见宣珩也无心再对弈了。   便命人将棋局都给收拾下去了。   才拉着宣珩同自己一同再坐到软塌前,揽着小殿下的身子,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而后低声细语地柔声安慰道:“殿下消消火,来,方才说了这半日的话,想必是累坏了,喝盏茶好不好?”   宣珩抿了抿唇,看着萧明渊细细吹了吹茶汤,亲手举到自己嘴边儿。   他没有犹豫,自然而然地低下头轻呷了一口。   见萧明渊还柔柔地看着自己,面上也撑不住了笑了一下,抬手接过茶盏。   “我方才并未生气。”宣珩轻声开口。   “二弟年纪渐长,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我也知道,只是我觉得他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宣玟是个有“上进心”的人。   宣珩不是看不出来。   这一年多来,自己这二弟明里暗里旁敲侧击过好几回.   都是想让自己带着他,跟着插手一些朝政上的事......   就连卢妃娘娘,也不是没有私底下求过他。   但是关乎朝政民生之事,宣珩向来不敢马虎。   他这二弟,瞧着性子也有些太过急功近利。   故而皇太孙殿下并未在宣玟面前松过口。   只是宣玟也不知是怎的。   反倒有些不依不饶,还总觉得自己不答应他,只是因为有旁人在他面前挑拨离间似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太孙殿下便发现。   自己这二弟暗地里,像是同萧明渊有什么旧怨一般,动不动就要在他面前,不阴不阳地挤兑萧明渊两下。   话里话外都含着怨愤之意。   莫名其妙得很!   想到这里,皇太孙殿下便不由自主地替自家萧哥哥觉得委屈。   小皇孙殿下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萧明渊。   眸色一软,眼含愧疚,对着眼前人低声宽慰了一句:“宣玟他年纪小,方才......方才有些地方说话许是不中听,萧哥哥你别放在心上。”   萧明渊心下软成一团。   看着宣珩怕自己生气,格外轻言细语的细致劝慰哄人的小模样。   纵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全都会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方才自家小殿下,还专程为了替自己出气,摆脸色给宣玟瞧。   萧明渊心下熨帖至极,含笑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耳际。   “有殿下给我做主,我生什么气!他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萧明渊揽着小皇孙殿下。   两个人倚在软榻上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   如今这承华殿里头,他都当是半个主人了。   萧明渊在这里头自在得很。   一有机会,便舍不得放过要同殿下亲昵一二。   私底下人没人打扰的时候,自家的小殿下也格外的腻人,还知道撒娇讨吻......   没有比这再神仙舒坦的日子了。   他忙得很,哪儿还有空,因为不相干的人置气?!   宣珩抿唇笑了一下,学着往日萧明渊安抚自己的模样,抬首轻轻吻了吻萧明渊的眉眼。   这般投怀送抱,自然是不能叫当先生的萧明渊满意的。   于是很快,负责教学的“先生”,便揽着小皇孙殿下的腰,将人箍在怀里。   薄唇一路从眉眼向下直达皇太孙殿下的唇角。   格外细心温柔地“教导”了一遍。   许久,宣珩忍不住轻轻喘气坐起身。   “太……太久了,萧哥哥……别,别来了,小心嘴唇又破了……”小殿下耳根泛红,极力压制着心底的羞涩和喜欢,勉强推拒了两下。   萧明渊轻笑一声,这次没再太过激烈,只是低头温柔地贴了贴小殿下的唇,满是地安抚意味。   见宣珩耳尖滴血似的红,又忍不住想要逗弄自己的小皇孙殿下。   垂眸低声调笑道:“殿下方才没叫停,我便以为殿下还想再来的,怎么?殿下不喜欢我这样么?!”   宣珩面上又红了红,眼里都被欺负地噙着一丝泪意了。   小皇孙殿下将脸难为情地将头埋进萧明渊怀里,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襟,平复着心里烫人一般的感觉。   低头哽咽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地轻声开口:“喜……喜欢的,萧哥哥别欺负我了……好不好……”   宣珩不会撒谎。   他自然是喜欢同萧明渊一起亲近的。   只是萧明渊有些时候太凶了,小皇孙殿下也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每每求上两句,自家萧哥哥总归是会心软的,小殿下还以为真是这几句话起效。   受不住或是难为情了,便对着萧明渊低声恳求两句。   殊不知这般模样,只会让人觉得更想欺负。   萧明渊眸色一暗。   只觉得小殿下这含着泪软声哭求的小模样,实在是可怜可爱极了。   偏偏小孩儿不知道这句话压不住别人的火,反倒容易引火上身。   还一味地往自家萧哥哥地怀里钻。   “乖孩子。”萧明渊嗓音沙哑,阖了阖凤眸,平息了一下心底的火气。   宣珩的年纪比他小,在情事上又懵懵懂懂的,宛如一张白纸。   萧明渊又心疼小殿下的身子一向娇养着,受不住疼,又青涩体弱。   一直舍不得太早碰他,怕伤了小孩儿根底,日后影响宣珩的寿数。   比起像是野兽一般,不管不顾地在肉.欲上沉溺。   他更希望自己的小皇孙殿下,能在这上头舒服享受。   期待小殿下一点一点被自己亲自教着,学会那些同人亲昵的东西,等到了时机,再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绽放。   “好了好了,不欺负珩儿了。”   “乖,嘴角难不难受?让我看看好不好?”   萧明渊说着,轻轻伸出手,将怀里宣珩的脸抬起来。   而后温柔地吻了吻小殿下含泪泛红眼尾。   又从一边儿袖袋之中取出一小只圆钵样式的冰雪玉露膏,一点一点儿涂在宣珩的唇角。   这药本是在疗伤愈痕上头有奇效,是千金难得一求的珍品。   萧明渊以前在北边儿打仗的时候用过,便觉得不错。   后来发觉这里头又掺了冰片一类的药材,去肿消炎的效果也好。   如今便随身带着,时时都能用得上。   敷上良药。   宣珩果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不记仇似的又凑上前来,腻在萧明渊身边儿,低声开口:“谢谢萧哥哥……”   萧明渊抚了抚小殿下后背,依旧将人揽进怀里,细心温存着。   “对了!”没过一会儿,回过神来的宣珩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他直起身子,看着萧明渊低声问:“方才宣玟说的林清风受贿敛财的事……萧哥哥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   他直觉这事,同萧明渊有关系! 第79章   萧明渊见宣珩用一副, 格外认真肯定地小模样看着自己。   有些忍俊不禁。   他勉强忍住了笑,皱了皱眉。   故作委屈地开口:“难道在殿下眼里,臣便是这般无恶不作, 满肚子都是坏水儿的人么?”   宣珩哪里比得过萧明渊的心眼子多啊。   还以为自己真的冤枉错了人, 叫萧明渊伤心了。   心下忍不住一慌。   皇太孙点下抿了抿唇,忙凑上前,低头在萧明渊嘴角亲了亲。   而后低声告饶:“我自然是没有这般想的……萧哥哥你别生气, 珩儿给你赔罪好不好?”   求完人,宣珩又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明渊, 又像是害怕他不相信似的。   在萧明渊注视下, 小皇孙殿下红了红脸, 又凑上前轻轻吻了吻对方的唇角, 当做“赔罪”。   “罢了, 不吓你了!”   萧明渊心头一软, 终于是撑不住了,含笑回吻了一下小殿下。   才开口承认下来:“林清风干的那些事, 我都知道, 准确的来说,这个主意, 算是我给他出的。”   宣珩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萧明渊手上不缺银钱。   光是他手底下的林毅, 替他在京城管着的一家酒楼, 都是日进斗金。   其余的私产更是无数。   就算是萧明渊想要敛财, 也不必盯着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银钱。   他一个念想, 自能生出来千百个敛财的法子来。   只是如今萧明渊亲口承认了,宣珩一时也想不明白了。   便只好抬头看着萧明渊问道:“萧哥哥为何要这般让林清风行此险招?”   难不成那两淮在盐税上头,真有什么猫腻么?   萧明渊既然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必定是因为什么缘故, 不得不需要林清风做出“同流合污”的样子来。   只是到底是什么缘故……宣珩却想不明白。   萧明渊见小皇孙殿下虽是抓住了一丝头绪,却始终想不明白。   心下知道,自家小孩儿向来极少碰这些暗地里的鬼蜮勾当。   如今听自己出这偏门奇巧的主意,不曾上前来兴师问罪。   已经是皇太孙殿下信重依赖他,才不曾有半分怀疑。   萧明渊心下柔软,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后背。   一如既往的记着,教导小殿下不能失了鼓励和夸奖。   垂眸轻声肯定:“殿下说的不错,两淮盐税上头自然是有猫腻,而且这里头水深得很,吃肥了的大鱼不少。”   宣珩闻言也点点头:“我私下让人大抵筹算过。这些年来,每一年下发的盐引数目,多达八十万石以上,其中两淮盐引数目最多,约摸占了其中一半。”   萧明渊听着宣珩这些数目,便知道自家皇太孙殿下这些日子确实辛苦。   定然是翻遍了各地宗卷,废了无数心力,才将这些数目统算出来的。   不过朝廷明面儿上的账目,年年都经过修饰。   自家小殿下光看那些账本子,不曾知道底下的猫腻,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萧明渊淡声开口道:“实际上这宗卷上头的数目,已经是压低了瞒报上来的了。”   “各地几大盐场每年的产量,大概是三百余万石的数目,发出去的盐引数目却不足三成。”   “按照一引三百斤盐,约摸六两六的盐税算,至少盐税上头,也该有三百三十万两白银收入国库……”   宣珩同萧明渊对视一眼:“可如今每一年巡盐使报上来的数目只有二百余万两,还不足七成。”   可如今却全都不知道流到谁人的腰包之中了。   萧明渊抚了抚宣珩的发尾,低声开口:“殿下可听说过地方私底下发的盐引?”   宣珩一愣,抬眸看着萧明渊:“那是什么意思?”   萧明渊道:“说是大大小小的盐商,若是想要在官府拿到户部监制的盐引,要先签下地方官府定下的契书,买同等甚至超过盐引数目两倍的地方盐引。”   “这些地方的盐引契书是地方官员私下签发的,不落官印,只有一张白条。但是若无这张白条拿去,那便是半点儿盐引都兑不来。”   “若是拿了这所谓的‘地方盐引’去,便能按照两份盐引都兑出盐来。”   “白条上的盐引不在户部宗卷上,收上去的盐税,便归地方官府所有,地方再层层向上上供银钱,打通关窍。”   “如此一来,上下无数张嘴都吃饱了,自然也无人知道这些地方盐引的去向了。”   除此之外。   萧明渊有举了几个例子。   什么虚报损耗,隐瞒产盐数目。   订立阴阳契书,作假交易数目。   贿赂税官,篡改盐引,账目上多出少记等等……   倘若真要实打实按照数目一笔一笔对账,那盐税上该有至少上千万两的税银才是。   这些法子花招玩儿下来,收到的税银不过一二成。   这还是在“年景”好的时候!   宣珩皱了皱眉:“这般大数目的亏空。”   “户部从不曾上奏查疑,底下的巡盐使年年巡视,也未曾提起过,朝野上下更无半点儿质询盐税的影儿……”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这里头,确实是养肥了不少的大鱼。”   “毕竟上下都是一条心。”萧明渊沉声道。   “底下的人做的是无本的买卖,又有大靠山顶着,沆瀣一气,白花花的银子自然是舍不得的。”   “上头的嘴,被银票和好处堵得严严实实。况且,倘若真将这一层遮羞布扯开了,好处不一定有,仇一定是要结下不少。”   “万一来日稍微行差踏错一步,撞到了有些人的手中,那岂不是替自己提前挖了坑么?”   “至于巡盐使……”   萧明渊轻叹一声:“这些人,倒不一定真的都是同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货色。”   “只是到底要给前面的人遮掩,又不能叫后面的人难办。”   “倘若据实收足那些税银,比前人多收了,是不是前面几任同僚都不曾尽心办差?”   “若是后来人恰逢年景不佳,实在是无法收足税银上来,同前面这般一做对比,是不是又有渎职之嫌?”   说到底。   这些不过是官场上明里暗里奉行的“中庸之道”。   只要是在任上不出事,那便万事无忧。   宣珩听着萧明渊的话,眉头越皱越深。   不过皇太孙殿下,毕竟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   也知道一些所谓的官场之道。   只是再见上多少次,宣珩还是看不大惯。   萧明渊垂眸,替自家小皇孙殿下揉了揉他的眉心。   随后轻声安慰道:“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   “陛下这些年,年年都派不同的官员去南下巡盐,哪里会不清楚这里头的问题。”   “只是整顿盐务一事,关系各地大小官员,这里头又难免还要牵涉朝中一些暗地里做那些盐商、贪官污吏们靠山的京官儿甚至是皇族中人。”   “若不是到了非常时刻,没摸清楚这一条条脉络,自然不好立即发作。”   “殿下也不必心急,到了时候,自然能叫那些吃肥了的大鱼连本带利都吐出来。”   宣珩感受到萧明渊的温柔宠溺。   不自觉就想要腻上去。   他凑上前去,靠在萧明渊怀里,忍不住用小脸儿,轻轻蹭了蹭萧明渊的指尖。   才软着声音向自家萧哥哥求教:“那萧哥哥让林清风如此行事,也是为自保么?”   可是这般“大张旗鼓”,是不是有些太嚣张了......   萧明渊低声同小殿下一句一句温柔教导:“那林清风是外来人,又是东宫临时安排下去的。”   “多少人的眼睛都放在他身上盯着的……”   “倘若他不表现得嚣张跋扈、狂妄自大、愚昧无知、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一些,旁人哪里知道,我们皇太孙殿下是如何的好糊弄呢?”   只有叫底下那些人完完全全地放下戒心。   那些小鱼小虾背后的“大佛”们,才敢得意忘形。   瞧瞧!   眼下等那林清风收足了贿赂,这些被瞒下的消息,便一丁点儿不落地传到京城里来了。   想必过几日,等巡盐的官员队伍都进了京,那大朝会之上,才是真的热闹呢!   萧明渊看着皇太孙殿下亮晶晶的双眸,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又仔细揣摩的小模样。   心下不由得又是一软。   俯身亲了亲宣珩的额头。   才又低声解释道:“况且,殿下不是说,今年巡盐使们手上的税银,还有一些不足数的么?”   宣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有些惊喜的看着萧明渊。   萧明渊一笑:“林清风既然是巡演副使,收上来的银两自然也是税银。”   “到时候若有人问起来,便说林大人在任上心细走访探寻,体察民情,后头不经意发现有些缺漏之处。”   “所以才私底下接见各位盐商,挨家挨户地了解详情,查漏补缺。”   这既是林清风身为巡盐副使的分内之事。   又不必冒十分大的风险,触动两淮大小官员和盐商的利益。   借着受贿敛财的名头,底下的盐商们只会想着免财消灾。   至于那背后之人,怕是正等着林清风送上来这么一个大把柄,好拿捏皇太孙的错处。   不但不会过多阻拦,怕是还要专程添油加醋地,上赶着给林清风送钱财。   只等着林大人将这受贿之名坐实了,到时候才好借着这一阵东风发难呢!   “至于正使那边儿......”   萧明渊笑了笑:“到时候林大人只需要提一句,说一切行动都已经向正使大人请示过。”   “再说这等非常之法,只是为了查漏补缺,将盐税的税银收上来,才是他们的第一要紧之事。”   “他们既没有掀人家的饭碗儿,又不曾出手查询盐税上的缺漏因何而起,已经算是给有些人留情面了。”   “不追究底下责任,正使那处也有平白的功绩可拿,谁还能说什么错处不成?”   皇太孙殿下算是彻底服了。   如此将人戏耍了一圈。   到最后说起来。   怎么还变成,所有人都要感激这占尽便宜的人了?   萧明渊还有话没说完。   盐税上的缺漏太大了。   这两年陛下建造陵寝要银子。   地方上赈灾要银子。   边境开荒,抚恤北边儿新纳入大景朝的边民要银子。   神机营的司造司,扩充军费,南边儿镇压倭寇......   将来自家皇太孙殿下登基,萧明渊还预备开拓海上航线,督造船务和海事局。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要投入大把的银钱进去。   如今盐税上若不渐渐收拢回流一些银钱。   日后小殿下上位,一看国库空空,岂不是又要折腾一番?   杀人见血的事,他的小殿下不大喜欢沾染。   如此,倒不如先用钝刀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割些肉下来。   一样一样填补。   萧明渊轻叹一声。   毕竟日后是自家小殿下当家做主么,他自然是要未雨绸缪,替自家小殿下多操些心的。 第80章   数日之后。   巡盐使入宫述职。   按理来说。   此次巡盐要务, 陛下已经交由皇太孙殿下全权负责。   巡盐使应当先递交文书上报太孙殿下审理。   再由皇太孙殿下领着,在大朝会之上向陛下奏报。   可是这些天以来。   京城上下,都是东宫举荐的巡盐副使——林清风林大人, 在两淮巡盐期间, 肆意贪赃,逼人行贿的不法传闻。   御史台闻风而奏。   弹劾东宫的奏折都要堆满御案了!   更有不少心怀鬼胎之人已经开始造势。   暗地里头,将流言都引到皇太孙殿下的身上。   只是叫人猜不准的, 是宫中陛下的心思。   如今朝野上下为了东宫皇太孙门下官员,在地方之上肆意收受贿赂敛财之事, 已经是物议如沸。   偏偏皇帝似乎不当一回事儿一般, 还是如既往的偏宠东宫那位皇太孙殿下!   不但将所有参奏东宫的奏本, 全都压下不发。   甚至连半分训斥的话, 都未曾传到皇太孙的耳朵里。   眼见着巡盐使一众官员已经入京。   这日大朝会之上,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难。   御史台的张大人, 在朝会之上公然弹劾皇太孙殿下。   并在大殿之上谏言,恳求陛下直接召见巡盐使官员, 亲自上殿觐见。   与皇太孙殿下一起当庭奏对, 辩出个清白来。   一时之间跟风者甚众。   朝中竟然有十之六七的大小官员附议。   诸位在朝听政的皇子们,倒是不曾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落井下石。   有些还要不阴不阳地替皇太孙殿下辩白几句。   无非就是些“皇太孙殿下还年轻”。   “许是叫底下人给蒙蔽了”。   “还请陛下替皇太孙做主”等等......   诸如此类煽风点火的言语。   不怀好意的心思显而易见。   那些年长都已经得封王位的皇子们。   盯着越过他们这一群年长的叔叔, 站在御阶最前头的皇太孙殿下。   他们这些当叔叔的, 都是几十岁的人了。   为了大景也算是抛头颅洒热血, 年轻的时候也跟着老爷子打过天下流过血。   再次一些的, 母族不是个侯门勋贵, 妻族在朝中的助力也不小。   一个个都自负能耐,堪当储君之位。   原本先太子殿下在的时候,压着他们。   底下的皇子们就算是再有心思,也使不上劲。   本该安分守己下来的。   可太子已经去了, 那同为老爷子的亲儿子,他们自然要咬牙争一争那位置。   偏偏他们在一旁费劲了心思,铆足了劲儿。   却被一个十来岁的,侄子辈的小娃娃压在他们的头上。   老爷子当初偏心太子便罢了!   人家居嫡居长,在朝中上下又有威望,德才兼备是当皇帝的料子。   可是太子长兄死后,再怎么着,陛下也应该看看自己的其他儿子吧!   偏偏老爷子就这么没商没量的,把宣珩立为皇太孙了!   如今为了给自己的宝贝孙子铺路,还要将他们这些当儿子的,全都赶到封地上去!   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京城这样好的风水,和锦衣玉食温柔乡?!   只是,即便是诸位王爷再怎么不服气,也知道自家亲爹是什么脾气。   那是说一不二的主。   真要将人惹恼了。   别说是将他们往封地上赶。   指不定就要像吴王一家子那样,全家被赶到皇陵那山头底下圈一辈子。   故而即便是心里再怎么不服,老爷子没死之前,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不过眼下难得瞧见老爷子亲自挑的继承人,闹出这么大的丑事。   他们这些当皇叔的,也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宣珩身着皇太孙冕服,静静站在百官前头。   听着一旁几位叔叔名义上帮腔搭调,实则落井下石的言语不置一词。   直到九阶之上的皇帝开口垂问:“诸位爱卿如今请求巡盐使进殿奏对,皇太孙,此事是朕交给你打理的,你以为如何?”   殿上方才还言语激愤的朝臣们声音戛然而止。   纷纷涨红了脸,只觉得满腔愤慨无处发泄!   陛下此言,分明还是将抉择之权交给皇太孙!   倘若皇太孙门下真有人收贿敛财,那自然不会答应当廷奏对!   此举分明就是在包庇!   正当言官之中有些人,已经打算再次跪到殿上。揣摩着用磕头撞柱之类的激烈之法,求陛下收回成命之时。   却听殿前的皇太孙殿下已经开口:“孙儿奉命监察巡盐之事,未曾料想会生出这一番波折。”   “不过先前巡盐正副二使,已经将盐税一事文书上报于孙儿。”   “孙儿听闻巡盐官员即将抵达京城,昨日已经整理好了相关文书奏报,书于奏折之中,只待几位大人回京,便同陛下奏报。”   宣珩抬眸,从袖中奉上一封奏疏。   一旁的皇帝示意太监接下来送到御前。   宣珩见状,又不疾不徐沉声开口:“既然今日诸位臣工,想要听巡盐的大人们亲自与孤廷上奏报,那也无妨,还请陛下召巡盐使极其随行官员上殿。”   宣珩看着满殿安静的文武百官,眉眉眼间隐隐显出几分淡漠。   他淡声道:“孤也想让诸位臣工听一听巡盐官员一路的辛苦,诸位大人如此关心民生疾苦,日后定然也能身体力行,替陛下和朝廷分忧。”   这一番话压下来。   将原本还想弹劾皇太孙的官员们,压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谁也不曾料到,皇太孙殿下竟然答允了当廷奏对!   还敢如此理直气壮,不卑不亢。   好像是真的对那属下所做之事毫无怀疑一般!   “呵呵!小崽子终于出息了一回了!”站在一侧的秦王殿下忍不住咧了咧嘴,低声同一旁兄弟笑道。   晋王宣烬皱了皱眉,低声提醒:“规矩着点儿,还在朝上呢,老爷子瞅着呢!”   说完,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小崽子心里有底,你别添乱多话就行,免得越帮越忙。”   他一早听到消息,便叫人给东宫递了信儿。   又去京师大营门口,堵住了萧明渊。   好在姓萧的小崽子听了没什么反应,还嬉皮笑脸地同他吃了顿饭。   宣烬便知道,此事碍不着宣珩这大侄儿什么事。   他和老二宣炀都是脑子没那么活络粗人。   对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实在是捋不大顺溜。   平日里最多替大侄儿撑撑场子。   真到了要紧关头,也就指望老四和宣珩他自己人了。   不过最近老四倒是有些奇怪。   似乎在朝堂之上许久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心里面又闷着什么屁!   “切!就你机灵!”秦王宣炀瘪了瘪嘴。   低声嘲讽道:“装什么相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找人递信儿了!”   “我大侄儿那眼光,像是能选错人的么?”   真要有问题。   以老爷子偏袒护短的性子,早就让自己人,将那姓林的给悄没声儿地收拾干净了!   不然也得提点大侄儿几句,叫他自己好好善后。   哪里轮得到这些蠢货在朝上大呼小叫的!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上来就是“请陛下明鉴”,“求陛下严惩”的,活像是公鸡打鸣似的!   老爷子真要发起火来,一个个把底下的官员都拉出来,送到锦衣卫的诏狱里头审上一审。   这些朝臣们又不乐意!   事到如今。   皇长孙殿下已经答应当廷奏对。   底下的官员一时之间也无攻讦得把柄。   只能静待上首陛下的反应。   皇帝随手翻了翻宣珩奉上来的奏折,心下差不多已经有数了。   见底下官员被自己的皇太孙怼的哑口无言。   心下忍不住一笑。   到底还是开口:“既然如此,那便依照皇太孙所言,这盐税一事......如此叫众位卿家关心,朕也想要好好听上一听!”   此言一出,方才还震声如沸的一些官员,面色一变,垂首隐在人群中间,噤若寒蝉。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眼望下去。   对于谁人是贼喊捉贼,他心底一清二楚。   不过眼下他也只是冷冷扫视而过,将方才朝臣之中,几个蹦跶的最欢的几个一一记下来了。   等抽出来了,他自会好好清算!   .   不多时,殿外小黄门传唤:“宣三品户部左侍郎,巡盐使钦差赵启功,从四品巡盐副使林清风等人上殿觐见——”   话音方才落下,殿外便缓缓走近几位身着朝服,满面似乎还带着路上仆仆风尘的朝官。   为首的那位领着众人在殿前叩拜。   “臣原户部左侍郎、巡盐使赵启功。”   “臣巡盐副使林清风。”   “臣巡盐巡盐御史......”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了抬手:“诸位爱卿平身吧!”   “赵爱卿。”   身为巡盐正使的赵启功,乃是陛下钦点的钦差大臣,此事巡盐一事,皇帝自然是要对他先行垂问。   “此行巡盐你奏报给太孙的文书,朕方才已经看过了,你不妨同诸位在座的诸位爱卿说说,此次巡盐收税几何啊?”   赵启功俯身叩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往日文书之中奏报上去的税银数目,巡查详情一一报上来。   这回收上来的税银不过二百零七万两,比往年盐税上的税银数目还少接近一成之多。   原本按照盐引的数目算来,足数收上来,少说也有三百三十万了之数。   可是两淮最大的盐税之地,今年上报遭了洪涝,折损了不少的食盐。   盐场那头,说并未按照盐引足数分发下去,才少了这许多税银。   皇帝听着赵启功将这些数目报上来,面上阴沉了一瞬。   见满朝文武,竟然无一人质询盐税数目上的事。   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冷笑!   两淮今年洪涝确有其事,但是盐场到底遭没遭灾......   他和底下有些人心里都清楚!   今日这满朝文武都对盐税一事如此上心,又是弹劾,又是哭天抢地直言进谏的。   偏偏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个的,反倒都成了哑巴了!   怕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坐在龙椅上太久了。   是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聋了!   昏聩到可以人人糊弄了!   皇帝哼笑一声,垂首又看向赵启功:“罢了,赵爱卿,你在巡盐期间,可听闻过你随行副使有贪赃受贿之事?”   “这......”赵启功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转头看了一眼林清风。   这林清风本是东宫门下出来的,那便代表是皇太孙殿下的人。   赵启功能在四十岁便坐上户部三品侍郎的位置。   自然是知道什么该听该说,什么不该听不该说。   陛下一向信重皇太孙殿下,他若是当堂奏对皇太孙殿下的不是,那岂不是拆陛下和皇太孙的台么?!   “陛下!臣有本奏!”   还没等赵启功开口作答。   一旁身为“众矢之的”的林清风,却先一步开口,将额头重重叩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番没规没矩目无尊卑的放肆之举,顿时便将他推到封口浪尖之上! 第81章   “大胆林清风!”一侧御史台的人率先发难。   “陛下还没有传你问话!你安敢僭越开口!简直是不知所谓!”   话音未落。   林清风闻言, 抬眸转身看了一眼张御史。   “这位御史台的……”   “老夫张谏芝,乃是御史台侍御史。”   林清风挑了挑眉:“啊——原来是正七品侍御史张大人呢!”   张御史皱了皱眉,看着林清风的神色满是嫌弃和不解。   这朝廷之上, 谁不知道御史台的官员虽然官阶低, 但是却嘴上带刀。   别说是区区刚上任从四品的巡盐副使了。   即便是皇太孙殿下,有行事不端之举,他们御史台的官员也有参奏弹劾之权。   林清风自然是听说过御史台的声名。   一群沽名钓誉, 套作他人喉舌,还挺沾沾自喜。   自以为自己高风亮节, 实则暗地里攀附权贵蛇鼠一窝, 只知道指点江山毫无半分能耐的蠢货!   林清风:“今日是陛下垂问盐税之事, 臣身为巡盐副使, 自当主动向陛下奏报。不过......”   他抬眸看了一眼对方, 冷声诘问:“不知张大人方才开口, 可有向陛下请示过,又可经过陛下允准了么?”   张御史面上一哽:“你!你......”   林清风暗自冷笑一声, 转头看向龙座之上的陛下。   俯身叩拜, 再次高呼恳请:“启奏陛下——”   皇帝勾了勾唇,随手一挥:“准奏。”   林清风暗自一笑, 抬头再拜:“谢陛下容禀!微臣方才敬听陛下垂询, 询问上官巡盐使赵大人盐税一事, 本应等赵大人回禀完毕再行上禀圣上。”   “只是微臣却听到陛下垂问微臣贪赃受贿一事, 臣本不应该如此鲁莽, 逾矩奏请陛下为自己辩白。”   “但臣乃是受皇太孙殿下举荐,为陛下亲命巡盐副使。即便微臣不为自己清白,只单单为陛下圣明和皇太孙殿下的清誉,也不得不出面, 要替陛下和皇太孙殿下正名。”   此言一出,底下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   忍不住看向林清风。   心道,皇太孙此次选的人,倒是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   唯有张御史冷笑一声,低声道:“呵呵!巧言令色!不过是想要替自己脱罪罢了!”   林清风抬头看向张御史:“张大人觉得臣此举乃是巧言令色,可大景律法有言。”   “凡是重案,皆需复奏审理,方可定刑,死刑更要遵从三复五奏之制。”   “臣如今罪责未定,还是官身,难不成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还不能替自己辩白一二吗?”   林清风见张御史神色一僵。   又冷脸开口:“况且张大人,你虽为御史台侍御史,有监察百官、闻风而奏之职。但是却也并非三司的官员,更何况如今朝堂之上,还有陛下在。”   “方才臣请奏,陛下还未开口,张大人便如此心急想要堵住臣的嘴。”   “臣愚钝,如今入官场也才不过几年,不如张大人资历老见识多,想问一问张大人,难不成您七品侍御史的官位,已经可以带天子发令了么?!”   张御史面色彻底变了。   这句话的意思,仿佛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问。   你可以代皇帝下决定了?   不然这朝上的事是你说了算?!   如此目中无人犯上之举,岂非罪同欺君!   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张御史隐隐察觉到九阶之上的帝王,扫视过来的冷漠眼神。   一瞬间双股颤颤,额头之上冷汗直冒,“砰——”的一声跪到了地上。   “微臣……微臣绝无犯上之意,还请陛下明鉴!”   林清风冷笑一声:“张大人本意自然并非犯上。只不过是急于求成,想要将微臣拉下马来,所以才如此不顾体面。”   “可是张大人,这御史台侍御史虽然有闻风而奏的权利,但却也不是可以随口胡吣,可以利用此等职务之便,拿来随意诬陷栽赃旁人的借口!”   “你!”张御史面色铁青,方才被林清风三言两语堵住退路,如今又被这厮扣帽子。   身为御史台官员,他又如何忍受得了这等耻辱!   御史台的人,向来长着一口铁齿铜牙。   张御史更是其中胡搅蛮缠地翘楚!   不等林清风再发难,张御史便满脸冤枉地朝着龙椅上的帝王叩首喊冤。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身为御史,本就有监察百官职责!林清风此人南下巡盐贪赃受贿之事,京城之内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微臣只是尽微臣应尽之职,绝不像此等小人所言,是为了栽赃陷害,排除异己啊陛下!”   此言一出,御史台中的其他官员,也纷纷出列,替张御史求情喊冤。   倘若真叫林清风坐实了御史台弹劾官员,只是为了空口白牙的诬陷人。   恐怕他们这御史台,日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既然御史台的几位大人,都是为陛下尽忠才如此心急。”   这时,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萧明渊终于忍不住。   静立在原地,缓缓开口询问:“那几位大人说要弹劾林大人受贿,可有去查实过林大人到底受贿几何?”   跪在殿前的御史台众官员喉间一哽。   相互看了一眼,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言回应。   萧明渊抬起凤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皇太孙殿下投过来的忧心之色。   不必多言,他也知晓自家皇太孙殿下心里想什么。   离得远,小殿下孤零零地站在那处本就可怜。   他自然舍不得底下这些蠢货的狺狺狂吠,吓到他的小殿下。   萧明渊凤眸闪过一丝柔软。   只是转瞬间,便被冷漠之色覆盖。   他状似奇怪般的转头,看向殿中几位御史。   似乎有些古怪,为何无人应答这个问题。   萧明渊垂眸,又好心再一次开口:“张御史可知道?”   张御史张了张嘴:“微臣……这……”   萧明渊右转头,看向为首的御史中丞王御史。   “那王大人可有查探过?”   方才他可仔细看过了。   这御史台里头,可没有一个官员落下的。   不是在参奏林清风收受贿赂,罔顾法度,就是将火往自家皇太孙殿下身上烧。   原本萧明渊也不想理会这些跳梁小丑。   毕竟御史台的官员不过是被推出来的靶子和背后之人的舌头。   就算是将舌头割了,也还有旁人出来替他们说话。   可是御史台的人,实在是太蠢了。   蠢到如今抱着团儿等人宰。   既然回回都是他们当出头鸟,那就只有一刀将这些舌头都切了,给那背后之人杀鸡儆猴看看了!   王御史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倒是还能辩白两句:“定远候说笑了,这两淮之地离京城数隔千里,吾等远在京中,怎么可能查探得到林大人暗地里收了多少贿赂呢?”   “再说了!此事本与军务之事不相干,乃是盐税上的事,定远侯如今突然发问,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   定远侯萧明渊乃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孙党。   此人口舌厉害,手段又阴险毒辣难缠得很。   当初他十七封侯,本该前途无量。   但却莫名其妙被陛下指给还是皇长孙的太孙做伴读。   眼见这位少年将军,在北地立下的战功就要被一个伴读的名头给抹了个干净。   平白在宫里头耽搁了几年好时候。   原以为这定远侯短时间内是入不得朝堂了。   却没想到不久之后,陛下竟然立了皇太孙,还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政务,入朝观政。   没过多久,这位年纪轻轻的定远侯,便被陛下派了个京师三营副统领的职位。   堂堂的正三品!   妥妥的权大势大!   他们这些老头子,在朝堂之上熬个十多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挣得到三品的官阶。   这小兔崽子不过是投对了胎,又跟对了主子,打了几场胜仗,杀了敌国几个元帅和将领……   总之,或许是有些能耐,但是若非陛下偏疼皇太孙殿下,刻意将他扶持上来。   他萧明渊能这般年纪轻轻,凭什么可以同魏国公的弟弟、临江侯陈元这般身经百战,战功无数的老将,几乎平起平坐?!   但是偏偏萧明渊不但坐稳了这位置,这些两年在朝堂之上还格外的如鱼得水。   暗地里吃过亏的人才知晓这位定远侯的手段。   又碍于萧明渊背后的萧国公府,和一大批武将们。   极少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同萧明渊逞口舌之利。   萧明渊抬了抬下巴,就这样一副模样,已经看得有些人心里暗暗咯噔一下。   “这蠢货……谁让他招惹定远侯的?!”   果然,下一刻,萧明渊已开口:“王大人此言差矣。臣同满朝的官员虽各为其职,但都是陛下的臣属,大景朝的臣工,自然是要为陛下和皇太孙殿下尽忠!”   “盐税之事,乃是朝廷政务,吾等皆为朝廷官员,陛下之臣,此时说话有何不妥?”   “还是王大人觉得,朝堂只能有你御史台一家之言,陛下也只能听你们御史台官员的话,旁人说不得也辨不得?”   “陛下虚怀如谷、圣明烛照,自即位之日起,便广开言路,从谏如流,此乃明君圣主之相,尔等不司其职,反倒闭塞圣人言路、蒙蔽圣听,罪在欺君!此非大不敬?!”   王御史哪里想到,这一把火还能反过来烧到自己的身上。   立时吓得满头大汗:“你!定远侯你血口喷人!”   萧明渊淡淡道:“是本侯血口喷人,还是王大人心里有鬼?!”   “尔等御史台中人既然是说武将管不得朝政,那缘何方才张御史弹劾林大人和皇太孙殿下,朝中文武百官有不少大人跟随,那个时候王大人怎么没出口说此事与他们本不相干?”   萧明渊冷笑一声:“呵呵——自然,或许那些人都是王御史大人您煽动的,不然如何各位大人皆是如此众口一词呢?!”   “住口!你——你!你这是污蔑!”   王御史跪在殿前,恨不得上前捂住萧明渊的嘴!   萧明渊:“污蔑?御史台不经查证,便出言弹劾林大人受贿,既无实证全凭空穴来风的传闻,这难道不算是污蔑么?”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陛下特赐御史监察谏言之职。”   “尔等却闭塞陛下言路,妄图将这朝堂弄成尔等的一言堂,此乃奸佞之举,如此恶行纵然是万死亦不能辞其咎,这是其一。”   “其二,尸位素餐,不行查实便胡乱奏报弹劾同僚,甚至牵扯到皇太孙殿下身上,不但失职,还欺君犯上!”   “其三,尔等御史台官员沆瀣一气,同执一词,言语偏颇互相包庇,毫无公允可言,如此拉帮结派,借由职务之便攻讦同僚,此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萧明渊转头,看向陛下,颔首一拜:“陛下,臣以为,御史台如此行事有负陛下圣恩,也有失御史台立足之意。”   “请陛下问责御史台诸官员,以正言路圣听,以慰尽忠之人,以安衮衮诸公之心!”   ——以儆效尤! 第82章   此言一出。   别说是御史台的官员了。   就连林清风都忍不住心头震了震。   御史台的人到底有陛下赋予的监察特权, 又是出了名的难缠。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像是他们这般在朝为官的人。   尤其还是临时得了太孙殿下举荐,暂且占据“巡盐副使”之职的小官儿,自然还是怕得罪了御史台的人的。   若是被贼盯上了, 不过是失些财物。   若是被御史台的人盯上了, 那可就如同被一群苍蝇惦记上了。   冷不丁就要在你耳朵边上嗡嗡几句,纠缠地你心烦意燥,就算是咬不着人也能恶心人!   他方才, 也只是实在气不过了,才出言辩驳了几句。   没想到定远侯会突然帮腔开口。   竟然三言两语, 连着整个御史台都被说得哑口无言。   不但如此。   还敢谏言陛下问罪御史台诸官。   就差没把“废了御史台”这几个字, 甩到满朝文武百官的脸上了!   林清风忍不住在心下叹了一口气。   不愧这位侯爷, 当初能拉着自己, 出那等阴损的招数。   他听了还吓了一跳!   心道这种偏门法子, 实在是阴损又冒险!   虽然是有奇效, 但是容易招人恨,这可不是常人能想出来干出来的事!   如今一看, 原来定远侯大人, 一直都这般特立独行呢!   皇帝听着萧明渊的话,眸光隐晦地扫了扫殿上一众满头大汗的御史台官员。   这些人里头, 谁是谁的喉舌, 谁又替谁在殿上传话、挑拨。   他这个当皇帝的心知肚明。   只是往日, 皇帝并未将御史台那些小官儿暗地里揣着的心思当做一回事。   毕竟这些御史台的官员们, 只不过是有些人手底下的一把刀而已。   就算是处置了他们, 还会有别的人,去当这一把刀。   皇帝就算是再如何疼宠孙儿,也知道孩子没有磨刀石成不了器。   自然不可能因为底下小官儿嘴碎,便替皇太孙废了御史台。   但是今日实在是太过了!   他的那些个好儿子们, 联合着御史台,还有朝中其余朝臣党羽。   如此尽心尽力的在这大殿之上,给他搭了戏台子,唱了一出戏!   可真是精彩极了!   皇帝最恨的就是有人结党营私、觊觎藐视皇权!   今日这殿上的文武百官,偏偏有一大半儿都受人指使着来了个群臣进谏!   逼着他和他亲自选的皇太孙认错。   逼着林清风伏罪!   呵呵……   如此明目张胆。   怕是觉得他老了,心软了,手上的刀挥不下去!   皇帝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底的杀气。   “罢了,今日是议论盐税一事。定远侯的提议,容后再议。”   皇帝淡声开口,将这件事情轻轻带过。   但是这句话听在御史台诸位官员的耳朵里,却如同头顶上悬了一把剑一般!   问罪之事容后再议……   而不是驳回。   那便代表,定远侯所说的话,算是说到陛下心坎儿上了!   王御史额头上冷汗直冒,没明白自己怎么竟然偏偏一头撞到了萧明渊的刀口上头!   都说陛下偏疼皇太孙殿下,所以倚重年纪轻轻的定远侯萧明渊。   可……也不是这么个倚重法吧?!   所谓文人相轻。   大殿之上你争我吵,互相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碰到定远侯这儿,几句话的功夫,他们这御史台便要被直接连根儿撬没了呢?!   他目光隐晦地朝前头诸位身着蟒袍朝服的皇子看了一眼。   人群中的主子并未给一个眼神,像是事不关己一般。   王御史便已经知道了,他们没什么用了。   要当别人手里头的刀剑,自然要依着主子的意思冲锋陷阵。   可等刀卷刃了,剑折了。   那便是旁人随时都能丢了再换的废铁!   “林爱卿。”御史台的官员,皇帝随时都能收拾。   倒是眼下这林清风,他倒是更有一些兴趣!   皇帝垂眸,沉声开口:“这盐税之事,乃是你和赵卿一同去办的,你若有什么话,自然可以说。”   林清风俯首一拜:“多谢陛下隆恩。”   他深吸一口气,将此次南下巡盐的经历与见闻娓娓道来。   前面的内容,同赵启功先前所言并无太多出入。   跪在一旁的赵启功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本是户部中人。   这巡盐一事上头,到底有多少猫腻,他其实心知肚明。   只是凭借他一个区区户部侍郎,是撼动不了两淮盐场上,那些被贪官和盐商们养出来的根深蒂固的大树们。   但是偏偏皇太孙这头,又安排了一个林清风在他身边儿盯着。   赵启功知道,他的身份,无论是在谁的眼里都只不过是一只小鱼。   一个风浪过来,便能将他拍到沙滩上去晒死!   索性倒不如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为好。   对于林清风的一些明里暗里的作为,也便置之不理了!   只求无论如何,到时候别将他牵扯进去便罢了!   可是不一会儿,赵启功竟然又听到林清风开口。   林清风:“臣同赵大人几番细心查探,几经走访,倒是发觉了几分盐务上的缺漏之处。”   林清风抬手,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折奏疏,高举过头顶。   “陛下,此乃微臣亲自梳理出来的,关于盐税缺漏的奏报,因时间仓促,恐有许多不足之处!”   赵启功闻言心下又是一跳,垂首不敢应话!   什么缺漏之处?!   什么奏疏?!   林清风明明不曾离开过自己安排的眼线,就连接见盐商收贿的时候,外头都有他安排的小吏守着。   他什么时候去查了这么多的东西?!   这些可都是要人命的玩意儿!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御前内侍将奏疏取来。   林清风垂首呈交过去。   又继续开口:“因微臣同赵大人此行南下是为收齐盐税一事。”   “两淮盐政多年积弊,实在复杂,微臣才疏学浅,又实在是并无太多时间祥查细探。”   “故而,缺漏之处,也只能管中窥豹,窥视其中一丝皮毛。”   至于这皮毛到底是多少,那就只能让旁人担惊受怕地猜上一猜了!   林清风垂眸:“臣忧心税银入国库之事迫在眉睫,又恐怕详查之下耽搁时辰太多,曾暗自请示过赵大人。”   他“收贿”之前,曾经向自己的上官赵启功旁敲侧击过。   这盐税上头的数目是不是有些不对?   但是赵启功并未明说,只是云里雾里地敲打了他一番,叫他不要太过多管闲事。   只要能同前任一般,将税银差不多收上来了,赵启功平日里也不管旁的。   不爱接见盐商,也不经常接见官员,除非是实在避不开的宴席,几乎不会受邀赴宴。   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个“不同流合污”的好官儿!   不过林清风打听过。   平日里的巡盐使下来,底下的盐商官员哪个不是私下预备了足数的银钱打点?   既然要按照前任的规矩了,那赵大人不收,林大人总归要给个面子的!   林清风:“赵大人叫臣顾全大局,一切都要以陛下差事为重。”   赵启功知道他后头明码标价收贿,是派人敲打过他一两句。   大抵的意思不要太张扬了。   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差事,将税银收上来才是要紧的,也算是尽到了同僚之谊。   不过看着赵启功,如今几乎已经是惨白的脸色。   就能知道,大抵赵大人这辈子都不会想到。   自己好心好意提醒敲打两句,会被林清风如此曲解过来。   林清风:“臣也以为,缺漏之处难以详查,但税银不可不收缴上来,若是耽搁了充盈国库的要事,便要算臣和赵大人失职了!”   赵启功咬了咬牙,脸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他什么时候对此人说过这些话!   什么叫他说的要“顾全大局”、“以陛下差事为重”?   让他顾全意思是让他去受贿吗?陛下的差事是这个吗?!   林清风这贼子!   明明就是也想将他拉下水!   正当他预备开口驳斥之时。   林清风又道:“故而!臣特地替赵大人接见各路大小盐商,单独询问过各位所受盐引多寡,谋利几何,家私是否丰厚。”   听到此处。   已经有些人觉得不对了。   “这不就同传闻一般,还是明码标价地收贿么?”秦王宣炀嘟囔了一句。   “这小子的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嘘——”晋王殿下冷着脸站在一旁。   压低声音警告:“都说了,老爷子正站在上头看着呢!你安心听便是了!哪有那么多的废话!”   上座的皇帝大抵也明白意思了,不过看了一眼殿上满头雾水的朝臣们,还是忍不住笑了。   “呵呵,林爱卿,你继续说!”   林清风心领神会一般,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御史台同其他官员。   而后朗声道:“诸位大人想必知晓盐引一事,除了朝廷户部有存档,也就只有底下的盐商们各自清楚各自的数目。”   话到此处。   已经无需言明,有些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微臣将各位盐商召集上来,一是为对账,二也是为收缴盐税之事,税银之上是否有缺漏,除了官府之外,最清楚的便是做生意的盐商们了。”   “微臣怕一层一层查下去,一来容易兴师动众,惊扰百姓,引得盐商们人心惶惶。”   “二来,也怕耽搁了回来交差的时候。”   “故而,便派人将各位盐商们请过来,自己筹算应当补多少税银。”   林清风看着殿上鸦雀无声的一片。   转头向皇帝启奏:“好在各位盐商很是积极,配合微臣将税银都补足入库,有的甚至连往年的数目都补上了。”   “微臣这些天下来,一共接见了五十余位盐商,共收缴税银四百五十三万两,期间每家补足多少税银,均在奏本之上一一记录,还请陛下详查。”   林清风这些日子忙活了这么多天。   确实也算是没白费辛苦。   单单是这两个多月“私下”收来的税银,就能赶上往年两岁的盐税了。   若真要实实在在地收。   怕是还有更多!   不过。   也好在那些盐商私底下给的都是银票。   也有有人送玉器古玩,珍奇重宝,不过林大人觉得麻烦,全都叫人换成黄金,同押解税银的官差车队一路送到了京城。   反正路上赵启功不管不问。   至于其他知情之人么......一个个都还等着抓他把柄抓个现行儿呢!   如此,倒是叫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将“受贿的银两”当做税银押解回了京城。   如今税银进了京,一起被官差押解到有司衙门,怕是早就让人入了户部的府库里头了!   林清风故作无辜地叹了一口气:“臣此行的确有些偷懒的嫌疑,但却并无私心!”   “只是也不知是为何,如此事从权宜之计,竟然被旁人传言,说是收受贿赂!竟然还连累了陛下和皇太孙殿下的圣誉!”   林清风转头,看向皇帝俯首一拜:“臣实在未曾想到,此事会惊扰到陛下,更叫旁人误会。此乃微臣的罪过,还请陛下降罪!”   这话一出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林清风到头来是耍的什么花招!   假借收贿之事,私下筹集税银,等到如今,又将“收贿”的银钱拿来邀功!   这分明就是将人当傻子一样耍! 第83章   皇帝静静坐在龙椅之上。   将林清风呈上来的奏疏翻开看了看。   上头密密麻麻全是数目。   “四百五十三万两……太孙你也看看, 这数目,可和林爱卿呈报与你的数字有差?”   说着,皇帝便将奏疏给了近身伺候的内侍, 让人递了下去。   宣珩看过, 又将奏疏奉上。   垂眸回道:“回皇祖父,并无。”   皇帝笑了笑,垂眸扫视了一番满朝文武:“诸位爱卿, 可有什么想说的?!”   四百五十多万两。   这个数目,实在是太有趣了。   整整堪比两年盐税的钱财!   不算太过触目惊心, 因为皇帝和朝文武百官心里都知道, 这个数目, 实际上还远远不够。   可是偏偏, 又叫人哑口无言!   南边儿的那些个大小盐商。   光是拿来贿赂区区一个巡盐副使的银钱, 便已经超过了两年国库收上来的盐税税银。   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   这说明皇帝和朝廷的威慑力, 还不足以他们舍下钱财讨好。   或者是说,没必要需要他们舍这份财讨好顺服。   这些银钱, 底下人宁愿拿来做贿赂朝廷命官的贿银!   他们都不愿意让它出现在国库里头!   皇帝眸色一冷!   到底这盐税还有多少惊喜留给他?!   盐商出了问题, 各地管辖盐务的大小官员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竟然都到了这等地步了!   往年历任的巡盐使,有没有收到比国库还多的贿赂?!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 顺着皇帝的话出口质疑。   “臣……微臣, 有本要奏。”底下跪在殿前的张御史咬了咬牙, 终是开口了。   皇帝垂眸, 冷淡开口:“讲。”   张御史闷闷咳了两声, 看向林清风:“臣想问林大人,既然你说你是为了收取税银行此非常之举。”   “那林大人可能确定,是否有误算之嫌疑,万一该收税银的人林大人人没收到, 不该收税银的人,林大人强逼着收了税银。有的人或许收多了,有的人或许又收少了……”   “甚至,这四百五十三万两白银真的是林大人所得之全部数目么?林大人你有没有私藏贪墨?!你又如何证明?!”   张御史顿了顿,面上满是正义凛然:“陛下,如今这四百五十余万两税银的确为林清风一人所收。”   “但一来,此举并不和法理常规,二来,也无人监管。谁人能为林大人保证,你不会借机敛财贪墨?谁人又能做监管?!”   “况且底下盐商们势弱,即便林大人初心是为陛下和朝廷,但百姓疾苦,所谓民不敢与官相斗!”   “林大人一张口便向盐商索要银钱,盐商如何分辨林大人是为了税银,还是巧立名目受贿?即便林大人不为受贿之由,却已然行受贿之实!”   “盐商势弱,林大人一张嘴谁人敢加以辩驳,恐怕是要倾家荡产,也不敢不满足林大人的胃口!”   “林大人此等行径,又与那等强抢百姓的匪类有何不同之处?!”   此言一出,底下百官也忍不住窸窸窣窣开口。   “是啊……如此行事,确实有些不顾法度……”   “此等方法实在是……”   “此举关乎朝廷威信,万不可助长此风气……”   “……”   林清风皱了皱眉,朝皇帝叩首:“陛下!臣此举只为陛下和朝廷,借机敛财一事,臣也绝不会干,还请陛下明鉴!”   站在百官前头的宣珩也垂首一拜:“陛下,林清风乃孙儿举荐入朝,孙儿愿为林清风做担保。”   站在原地的萧明渊轻叹了一口气。   终于是忍不住了。   此等无凭无据的栽赃抹黑,是文官们最长用的手段。   不过是为了借机搅混水,想要脱罪的托辞。   若是回应自证,反倒容易被人拉下水。   偏偏林清风入朝不久,还不明白这些文官们口中的阴私算计。   他的皇太孙殿下又心软……怕自己人受欺负。   “张大人此言差矣。”   萧明渊这话一出来。   朝堂之上又是一静。   方才定远侯便是无缘无故、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王大人此言差矣”。   便将整个御史台上上下下所有官员痛斥了个遍!   如今又突然来了一个“张大人此言差矣”。   实在是叫人心惊胆战得厉害!   萧明渊淡声开口:“张大人既然说,怕林大人收了不该收的,多收了这家,少收了那家……”   “陛下。”萧明渊颔首一拜,朝着皇帝请示“微臣有一言要问张大人,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爱卿直言便是。”   “微臣谢陛下圣恩。”   萧明渊谢过皇帝,转过身去,抬起凤眸看着张御史:“张大人可有贪赃受贿之行?!”   “定远侯慎言!”张御史差点儿忍不住站起身来,“臣堂堂御史,如何会贪赃受贿!你这是在侮辱本官!”   萧明渊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张大人,若是今日有人上门污蔑你收受了他的贿赂五千两银子,除非你还了银子,不然便要告御状?大人可愿意免财消灾?”   张御史冷哼一声:“本官行得直,坐得正,如何会怕旁人污蔑?”   “况且,本官俸禄每年不过六十两银子,就算是不吃不喝也攒不下来五千两,卖了我我也给不出来!”   萧明渊又道:“那若是张御史夫人娘家有钱,娘家生意皆是要靠张大人您撑腰,才能做得下去,娘家愿意拿这五千两免灾,张大人以为如何?”   张御史冷脸:“我夫人娘家的银钱是她娘家的,他们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如何能替我出这五千两!”   “况且这本就是有人栽赃,我凭什么要拿着五千两出来?”   萧明渊闻言,轻叹了一声:“那便是了。”   “张大人都不愿意出这个钱,那些本本分分的盐商们,难不成都是傻子?朝廷的官儿一派过去要收税银,无论多寡,他们倾家荡产也要给?”   “张大人您说一说,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那些人的心里头,都住着鬼么?”   张御史一哽:“也……也许是怕林大人,在别的地方与他们为难……”   萧明渊摇了摇头:“林大人是临时派去巡盐的钦差,又不是要去做他们当地的父母官,只要差事一了便要立刻动身回京,又如何在旁的地方与他们为难呢?”   “况且,即便是如张大人所言,他们真的是惧于林大人的官威不得不妥协。”   “既然平日未曾在贩盐一事上赚到那么多银钱,那也无财可以榨取……又如何任由林大人勒索敛财?!”   张御史愣了愣:“这……这……”   萧明渊见张御史无话可说,又道:“或许张御史还有疑虑,觉得林大人包藏祸心,但是张大人可有证据?”   张御史咬咬牙,暗自生恨。   他这明显是落入了定远侯的圈套了!   偏偏先前他一时不曾发觉,竟然被套入其中难以摆脱。   “林大人行事张狂放肆,枉顾朝廷声誉!此举即便并无私心也容易遭人非议!微臣身为御史,自然要质疑!”   萧明渊抬眸:“既然张大人觉得林大人行事不妥,办的差事结果也不尽人意,陛下——”   萧明渊垂首朝皇帝一拜:“臣斗胆替张大人请命,不如明岁派张大人南下巡盐。”   “此行赵大人同林大人,一共筹齐税银六百六十余万两,张大人仔细周全,绝不会有半分差错,想必以张大人的本事,应当可以收上来更多……”   “臣……臣——未曾接触过盐税一事,臣不敢担保……”张御史脸色一白,连忙推拒。   盐税上的事到底水有多深,他为官多年,自然知道些皮毛。   底下那些地方的官员,背后的主子手段通天,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不然也不会连陛下派去的钦差,也拿他们没办法。   况且——   六百六十万两的盐税!这都是盐务三年的税银了。   此行若非那林清风用非常手段,打着皇太孙和东宫的旗号,哄骗压榨。   又有人要借东风,将火烧到太孙殿下身上。   那些大大小小的盐商们,如何会这般轻而易举地大出血?!   萧明渊有些失望地看了张御史一眼:“张大人怎么还未出尝试,便要轻易推脱?”   “您在朝中,一向是忠君为民,公忠体国的典范!缘何今日竟然如此畏怯?!”   萧明渊垂眸似笑非笑地开口:“难不成……张大人平日里开口闭口的‘臣一心为陛下’、‘愿为陛下和朝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都是蒙骗陛下的吗?那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张大人!”   张御史额头之上冷汗涔涔。   只能对着龙椅上的君王喊冤,哆嗦着双腿,砰砰叩首高呼“微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等言语求饶。   皇帝皱了皱眉,终于是忍得实在是不耐烦了。   “罢了!朕看张御史这官儿当得也不大明白,当御史只知道如同市井妇人一般搬弄口舌是非,当巡盐使……”   皇帝冷冷一笑:“如此昏聩懦弱之人,倘若朕真委以重任,怕是要殃及百姓!”   “来人,摘了他的乌纱帽,扒了他的官服,拉下去打五十廷杖,丢出宫门,日后别再叫朕看到他了!”   话音方落。   殿前金吾卫已经将张御史干净利落地堵了嘴,拖下去,到殿外行刑。   五十廷杖,即便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也可能会被那包金如铁的廷杖打断筋骨。   更不要说张御史已经上了年纪,更是文官,怕是还没挨够就要去见阎王了!   座上的君王轻飘飘地发了话,便没再在意过张御史的结局。   但是底下一众朝臣却是噤若寒蝉,再也无人,敢在此时触皇帝的霉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今龙椅上这位,的确许久不曾龙威震怒、大发雷霆了!   但是倘若皇帝真要清洗朝堂,整顿南地盐税。   谁人又拦得住!   御前只需要一声令下。   派钦差南下,将盐务上大大小小的官员,挨个儿查实了。   只要掺和进来,定了罪状,便直接下狱审问。   之后一批一批砍头,只要杀得够快!够多!   自然能斩断有些伸得太长的手,也自然能让人害怕畏惧!   皇帝年轻之时,便是如此惩治贪官污吏的!   如今当皇帝久了,为了江山社稷安稳,倒也少用如此激进的手段。   但是文武百官心中,又岂会不记得当初陛下杀人如麻的真龙之威?!   皇帝垂眸,又看了一眼底下的宣珩和林清风等人。   “太孙,和赵爱卿,林爱卿,尔等先起来吧!”   宣珩同林清风等人齐齐一拜:“多些陛下恩典!”   皇帝声色微缓:“此次巡盐一事,尔等都有大功,朕自会有赏赐。”   “赵爱卿赏黄金百两,仍旧归于户部,再加任职东宫侍读一职。”   东宫侍读一职不算高官,不过五品。   但是却为储君近身讲学之人。   皇帝如此任命,自然是要将赵启功榜到东宫一条船上。   虽然这位赵大人中庸无能,但也尽忠职守,至少本位上的事也干的还算不错,也不贪不占,一身清廉。   这种愚笨之人,虽不可大用,但放在那处,也算是一个萝卜占一个坑,到底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等日后有能者居上,庸者自然可以让位。   “林清风!”   皇帝又开口。   林清风:“微臣在!”   皇帝垂眸:“林爱卿,这朝中六部可有看的过眼的?”   在他看来,此人心性高傲,但却少有棱角。   而且并不迂腐愚蠢。   皇帝对这林清风还是很是满意的!   只是一点,对方太过年轻,入朝为官资历太浅,即便是算上此次巡盐的政绩。   最多也只能给他擢升到五六品的阶位,当一个小官儿。   能让他自己挑一挑六部任职,已经算是皇帝额外开恩了!   林清风顿了顿,开口:“启禀陛下,臣愿意去工部。”   林清风自知自己性格并不圆滑,更喜欢干些实事出来。   礼部便罢了,吏部乌烟瘴气,林清风也实在看不过眼。   户部管着天下财权,没点儿脑子还真不好干,林清风这回也算是拾人牙慧,才得了个好处。   兵部都是武将,刑部倒是能干实事,但每个职位都炙手可热、无甚空缺……   倒是工部,与他最为相宜。   况且林清风家在南地,南方水患频频,他自小也研究过地理和治水的典籍,在此处到有些用途。   皇帝沉吟片刻:“既如此,那便认命你为工部员外郎,先跟着学学本事。再赐你黄金千两,宅邸一座。”   林清风:“谢陛下圣恩!”   封赏过后。   皇帝面上欣慰之意尽数收敛。   俯瞰着殿上诸位臣工。   “盐税一事,诸位卿家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殿上鸦雀无声。   少倾。   皇帝闭了闭眼,沉声淡淡开口:“罢了,既然无言以对,那便退下吧!”   殿上百官后颈忍不住一凉。   陛下这话,几乎已经是在明示要整顿盐税之事了,叫底下人洗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   一想到皇帝往年的狠厉血腥手段……   有人止不住心头惶惶。   只觉得这日子,是难以安宁了! 第84章   砰——   “蠢货!废物!”   “一个林清风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本王要你们这些蠢货到底有什么用!啊?!”   齐王一下早朝, 便沉着脸一路回王府,又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大发雷霆!   满屋子的瓷器桌椅,全都被他囫囵砸了个遍, 都还没叫他解气。   底下伺候的下人们知道齐王殿下脾气暴戾, 战战兢兢不敢进前。   早就躲在角落里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这一发火,就发了足足一个时辰!   就连王妃过来, 听到书房里头的动静,想要上前劝阻, 都被下令拦在书房外不许进去。   直到王府门房底下的人前来传话。   说是赵王殿下到了, 齐王妃这才提心吊胆地将人请进了王府。   期望能进去帮着劝两句话。   “七哥这是怎么了?!哪里就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了?!”   赵王行九, 虽然与齐王并非一母同胞。   但是年岁相当。   小的时候两兄弟便玩儿在一起。   等入了朝, 太子有自己的嫡亲兄弟, 其余的皇子要么个有派系, 要么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帮忙。   也就只有老七齐王,和老九赵王殿下两个难兄难弟。   既没有身世显赫的母族, 亲娘也死的早。   前朝后宫都没个能助力的臂膀。   如此倒一拍即合。   干脆自小穿一条裤子的两兄弟, 又搅和在一起抱成团儿!   赵王宣烛来齐王府,跟进自己家王府没多大区别。   无需旁人引路, 自己便到了齐王的书房外。   他一面含笑说着话, 随手便推开书房的大门, 优哉游哉走了进去。   “老九?”齐王心下本还有火气。   但瞧见进来的人, 又勉强压住了火, 冷哼一声:“你说得倒大方!”   “南边儿本王派人经营了多少年了!这回竟然栽在一个刚入朝不久的姓林的小官儿身上!”   “本王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百多万两的银子就这么白花花地打了水漂了!你不心疼本王还心疼呢!”   说道这里齐王就是一肚子的气!   老爷子抠唆得很!   先太子还在的时候,老爷子还给他们兄弟几个派些差事。   无论是剿匪,还是去地方上头办差。   总归是有人孝敬, 能捞到油水,寻到几门生财的法子。   如今宣珩那个小崽子,被老爷子扶上位了。   皇帝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朝中一切大小事务都不许他们插手。   六部上下哪个位置有实权,分派的必定是东宫一系的官员。   倘若不是,老爷子塞也要将人塞进东宫里头去!   不是给皇太孙当什么太傅,就是把人家儿子塞进东宫做属官。   总之,是什么好处,都让那个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崽子占尽了!   只准让他一个人吃独食!   齐王磨了磨牙。   他就是不服!   凭什么宣珩那个小兔崽子能压到他的头上来!   就算是老二老三老四当太子也好!   至少他们占了一个嫡出的名分,又年长些。   压在他上头,他心里也好受些。   偏偏老爷子要立宣珩为皇太孙!   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世人。   除了太子一脉,老爷人觉得自己的其他儿子都是废物,承祧不起祖宗江山基业么!   赵王听到齐王嘴里的牢骚。   自顾自地走过去,拎起地上一把被掀翻的椅子,摆到齐王身侧。   又瞥了一眼周围瑟瑟发抖的奴才,随手摆了摆,叫人都下去。   这才缓缓坐到齐王身侧。   赵王叹了一口气,刻意做出开解人的意思。   开口道:“那能怎么办,陛下要给咱们的皇太孙殿下立威铺路,自然是要有人挨这一刀。”   “况且,两淮盐税上的事情,陛下几年前就在派人查了。”   “往年咱们也要拿出来这么多银两打点钦差,这次就当是免财消灾吧!”   齐王冷哼一声:“你说得比唱的好听,都知道老九你门路广得很,赚钱的法儿多得是。”   “盐税上头亏了,你总有其他地方补上。”   “本王这些年就靠着南边儿在盐商手里头捞一点儿油水,才养得起底下那么一大班人马。”   “如今财路断了,那就只有妻儿老小一同喝西北风了!”   要在朝中立足,要争储争权。   手中若是没有大把的银子,如何能笼络人心,培植人手。   让底下人尽心尽力地替自己办差?!   他们这些个封了王爵的,手上自有俸禄。   但是那点子禄米食邑,还不够塞牙缝的!   齐王咬了咬牙。   盐税上的银子来得快,花得也快。   上上下下要喂饱那么多张嘴,每年巡盐使钦差南下,他们是也要耗费折损一笔钱,好堵人的嘴。   但是绝不像是今日这般窝囊!   往年虽然也白送了不少银钱进去。   但是那都是拿别人的银子铺自己的路。   送了银子,大家都是一张嘴一条舌头。   老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子也还算是过得去。   可如今,却全被皇太孙这小兔崽子玩儿的这一手给捅破了!   该在水底下的东西叫人浮到水面上。   以陛下的脾性,再怎么也不能当睁眼瞎吧!   赵王眸色暗了暗,转眼又隐匿下来。   他苦笑着开口:“七哥这话说的,弟弟这回不也同你一样吃了大亏么!”   “谁知道东宫那位太孙殿下竟然玩儿了这么一手,不但是你我,其他的几个还不是一样被耍了!”   宣珩入朝才多久。   虽说有老爷子一手护持着,在朝中累积了一些声望。   但是这位皇太孙在他们几个王叔的眼中,依旧只是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小不点儿。   所以他们这回才大意了!   赵王心下轻叹一声,可转念一想。   虽然这上头他们是吃了些亏。   但是那小崽子也没得多大好处。   明里暗里得罪了这么多人,难不成那皇太孙的位置就能坐稳了么?   瞧瞧这给他七哥气的!   都快想活吞了自己这好大侄儿了!   赵王心下思忖着,面上依旧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到底老爷子倚重皇太孙,咱们这位大侄儿又年轻,陛下不替他铺铺路,日后如何能服众?”   “听说年后陛下就要下旨,让诸王就藩。”   “七哥你是知道我的,小弟一向胸无大志,只想好好做生意,去封地上头,也能混上一口饭吃。”   赵王看着齐王黑沉的脸色。   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继续道:“可是其他人就......”   他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道:“唉!不然你听我一句劝,就别和东宫做对了,想想吴王的下场,老爷子偏心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说不准陛下就等着有些人跳出来,同皇太孙对着干,他好磨快了刀,来个杀鸡儆猴呢!”   “咱们何必去同老爷子硬碰硬呢?!”   想想今日朝上被拉出去杖毙的那名御史。   陛下哪里是对那御史台不满?   这分明就是在警告敲打他们兄弟几个,莫要搬弄是非!   今日只是死了一个御史,来日......还不知道老爷子要狠下心对谁下手了呢?!   齐王脸色听得越来越黑,压抑着阴沉之色,看着赵王:“呵呵!你倒是成大圣人了!”   “今日来这儿就是劝本王认命不成?!”   齐王阴着脸开口:“我告诉你!要是你怕了,大可早点儿爬到东宫去,给那小兔崽子表表忠心!”   “人家嘴甜,在老爷子面前说话有用得很,指不定还认你这个亲叔叔的拥护之功!给你换个好点儿的封地!”   “本王他奶奶的可不是孬种!要让我和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认输,下辈子吧!”   赵王闻言,连忙上前赔笑:“七哥这说的什么话,我是一直都跟着兄弟你的!”   “若你是太子,弟弟我自然是为你马首是瞻!”   “可眼下宣珩还在那位置上坐着,老爷子又偏心,你我兄弟二人也做不得老爷子的主啊!”   齐王闻言,眸底闪过一丝冷意:“皇太孙又算什么?当初的太子不也一直稳稳地在那个位置上坐着么?如今还是一命归西了!”   要他说,还不如使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只要皇太孙没了,储君之位,不就又空出来了么?!   赵王闻言,神色一顿。   看着齐王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开口:“可皇太孙身体康健,又身居东宫。”   “可不像是当年太子那般倒霉,出门赈灾的功夫,就一病不起......”   齐王抬头看了他一眼。   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那就等他不在东宫的时候再出手不就行了?!”   “再说了,东宫里头住着的,可不只有皇太孙......他挡的,也不仅仅只有你我的路。”   赵王思忖着:“你是说那个小一岁的......他能成什么事?!”   齐王笑了笑:“别看人小,心眼子可不少,再说了,对自己人,才会没有防备么!”   .   东宫,承华殿中。   萧明渊垂眸看着眼前的棋局,凤眸含着笑,抬手落下一子:“吃了!”   说着便要将宣珩面前那处,已经被吃掉的棋子全收过来。   小殿下呆了呆。   还没反应过来,便心下一慌,一把抓住了萧明渊的手腕儿。   “等......等等!”   小皇孙殿下看着萧明渊似笑非笑的眼神,手上下意识松了一下。   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呐呐开口替自己小声辩解。   “我......我方才是没瞧见这一处的棋子,萧哥哥......”   萧明渊盯着小殿下眼巴巴的小眼神,不由得有些失笑。   “怎么?想让我让你这回?”   小殿下一大早便拉着他下棋。   萧明渊知道,宣珩前些日子同自己对弈,输了好几回。   私底下怕是起了胜负心,自己偷摸苦心钻研了好些时候的棋路,只等着赢他一回。   今日方才开始的时候,还兴致勃勃。   没一会儿就蔫儿了,苦着脸防守了一路,到底还是没赢下来一局。   眼见着又要输,小皇孙殿下倒忍不住耍起赖来了!   宣珩扯着萧明渊的手腕儿不敢放开,但是到底有些心虚。   只敢压低了声音,恳求似地小声撒娇般开口:“萧哥哥......你已经吃了我好几回棋子了,再......再吃,我又要输了。”   萧明渊忍着笑,瞧着自家小殿下耍赖的小模样,只觉得可怜可爱。   “又不输什么,那么着急赢我作甚?”   他轻叹一声,看着宣珩调笑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   “想要我让棋,殿下总是要给臣一些好处吧?”   宣珩一呆,盯着萧明渊俊朗的眉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渐渐红了脸。   他忍着羞赧上前,凑到萧明渊面前,犹豫着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萧明渊的嘴角。   而后飞快移开。   往日里,小殿下告饶、安抚萧明渊的时候,总会主动亲一亲恋人的嘴唇。   萧明渊每每被小殿下主动亲昵一番,心下熨帖也愈加恋爱纵容,总会好好温存亲热一会。   宣珩久而久之,也习惯和萧明渊这般,在私底下时不时亲近一二。   今日一听到萧明渊说要讨要什么,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这里了。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也没旁人,但却叫宣珩觉得比平日里添了几分羞臊。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耳朵红红的小皇孙。   也没心思再放在下棋上头了。   起身走到宣珩身侧缓缓坐了下来,又抬手将人揽在怀里。   而后摊开自己的手心。   低声戏谑:“这可不行,我吃了殿下六颗棋子,殿下方才才亲了我一下呢!”   宣珩闻言耳朵更红了!   又忍不住低头,默默数了数萧明渊掌心里头的几颗棋子。   萧明渊眸色一暗,忍不住垂首,吻了吻小殿下红得滴血似地耳垂。   一面压低声音,哑声教导:“而且......殿下,臣不是教过你么?”   “就亲那么一下就走了?糊弄我呢?”   “没......没有......”宣珩颤了颤,只觉得耳尖被烫了似地,止不住身形发颤。   却不敢挣开萧明渊的双臂。   只老老实实地窝在萧明渊怀里,手指紧紧地攥着萧明渊的衣袖,眼尾也红红的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像是一只红着眼睛可怜地呆兔子一般。   任人欺负。   见小孩儿听话,萧明渊略略亲了亲小皇孙的耳朵尖做奖励。   干脆将人轻柔地放在膝上,一步一步教导。   “乖孩子,自己来好不好?”萧明渊压低了声音,温柔地哄着。   拉着小孩儿的手攀上自己的胳膊。   “我......不......”   以往宣珩虽然被萧明渊教着学会了主动,但是却从来不曾这般,全都要他自己主导。   一直都是由萧明渊带着,教小殿下一点一点体会。   “乖......”萧明渊安抚般的吻了吻自家小殿下,语调依旧温柔含着鼓励。   “珩儿可以的,来......”   “萧,萧哥哥......”宣珩抿着唇勾住萧明渊的脖颈。   近在咫尺地温柔视线,和含着宠溺的劝哄夸赞,像是水一般包裹着他,一点一点地安抚着,鼓励着......   让人沉溺不已。   渐渐地,宣珩依顺地低下头,轻轻闭上眼。   红着脸沉醉在其中...... 第85章   亲昵过后。   宣珩红着脸, 将头埋在萧明渊的怀里,不肯抬起来。   萧明渊忍不住笑了:“殿下怎么又不理人了?臣还等着给殿下让棋呢!”   “不......不下了......”宣珩闷闷地低声开口。   只觉得难为情得很。   让一回棋,就吃了这么大的亏。   倘若再下下去, 还不知道要输进去多少呢!   “好好好, 不下!”见小皇孙殿下这般害臊,萧明渊到底舍不得将人欺负狠了。   只是垂首,温柔地亲了亲小皇孙红透了的耳垂。   而后揽着人低声哄着:“不下棋也别这样, 乖珩儿,头抬起来别闷坏了, 好不好?”   宣珩向来是不记仇的。   被抱着哄两句, 亲一亲, 就又和萧明渊好成一个人似的。   小殿下乖乖地喝了萧明渊喂过来的茶。   又抬头任由萧明渊上了药。   面上的红晕略略消退下来, 又蹭到萧明渊身侧, 低声道谢。   人主动凑上前来, 萧明渊自是不会冷落了,揽着腰将人拢进怀中温存。   萧明渊低声道:“难得殿下清闲了一回, 陪我下会儿棋, 方才还叫殿下不高兴了,我给珩儿赔个不是好不好?”   宣珩废了那么大的劲儿研读棋路, 他可舍不得小孩儿心里头惦记着这一遭, 日后回想起来又觉得委屈了。   “没……没不高兴……”宣珩摇了摇头, 又忍不住耳根红了红。   他犹豫了一下, 老实开口:“是我技不如人罢了, 萧哥哥私底下让我许多回了。”   “再说了,不过是打发时辰的事,我也不是非要赢,只要跟你待在一处便好。”   盐税的事情告一段落。   萧明渊那处也无事。   宣珩心里头的大石头放下了, 脑子里那一根紧绷的弦儿也松了。   两个人才有空一起落个清闲。   萧明渊笑道:“那不是想赢……方才珩儿便是想对我撒娇了?!”   宣珩面色一红,有些羞赧。   他倒也没那么想,就是当时脑子一热就开口了……   其实……   宣珩想了想,凑上前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   低声道:“方才……就是想你了。”   萧明渊眸色一柔。   知道小殿下心下怕是有些委屈,才无意识地讨他怜爱。   这些日子自家皇太孙殿下,为了盐政的事,绷着一根筋又累又辛苦。   心下一直都不肯松懈。   连睡觉都没往常那般安稳了。   萧明渊眉眼间闪过一丝心疼,垂首亲了亲小殿下的眉心,抚着宣珩后背低声安抚:“珩儿辛苦了。”   宣珩抿了抿唇,心下有些高兴。   倚靠在萧明渊怀里低声说:“好在盐政的事暂且结了,皇祖父私底下夸我,还赏赐了好多东西下来。”   “其实……这里头功劳最大的应该是林大人和萧哥哥才是。”   “我挑了些东西,赏赐给他了,萧哥哥想要什么?”   萧明渊垂眸一笑:“殿下方才都赏过臣了,旁的东西就不必了,臣看不上。”   他见宣珩还有些呆愣。   抬手轻轻摸索了一下小皇孙的嘴唇。   压低声音,凤眸含笑:“倘若殿下还要赏赐,日后……多像臣今日教的这般,自己来,好不好?!”   宣珩被萧明渊盯着,心下漏了一拍似的,止不住发慌了一下,嘴里莫名奇妙便被哄着开口,应下来了。   “好……好吧……”   刚一回过神,宣珩又忍不住害羞了。慌里慌张撇开视线,又遮掩似的顾左而又言他。   “只是……只是这样也太吃亏……”   见萧明渊神色意外。   宣珩连忙红着耳朵根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看着皇祖父赏赐的东西里,有几块好料子,我觉得很是衬你。”   “我……我之前已经按照你的尺寸,叫人送去裁制了衣裳……萧……萧哥哥别嫌弃……”   萧明渊心下一暖。   俯身亲了亲宣珩的嘴角,低声道:“殿下的心意,我怎会舍得嫌弃呢?!多谢殿下赐爱。”   宣珩压着唇角,心下止不住高兴。   萧明渊替他做得太多。   宣珩总是觉得自己亏欠得多些。   如此在细致处能回报几分情意,听着萧明渊说喜欢高兴,他心里也欢喜得很。   “萧哥哥喜欢就好。”小皇孙殿下压着甜蜜,腼腆地开口。   忍不住,宣珩又暗地在心里罗列出来好多自己私库里头的东西。   从玉佩到腰带,还有束在手上的护腕掩膊,还有头冠发饰……   他喜欢萧明渊身上穿戴的,都是自己挑出来的东西!   就像是萧哥哥对他那样。   无人打搅。   两个人窝在一处说着私房话。   “再过些日子,就是秋猎了,殿下这些日子辛苦。”   萧明渊说着,垂首低声哄了一句:“倘若有空,我陪殿下去以前那处温泉庄子上住一日如何?”   宣珩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只是转而宣珩又有些犹豫。   “可是......秋猎的时候都在围场那里,庄子上离得也远,怕是......”   怕是没机会能去庄子上。   宣珩思忖着,觉得有些为难,还是懂事地开口:“不然我们就在围场上也行,那处离汤泉行宫近些,倘若觉得乏了,去那处泡一泡也好。”   萧明渊一笑:“怕什么远?秋猎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呢!”   “再说了,出去打猎又不是天天都要回营帐,有时候追击猎物远了,还要在林子里露宿,待上好几日呢!”   至于行宫那处......   萧明渊垂眸:“汤泉行宫虽然离得近,但是这些年许多出地方都没好好修缮过,也人多眼杂。”   “再说了,到时候那处定然是有宫里的内眷住着。我们过去也不方便。”   天子出行,自然是要下榻行宫的。   到时候最好的地方自然是皇帝那处,其次,怕又有随行的嫔妃们跟着。   宣珩如今年岁也大了。   往常一直住在东宫。   同后宫隔了一处,倒还无妨。   倘若到时候秋猎要下榻行宫,反倒有诸多不便,倒不如直接住在围场的王帐里头。   “倒不如去那我那小庄子上,都是自己人,殿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让人提前把什么都备齐全了,什么都缺不。”   萧明渊抚了抚宣珩的发尾,低声诱哄:“到时候,我们先去打猎,进了林子,再绕过去住一两天便是了。”   他那温泉庄子上除了小一些,在这上头有些委屈了自家皇太孙殿下,不过旁的定然都处处周全。   要紧的是,能抽空去故地重游。   去年的时候,萧明渊便想着带小殿下去了。   只是当时宣珩身子不好。   宣珩又临着要被封为皇太孙的时候,多少人都盯着小殿下。   萧明渊不敢掉以轻心,一路护着宣珩,没敢让他放开了玩儿。   只跟着皇帝出去了几回,其余的日子,也都在王帐之中修养。   今岁正好无事。   宣珩的身子也强健了许多。   萧明渊自然也舍不得再拘着自家小殿下了。   宣珩思忖着萧明渊的话,心下觉得可行,也忍不住有些期待。   “那好!”小殿下有些高兴地蹭了蹭自家萧哥哥的肩侧。   “去住一天也好……我记得萧哥哥在那庄子上还养了两只小狼呢!这么些年,怕是都已经长大了……”   萧明渊见宣珩语调中透着孩子般的稚气,心下又忍不住软成一团儿。   他的小殿下年幼便要担起太孙的重担。   平日里在外总是要端着皇太孙殿下的架子,故作矜持稳重。   在朝堂之上也是如此。   那日萧明渊瞧见自己小殿下,孤零零地站在殿前,他便忍不住心疼。   御史台,如今算是彻底被陛下丢到一边儿弃之不用了。   身为皇帝监察百官的眼睛,长着铁齿铜牙般的口舌。   本应该替天子做刀,成为陛下的喉舌。   如今却蝇营狗苟,简直成了诸位皇子在朝中互相攻讦的工具。   如此悖逆君王,失责失职,陛下如何能容忍?!   听闻前两日,陛下已经命人草拟,打算新设立一个都察院出来。   比照着御史台的官位,设都御史和副都御史。   不但有监察御史台官员职责,还要轮流巡按地方各级官员,是否有渎职、贪赃等失职之举。   权利隐隐还在御史台之上。   萧明渊在自家小殿下这处,也看到了草拟的官员名单。   里头列着的都是些年轻人。   有些刚入朝没几年,别说是京城里头的王爷高官儿,怕是连大殿都没上过几回。   虽然官职尚低,但却没经过权势浸染,又年轻气盛,正是锐意进取,不畏强权的时候。   拿来安插到地方,刚好能当一盏明灯,好好照清楚那些牛鬼蛇神的面目!   至于盐务上的事。   萧明渊已经听说御前的锦衣卫私下调拨了一批人马……   怕是已经有去向了。   没切实的证据,无论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朝局稳定。   陛下都不可能直接发落南边那大大小小数百名官员。   但是倘若真的搜罗到了证据。   以当今圣上的性子,如何能容得下那些贪官污吏?!   萧明渊垂眸。   陛下此举,虽然暂且委屈了几分小皇孙殿下。   不过却也是为大局着想。   朝中诸王已经到了快要自乱阵脚的时候了。   倘若真的逼急了。   到底架不住有蠢人,会生出鱼死网破的念头来。   如今自然只能按捺住,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只有彻彻底底地震慑住了那些人,他家小殿下才算是真正坐稳了储君之位,再无后顾之忧。   想到昨日陛下吩咐,让他部署神机营的事。   萧明渊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眉眼弯弯的小殿下。   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宣珩的眉眼。   “那便同珩儿说定了,秋猎的时候,殿下便好好放肆玩儿一回,旁的事情,都不必放在心上。” 第86章   萧明渊在承华殿内呆了一夜。   等第二日清晨醒过来, 他亲自哄着自家小殿下起身,又陪着宣珩一道用了早膳。   便带着自家小殿下出了宫。   今日是休沐。   朝中官员也是这个时候休息,两个人没早朝要上。   陛下也不曾派人, 叫宣珩去问政务上的事。   皇太孙殿下便想着, 陪着萧明渊回萧国公府上去看一看。   自打萧明渊当了皇太孙殿下的伴读,一直都在宫里头,跟着宣珩在承华殿住着。   这萧国公府, 几乎是几个月都回不了一趟。   就连萧老国公想要见自己的亲孙子,都得在朝上和军营里头, 才能偶尔碰上几回面。   今日萧明渊得空。   自然要回一趟府, 好歹见一见老国公, 在长辈面前磕个头算是尽一份孝心。   事后还要去一趟京师大营。   陛下秋猎, 御驾之侧要安排军队一路护卫随行。   单单是宫里头的锦衣卫和龙禁尉, 人手还不大够使唤。   秋猎是件大事, 不仅仅只是去皇家围场打打猎,住几日就行了。   而是先要御驾, 前往祖庙或是京郊祭坛祭祀祖先神灵。   而后大部队动身前往围场。   按照预定计划, 君臣围猎,军队表演, 往往规模宏大, 甚至不亚于进行一场盛大的军事演习。   如果有外邦属国臣民在场, 这样的表演还要更加庄重威严, 震慑人心才好!   等一切仪式进行完毕, 之后才会根据陛下的心意,安排后面的狩猎活动。   故而,如此重要的场合。   单单只是靠着宫中的锦衣卫和龙禁尉,行护卫巡逻等职责, 实在是有些吃力。   往年秋猎,京师大营总会抽掉一部分人马,提前安排在围场外围,拱卫御驾周全。   留下来的其余将士兵马,也会在京郊大营之中待命。   毕竟天子御驾出巡,宫内宫外都不得不严加防范。   萧明渊如今身为京师大人副统领,自然要操心这些事情。   东宫的马车一出宫,暗地里便有人注意到了。   不多时,宫里头的宣玟,便得到底下人传来消息。   “皇太孙殿下出宫了?知道是去哪儿么?!”宣玟皱了皱眉,低声垂问底下跪着的人。   “奴……奴婢无能,底下安排去皇太孙身侧伺候的宫人内侍,没一个能近得了身的,实……实在打听不到。”   承华殿上上下下,都被萧明渊治的如同铁桶一般。   这几年来。   凡是内务府新调过来的宫人内侍,都要在萧明渊面前过上一眼。   小侯爷顺眼的,才能留下来,倘若不大顺眼,便打发出去,另寻差事。   宣珩的饮食起居,也都是萧明渊亲自过目打点的。   皇太孙殿下身侧,能近身伺候的人不多。   新面孔就更别想靠近了。   别说是凑到皇太孙殿下身边邀宠。便是承华殿外近些打扫的都是年纪大些,成熟稳重的老嬷嬷。   年轻的宫女儿内侍,许多只远远地瞧见过皇太孙的人影。   宣玟闭了闭眼:“那还不立刻派人去跟着?!”   “这……太孙殿下是……是同定远侯乘车马出去的。”   “那人苦着脸告饶:奴婢……奴婢怕追不上……”   况且,窥视储君行踪,罪同谋反。   他们这些在宫里头当奴才的,传句话还行,这……这杀头的大罪,可不敢犯!   宣玟是彻底没脾气了!   就这些个蠢货……指望他们有什么用!   “罢了!你先下去,有消息再禀报过来。”   将人挥退,宣玟转身进了内殿换了一身衣裳。   而后急匆匆地出了宫。   .   萧国公府离得不远。   东宫的车马稳稳当当地行驶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就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宣珩原本也是临时起意,要跟着萧明渊来国公府的。   并不打算惊动任何人。   萧明渊知道自家皇太孙殿下,不喜欢太吵闹和兴师动众。   难得有机会带着宣珩来国公府。   也不想自家小殿下被累着。   只私底下命人悄悄传话给了萧国公,旁的人一律不曾惊动。   故而进国公府的时候,也没让护卫人跟着。   只萧明渊自己,亲自护送着宣珩入了府。   又问明白了下人萧国公的去向,同皇太孙殿下一道转去了花厅,见了自家祖父。   等萧国公亲自以臣下的身份,向皇太孙殿下请罪问安,全了君臣之礼。   宣珩亲自上前将萧国公大人扶起来,免了礼。   几人又坐在一处,浅聊了几句。   萧明渊后又请示过祖父,告了声罪。   便将自己的小殿下,带去自己的听涛苑去了。   宣珩是头一回来国公府里头,心下倒也新鲜。   一路走马观花看着,又含着笑同萧明渊赏景闲谈,格外有闲情逸致。   萧明渊也高兴。   低头揽着自家皇太孙殿下的肩侧,一路小心护着。   垂眸含笑应着宣珩的话,哄着自家小孩儿开心。   只是这一副画面,落到远处的年轻女子眼中,却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那是谁?”女子远远看着自家一向冷脸含威的大哥,竟然对着一个年轻人这般伏低做小。   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年轻男子面冠如玉,眉眼温润的侧脸。   这般样貌......   定然......是一位身世显赫的王侯公子。   女子思忖着,还想近前一些。   身侧的丫鬟却忍不住劝道:“大小姐,这......这已经快到外院了!那......那又是外男......”   见大小姐神色微沉,伺候的丫鬟忍着怯,压低声音。   又开口道:“况......况且,还有大少爷在呢!我们......我们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那丫鬟心下发苦。   今日也不知道自家大小姐,是撞了哪门子的邪。   原本都穿戴打扮好了,打算去赴宴。   出门的时候,不过是被府门前停着的车马挡了一下。   便急匆匆地说要回府。   又莫名其妙在这处来来回回走了半日。   如今更是中了邪似的,远远望着大少爷和他带进府的客人,都快一盏茶的时辰了!   萧明雪面色一沉,对着身侧的奴婢低声呵斥了一句:“住嘴!本小姐想做什么,还要听你一个奴婢教么?!”   她难得撞见了一个好机会。   萧明雪咬了咬唇。   虽然还想近前一些。   但是到底畏惧自己那不近人情的大哥。   又顾及着女子的矜持,没打算太过自降身份。   便也歇了方才升起来的心思了。   她如今已经快十六了。   按理来说,国公府的闺秀,即便是庶出,应当也不愁嫁的。   只是萧明雪那位亲爹萧国公世子萧文英,他身上本就没有官职。   平日里相交的,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便是好色之徒。   若同他说起府上儿女的婚事。   长子萧明渊的,他做不了主,其余儿女的,那便更上不了几分心思了!   秦夫人倒是怜惜国公府上的女孩儿们,私下帮着张罗过。   平日里有机会,也带着底下几个女儿家出门应酬。   也替她们仔细挑过合适的人。   国公府的女孩儿,即便是庶女,也总归是有人求娶的。   只是萧明雪心高气傲得很。   清贫一些的读书人和小官儿看不上。   门第高一些的,又挑不上她。   毕竟当初萧国公府“二夫人”的名声,可是整个京城都闻名得很。   不少人都记着,当初裴姨娘是有多风光,即便是后头突然消失。   暗地里也不是没人打听过她的去向。   这些年安平侯府渐渐萎靡,可高门大户之间谁不记得。   当初安平侯府,纵容府上庶女勾引自己亲姐姐的夫婿,气得安华郡主早逝。   那裴氏后来还苛待国公府的嫡长子。   气得萧国公世子亲自去请了外嫁出去的秦夫人,回府整顿国公府上下。   萧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空置多年,为何一直未曾有人做继世子夫人?   一来是萧国公也不好折腾了。   自己这儿子是什么货色,他心知肚明。   所谓结亲不是结仇。   既然自己的儿子不争气,那还不如叫他老实些,别祸害好人家的闺女。   二来,门当户对的人家,也知道萧国公世子花心,又没什么能耐。   这些年眠花宿柳......似乎也没个子嗣。   怕是也......   既然如此,倒也没必要,非要上赶着巴巴嫁进去当人后娘。   三来么,自然是所有人都瞧见了安平侯府的下场。   如今长宁长公主还在宫里头住着。   谁敢在这个时候,招了那位的不痛快?!   自然,萧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的位置,便也没人再敢打主意了。   萧明雪身为国公府内宅的女儿家,本不应该受这些事情影响。   但是谁叫她出身不好。   按照律令,未婚生子,那便是外室所出。   萧明雪和萧明彧两兄妹,都是裴姨娘还没进门的时候,偷生下来的。   即便是如今已经入了萧氏一族的族谱。   在一些大族宗妇眼里,这样的身世,当正经儿媳也总归有些膈应。   况且裴姨娘当初,是得罪死了如今的定远侯萧明渊。   眼下裴氏都还在道观里头当姑子呢!   为了不得罪定远侯和长宁长公主。   有眼力见儿的门户,也没人敢对萧明雪动心思。   眼见着姑娘一年似一年大了。   秦夫人也不是没问过萧明雪,到底想要许什么样的人家。   可是偏偏人家只是推脱,觉得她挑出来的都不好。   这么几回下来,秦夫人也失了好性儿了。   将那些花名册往萧文英手上一丢,只等着他们父女俩自己折腾。   .   萧明雪垂眸。   她自然不愿意嫁那些六七品的翰林小官儿!   身为国公府的闺秀,国公世子的长女。   再怎么也该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   至少......也要是公侯之子才是。   若是心气儿高些,进宫里头做皇子妃也使得!   凭什么嫁到那小门小户里头,吃苦受罪?!   底下那两个姨娘生的庶妹,没见过什么世面,合该吃这些苦头。   可她是爹爹的长女,萧国公的长孙女,她外祖还是安平侯!   如此贵重,还不配得到一个佳婿么?!   “小……大小姐……”一旁的婢女忍不住低声开口提醒道。   “大少爷和客人已经走远了,我们不如还是先回去吧?!”   萧明雪抬起头,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长廊,面色难看了几分。   方才那个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只是如今错过了机会,怕是难再见一面了。   萧明雪咬了咬牙,对着身旁的婢女低声开口:“去前院问问,我爹可还在府上?!”   她还没出嫁,没长辈答允,是不能私自去见外客的。   但是父亲身为萧国公世子,虽然没有官身,但也是大哥的父亲。   他去见见客人,倒也无妨。   倘若合适……   萧明雪脸一红,父亲大人上前提一提结亲之事,倒也顺理成章。 第87章   萧明渊再如何机敏。   也猜不到, 自己不过是带着自家小殿下来府上参观了一番。   便有人开始惦记上了。   他眼下正带着宣珩进了自己的院儿里。   带着自家小殿下,一点一点参观听涛苑的每一处地方。   从会客的花厅到后院儿,还有起居的寝居, 书房......   甚至是私库的位置, 萧明渊都一一带宣珩看过了。   最后带着自家小殿下去了书房里头。   亲自安置着皇太孙殿下,坐在窗边儿的软榻上,又命人给小殿下上了点心奉了茶。   才将一应的下人都遣退了。   怕宣珩在这里干坐着无聊, 萧明渊随意抽了几本书,让自己的小殿下看着打发时辰。   自己则是坐在书案前头, 铺开宣纸, 默绘了几张图纸。   又理了理思绪, 将这回陛下提过的人马安排事宜, 写了一份简报。   打算待会同京师三大营的大统领陈元商讨一二。   宣珩刚落座在软塌之上, 便觉得有些不对。   书房之中旁的家具, 看着都有些古拙简约。   唯有这软塌精巧细软,就连上头的软垫, 都与自己寝殿之中的一般无二。   看着和这书房之中的其他的东西, 显得格格不入。   手里头的点心和茶,也同往日在承华殿之中吃到的没多大差别。   显然这是早就按照自己的喜好, 预备下来的。   宣珩又随意翻了翻手上的书本, 发现这几本也是自己常读的书。   只是里头密密麻麻地, 全都是萧明渊用蝇头小字写的释义与心得。   有些地方不知为何沾了水痕晕染开了些, 显得有些不清晰。   但笔墨颜色深浅不一, 新的旧的都有。   显然是翻看过不止一次了。   他津津有味地一一看过了,又细细体会了一遍,心头渐渐泛起一股子甜蜜的意味。   以往萧明渊在宣珩的眼里,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般。   在他面前, 如兄长,如老师,好像什么都可以教给他。   如今看着书里头萧明渊的笔记。   小殿下心里也有些新奇。   原来萧哥哥也会偷偷的背着他研读书籍,也会一笔一笔记下来这些字句,还有许多的感悟。   “殿下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萧明渊见宣珩看得入神,忍不住走上前去。   见宣珩捧着的那几本书,挑了挑眉:“这几本殿下书房里头都有。”   “你时不时都要拿出来翻上一番,怕是里头的释义都会背了,怎么如今还看得这么入神?”   宣珩抬眸:“在读萧哥哥写的笔记。”   萧明渊垂首一看,果然瞧见了不少。   他往日不爱往书上动笔的。   只是刚认真读书那会儿,萧明渊还不大习惯练习毛笔字。   又记着自家小殿下在温泉庄子上的时候说过,自己写字都写的手生疼还要练。   萧明渊可舍不得自己一手字太难看了,叫人笑话。   便随手挑着自家小殿下喜欢的书,放了几本在身侧,一路带到军营里头。   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翻看一二,有空了就用笔记上几笔。   如此字也练出来了,也读通了这几本书来,同自家小皇孙殿下日后还能寻些话说。   后来渐渐立了不少军功升上去,当了将军,平日里要处理军务,写文书。   练字的地方有了,看书的时辰也少了。   这些书也暂时搁置在一边儿,只是时不时还拿出来翻看一二。   方才拿来这几本书,是给宣珩随手翻看打发时间的,倒是没有发觉是以前留下来的。   萧明渊看着宣珩还想看,忍不住笑了笑,抬手将书拿了过来。   而后垂首,轻轻吻了吻小殿下的眉眼。   才柔声哄了一句:“这上头字太小了,仔细看着眼睛疼,殿下若是喜欢,回头我再给你誊抄一份,好不好。”   宣珩不疑有他,只依言没再去碰那些书了。   “萧哥哥若是喜欢,我书房里头的书也可以落笔的。”宣珩书房里头也全都是书。   萧明渊在东宫皇太孙殿下的书房后头,还隔了一个内室,多放了一个书案。   是宣珩专程给他设的。   只是平日里萧明渊,少有将公务和文书带回宫的,大抵都在营里头处理完了。   回了宫,也都陪在宣珩身侧,最多也就是在书房之中陪宣珩练一练字。   倒也没怎么动过宣珩书房里头旁的东西。   萧明渊含笑:“好,多谢殿下。”   自家小殿下书房里头有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里头放着的经史子集,他以前都翻看过了。   其余的公文奏章,平日里宣珩倒也从不对他设防。   但是萧明渊先前因为这事,处置过底下几个心思不正的宫人内侍。   还专程以皇太孙殿下的名义,让陈德传话敲打过东宫伺候的人。   未经皇太孙允准,谁都不能私自进书房,更不能动书房里头的任何东西。   便是连宫人打扫,也不能独自一人,得有掌事的大宫女或是内侍盯着才行。   若有不安分的,一律按照细作处置了便是。   他这个定远侯,自然也得恪守自家殿下的“规矩”才行。   见宣珩没再将注意力放到那些书上头了。   萧明渊心下松了一口气。   抬眼一瞧,外头的日头也临近午时了,他又将外头的侍从唤了过来,命人预备好车马。   打算直接带着宣珩,去金玉满楼吃些新鲜玩意儿。   再带着自家小殿下去京师大营里头。   侍从腿脚麻利,倒是很快去而复返,说是车马都备好了。   只是抬头看着萧明渊的时候,又有些犹豫。   “大少爷,世子爷方才差人过来了,说是......”   “说是......想留大少爷和贵客,在府上吃个便饭。”   萧明渊皱了皱眉。   萧文英向来与他不亲厚。   平日里在家宴上头,都当没他这个儿子似的,向来不与他多说一句话。   今日倒是奇了怪了。   竟然突然给他留饭了,还是说......   萧明渊回头看了一眼宣珩。   宣珩还有些不明所以。   长辈赐饭,一般是不好拒绝的。   不过小皇孙殿下善解人意,他记得萧明渊同萧国公世子的关系不大亲近。   若是让萧明渊同世子一道用饭,怕也吃得不安稳......   宣珩如此思忖着,便抬眼看着那侍从:“今日孤同侯爷还有要事,不便留在府上,世子那边儿,你如实说便是。”   侍从呆呆站在原地。   萧明渊忍了忍笑,看着一旁呆愣的侍从。   假意斥责了一句:“糊涂东西,这是皇太孙殿下,殿下的吩咐,你听着便是。”   侍从闻言,腿一软,忙跪地叩头连连道是。   萧明渊摇了摇头。   方才瞒了一路,就连萧国公那处都替宣珩遮掩着。   没想到自家小殿下就为了替自己出个头,便破了功。   也难怪底下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怠慢了贵人,胆战心惊得很。   他将人叫起来,又道:“殿下今日是微服私访,府上也就只有我同祖父才知晓。”   “我父亲那处,你记得提上一句,莫要将殿下的身份暴露出去了。”   萧明渊垂眸,眉眼凉了凉:“倘若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那便只有父亲多担待了。”   侍从垂首应下了,转身擦着汗急急回去传话了。   萧明渊转头看着宣珩,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殿下方才好威风!”萧明渊将人揽入怀中,低声调笑了一句。   而后亲亲自家小殿下的耳朵,柔声道:“往常可少见你这般疾言厉色,怎么......怕我吃亏?”   宣珩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他略略压低声音:“我听人说起过,萧国公世子在外面的那些......事,还有你母亲安华郡主的事。”   宣珩说着,心底忍不住泛起一丝丝细细密密的心疼来。   他学着萧明渊往常心疼自己,哄着自己的时候的样子。   抬头,亲亲吻了吻萧明渊的眉眼。   才低声开口:“他不喜欢你,当一个父亲也并不称职,你......以前吃了许多的苦头,定然也是不喜欢他的。”   “不然也不会宁愿在庄子上住着,也不愿回府上。”   宣珩说着,又亲了亲萧明渊注视着自己的凤眸眼尾。   而后看着萧明渊,轻言细语安抚:“不过没关系,萧哥哥.日后可以一直同我住在一处。”   “你不喜欢见他,我回拒了,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萧哥哥。”宣珩抬头,又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   “别难过,我......我喜欢萧哥哥的,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我以后都陪着萧哥哥,好不好。”   萧明渊心里几乎被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话,攻陷得寸土不剩!   “好。”萧明渊压低嗓音,哑声应道。   随后将自家小殿下抱在怀里,心下滚烫又熨帖地在小孩儿眉心落下一吻。   以他如今的身份,萧文英自然是拿他没什么办法的。   最多也就是以亲爹的名气,压一压他罢了。   他刚从北边儿回来的时候。   萧文英是喜欢拿孝道压着他。   想让他帮着他办事,或是替二弟萧明彧寻几个好先生,或是替他谋个一官半职的闲差挂着。   可是这国公府里头当家做主的,还不是萧国公世子。   府里头还住着他祖父萧国公呢,更有秦夫人也在府上管着家。   只要萧文英要什么,萧明渊便当着家里人的面,去请示一回祖父萧国公。   萧文英以往吃过几次暗亏,被老爷子臊了几次,便不敢再随意开口,要求他做什么了。   今日这回......   只怕还是府上有人撺掇着的。   不然萧文英哪里知道自己带没带客人?!   萧明渊眸色暗了暗。   又低头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眉眼,心下欢喜宣珩这是在心疼自己呢!   还知道拿皇太孙的身份压人了。   果真是越来越有储君的威仪了。   萧明渊含着笑,神色温柔地一路护着宣珩上了马车,才招来了府里头的管事。   “去替我给姑母那里传一句话。”   萧明渊淡声开口:“就说......我听闻最近大小姐都在相看人家了,既然是国公府里头出来的姑娘,日后出门不能失了规矩。”   “我在宫里头认识几个性子严厉些的教引嬷嬷,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规矩教得极好,就连宫里头的娘娘都夸过。”   “等明儿我就让人送到府上来,让姑母好生安排安排过去。还有——”   萧明渊又道:“听说最近二弟的功课也不大好,父亲都发了好几回怒了。”   “既然二弟学问不行,那便试试习武吧!”   “叫二弟预备着,明日我下朝回来禀明了祖父,便将人带去军营,好好历练历练。”   萧明彧自小在国公府养着。   幼时裴姨娘指着他继承国公府的基业。   从没想过要送自己的儿子上战场上去,自然没让他动过习武的念头。   去军营里头住几个月......   怕不是要脱几层皮下来。   不过萧明渊却不管这个。   还含着笑,好似很为自家二弟着想一般。   萧明渊:“军营里头是辛苦,但是我这个做长兄的在里头,自会好好照应。”   “万一学有所成,我也能替二弟安排个一官半职的......总比二弟屡试不第要有前程。”   他虽然不大清楚,到底是谁在萧文英耳朵边儿嚼舌根。   但是这府上就那么几个人。   底下其他几个庶妹萧明渊见过。都是温婉有礼的性子,秦夫人一直都请人悉心教养着。   唯有裴氏那一双儿女......   以往便更得萧文英宠爱一些,又觉得萧国公和秦夫人偏心,常常在萧文英面前求这求那的。   偏偏萧文英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还真回回都来他面前碰壁。   记得去年有一日,还说要将裴氏接回来呢,气得秦夫人当场甩了筷子离席。   后来萧国公列了一串罪状,将萧文英带到祠堂前,一条一条细细数过了裴氏这些的罪状。   最后冷冷丢了一句:若是想接人回来也好,他亲自顶了裴氏的罪责,替她一一受过罚,裴氏便能从道观里头接回来。   只要萧文英答应。   萧国公立刻换了朝服,带着萧文英进宫,求陛下废了他的世子之位,再从宗祠上除名。   到时候出家当和尚也好,当道士也好。   他只当没萧文英这个儿子。   这话一出来,当即吓得萧文英打着哆嗦给萧国公磕头认错。   从此再不敢提接裴氏回府的事情了。   萧明渊心下冷笑一声。   今日这事,无论是萧明雪还是萧明彧撺掇的。   他也懒得使人去查了。   索性两个一起收拾了,也免得错判了。 第88章   萧明渊吩咐完。   便同宣珩一道坐马车去了金玉满楼。   用过了午膳, 才带着自己小殿下往京师大营赶去。   神机营内。   萧明渊看着宣珩格外纯熟地跨上战马。   单手操纵着缰绳控马,格外自信地举起手中的火器,对着远处移动的草靶瞄准射击。   砰砰几声闷响之后。   靶场上移动的草靶应声而倒, 几乎没有一枪走空。   “好——”角落里头的陈元抚掌大笑了两声。   “太孙殿下的准头又精进了!百发百中, 简直比咱们神机营的精兵还要精准!”   他上前走到萧明渊身侧,眯着眼低声开口:“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神机营底下的神箭手日夜苦练,也没那位殿下练半日的准头好。”   “萧大将军!萧统领大人!你可是咱们京师大营的人, 你私底下有些本事,可不能这么藏着掖着!”   萧明渊抬眸:“陈将军还是叫我萧——副统领吧!”   “不然若让外人听见了, 还以为卑职目中无人, 连您的大统领之位都敢觊觎。”   “如今, 我可是得罪了御史台的人, 可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叫人抓住把柄。”   萧明渊淡淡开口回拒了, 丝毫不在意陈元的脸色。   他还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   一开始只是“别藏着本事,拿出来让旁人也观摩观摩”。   再然后就是“你有空去指点指点”。   到最后便是, “这些人可都是你带出来的”、“你能看着他们给你丢人?”之类的话……   总而言之。   陈元对萧明渊这个副统领, 脑子里只能想到四个大字——物尽其用!   恨不得能将萧明渊一口气掰成八瓣儿给自己使唤!   陈元面色一僵,随即立刻嬉皮笑脸地打哈哈。   “你看看你!这话你说的就见外了不是?!”   “什么正的副的, 咱们两个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商量着来呗!”   “要是你愿意, 赶明儿我早朝上就向陛下请奏。把这个京师三大营大统领的位置让出来给你做, 我当个副统领混口饭吃也行!”   陈元一面说着, 一面心下乐呵。   他这个京师三大营大统领的位置, 早就已经坐腻了!   不能出去打仗,又要成日里坐镇营中,处置那些鸡毛蒜皮的屁事!   一天天要看的文书堆起来有他半个人那么高!也不知道是哪儿来那么多破事要他过目!   还要上什么破早朝!天不亮就要起来。   到大殿上头,那位文官整天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的, 吵得他头疼!   还不如当初没封侯的时候,就带着军队南征北战。   虽然日子不如现在安稳舒坦。   但是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玩意儿,不比现在自在么?   萧明渊瞥了一眼陈元。   淡声开口:“不敢。我还要在东宫陪我家小殿下伴读,大统领的位置,临江侯还是自己安稳坐着吧!”   陈元一听到萧明渊那一句“临江侯”。   心下便止不住咯噔一下。   “呃......萧大人,萧老弟,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你别生气啊!”   他还指着萧明渊帮自己处理那一大摊子文书呢。   要是真将人惹急了。   到时候又要他一个人头疼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况且他也没说错么。   瞧着现在陛下这般倚重萧明渊。   如今皇太孙殿下也对他如此信任。   日后哪一日太孙上去了,这京师三大营的统领之位,不还得轮到他萧明渊么!   陈元叹了一口气。   面上表情渐渐哀怨:“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住罢了。”   “这京师三大营摆在这儿是看着威风,但是麻烦也多。”   眼下国土边境安定。   天下太平,就连匪患都少。   暂且没有用兵的地方。   朝廷上,已经有官员向陛下奏请数次裁撤军费了。   摆在京城附近这京师三大营,便是头一个被拉出来当炮灰的出头鸟。   幸好此前萧明渊私底下提了几个法子,帮他开源节流。   又写了折子,力呈朝廷拨款军费的种种必要之处,才让陛下压下朝廷那些裁撤军费的声音。   没让他这个当将军的,还要头疼底下兵将吃饭的问题。   就这么着。   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们,前脚才得罪了他,后脚就提着厚礼来,替他们背后的主子拉拢人心。   真当他陈元好脾气了!   陈元哀怨道:“京城的好日子我是过够了!要是哪日外头有仗打,给我调过去就当个先锋也好啊!”   “不管怎么着,也总比在这个地方天天对着那些文书强!”   萧明渊抬起凤眸,看着前面端坐在马背上的小皇孙殿下,已经扯着缰绳,缓缓回转。   面上显出几分笑意,对着一旁的陈元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若是想去打仗,不如等等明年,将军再寻机会去同陛下请命吧!”   语罢,萧明渊便丢下一旁神情呆滞的陈元,对着已经打马过来的宣珩迎上去。   “不是!等等——”陈元回过神来。   忍不住瞪大眼。   “什么叫等明年?!”他急忙追上前去,还想多问两句。   可是瞧见萧明渊已经走到皇太孙身前。   陈元皱了皱眉,转头盯着一旁透明人一样的周统领。   “这回你怎么不拉我了?”   已经从副统领荣升一级,成为神机营统领的周统领看了一眼陈元。   “大统领,卑职也想让您帮忙问问,可不可以把卑职也调去打仗。”   反正叨扰到皇太孙和萧将军这种事,大统领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倒霉一点儿也不过是,这半个月的文书全由大统领自己看,营里头的庶务萧将军都放手不管,让大统领自己处置。   也不会累死人的!   周统领微微一笑,脚下挪了一步,将路给让了出来。   陈元:“......”   陈元转头朝着外头走。   “算了算了!回头让萧将军来我营帐,我到时候再问。”   他陈元只是脑子转不过弯儿,又不是真傻子!   知道萧明渊那个护犊子的臭脾气,还上去找不痛快,那不是找罪受么?!   况且这种密事,恐怕正是皇太孙殿下那头露出点儿风声的。   傻子才在这个时候,凑到前面去揭人短呢!   “萧哥哥!”宣珩看着萧明渊。   眼睛亮亮地停在萧明渊身前,翻身下马。   瞧见一旁已经离去的陈元和周统领。   脚步又忍不住顿了顿:“陈将军和周将军......怎么又走了?”   萧明渊上前一手牵着马。   又取出早就备好的锦帕,替自家小殿下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汗珠。   “他们事多,殿下不必管他们。”   萧明渊轻笑一声。   今日他们倒是识相。   不过也是,眼见着京城诸位王爷,最迟明年也该前往封地就封了。   南边最近又传出来,有倭患作乱。   在这个当口,为江山稳定。   朝廷定然是要调动一些兵马,一来节制边境,以防生乱。   二来,也要为了陛下百年之后,替皇太孙压制藩王,提前留几分后手。   临江侯陈元是老将,魏国公一脉又是陛下忠臣。   若是明年沿海倭患再起,总是要派遣一个有能力,又忠心于朝的能臣武将,前去镇压。   陈将军如今得了喜讯,自然得识几分实务了。   萧明渊细细替自家小殿下擦了汗。   见他手中握着那把今日新得的火器,十分爱不释手的模样。   忍不住笑着开口:“这般沉甸甸的东西,殿下方才举着玩儿了都快一个时辰了,拿着不累么?”   他抬手将火器接过来,仔细抚了抚自家小殿下的手心上的红痕。   “都磨红了。”   萧明渊眉心微皱,握着自家小殿下的手掌心,有些心疼地轻轻揉了两下。   宣珩愣了愣,低头盯着萧明渊的动作。   心下又甜又暖,有些呆呆地任由萧明渊拉着。   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告饶:“我没觉得疼的,萧哥哥别生气......”   萧明渊轻叹一声。   自家小殿下这一身细皮嫩肉,是他花多少心思养出来的。   如今小孩儿手心看着只是有些红,若是放着不管,回去定然又要肿上一些,指不定还要起水泡。   到底是自己方才看着宣珩玩儿得尽兴,不忍心扰了他的兴致。   才没防备着叫小殿下不慎伤了自己。   萧明渊自己还心疼着呢,也不忍责怪。   闻言怕自己脸色不好,吓着自家小殿下了。   萧明渊连忙将人揽进怀里,垂首温柔地亲了亲宣珩的眉心。   而后柔声安抚道:“乖,是我没替思虑周全,如何还要同你生气?!”   说着,又柔声哄了自家小殿下两句。   拉着人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玉露膏,在上头厚厚地涂了一层。   宣珩乖顺地摊开手心,感觉到涂了药的地方泛着丝丝凉意,也没方才那般烫烫的。   忍不住舒服得眯着眼,凑上前在萧明渊肩侧轻轻蹭了一下。   “谢谢……萧哥哥……”小殿下心里甜甜的,软着声音朝着萧明渊道谢。   宣珩最喜欢萧明渊这般心疼宠溺自己,但是又怕他太担心自己伤处,心里不痛快。   小殿下抿抿唇,轻声开口:“涂了药已经好多了,日后……我自己也记着,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贪玩了。”   萧明渊看着小孩儿眼巴巴看着自己,还一副乖乖认错保证的小模样。   凤眸更柔了一层,忍不住心下喟叹一声。   “又想招我心疼是不是?”萧明渊抚了抚宣珩的小脸儿,没忍住低头亲了亲那双漂亮的眼睛。   才抬首,手上轻轻抚了抚小殿下的背心:“喜欢玩儿就玩儿,方才连陈将军都说,太孙殿下天赋好,神机营的神射手日夜苦练都比不上我的珩儿呢!”   “殿下既然喜欢,不必在意旁的,我自会替你周全。”   小殿下的枪法,是萧明渊自己一点一点地教的。   眼见如今自家小殿下实在喜爱这些东西,又难得有天赋兴趣。   萧明渊可不愿拘着自家小孩儿。   况且,眼见着秋猎将至。   陛下年纪大了,猎场之上有些事情难免要身为皇太孙的宣珩代劳。   自家小殿下虽然不习武,却也并非手上缺真功夫的小吉祥物。   萧明渊温声道:“赶明儿我就让人去选些轻软的皮子,鞣制好了做个手套过来。”   “到时候殿下先穿戴在手上,再玩儿这些东西的时候,就要好受多了。”   手套是何物,宣珩从未听说过。   不过顾名思义,倒也能猜到。   “好。”宣珩点点头。   顿了顿,小皇孙殿下又抬起头,在萧明渊嘴角亲了亲。   “谢谢萧哥哥。”   萧明渊一笑,放在宣珩背心后面的掌心一路移上来。   直到贴到小殿下后颈,才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察觉到宣珩后退的动作一顿。   乖巧地抬着头无辜地看着自己。   萧明渊垂首,抚着小殿下的后颈,低声说道:“上回忘了教殿下了,除了让棋,道谢也可以像那样。”   说着,便俯身朝着自己面前可怜可爱的小殿下,温柔地吻了上去...... 第89章   萧明渊同宣珩亲昵了一阵。   便哄着自家小殿下, 跟着去自己营帐里头歇息。   皇太孙殿下爱洁。   以往练习完骑射之后,总是要更衣,萧明渊早就吩咐人备了热水送到自己营帐内。   等他亲自伺候宣珩沐浴了, 又将宣珩身上汗湿的衣裳都换下。   将自家小皇孙浑身打理得清爽干净了, 萧明渊才让宣珩在帐内屏风后头隔着的内室软塌上安歇片刻。   自己则在外头,迅速处理完了帐中堆积的文书宗卷。   “此次秋猎,京师大营之中, 至少要调遣五千兵马去围场......”   陈元听闻萧明渊从神机营回了军帐,便赶过来同萧明渊探讨。   如今正与萧明渊在舆图之上, 低声谈论秋猎之时的兵将调遣和布防的细节。   等大致敲定了, 陈元才立起身来。   他忍不住拍了拍萧明渊的肩膀:“幸好这回有你帮忙, 不然底下那几个小崽子又要吵吵半日都定不下来。”   他底下都是一群只知道打仗的大老粗。   打仗还行, 排兵布阵也能, 就是不爱在这些事上动脑子。   多亏了萧明渊事先将舆图都备好了, 又估算了预备的兵马人数,和布防的大致方位和缺口。   如此对照着舆图一步一步安排下去, 才简单省事得多。   萧明渊看着陈元俯下身, 将面前的舆图卷起来,又偷偷收回去藏在自己袖中。   他垂眸看了一眼, 到底没开口戳破。   只是略略压低了声音, 道:“五千兵马只是布防需要的大致数目, 以防万一, 大统领可多调配一千兵马, 作换防和替补用。”   陈元点点头:“这是自然。”   御前布防的事,关乎圣驾安危,是半点儿纰漏都出不得的!   多留一招后手,总比到时候出意外一时抽调不出来人马应付强。   陈元看了一眼萧明渊, 低声道:“这回秋猎,你定然是要跟着去的,你随侍皇太孙殿下身侧,领兵的事情是顾不上的。”   “不过底下那些愣头愣脑的,你也多指点指点。”   “我这回打算让五军营挑选四千五百将士,三千营调拨一千五百的骑兵,统领就直接让两个营的统领跟着去便是了。”   到时候他坐镇京师大营,如有什么意外,也能随时应对。   萧明渊抬起凤眸:“大统领如此安排并无不妥,不过......”   陈元一愣:“不过什么?”   他没想到萧明渊还有别的想法,一时间起了兴味。   萧明渊淡声道:“不过我觉得,除了五军营和三千营之外,神机营的精兵,是不是也应该在这个时候拉出来亮亮相?”   陈元皱了皱眉:“神机营......”   京师三大营之中,神机营虽然不是人数最多的,但却极为要紧。   这些年朝廷调拨给京师大营的军费,有不少都拨给神机营上头。   就连陛下那处,私底下还从内库补贴了不少,时不时还要垂问几句神机营火器的事。   如今神机营司造司也秘密成立了。   陈元知道萧明渊在负责此事,并未追问太多,但是也大抵知道些底细。   这神机营火器的威力么,他早就见识过了。   只是除了之前在战场之上,神机营回京之后,少有出现在人前的时候。   陈元心下也略略猜得出来,这怕是陛下留给皇太孙殿下的一张底牌。   但是如今神机营到底还在京师三营的管辖之内。   倘若真的在秋猎的时候,将神机营的那些家伙什全都亮出来,那他到时候不得被外头的人给烦死!   萧明渊一看陈元一脸苦相,便猜到对方心下所思。   他垂眸轻声开口:“大统领想想,秋猎本就是为了演练兵马和皇家行猎而举行的。”   “以往参与演练者,具为龙禁尉和锦衣卫,亮出来的也大多是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实在是没什么稀奇的。”   “若要论真本事,自然还得看我们京师大营这些上过战场的将士们。”   陈元忍不住挺起胸膛。   两眼微眯笑得牙不见眼的:“要论上阵杀敌,我们手底下的兵当然比他们那些花架子好。”   “不过秋猎又不是真打仗,以往京师大营的兵也只能再外围干看着。”   到底锦衣卫和龙禁尉都是御前禁卫。   天子近臣,陛下跟前的红人!   秋猎演练这等的好事,哪里轮得到他们!   萧明渊:“正是因为如此,大统领才应该尽力争取一番才是。”   他轻叹一声,压低声音,仿佛为陈元不值似的。   “朝中大臣一直以来都在主张削减军费,每次首当其冲的便是京师大营这数万兵马。”   “但大统领可曾听他们提过,要裁撤龙禁尉或是锦衣卫?”   陈元愣了愣。   龙禁尉和锦衣卫都属于御前禁卫。   那自然是同他们京师大营不同。   别以为他不知道。   龙禁尉里头,多得是那些高门世族封荫的子孙锦衣卫里头也有不少,是豪门寻贵里头寻不到出路的庶出子弟。   朝廷上那些道貌岸然的老油条,哪儿舍得动这两处门路?!   不过话说回来......   陈元面色有些不好看:“你的意思是,在那些老东西眼里,就我们京师大营好欺负咯?”   这他可忍不了!   萧明渊抬眸:“倒也不全是。”   “龙禁尉和锦衣卫都在御前,有什么功绩,陛下也是第一时间知道。”   “可京师大营这两年一直屯兵在此,在御前露脸儿的机会也太少了。”   “朝中难免有些小人,嫉妒你统领这京师三营的数万兵马,有权有势,却又不服招揽拉拢。”   陈元:“......”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萧明渊见陈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继续开口忽悠:“说到底了,陛下倚重偏心谁,朝臣便不敢随意在谁头上动刀。”   陈元点点头:“对!是这个道理!”   萧明渊眼含欣慰:“大统领倘若有心,何不借着这个机会,让神机营在人前露上一手。”   陈元已经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了。   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凑上前去问道:“萧老弟,我是个粗人,你不防说明白点儿,我该怎么做?”   萧明渊微微一笑:“属下建议,大统领此次可向陛下请示,另调拨五百神机营精兵,安排进秋猎场上,随同演武。”   “一来,可在陛下和满朝文武面前,显示我京师大营兵将的神威。”   “二来,比起五军营和三千营,神机营的精兵和火器,绝对能力压龙禁尉和锦衣卫。”   “这第三么......”   萧明渊低声道:“将军可记得我方才提起过,明年或有战事。”   陈元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细说!”   萧明渊道:“没事,只是最近看官中邸报,沿海一带有倭寇作祟,已经疾患成疾。”   “地方兵力不足,每每都是一时镇压却不能永绝后患。”   “若是明年再起匪患,定然是要派遣能臣武将前去一举歼灭......”   “诶呀!”陈元咧开嘴,脸上忍不住都要笑出一朵花儿来了!   “那要是陛下看了神机营的东西,定然记着我们京师大营一回!”   到时候他可不就能先一步请命,领兵出京打仗了么!   萧明渊含笑开口:“陛下扶持成立司造司,自然也是为了神机营能有用武之地。”   “大统领何不顺应君心,也好让陛下看看,我京师大营的兵马,才是大景朝最威武雄壮之师。”   “哈哈!”陈元高兴地拍了拍萧明渊的肩膀。   咧着嘴直笑:“那好!我这就去给陛下奏请,调神机营的兵马去秋猎演武,领兵的不用选别人了,就你了萧老弟!”   说着,转头便高高兴兴出了萧明渊营帐。   萧明渊目视着陈元离去,面上也是十分满意。   除了方才说给陈元的那些好处。   神机营在这个时候示人于前,也能为他家小殿下在秋猎中,添几分底气。   萧明渊思忖起这些日子林毅传来的一些小心,凤眸微微一冷。   那些即将就藩的藩王们,私底下可不算太安分!   倘若没个震慑,怕是即便去了封地,也会想方设法地兴风作浪。   “侯爷。”   不多时,随侍护卫的东宫侍卫统领,前来禀报。   “回宫的车马已经预备好了。”   萧明渊垂眸:“路上可清理干净了?”   侍卫垂首答道:“卑职已经遵照吩咐,带人沿路清理过了。”   萧明渊一笑,站起身来:“好,你们下去预备着,殿下稍后便会启程。”   说着,便挥退了底下侍卫,转身绕过屏风后头,低声温柔唤醒自家小皇孙殿下。   “萧哥哥......已经处理完公务了么?”   宣珩才刚醒,方才累极了。   萧明渊的营帐里头的被子柔软又舒适,内室里头又添了安神的香料一直熏着。   小殿下方才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不自觉便睡了过去,足足睡了半个多时辰。   宣珩顺着萧明渊的动作,抬手穿上了外袍,又低下头让萧明渊替自己戴好发冠。   一面低声问:“我们可要去陈将军面前辞行?”   他记着陈将军方才来的时候,还说有不少事要寻萧哥哥谈。   如今萧哥哥要同自己一道回去了,怕是来不及帮陈将军理事了。   不过到底陈元是萧明渊的上司,他总归是要替萧哥哥说两句话才好。   宣珩心下思忖,有自己在前面挡着,陈将军总不好要怪罪自家萧哥哥。   萧明渊哪里看不明白自家小殿下的心思。   忍不住低笑一声,俯身亲了亲宣珩的嘴角。   而后柔声开口:“陈将军方才还在帐里头,刚回去,他那处事忙,不必再前去辞行了。”   宣珩抿了抿唇,方才他睡得沉,竟然一点儿没听到。   “那是该回去了。”   小殿下回应般的亲了亲萧明渊的眼尾,有些心疼他如此辛苦。   低声说着:“今日出宫前,我让膳房炖了银耳枸杞甜汤,萧哥哥......回去了陪我喝一些,好不好?”   银耳枸杞都是明目的好东西。   宣珩估摸着萧明渊今日处理公务,怕是有些眼睛有些乏累,喝上一些最好了。   萧明渊心下一暖。   抬手顺了顺小殿下的发尾,柔声应下了。   没过一会儿,宣珩穿戴整齐了,同萧明渊一道上了东宫的马车。   车马上难得安静些,萧明渊也不许自己看书。   小殿下坐在柔软的皮毛垫子上,靠在萧明渊怀里轻轻蹭了蹭,忍不住假寐起来。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孩儿像是还没醒盹儿的模样,凤眸闪过一丝笑意。   抬手从隔层里头,取了助眠的香薰殿上,又调整好自家小殿下的姿势,轻柔地拍抚着宣珩的肩背哄睡。   不多时,原本假寐的小殿下,便忍不住将头往萧明渊怀里埋了埋,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马车一路行进,很是平稳。   只是不多时,却渐渐慢了下来,穿过一处密林,缓缓在一旁空地停了下来。   萧明渊抬手缓缓撩开车帘,动作轻巧地推开车窗一角。   外头东宫的一众侍卫正静静侍立在车马边儿上。   侍卫统领瞧见车窗缓缓推开,露出萧明渊的脸。   忍不住扯了扯手上的缰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侯爷。”没见着太孙殿下的人影,他很是老实地没有开口多问。   只是凑到萧明渊耳边低声回禀:“方才卑职清理过了,这一路跟过来的一共有二十七人,而且全都是身怀武艺的好手。”   “人都已经全数捉拿,全都被押在后面,等着听候发落。”   萧明渊凤眸微抬,淡声开口:“都带上来吧!”   “记得堵了嘴,别扰了殿下安眠。” 第90章   “是。”   侍卫统领应声之后, 很快便将人全都带过来了。   所有人统统都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堵得严严实实。   看到东宫的马车之时,他们之中显然有人慌了神。   嘴里呜呜咽咽的,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来求饶, 但是萧明渊却并没有理会。   出宫之前。   他便隐约察觉到了,暗中有人在窥视。   所以带着宣珩到了萧国公府之后,萧明渊专程停留了一阵。   只等着背地里的人跟上来, 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果然,出了城, 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派了这么多人......难为你们主子如此大方了!”   萧明渊含着笑, 抬起凤眸, 微微扫了一眼底下的“小蟊贼”。   其中几个被绑在一处的, 似乎神色格外的沉着冷静,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显然是背后的主子, 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   不过也有些受了刑,已经吓破了胆儿的, 眼下还呜呜咽咽, 仿佛要求饶保命。   ——这显然不是同一批人马。   他并未如同这些人预料之中的一般,开口询问什么。   只是抬手招来一旁的侍卫统领。   而后开口, 淡声吩咐道:“留两三个能问话的, 其他的都拖下去, 直接埋了吧!”   “呜——”被堵住嘴的杀手们顿时瞪大了眼, 忍不住奋力地挣扎着。   可是全身上下被绑着根本不能动弹, 嘴里也被塞得死死地,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旁的侍卫已经听命动手,将底下那些小喽啰们全拖了下去。   余下三个蜷缩在原地, 神情又惊又俱,惶恐万分。   看着萧明渊的眼神,像是瞧见恶鬼似的。   不过这样的眼神,他见多了。   萧明渊垂眸看向侍卫统领。   “你事先可审问出来什么东西没有?”萧明渊低声问道。   “他们都是谁派过来的?”   侍卫统领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萧明渊。   “是......”   “怎么?”萧明渊语调有些意外。   “难不成这都是些硬骨头,竟然一个都没审出来么?”   侍卫统领垂首:“不......不是,卑职方才命底下人都一一审问过了,他们都说自己是......是燕王殿下派来的。”   “燕王?”   萧明渊心下冷笑一声,垂眸看着底下那一群杀手。   “燕王倘若想要动手,会让你们这些蠢货来?”   就这些蠢货,连明面儿上的侍卫都没瞒过。   也敢妄想对皇太孙下杀手,还好意思栽赃给燕王?!   简直是异想天开!   侍卫统领有些惭愧地垂首:“卑职也觉得古怪,这些人的口供虽无甚差别,但是却各为其主,想来幕后主使应当并非同一个人。”   “只是......只是方才卑职用了许多手段,他们也咬死不放,除了燕王,什么都没吐出来。”   侍卫统领说着,又低头看了一眼余下的三个杀手。   他们许是被方才萧明渊那般杀人不眨眼的架势,吓得有些动摇了。   又发觉他编出来的那些话,没能瞒得住萧明渊。   都脸色发白,神色惊惶的看着他们。   侍卫统领心下暗忖。   倘若这个时候重刑施压一番,未尝不能审问出来幕后主使。   “请侯爷再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定然能从他们嘴里审问出来幕后......”   话音未落,萧明渊便沉声开口:“不必了。”   他眸色平淡地看着剩下来的那三个人。   凤眸似乎还含着笑,面上看着好像极好言语商量的模样。   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止不住胆寒到心神俱裂!   萧明渊:“你们主子是谁,我也没太多兴趣。”   最近盐税的事,自家小殿下得罪了不少人。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更何况,自家小殿下还占着皇太孙的位置。   有些个蠢人即便是知道没用,但总归会有按捺不住,想使些昏招的时候。   “不过——”   “他们的手脚,实在是伸得太长了!”   萧明渊看着剩下的三人,语调微凉:“本侯不是好脾气的人,总归要给你们主子一些警告才好。”   他一向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尤其是,这些人还敢胆大包天,当着他的面,打自家小殿下的主意。   这是当他是死的不成?!   既然这些人的手脚这么不安分,那便该斩干净了才好......   “罢了!”萧明渊轻叹一声。   自家小殿下还在安睡,他也不想弄得鬼哭狼嚎的,听着也叫人心烦。   他压低声音,淡淡吩咐:“断了他们几个人的手脚,既然他们记得不自家主子是谁......再去替他们寻寻主子。”   “等找到了,再使人盯着他们,让人乖乖爬回去。”   萧明渊笑道:“记得替本侯和我家太孙殿下,给你们主子带句话。”   “倘若再有下次,我断的就不是他底下狗的手脚了,连他的狗命,一起等着我来取。”   .   入夜。   东宫。   “你说什么?被发现了?”宣玟猛地站起身来。   看着底下的下属,面色阴沉得可怕:“废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宣玟看着跪在殿前的人,咬牙切齿地开口:“本殿不是让你们不要打草惊蛇么?!这一行折损了多少人?”   属下顿了顿,低声开口:“派......派去的十名死士。”   “除......除了有一个被打断了手脚,扔到卢氏一族城郊外头的庄子外,剩......剩下,听说都活......活埋了......”   宣玟咬了咬牙,心下又惊又怒!   几乎想要杀人了!   不但折损了这么多精心培养起来的死士,竟然还被人摸清楚了来路!   这和洗干净了脖子,等着人来砍有什么区别?!   “今日太孙身边儿有定远侯跟着,本殿说过了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是全当耳旁风了么?!”   定远侯是什么人?!   那是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能活埋数万敌军的杀神!   宣玟就算是没在战场之上见识过,也听闻过对方的事迹。   若非格外周全的布局,傻子才敢当着萧明渊的面儿动手!   宣玟年纪尚小,母族卢氏虽是世族,但近几年也并不风光。   手底下的人马都是精心搜罗培养的。   折损一个都要心疼不已,今日却一下子折了十个出去!   还连私底下在城外布置的暗桩,都让人摸清楚了!   思忖至此,宣玟猛地开口:“快!命底下所有人马都从庄子上撤走!还有,没本殿的命令,今后绝不准轻举妄动!”   属下连忙开口:“老太爷发觉不对,已经命人手全都撤下了。”   看着自家主子着急上火。   他忍不住又开阔:“此次......此次底下人是听从殿下命令,只是一路跟踪。”   “可......可半路上不知道遇到哪路人马,竟然动了行刺的心思。”   “我等才被牵连了,实在不敢背弃主子,才顺着那些人,说是燕王殿下派去的......可是,可是没想到最后,他们还是寻到卢氏的暗桩,将人送来了。”   “殿......殿下,那另一路人马,可要属下去追查一番?!”   宣玟脸色铁青:“不必了!”   他就说怎么不对!   前些日子齐王府的人便寻过他,言语间似有合作之意。   宣玟虽然不在朝堂,也知道齐王赵王自成一党,在朝中对储君之位觊觎良久。   如今这般舍下脸皮来求他相助,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   索性宣玟也并不介意利用一番。   这些日子,时不时会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过去。   今日皇太孙出宫,宣玟也使人递了消息过去。   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愚蠢!   不但如此莽撞动手,还险些将他拉下水!   宣玟心下沉沉。   他一向聪明,即便是恨宣珩入骨,也从未正面对宣珩动过手。   即便是宣珩真的要腾出位置,那也不应该他来动手。   他同自家大哥乃是血亲!   同为先太子的嫡子!   倘若哪日他大哥“意外”亡故,他自然能够挑起东宫一系重担。   取代他的好大哥,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太孙殿下!   可如今,这一切计划,却被齐王那个蠢货连累......   倘若大哥真的怀疑他有别的心思,怕是这东宫之内,都难在有他的立足之地!   宣玟在原地来回踱步,心下几乎似烈火烹油一般焦躁难忍。   少顷,殿门外隐隐传来一道声音。   “拜见太子妃娘娘......”   宣玟猛地顿住脚步,抬眼一看,却见一宫装女子缓缓走近内殿。   “母妃!”   来人正是先太子继任的太子妃,如今孀居在东宫秋苑的卢氏。   卢妃娘娘一进殿中,瞧着一地碎裂的茶盏和水渍,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是做什么?”卢妃语调微沉。   宣玟抿了抿唇:“母妃我——”   话到嘴边,看着卢妃冷淡的神色,宣玟还是躬身拜下:“是孩儿莽撞,还请母妃责罚。”   卢妃闻言并未开口,只是缓缓走到宣玟身前的贵妃榻上端坐。   而后才抬起头,看着宣玟,语调温婉平淡地开口训话:“不过是折了几个人马,便如此失常,本宫平日对你的教导看来你是从未放在心上了。”   宣玟神色一慌,连忙跪在地上,膝盖碰到碎裂的瓷片也不敢动。   “是......是孩儿的错,请母妃息怒。”宣玟咬着牙低头认错。   卢妃垂眸,端起侍女奉上来的茶,轻轻抚了抚而后淡淡呷了一口。   而后才温声开口:“你最近做的事,母妃都知道了。”   宣玟抬起头:“母妃,我——”   “你心太急了,玟儿。”卢妃沉声道。   “你既然知道不能轻易对太孙动手,为何要插手齐王的事?”卢妃垂眸低声反问。   她略微抬头,语调微扬:“齐王和赵王均为藩王,本就同我们东宫不是一路人。”   “本宫一直教导你,东宫才是你我母子的根本,你和你大哥三弟,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任何时候,在外你都不应该生出半分针对你大哥不利的心思。”   宣玟垂眸:“孩儿......明白,可是大哥这些年不也变了吗?他明明可以为我谋划,我也是大哥的骨肉兄弟......”   可是自从宣珩当上太孙之后,他便再也不曾像小时候那样,对他百般照顾,什么事都想着他。   就连他想要入朝,只是像要替他分分忧,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高高在上地皇太孙殿下,都不乐意施舍半分!   卢妃动作一顿,重重地将茶盏搁置下来。   “糊涂!你大哥的心思,旁人不能体谅,你难道也不能体谅么?”   “本宫是怎么教导你的?太孙殿下如今在朝中树敌太多,已经如履薄冰自顾不暇!你还要因为一些争风吃醋的小孩子玩意儿,同你大哥置气!”   “你是要气死本宫么?!”   宣玟心下一慌,顾不得旁的,连忙朝着卢妃告饶:“母妃息怒,是孩儿不懂事,您责罚孩儿吧!”   卢妃深吸一口气:“本宫自然是要罚的!从今日起,你每日下学之后,便去本宫后殿的小佛堂跪两个时辰,替你大哥在佛前抄录佛经赎罪。”   “至于今日你听旁人挑拨,同太孙殿下置气,莽撞泄露你大哥行踪的事,本宫自会去太孙面前解释!”   宣玟再傻,也知道自己母妃是寻了由头给自己脱罪。   呐呐应诺:“是......孩儿,孩儿多谢母妃。”   卢妃语调缓了下来:“好在你及时反悔,差人跟着太孙殿下,打算提醒你大哥,只可惜底下人嘴笨,反倒被齐王的人污蔑——”   “这事,本宫自然也会替你解释清楚。”   卢妃温声开口:“太孙殿下是个和气性子,想来是不会多加怪罪的,你也莫要仗着太孙脾气好,便没个记性。”   宣玟垂首,红着眼眶应下了。仿佛真的记住教训了一般。   卢妃这才满意了:“罢了,你起来吧!”   宣玟咬了咬牙,一瘸一拐叫人搀扶起来,膝盖上还带着碎瓷片硌出来的斑斑血迹。   卢妃看了,闭了闭眼,低声道:“膝盖疼么?”   宣玟垂首:“回母妃,疼的。”   卢妃叹了一口气:“那也比你莽莽撞撞摔跟头好。”   “你外祖派来的死士和人马,我已经让人全送回去了,你未成婚入朝之前,都不得再调遣卢氏一族的人马。”   “好好反省反省,等抄录完佛经,再去太孙面前磕头认错。”   宣玟低声应诺:“是......”   直到恭送走自己母妃,他才敢让底下人去传太医,来包扎自己膝盖上的伤口。 第91章   第二日一大早。   宣珩方才下过早朝, 同萧明渊一道回了承华殿。   两人方才在殿内坐定。   便听陈德前来禀报,说卢妃娘娘来了,在外求见。   宣珩昨日安安稳稳地回了东宫。   一路上在萧明渊的怀里睡得安稳, 什么也不知道。   今日听闻卢妃娘娘突然到访, 心下忍不住有些莫名。   只以为是最近二弟宣玟又有什么事,想要求自己,却又不好开口, 才叫她来当说客。   一旁的萧明渊听到陈德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他垂下凤眸, 对着宣珩含笑开口劝了一句:“殿下见一见吧, 不然, 二殿下和卢妃娘娘这几日, 怕是要睡不安稳了!”   睡不安稳?   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难不成是宣玟在外头闯了什么祸事?   宣珩有些疑惑, 但是到底卢妃娘娘算是他的长辈, 他不忍失了礼数,将人晾在外头太久。   只对着陈德开口:“先请卢妃娘娘进来吧。”   很快, 一袭素净宫装的卢妃娘娘走进殿内。   她面上带着笑, 容色温婉沉静,看着似乎极和善, 浑身上下都没什么架子一一般。   身侧也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   见人进来, 宣珩带着萧明渊一同朝着卢妃见了礼:“卢妃娘娘安。”   宣珩如今已经是储君, 自然是身份贵重。   但是即便如此, 到底面前的卢妃是长辈。   先太子薨逝之后, 卢妃娘娘一直独自孀居在自己的宫苑,悉心礼佛养育孩子。   宣珩对她虽不亲近,但是也存了几分对长辈的恭敬,礼数上, 更是没落下半分。   只是卢妃娘娘却仿佛诚惶诚恐一般,连忙侧身避开半礼,又飞快上前,亲手虚扶了一把。   “皇太孙殿下万万不可!”卢妃语调温和,扶着宣珩柔声劝道。   “您如今是太孙殿下了,身份贵重,本宫......也并非你亲生母亲。”   卢妃娘娘很是善解人意般的开口:“我先前便说过了,君臣有别,本宫虽然是殿下庶母,但如今在殿下面前也只是臣,太孙殿下不必同本宫如此客气。”   宣珩面色平静,并未应话。   卢妃虽然是他父王的继妃,又是侧妃扶上来的,册封卢妃为太子妃的时候,宣珩已经记事了。   他一直舍不得自己母妃,所以不愿将卢妃当做自己母亲,也不愿喊卢氏母妃。   太子知道长子年幼丧母,心里伤心,也不欲让宣珩改口,所以才一直准宣珩叫卢妃娘娘。   好在卢妃性子温婉,似乎并不计较这些,这些年也便习惯了。   不过即便如此,该有的礼数宣珩从来未曾轻慢过。   认不认母妃是一回事,可卢妃毕竟是父王的妃子。   只当是对待长辈,他也自当循着规矩来,那自然也不会将卢妃娘娘方才说的那些话当真了。   等几人落座上茶之后,卢妃也未曾遮掩,直接将昨日发觉宣玟胡闹生事,竟然窥视太孙行迹!   后来又发了昏,被齐王等人派过来的人蛊惑。   致使他做下泄露太孙行踪,还险些害太孙受险.......   卢妃一口气便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分毫不曾隐瞒地说了个明白。   又红着眼,只说自己昨夜已经训斥过宣玟,并罚了他跪抄佛经的事。   才有些惭愧地抬眼看着宣珩。   卢妃:“太孙殿下知道,玟儿那个孩子自小同你长在一处,其实心思并不坏的。”   “只是这些日子性子急了又受人蛊惑,才酿成这般大祸,索性本宫今日来,就是替他负荆请罪的。”   “倘若太孙你心里有气,只管罚他,本宫绝对不会手软包庇那孽障!”   “只是求你看在玟儿年纪小还不省事,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莫要将此事记在心上......”   说着卢妃忍不住掖了掖泛红的眼角,满脸都是哀求之色。   宣珩心下一叹,不曾想到宣玟闯出来的祸事,竟然是这个。   对自己动手?   他从来都没想过,宣玟会对自己做这些事情......   而且,竟然还是同齐王和赵王勾结......   他心下有些发寒。   自己这二弟的心思有些敏感自卑,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却不敢相信,对方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见卢妃娘娘还在求情,宣珩闭了闭眼。   此事......按理来说他作为苦主是该追究。   只是一来宣玟已经叫卢妃罚过了。   二来,宣玟既然生出这等心思,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是有些心寒,也不想管束宣玟这个弟弟。   宣珩顿了顿,才抬眼看向卢妃娘娘开口:“您方才也说了,二弟年纪尚小,是受了旁人蛊惑才如此行事。”   “一事不二罚,你既然已经教训过二弟了,我怎么好再过问。”   卢妃娘娘忙开口:“快别这么说,太孙是玟儿的长兄,常言道长兄如父,他犯了错自然是该太孙管教的。”   “只是......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那孽障犯的是大错,实在是气不过了才先开口罚了他。”   “太孙殿下万莫因为这个缘故便轻纵了他去!免得他来日使起性子来,又做这些不成体统的事情来!”   都说道这个份上了......   一旁的萧明渊听着这些故作公正,实则逼人容忍体谅的话,都忍不住要被气笑了。   他转头便看向宣珩,皱着眉,语调温和地替卢妃娘娘劝了一句:“娘娘说的是。”   “虽然二殿下只是因为一时妒忌做了不体面的事,但是到底窥视储君行踪是大错,殿下若是不罚,恐怕不能服众。”   “况且——”   萧明渊顿了顿,又道:“二皇孙殿下还同藩王结党,这罪过,可比方才那个还要大。”   此话一出,宣珩和卢妃娘娘面上同时一怔。   朝中文武百官都知晓。   陛下最深恶痛绝的,便是结党。   尤其是同藩王结党营私,意图撼动储位皇权的。   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因为这事被陛下发作的官员不少。   前些日子,又出了御史台被皇帝呵斥的事,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触动皇帝的逆鳞。   卢妃先是神色一僵,随即飞快擦了擦眼角。   狠下心顺着话劝道:“萧小侯爷说的是,太孙若是不罚玟儿,难不成是你这个当兄长的恼了他,不愿再原谅他了么?”   宣珩看了一眼萧明渊,皱了皱眉。   “罢了!”宣珩沉声道,“既然卢妃娘娘您诚心相求,孤便小惩大诫,让二弟每日抄录一遍《皇太祖训》。”   “一个月之后,再送到太庙烧给父王,也算是孤替父王罚过了,如何?!”   《皇太祖训》乃是当今皇帝,亲书给后世子孙的家训典籍,其有十数篇,内容更是逾万字。   不过对宣玟所犯的错而言,也确实是小惩大诫了。   卢妃勉强一笑。   虽然宣珩罚得不重,但是却总让她有一种自讨苦吃胡的感觉。   更何况,这抄录的《皇太祖训》,还要奉到太庙前烧给先太子......   即便是宣珩不看,宣玟也不能躲半点儿懒,不然就是对他父王都不忠不孝......   卢妃强压着心下的火气,面上依旧温婉柔和,含着泪,对着宣珩道了谢应了下来。   一旁的萧明渊见了,忍不住又笑了笑。   萧明渊:“卢妃娘娘一腔慈母心肠,实在是叫人动容。”   卢妃眼底有些发凉。   她来的时候,是怀揣着一肚子慈母之心。   只可惜没替宣玟谋划下来,眼见着宣珩没被她那些编排好的话,给哄过去,连心软也不曾有。   玟儿这回莽撞出错,怕是让太孙心下生出龃龉来了!   最可气的,还是这定远侯萧明渊!   在一旁装模作样的装腔作势。   若不是有他在,宣珩的性子一向柔软和善,哪里会如今日这般不服软?!   “本宫不过是妇道人家。”卢妃淡淡开口。   “玟儿犯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导,还是要靠太孙悉心教教玟儿才是。”   萧明渊含笑垂眸:“其实也无妨,娘娘也说了,二皇孙殿下年纪还小,不省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在二殿下不必如太孙殿下那般打理朝政,还可以在弘文殿中多读几年书,学些道理,到时候明事理了,自然不会像是今日这般了。”   萧明渊一句一句,将方才卢妃娘娘逼自家小殿下的话,一一还了回去。   见卢妃面上还是那副温和模样,只是眼神微冷,显然不如明面儿上那般好性儿。   萧明渊却毫不在意。   又继续开口:“对了!我记着二皇孙殿下,已经十六了吧?”   说起来,也就比自家小殿下小上一岁。   自家小皇孙殿下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封皇太孙入朝了。   这儿还有人厚着脸皮,说什么孩子年纪小不省事......   卢妃听到这里,面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到底没发作出来。   萧明渊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说道:“再过几年,二皇孙殿下就该成婚封王了,听说最近陛下有意让朝中诸位藩王回封地就藩......”   话说到这里,卢妃身形一僵,狠狠攥紧拳头强压着滔天的怒火和恐慌,袖袍之中手上的指甲忍不住深深陷进肉里。   萧明渊凤眸微抬,看着已经忍不住眸底含霜的卢妃。   淡声开口:“说起来,二皇孙殿下日后封了王,怕也是要回封地的。”   萧明渊看向宣珩,面上老好人似的低声劝了一句:“殿下,卢妃娘娘寡居东宫多年,日子过得实在辛苦。”   “不若殿下日后去替二皇孙殿下和娘娘,在陛下面前求一个恩典来,等日后二殿下封王了,叫他能接娘娘一同去封地上住着。”   “这一来,也免得娘娘孤身一人在东宫里头住着,实在是清冷孤寂。”   “二来,等二殿下成婚后,娘娘跟着殿下去了封地,也能叫他们母子团聚、荣享安乐。”   至于三么......   萧明渊虽然没点明,卢妃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如今东宫的主子,是宣珩这位皇太孙殿下。   等日后他除服成婚,自然有新的太孙妃做东宫的主人。   她虽为曾经的太子妃,但却不是正经的皇太孙生母,自然要腾挪好位置,留给后来人。   卢妃深吸一口气,勉强压着怒意开口:“玟儿还小,况且太孙殿下一个人在朝中,本宫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还是等来日到了时候再说吧!”   说着,便强笑着同宣珩告罪。   只是道自己知道太孙殿下如今日理万机,她今日叨扰太久,怕耽搁了皇太孙的正经事。   这才悻悻地离开了。 第92章   待到卢妃走后。   宣珩才忍不住看向萧明渊。   “宣玟的事......萧哥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萧明渊垂眸, 见小皇孙殿下神色间有些郁郁。   显然心下还是为宣玟这个亲弟弟,在背后勾结旁人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   他摆了摆手, 让陈德带着人下去了。   才上前将自家小殿下拢在怀里, 有些心疼地垂首亲了亲宣珩的眉心。   “珩儿难受了?”萧明渊垂眸,看着自家小殿下的眉眼,满眼抑制不住的心疼和呵护。   俯下身来, 一点一点吻着宣珩的眉眼和嘴角。   小皇孙殿下心里本是有些难过的。   被亲近之人没防备的在后头捅了一刀,任谁心里都会伤心难过。   只是如今这样被萧明渊抱着, 不住地心疼轻吻。   脑子里只剩下萧明渊那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 和让人止不住沉溺的疼爱。   心下渐渐地, 竟也没觉得十分难受了。   “我没事的, 萧哥哥......”宣珩闭了闭眼, 只觉得心底被萧明渊温柔的眼神, 看得发烫。   他忍不住抬手揽住萧明渊的脖颈,像是小兽一般, 鼻尖轻轻蹭了蹭自家萧哥哥鼻梁。   而后抬起头, 感激地轻轻贴着对方的嘴角,回吻了一下。   才哑着声音轻声开口:“宣玟......到底与我和三弟, 不是同一个母亲所出, 他又有自己的母族。”   “无论是受人蛊惑, 还是他自己生出旁的心思来, 其实都不打紧。”   就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也不一定生出一条心来。   宣珩心下也知道。   宣玟年纪小,平日里虽然不显露,但是性子却有些争强好胜。   先前宣玟三番五次想要找自己要差事,说是入朝替他分忧, 也不过是为了证明他自己不比他这个当长兄的差。   宣珩一直拦着,原本是怕他性子急,又不知道深浅。   怕自己这个弟弟一时不防,行差踏错半步,倘若被人抓着把柄,到时候吃亏了便不好了。   他好歹是当大哥的,父王不在了,底下的弟弟们年纪尚轻,宣珩自以为该多顾念几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宣玟心里不但对自己有怨气,原来还有嫉妒。   或许他这个二弟,其实心里也并不大喜欢有这么一个哥哥拦在他前面……   宣珩垂眸:“我向来六亲缘薄……宣玟做的那些事,也不好宣扬出去,若是叫旁人知晓了,怕还要因为东宫内兄弟阋墙、血亲不和。”   小皇孙殿下说着,又有些歉意地抬首,轻轻吻了吻萧明渊的嘴角。   “所以方才萧哥哥说的那些话,我没打算重罚宣玟,不是因为旁的。”   “也不是受卢妃娘娘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宣玟已经与他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了。   他日后也不打算再如往常那般,将宣玟当做自己人一般庇护。   自然也不必行什么长兄的教导训诫之责,更不必真情实意地因为这些不值得的事生气难过。   小殿下思忖着,再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低声劝慰:“萧哥哥……你也不要替我生气,好不好?”   他不喜欢萧明渊心里替自己惦记着这些事情,替自己难过、不高兴。   虽然知道萧明渊是心疼他,宣珩就是舍不得自家萧哥哥也难受。   萧明渊心下轻叹一声。   抚着小孩儿发尾,温柔而克制地回吻了一下:“好,殿下既不生气,我同他置气做什么?”   宣玟派过来的那些人,昨夜他已经替自家小殿下清理干净了。   这位二皇孙殿下手下有多少人,哪里布置了暗桩,这些年暗地里或多或少的把柄,萧明渊一个都没放过全都命人搜罗了起来。   包括卢氏一族这些年在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   借着卢妃的太子妃之名,以往卢氏暗地里也没少干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只是卢氏乃是世族之家,比起郑国公府常家的人,总归是多了几分低调谨慎。   这些年在外头做的那些卖官鬻爵,私底下在任上行贿受贿,贪赃枉法的糟污事,才瞒的严实一些。   再加上卢氏一族近些年来,也逐渐落寞了,宣玟也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入朝的普通皇孙,自然少有人盯着他们。   如今萧明渊将这些年卢氏一族的把柄,全都翻了个底朝天。   原本是打算亲自动手,给宣玟一个教训。   毕竟说到底了,卢氏才是那位二皇孙殿下手中的底牌。   若非卢氏一族倾力扶持,宣玟一个未成年的皇孙,哪里来的胆子,去窥视储君。   敢同齐王赵王那等虎狼合作,竟然还妄想着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   萧明渊心下冷笑一声。   自家小殿下心疼自己,舍不得让他动手,萧明渊自然要顺从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心意。   不过......   想来齐王和赵王对这些东西会十分感兴趣。   他手底下人的,待齐王和赵王,可不如宣玟这般温和,如今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们二人去收拾呢。   现下齐王和赵王忙着收拾残局,怕是反应不过来。   等后头回过神来,发觉宣玟还安安稳稳地待在东宫里头。   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想......   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就不关他和他的小殿下什么事儿了。   萧明渊心下思忖,原本他这回故意让人挑开宣玟那一层“兄友弟恭”的假面。   就是为了让自己小殿下认清楚对方的真面目。   免得日后宣玟还敢借着什么兄弟的名头,明面儿上借着自家小殿下皇太孙的光,背地里又想着暗算宣珩......   好在他的小殿下,比想象之中要冷静沉得住气。   只是......   萧明渊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萧明渊低头,吻了吻宣珩眉眼。   “不过六亲缘薄这种话,日后珩儿不许再说了。”   萧明渊顿了顿,见自家小殿下还一副懵懂不知所以然的可怜模样。   忍不住含着笑,俯身贴在宣珩耳际低声耳语:“旁的缘分先不论,殿下的夫妻缘分......难道臣薄待过你了么?”   宣珩忍不住瞪大眼。   萧......萧哥哥,怎......怎么又说这种......羞人的话......   这还是在白日呢......   小殿下抿着嘴唇,心下怦怦直跳,下意识将脸埋进萧明渊的怀里。   “萧哥哥......你别,别说了......”   见小孩儿害羞,萧明渊眸中笑意更深了。   抱着小皇孙殿下,低头刻意追问:“殿下方才还没回答呢,我待你好不好?乖珩儿,好不好,嗯?”   宣珩忍不住使劲攥着萧明渊的衣领,露出来的耳垂一片泛红。   犹豫了一下,没抬起头,还是埋在萧明渊怀里。   闷闷地开口:“好......是好的......”   萧明渊含着笑,继续逼问:“那珩儿再说说,我与珩儿的夫妻缘分还薄不薄?”   宣珩耳朵更红了,吭吭哧哧了半日,蚊蚋一般的低声说了个不字。   眼里都羞得快要含泪了。   萧明渊眸色一黯,哄着小殿下抬起头来,又怜惜地一遍一遍轻吻宣珩含着泪的眼睫,鼻尖儿,嘴角,羞红的耳垂。   哑着声音低低地哄:“好孩子,再说一遍,好不好?我喜欢,乖,珩儿再说给萧哥哥听一遍?来......”   宣珩被一点点的,吻到浑身连着心底都止不住发软发烫。   身子不由自主贴在萧明渊怀里,依偎着沉溺在温暖的怀抱中。   眼角羞涩止不住含着泪,哑声依言开口:“是,我和萧哥哥......缘分,不......不薄的,萧哥哥......别唔呜——”   萧明渊听着小殿下含羞带怯,又老实乖巧地诚恳应答,心下忍不住软得像是塌陷下去了一块儿似的。   再也忍不住,低头温柔又急切地封住小殿下的唇,再柔情似水地反复安抚怜爱,带着宣珩一同沉溺下去。   一点一点,温柔又热烈地将奖励和怜爱他的小殿下......   .   承华殿之中,自然是一片柔风细雨,情意融融。   可回去之后的卢妃,心里却没那么好受了。   她一回到自己的宫苑,便进了小佛堂之中。   一连上了两回香,都止不住手上发抖没拿住。   到了最后,卢妃抑制不住浑身的寒意。   沉着脸将身边儿伺候的宫女内侍全都遣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极其信重的嬷嬷陪在佛堂内。   嬷嬷亲手扶着卢妃起身,忍不住低声劝慰道:“娘娘既然心不静,便不必再叨扰佛祖了,您消消气,莫要为此伤了身子。”   卢妃深吸一口气,按捺了半日,才略略稳住心神。   “嬷嬷说得对,本宫确实不该这个时候动怒,而是该想想,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局。”   她沉着声音开口,面上的冷漠和寒意在烛火映照下,越发冷若冰霜。   自从她当上太子妃起,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差点儿气昏了头了。   这个萧明渊......果真是有些手段和能耐。   也难怪这些年在承华殿布下来的局,没一个起效的。   如今竟然还能劝得太孙同玟儿要离心了,果真是厉害人物。   她这些年松懈了,是小看了这人......   送她和宣玟去封地,他还真敢说!   卢妃这些年稳坐东宫女主人的宝座,早就已经将东宫当成自己家一样了。   如今熬到宣玟也快要长大成人了,还没看着自己的儿子入朝,还没看着卢氏一族复起。   她如何肯从东宫离开?!   拿着一块儿封地来打发她和她儿子......   异想天开!   “命人去查一查,那位定远侯可有什么软肋或者是把柄。”卢妃淡淡开口。   “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太孙身侧。”   放任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在太孙殿下身侧,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自己早就该发觉才是。   不过如今也不算太晚......   卢妃思忖着,重新示意嬷嬷取来一炷香。   太孙如今同他们已经生了嫌隙,她能察觉到今日宣珩言语间的冷淡。   但是无妨。   外人不会知道东宫兄弟的龃龉。   今日她去了一趟,想来太孙也知道轻重。   即便是为了东宫的名誉,他自然会替玟儿遮掩一二。   卢妃为宣玟筹谋了多年。   她很清楚,自己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并不是靠什么家世身份得来的。   而是因为自己生了一个好儿子。   一个和太子嫡长子,如今的皇太孙殿下,只差一岁的好儿子。   只要在旁人眼里,二皇孙殿下还是太孙的好兄弟。   那日后,等太孙殿下哪一日撑不住倒下去了......   旁人自然会继续依附在她的儿子身侧。 第93章   没过几日, 长宁公主传了话过来。   让萧明渊和宣珩得了空前去长乐宫中,陪同她一道用晚膳。   萧明渊这几日忙完了京师大营里头的事务,正巧得了空。   入夜便带着自家太孙殿下, 一道去了长乐宫里头。   一进门, 萧明渊同宣珩给长宁长公主问了安,两个人便被她拉了过去。   一通嘘寒问暖,好不关切。   萧明渊含着笑一一应了话。   又见长宁长公主气色也极好, 心下也放心了几分。   长宁长公主这几年在宫里头养着身子。   除了打理宫务之外,平日里闲暇时便邀请宗室的亲戚家眷, 或是各个府上的命妇们入宫赏花品茶来打发时辰。   又能日日见到自己的亲外孙, 前来请安, 承欢膝下。   时不时的萧明渊还从宫外搜罗一些新鲜玩意儿送过来, 孝敬她。   日子过得别提有多顺心了!   连皇帝之前见着长宁长公主, 都忍不住夸她这个当皇姐的, 面上容光焕发,看着似乎又年轻了几岁!   拉着萧明渊问了一通, 长宁长公主也没冷落一旁的宣珩, 知道太孙性子沉静,她也时不时搭几句话。   宣珩这两年, 同萧明渊来长宁长公主这处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   也不像是一开始那般拘谨。   其实当长辈的, 大多都喜欢温和有礼, 谦逊听话的孩子。   再加之宣珩这孩子, 身世也有些可怜, 又是皇帝的嫡长孙儿,还是如今萧明渊辅佐的人。   长宁长公主爱屋及乌,只有更心疼他的。   长宁长公主凤眸含笑,转头看向宣珩:“听说陛下这回祭天, 要带着太孙一道去,珩儿的冕服可都预备好了?有没有试过合不合身?”   平日里长宁长公主,心疼萧明渊在宫里头当差辛苦。   时不时就要送一些东西到承华殿,宣珩那一份从来没落下过。   可以说,如今她是将宣珩这孩子,也当自家孩子一般心疼爱护。   宣珩垂眸笑了下,温声应道:“昨日御造司已经将典礼用的冠冕服饰都送来东宫了,也试过了,尺寸刚刚好。”   一旁的萧明渊笑了笑。   衣裳的尺寸,他盯着量了好几遍。   昨日亲自给自家小殿下试穿了,果真没有半点儿不合适的地方。   就是自家小殿下太害羞了,穿着那件衣裳也不许他多看一看,就好像是怕他多占便宜似的。   长宁长公主笑道:“那就好,珩儿如今是小太孙了,参加祭礼这样的大事,日后是少不了的,如今跟着陛下多学一学,来日独当一面才好。”   这话说得不错。   如今皇帝年岁越发大了,精神时时有些不济。   自从盐税的事情之后,前朝的事务,有许多都压到了宣珩这个皇太孙身上。   等再过几年,宣珩历练有成,皇帝自然是要安心将大事都交到皇太孙的手上的。   也好叫自己松快几分,说不定还能腾出些空闲时候,好好的颐养天年呢!   长宁长公主见宣珩乖巧应是。   心下越发满意。   早两年,长宁长公主还有些担心。   皇帝膝下的那些成年皇子们,个个对储君之位都虎视眈眈。   萧明渊选了这么一个年轻的皇孙辅助着,即便是背后有皇帝扶持着。   想要斗得过朝中那些都已经封了王、成了气候的皇子们,怕是也举步维艰。   只是不曾想宣珩这个皇太孙当得很不错。   性子谦逊公正,又贤德仁厚,很有当年先太子他父王的贤明之风。   如今渐渐坐稳了储君之位,也着实辛苦这孩子了!   长宁长公主心下轻叹一声。   拉着宣珩的手,又忍不住关切道:“这回秋猎怕是要个把月才能回宫,围场那边儿不比宫里头方便。一应日常起居用的东西别落下了 。   “天气渐渐转凉了,西山围场那边儿山上就更冷了,衣裳鞋袜这些也要多备下来几套,还有斗篷,选厚实些的......”   萧明渊在一旁看着,勾了勾唇接话:“外祖母放心吧,殿下的行装我都大致瞧过一遍了,什么东西都备齐了。”   “再说了,外祖母您这回,不也要跟着我们过去,到汤泉行宫住些日子么?”   “倘若真的有缺的,孙儿到时候再去求您,您心疼孙儿们,定然已经提前替我们周全了!”   原本长宁长公主是该留在宫里头的。   只是眼下已经快进十月了,下了两场秋雨,长宁战公主腿上旧病犯了起来,疼了两日。   虽说请了太医来,用针灸和汤药将病痛压了下去。   但是叫皇帝知道了,还是有些担心。   索性这回秋猎围场那处的汤泉行宫,是个暖和的好地方。   皇帝便想着,趁着这时候,让长宁长公主也跟着去汤泉行宫多住一阵,治一治腿上的旧疾。   这才亲自前来劝了两回,叫长宁长公主应下了。   长宁长公主忍不住笑着轻斥了一句:“你倒是敢厚着脸皮伸手?!”   萧明渊道:“外祖母面前,孙儿有什么不敢厚脸皮的?只怕到时候孙儿要日日前来叨扰,您别烦我们才是。”   长宁长公主哪里不知道,萧明渊这是故意说着话哄她开心。   面上忍不住止不住地高兴。   她这个年岁,富贵权势早就像是过眼云烟似的东西了。   唯有自己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外孙,才是她记挂的。   只可惜萧明渊年纪还小,似乎还没怎么开窍一般。   这些年都在忙着宫里和前朝的事情。   她以前提过几回娶亲的事,自己这孙儿都不大感兴趣。   而且......也不曾听说他有什么红颜知己之类的可心人。   当真是同他那亲生父亲萧国公世子没半分相似的!   长宁长公主倒是不怎么着急。   自家孙儿的人才品貌,家世背景自不必说。   如今年纪轻轻就替自己用战功挣下了爵位,又已经在朝中官居高位,可谓是英年才俊。   谁也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   倘若萧明渊想要娶妻,不必长宁长公主亲自张罗,满京城的命妇也要上赶着来结亲。   不过到底长宁长公主记得,先前女儿上的亲事,她是做主选错了。   也怕自己这处相看的,萧明渊会不满意。   故而也只由着萧明渊年轻人自己去折腾。   倘若自家渊儿,日后能寻一个温顺贤德的女孩子,成了家有了儿女。   那才算是圆满了!   .   萧明渊和宣珩留在长宁长公主那处,用完了晚膳才回了自己宫殿。   秋猎那日定下是在九月二十六。   因着要参加祭天大典,尤其是宣珩这个皇太孙,在祭礼上,还要代替皇帝念祝文。   宣珩提前好几日就开始预备着了。   先是同礼部预备着祭典陈设和排练礼仪,又要提前三日斋戒,以示对上天的虔诚敬意。   大典是在晨起卯正时分。   又是在京郊的祭坛进行。   出了城还有三十来里的路程,又浩浩荡荡的要带着一群人,路上只怕要耗费三四个时辰。   皇太孙殿下前一夜几乎没睡。   不到戌时便被陈德叫起来,要换礼服预备出发。   萧明渊心疼自家小皇孙殿下。   只是他也要同百官一道参与大典,不能陪着宣珩。   但到底放心不下,前夜一直陪着宣珩,哄着他睡了一会儿,养了一些精神。   陪到半夜,听得到陈德传话,才揽着小皇孙殿下轻哄起身,伺候宣珩洗漱和束发,又用了些吃食垫了垫肚子。   最后看着内侍替宣玟穿好了冕服,才自己换了朝服,提前去前朝候着。   皇太孙殿下独自一人顶着夜色和寒露出了东宫。   之后便是要到前朝同朝臣们一起在大殿之上,等皇帝亲临,百官朝拜了。   才能在陛下的带领下,同百官一道到宫门口,登上了储君规制的金辂之内。   出发前,宣玟也连同宣珑一道,前来见了宣珩。   许是这些日子抄写佛经和《皇太祖训》抄得有些多了。   二皇孙殿下眼底一片青黑,身形也瘦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显然是吃了些苦头。   就连宣珑看着宣玟这轻飘飘的,好像一吹就要倒的模样,都忍不住吓了一跳。   怀疑般地问了一句,宣玟是不是这几日生病了。   要是病重,还是别去秋猎了,免得到时候病情加重还得送回宫里头才医治得好。   宣玟咬了咬牙,勉强扯了个笑脸,三两句打发了宣珑。   他这些日子简直是水深火热!   白日要去读书,晚上回了自己宫殿又要罚抄佛经和《皇太祖训》。   光是这两样东西,就够他抄写两三个时辰!   他母妃还不允旁人来帮自己,还要他跪在母妃后殿的小佛堂抄写!   原本上次宣玟膝盖上被碎瓷片划下来的伤口,便一直没好。   他母妃这般一咬牙一狠心,这点子小伤也拖拖拉拉足足将养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夜里罚抄,白日里犯困功课自然也有些跟不上了,又要被先生训斥。   后来又不知道是谁嚼舌根,将他先前找太孙要差事的事情宣扬出来。   私底下又被弘文殿的皇子皇孙们明里暗里地嘲讽。   他前几日又接到消息,说是在宫外置办的好几处私产和私宅,不是招人打砸了,就是被人洗劫了。   甚至连他外祖卢大人,都在朝中被齐王和赵王的人,参奏了任上渎职贪赃的罪名。   险些声名晚节不保......   宣玟怎么也想不到,齐王和赵王两个疯子到底是怎么盯上他的!   分明是他们先动歪心思的,被太孙和萧明渊的人收拾了,不想着找罪魁祸首报仇雪恨,反倒挑上他这一颗软柿子来!   如今他手上属下被母妃和卢氏收走。   之前暗地里布下几条捞钱财的路子也砸在手上了。   没钱没权没势,他是彻底消停了。   可是——都要去秋猎了,皇太孙这处同他的关系似乎还没软和下来!   他几次三番私下去承华殿求见,他大哥宣珩都推说事忙将他打发走了。   若非今日预备祭天大典,大家都在一处,宣玟怕还是见不到宣珩。   只是真当宣玟看着穿着一身储君冕服,登上储君规制的四驾金辂,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宣珩。   他才突然生出一种。   ——高高在上的皇太孙殿下明明离他离得那么近,这一刻却又好似格外地遥远。   “太孙殿下。”不等宣玟开口再唤一句话。   一旁的礼官已经沉声开口:“时辰已到,殿下该启程了!”   宣珩垂眸,看了一眼站在朝臣前列的萧明渊。   萧明渊一身绯色武将袍服,衬得他一双凤眸神采明艳,意气风发。   借着夜色遮掩,小皇孙殿下对上那一双温柔含笑的凤眸,忍不住回应似的勾了勾唇。   才踩着金辂进入车驾内,稳稳落座在金辂之中的宝座上。 第94章   车马缓缓行至京郊。   浩浩荡荡的仪仗排着拖了一路。   等御驾停在祭天大典的位置前, 已经是四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年纪大些的官员都快直不起腰了。   一片礼乐声中,皇帝下了御撵,宣珩也从金辂上行至祭坛前。   迎神上香, 献礼祝文, 行三跪九叩祈福大礼。   最后等送神结束,将进奉的祝文玉帛等物投入燎炉之中燃尽了。   烟气随着初升的太阳,一缕一缕同晨辉交融在天际。   百官同皇帝一道祈求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大景江山国祚永享太平。   祭天大典才算是圆满了。   等祭典过后,众人又要忙着随御驾赶往秋猎的围场。   这一路, 距离西山的皇家围场逾百十里, 君王出行, 又拉着这么一大堆文武百官和宫中女眷。   路上就更快不起来了!   就算是一刻不停, 也要足足行上整整两天一夜估摸着才能到达。   皇帝从祭典上下来, 就换乘了车马代步, 毕竟路途遥远,玉撵自然是不如车马方便。   宣珩也换了一辆更为宽阔实用的车驾。   虽然不比前头的金辂华丽, 但是却更实用且隐蔽。   萧明渊身上担着京师三营副统领的职位。   虽然一切部署都安排给底下人了, 不必他事事亲力亲为,但是临行前还是要到底下去瞧上一瞧。   等他方才同手底下的部将, 交代完几处需要注意的地方, 前面队伍的一个小内侍, 就忙不迭急急地赶了过来。   “侯......侯爷, 原来您在这儿啊!可是叫人好找。”   萧明渊远远瞧着, 便记起来了这是承华殿前伺候过的人。   小内侍还没站定,便气喘吁吁地开口:“皇太孙殿下命奴婢们找了好几圈了......问小侯爷在何处。”   那内侍看着萧明渊身旁站着的几个人高马大的部将,干干地笑了一声。   而后低下声儿来,躬身提醒道:“还请侯爷您料理完正事, 去太孙面前瞧瞧吧!”   萧明渊凤眸闪过一丝笑意,脸色微微缓和了些,低声道:“你去同殿下说一声,我稍后便过去,去吧!莫要让殿下等急了。”   小内侍应下来,飞快拔腿回去报信儿。   身后的一众部将瞧见了。   有人止不住一笑。   “太孙殿下如此信重萧将军,也是难为萧将军要分身乏术了哈哈哈!”   他们这些武将大多都是直肠子一通到底。   虽然不像是文官那般,动不动就在朝中论资排辈抱团结党。   但是也不是个个都是二愣子。   朝中的皇子为了储位之争,这些年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拉拢人心,武将里头也有不少被拉上船的。   不过京师三营前些年都在北边儿打仗。   等回来的时候,又经历了一通升迁调派,剩下来的,大多都是皇帝的死忠亲信。   那些个凤子龙孙们,倒是在这处动过心思,可惜上头的撬不开口,底下的招揽起来,一时也成不了事。   等到皇帝又亲自将皇长孙宣珩,册封为皇太孙,剩下的人就更没什么盼头了。   萧明渊任职京师三营,时常带着自家小殿下去营里头玩儿,这几个部将自然也都是见过的。   皇长孙殿下性子温和仁善,对武将也多有关怀,他们原本就有些天然好感。   后来宣珩被册封为太孙了,那就是陛下认定了的名正言顺的储君了,这些人自然也越发爱戴拥立。   眼下敢在萧明渊面前,说出这些玩笑话。   倒也是知道萧将军同皇太孙感情深厚,殿下脾性又温和,不会计较这些。   果真,萧明渊听到这些话,面上也没十分冷淡,反倒含了几分笑。   “你们倒是闲得慌!还有空在这儿说笑!”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罢了,该交代的本将军方才已经交代清楚了,剩下的差事,你们自己好好盯着。”   “御驾在前,莫要丢了我们京师三营的脸。夜里巡逻的事,记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几名部将信服地点头应下,各自领了命。   才看着萧明渊转身,扯了一旁一匹马匹的缰绳过来,随后跨上马背,疾驰着往前面追去。   .   宣珩坐在马车内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外头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不多时,窗外传来一道温柔的低唤。   “殿下,臣回来了。”   小皇孙殿下一喜,来不及高兴,便忙不迭地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缝。   萧明渊打马跟在车驾外一同前行。   看着车窗内厚重的帘幔被撩开,又被推开了一条小缝,自家小皇孙殿下头顶上还戴着祭天大典的九旒冠冕。   长长的五彩珠玉垂下,将皇太孙殿下略显青涩的容颜遮掩,竟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从容与威严来。   “定远侯来了?”   萧明渊凤眸含笑,见小殿下压着嘴角,沉声开口,看着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宣珩对上那一双凤眸,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耳根处忍不住红了红。   顾忌着人多眼杂,小皇孙殿下刻意装作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来。   同萧明渊淡声开口:“孤正好有些话要交代,侯爷不若上马车来,与孤同乘?”   萧明渊扫过小殿下红透了的耳垂,忍了忍笑,顺着宣珩的话垂首应下:“蒙殿下恩赐,臣斗胆了。”   不多时,萧明渊便撩开帘幔,出现在自家小皇孙殿下的眼前。   “萧哥哥快过来坐!”   见萧明渊终于进来了,宣珩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拍了拍一旁空出来的软垫,低声催促道。   萧明渊眼底不由得一软,快步走上前去,坐在一旁,揽着宣珩带进自己怀里。   随后垂首,撩开宣珩面前的九旒冠冕上的珠玉,温柔而克制地抱着小殿下,吻了吻他的额首。   “殿下今日真漂亮。”   穿着华丽端庄的龙纹服饰,戴着象征权力和威严的九旒冠,站在金辂上居高临下的模样,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萧明渊第一眼看到这样的小殿下。   就忍不住在心里描绘着,他的小殿下像如今这样,温顺地伏在他的怀中,任由他宠溺疼爱的景象。   只是真将人拥在怀里,萧明渊又有些舍不得了。   宣珩眼里含着欢喜,抿了抿唇,又主动回应般地勾着萧明渊亲了亲他的嘴角。   低声开口:“萧......哥哥今日,也是十分威武的。”   他方才瞧见萧明渊的那一瞬,就忍不住心口直跳。   如今更是腻在萧明渊怀里,就舍不得起来了。   车马里头无人,储君的车驾封闭性和隐私性都极好,外头的人没吩咐,更不敢随意窥视探听。   萧明渊索性将小殿下抱在腿上。   欣赏完宣珩这一身衣服,他忍不住抬手,有些心疼地捏了捏小殿下的后颈。   又自己一点一点拆下宣珩头顶上的冠冕。   萧明渊:“方才折腾了几个时辰了,殿下怕是累坏了,怎么不早些叫人早些换下来?”   说着,他又忍不住轻柔地捏着小殿下的后颈,缓缓按摩,缓解僵硬得有些发酸的脖颈。   宣珩有些享受地闭了闭眼。   闻言,又睁开眼,有些害羞地靠在萧明渊肩头,轻轻蹭了一下。   “你......我记得你之前说,喜欢看我穿这身衣服。”小皇孙殿下压低声音说着。   又忍不住笑了下,老老实实地开口:“还有......我也不喜欢别人伺候,方才马车里头的宫女内侍们,都被我全遣下去了,就......就,没换。”   其实是宣珩记着,萧明渊说过不喜欢旁人动他的衣裳。   平日里小殿下的衣服首饰,都是萧明渊亲自挑了伺候小皇孙穿上的。   连里衣......都是萧明渊选的。   宣珩倒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锦绣公子。   但是......他就是很喜欢萧明渊宠爱他,替他打点一切......   这才不自主地,便记在心里,又顺着萧明渊的心意这般做了。   萧明渊眸色暗了暗,看着小殿下羞赧又诚实的小模样,忍不住一笑。   这孩子......是忍不住同他撒娇呢!   “殿下好乖!”   他垂首奖励似的吻了吻宣珩的通红的耳垂,贴着红得厉害的耳际。   见小皇孙殿下身形颤了颤,又忍不住羞了想躲。   可是才被夸了一句,又舍不得自己不听话惹他不高兴,只敢抿着唇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萧明渊心下轻叹一声。   怜爱地亲了亲宣珩含泪的眼睫,一路吻到泛红的眼尾。   “好孩子,不欺负你了。”萧明渊垂首轻哄了一句。   这一路舟车劳顿,光在路上就要许久。   萧明渊心疼自家小殿下方才折腾那些个时辰,后头还要赶路。   可舍不得他再难受了。   只是衣裳还是要换的。   “乖,不是要我伺候殿下更衣么?”他含着笑,催促着宣珩起身张开手臂站在自己面前。   而后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示意小殿下:“谢礼呢?珩儿,我教过你的对不对?”   宣珩呆愣了一瞬,想起先前萧明渊教过的那些羞人的东西......   一枚棋子亲一下,那这一身层层叠叠的礼服岂不是也要......   小皇孙按捺着羞涩,看着萧明渊可怜巴巴地同他讲价。   “衣服......太多了,可不可以只亲亲嘴角,若是肿了,不好......不好见人的......”   萧明渊笑了下,垂首轻声哄着:“那珩儿主动些,殿下只要自己来,一切就是殿下说了算,好不好?”   宣珩向来是信自家萧哥哥的话的,闻言竟然也没有半分怀疑,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被萧明渊哄了两声,就老老实实地攀着人的脖颈,主动送上门了。   等到宣珩红着脸行了“谢礼”,萧明渊才替自家殿下一件一件地解下佩环饰物,脱下一层一层的礼服。   最后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换了一身衣裳。   萧明渊抱着小殿下奖励似的吻了吻,才将人揽在怀里。   怕宣珩折腾了大半日饿狠了,萧明渊随即命人送些清爽简单的小菜和温热的粥品来。   “怎么还有这些东西?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宣珩有些惊喜地看着萧明渊从八宝食盒里头,将七八碟儿小菜和一盅翡翠鱼片粥摆在马车内的小几上。   自己乖乖地凑上前,坐到软榻上等着。   小皇孙殿下原本还以为路上不便,只能吃些点心糕饼填填肚子。   原本他有些饿过劲儿了没觉得难受,也不想太过奢靡和兴师动众。   只打算等着午时停下来再用些吃食。   哪里想到萧明渊早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还预备了这些东西来。   萧明渊凤眸含笑,取出八宝食盒里头的两个玉碗出来,盛了粥送到小皇孙殿下面前。   “后头的马车有几辆是专程预备伺候膳食的,车厢里头安排了炉子。”   萧明渊垂眸:“我让人过去借了一个时辰,只够备些简单的小菜,珩儿来尝尝看。”   宣珩捧着萧明渊递过来的玉碗,小心喝了一口鱼片粥。   鲜嫩的鱼片搭配这清爽的菜蔬极是爽口,温暖的暖流一入肚,便抚慰了早已干瘪的胃腑,顿时叫人胃口大开。   那些小菜也格外爽口,宣珩吃了,同东宫的膳房没多大差别,在马车里头用膳,还多了几分野趣。   见宣珩吃着顺口,萧明渊眼底含了几分笑意,但是到底还是有些心疼自家小殿下。   忍不住低声哄了句:“在路上赶路,仓促得很,没弄些更好的来,殿下多担待几分......”   “没......没有。”宣珩抿了抿唇,低声道,“已经很好了。”   这些菜色都是他平日里喜欢的,又很合胃口。   定然是萧明渊一早惦记着他忙碌起来用不上膳,让人去准备的。   小皇孙殿下心里暖暖的,止不住心下感激。   顿了顿,学着萧明渊奖励自己时候的样子,抬首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软声道了谢。   “谢谢萧哥哥。”   见萧明渊还含着笑看着自己。   宣珩又忍不住有些脸红,慌忙地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他垂眸看了一眼小几上的菜色,抬手夹了些自家萧哥哥喜欢的菜色,送到他碗碟之中。   “萧哥哥,你......你也吃些吧!”小殿下推了推碗碟,看着萧明渊小声催促道。   “好。”萧明渊笑着在自家小殿下的注视下,将他夹过来的菜色都用尽了,察觉到宣珩轻轻松了一口气。   只觉得自家珩儿可爱得紧。   顾念着马车上不好消化,自家小皇孙殿下怕是也饿得很了,他也舍不得多逗弄两句了。   只同宣珩正正经经地用了一回膳,等将小几上的菜色和粥都扫得七七八八了,两个人也差不多七分饱了。   叫底下人撤了膳。   萧明渊又撤下小几,往马车上的软塌内多铺了两层厚厚的褥子。   萧明渊才揽着自家小殿下一起躺在榻上,亲昵地说了一会儿话。   宣珩原本昨夜就没睡多久。   今日晨起又折腾了这么一大通。   如今酒足饭饱,胃里头暖暖的同萧明渊依偎在一处躺着。   马车里头又放下了帘幔,遮住了光。   没过一会儿,萧明渊便发现怀里人的声音渐渐小了。   到了最后嘟嘟囔囔地也听不清在应什么,不多时小皇孙殿下便埋在被子里,呼吸绵长而均匀。   看着宣珩闭着眼,乖乖巧巧地贴在自己身边儿。   萧明渊心头一软,忍不住有些心疼地低头吻了吻小殿下的眉心。   又小心翼翼替宣珩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家珩儿睡得更安稳一些。   这才拥着他自己也渐渐闭上了眼睛。   .   午时车马没停。   头一天,自然是要抓紧时间赶路的。   不然别说是两天一夜,怕是再来几日也赶不过去。   好在午膳是送来了,菜色虽然不比宫里头丰富,但是皇太孙这处的,自然是不差的。   不过车马到底有些颠簸。   宣珩早上又用了饭,也不太饿,被哄着也没吃太多,便没了胃口。   吃了没多久,又犯困睡了过去,等将将入夜才醒过来。   这个时候御前已经传令要原地休整,埋锅造饭了。   车马停了,宣珩自然要去皇帝面前请安的。   况且即便是在路上,京城的政务还是要传过来的,皇帝也会分些奏折给太孙,说不准还要考校他一二。   皇帝一早便传了话,让太孙去伴驾用完膳。   宣珩知道要等些时辰才能回来,只能将萧明渊暂且留在原地。   只是没等他去了多久。   外头便有内侍传话过来了。   说是二皇孙殿下又来了,说是前来求见太孙殿下。   之所以说是“又来了”,其实是因为宣玟今日已经来过不止一回了。   上午萧明渊陪着宣珩用完早膳睡过去后没多久,宣玟便来了一次,说是送些点心过来请太孙殿下笑纳。   萧明渊怕打搅了自家殿下好眠,只命人传话将他打发走了。   午后用完午膳的时候,宣玟又来了一次。   这回宣珩在,只是萧明渊瞧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精神短,还有些怏怏的,怕是车马劳顿不大舒服。   况且宣珩现在也不大想看到宣玟这个弟弟。   被萧明渊哄了两句,就回去安歇了。   萧明渊自然又叫人传话将宣玟打发了。   一连两回被拒,以宣玟疑神疑鬼的性子,自然会怀疑,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尤其是后头他差人一打听,知道萧明渊一直都在宣珩的马车里头。   心下更是认定了,定然是他躲在里头吹耳边风,才让自家大哥迟迟不肯见他!   这回皇太孙殿下是真的被传到御前了。   可是宣玟却怎么也不相信内侍说的话。   只当这些人都是被萧明渊收买了,非要亲自前去查看太孙在不在车驾里头。   内侍苦苦劝了好半日,宣玟都不听,还险些要发火了。   内侍无法,才又进来给萧明渊传话。   “二殿下说,倘若......倘若太孙殿下不在,他在马车里头等着也使得。”   内侍察觉到萧明渊身上的寒意,几乎要腿软了。   战战兢兢地开口:“二......二殿下他还说,见不到太孙殿下,他今夜便不回去了。”   萧明渊冷笑一声,缓缓放下手头的书卷。   淡淡开口:“你是说,二皇孙殿下的意思是,倘若你们不让,他便要强闯进来么?”   储君的车驾,守卫森严。   宣玟想要强闯自然是不可能。   他怕是想着,如今人多眼杂,宣珩身为皇太孙自然是有无数人盯着。   东宫上下一体,对外他们兄弟之前自然是要一团和气才行,即便是前些日子,他刚生出不好的心思,叫宣珩戳破了。   如今在外头,宣珩这个当大哥的,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脸面,原谅他的年少无知。   倘若自家小殿下真在马车内,怕是也会看不过他在外头胡闹,说不准便会放他进来了。   萧明渊眸底发寒,想来是往日给的教训少了,这位二殿下才这般没个记性。   “罢了。”   萧明渊抬眸:“既然二殿下想进来,殿下不在,也不能由着他在外头闹,倘若惊动了前面御驾便不好了。”   他轻叹一声,淡淡吩咐:“你将人请进来吧!”   他也想看看,宣玟想作什么妖蛾子。   内侍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不多时便将宣玟送了进来。   宣玟一瞧见萧明渊那一张脸,面色就变了。   好在他还记着眼前的人惹不得,勉强扯了扯嘴角,故作善意地开口:“萧......萧大人怎么也在里头,我大哥呢?难......难不成真的去御前了?”   见萧明渊坐在原地,既未同自己行礼,又不搭理自己。   宣玟却半点儿都不敢出言呵斥。   他实在是怕了这杀神了!   想到那被丢到他暗桩上,手脚骨头尽断的属下,还有那些被活埋的......   宣玟原本便有些畏惧萧明渊,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他便觉得这人不好相与。   如今察觉到他的狠戾手段,更是有些胆战心惊!   几乎是一瞬间,宣玟已经打算打退堂鼓了。   他强笑一声:“看来太孙的确是不在,那本殿还有事,这就先行回去......”   “二殿下既然来了,怎么着急着要走呢?”萧明渊抬眸,笑了一下。   宣玟顿在原地,不知怎么的,脚步怎么也挪不开。   犹豫了半晌,还是老老实实寻了个圆凳远远坐在马车门头。   “那......那我再等等?”宣玟忐忑不安地垂首坐下,心下惊惧之余,难免又多了几分难堪。   身为宣珩的亲弟弟,如今在他的车驾之上,却是萧明渊坐在主位上头,他倒像是个外人了。   若非宣珩更倚重信任萧明渊,他何至于此!   “二殿下看着不大高兴?不如说说看?”   正当宣玟心下暗恨,又猛地听见萧明渊突然开口。   也不知是怎么的,宣玟心下有些发慌。   下一刻,他便听萧明渊开口:“哦,原来二殿下是觉着本侯,占了您的位置啊!”   宣玟瞪大眼,神色惊恐地看着萧明渊,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被自家大哥带着,同萧明渊见面的时候。   就是这一双深沉的眼睛,这般沉沉地盯视着他。   仿佛能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看透一般。   那一双眼睛,就像是在看着阴沟里头的老鼠一般。   只能在他心里留下四个字——无处遁形!   萧明渊不紧不慢地开口:“二殿下既然觉得委屈了,可要本侯替你让一让?”   “不......不用。”几乎是下意识,宣玟不由自主地低头避开萧明渊的视线。   心下不敢再生出半分旁的心思,只想尽快应付完萧明渊,寻个由头离开。   萧明渊笑了笑:“那便好,本侯也觉得不好相让。”   “倘若今日殿下看上我的位置,我让了;那来日殿下再看上我家太孙殿下的位置......”   萧明渊抬眸看着宣玟,眸色冷然:“那二殿下岂不是又要想着,让太孙殿下给您让一让?” 第95章   宣玟脊背一僵, 顿时只感觉一股森寒之意笼罩在全身。   他额头上冷汗直冒,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半晌,宣玟才听到自己干涩到极点的嗓音。   “怎......怎么会。”宣玟喉头不住滚动, 脸上僵硬得眼角都止不住突突抽搐。   察觉到萧明渊淡淡扫过来的视线, 他又不得不强制压下心头的慌乱,僵硬扯着嘴角干笑了一下。   心下却又怕又恨!   然而宣玟到底不敢招惹面前的人。   只能强装镇定地抿了抿唇,避开萧明渊仿佛能将他剥皮拆骨一般看透的眼神。   他违心地说着吹捧讨好宣珩的话:“大哥贤明仁厚, 又是长子嫡孙,是陛下亲封的皇太孙, 还有你这样的能臣辅佐, 他的位置......我, 我怎么敢肖想。”   “是么?”一旁的萧明渊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   “自然!”宣玟咬了咬, 强撑着一口气费心替自己辩解。   “萧大人许是对我有些误会, 先前那一回......”宣玟故作惭愧地苦笑一声。   “那一回确实是我不懂事, 叫旁人在我耳朵边儿上挑拨了几句,就生出几分怨气来, 心里只以为我大哥是不愿意信我这个亲弟弟, 才叫人钻了空子......”   “我实在是没想到齐王和赵王会在我身边儿安插人手,还从我这处诓走了大哥的行踪。”   宣玟低声道:“我这几日一直都在母妃的小佛堂闭门思过自省, 心下实在是羞愧难当, 才想着要过来给大哥致歉。”   宣玟越说仿佛自己也越来越相信了一般。   心下也渐渐变得有底气了。   他抬头看向萧明渊:“其实那日将消息递出去的时候, 我就已经后悔了, 所以才派人去跟着截留消息。”   “只是没想到齐王和赵王二人性情阴狠毒辣, 又想挑拨我和大哥,才拉了我的人马下水。”   “若是萧大人当时多问两句,那定然能......”知道他并无坏心......   “我自然是问清楚了。”不等宣玟卖够惨,萧明渊一句话, 便将他所有的说辞都堵在嘴里了。   宣玟心口一哽,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似的,抬起头看向萧明渊:“什......什么?”   萧明渊淡声开口:“二皇孙殿下那日派人来,本没打算对太孙殿下动手,不过是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罢了。”   宣玟嘴唇颤了颤,有些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刻意在大哥面前抹黑他?   为什么又要对他的死士动手?   还毁了他和母族卢氏在京城的暗桩,逼得齐王赵王同卢氏一族反目成仇,险些害得他的外祖声名尽毁!   萧明渊对他们下手那么狠!   他原以为对方不知道这些隐情,可他明明全都知道!   宣玟神色有些难看。   再如何,他也没有真的生出要对大哥动手的心思。   这原本也是他和宣珩两个人,兄弟之间的事情,他凭什么——   凭什么竟敢自作主张!   萧明渊看着宣玟越发愤懑的神色,心下止不住冷笑。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就算是本侯杀了你,也能替二殿下选一个合适的死法。”   萧明渊抬手淡淡呷了一口清茶。   凤眸含着笑,看着登时面色惨白的宣玟,缓缓开口:“而且......绝对不会让我家殿下和旁人察觉到半分痕迹。”   宣玟猛地踉跄起身,脚尖慌乱之下,将身后的圆凳踢蹬得翻倒在地。   尖锐的刺痛聚集在脚趾上,仿佛被锥子狠狠地钉在地面。   他却来不及察觉到疼痛,只是神色惊惧地瞪眼看着萧明渊。   “你......你不敢的......”宣玟色厉内荏地颤声开口,声音却止不住发虚。   萧明渊一笑:“二殿下怕什么!本侯自然是不敢的。”   不过下一刻,他又话锋一转。   “不过这秋猎围场人多眼杂,万一哪里窜出来一支暗箭,不慎射伤了二皇孙,或是二殿下的马匹一个不慎摔了人,害得二皇孙跌落山崖,再不然......”   萧明渊眸色一暗:“万一齐王和赵王殿下,怕二殿下今夜是来告密的,派刺客潜入二皇孙殿下的车驾里头——”   不过是须臾,宣玟脑海里不由自主随着萧明渊的话,浮现出这些凄凄惨惨的死法。   每一个都滑稽可笑,没有半分尊严。   甚至——他曾经也在每个日日夜夜,希望他的大哥宣珩,也死于像这样的“意外”之中。   他甚至怀疑,萧明渊是不是钻进过他的梦里!   宣玟浑身发寒,再也待不下去了!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他惨白着一张脸,随口丢下一句“本殿还有事”的托词,便像是身后有什么恶鬼一般飞快逃也似的滚出了马车,一路疑神疑鬼地回到自己车驾。   直到到了秋猎那几日,宣玟都乖乖躲在自己营帐之中,连马背都不敢碰一下。   萧明渊眼见着宣玟连滚带爬逃了出去,心下到底还是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句“蠢货”。   宣玟今日过来。   不过是为了赖着自家小殿下解他的燃眉之急。   这些日子齐王和赵王损失惨重,暗地里将帐都记在了宣玟的头上。   今日他来寻自家小殿下求和。   倘若自家太孙殿下接受了,自然能够祸引东水,让齐王和赵王将仇都移到他家小皇孙殿下的头上。   倘若自家小殿下回拒了他,也能洗清他的几分嫌疑。   宣玟亦可借口已经和太孙殿下反目,继续借齐王和赵王的刀杀人。   这样的手段和心计......   可不是宣玟那个蠢脑子能想出来的!   萧明渊脑海之中闪过一张脸。   他思忖着,抬手拉了拉车厢一旁的金铃。   细碎清脆的响声同时在车马外响起。   守候在外头的陈德忙不迭爬起来,隔着马车外轻声唤了一句。   “侯爷。”   萧明渊淡声道:“陈公公先进来吧。”   陈德小心翼翼地躬身进来,方才二皇孙殿下见鬼似的从太孙殿下车驾内逃了出去。   他自然也瞧见了。   不过陈德如今身为东宫的掌事太监,又是皇帝亲自安插在东宫的“眼睛”。   自然清楚最近二皇孙殿下干了什么“好事”。   别说是宣玟私底下命人窥视太孙殿下行踪。   就连那夜卢妃娘娘赶去教训二殿下,第二日又去见了太孙殿下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且已经一五一十地,将这些都传到御前陛下的耳朵里了。   今夜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眼下小侯爷又将他唤进来,陈德老老实实地听着吩咐。   陛下的命令,是叫他好生伺候太孙殿下,顺带做一双有用的“眼睛”,替陛下看好东宫上下有些人的动静。   定远侯与他目的一致,平日里又与他多行“方便”。   他自然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方才皇太孙殿下不在,他自然就没讨嫌凑上前去探听什么。   只知道二皇孙殿下今夜非要见太孙,还在外头闹了好一阵,定远侯无法,才将人放进太孙殿下马车内。   “侯爷可有什么吩咐?”陈德规规矩矩地躬身问了句。   萧明渊神色缓和了一些,看向陈德:“劳烦公公了,方才二皇孙殿下过来耽搁了一会儿,没来得及交代你。”   萧明渊凤眸微微含笑,柔声道:“殿下去了御前,怕是要迟些才能回来。”   “午时用膳我便见殿下没什么胃口,想必在陛下跟前忙政务,也顾不上好好用膳。”   “我估摸着晚些殿下回来,还是要用些暖胃的东西垫一垫才好,才劳烦公公往下面交代一声。”   陈德会意,笑着应道:“侯爷心细,奴婢省得了。”   萧明渊温声吩咐:“殿下胃口不好,如今这又是在路上,自然不必宫里东西齐备,山珍海味怕是有些为难。”   “不过今日早膳瞧殿下用的粥菜不错,就有劳公公下去知会一声,备下几道爽口的小菜来,再用鸡汤煨一些暖暖的粥品便好。”   说着,萧明渊照常从袖中取来一小沓银票,放到一旁的小几上。   示意陈德上前来拿过去。   萧明渊含笑:“底下人辛苦,公公也不好空手只带着一张嘴去,这些拿去赏给膳房太监们,只当是殿下犒劳他们一二罢!”   萧明渊向来大方,且也思虑周全。   如今在路上,太孙想要些好东西自然是不难的。   但到底拿着银子好说话,底下人办事也更尽心一些。   陈德不疑有他,应了一声,正想过去接过银票。   半路却瞥见一旁角落翻倒的圆凳。   连带着,还有圆凳底下,一只格外眼熟的小荷包。   “这......”他顺手扶起圆凳,将那小荷包捡起来,送到萧明渊面前摆着。   “这好像是二皇孙殿下身上的物件儿。”陈德低声说了一句。   萧明渊随意扫了一眼,状似无意地开口:“方才二皇孙殿下是在那处稍坐了些时候。”   “许是有什么急事吧!二殿下走的仓促,才将这东西遗落下了。”   陈德心下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仓促得很么!   连圆凳都打翻了,也不知道二皇孙是有什么“急事”,着急成这般模样了。   萧明渊垂眸,随意看了看:“这荷包里头都是些药材,我记着太孙殿下也有一个类似的?”   陈德笑了笑:“这都是宫里统一制给殿下们的小香囊,专做驱除蚊虫用的。”   “这秋日里虫子多,围场上草木茂盛,就更多蛇虫鼠蚁了,不单单是皇孙殿下,各宫的娘娘也有,都是统一制式的小玩意儿。”   萧明渊淡声道:“虽说不是多贵重珍稀的东西,但是到底是二皇孙的贴身之物,不好叫它流落到外头去。”   陈德接过那小小的一只荷包,捧在手上。   “只是这上头串着的穗子断了,怕是送过去二殿下那处,也不好交代......”   萧明渊随意开口:“无妨,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丢了便丢了,二殿下还能惦记着一个小玩意儿么?”   “公公拿去烧了,只当不知道,回头二殿下发觉丢了,自己自会去寻底下人取个新的来。”   陈德闻言,也觉得有理,应了一声,便听着萧明渊的吩咐,带着银票和东西下去办差了。   等人走后,萧明渊才取过一件厚厚的斗篷搭在臂弯。   而后缓步走下马车,只道是要去长宁长公主面前请安,顺道到前面候着太孙殿下回来。   交代周围伺候的人,守好车马,才独自一人缓缓走近夜色之中。   .   宣珩方才在御前跪安了出来,便瞧见萧明渊在外头候着了。   他心下一喜,压着唇角,快步上前走到萧明渊面前。   等两人凑到一处,才低声开口:“萧哥哥怎么过来了?是不是等了许久了?”   今夜皇祖父留一同用了晚膳,又同他垂询朝政上的事说了许多话。   后头许是听底下人说他白日没怎么露面。   皇祖父怕他身子不痛快,又请了太医过来请了平安脉,这才多耽搁了一会。   宣珩低头看了一眼萧明渊袍脚上,隐隐有些夜露沾湿的痕迹。   心下忍不住有些心疼,低声劝道:“夜里发寒,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人的,萧哥哥怎么一个人在外头等这么久。”   连衣裳都被露水晕湿了。   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萧明渊凤眸含笑,自家小皇孙殿下倒是眼尖儿,这都瞒不住。   “殿下放心,臣没等多久,这些都是方才在外头别的地方沾湿的。”   萧明渊说着,又取来臂弯挂着的狐皮斗篷,抖落了一下,随后披在宣珩身上。   而后细致地替自家小殿下穿戴好,系上绸带。   最后见小殿下笼罩在斗篷里头,雪白的狐绒斗篷贴着小皇孙殿下小脸儿上,看着就暖融融的。   才笑着抚了抚宣珩的背心,护着人一路往回走。   萧明渊:“我正是怕夜里风凉,又闲来无事,才来侯一侯殿下,殿下可觉着饿了,我叫人备了些宵夜在马车里头。”   宣珩心下一暖,同萧明渊小声应了一句:“是有些......方才在皇祖父面前只是随意吃了些......”   两个人就这般一问一答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就回了马车上,又一同用了些宵夜。   宣珩倚在软榻上,不经意瞧见一旁挪了位置的圆凳。   才忍不住问了句:“方才有人来过了?”   萧明渊随意看了一眼,含笑答道:“殿下明察秋毫,二殿下方才来过了,非要见你一面,闹着不肯离开,底下的内侍怎么劝都劝不动,我便替殿下做主让他进来了。”   宣珩皱了皱眉,起身问道:“他可是在你面前,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出来?”   他印象之中,自己这二弟和萧哥哥一向都不大对付。   私底下,宣玟也明里暗里说过几回萧明渊的坏话。   不过宣珩自然不曾理会过。   他知道萧明渊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必受旁人的气。   但是只怕宣玟脑子糊涂分不清轻重,非要在萧明渊面前出言不逊,叫自家萧哥哥心里头不痛快。   萧明渊抬手揽住自家小殿下,亲了亲他的嘴角,随后低声道:“他才在我手底下栽了跟头,自然是心下有气,不过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儿发就是了。”   宣珩抿了抿唇,心下有些不高兴。   “二弟越来越鲁莽了。”   先头的事情他不曾过多计较,只不过不想太过张扬,以免外人揣测东宫不合。   也是为了保全几分宣玟和卢妃娘娘的颜面。   却没想到宣玟竟然越发肆无忌惮了!   宣珩眉眼微微一沉:“我车马里头还有皇祖父派过来的朝廷奏折,哪里能容他随意强闯?”   他随意寻了个由头,便叫人前去宣玟那处传话。   既然卢妃娘娘让他要尽一尽长兄的职责。   眼下出门在外,宣珩对宣玟的做派,也实在是有些难以容忍了,便命人给宣玟送去一本《礼记》。   并让人传了话过去,言语告诫了几句。   好让宣玟多在路上读读书,别成日里闲着无事东奔西跑不得安生。   萧明渊笑着看自家小殿下替他出着气。   忍不住将人揽在怀里,低声问道:“这回不想着给二殿下留些体面了?”   宣珩皱了皱眉:“不过是言语告诫几句罢了,又没罚他禁足,也不算伤了他的脸面。”   他不过是气不过宣玟不懂事。   平日里在他面前便罢了,他是长兄,容忍弟弟几分的气度还是有的。   但是萧明渊并非宣玟什么人,自不该受他出言不逊的闲气来。   “先前是我脾性太软了,纵得他有些过了,但是先前你说得对。”   宣珩沉声道:“二弟迟早是要封王去封地就藩的,到时候在封地上没个管束,怕是更不成样子了,如今好歹在眼前,总归要时不时敲打几下。”   萧明渊心下冷笑。   去封地上?   倘若宣玟真起了争储的心思,别说放他安安稳稳地去就藩当闲散王爷,就连京城,萧明渊都不会让宣玟出。   这样的祸患,就算是远远地将人打发到封地上,他也能搞出些幺蛾子来。   自家小殿下已经有一个正经兄弟,日后也能好好的当他的左膀右臂。   再不济......宗室里头,也有的是有才干又听话的。   少了一个宣玟,也没什么区别。   心下思忖着,萧明渊也舍不得自家小殿下因为这些零碎小事着急上火。   “好了好了,知道我家殿下是舍不得我受气呢!”   他抬手抚了抚小皇孙殿下微微蹙起的眉心,倾身吻了吻。   而后垂首,温声哄了两句:“珩儿别皱着眉,乖!”   见宣珩面色微微缓了缓,萧明渊又笑着逗弄了句:“有殿下替臣做主,臣怕是半点儿委屈都没了,说起来......我是要谢谢珩儿才是。”   宣珩原本被萧明渊揽在怀里,听着他低声哄着,心下郁气便散了大半。   如今又听说萧明渊要“道谢”,顿时耳朵便止不住通红了。   “不......不用的,萧哥哥......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一想到萧明渊每次教自己“道谢”,哄着他说的那些话,还要教他如何如何有“诚意”一些,“认真”一些......   宣珩便止不住脸上发烫!   要是萧哥哥亲自来“道谢”,怕是今夜便不必安安稳稳地睡了。   这荒郊野外,又没办法折腾着半夜叫水沐浴......还有被褥也没法收拾。   小皇孙殿下又脸皮薄得厉害,年纪轻定力也不好,怕一时过火了受不住,说什么都不肯。   “乖珩儿。”萧明渊吻了吻小殿下含泪的泛红眼尾。   到底舍不得太过了,叫自家小皇孙太过羞,只咬着他的唇角,狠狠吻了一下。   随即含着笑低声调侃:“殿下得替我记着,我还欠一回道谢呢!”   见小殿下委屈巴巴地无辜望着自己,愣愣的没应声。   张着小嘴,像是一只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的呆兔子似的。   萧明渊又忍不住有些失笑,低头安抚般的亲了亲宣珩的嘴角。   只是依旧不愿放过似的逼问了一句:“记下了么?嗯?”   宣珩大窘,等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烧起来似的红了个遍!   随即一头栽进萧明渊怀里,闷闷地将脸埋进萧明渊怀里藏起来,不肯见人。   顿了顿,才低低应了一句:“记......记下了。”   好乖!   萧明渊心下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压下心头的火,将自家小皇孙殿下抱在怀里,一点点安抚着,轻轻顺着他的后背,缓缓平息欲.念。   直到宣珩的喘息声渐渐平稳了下来,颤抖着的腰身也渐渐柔软了,乖顺地贴着依偎进他的怀里。   萧明渊才取了软帕,替小殿下和自己擦了身上的薄汗,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   抱着自家小殿下躺进柔软的床榻里头。   才经历过一场亲昵,小皇孙殿下窝在萧明渊怀里,像一只小兽一般紧紧地贴着他。   温温热热的身子柔软得像是一块儿精雕细琢的软玉,无比精巧契合地嵌在他怀里。   萧明渊垂首吻了吻自家小殿下的额头,将人揽在怀里,柔柔地拍抚着宣珩的后背,轻轻哄着。   宣珩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乖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不自觉地升起朦胧的睡意,   “萧哥哥......”迷迷糊糊的时候,小殿下不记得什么害羞,只下意识地蹭在怀里,鼻子里哼哼唧唧低声嘟囔着。   “嗯?”萧明渊声音压得极低,看着宣珩身体最诚实的反应,心下便止不住软成一团儿,只觉得可爱得紧。   “嗯呜......萧......喜欢唔......”   喜欢萧哥哥......   萧明渊止不住轻笑一声,低头吻了吻小殿下的耳垂。   一面拍抚着小殿下的身子,一面低低的哄着:“乖孩子......萧哥哥也喜欢珩儿。”   许是听到萧明渊的话。   小皇孙殿下在梦里止不住勾了勾唇,鼻翼轻轻动了下轻哼了一声,随即老老实实的安稳睡去了。   萧明渊心下轻叹一声,掌心拢着怀里的人,也慢慢阖上凤眸...... 第96章   路上整整行走了三天两夜, 一行人马才到西山底下。   皇帝御驾移至汤泉行宫。   休整一日,隔天一大早,就要摆驾皇家围场开始秋狝狩行大典。   萧明渊方才将宣珩送到汤泉行宫之中安顿好, 陪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便不得不抽身前去围场巡检安排。   秋狝之时,皇帝御驾大多时候也不在行宫,而是在围场上设下王帐, 安营扎寨。   方圆百里都要设下布防。   提前部署精兵巡逻,排查狩猎场地, 安排军队预备军事演习......   如此兴师动众下来, 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萧明渊整整一日都抽不出身来, 直到入夜, 手底下的要事都了了, 才从营帐之中出来。   又叫人预备了一匹快马, 想尽早回行宫瞧一眼自家小皇孙殿下。   好在汤泉行宫离得也近,快马加鞭赶过去, 也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没过多久, 萧明渊人就到了皇太孙殿下暂居的落霞苑。   此时天色已晚,定远侯披星戴月赶回来, 一身都沾满了山路上的夜露。   倚在软榻上的宣珩, 只隐约听见外头传来一声“侯爷回来了, 太孙殿下......”   来不及思考, 人便已经从榻上起身, 正巧撞见从殿外走进来的萧明渊。   “萧哥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往回赶?”小皇孙殿下欢欢喜喜的迎上前去。   眼中的惊喜怎么也藏不住,像只讨人怜爱的小奶狗似的,凑上前去讨人喜欢。   “殿下先别过来。”萧明渊站在外殿的屏风后头, 没敢让人过来。   见宣珩乖乖蹲在原地,眼睛亮亮的渴慕又欣喜的看着自己。   萧明渊心下一软。   不由得放软了语调,柔声哄了句:“乖,我身上寒气有些重,倘若沾带了去叫你着凉了就不好了。”   他笑着先解了外头的氅衣,放在熏笼边儿上晾着,又烤热了双手。   才绕过屏风后头,抬手拢住自家小皇孙殿下,抱在怀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宣珩静静由着他抱了会,心下不自觉有些心疼。   忍不住抬起头,伸手抚了抚萧明渊的脸侧,俯身学着往日自家萧哥哥心疼自己的模样,亲了亲他的嘴角。   压低声音哑声询问:“萧哥哥辛苦了,猎场上的事情是不是很多?萧哥哥这么忙,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吃饭?”   萧明渊眸中含笑,心下听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眼含关切的一通追问,忍不住又软了软。   低头又忍不住怜爱地回吻了一下小殿下,才一把将人抱起,走到一旁的软塌上,安坐下来。   “殿下安心,头两日的事情确实有些繁杂,不过一切都已经理清头绪了,剩下的也都交代给底下人了,日后便无需像这般繁忙了。”   他还惦记着要陪同宣珩在围场上好好玩儿几天。   自然不想多理会那些闲杂之事,索性头一天抽空全安排妥帖了。   后头的时辰,才好都空闲出来。   至于晚膳么......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宣珩:“今夜没我看着,珩儿可乖乖用膳了?吃了些什么?与我说说?”   宣珩的胃口这几天有些不好。   许是路上车马劳顿,小殿下被马车颠着有些没有精神。   路上一切从简,吃食也没有宫里头那般精细。   宣珩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吃几口便罢了,只有萧明渊在的时候,哄上几句,才同平日的饭量相当。   小皇孙殿下听到这话,眼底有一些心虚。   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掰着指头数道:“晚上没吃多少,就是一碗粥,两个金银如意卷,还有几只翡翠白玉虾饺......”   萧明渊见宣珩声音越说越小,险些忍不住气笑了。   “晨起的时候我吃了不少的,午后......还用了些点心和牛乳茶,并没有很饿的......”   早上那会儿,萧明渊起来的早,怕没人盯着,小殿下不肯好好用早膳。   好好陪着宣珩用了膳,才从行宫赶到围场去的。   这都快七八个时辰了......   “那午膳呢?是不是也没吃多少?”   宣珩低声说:“午膳是给皇祖父请安的时候,留在皇祖父那儿用的......”   御前规矩多,定然也没用多少。   宣珩自知理亏,垂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萧明渊的袖袍:“萧哥哥......别生气,我......我就是没多少胃口,我下回定会好好用膳的......”   宣珩心下有些惴惴。   他其实也知道不该不好好用膳,让萧明渊担心。   但是没人陪着,他就是没什么胃口,其实自己也总是忍不住惦记着外头萧明渊。   “不然......萧哥哥现在陪我再用些宵夜......好不好?”   萧明渊眼见着宣珩可怜巴巴的怯怯看过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知道,自家小殿下不是故意苛待自己,不过是没他陪着哄着没什么胃口。   其实心下还是有些想同他撒娇,叫人宠着哄着才行。   “罢了!”萧明渊低头吻了吻小殿下有些怯怯的眼尾。   “这行宫里头没什么好东西,殿下没什么胃口也不奇怪。”   萧明渊抬手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发尾。凤眸含笑,柔声哄了句:“赶明儿到了围场上,我带珩儿去林子里头猎野兔和鹿肉来吃。”   “山上还有山菌和河虾螃蟹,到时候骑着马去赶山钓鱼摸虾,再带一壶桂花酿配着浅酌几杯,珩儿喜不喜欢?”   宣珩年纪不大,他估摸着这类新鲜玩意儿小皇孙殿下大抵是会喜欢的。   况且秋狝么,不就是这样才好玩儿么!   自己寻来的东西,总归是要比旁的好上几分的,玩累了胃口也好。   宣珩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有些惊喜的开口问道:“真的!”   他想起几年前陪着萧明渊,也是在山林里头过夜的场景。   当时小皇孙殿下跟在萧明渊身边儿,他钓鱼自己就沿着小溪搬开石头,找石头缝里头的小虾小螃蟹。   后头宣珩被带回宫里,便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了。   连之后跟着皇祖父和父王再去猎场,也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护得严严实实的!   “可是还有侍卫跟着……”宣珩有些迟疑地开口。   到底如今小皇孙殿下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是正正经经封了皇太孙的大人了!   当着外人的面,总归是要保持皇太孙该有的威仪和庄重。   萧明渊一笑,忍不住捏了捏小殿下的小脸儿:“殿下到时候有我跟着便好,其他的侍卫散出去寻找猎物,预备柴火,取水探路……总有法子打发走。”   皇太孙身边儿的人自是不少的。   不过萧明渊难得带自家小殿下出去松快松快,自然是不愿叫人拘着。   到时候……派上几个在暗地远远跟着便是,其他的知会一声散出去,也碍不着什么事。   他说着,又抚着小皇孙殿下的小脸儿,低头吻了吻:“到时候玩儿够了,我再带珩儿去之前那处温泉庄子上住一晚,如何?”   围场之内人多眼杂,指不定还有什么人,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萧明渊懒得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索性腾出地方来,带着自家小殿下到自己地盘儿上头住两日。   ……到时候,没旁人在,这些日子自家小殿下可欠了不少的“债”。   总得讨点儿利息才好……   宣珩抿了抿唇,耳朵有些发红,有些欣喜地蹭了蹭萧明渊,压抑着欢喜,忍着羞赧,小声应了句“好”。   他早就想同萧明渊好好亲昵一番了。   平日里在宫里,即便是承华殿内没有外人,萧明渊怜惜宣珩年轻又体弱底子薄。   总是点到即止,只同他浅尝辄止,从来不曾太过索取无度。   但是两个人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即便是宣珩身子骨没那么强健,欲念也不是十分地重,也受不住每每被撩拨了,就勉强按捺熄火。   这几日在路上就更克己复礼了。   宣珩心下对这事有些难为情,不好主动求欢。   但是却压不住对心上人的渴慕,每每夜里睡着了,总是忍不住贴在萧明渊怀里。   时不时还……还会在梦里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   他怕萧明渊发觉……又有些羞耻,只敢私底下一个人沐浴的时候克制不住,才背着人自行解决……   若不是宣珩知道萧明渊是真心心疼呵护自己,他都要怀疑……萧哥哥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萧明渊见小殿下红着脸讷讷地呆愣在原地。   心下忍不住将人圈在怀里,亲了亲眉心。   小殿下年纪越发大了,如今也已经十七了。   好像是已经长大了。   倘若三年孝期一过,宫里头就算不安排赐婚,也要给宣珩安排司寝宫女放着教他通人事……   但是宣珩底子不好,胎里带的弱症得细细养着,再加上先太子还曾有心疾……   萧明渊总是克制着,想等自家小皇孙殿下长大一些。   他都舍不得碰宣珩,自然也不可能叫别的女子打自家小皇孙殿下的主意。   哪里知道,小殿下心里还会因此生出些委屈来。   “不是说要用些宵夜么?”萧明渊低声笑道。   将宣珩放下来,安置在一旁,才扬声叫陈德进来。   “劳烦公公去问问,膳房料理好没有,可留下什么东西没?”   到了汤泉行宫,太孙殿下住着的落霞苑虽然比不上东宫地方宽敞。   不过腾挪出一小方地界儿,垒个灶台当膳房还是可行的。   在东宫的时候,萧明渊就不准承华殿的小厨房熄火。   什么时候想吃什么,都有人预备着。   这处虽然不像是在宫里头那般便宜,但是将就着做些简单不费时辰的吃食应当不难。   陈德一笑,连忙开口:“奴婢估摸着皇太孙殿下晚间没吃多少,怕是侯爷您夜里也要赶回来,先前吩咐了膳房的人,吊了一瓮鸡汤。”   “各色鲜肉鱼虾和新鲜的菜蔬,行宫里头都不缺,殿下和侯爷看是要底下人做些什么?”   他晚间瞧着殿下没怎么动晚膳。   就知道太孙殿下怕是等着夜里侯爷回来了,还要再陪人用一道。   于是早早就让人预备了。   一应食材都有,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底下人自然不会手忙脚乱的做不出来。   萧明渊一笑:“公公尽心了,今夜太晚了,夜里吃多了也不好消化,只让底下人就着鸡汤下两碗馄饨送过来便是。”   “再叫人送一盏红枣茶来,殿下这几日舟车劳顿,补补元气,夜里也睡得安稳些。”   宣珩吃不了多少,夜里也不宜用太油太腻的东西,一小碗儿鸡汤馄饨正正好。   既顺口又不觉得油腻。   陈德眯着眼应了一声,便下去吩咐了。   等宵夜端上来,简简单单的两碗馄饨下肚,刚刚好。   胃里头暖暖的,再用上一盏红枣茶甜甜嘴,小皇孙殿下身子也便跟着暖和起来了。   喝完红枣茶,萧明渊让人撤了膳,瞧见自家小皇孙殿下已经有些犯困了。   忍不住笑了一下,命外头伺候的,先去预备好沐浴的东西。   汤泉行宫也有温泉池子。   不过最大的在山上,专程有一处宫殿,里头都是用暖玉堆砌的。   据说是前朝时候,有皇帝修葺了数十年才修好。   不过那些地方潮气重得很,虽然池水都是暖的,但是水汽一蒸腾起来就又热又潮。   贵人们金尊玉贵的,寝居自然不可能安排在那周围。   顶多在偏殿辟出一块地方,修葺池子,等要用的时候,再引水过来。   像是落霞苑,后头就有像是承华殿一般的浴殿,平日里池子里头不蓄水,贵人要用了,才打理干净,引水来预备着。   不过山上温泉引水也方便,小一炷香的功夫,也能预备齐全了。   正巧萧明渊和宣珩才用了宵夜,等消消食儿再去沐浴,时辰也安排得恰当合宜。   见宣珩有些困乏,萧明渊笑着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发尾,柔声哄了一句:“乖,先别急着睡,刚吃了宵夜不好去沐浴就寝,珩儿陪我说说话如何?”   宣珩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老老实实地撑着脸,看着萧明渊:“好,萧哥哥想陪珩儿说些什么?”   萧明渊垂首吻了吻小皇孙殿下的眼皮,随后抬起手来,将小殿下的双眼遮盖住。   “萧哥哥?”宣珩愣了一下,忍不住唤了一声。   不过下一刻,萧明渊便将手放了下来,等小皇孙殿下回过神儿,便瞧见一旁的鹅小几上,放着一只雕花的紫檀木小匣子。   “殿下猜猜看这是什么?”萧明渊含笑将东西推了过去。   宣珩这下倒是不困了,看着那小匣子有些惊喜和好奇。   平日里萧明渊就喜欢从各处搜罗来一些新鲜玩意儿来到他面前。   有时候可能是配饰发簪,有时候又可能是一些好吃的点心,特别的小玩意儿。   小皇孙殿下自然不缺什么玉佩首饰,点心之类的东西。   只是喜欢萧明渊时不时预备的这些小惊喜。   每每收到了,心下都是这般欢喜又甜蜜。   宣珩没想到萧明渊这几日这般劳累,还惦记着他,心下只觉得甜的发软。   心下犹豫了一瞬,他还是不自觉蹭过去,凑在萧明渊面前撒娇似的压低声音开口:“是给我的么?   小皇孙殿下声音压得极低,好像生怕什么人听到似的,带着期待和窃喜的眼眸又水又亮。   看得萧明渊眼眸一软,只觉得这样撒娇可爱的小殿下格外讨人怜爱。   他抬手抚了抚宣珩的小脸儿,低头亲了亲小皇孙殿下叫人看着,就忍不住心软怜爱的眼尾。   而后哑声开口:“自然是给珩儿的,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宣珩高兴地抬起头亲了亲自家萧哥哥的嘴角做回礼。   才在萧明渊凤眸温柔的注视之下,缓缓打开了紫檀木匣子。   只见里头静静放着一双......皮革鞣制的小物件儿,看着像是穿戴在手上的,还有五个小孔,正对着手指的位置。   “这是......萧哥哥说的那个手套吗?”宣珩还记得之前萧明渊说过。   上回在神机营练枪的时候,他手上磨红了,萧哥哥就说了要让人预备着。   萧明渊抬手将匣子里头的小玩意儿取出来,拉过自家小皇孙殿下的时候,格外小心地穿戴上去。   知道穿戴完毕了,才看着宣珩:“珩儿先试一试,方不方便动作伸展。”   宣珩试探性地动了动,这小物件儿也不知道选的是什么皮子,柔软服帖不说,也很透气,戴在手上也好伸展。   而且似乎还可以调节大小,手背上有个小皮囊,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很好的。”宣珩试了试,并没觉得难受和束缚,反倒觉得有些新奇。   萧明渊又站起身,绕过屏风后头,取来一只尺来长的木匣过来,放在小几上。   随后随后打开,里头是宣珩和萧明渊都很熟悉的东西。   神机营最新式的火器。   这些东西,以往是从来不能从神机营内带出来的。   但是眼下不同,明日的秋狝狩行大典上,神机营不但安排了神枪手,还有几门新式虎威炮的做礼炮。   他知道宣珩明日怕是猎场上的众矢之的。   谁都知道皇太孙殿下自年幼之时便体弱,于弓马骑射之上,很是欠缺。   眼见着在祭天大典之上,皇太孙殿下是出尽了风头。   那些皇子皇孙们知道宣珩这唯一的弱点,怕是会拼了命的打压欺负他家小皇孙殿下。   宣珩心下一惊:“这不是神机营的东西么?萧哥哥......怎么将他们拿来了。”   “这是专门为殿下特制的。”   萧明渊说着,又含着笑催促道:“殿下试试看,拿着顺不顺手。”   宣珩听萧明渊这么一说,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疑有他,小皇孙殿下老老实实地抬手将火器拿在手中。   大小,长短,他都已经习惯了,重量也同平时没有多少差别。   而且......穿戴上萧明渊特制的手套,好像这火器的手感更贴合舒适,也不会觉得掌心磨得冷冰冰的,会不舒服。   手指不受束缚,更不会有半分不便。   “很......很顺手,萧哥哥......是要我带着他们去行狩么?”   倘若这个时候还反应不过来,宣珩就真的是榆木脑袋了。   萧明渊俯下身来,顺着宣珩的动作,亲自取下他手中的火器和手套,放在小几上。   随后将人拉进怀里,揽着小皇孙殿下柔韧的腰肢,整个人将他完完全全笼罩进怀里。   他一面温柔而细致地抚着宣珩的背心,一面眸中含笑,低声开口:“殿下明日要在狩行大典上随同狩猎。”   “往日朝中各位王爷和朝臣百官们,常道太孙不晓兵事,不通武艺。”   “所以,我替珩儿给他们预备了这一份大礼。”   “前些日子,我让陈将军向陛下奏请,调派了五百神机营神枪手和五座虎威炮过来。”   萧明渊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将神机营打造得钢筋铁骨一般,自然不是藏着好玩儿的。   藏锋不用,再锋利的宝剑也要沦为废铁。   他的小殿下年轻又脸皮薄,倘若想要震慑住那些牛鬼蛇神,总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萧明渊含笑,抚了抚小殿下的后背,柔声鼓励:“如今可要让他们瞧上一瞧,我家殿下的本事和能耐。”   宣珩抿了抿唇,眼底有些发酸,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谢谢......萧哥哥。”   他知道萧明渊此行怕是筹谋了许久,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为了替他造势。   大景朝开国立朝不久,民风强悍尚武。   如今的皇帝前些年便数次御驾亲征,宣珩的那些王叔们,大多在军营待过。   即便是最年轻的那几位,武学上也是不弱的。   他身为皇太孙,年纪太轻,阅历也太浅,辈分上还比那些叔叔们低上一头。   倘若不实实在在地让他们心服口服。   就算是日后那些王叔们真的听皇祖父的话,老老实实地去往封地就藩。   但待到皇祖父万岁之后呢?   藩王势大,又各自盘踞封地为王,即便是有地方封疆大吏节制,但到底起不了多大效用。   倘若地方藩王不服朝廷,天长日久,难免会生出不臣之心。   到时候万一拥兵自立,生起兵祸来,恐怕遭殃的还是万千黎民。   宣玟顿了顿,抬手勾住了萧明渊的脖颈,随即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明日,萧哥哥会陪着我么?”小皇孙殿下依恋般的用唇蹭了蹭萧明渊的嘴角,格外小心地撒了个娇。   萧明渊一笑,轻轻安抚回应着小殿下的渴慕和不安。   一下一下吻着宣珩的眉眼,鼻尖,嘴角和耳垂。   “会的,好孩子。”他柔声软语地轻哄、肯定。   “让我看看......我的殿下有多厉害,好不好?” 第97章   次日一早, 御驾亲临西山围场。   诸位皇子皇孙奉命随驾行狩,一大清早萧明渊便将自家小皇孙殿下叫起了。   换过衣裳,用过早膳, 天刚蒙蒙亮。   索性路途不远, 车马来回也不过个把时辰。   等储君车驾赶到围场前,时辰也刚刚好。   皇帝还没到,储君驾临, 自然是万众瞩目一般的存在。   “恭迎皇太孙殿下——”   见皇太孙从车马之中下来,围场上早已等候的众人, 纷纷上前候迎参拜。   皇太孙殿下缓步走到前面, 淡淡开口:“诸位免礼。”   听到宣珩开口, 离得最近不远的地方, 他那几位皇叔率先抬起头来, 周围的人也纷纷叩谢恩典后起身。   站在前面的齐王抬眸看了一眼太孙殿下。   便忍不住眼含嘲讽, 发出一声格外刺耳的嗤笑声。   “太孙殿下果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到了围场上竟然是这副打扮......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来游山玩水的呢!”   “也不知道, 待会咱们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太孙,能不能拉得动弓弦。”   宣珩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绣金龙纹袖箭袍, 外罩玄色墨狐大氅, 长发高束, 玉冠坠饰。   柔韧的腰身被金玉腰带勒紧, 腰间挂着一枚镶嵌着彩宝的华丽短剑。   这身打扮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太孙瞧着年轻,眉宇间虽然有几分英气,但总归比不得那些上过战场的王叔们凶悍迫人。   话音方落,一旁的秦王宣炀便忍不住开口:“不这样打扮, 难不成还要像某些傻子一样,穿一身盔甲上来围猎么?”   秦王打量了一眼,穿着黑衣轻铠,一副张牙舞爪逞威风样儿的齐王,冷笑一声。   “这么能耐,老七你当初怎么没同陛下请愿,去北边儿戍边呢?!”   他实在是看不惯底下这几个蠢材。   天天为了争什么储君之位,挖空心思怕是连脑子都被挖空了!   成日里撺掇人在朝堂上吵来吵去便也罢了,临到围场上还要叽叽歪歪说些难听的酸话。   ——还尽逮着小辈欺负!   真当他大哥死了,小崽子身后就没人护着了是吧!   齐王面色一寒:“你——”   一旁的晋王宣烬见齐王这副模样,眯了眯眼:“老七,咱们大侄子年纪小尊敬长辈,或许不追究你妄议储君的罪过。”   “可你二哥的脾气可不好,你若是敢招惹,他可是真敢揍人!不然你试试?”   要排资论辈,齐王算什么东西?!   窝里横的废物罢了,也敢在他们面前装腔作势。   他和老二一起跟在老爷子屁股后面打天下的时候,老七还在亲娘怀里要奶喝呢!   眼下倒能耐起来了,在一个小辈面前装腔作势的!   当初他太子大哥面前,这□□崽子怎么就不敢跳出来,问问太子殿下拉不拉得动弓弦呢!   真要会打仗就能当皇帝,那也轮不到他这个废物!   站在齐王身边的赵王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来打圆场。   “七哥!都是自家兄弟,二王兄三王兄也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   赵王笑了笑,劝道:“如今出门在外,可别叫外人看了咱们兄弟几个之间的笑话!”   齐王咬咬牙,面上表情十分难看。   他实在不明白,秦王和晋王这两兄弟到底在想什么?!   当初太子还在的时候,便像是狗似的,腆着脸上去对人摇尾巴。   如今对宣珩也是那般!   真不知道他们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明明以秦王和晋王嫡皇子的名头,完完全全可以收拢当初太子门下之人,去争一争那储君之位。   这两个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反倒去捧着一个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崽子!   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笑话?”秦王冷笑一声,听着赵王说的话就当是放屁似的。   “再大的笑话,也比不过有些人贼喊捉贼还摔了跟头好笑!”   前些日子盐务上头的事,有些人背地里出主意想给东宫的人使绊子,结果一头栽进去赔得关着门狗一样的乱叫。   当谁不知道似的!   宣炀实在是弄不明白了。   每年宫里头年年赏赐,封地上年年进贡,亲王爵位的俸禄,老爷子赐下来的粮庄、田地庄子、这些算下来私产也不少。   堂堂的皇子,一朝王侯,竟然跟着地方官和商贾之流同流合污。   挖的还不是别人的墙角,是自家的!   这种蠢货,被人揭了皮不想着好好找补收拾烂摊子,竟然还怨上别人了!   晋王宣烬笑了笑:“二哥你不知道,这是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的装多了,当然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   老七不是什么好东西,老九赵王也是蛇鼠一窝!   这话一出,一向面上一派和气的赵王也沉下脸来,阴沉沉的双眼闪过阴狠毒辣之色,显然是记上仇了。   “二王兄和三王兄……看来今日是不打算留几分颜面了?!”   秦王和晋王互相对视一眼,面上满是如出一辙的恶劣和幸灾乐祸!   他们俩年轻的时候都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惯了,都是些性情粗鄙之人。   还就是不怎么会好好的说话。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秦王殿下性情凶残暴戾,晋王同秦王狼狈为奸,阴狠毒辣,最是记仇。   别说是什么兄弟不兄弟了。   就连参他们奏本的御史言官,当着陛下的面,他们两兄弟都敢在朝堂之上当廷动拳脚。   打人能起作用,为什么要讲道理?!   脸面!打的眼睛乌青脸上发紫,连亲娘都认不出来,这不就不需要脸面了么?!   不过好歹几兄弟之中,还有个稳得住脾气的。   “二王兄、三王兄。”   燕王宣琰这个时候沉声开口劝了句:“时辰不早了,陛下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御驾亲临了。”   “今日底下的皇子皇孙们都在,别叫小辈们看了笑话。”   话音方才落下,前面便传来一声高唱。   “陛下驾到——”   恢宏的礼乐齐鸣,御前仪仗开道,皇帝一身明黄五彩云龙纹窄袖戎装,鬓边霜白,看着却精神矍铄,龙目含威,难掩帝王威势。   只是往年这个时候,皇帝还会身着罩甲,今日却简简单单,只是轻装简行。   众人俯身齐齐叩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摆了摆手:“诸位爱卿平身吧!”   群臣规规矩矩地叩谢了圣恩,静立原地听候召侍差遣。   皇帝看了一圈:“太孙呢!过来到朕跟前儿来,让朕瞧瞧看!”   此言一出,等待原地的诸王心下或多或少出现几分不痛快来!   以前陛下眼里只看得见太子殿下,但是好歹他们这些同辈的儿子,陛下也会时不时提点勉励。   如今倒好了。   宣珩那小崽子成了皇太孙,老爷子的眼里,是彻底装不下别的人了,一心一意都偏袒宠爱他们的好大侄儿!   宣珩闻言,上前走到皇帝身前,躬身请安。   “孙儿拜见皇祖父!”   皇帝打量了一番太孙今日的装束,忍不住呵呵一笑,抬手抚了抚长孙的头顶:“太孙这一身打扮很好,红色衬着人脸色好,精神不错,瞧着是英气了几分!”   宣珩容貌肖似先太子,只是年纪尚轻,眉眼又带着几分秀气,看着更温润如玉。   今日这一副打扮压住了往日的文弱之气,更显出几分少年英姿,看得皇帝不由得想起太子当初还年轻的时候。   “不过……怎么没穿罩甲?”   不等宣珩开口想说什么。   皇帝已经摆了摆手,吩咐一旁的冯公公:“冯盛,叫人去取朕的龙纹罩甲过来,伺候给皇太孙穿上。”   宣珩愣了愣,他原本是想说,自己今日身上穿了萧明渊拿来的龙鳞金丝软甲。   毕竟围场之中人多眼杂,难免保不准有人会动些歪心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萧明渊正是小心谨慎些,才让自家小殿下贴身穿着。   只是在这个当口,皇帝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御赐了他穿的罩甲,自然叫宣珩不好再言明。   果然,皇帝吩咐下去了,便沉声开口:“今日有太孙在,朕年纪也大了,年事已高,动起来也乏累,逐鹿围猎这般的力气活,也该你们年轻人来做了!”   皇帝已经快六十了,近几年身体是大不如从前了。   但是倒也不至于到拉不动弓弦,跨不上马的地步。   “父皇正值春秋鼎盛,况且天子万岁无忧,您何谈年事已高?”一旁的六王爷楚王开口奉承。   “正是!陛下英武盖世,别说是逐鹿围猎了,便是挽弓射月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此言一出,一旁的宗亲和老国公们,也忍不住呵呵笑着打趣。   底下的秦王嘿嘿笑了一下。   “老爷子又在上头忽悠人,听说前两天在路上赶路的时候,还召侍了两位妃子呢。”   秦王一向性子混不吝,旁的事上没什么兴趣,和老子对着干,阳奉阴违的事倒是干得不少!   “咳咳——”   晋王揉了揉眉心:“小点儿声,人还在边儿上站着呢!他老人家耳朵鬼精鬼精的,小心到时候赏你几嘴巴子!”   只是除了他们俩,身后的那些个皇子皇孙们脸色看着却不大好。   燕王殿下神色微凝,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同皇太孙殿下有过节的齐王和赵王,面上就没那么好看了。   老爷子这一通又是赏赐自己龙纹罩甲,亲赐给皇太孙。   又是说什么年纪大了动弹不得。   说白了,不还是为了皇太孙那个小崽子立威铺路么!   可是他也不瞧上一瞧!宣珩那小胳膊小腿儿的,瘦得跟支竹竿似的。   听说往日里陛下顾及着皇太孙殿下年幼体弱,连骑射都不怎么让太孙殿下多练。   方才见太孙过来,也只是以车马代步。   这般重要的事,如今让太孙代劳……   那不是招笑么!   “朕心意已决!”皇帝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宣珩的肩膀,朗笑一声。   “如今该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个老朽了的老东西们,已经都要不中用了,是该给年轻人们多些机会!”   皇帝指了指一旁的萧国公:“你看看这老小子!自从把自己家长孙培养出来了,家里有个成器的,便整天偷懒躲闲的!”   “今日要不是朕专程下了圣旨,这老小子怕是还有要窝在府上不出来呢!”   萧国公对着皇帝眯着眼抬手拱了拱,便像是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   正如皇帝所言。   他现在年事已高,又已经有争气的继承人,朝堂上的事情,自然不应该太多操心。   家里的孩子若是应付不过来,他这个老东西倒也能指点一二。   “这……”   几位国公宗亲,瞥了的一眼不远处老神在在的萧国公萧镇。   又看了看他身边儿一语不发的郑国公常元帅。   这两位倒是坐得住得很!像是过来当佛爷的。   “可是这太孙殿下年幼,主持大局一时……恐怕为时尚早了。”   一旁的曹国公斟酌着开口:“况且……太孙殿下乃是文治之君,武艺上怕是还要多练上些时日。”   他倒是没有什么偏见之意。   他女婿的晋王并无争储之意,曹国公一家上下安稳知足,在朝中也颇有老好人之名。   他不过是听闻皇太孙殿下有些文弱,于兵事武艺上并无建树。   如今这秋猎上又众目睽睽,倘若太孙殿下一时失手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历来也不是没有偏重文治的皇帝,只要用人得当,也能得个“文治武功,圣明之君”的美谥。   曹国公沉声劝道:“陛下——依微臣之薄见,不如另行指派?臣看秦王殿下在诸位皇子皇孙之中最为年长,又常熟兵事、弓马娴熟,不若由他来代劳?!”   秦王殿下面上有残缺,虽只是旧伤疤痕,也不影响其他。   但是天子威严不可残缺,若非别无选择之时,皇帝应当不会立秦王为储君。   故而秦王殿下此时出来代劳,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长幼次序,再或是关乎国体纷争,都绝无争议。   乃是上佳人选。   秦王宣炀:不是……   秦王宣炀:?!   “曹国公!以你的身份怎么好举荐秦王殿下呢?你该举荐晋王殿下才对啊!”   “晋王殿下战功不输于秦王,你这般举荐……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晋王宣烬:?   这又关他什么事!   这时,一旁有人冷笑一声。   “若是要论兵事武艺,燕王殿下也不遑多让……”这是燕王党。   齐王党:“臣以为齐王殿下最为合适……”   ……   皇帝听着底下吵吵嚷嚷一大片。   眼底深邃无波,如同一口古井一般,淡淡扫过底下众人。   诸位皇子皇孙们倒是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看上去好像老实得不像话,可实际心里是什么心思……   他又不是老糊涂了,岂能猜不出来!   皇太孙年幼,这两年被他一把扶着立在朝中,但是到底时间太短,根基浅薄。   底下有些心里不服,眼里不忿的,看不惯他偏袒太孙。   可偏偏就是这样,他才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自己选的储君,先太子留下来的长子嫡孙,到底担不担得起这个位置!   “陛下!奴婢来迟还请陛下恕罪。”正在这时,冯公公捧着龙纹罩甲快步走来。   众人见皇帝接过冯公公手中捧着的龙纹罩甲,不由得齐齐一静。   默默注释着皇帝手上的动作。   只见皇帝看向宣珩,低头垂问:“太孙!”   “孙儿在。”   皇帝沉声道:“你今日可做好准备,替朕代行狩行之事?若是太孙不愿,也可告知于朕,朕自会另行安排。”   暗地里诸位朝臣皇子们不由得心下一震。   皇帝这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   做主的人是他和太孙,即便是太孙看不上的东西,也要皇太孙亲口回拒了,才轮得到其他人。   否则,再多的花言巧语也没用。   宣珩眸色一沉,垂首单膝跪在皇帝身前,随后抬起头来,语调坚定铿锵:“孙儿斗胆,愿为陛下尽忠分忧!”   底下众臣神色微变。   皇太孙亲口应下,那便只有无力回天了。   余下宣珩那些王叔们也知道此事再无回转,面上或有轻蔑,或有不甘,或是深沉难辨喜怒。   总而言之,却再无一人敢开口多话。   皇帝和蔼一笑:“哈哈哈!好!好!朕亲自给你穿上这龙纹罩甲,好孩子,替朕好好去吧!”   说着,皇帝亲手解了宣珩身上的大氅,取来罩甲与他穿上,又替他披了大氅,理了理衣冠。   “定远侯!”   一旁的萧明渊缓步上前,跪于宣珩身后。   “臣在!”   皇帝打眼一瞧,看着跪在自家孙儿后头的萧明渊,模样还真像年轻时候的萧国公萧镇。   他顿时又有些乐了。   看着他沉声开口:“朕记得,来之前你说要给朕一个惊喜,今日你跟随太孙一同前去狩行大典,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萧明渊垂眸:“还请陛下前往高台静坐观望,臣定会辅佐好太孙殿下,绝不叫陛下失望!”   皇帝闻言面上多了几分笑意,摆了摆手:“去吧!”   说着,便转身登上高台之上安置的宝座之上。   远远看着前面有侍从牵来两匹宝驹,递到皇太孙宣珩和萧明渊身前。   众人紧盯着宣珩身形矫健,动作轻快地跨上马去,挺直的脊背如同翠竹一般,柔韧而笔直。   其余皇子皇孙们神色莫名。   燕王神色沉沉:“既然是狩行围猎,定远侯可往,本王也愿助太孙一臂之力。”   语罢,便叫人备来一匹马来,率先离席跨上宝驹追了出去。   齐王赵王眼见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本王也去瞧瞧!”   “七哥要去,那弟弟同去。”   眼见坐上君王面色并无异样,陆陆续续有人跟着凑上前去。   狩行大典本就是群体活动,以往该由专人放出猎物,或是身形矫健的雄鹿,或是狐狸兔子山羊等猎物。   场上侍卫和诸位武将朝臣们布围追赶。   由皇帝开射第一箭,随后便可一起参与围猎。   随着皇太孙宣珩和燕王等人入场,四周战鼓擂擂,旌旗招展,将士们围着猎场高声呼喝。   不多时,一行人将蒙着黑布的巨大铁笼推出来。   掀开笼布,打首的铁笼之中便是一头身姿格外健硕的雄鹿,余下的狐狸野雉兔子大雁被关在后头的笼子里。   萧明渊看着神机营的兵马整齐的围在外侧。   一排排黑漆漆的长枪短炮对准空无一人的旷野,肃静无声。   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毕竟神机营的火器,相比起几年前的模样,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更何况神机营的服饰陌生,很少有人能注意得到。   只有曾经熟悉京师三营兵将的燕王,觉得有些眼熟。   见宣珩迟迟没让人拿来弓箭。   一旁的齐王忍不住讥笑:“太孙没备弓箭么?本王的侍从背了一把竹弓。不过怕是只能射下来兔子野鸡来。”   “倘若太孙要用,拿去也使得。”   宣珩不置可否,只是抬手取出袖袋之中的手套,缓缓穿戴好,又缓缓接过萧明渊递过来的实木匣子。   掀开之后,将静静躺在里面的火器取出来,在手中来回摩挲。   上下来回检查一番后,叩开弹匣,装卸火器弹药,火药上膛,瞄准猎物。   察觉到并无不妥,宣珩抬眸看向齐王:“多谢七王叔,不过我已有神兵利器,刀剑无眼,还请王叔小心。”   说着,宣珩朝着萧明渊微微点头示意。   身后的萧明渊含笑,高声下令:“来人!放鹿——”   逐鹿!逐鹿!唯有天子可狩。   今日他的殿下要带天子狩行,那必然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东宫储君的宝座,未来大景的江山唯有他的小皇孙殿下,才有资格占据。   雄鹿出笼,飞速奔袭逃窜,四周鼓声重重,无数禁卫追逐围猎。   “驾——”不等皇太孙宣珩动作,齐王已经率先御马追赶,赵王紧随其后。   燕王沉默片刻,远远绕到另外一边包抄。   宣珩扯着缰绳略略打马上前几步,而后伫立在原地,稳步不前,只是抬手举起火器,拉开保险,指尖停留在扳机处。   眼看雄鹿被自己追逐得越来越远,齐王冷笑一声,从后背举起弓箭,对准即将逃窜入林中的雄鹿。   锋锐的箭尖对准雄鹿大腿,长弓拉至满月。   正当他打算放箭之时。   “砰——”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响亮的碎石崩裂一般的巨响。   齐王眼皮一跳,手中绷紧的弓弦猛地一颤,断裂开来,崩射在虎口留下一道血红色的裂痕。   原本箭在弦上,几乎已经对准了猎物,如今却偏移轨迹,落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可与此同时,令人震惊的是,那一头雄鹿却没逃出生天,竟然随着那一声雷震应声而倒!   正当齐王赵王惊骇,不知所以然之时。   不远处的神机营兵将举起火器,整齐划一地对准天空。   砰——   砰——砰——   连绵不绝的声响如同惊雷一般,惊飞了林中的飞鸟,几只飞行缓慢的鸟儿方才飞离树枝,便猛地从天空落下来,摔在不远处的密林之中。   萧明渊凤眸含笑,抬手举起手中宝剑。   沉声高喊:“太孙威武!大景万胜!”   周围兵将随即齐声高喝!   “太孙威武——”   “大景万胜——”   伴随着火器雷鸣怒吼,激荡的情绪感染着每一个人。   喊声越来越大,一片片连在一起,响声震彻云霄。   所有人都看到神机营手中那个怪东西的威力,这个时候才有人惊觉。   原来方才皇太孙殿下手里拿着的竟然是这样的威力巨大的利器!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齐王被震得头皮发麻,回过头看着宣珩离那雄鹿的距离,起码超过四百步!   便是三石重的绝世强弓,也不可能离这么远将猎物射落在地!   可是偏偏......   齐王看着宣珩举着手中对准猎物的火器,而后突然转到自己头顶。   他浑身恍若惊雷罩顶,猛地打了一个冷颤,面色发白地僵立在原地。   突然皇太孙放下了手中的火器,看了他一眼。   而后抬手示意侍从将猎物抬回来。   而后扯着宝驹的缰绳,调转方向,在阵阵雷鸣般的鼓乐声和高喝之中,被众人的簇拥着,缓缓朝着高台打马而去。 第98章   待看到凯旋回来的太孙殿下。   皇帝早已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朗笑着亲自从高台之上走下来。   他抬手,亲自将跪在身前的宣珩扶起来,面上满是赞许。   “好!好哈哈哈!”   皇帝瞥了一眼被侍卫们抬过来的已经咽气了的猎物。   那只雄鹿身上皮毛很是完整, 只有脑袋上被火器的弹药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坑洞, 显然是一发中的。   皇帝得意地拊掌大笑:“太孙这一手百步穿杨之术,可是比朕年轻的时候更胜一筹!”   周围伴驾的朝臣勋贵们,自然是顺着皇帝的话说出一片溢美之词。   纷纷称赞皇太孙殿下有陛下当年遗风, 果真威武不凡云云……   至于先前的那些疑心太孙殿下不通骑射,怕是担不起代天子逐鹿之责的言语。   如今却全像是过眼云烟一般, 被人抛诸于脑后。   众人没见过宣珩和那些神机营侍卫手中的火器。   但是在座的, 大多都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元帅, 自然看得明白此物的威力之巨, 叫人侧目。   尤其是凑在皇帝身边儿的几位老国公们, 更是这上头的行家。   他们都知道, 在战场之上的神箭手,可比一般的悍勇之将珍稀宝贝得多!   更何况皇太孙手中拿的那个神奇玩意儿, 使用起来可比平常用的弓箭要轻松许多!   可这射程, 却比三石重的强弓还要远!   倘若他们大景的将士们,人人都能配备这样的武器。   那岂不是人人都有可能成为神箭手。   百丈开外, 就能横扫千军万马!   他们大景的军队, 岂不是战无不胜!   “这就是明渊那小子在神机营里头捣鼓出来的东西吧!拿给朕瞧瞧。”   皇帝见周围几个老东西, 已经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率先一步上前, 从自家孙儿的手中接过那一把火器。   没办法,谁让今日出风头的,是他的乖孙儿呢!   宣珩小心翼翼地将那把火器递过去,眸中含笑:“皇祖父当心!这火器之中还有弹药, 小心走火了。”   他起身上前两步,站在皇帝身侧,轻声替皇帝解释着火器的用法。   皇帝试探性的学着方才宣珩的模样,朝着前头举着瞄准了一下。   不等宣珩开口,他便突然猛的扣动扳机。   砰——   近在咫尺的巨响,像是一声平地而起的惊雷。   站在皇帝身边的一众大臣们,忍不住猛的往后退了两步。   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弄得有些猝不及防。   皇帝却忍不住哈哈一笑,揉了揉耳朵,朝一旁的冯公公开口:“猎物呢!去!让人给朕放点儿会动的家伙试试!”   冯公公苦着一张脸忍不住瞥了一眼地上的雄鹿。   以皇帝的身份,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什么猎物都能提上来,可是这雄鹿都已经被太孙殿下射杀了……   旁的猎物……   冯公公忍不住看了一眼底下的萧明渊,悄悄凑上前去。   “侯爷你瞧这……”   萧明渊压低的声音微微颔首:“公公不必多虑,去寻几只大雁来即可。”   冯公公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应下了。   上手的皇帝摸着这火器也是啧啧称奇。   “定远侯!”眼见萧明渊站在原地静默不动,皇帝抬手招了招,把人叫了过来。   萧明渊上前行了礼:“臣在。”   皇帝摆弄了一下手里头的玩意儿,看了一眼萧明渊:“凑近点儿!”   萧明渊无奈一笑:“是,臣遵旨。”   他依言上前,同宣珩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侧静听差遣。   皇帝笑了笑:“这东西可以连续射出去弹药,里头有几支——咳咳!是有几颗那什么弹药?!”   萧明渊垂眸认真回道:“回陛下,此物弹匣较小,只能容纳二十枚弹药,不过用完之后,换上新的便好。”   皇帝眼睛一亮:“二十支……”   那倘若带足来人弹药,岂不是能以一敌百!   “不错!”皇帝眯了眯眼,而后赞许地拍了拍萧明渊的肩头。   却突然话锋一转,又开口问道:“除了火器之外,我瞧你还让人运上山来几样东西,刚才怎么在外头没瞧见?”   萧明渊垂眸:“陛下容禀,那五门虎威炮威力实在是太大了,臣怕若是在此地使用起来,会惊动圣驾。”   萧明渊心下暗叹一声。   今日自家小殿下的风头出得已经够多了。   至少如今在座的诸位臣工武将们,再也不敢说什么“太孙殿下文弱,应由能者代之”之类的话。   可说到底了。   自家小殿下如今还不过是储君。   他今日这一遭“假公济私”已经有些惹眼了,虽然在陛下面前,可能不打眼。   但是落在旁人眼中,总有些刺眼。   万一有人参奏上一本,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几句,总归留有一个隐患。   故而萧明渊这才拐了个弯儿,想向皇帝请命。   毕竟神机营司造司成立,皆在陛下一手掌控之中,有什么东西,皇帝大抵心里也是有数的。   什么能不能拿出来示于人前,该不该拿出来,那也该陛下定夺才是。   虎威炮?   皇帝心下越发好奇。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威力无穷!   不过方才他已经试过这火器的威力了,那虎威炮……还能大到什么地步?!   “你这小子……”皇帝哼笑一声,“东西既然都运上来了,不拿出来给底下的诸位爱卿们瞧一瞧,岂不是让人说朕小气!”   这小狐狸!   明明先前可以大张旗鼓地让人费力将那些玩意儿搬上山来,如今又说什么不便示人!   分明就是等着他开口替神机营正名立威呢!   罢了!   反正这火器的威力他是瞧见了。   萧国公一族上下中心不二又是倾力辅佐太孙的左膀右臂。   再有……这火器分改良之法,也是萧明渊这小子折腾出来的。   只要他老老实实没有二心,放在太孙身边儿,也无妨。   萧明渊凤眸闪过一丝笑意,垂首应诺:“臣遵旨。”   萧明渊起身,走下去朝着底下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神机营的将士接到号令,便将五门虎威炮运上来,在空旷的草地上列成一排。   底下的诸位亲王皇孙们瞧见那般阵势,忍不住皱起眉头。   火炮这种东西,其实前朝已有。   不过此物威力虽然大,但是不易储存运输,很容易伤人伤己,发射之时,又要在专门的铜铳之中进行。   有时候不但发射不出去,还可能突然炸开。   早年神机营的火炮都是些块头巨大的铁疙瘩,也没几个人敢去碰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如今见萧明渊弄出来这虎威炮,似乎同前朝的铜铳火炮略微相似。   底下的人忍不住有些骚动。   “这东西......那小崽子是怎么敢碰的......”宣烬忍不住低声咂了咂舌。   他早年在京师三营待过一段时间。   火炮这种的东西,元廷也曾经用过。   他是亲眼看着,攻城之时,这玩意儿对准城门一轰,一丈许宽的城墙,都能轰出碎石渣子来。   倘若是肉体凡胎,怕是要直接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不过后来底下人摸进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引水灌了,引线点不着,自然这些铁疙瘩也就没什么用了。   秦王哼笑一声:“这小崽子脑子灵光得很,又不要命,安静看着吧,这可是给咱们这些人的下马威呢!”   萧明渊在北地战场上的狠戾不要命的劲儿,他们都听说过。   万军之中取敌军守将的首级,这可不是一般人敢去干的事。   更何况萧明渊回来之后,还敢扶持宣珩一步一步走到了皇太孙这一步......   当时东宫势颓,就连他们这两个当叔叔的,都不知道能不能将宣珩这个侄儿扶起来。   没想到这事却被一个外人给做成了。   “哼!”一旁的齐王沉着脸看着上首的宣珩和萧明渊,神色阴沉至极。   “故弄玄虚!”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分明就是老爷子设下来的一个套!   他就说今日陛下怎么这般倚重皇太孙,又是赏赐罩甲,又是非要皇太孙殿下代他逐鹿。   原来是早就有人替皇太孙铺好路了!   指不定那头鹿,也是暗地里有人射下来的。   以太孙的能耐,怎么可能会射下来那么远的猎物!   一旁的赵王倒不像是齐王那般嘴硬。   宣珩是当着他们的面将那雄鹿射下来的。   方才陛下也试过那东西,威力同太孙使用之时一般无二。   这样的神兵利器......倘若归于自己手中,那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培养出一批可挡万军之士?   神机营......   赵王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心下已经生出几分旁的心思来。   “陛下。”冯公公忙不迭地赶来,“猎物已经取来了!”   他身后几名侍卫提来的铁笼之中,几只大雁扑腾着翅膀,显然是活蹦乱跳、野性难驯的样子。   皇帝方才正瞧着被推上来的虎威炮,再瞧见底下的大雁,总归是有些意尽阑珊。   萧明渊瞥了一眼一旁的冯公公。   朝着陛下垂首一拜:“还请陛下先行试用火器。”   皇帝挑了挑眉:“这是何故?”   萧明渊浅笑着躬身解释:“这虎威炮威力太过,倘若先叫这些飞鸟听到,怕是连煽动翅膀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请陛下先行试射,若是陛下射中,以礼炮相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站在身后伺候的冯公公低着头暗暗咂舌。   听听这拍马屁的功夫,简直是又高雅又有意境,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皇帝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开怀大笑:“好好好!就依定远侯所言!待朕狩行成功,再听听你这虎威炮的威力!” 第99章   冯公公在后头听着皇帝的吩咐。   亲自将那铁笼之中的大雁全都一口气放了出来。   三只飞鸟一挣脱束缚, 便朝着不同方向挣扎着飞去。   即便是百射百中的神箭手,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将猎物都射落下来。   只是下一刻。   只听一声清脆的炸响, 一只大雁从空中直直地摔落在地, 另外两只飞鸟惊惶逃窜。   砰砰砰——   接连三声巨响之后,余下两只也纷纷从半空之中坠落下来。   周围的武将勋贵看着被皇帝一口气射落下来的三只猎物,一时之间皆是瞠目结舌, 哑然无状。   “这......这......简直就是天降神兵啊!”   “陛下!此物既然能在瞬息之间,连续开弓, 这......这岂不是威力无穷。”   射程比弓箭更远, 更快, 使用起来, 似乎比弯弓更加简单, 而且还能连发数次。   就连一直一言不发的郑国公都忍不住惊讶。   他记得几年前萧明渊是在战场上帮神机营改进过什么火器鸟铳, 但是当时也没这么厉害啊!   这么就这一两年的功夫,他就捣鼓出来这样的玩意儿了!   郑国公瞥了一眼一旁依旧老神在在的萧国公。   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老东西,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东西了?”   萧镇抬起眼皮:“陛下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萧明渊甚少归家,神机营的这些东西, 一向都瞒得死死的。   他一个已经赋闲在家颐养天年的老头子, 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郑国公冷笑一声:“那你装什么相。”   他看这老东西今日一直胸有成竹的模样, 还以为这老狐狸是早就知道萧明渊在捣鼓这些玩意儿了。   郑国公这几年也不大管朝政上的事情了。   他知道北边儿那几年打仗, 虽然是替他挣下来了不少的功名利禄。   但是功劳太过, 难免招人眼红。   陛下不会允许大景未来的天子,母族手握重兵权势太重,那些朝臣也不可能不盯着他郑国公府上下。   索性他那孙儿常轩前两年犯了错,已经被陛下一纸诏书贬到地方当一个小守将了。   虽然是在偏远些的地方, 但是远离京城,只要安分守己,倒也能保平安。   不过定远侯和神机营这些玩意儿是好东西啊!   倘若日后能配给军中,替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孙儿讨个人情,他倒也不是不能舍下这一张老脸来。   只是没想到这姓萧的老狐狸还是这么讨厌!   在这里装模作样地膈应谁呢!   萧国公掀开眼皮,又看了一眼郑国公,嗤笑一声:“那怎么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明渊:“我孙儿。”   什么改良火器,什么虎威炮,都是他孙儿弄出来的。   他可没像当初有些人,孙子打了一场小胜仗,尾巴就翘上天了!   郑国公:......   呵呵!就你有孙子!   正在此刻,底下的侍卫将皇帝射落的三只大雁送上前来。   一旁的冯公公含笑奉承:“陛下神勇,竟然无一只逃脱,真当是神乎其技啊!”   “哈哈哈哈哈!痛快!实在是痛快!”皇帝龙颜大悦,开怀至极。   远处的鼓声咚咚咚骤然地提速,随着皇帝的笑声越发欢快急促。   “陛下威武!皇上万岁!”   不知是谁站在突然高喊了一声,底下的将士们随即   “陛下威武——”   “皇上万岁——万岁——万岁——”   萧明渊略略朝着皇帝凑近了些,摊开手奉上两团柔软的棉花。   语调恭谨地提醒:“还请陛下堵住双耳。”   语罢,便移步到宣珩身后,抬手一并将自家小殿下的耳朵给堵住了。   皇帝一愣,见萧明渊这个动作,倒是没问什么,抬手拿着棉花堵住了耳朵。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   外间便猛地传来一阵恍若九天落雷降地的巨大轰鸣,随后一边一阵山崩石头碎,地动山摇一般的惊骇之景。   冯公公一愣,立刻扯着嗓子高喊:“护......护驾来人啊保护圣上——”   见一旁的萧明渊离太孙殿下也近,冯公公忍不住高喊了一声:“定远侯——太孙殿下小心!”   萧明渊凤眸含笑,顺势抬手将宣珩一把护在怀中,亲自抬手捂住他的双耳。   小皇孙殿下耳朵根红了红。   他以往虽然没瞧见过虎威炮,但是也猜到此物应该威力更胜火器数倍。   故而并没觉得十分害怕。   不过眼下萧明渊如此亲近地将他护在怀里,又无旁人注意。   宣珩又忍不住有些贪念一般,舍不得从萧明渊的怀里挣脱开来。   只假装不知道什么似的,像只呆愣愣的小兽一般,老老实实地缩在萧明渊怀里。   四周禁卫听得冯公公传唤飞快赶来,抽出武器护在皇帝和太孙殿下身前。   上首的皇帝却哈哈一笑,不但没被吓着,反倒转身登上高台。   眺望着远方发出巨大震响的地方,满眼都是惊喜。   轰隆隆的响声接连持续了数声。   等停下来的时候,在场的有些贵人们,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震响,天旋地转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好半晌,雷鸣声暂歇。   满脸麻木的诸位朝臣们,捂着脑袋晕头转向地扶着周围的桌椅站稳身形。   “哈哈哈!果真是威力能开山震虎!这虎威炮如此威能,倒是恰如其分!”   皇帝见底下的一众武将勋贵,似乎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一面开怀大笑,一面从耳朵里将棉花团取出来。   他看了看一旁的宣珩和萧明渊。   见孙儿并无大碍,应当是被萧明渊护得紧,并没被吓着。   心下是越发地满意了。   “朕的定远侯安排的礼炮果真是格外特别!爱卿当赏!哈哈哈!”   皇帝将萧明渊叫过来:“这虎威炮和这.......这火器叫什么名字?”   萧明渊垂眸:“回禀陛下,此物还未曾得名,恩请陛下赐名。”   皇帝一笑:“此物浑身由乌金所制,状如□□,又能飞射火药弹丸以杀伤敌人,朕看——不如就叫飞火枪吧!”   萧明渊凤眸含笑,颔首谢恩:“多谢陛下赐名!”   皇帝摆了摆手,免了礼,面上笑得和蔼:“爱卿改良出来的虎威炮和飞火枪实在是给了朕一个惊喜!”   “你想要什么赏赐,今日且说出来,朕自当应允!”   底下一众皇孙贵胄眉眼沉沉。   今日这风头,可是叫皇太孙殿下和定远侯萧明渊给出尽了。   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扫了皇帝的兴。   谁都能看出来那虎威炮和飞火枪的威力到底有多厉害。   尤其是已经离就藩不远的诸位王爷。   对此物简直是又惊惧又垂涎。   惊惧的是,皇太孙能得到老爷子的偏袒扶持,已经是撞了大运了!   如今又跟着萧明渊这么一个左膀右臂,一路忠心耿耿地效忠辅佐!   眼瞧着老爷子偏心太孙的性子,怕是这神机营和这些神兵利器,日后是要留给宣珩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了!   倘若日后朝廷把持着这般厉害的家伙,他们底下这些藩王即便是能在封地上养兵,那也不够人家几炮轰下去!   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封地上混吃等死。   他们名义上是太孙小儿的亲叔叔,至少保得住这辈子富贵无忧,只是没机会再留在京城了。   至于垂涎么......   自然是有些人想着富贵险中求,倘若能从萧明渊将这些东西的图纸给偷出来......   那些或嫉妒或贪婪的眼神纷纷落在萧明渊的身上。   等着听萧明渊要借着机会讨些什么。   萧明渊:“回陛下,微臣确有一事,想向陛下请赏,只是……”   萧明渊抬眸看了一眼一旁的宣珩,眉眼一柔。   “只是什么?”皇帝面上依旧含笑,只是眸子略微沉了沉,等着听萧明渊的回答。   萧明渊垂眸:“只是此事关乎太孙殿下,臣不敢僭越。”   皇帝看了一眼宣珩,眼底褪去几分疑色,摆了摆手:“你直言便是。”   “臣多些陛下恩典!”   萧明渊抬起头,朝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含笑颔首,示意他不必担心。   才开口道:“臣是曾经听闻皇太孙殿下谈及工部水利之事,言道而今科举读书者甚众,但却皆为为官做宰,追名逐利而奋进,却少有实干钻研之能臣。”   “太孙殿下曾笑谈,倘若太学之中能有百工之学科,那岂不是我大景除了科举进士之外,还能有百种能人异士,能效忠朝廷,为陛下所用。”   这本是自家小皇孙殿下私下于他闲谈之事所提起过的论据。   宣珩入朝一年有余,虽然年轻经验浅显。   但是却格外细心谦逊,又敏而好学,接触朝政越多,太孙殿下越发发觉朝廷有些弊病难以扭转。   私底下也总爱同萧明渊诚心讨教思量。   只是他年纪轻轻,在朝堂之上还未站稳脚跟,即便心中有所抱负,也不能太过急功近利。   依旧老老实实地跟在皇帝身后学着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来。   便是连先前的盐税之事,倘若太孙真要费力去查个翻天覆地,也不是查不出来。   只不过治大国,若烹小鲜,江山安稳当为先,其余的往后搁一搁,徐徐图之才好。   宣珩听到萧明渊提起这件事来,心下不由得怔忡了一瞬。   这些话……都是私下同萧明渊说的……   小皇孙殿下知道自己有时候的想法是有些异想天开不合时宜,故而只敢在萧明渊面前偷偷提起。   却没想到今日萧明渊竟然搬到台面儿上来了。   皇帝听罢,摸摸思忖着这句话。   百工之学,乃是旁门左道。   太学的学生,都是朝廷备选之人才,一向重科举而轻旁门,自然不可能开设别的学科,叫人钻研。   可是皇帝今日瞧见这飞火枪和虎威炮的威力。   心下却有了别的思量。 第100章   “太学……”皇帝神色沉肃。   “向来重教习经明行修之学, 此为朝廷之根基,不可轻易动摇。”   科举乃是简拔人才之根本,也是统御百姓的手段。   大景开国立朝时日尚短, 民间的读书人还有许多尚在观望, 并未完全归心。   唯有以儒家经明之学为重,以科举之法网罗天下之英才。   才可令读书人一心叩问仕途之道,免于钻研旁门左道, 动摇江山稳固。   这是历朝历代之所以朝廷重儒家而轻旁门之根由。   皇帝身为大景朝的开国之君,自然要为此事做思量。   不过, 皇帝倒也并不觉得萧明渊方才的那些话, 全是离经叛道之言。   虽然太学不可动摇, 但是身为帝王, 如今已经瞧见神机营这些神兵利器的威力, 自然不可能眼界如此狭隘。   只是方才皇帝那话一出。   暗地里有些人便已经按捺不住了。   “定远侯此言, 实在是离经叛道,荒唐至极!”   底下的齐王率先开始发难。   他上前一步, 朝着皇叩拜:“父皇, 太学乃是朝廷开设,是为圣朝储才之重地, 岂能容旁门左道之流的异学污渎!”   “倘若真要像是定远侯和皇太孙所言, 在太学增设什么所谓的旁门左道。”   “那岂不是全天下的人, 都去研究怎么造这些飞火弹, 虎威炮, 倘若有异心之人学得这些本事,岂不是要动摇我大景江山?!”   齐王此言一出,周围的朝臣们也均是神色各异。   他这话虽然有些直白粗鄙,但是却也言之有理。   “是啊陛下!”一旁有大臣出言应和, “齐王殿下所言有理,臣以为定远侯此提议实在是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请父皇三思!”楚王和赵王也一并上前谏言。   “请陛下三思——”   一旁的秦王宣炀和晋王宣烬瞧着燕王宣琰似有意动。   上前一左一右抬手搭在燕王肩头。   晋王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原地。   秦王则是靠上前去,压低声音:“老四,站稳了,可别走偏了路。”   方才燕王突然跑到太孙前头的时候,秦王和晋王便发觉有些不对了。   只是当时他们兄弟二人并未来得及阻止。   眼见对方现在还想着拖后腿,眼里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有些发凉了。   燕王眼皮一抬,眼中神色平淡无波。   而后随手拂开两人的手,沉声道:“本王心里有数,不劳费心。”   皇帝看着底下这一众跪在地上请他“三思”的臣属。   又看了看站在一侧那几位闭着眼睛,仿佛不问世事的老国公,和秦王晋王燕王三人。   他面无表情地坐回高位,眼中沉沉喜怒难辨,叫人看不清摸不透心思。   宣珩眼见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王叔们,深吸一口气。   从一旁走过去,屈膝跪在萧明渊身侧。   宣珩:“皇祖父,今日之言,皆是孙儿偶然所思之妄语,未经深思熟虑恐有悖谬,故而一直不敢在人前妄谈。”   小皇孙殿下看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垂首恭谨开口:“此话出自孙儿之口,确有疏漏之处,但却同定远侯无关,还请皇祖父明鉴。”   皇帝垂眸看着底下的宣珩和萧明渊。   气得忍不住想发笑。   自己这孙儿是什么性子他还是知道的,从小规矩,又被太子教得极好。   向来不爱撒谎,也不喜欢出风头。   那些话只怕确实是宣珩提及过。   可如今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借着讨赏之名说出来的,却是萧明渊自己。   难为自己这孙儿还看不出好赖,上赶着替人顶罪。   “哼!太孙一句妄谈,就要动摇朝廷之根基。”齐王冷冷一笑。   显然是死抓住把柄,便不肯罢休:“动摇太学之言,虽为太孙所言,但定远侯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   齐王抬起下巴:“太孙极其伴读如此鲁莽不顾全大局,这东宫的太傅和侍读博士们教习之时,怕是也未曾用心。”   “齐王殿下——”萧明渊抬眼看了一眼齐王。   凤眸之中满是冷漠和傲然之色:“皇太孙殿下之言是否可取,应当由陛下断言,齐王殿下此刻在此胡搅蛮缠,未免也太过心急了吧!”   胡搅蛮缠?   齐王脸色一黑:“你——放肆!”   萧明渊恍若未闻,继续开口:“况且方才臣提议并未详述,齐王殿下便预备给臣叩帽子了。”   “那臣想请教一番齐王殿下,照齐王殿下如今所言,今日在座诸位大臣,皆为军中将士,有些将领乃武举出身,并不通晓儒学经明之言。”   “还有前些年从北征战场上退伍还乡的将士,亦是在军中习得本事,却并未为官做宰,反倒归家继续做一平民百姓。”   “难道这些人都会对陛下和朝廷生出异心?都会动摇我大景的江山社稷不成?”   齐王张了张嘴。   他是隐约觉得萧明渊说的话,好像有哪些地方不太对。   可是偏偏自己又摸不着头脑。   但是,眼见在座这么多的武将国公们看着,齐王自然不敢顺着萧明渊的话,承认他说的这些谬论。   “定远侯此言差矣。”一旁的赵王含笑开口。   “在座的诸位武将元帅们,皆为朝廷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有二心......”   萧明渊闻言立刻开口:“赵王殿下所言甚是!”   “陛下一统天下,功盖千秋,乃是真龙天子,别说是满朝文武,便是四海之内,圣上明德治世,万民自会归心顺服。”   “况且那些旁门之学乃是为百姓立命安身所用,亦是为陛下网罗天下英才。”   “陛下教化万民功德无量,百姓必会感恩戴德,自会拥戴朝廷,又何谈几名异心之人可动摇江山?”   赵王嘴角抽了抽,这马屁拍的,真是毫不脸红。   可偏偏没人敢反驳萧明渊说的话。   倘若辩驳他所言有虚,那岂不是暗道陛下并非贤明之主。   齐王咬了咬牙,急中生智:“那定远侯你的意思是,你可保我大景万世基业,可保绝无人借用你所言的那些旁门左学危及大景江山?”   萧明渊抬眸:“剑本无心,人自有念,臣自然不能向齐王殿下保证。”   齐王冷笑:“那你还在这儿狂言什么?”   既然不能保证永无后患,那凭什么在此地大放厥词!   “齐王叔——”一旁未曾开口的皇太孙宣珩皱了皱眉。   终于是忍不住出言替萧明渊辩驳起来:“定远侯之言自然不是狂言!”   宣珩抬眸,神色威严沉肃:“若真如王叔方才所言,那些旁门之学会动摇江山。”   “那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太庙皆教习世人经明之学,怎么没有万世一系的安稳江山?”   皇太孙转头,看向上首的皇帝:“皇祖父,孙儿方才虽自省言语狂妄,但是定远侯之言却无不妥,还请皇祖父容禀。”   皇帝叹了一口气,眸中有几分感慨。   虽然今日萧明渊这一招实在是来得突然。   但是宣珩如今的表现却很是合皇帝的心意。   自己这孙儿太年轻,他一直以来,都害怕宣珩太过仁德软弱,恐怕自己百年之后,太孙登基,压不住底下这些狼子野心的叔叔和朝臣们。   但是今日一瞧,珩儿虽然年纪小,但也有几分锐气。   方才在围场上用飞火枪逐鹿之时,亦有杀伐果断之意。   如今御前对策,虽然有些维护萧明渊那个小狐狸。   但是在这诸多朝臣皇亲面前,却并不输储君的威严风度。   宣珩到底才当上太孙不久,有如此表现,已经很是难得。   “罢了,今日本不在朝堂,便是连你们弘文殿读书,先生们也会出题考校,命尔等直抒时弊针砭。”   皇帝淡声道:“太孙既然有话,朕特恩准你畅所欲言。”   宣珩垂首一拜:“谢皇祖父恩典。”   “孙儿先前斗胆妄语,曾言及在太学增设其他学科,为皇祖父和朝廷网罗天下英才。”   “不过方才孙儿听闻皇祖父教诲,太学为朝廷培养能吏之根本,的确不宜妄动。”   小皇孙殿下抬眸看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继续开口:“但孙儿以为定远侯先前之言有理,圣人治世有德自然能叫万民归心。”   “今日这神机营的火器和虎威炮之威力,诸位大人和皇亲们皆有见证,得此神兵,此乃陛下之福,也是大景之幸。”   “可孙儿想,即便是朝廷管制,这火器之法早在前朝便有古籍提及,民间未必没有人悉心钻研。”   “倘若朝廷一味弃用旁学,神机营亦是固步自封不愿改进,民间之法远超于朝廷,难不成便无危害祸患了么?”   皇帝心下暗暗点了点头。   神机营秘密成立司造司,还有任命萧明渊督造火器一事,原本便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   身为帝王,眼界不可能太过狭隘。   太孙所言,亦是当初他支持萧明渊的因由。   无论此物是谁拿出来的,是为了什么,总而言之,收为己用,自然能够在掌控之中。   思忖至此。   皇帝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萧明渊。   虽然这小狐狸心眼儿是多了些,但是此事上却是忠心不疑。   若是放到旁人那处,有这等威力巨大的神器,定然是要拿去,向他的那些个儿子们邀功投名。   萧明渊却也还算老实,一开始便不曾藏私,也不曾向他索要过什么兵权嘉赏。   便是今日这回所谓的“请赏”......   皇帝垂眸看着跪在太孙身边儿,一语不发的萧明渊。   哼!实则也是这个小狐狸变相替太孙讨人情......   皇帝就是喜欢这般识时务、不邀功,且聪明伶俐的人。   宣珩此时也在心下思忖。   他方才冷静思索了一番,才察觉出萧明渊此行为何要突然向皇祖父讨这个“赏”。   萧哥哥......   这是在替自己向皇祖父邀功。   也是在保护自己。   倘若没有萧明渊这一道“求赏”,便没这么多人跳出来,指责他这个皇太孙“离经叛道”、“鲁莽无知”。   他今日风头太盛,萧哥哥是想要皇祖父看清楚,他这个太孙周围依旧是无数人虎视眈眈。   还有这所谓的开设旁学。   其实宣珩此前便有想法,只是此前一直不敢冒进。   如今这时候,借着神机营的火器做引,又有皇祖父畅所欲言的恩典。   他若再不大胆一切,怕是要白费萧哥哥的一番“苦心”了。   思忖至此。   宣珩抬眸,语调微扬:“依孙儿鄙见,太学根基不可轻易动摇。”   “但英才难得,放任有才能之士埋没乡里,亦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孙儿愿亲自上书条陈一封,另立百工旁门之学宫,为陛下和朝廷网罗天下之贤才。来日可与诸位文武百官朝议详奏,还请皇祖父允准。”   一旁的萧明渊闻言,凤眸之中闪过一丝笑意。   果然......   他知道自家小皇孙殿下,定然是能够开窍的,如今的确不负所望!   上首帝王沉思片刻。   终于开口:“那便依太孙奏对,准了!” 第101章   皇帝在狩行大典之上允了皇太孙殿下的奏请。   心下到底还是满意萧明渊今日奉上来的这一份“大礼”。   当众赏赐了他千两黄金, 又象征性地嘉勉了几句,便也不再多言此事了。   只是依照着往年秋猎的规矩,定了赏赐, 又命诸位群臣皇亲们不必拘束, 各自随意进围场行狩。   而后便顺走了太孙那一支飞火枪,拉着几位国公先行离去了。   其余人见状,也懒得在原地停留, 纷纷各自散去。   唯有齐王面色阴冷,盯着皇太孙宣珩和萧明渊离去的背影, 眸底满是狠戾。   今日皇太孙和那姓萧的算是出尽了风头了, 只是这一个两个, 都是踩着他的脸春风得意!   一旁的赵王叹了一口气。   上前拍了拍齐王的肩膀:“七哥, 罢了, 到底今日那位得势, 风光得意得很。”   “你我二人......怕是日后还要仰人鼻息过活,有这么些玩意儿, 老爷子又捧着他, 那位的储君之位可是稳如泰山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依我看, 还是别想别的了, 老老实实地当你我的王爷吧!”   赵王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七哥啊, 一向都是一个急性子。   如今又被皇太孙和那定远侯如此下脸面, 也不知道心里是恨得多么咬牙切齿......   可是出头鸟这种事, 还是得叫他的好七哥去做才行!   齐王抬手拍开赵王的手心,冷笑一声:“老老实实地当王爷就能保命了?别忘了你我都已经下过手了!”   “那小狼崽子把死士都送到你府门前了,这些日子老子在京城布局的暗桩毁了一大半,连朝上安插的几个暗子都被拔去了......你怕是也不好过吧?”   “听说, 你有个钱庄的账本子没了?呵呵,可别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赵王神色一沉。   想起这大半个月来遇到的糟心事。   他手底下赚钱的营生不少,但是大多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不然银子也不可能流水似的供上来。   虽然风险极大,但是他也藏得极好。   没想到却被东宫那头全翻了出来。   好在他抽身及时,立刻推出去了几个人顶罪。   不然若是闹到父皇面前,怕是要成第二个守皇陵的皇子了。   “......不过是丢些钱财罢了,本王只当是送给他了。”赵王面上说着不在意,可眼色却阴沉到了极致。   齐王嗤笑一声:“得了吧!你那阴狠记仇的性子,能咽得下这一口气?”   “这两回你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本王看不出来!把本王当枪使......哼!”   齐王眸光微冷,看着赵王:“老九,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我才不追究你平日里的那些小聪明,可你也别太把本王当傻子了!”   赵王神色一僵,随即笑道:“七哥这话说得就让弟弟要无地自容了。”   “本王性子胆小谨慎些,但也不是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这回当着老爷子的面,弟弟可都替你说过话了!”   齐王冷冷一笑。   他这个九弟到底是什么性子,他还是清楚的。   阴险记仇的笑面虎,总是喜欢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   不过作为盟友么,的确不曾出卖过他。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本王不同你计较那些小事。”齐王沉声道。   “不过事到如今,你,还有我,都是那小狼崽子的死敌,本王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齐王压低声音:“看看今日那小崽子的嚣张得意的模样!老爷子偏宠他,他提什么就应什么。”   “前些日子整顿盐务,现在神机营又弄出个飞火枪和虎威炮。”   方才当着那么多大臣宗亲的面,又说要预备成立什么学宫......说白了,这不就是明摆着要培养自己人进朝堂么?”   皇太孙殿下要立什么学宫,皇帝便一口答应。   他们这些亲王想要在六部顶个闲差,陛下都不肯,生怕他们沾染了朝政半点儿。   老爷子这么做,未免也太偏心了!   都是同样的真龙血脉,他们这些当儿子的,难道不比隔了一辈儿的更亲近些么?   偏偏皇帝像是睁眼瞎似的!   中了邪似的只一心一意要将宣珩这个毛头小子定为储君!   齐王轻哼一声:“老爷子偏心,如今由着他折腾,咱们这位皇太孙殿下自小便是吃着独食儿长大的。”   “你说日后等我们这些当叔叔的去了封地,独占一方,等他当了皇帝,他愿意留我们这些眼中钉么?”   赵王沉默了片刻。   太孙......以往他还有些拿不准,可是今日瞧见宣珩拿着神机营的火器张扬肆意逞威风的样子。   他却也有些迟疑了。   不管太孙是什么性子。   如今他手里有这等神兵利器。   将来宣珩登基,即便是他不想对他们这些叔叔动手,可是万一有人在太孙面前吹吹耳旁风......   宣珩手里头有定远侯和神机营这一张王牌,那便随时随地都能对封地上的大小藩王动手!   齐王见赵王沉默,面色微缓,上前勾住赵王的肩背:“老九,你要知道,倘若太子还在,你我安安分分当个藩王无可厚非。”   “可是现在太子去了,都是父皇的种,争一争又如何?”   “东宫的位置上坐谁都行,即便是老二老三老四,本王都不会在意,可是一个毛头小子想压到本王的头上......呵呵!这辈子都不可能!”   齐王声色低沉:“我看燕王如今也有些心思了,只可惜上头还有两个压着他。”   今日燕王抢在太孙面前围猎,几乎等同于公然挑衅太孙。   别说是秦王晋王两位了,就连齐王赵王都未曾料到。   不过这也应该,几个嫡出的皇子里头,秦王和晋王都没长什么脑子,也就燕王有些奔头。   他记得......太子仙逝的那段时间,燕王府收拢了不少东宫旧臣,也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了。   齐王沉声道:“本王没什么好劝的,不过只一句话,倘若你愿助力于我,日后江山同坐,你我兄弟二人共举大业,本王许你子孙世袭罔替,万世永昌。”   赵王眼色深沉,沉默了一会,才道:“七哥想要我如何帮你?”   齐王眯了眯眼:“一劳永逸便好,在围场还有一个月,太孙那儿......总有疏漏的地方。”   “为免夜长梦多,回京之前,让他把命留在这里就好!”   .   储君王帐内。   萧明渊低头听完底下一个不起眼的内侍,将方才齐王和赵王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下来。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上泛起一丝冷笑。   果然,纵使他家小皇孙殿下再如何心慈手软,到底架不住有些人要往枪口上撞!   “知道了,你办事尽心。”萧明渊抬手掀开一旁小几上的托盘。   整整十个金灿灿的小金元宝放在上头,晃得人眼睛发热。   “这是赏你的。”   内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拿了元宝揣在怀里,便退回原地,朝着萧明渊猛地磕了几个头。   “谢侯爷赏赐,属下日后定然尽心尽力。”   萧明渊淡笑一声,语调温和:“本侯素来赏罚分明,你办事得力这也是你应得的,不过......”   萧明渊话锋一转:“拿了赏就好好办差,你和你的父母家人自会有好处,不然......”   内侍闻言,重重叩了一下头便连声表了忠心。   萧明渊随口敲打了一番。   恩威并施么,底下人才好听话。   正巧这时里头传来了一些声响,萧明渊立刻起身,低声吩咐了一句:“这几日盯紧他们,后头的事,自有人去寻你。”   便匆匆抬步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殿下沐浴完了怎么不曾叫人进来伺候?”萧明渊看着披了一头湿发的小皇孙殿下,声色立刻温柔下来。   上前扯了一旁的布巾,替宣珩细细地绞干头发。   宣珩犹豫了一下:“我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同你说话,怕是有要紧的事才没打搅的。”   他乖乖顺着萧明渊的动作,坐在一旁的熏笼前,垂首依着萧明渊细心摆弄。   太子的王帐虽然大,但是内外只有屏风隔着,外头的动静自然挡不住。   小皇孙殿下皱了皱眉:“方才听外头人提起齐王叔了,可是他们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他方才听得不真切,只隐约听到齐王和赵王等字眼儿。   但是今日在狩行大典上,齐王叔被他当众落了面子,怕是要咽不下这一口气了。   萧明渊一笑:“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齐王殿下今日失了颜面挂不住,私下说要寻你麻烦呢!”   宣珩抿了抿唇,想起方才在皇祖父面前,自己那位齐王叔对着自己和萧明渊三番五次咄咄逼人的模样。   他语调微沉:“他向来蛮不讲理,怕是记恨着先前巡盐的时候,在我手底下的人那处吃了亏,便急着要泄愤......”   宣珩抬眸,有些心疼地看着萧明渊,抬起双手贴着自家萧哥哥的脸侧轻轻吻了吻。   而后眼含歉意地低声开口:“今日......他针对于你,算起来还是因为我。”   萧明渊眸色一柔。   垂下凤眸,格外珍重地回吻了吻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唇角。   而后揽着小殿下的身子放在自己双膝之上。   压低声音,含笑温柔哄慰:“殿下不是替我出过气了么?”   “今日......我的珩儿好威风啊!”   萧明渊一面说着,一面垂首贴着小殿下的耳垂,一点一点轻嗫。   “在围场上英姿矫健,叫人着迷。”   宣珩耳根一红:“......没——”   萧明渊眼见小殿下耳垂染上漂亮的颜色,没再继续欺负,只是轻轻用唇碰了一下。   小殿下却像是受什么刺激一般,猛地颤了一下,随后又无力地坐回萧明渊的大腿上。   “萧哥哥——别......别这样......”小皇孙殿下语调有些不稳,压着声音朝着面前的人告饶。   萧明渊依言移开,下一刻却又低头咬了咬小殿下的唇角。   “在陛下面前,慷慨陈词,也好生厉害。”   “还有方才替臣挡在齐王殿下面前出头......”   萧明渊笑了笑,见自家小殿下眼尾发红,眼神又羞涩又渴慕,坐在自己怀里满心满眼依赖着紧贴着自己。   他亲亲碰了碰宣珩的柔软的唇珠,高挺的鼻尖蹭着小殿因气息不稳微微翕动的鼻翼。   两个人的呼吸格外自然又亲昵地交缠在一起,莫名的,越发灼热和急促。   “珩儿......”   萧明渊压低声音,像是奖励又像是抑制不住地怜爱,啄吻着小皇孙殿下的眉眼和唇角。   最后一下,轻轻落到宣珩的发顶,珍重而肯定。   “你做得很好,我的殿下......” 第102章   宣珩稳了稳呼吸。   眼尾红红的, 还止不住有些害羞。   可思忖起方才底下人禀报齐王和赵王的事。   小皇孙殿下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地低声开口劝了句;“萧哥哥......下回别这样了。”   怕萧明渊想到别处去,小殿下抬首,先是安抚般的亲了亲自家萧哥哥的嘴角。   才十分正经地沉声劝道:“如今出门在外, 不比东宫里头都是自己人, 万一隔墙有耳,传出什么话来,总是些麻烦。”   宣珩自小便是一个懂事听话的人, 从来都没有做出过出格的事情来。   唯有对萧明渊的那一份念想和情谊。   却是他如何也克制隐忍不住的。   以往他对萧明渊的亲昵,总是乖巧顺服, 什么的依着萧明渊的性子来。   对自己的爱人也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可到底宣珩心下知道。   他与萧明渊这般......如今终归是不能光明正大。   宣珩如今虽然坐在储君这个位置上。   但是底下还有一众虎视眈眈的王叔们。   一旦有人发觉此事, 必定会参奏弹劾东宫失德, 到时候恐怕萧明渊也会受此牵连。   小皇孙殿下抿了抿唇, 勉强克制着心里头的沉郁。   隐忍着一句一句劝:“你神机营那处才立了一件大功, 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心热, 想要寻你的错处,我们......”   “我们......小心谨慎一些, 总归不会出错的。”   “来日方长。”宣珩抬眸, 看着萧明渊深邃温柔的凤眸,用唇克制地贴了贴萧明渊的脸侧。   才格外认真地凝视着萧明渊, 轻声道:“我想和萧哥哥长长久久, 所以......所以......”   话音方才落下。   所有的话便被一个温柔又带着怜爱的吻, 将所有的声息全都裹入对方的腹中。   “好孩子, 乖, 别躲......”   萧明渊抱着自己的宝贝,简直心都要被软化了。   他的小殿下说。   ——想要同他长长久久!   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好听最美妙的情话了。   萧明渊凤眸含笑,动作逐渐温柔带着怜惜:“我知道, 我都知道的,珩儿心细谨慎,这很好的。”   “那你还......还这样......”小皇孙殿下红着脸,有些愤愤。   萧明渊垂眸,亲了亲小殿下的眉心:“谁叫我家殿下太讨人喜欢了。”   他压低声音轻笑道:“方才珩儿可同我说了,要与我长长久久,一生一世的,殿下,我可都记着呢。”   宣珩面上不争气地红得更厉害了。   “......自......自然是要的。”小皇孙殿下瓮声瓮气地承认。   宣珩虽然于感情一道,有些害羞且不善言辞。   甚至有些笨拙。   但是却从不吝啬对爱人表达诚恳和回应。   他压低声音老老实实地开口:“我既然喜欢萧哥哥,心里眼里自然再也看不见旁人的,只有萧哥哥......我才想一生一世的。”   萧明渊轻叹一声,心里像是被人烫了一下似的。   今日自家小殿下嘴里吃了什么?   怎么每句话都能甜到人心坎儿上似的!   他忍不住垂首,抬着小皇孙殿下的下巴,在他嘴角奖励般的落下一吻:“好孩子。”   萧明渊看着宣珩水润漆黑的双眸,怜惜地稳了稳他略微泛红的眼尾。   而后温柔地抱着怀里颤栗的身子,抬手贴心的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背心安抚。   凤眸里含着笑,止不住眼底的满足,低声道:“殿下既然许了我,我日后可都要当真了!”   宣珩一脸依恋地靠在萧明渊怀中,闻言轻声“嗯”了一句。   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可是我方才说的话......”   萧明渊有些啼笑皆非。   被自己占了这么久的便宜,竟然还记着这事。   “殿下放心。”   萧明渊低声道:“这周围帐篷内外里三层外三层,我明里暗里都布置了不少人马,全是我亲自挑的,都是自己人。”   “别说是什么细作或是蟊贼了,便是连一只蚊子都进不来。”   “况且......”萧明渊含笑,俯身贴在小皇孙殿下耳朵边低声逗弄了一句。   “知道你相公以前在军营里头是做什么的么?别动——”   宣珩耳垂一下子就红了,羞耻得快受不住了。   但是听着萧明渊带着笑意的轻声警告,还是忍着羞赧老实坐在萧明渊腿上。   萧明渊见小孩儿还算老实,没打算将人欺负狠了,只是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小孩有些发烫的耳廓。   才抱着怀里的人,继续开口:“我当初在军营最先进的是斥候营,就是伪装潜伏刺探军情的。”   三千营的骑兵,有时候会干些袭扰敌军的“小任务”,萧明渊当时头一回领了斥候的人物。   便摸到了敌军粮草的补给线路,后来又借着时机摸到了敌军大营里头,潜入帅帐偷了行军图,出门又一把火烧了粮草。   回来立了大功便升了职,有了自己单独的营帐。   反正闲来无事,萧明渊便将这些经历,当成趣事儿一般,讲给自家小皇孙殿下听。   萧明渊轻笑一声:“所以外头真要有什么动静,不必来人上报,我也能察觉。”   因着前世精神力开发的缘故,萧明渊的五感一向敏锐异于常人。   莫要说帐篷外头的动静儿,就是百米之外,也瞒不住他的耳朵。   只要是同自家小殿下相关的事,他何时不是处处周全,哪里可能留下这般纰漏?!   宣珩有些意犹未尽地点点头,又道:“那齐王叔他们那边......他们也是习武之人,况且,王叔他们应当也会谨慎行事,那内侍又是如何......”   萧明渊柔声解释:“齐王和赵王是谨慎,光明正大地在外头‘密谈’,周围的侍从们离得远自然不好探听。不过......”   “那内侍会一些辨识唇形的奇巧淫技,离得远些,齐王和赵王二位自然不会刻意注意一个不起眼儿的内侍。”   像是这样的人,他让林毅替自己搜罗了不少。   都是精心调教培养过的。   旁人想防也防不住。   不过,萧明渊抬眸看了一眼自家小殿下。   “齐王同赵王一直怀有不臣之心,今日在狩行大典之上,已经敢公然与你敌对,事后又行如此谋算......”   萧明渊心下冷冷一笑。   面上有些怜惜般的心疼地吻了吻自家小殿下的唇角。   可下一刻又话锋一转:“不过盐税上的事,方才听殿下说,是手里头已经有了实证了?”   宣珩皱了皱眉,语调微沉:“皇祖父前些日子,将锦衣卫令信派于我,让我安排人去南下查探,如今已经有些眉目了。”   萧明渊心下略感几分欣慰。   锦衣卫是皇帝手中的暗刃。   明面儿上是天子近卫,实际上却有监察百官言行之权。   私底下更是为陛下,在暗地处理不少见不得光的人,或是事。   如今陛下已经信重到让自家小皇孙殿下任意调配锦衣卫了。   怕是心下也彻底认可宣珩这个皇太孙了。   不过......   萧明渊心下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一年多,陛下扶持太孙的手段其实略微有些着急。   倘若皇帝身体康健,其实也不必如此心急。   不过宫里头如今还是风平浪静,太医院的口风也很紧。   希望......   是他一时多疑揣测过多。   如若不然,还要提早替自家小皇孙殿下做些安排打算。   “齐王赵王一流如此张狂,决不可姑息纵容。”   萧明渊垂眸低声问道:“殿下觉得,要如何处置?”   宣珩抬眸,亲了亲萧明渊的唇角稍作安抚。   才开口道:“如今他们并未动手,一切并无佐证。不过萧哥哥既然派人盯着他们了,等他们露出马脚来,再行处置即可。”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陛下在此,东宫的人,不方便出手,即便殿下是苦主,也不可参与其中。”   宣珩是储君,身在这个位置上,千万双眼睛都盯着。   除非是齐王和赵王谋反。   否则不到万不得已,他的小殿下是绝不可能下狠心惩治自己这些“王叔们”的。   再有,皇帝年纪也大了,如今怕是也不忍看血亲相残的事情发生。   自家小殿下绝对不可以沾染上半点儿干系。   他眸光微微一冷,抱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声色渐沉:“不过只要齐王和赵王一动心思......”   萧明渊吻了吻自家小殿下,压低声音道:“我同殿下做担保,不会下太狠的手,但也会叫他们自食其果。”   宣珩轻轻应了一声。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更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   齐王赵王先前已经怂恿勾结过宣玟一回。   那次算是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宣珩知道萧明渊暗地里应当动手给了那二位王叔教训。   但是到底不曾以牙还牙,算是放过他们了。   可如今对方却变本加厉。   宣珩性子是仁善,但却不是懦弱可欺。   况且——   上次他被行刺之时,萧明渊也刚好陪在他的身边。   倘若那些人真要动手,必定没打算留他和萧明渊的性命。   如今萧哥哥要替他,替自己报复回来,他又有什么立场阻拦?!   宣珩思忖着,到底还是心疼萧明渊。   又抬眸,似回应,又似安抚一般,回吻了一下萧明渊的唇角。   低声叮嘱劝慰了一句:“萧哥哥要一切小心。”   “放心。”   萧明渊心头一软,抱着自家宝贝小殿下坐到一旁垫好软垫的贵妃椅上,轻轻抚着他的发尾。   拿起一侧的发梳,将烘干的头发一点点梳理起来。   萧明渊含笑,语调柔和地温声哄着:“珩儿不必多管这些烦心事,相公自会替你料理周全。”   见小殿下耳朵根又红了,他眯了眯眼,揽着束好头发的宣珩抱在怀里。   “怎么?”萧明渊调笑,“听不惯我说这两个字?”   “没......没有......”宣珩红着脸将头快垂到萧明渊胸口了,低声羞怯地摇了摇头。   “那便是害羞了?”   宣珩:“......”   萧明渊看着小殿下默默将脸埋进自己怀里,一眼不发,越发想要逗弄人了。   “不说话,我只当珩儿喜欢了。”   他压低声音,柔声哄着小殿下:“倘若不喜欢,只要殿下说与我听,我再换别的好不好?”   “乖,到底喜不喜欢?嗯?”   宣珩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敌不过,忍着羞声如蚊蚋。   “喜......喜欢的......”   萧明渊满意一笑,低头吻了吻小孩的发顶,又哄着宣珩抬起头。   “乖,憋着气把脸埋着做什么,小心闷得慌。”   “明日之后,我便带着殿下先去外头游玩儿几天。”   萧明渊垂首吻了吻宣珩红红的耳尖,温声哄慰:“相公陪珩儿去玩儿,好不好啊?”   “......好。”   小殿下心下窃喜,看着萧明渊温柔的眼神,心底欢喜又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想着,也要让萧明渊高兴。   于是忍着羞意,抬头主动亲了亲自家萧哥哥的唇角,而后闭了闭眼。   红着脸哑声开口:“谢谢......相公......” 第103章   萧明渊第二日, 便带着宣珩离了围场。   皇帝设下的狩行比试有三日期限。   不过昨日,皇太孙殿下已经在狩行大典之上出尽了风头。   自然有些人,也没心思争什么秋猎头名的嘉奖赏赐了。   齐王同赵王二人方才听闻底下眼线传话, 说太孙同定远侯进了林子行猎, 两个人在王帐里头便坐不住了。   齐王狞笑一声,随即便吩咐底下:“点齐人马,随本王入林, 随从保护太孙。”   赵王抬眸看了齐王一眼:“七哥要亲自动手?这怕是老爷子那儿不大好交代吧?!”   齐王冷笑一声:“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那两个小崽子仗着昨日出了风头。以为老爷子还在,怕是就以为没人敢对他们下手, 老子就是要打他们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就是气!   先前宣珩和萧明渊下手狠啊!   几乎将齐王手底下的死士祸害了个遍。   他如今财路被断了十之八九, 手底下又没什么可用之人, 要不然也没必要自己亲自出马!   见赵王神色沉沉, 似有犹豫, 齐王嗤笑一声:“放心!这围场上人多眼杂, 林子里又全是猛兽,本王就算是要放冷箭, 也不会蠢到用自己的箭。”   荒郊野岭么, 借刀杀人,栽赃嫁祸最是方便了!   太孙在朝中对他们这些亲叔叔这般不客气, 早就有不少人积怨已久。   说不准儿旁人也同他一般, 打着相同的主意呢!   再说了, 倘若宣珩那小子真的在林中丧了命, 老爷子查出来什么, 难不成还真敢对亲儿子动手么?   大不了就是像老五一家那般被圈禁!   赵王眸色一暗,立刻站起身来:“那本王还是同七哥一同前去护送太孙殿下吧!”   齐王就是个人来疯!   他要是真抓住机会,当着东宫亲卫的面恐怕都敢下手。   他与齐王向来走得近,倘若齐王真的暴露了, 怕是赵王府也会因此受老爷子迁怒。   况且,齐王说是要栽赃陷害。   倘若他不跟着,谁知道齐王会不会一口锅扣到他的头上来?   齐王瞥了一眼赵王,转身出了王帐。   “要跟上来可以,别添乱!”   .   萧明渊同宣珩方才进入林中没多久。   身边儿便多了几个人。   “嘿嘿!大堂兄今天起得这么早啊!”一脸憨实的燕王世子宣瑢,顶着萧明渊杀人似的眼神,硬着头皮凑上前来。   身后还跟着宣琅和宣珀两兄弟。   宣珩有一些意外,看着几位自己四叔家里的堂弟,语调温和开口问道:“几位堂弟是要出去行猎?”   “啊......对!就是!”宣瑢连连点头。   又凑上前了一些,对着宣珩和萧明渊眯着眼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宣瑢:“我看大堂兄和侯爷也要去林子里,不如一同前往,一路之上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宣珩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番宣瑢敦实且“健壮”的身子。   而后含笑开口:“我记得宣瑢堂弟平日里不大喜欢骑射的,怎么今日起了兴致?”   自己这个燕王世子堂弟向来不爱动弹。   以前在宫里头读书的时候,宣瑢在骑射课上,就喜欢躲着先生,自己一个人私底下偷偷找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乘凉。   宣珩记着......这堂弟随身还带着一个小椅子呢,找到了个清闲的地方,便随手摊开椅子一坐,别提多舒坦了。   今日倒是有些奇怪了。   竟然还骑着马追了过来!   宣瑢挠了挠头皮,嘿嘿干笑一声:“我们——就是随......随便走走!随便走走......”   宣瑢说着说着,察觉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既然是随便走走。”一旁的萧明渊终于忍不住淡声道。   “那世子殿下不妨在围场内骑马逛一逛便是了。”   “今日太孙殿下预备在林中安营,三位殿下跟着,夜里回不去了怕也不方便。”   萧明渊看着缩着脖子一脸无辜的燕王世子殿下。   ——他印象之中,这位的眼力见儿不差啊!   怎么今日非要死皮赖脸地跟上来?   萧明渊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朝着宣珩靠拢了几分。   “呃......”宣瑢心下苦笑一声,面上还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只是比先前更小心翼翼了一些。   “其实......我是想向大堂兄打听一下,您昨日在陛下面前,说的那个学宫的事。”   听到宣瑢这么一说,宣珩止不住一笑,温声开口:“堂弟想打听什么事?”   宣瑢面上一喜:“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学宫,可不可以招收宗室子弟啊?”   宣瑢如今是燕王府世子,算起来也是宗室。   但是他父亲是燕王,皇帝早就已经赐了封地在北边儿。   日后倘若藩王们就藩,自然王府的家眷子女也要跟着藩王一同前往封地。   到时候,身为燕王世子的宣瑢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燕王府掌权人。   宣珩看着自己这个堂弟。   这一两年在朝堂之上,他同四叔燕王的关系其实不大亲近。   大抵是燕王自己在刻意疏远,宣珩也察觉不出,对方是因为避嫌,还是别的缘故。   但是自己这个堂弟的性子,宣珩还是有些了解的。   宣瑢不善骑射,但是心思通明,敏锐细致,而且不贪慕权力名誉,对下也体恤仁善。   倘若做未来的燕王,对百姓而言自然是很好。   至于学宫......   宣珩语调缓了缓:“宗室子弟如今大多都在太学或是弘文殿读书。”   “学宫如今还未建成,一切都还为时尚早,不过堂弟为何问这个?”   宣瑢嘿嘿一笑,跟着宣珩缓缓御马前行。   “不怕大堂兄笑话我,我平日里......喜欢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但是都是寻书本典籍瞎琢磨。”   宣瑢略略压低声音:“昨日听大堂兄说学宫的事,我才想着,要是能找一个好先生就好了。”   “旁的不说,入门就要轻便许多!”   “像我这般读书一般般,骑射也不行的,虽然出身尚可不愁谋生,但是寻个消遣也是好的。”   宣瑢是真的觉得,自家这位大堂兄说的百工之学很是有益!   宣珩一笑:“堂弟若是想寻先生,请人上门便是了,何必要舍近求远?”   宣瑢苦着脸:“我这......不是府上还有我父王在么,况且我就爱玩儿些小石头,雕着玩儿的,专程请人上门,到底有些张扬了。”   到底是王府世子,倘若叫外人知道了,怕是要说他玩物丧志。   “而且大堂兄日后倘若将学宫建起来了,定然能吸引许多有真才实学的人!”   宣瑢笑了笑:“我这不是也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么......”   两人聊得欢畅,不知不觉便将其他人抛之于脑后了。   萧明渊一直沉默跟在宣珩身侧,并未曾打扰。   自家小皇孙殿下昨日才向陛下接了筹建学宫的活儿,如今怕是对这些话题很有几分兴致。   昨天夜里还拉着他谈了半日。   萧明渊眉眼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小殿下。   小皇孙殿下聪敏好学,也有自己的主意。   身为年长一些的萧明渊,向来是不插手宣珩的决定。   只是会极尽温柔地引导自己的小爱人。   毕竟宣珩是储君,未来大景的君王。   身上担负如此重担,他的皇孙殿下从未曾叫过苦喊过累。   萧明渊知道,宣珩虽然面上看着似乎是个善良心软的人,实际上却也要强得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他想要做什么,自然是会做到最好。   跟自己学骑射是那样,筹建学宫的事,自然也是如此。   正巧宣瑢这个燕王世子同自家小皇孙殿下也算是有几分合得来。   倘若日后燕王安稳就藩,宣瑢这个世子自然也不会差。   到时候自己小殿下手里头的学宫一立成,总归要逐渐推进到地方之上去施行。   如今二人好好聊一聊,指不定日后还要拿燕王的封地上做样子。   闲谈间,几人已经缓缓行到一处草木茂盛的沟岭之地。   萧明渊方才一到这个地方,便隐约察觉到了些窥视的视线。   他皱了皱眉,呼吸略微放轻了些。   而后不动声色地扯着缰绳,驭马贴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的马儿,并立而行。   将宣珩庇护在自己随时可以保护的范围内。   小皇孙殿下察觉到萧明渊似乎有些紧张,忍不住从宣瑢这一头抽身,转身抬眸看着萧明渊。   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萧哥哥,怎么了?”   一旁的宣瑢挠了挠头,全当自己没听到似的。   自己这个大堂兄和定远侯的感情一向很好。   以往在弘文殿的时候,就是同进同出,连吃食份例都是在一处的。   骑射之时,他也见过萧明渊亲自手把手教自己大堂兄射箭。   简直比亲兄弟还亲密。   要不是今日不得不逮住机会同大堂兄说说话,他也不想在这儿死皮赖脸。   萧明渊看着小殿下凑过来,凤眸含笑,抬手替自家小殿下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又取来预先备好的氅衣,披在宣珩身上,亲手替他系上。   “山坳里头风大,殿下小心别着凉了,先添件氅衣披着,待会儿日头大了再解。”   宣珩低下头,察觉到萧明渊替自己理了理衣裳内衬夹着的软甲,眸色轻轻一动。   “确实是冷了些。”宣珩抬眸看了看一旁的宣瑢。   “堂弟可觉得冷了?”   宣瑢缩了缩身子,他身子敦实圆润,向来是怕热不怕冷的。   不过察觉到周围气氛似乎是有些不对地样子。   老实的燕王世子殿下还是挠了挠头:“是有些凉飕飕的!”   “......听说山里头阴冷的地方多山精山怪,大堂兄,不然我们还是别到那边儿去了!”   宣瑢眯着眼,笑道:“不然我让人去牵几条我父王养的黑犬过来吧!”   “这东西有灵性,还能跟着行猎,一有什么动静他耳朵灵得很准儿能听见!”   他亲爹前些年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   非要在府上设立个什么“犬卫司”,养了好些头黑犬在府里头。   这回秋猎行狩也带了几只来。   这些黑狗自小有人教养着,很是聪明护主,也不胡乱咬人,真要在林子里迷了路他们还能带人回来!   宣珩闻言眼前一亮,是有些感兴趣。   一旁的萧明渊忍不住轻笑出声,自己家小殿下有些喜欢这些毛茸茸又有些威风地小家伙。   当初在庄子上瞧见他养的那几只小狼的时候,眼睛比现在还亮。   萧明渊扯着自己小殿下马儿的缰绳,调转了方向。   随口低声轻哄:“殿下若是喜欢,臣庄子上养的狼半月前方才下了崽儿,带一两只回宫,当成小狗崽儿似的养着也好......”   暗地里,一道锐利的银芒已经直直地对着他的后心。   轻微颤动的弓弦声传入耳朵。   萧明渊不经意转头,眼神直直地盯着远处一个地方,眼神冰冷如刀。 第104章   一瞬间, 隐藏在暗地里的人手指猛地一颤!   ——被发现了?!   齐王神色一震,猛地放下手中的弓箭。   一旁的赵王看着渐渐离去的宣珩等人,神色沉了沉:“怎么回事?”   齐王神色沉沉, 咬牙切齿地重新举起弓箭:“小兔崽子, 装腔作势吓人呢!本王不相信,他赤手空拳,还能拦得住本王一箭!”   赵王闻言, 心下立刻一惊。   立即抬手压下齐王的动作:“等等!”   “干什么!”齐王挥开赵王的手,“本王说了你来可以别挡着本王做事!”   赵王脸色一黑, 险些忍不住想把齐王脑子开瓢, 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暗箭伤人, 那是要在暗地里放冷箭才好脱身!   如今都已经叫人察觉了, 这算什么放冷箭!   即便是这一箭射出去了, 伤了人又有什么用?   到时候跟在皇太孙屁股后头的那些亲卫, 定然会封锁周围,追查蛛丝马迹。   指不定当场就给他们抓住了!   赵王冷笑, 倘若真的败露了, 太孙会不会出事不知道,他和齐王两个人老爷子定然不会放过!   况且......   赵王黑沉着脸低声提醒:“你自己看看, 太孙身边儿跟着的是谁?!那是燕王世子!”   他盯着齐王手中的特殊的箭尾标记, 只觉得一道气血直冲头顶, 蠢得他脑子发昏!   也不知道之前他到底是怎么相信这蠢货能对太孙下手的。   拿着燕王使的箭, 当着燕王世子的面刺杀皇太孙。   这是疯了不成!   “那又如何?倘若真的成事, 燕王有口难辨,还能来寻麻烦不成?”   齐王咬牙开口,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皇太孙跟着燕王府的人在一处,燕王府的人毫发无损, 太孙却丢了性命,老四就算是长几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你以为老爷子老糊涂了不成?!”赵王深吸一口气。   燕王世子出现在这个地方,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赵王闭了闭眼,低声劝道:“你以为,燕王那么蠢,可以任由你栽赃吗?他连自己家世子都舍得推出来......”   齐王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赵王都要气笑了:“你还没看明白?围场这么大,你猜猜为什么燕王家的几个小崽子,去哪里不行偏要跟在太孙屁股后头跑?”   “怕是今日你的动向,已经叫人透露到燕王的耳朵里了,这几个小崽子,就是咱们的好四哥送来的!”   齐王脸色一沉:“不可能!”   他今日带来的人手,都是手底下忠心耿耿的一批亲信属下,绝对不可能出现半点儿纰漏!   赵王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这个好七哥平日里拿来当枪使,是挺好用的。   可是齐王的性子刚愎自用,带脑子的活儿,确实是不该高估他了!   “那你以为燕王为什么把这几个小崽子送过来?这分明就是知晓你我的动向!”   赵王沉声道:“围场上人多眼杂,指不定就有燕王安插的眼线!”   “以燕王那深沉的性子,指不定如今就部署了人,藏在你我身后,正等着我们替他射下去一箭,除掉了那小崽子。”   “到时候人赃并获擒拿了你我去邀功!他坐收渔翁之利,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齐王面上狰狞之色一闪而逝。   燕王老谋深算,在朝堂之上风评一向不错。   要不然,先太子死后,那些门下也不会不声不响全被燕王收拢起来。   齐王三番五次栽赃燕王,就是打着栽赃陷害,让燕王和宣珩那小崽子窝里斗的主意。   只可惜三番两次铩羽而归。   今日又白费一趟功夫。   到底他脑子还没被冲昏,更不愿意替旁人做嫁衣!   眼见着宣珩和萧明渊等人,已经离开。   齐王才一脸沉怒地站起身来。   “哼!算他们今日走运!”   赵王也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渐渐消失的人影,深吸一口气:“不是他们走运,是七哥你太莽撞了!”   他看着齐王,压低声音开口:“你还是好好查查清楚你手底下的人,刚准备动手,人家就得了消息,还一招破了你的势……”   齐王阴沉沉地扫了对方一眼:“行了闭嘴!我手下的人,我自会去查。”   “哼!你这是冲着我发的什么火?!”赵王哼笑一声,语调耐人寻味。   “倘若方才不是弟弟我压着你没动,你这一箭下去,无论是有没有伤到人,行刺储君的罪名怕是要担定了。”   “七哥,我这可是在救你!”   齐王磨了磨牙,阴阳怪气!   别以为他没察觉对方眼里的幸灾乐祸!   “本王如今手底下没人,自然布不下天罗地网。”   倘若不是因为如此,他今日也没想过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齐王冷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赵王:“老九!既然如此,那要不你来试试看?!”   赵王顿了顿,面上有一瞬犹疑。   其实对宣珩那小崽子动手的事情,赵王不是没起过心思。   但是往常派送到东宫的细作探子,死的死废的废,他派过去的人,连太孙的鞋面儿都碰不到!   宫里头又是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耳朵眼睛的地方。   宣珩是老爷子的宝贝疙瘩,先前老五和临安公主的事情,已经在明面儿上给他们底下这些人敲过一次警钟了。   若非是如今宣珩实在是对他和齐王下手太狠、赶尽杀绝。   在这围场之中,又实在是天时地利......   赵王比齐王心眼儿留得多一些,已经从自己在扬州安插的盐商得到过消息。   说是最近有人还在暗访盐税账务之事。   眼见着太孙如今已经坐稳了储君之位,但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这些亲叔叔......   赵王心思沉沉。   他虽然不像是齐王那般莽撞,但是到底还是有几分心气儿。   忍一时倒也无妨。   可是要一辈子缩着脑袋在封地上,等着宣珩那屁大点儿的小子坐稳了皇位之后,时不时想起来就剜他一块肉。   等不想留人的时候,就要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引颈就戮。   ——他倒也不会那般毫无骨气!   赵王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今日这一通功夫费下来也无用,我倘若不出些主意,怕是就要错失良机了!”   “不过七哥。”赵王眯了眯眼,抬手拍了拍齐王的肩膀。   “这回你得听我的,手底下的人也得听我调配。”   齐王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想对本王指手画脚起来了?你既然有能耐,何必让本王插手,还免得扰了赵王殿下的清净!”   赵王笑了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弟弟我一直都记着长幼有序,怎么敢越过你办事?”   对储君动手这么大的把柄,绝对不可能落到任何人的手上。   他必须把齐王一同拉下水才好!   “我这不是什么事都不想瞒着你,而且弟弟手底下的人,到底比不上七哥以前从军营里头带出来的旧部得用。”   赵王低声开口:“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总是要多留几招后手,有七哥在一边儿接应着,本王心里也踏实啊!”   齐王心下舒坦了一些,眉眼略微舒展几分。   赵王脑子好使,反正他们都是目的一致,如今对方又是这般求他......   罢了!为大局着想,光留老九折腾,他怕也出现什么意外。   “你想怎么动手?”齐王淡声问道。   赵王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摆摆手转过身去:“这不是谈事的地方,你我借一步说话吧!”   ......   这头齐王赵王离去。   暗地里,一道身影出现,飞快地在林间掠过,不多时,便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   暮色渐沉,金乌西坠。   宣瑢跟着自己这大堂哥和定远侯,在这林子里头逛了整整一天了。   中间是一口气儿都没歇着。   就连平日里活泼跳脱的两个弟弟,都已经累得想一头栽倒在地上睡过去。   只有宣瑢还是战战兢兢,一副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凑在宣珩身边儿不肯挪动半分脚步。   就连听到萧明渊说,要在林子里过夜,没多余的帐篷。   燕王世子殿下愁眉苦脸地寻不到住处,还是死皮赖脸说什么都不肯回去。   萧明渊看着宣瑢这副模样。   又见一旁自家小皇孙殿下,也是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忍不住眼角抽了抽!   要是燕王再不过来将人接回去,他看今夜这小子还能装傻同他们挤一堆睡!   拿着自己的儿子抵过来当人质。   那位可真是狠得下心来!   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还要帮着自家小殿下保住这三兄弟......   简直是打得了一手的好算盘呢!   “萧哥哥。”一旁的小皇孙殿下见萧明渊神色不大好看,忍不住自己偷偷挪了挪身子,凑到萧明渊身侧。   将手底下方才叫人烤好送上来的炙兔腿,送到萧明渊身前。   “方才见萧哥哥吃得不多,这只兔腿是我偷偷让人给你留下来的,你尝尝看?”   他们午后在林间打猎,也没猎到什么大猎物。   毕竟这么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在林子里头乱窜。   小猎物们听到了风声,早就闻风而逃了。   不过带着这么多人马,吃食上的事情,自然是不必宣珩他们操心。   底下自有专程预备食材和晚膳的侍从,一切都是事先备齐全了的。   只是这兔肉是方才萧明渊带着宣珩猎的。   虽然不大,烤起来肉都没几两。   但是胜在有几分野趣,又有些新鲜难得,小皇孙殿下尝过后觉得好,才叫人给自家萧哥哥留了一些。   萧明渊神色微柔:“多谢殿下赐爱。”   皇孙殿下亲赐下来的东西,自然旁人没有享用的份儿。   一旁的宣瑢闻着味儿,都要馋出口水了,但是到底脸皮还没有厚到那种程度。   他方才已经厚着脸皮,顶着萧明渊发寒的眼神,蹭过自己大堂兄的晚膳了。   如今实在是没脸面再上前讨要。   宣珩见萧明渊吃完自己送去的东西,心下有些欢喜。   又止不住生出几分愧意。   他知道萧明渊今日一直忍着宣瑢堂弟。   萧哥哥性子有些独,向来是不大喜欢旁人离自己靠的太近,更何况自己这堂弟缠着自己这么些时辰。   宣珩又看了一眼,坐在火堆边儿上,缩着脖子,一副“我很乖”的宣瑢,忍不住有些头疼!   自己这堂弟整整跟了他一整天了,宣珩就算是再迟钝,也发觉有些不对了。   但是宣瑢如今这模样,他也实在是不忍心狠下心放任不管。   小皇孙殿下心下叹了一口气。   犹豫了一下压在萧明渊耳边,低声劝道:“不然......我让底下亲卫给几位堂弟挪一个帐篷出来好不好。”   赶是赶不回去了,支开到一边儿也好。   不然今夜怕是要睡不安稳了。 第105章   萧明渊抬眸, 看了一眼的宣瑢。   后者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下意识地朝着萧明渊投去了一个讨好般的憨笑。   他娘亲说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今天是有些讨嫌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看在他这么老实安静的份儿上, 大堂兄和定远侯他们......   应该舍不得开口把可怜的堂弟赶出去吧!   “不用。”萧明渊收回视线,“燕王殿下稍后应该会过来。”   宣瑢一怔,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瞪大了双眼:“我......我父王?”   他亲爹怎么可能过来?!   而且萧明渊怎么知道他父王会来这里?难道他已经发觉了, 自己是刻意跟过来的吗?   萧明渊凤眸轻眯,看着宣瑢神色很是“和善”。   “毕竟世子殿下乃是燕王殿下的长子。”   萧明渊含笑, 意味深长地开口:“您身体一向不大好, 这山林里头风大又条件简陋。”   “燕王殿下慈父心肠, 定然不忍心叫您夜宿在这荒郊野岭之地。”   宣瑢心下一沉, 他自然是明白萧明渊说的这几句, 是话里有话。   今日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堂兄的命令, 本就是他父王亲自传下来的。   宣瑢不是傻子,即便是不明就里, 但是私底下也渐渐琢磨出来一些眉目来。   只是父命难为, 即便是知道,他也不得不做。   就算是眼下知道宣珩同萧明渊已经猜到他的来意, 宣瑢也只敢缩在原地装傻充愣, 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 就叫大堂兄和萧明渊给赶走了。   倒霉的燕王世子苦着脸呆坐了不久, 却没料到一旁的林间远处, 竟然真的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宣瑢下意识地便望了过去。   等人走近一些,他才有些手忙脚乱得站起身来:“父......父王!”   来人正是燕王殿下。   他此行只带了五六名亲随,轻装简行,看着很是低调。   萧明渊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小皇孙殿下, 笼罩在自己的庇佑范围之内。   一同站起身,迎上前去。   燕王下了马,带着人朝着宣珩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很是庄重正经地俯身一拜:“臣拜见皇太孙殿下!”   “四叔不必多礼!”宣珩忙上前抬手虚虚扶了一把。   燕王默了默,顺着太孙的动作起来,又谢了恩。   见身后的萧明渊和东宫亲卫回了礼,也随意摆了摆手。   “拜见父王。”这个时候宣瑢也带着两个弟弟走上前来,朝着燕王神色恭谨地请安。   燕王上下打量了一番几人,见几个人都安然无恙,眉眼间微微松懈了两分。   只是随后,便故作严肃地沉声开口:“你们今日竟然同太孙殿下在一处,可有给太孙添什么麻烦?”   一旁的宣珩闻言,忙笑了笑,上前帮着几个堂弟说了两句话。   “四叔言重了,宣瑢堂弟他们都很守规矩,一路上还帮了不少忙呢,怎么会添麻烦呢!”   燕王抬眸看向宣珩,语调分不清恭敬还是疏离。   “那便好,太孙不必刻意纵容他们。”   他看了一眼宣瑢三兄弟缩着脖子站在宣珩身后的样子,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缩着脖子的倒霉模样,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燕王转过眼,同宣珩淡声开口:“他们三兄弟在王府向来坐不住,今日一早出来了一整天,也没同本王说一声。”   “不过......既然是跟着太孙,那本王心下倒是放心许多了。”   宣珩同萧明渊二人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向燕王。   这是不打算将人带回去?   ——那可不行!   站在哥哥身边儿最小的宣珀皱了皱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明明是你叫我们过来,现在怎么说——唔!呜呜!”   宣瑢眼角一抽,手疾眼快地捂住自家亲弟弟的嘴。   而后朝着众人憨憨一笑:“三弟刚才在水边儿玩儿了一阵,好像吹了风有些受寒着凉了,脑子有些不大清醒。”   “我......咳咳!那个啥,太医呢!二弟,你去找找太医!我带三弟去瞧瞧去!”   说着,便要装傻将人带走。   一旁的宣珩闻言叹了一口气,温声劝着宣瑢将宣珀放下来,又命人招来随侍的太医。   而后太孙殿下这才转过头来,再次看向燕王殿下。   “四叔。”宣珩轻声开口,“您一路赶过来,怕是也有些乏累了,不若先进营帐里头歇歇脚如何?”   燕王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宣珩和站在他身侧的萧明渊,到底还是同意了自己这个侄儿的建议。   抬脚缓缓走上前去:“礼不可废,太孙先请吧!”   按照君臣之礼,宣珩乃是储君,自然是身份尊贵。   燕王宣琰不似秦王晋王那般大大咧咧,一向是恪守礼节的。   然而这般疏远的话,却叫小皇孙殿下的眸色一黯。   不过到底是已经当了皇太孙了,宣珩自然不会太过放纵自己为这些小节失态。   转瞬间,太孙殿下已经恢复了温和的神色,同燕王一道进了营帐之中。   在外的萧明渊脚步一顿。   吩咐底下人照管好燕王府的几位皇孙殿下,又命人在外头守着,等着里头吩咐,再入帐内伺候。   而后才转身入了帐中。   燕王稳稳静坐在宣珩和萧明渊的对面,一直没开口言语,只是默默举起茶盏品茗。   仿佛真的像是方才答应宣珩那般,只是进来歇歇脚而已。   半晌,见对面的宣珩同萧明渊也一句话也没有。   他才终于开口:“今日多谢太孙和定远侯照拂宣瑢他们几兄弟。”   明明是同方才一般无二的客套之语,燕王这回眼神却落在宣珩身后的萧明渊身上。   萧明渊抬眸,余光察觉到自家小皇孙殿下关切之色,无声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才笑着对着燕王殿下回应:“燕王殿下亲自让世子殿下和几位小殿下一路护送太孙周全,是该我家殿下向王爷您道谢才是。”   他毫不客气地戳穿了方才燕王遮掩的那些话。   宣瑢那小子今日虽然是有些没眼力见儿,但是到底受累跟着他家殿下一整日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好真让他替自己亲爹背口黑锅吧!   燕王神色一顿,眸底黑沉盯着萧明渊:“定远侯这话,本王听不大懂。”   “宣瑢这三个小子年纪小,又寻不到玩伴儿,这才追着太孙一路来游玩儿来了。”   “本王虽为人父,但也不好太拘束底下小儿。不过你这话说的,仿佛是本王刻意而为之......”   燕王哼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和压迫感十足。   “太孙和定远侯,不会是怀疑本王别有所图吧?!”   “怎么会!”萧明渊轻叹一声,语调依旧如同先前一般轻缓,仿佛没瞧见燕王陡然危险的神色。   “燕王殿下所料不错,今日齐王带着人马在林中设伏......”   燕王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攥紧!   即便是早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他如今还是有些后怕!   皇太孙在围场遇刺,那是天大的丑闻!   更何况下手的,还是其他觊觎储位的皇子们。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陛下想要封王归封就藩,底下皇子们人心浮动,朝中的朝臣们如今也摇摆不定。   倘若太孙真的出了事,怕是老爷子又要像当初太子方才薨逝那一阵子一般,生出杀心来!   萧明渊轻轻瞥过燕王紧绷的脖颈。   淡声开口:“齐王殿下同赵王勾结,先前已经对太孙出过一次手了。”   “今日怕是是顾忌着我家太孙殿下身边儿的燕王世子殿下,并未来得及动手。”   “不过还请燕王殿下将世子殿下带走。”   萧明渊抬眼看着燕王,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刀剑无眼,齐王殿下这回失手,不代表赵王殿下下次便下不了手了。”   “燕王世子和二位王府的小皇孙身份尊贵,怕是不宜在这样的地方过多冒险。”   燕王顿了顿,才抬眼开口:“本王先前并不知道是何人动手。”   “不过听人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动了本王的箭支,所以才将宣瑢派了过来看看。”   燕王城府颇深,在这围场之内自然也安插了不少的眼线。   齐王和赵王手底下的人偷拿了他的箭支,而后随同皇太孙进林子的方向而去。   接到这个消息之时,他便已经知道,那两个蠢货打的是什么主意!   无奈密林踪迹难寻,宣琰也并不想打草惊蛇。   才突然将自己的几个儿子全叫来,嘱咐宣瑢他们进了林子,便要寻摸着“偶遇”太孙宣珩。   到时候要时时刻刻跟随,绝不能离开一步!   自己又派了人远远跟在后面,万一发现齐王和赵王真的动手,也好闹出动静来,让外头等着的人接应护驾。   有燕王世子和宣琅宣珀他们跟在太孙殿下身边儿。   即便是齐王和赵王真要放暗箭栽赃,那陛下那处,自然也不可能轻信是他“亲自”对太孙动手!   虽然这一招不得不叫宣瑢这几个孩子身处险境之中,但......   至少能先保燕王府上下无虞。   “那可真是凑巧了!”萧明渊笑了笑。   “先前齐王赵王派死士前来行刺只是,也是打的燕王殿下的名头。”   他看着燕王陡然变得难看的神色,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询问:“怕是燕王殿下先前得罪过他们?”   “所以一有黑锅,那二位才迫不及待地朝着王爷你的身上甩?!”   燕王呼吸一沉,面上难看异常。   那两个狗东西!   真当他堂堂燕王,是任人欺辱的货色吗!   这样的祸害,留着就藩也是浪费了朝廷封赏的封地和食邑,不如就如此结果了干净!   也免得到时候,让人抖落出来更加叫人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第106章   “他们做的事, 本王自会查实处置。”   燕王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底的火气,毕竟是当着小辈的面, 他还是要几分面子的。   “不过今日之事......”燕王看着面前凤眸含笑的萧明渊, 心下多少有些不痛快。   今日之事,很明显萧明渊摸得一清二楚。   可偏偏却还是放纵皇太孙陷入险境......   他一直都不大喜欢萧明渊。   因为他能察觉到,此人有些地方与自己性格相类。   虚伪阴险、心机深沉。   更何况还对皇太孙影响颇深!   宣琰眉眼微沉。   皇太孙太年轻了!   自己这侄儿性子并不强势, 又重情重义。   这样的性格,倘若身边儿跟了这么一个虎狼似的左膀右臂, 那日后难免会叫人心疑太孙, 能否压制住对方。   毕竟萧明渊也很年轻, 又是国公之后, 将门勋贵, 还已经身居高位手掌大权。   相比起宣珩母族的郑国公而言, 燕王殿下觉得,他才更为危险!   “太孙殿下。”燕王看了一眼宣珩, 淡声提醒, “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份贵重, 本不该涉足险境, 不妨——”   “多谢燕王殿下关怀!”一旁的萧明渊却突然打断了燕王的话。   燕王皱了皱眉, 面色愈加暗沉。   萧明渊却毫不顾忌地抬眸, 看向燕王:“我家太孙殿下安危, 在下自然会护佑周全。”   “不过燕王世子殿下和二位小皇孙殿下年轻,又是您为数不多的几位嫡子。”   “还请燕王殿下,将人带回去。”   萧明渊笑了笑:“万一这两日又出了什么意外,依在下的能力, 可不一定能都保全,还请燕王殿下见谅。”   看着燕王的脸彻底黑了下来,萧明渊心下忍不住嗤笑一声。   燕王那副防贼似的模样,真当他看不出来不成?   不过说教挑拨他和自家小皇孙殿下,说什么,他将自家太孙殿下立于险境......   哼!简直是其心险恶!   宣珩的安危,在他心中向来是被放在第一位的。   即便是打着带自家小皇孙殿下出来,想要引蛇出洞的主意。   萧明渊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皇太孙身后明处有百名东宫亲卫护送,暗地里他还安插了不少的影卫死士。   自家小皇孙殿上身上还穿着刀枪不入的龙鳞金丝软甲......   更何况,这一路上下,还有他随时护在左右。   绝对不会让贼人和暗箭,近身自家小殿下周围半步。   倒是燕王殿下好魄力,亲自将燕王世子和另外两个亲儿子,推出来当挡箭。   果真是有决心得很!   “呵呵!”燕王怒极反笑,“那看起来,倒是本王今日多事了?”   “当然没有。”萧明渊淡淡道。   “倘若燕王殿下今日不来,说不定如今太孙殿下被燕王您的冷箭刺杀的消息,就已经被人好心传到陛下面前了。”   萧明渊看着燕王,口中毫不留情:“殿下是在自救。”   “虽然对于世子殿下他们来说,这样的办法略微欠妥了些。”   “不过情况紧急,想来殿下到时候,会对世子他们好好加以抚恤。”   燕王顿了顿,看着萧明渊眯了眯眼,哼笑出声:“你说得到也对,本王插手此事,是为了自保,也的确是没资格对你兴师问罪。”   萧明渊听对方服了软,面上一笑。   语调也温和下来:“王爷是我家太孙殿下的长辈,长辈关怀心疼小辈,忧心殿下安危,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不过你方才也说了,本王是太孙的长辈。”   燕王看着一旁安静端坐的宣珩:“你是你父王留下来的嫡长子,今日不论君臣,本王只当是你王叔,也应当出言关心你一二。”   宣珩颔首一礼:“四叔有何教导,侄儿愿意静听愧受。”   他大抵猜到自己这四叔想说什么。   “不过......”   宣珩看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还是朝着燕王开口辩解了几句:“定远侯方才并无冒犯四叔的意思,还请四叔不要同他计较。”   “他是侄儿的伴读,一切言语不过是为了维护侄儿罢了。”   “若是四叔生气要罚,只管罚侄儿便是,一切过失之处,都由侄儿一人承担。”   燕王眼角一抽,看着宣珩的神色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他虽然记仇,但也不至于同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小辈计较!   况且萧明渊方才说的那些话,确实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倒也没生气,只是被揭了老底,有些恼羞成怒,难不成还能把账记到对方头上么!   不过说起来,也不知道这个姓萧的,到底是给自己这单纯良善的侄儿灌的什么迷魂汤!   他都还没说几句重话呢,这就将人护上了!   燕王瞥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心下冷笑一声。   就这小狼崽子阴狠手辣不吃亏的性子,还能叫他欺负了去?!   “罢了!本王还没那么小气!”   燕王哼笑一声,转头看向宣珩:“本王只想问,今日这件事,太孙是否知晓?”   宣珩抬眸,看向燕王微微一笑:“知晓。”   齐王同赵王意图对他动手之事,萧明渊先前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宣珩了。   小皇孙殿下面上并无惧色,显然是心下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燕王有些意外,瞥了一眼萧明渊,再看着宣珩问道:“那太孙......是否能做主随时叫停撤离?”   宣珩抬眸:“为何要叫停?”   燕王一愣。   太孙殿下已经轻声开口:“四叔应当知晓,齐王同赵王不会改变主意。”   “那二位既然都打定主意要将你也拉下水来了,那刺杀之事,他们便已经做好不死不休的打算。一次不成,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宣珩不是不清楚,为何萧明渊会刻意做局,引齐王和赵王上钩。   有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齐王同赵王如今已经拉不回头了,为保永绝后患,自然只能如此行事才可一劳永逸。   “皇权之争向来如此,侄儿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宣珩看着自己的四王叔:“四叔大抵是不知道,自从侄儿坐上了这皇太孙的位置,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了。”   “好在有定远侯尽心竭力替孤周全,宫内宫外挡了无数回明枪暗箭,便是连吃食之上,他每每都要亲口尝过,才敢送到侄儿面前。”   宣珩语调温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经侄儿默许的,所以侄儿并不忧心他会叫侄儿身处险境。”   宣珩看了一眼萧明渊,眼底闪过一丝暖意:“有定远侯在,侄儿不会有任何危险,还请四叔也放心便是。”   燕王听闻宣珩说的话,一时竟然有些无言。   他没想到,当初自己看着孩子似的宣珩,竟然也长大了!   而且心思通透清明,比他看的要明白许多。   如今的宣珩,倒有几分皇太孙应该有的威严和果敢。   燕王眸色复杂,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你们已经打定主意了,那本王并不多加左右了!”   “不过萧明渊。”燕王转身看向对方。   语调沉沉地出言警告:“太孙殿下乃是万金之躯,毫发不可损伤。”   “即便是你有什么计划谋算,也要给本王牢牢记住,万事以太孙殿下周全为先!”   萧明渊抬首:“还请燕王殿下放心,在下自会护佑我家殿下周全。”   “那便好。”   燕王一笑,也不再多话客套,只站起身来,转身独自一人走出帐篷。   便带着几名亲随,还有宣瑢等人折返而去。   宣珩同萧明渊起身行礼,遥遥相送之后,才回转回了帐篷。   “呼——”等到了无人的地方,小皇孙殿下才重重吁了一口气。   “四叔怎么找过来了?”   方才燕王同萧明渊那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宣珩还以为两个人会吵起来。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这般长吁短叹的小模样,只觉得有趣得紧。   他拉着宣珩一同坐下,抬手抚了抚小殿下的发尾,轻柔安抚。   而后含笑道:“燕王殿下今日怕是比我们还要凶险几分,又忧心燕王世子他们同你的安危,自然是要亲自看过了,心里才会安稳。”   准确的来说,这位是怕自家小殿下出事,又怕他不出事。   今日亲自过来,怕是得了耳报神的消息,已经知道齐王和赵王的心思。   所以才想要到自家小皇孙殿下面前试探一二。   相比起秦王和晋王两位殿下,燕王在朝中一向低调,但是萧明渊看得出来,对方是在等待时机。   那位大抵是对自家小皇孙殿下到底有几分情分,故而从来没打算亲自皇太孙动手,只不过是冷眼旁观。   许是在那一位的心里,真正合格的储君,应当只有他的长兄,先太子殿下。   所以他一直如同冷漠的看客一般,审视着坐在皇太孙位置上的宣珩。   冷漠疏离地将自家小皇孙殿下当做储君位置上的一尊泥塑,一直恪守着规矩,从无半分不满和逾越。   但是萧明渊也相信。   倘若有朝一日,宣珩这个皇太孙被旁人拉了下来,那储君的位置,他定然也会当仁不让。   宣珩点了点头:“也是,齐王同赵王这一招确实阴险,倘若真栽赃给四叔,这林中再无旁人作证,怕是四叔也要头疼难辩。”   “不过让宣瑢他们亲自来跟着……”   小皇孙殿下略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虽说此举是有因由,但倘若宣瑢他们几位堂弟知晓这事的来龙去脉,怕是会有些伤心了!   萧明渊冷笑一声:“他哪里是赌什么齐王与赵王不敢动手。他是知道殿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作乱伤了燕王世子他们!”   所以才这般理直气壮地将人送过来。   其一是为了表示“诚意”。   其二是为了摆脱“嫌疑”。   其三么......   大抵是吃饱了撑着! 第107章   听到这里, 宣珩忍不住抿唇讪笑了一下。   抬手抚了抚萧明渊的脸侧,压低声音小心问道:“萧哥哥还在生气呢?”   他今日......确实是有些冷落自家萧哥哥了。   原本说好了是两个人一起出来游玩的,宣珩也没想到宣瑢他们会赖着他一整日。   还有方才他四叔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也的确有些刺人心。   小皇孙殿下心里有愧, 犹豫了一下, 还是忍着羞赧凑上前去。   大着胆子抬起手,勾住对方的脖颈,而后告饶似的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   低声哄了句:“今日是我的不是, 没好好陪陪萧哥哥,我......我给萧哥哥赔罪, 好不好?”   萧明渊垂眸, 看着自家小殿下眼巴巴地凑上前来, 又是亲又是抱, 还如此招人怜爱的撒娇告饶。   一瞬间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殿下打算如何赔罪?”萧明渊索性将人一把抱进怀里。   见宣珩耳朵微微泛红, 萧明渊心下越发忍不住想欺负人, 抬手抱着小皇孙殿下的腰,不许他乱动。   “问你话呢, 殿下?!”他垂下凤眸, 逼着他就范似的笑问。   “不是说要赔罪么?怎么又要跑了?”萧明渊忍不住笑出声,“难不成殿下是诓我来着?”   “别......这帐篷不大隔音, 外头还有人守着......”宣珩神色一慌, 低声急急开口。   到底是在外头, 周围还有那么多的侍卫, 而且现下这里头还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皇孙殿下怕里头动静儿闹出去了, 叫人听见,心下有些发慌。   “没事。”萧明渊安抚般的拍了拍宣珩的后背,生怕真将人吓坏了,连忙松了力道。   而后抱着小殿下, 柔声安慰:“方才进来,我已经将人遣得远些了,没留人在营帐外,珩儿别怕。”   宣珩渐渐平静下来,还是有些害羞。   小皇孙殿下抿了抿唇,低声义正言辞地劝道:“就......就是没人,也不好这样的,这般荒郊野岭之地,本就没个遮挡防备......”   小皇孙殿下是自小听惯了礼教规劝的。   如今露宿在外头。   虽然有座帐篷蔽身,但这到底是底下亲卫在外头零时搭建着遮风挡雨的,简陋防不住什么。   同在军营和围场的王帐根本就不一样。   这般情景,在宣珩眼中,同幕天席地没什么区别。   萧明渊却凤眸含笑,凑上去用唇轻轻碰了一下小殿下通红的耳垂。   压低声音逗弄着:“就是要以天作衾,以地为床才有意趣......”   宣珩瞪大眼,简直要羞死了,偏偏又不舍得挣开萧明渊的手。   只能偏过头小声哽咽:“你......你再这样,我不要和萧哥哥说话了......”   “好了好了!”   见小皇孙殿下是真的被欺负得要哭出来了,萧明渊忙止住了话,抱着人又亲又哄劝了半日。   萧明渊亲了亲宣珩泛红的眼尾,又是心疼又是怜爱。   压低声音小心劝着:“萧哥哥同你闹着玩儿的,真要做什么,也舍不得在外头。再说了,珩儿还小,萧哥哥舍不得呢!”   宣珩脸又红了红,压低声音,小声辩驳开口:“已经十七了......”   他年纪不算小了,若不是因为前两年守孝,又身子不大好太医说过不能太早通晓人事。   按照宫里头的规矩,太孙身侧早就该安排人侍寝,预备遴选太孙妃了。   就连比宣珩小一岁的宣玟,前些日子除了服,卢妃娘娘也立刻派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司寝丫头过去了。   宣珩这处没人张罗,也没人敢在萧明渊的眼皮子底下,往承华殿里头塞人。   宣珩自然是瞧不见这些人的。   倒也不是没人背地里同宣珩提过一两回这些事,言语之中,不外乎是些替萧明渊上眼药的话。   宣珩向来是听不得旁人在他面前,说萧明渊的不是。   一律都统统都打发了,日后也远远调离了免得又会听到不中听的。   不过......   小皇孙殿下有些难为情。   他自觉虽然未曾及冠,但如今也已经长大了。   可是萧哥哥是喜欢他,却从不更亲近一步,总是点到即止。   宣珩脸皮薄,做不得主动开口求欢的样子,只是偶尔想起来,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怕是不是萧哥哥不喜欢同他更亲近些......   “又招我是不是?”   萧明渊眸色一暗,咬着小皇孙殿下的嘴角,故意眯着眼吓他。   “方才还说害怕,我只当珩儿不肯,如今瞧着殿下倒是胆子大得很呢?”   “我......没那个意思......”宣珩闹了一个大红脸,吭吭哧哧小声道,“我只是说......我不是小孩子。”   小皇孙殿下有些委屈道:“萧哥哥......你也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好不好?”   萧明渊有些啼笑皆非,原来小殿下竟然是为了这个。   “珩儿当然不是小孩儿。”   大景朝男儿,十二三岁便能上马杀敌。   十五六岁就可以成家娶妻。   虽然宣珩年纪是比自己小些,但是一年多以前,宣珩已经是皇太孙,能同殿上诸位亲叔叔们一道参与朝政。   他的小殿下心性早已成熟,年纪也到了该通晓情事的时候。   只是萧明渊舍不得。   自家珩儿年少时便有些病弱,这两年来,是他一点一点将养回来的,他自然格外珍重些。   男子的身体,在那方面本就不大好承受,他万般精心替自家小殿下调养着......   如何会像是外头那些养戏子娈童的,只是贪图一时之乐?   比起这些,他更享受教导爱人的循序渐进,纵容自己小皇孙殿下在温和中品味激烈。   喜欢水到渠成地给予小殿下温柔亲昵,贪恋自家小爱人颤栗之后,对自己的顺服和依赖......   萧明渊笑着吻上小皇孙殿下的唇,垂眸哑声低哄:“我若将珩儿当做小孩儿,会这样尽心尽力地教你么?乖珩儿,睁开眼看着我......”   他一点一点带着小殿下领悟,自己到底有没有将人当做小孩儿。   直到他的小皇孙殿下红着脸,气喘吁吁地摇着头认输,萧明渊才放慢动作。   抱着宣珩在怀里细细抚慰着后背,轻轻啄吻着他的眉眼安抚亲昵之后的余韵。   小皇孙殿下最喜欢萧明渊对着自己温柔宠溺的模样,忍不住贴在对方怀中,闭着眼睛依恋地蹭了蹭。   略略平复了些时候,宣珩才哑声开口:“四叔今日来过了,日后应当也不会多插手此事了。”   宣珩今日同燕王说得很是分明了。   齐王赵王暗谋一事,他清楚,也并不打算就此容忍。   萧明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抚着宣珩的后背。   闻言只是一笑:“燕王殿下深谋远虑,今日过来在殿下面前表了‘忠心’,又绝了后患,自然不会再插手。”   坐山观虎斗。   才是这位最喜欢做的事情。   “不过......”萧明渊低头亲了自家小皇孙殿下一口。   凤眸含着笑,忍不住调侃:“今日我们殿下那一番话,可是发人深省得很,只怕是也将燕王震住了。”   齐王赵王之流,本就狼子野心。   虽然知道自家小殿下性子仁善宽和,也不喜杀生见血之类的血腥之事。   但是萧明渊从未曾将他的小殿下,当做温室的花朵一般,隔绝一切外界的是非肮脏。   身处其位,宣珩必须要学会分辨这些善恶是非。   更要有能力做出正确有利的应对之策。   好在自家小殿下很冷静聪明!就连燕王都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而且......   萧明渊勾了勾唇,低声含笑问道:“我竟不知道,在珩儿眼中,萧哥哥竟然是这般的好么?”   宣珩耳朵根一红,见萧明渊温柔着注视着自己,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嗯,萧哥哥本来就很好的。”   他当时对燕王所说的那些话,就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小皇孙殿下小声开口:“就像是今日萧哥哥一直都守在我的身后,我知道你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敢让我出来,引齐王和赵王动手。”   “就算是宣瑢他们没来,你也不会让我受一丁点儿伤害的。”   宣珩知道萧明渊为他筹谋良多。   从狩行大典震慑群臣诸王,到替他向陛下请愿设立“百工科学宫”,还有往日在朝堂之上的扶持相助。   这些都是为了让他坐稳储君之位。   就连齐王同赵王二人,萧明渊也是为了他铲除隐患。   他身为皇太孙,如今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秽,都是因为有人替他事先料理好了底下那些碍眼污秽之事。   宣珩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自己萧哥哥替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也不是没有心肝儿的人......   宣珩抬头,心疼又感激地亲了亲自家萧哥哥的嘴角。   而后压低声音,软着语调剖白:“萧哥哥如此为我殚精竭虑,我心里自然是要一一都记下的。”   “外人不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也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但是我要记着萧哥哥的好。只要在我面前,我不许旁人说萧哥哥的不是,也不会让你担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什么别有所图,什么居心不良、越俎代庖。   那都不应该是萧明渊应该承受的罪名。   萧明渊闭了闭眼,心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烫了一下似的,炙热得要化开一般柔软而甜蜜。   他的小殿下......   怎么会这般可怜可爱!   明明说的不是甜言蜜语,可是却能让每一个字都落到他心坎儿上。   像是新鲜酿就的稠蜜一般,几乎在他的心上化开,将整颗心包裹得密不透风,像是溺在其中一样,难以逃脱。   见萧明渊迟迟没有说话,宣珩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萧哥哥......我说得有些多了......”   他平日里性情内敛些,极少这般......这般啰嗦多话,像是今日这般剖白之言,他大多时候都是藏在心里的。   但是今日却是有些有感而发了,才可怜巴巴地细数了这半日。   萧明渊闻言一笑,只觉得这样的宣珩,简直越发惹人怜,怎么喜欢都不够似的。   萧明渊垂眸,轻轻抬起自家小殿下的下巴,带着奖励和怜爱般的落下一吻。   “珩儿说得很好,萧哥哥很喜欢听的。”   萧明渊含笑看着宣珩,哑声轻哄:“既然萧哥哥在珩儿心里这么好......”   “那殿下......奖励一下我,好不好?” 第108章   两人胡闹了半日, 萧明渊才意犹未尽地讨完了赏。   不过到底白日又是骑马,又是要应付宣瑢,宣珩提心吊胆地累了一日, 晚上又同萧明渊亲昵了好一会儿。   过后小殿下哑着嗓子没什么力气, 只趴在萧明渊怀里,任由对方柔情似水地伺候着换衣裳擦身。   等萧明渊将人送进柔软的被窝里,小皇孙殿下已经困乏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他抱着人随意哄了两句, 宣珩便已经睡过去了。   萧明渊坐在床榻边,将人轻轻放下, 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隔着被子, 轻轻拍抚宣珩的后背。   .   夜露渐起。   燕王带着世子宣瑢几兄弟匆匆奔袭回营。   一进了王帐, 便瞧见两个人正大摇大摆地坐在营帐里头, 面前还摆了一桌子美食美酒, 瞧着比他更像是主人家!   “哟!老四啊?回来了?”秦王宣炀大马金刀坐在主座上头, 执起一旁的酒杯倒了一杯子酒。   而后朝着燕王面前推了推:“这大半夜的还跑这老远,太辛苦了, 来喝一杯, 别跟哥哥我客气!”   晋王宣烬也眯着眼,看着燕王身后的宣瑢三兄弟:“还有后头那三个小崽子, 吃了没?过来三伯这儿, 三伯今日给你们留了羊腿!”   为首的宣瑢看着那羊腿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但是到底顾忌着自己父王的面。   还是老老实实地拉着自己另外两个兄弟, 从燕王身后走出来, 排成一排站到一边儿朝着两位伯伯行礼。   “给秦王伯父和晋王伯父请安,我们......”   宣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一旁亲爹的脸色,斟酌开口:“我们兄弟三人方才在外头已经用过饭了,多谢二位伯父垂爱。”   晋王笑道:“那看来还是大侄儿那边儿的厨子好啊!”   宣瑢嘿嘿一笑, 正要接话。   大堂兄那边儿的厨子确实手艺不错,就是林子里随意寻的一些山珍野味也弄得极美味!   他方才其实都有些不想回来了。   只是下一刻,他却又听到晋王开口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怎么没请你七叔和九叔一起吃两口呢?”   宣瑢脸色一僵,身后的宣琅和宣珀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点儿的宣珀还忍不住嘀咕:“我们也没瞧见七叔九叔啊,再说了大堂兄他们就打了几只兔子根本不够分——呜呜!”   大哥怎么又捂他嘴!   他说的都是实话!   宣瑢察觉到父王和两位伯父沉下来的危险眼神,眼角都止不住要抽了抽了!   偏偏他使了好几回眼神,自己这三弟都像是眼睛瞎了似的!   他只能硬着头皮将人嘴捂住,抱着宣珀往老二身后藏。   “那个......让秦王伯父和晋王伯父见笑了,我三弟今天出去吹了风脑子吹傻了有点儿胡言乱语,见笑,呵呵!见笑......”   晋王眯了眯眼,面上很是和善地笑道:“你小子倒是机灵。”   “看来四弟妹教得很好,底下的孩子都知道兄友弟恭,比你们亲爹强多了!”   这话一出,宣瑢表情更尴尬了,不用看就知道自家父王的脸能难看到什么程度。   不过他是小孩子么,装傻充愣就行了。   思忖至此,老实的燕王世子脸上露出一个憨憨的笑意,便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这般熟练地装傻充愣的样子,倒是叫人不好再欺负似的。   秦王笑了声:“罢了老三,你同小孩子计较什么,人家才被亲爹拉去当挡箭牌了,你不说安抚两句,怎么还吓唬起人来了?!”   话到此处,宣瑢差点儿连装傻都有些装不下去了!   被丢出去当挡箭牌这事,宣瑢方才在大堂兄那边儿听了几句话已经回过味来了。   但是如今又被人实实在在地戳破......   宣瑢:。   呵呵!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   燕王深吸一口气,看了宣瑢三兄弟:“今日你们在外头也跑了一天了,回自己帐中歇息去吧!我同你们两位伯父说说话。”   宣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父王的眼神,又朝着两位伯父行了礼,才带着弟弟们走出了王帐。   燕王缓缓走上前去,坐到宣炀与宣烬另一边儿。   “你们怎么知道今天的事?”燕王淡声开口。   晋王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羊腿一搁,取了绸帕擦着手上的油渍。   “燕王殿下也太小看你这两个亲兄长了吧!”   “这围场上头,龙禁尉,锦衣卫,甚至是京师三营的各级将领,哪里没有本王的熟人?”   “想探听一点儿消息,对于本王来说还是不难的。”   晋王同秦王两兄弟十来岁就在军营里头混迹,比起燕王还多几个年头,手底下的人脉自然不少。   只不过平日里他们不大爱折腾罢了。   但是齐王和赵王那两个顾头不顾腚的蠢货干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   明目张胆地去偷燕王的箭,还跟踪起皇太孙了,用脚后跟儿想都知道这两个蠢驴打算做什么!   只是秦王同晋王没想到,燕王明明派人跟着过去了,怎么那两个蠢货竟然还能活着再回来?!   “说罢,你是怎么想的,放虎归山,这可不是你宣琰喜欢干的事!”   按照老四往常的阴狠性子,就算是不要老七和老九的命,至少也该给他们送个教训才是。   燕王顿了顿,而后淡声开口:“他们没下手,本王无从插手。”   秦王宣炀猛地将手里的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   看着燕王眯了眯眼,语调危险地嗤笑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要就这么看着这两个小瘪犊子对太孙下手?”   “老四,你现在是不是脑子被你底下那些幕僚念糊涂了?!”   “大哥走的时候,我们三个虽然没对天起誓,但是我看你也不像是对皇位起心思的意思啊?”   “眼下大哥的嫡长子都当上皇太孙了,名正言顺,你打小看着他长大的,怎么如今倒放得下脸面同自己亲侄儿抢东西了?”   燕王皱了皱眉:“本王何时说了,要抢他的位置。”   “没有就好!”晋王宣烬在一旁说着风凉话,“要是老四你想,我们两位当兄长的也拿你没办法不是?!”   宣烬笑了笑:“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四你倘若真动了这心思,趁早明说。”   “不过宣珩是咱大哥的嫡长子,小的时候你也是抱过他的。”   “看在往日的情面儿上,你也别做事太绝!就当看在我们两兄弟的面子上,行不行?!”   燕王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秦王与晋王两人:“所以你们今日过来,是要向本王兴师问罪么?”   真是可笑!   他方才才在一个小辈那里吃了挂落,如今竟然轮到自己被人以势压人。   宣炀哼笑一声:“你自小都是听老大的话,我们说什么你就当放屁就是了。”   燕王闻言心下也起了火了,冷笑一声:“本王问心无愧,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问心无愧?”一旁的宣烬抬头,“好一个问心无愧!”   “那你昨天在围场上看着齐王和赵王对宣珩发难,你还打算附和算是问心无愧吗?”   “你今日明知有人对太孙暗中下手还放任自流,是问心无愧吗?”   宣烬沉声道:“往日你在朝上哑巴似的不开口,本王就当你不想多管闲事,如今你如何解释!”   “若不是今日齐王赵王想要栽赃到你头上,你是不是打算等自己亲侄儿去九泉之下见了老大,你才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   “老三!你慎言!”燕王猛地站起身来。   “居其位谋其职,就算是太子还在之时,本王也不会事事依从顺服于他!”   “如今东宫那位是大哥的亲儿子,既然坐得上储君的位置,他就该坐得稳!”   “难不成他坐不住了,你们还能硬替他坐稳江山么?!”   燕王沉声道:“我既说了,不会对他出手,那便绝不会动手。”   “但是倘若他坐不住那个位置,你秦王和晋王性情清高,不愿意沾染大哥的东西,本王难不成也不能碰么?”   “好!你很好!”宣烬险些要被气笑了。   一旁的秦王宣炀却抬起手拦住了他。   他看向燕王:“老四,本王不管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只问你一句话,倘若明年老爷子要你我就藩,你打算怎么做?!”   燕王抬眸,只说了四个字:“谨遵皇命。”   “好。”秦王点点头,“只要你在该老实的时候老实,那你要做什么,本王日后便不再过问了。”   “不过有一点,算是当哥哥的替大哥求你。”   燕王闻言,顿了顿,到底还是开口回道:“不必你替大哥求我,我知道手下留情。”   秦王审视地看着燕王的脸色,终于是不再多言,对着身后的晋王招呼了一声。   “行了老三,走吧,去本王王帐喝两杯,燕王殿下这处,你我日后便不必多叨扰了。”   宣烬冷笑一声,转身甩袖离去。   等到了帐外,宣炀抬手搭在他肩上,沉声道:“我们同老四原本就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燕王的性子深沉,又有几分才干,当初太子大哥在的时候,就倚重几分。   算起来,老四是比他们有能耐争那个位置。   比起齐王和赵王这样的蠢货,让他上位倒也不难忍受。   再说了......   秦王心下叹了一口气。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他那大侄儿年纪太小,年幼时身子也不大好,如今虽然坐在储君位置上,但是到底老爷子还健在,一切未有定数。   老四这里留一手,至少也能保全一条退路给那小崽子。   只要老爷子安安稳稳地,太孙也平平顺顺,那老四那边儿就藩之后,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那齐王和赵王呢?”   宣烬沉声问道:“要不要——”   他抬手往脖子上一切,无声示意“下手”两个字。   宣炀扬起嘴角:“老四都被人灰溜溜地赶回来了,你觉得需要么?”   老四大半夜拖家带口回来,一看就是碰了一鼻子灰的模样,当谁看不出来似的。   再说了,这围场内外上下的禁卫布防,全都是姓萧那个小子弄出来的,他能不知道齐王和赵王的动向?   只怕是阴着挖坑使坏,只等人过去栽跟头呢!   如今大侄儿同萧家那小子还在一块儿,他们昨日亮出来的那个什么“飞火枪”和火炮。   宣炀揣测,那小子肯定留了一手。   倘若老七老九真的不要命打大侄儿的主意,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秦王殿下笑了笑,拍了拍一旁宣烬的胳膊:“看好吧!那小崽子记仇得很,招惹了他,有些人要倒霉咯,哈哈哈!” 第109章   宣珩一觉醒来, 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只是人却不在昨天夜里的营帐之中,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安置在了马车上头。   “醒了?”一旁的萧明渊看着迷迷糊糊地从锦衾之中爬出来的小殿下, 含笑凑上前去, 将人抱在怀里。   “萧......哥哥?”小皇孙殿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呆在原地,任由萧明渊抱着。   昨夜他累得很, 一夜无梦,连脸都睡得红红的, 如今方才醒过来, 还有些没醒神儿, 像一只呆兔子似的一动不动。   “我们怎么在马车上了?这是要去哪儿?”   萧明渊抬手抚了抚自家小殿下的后背, 扯过一旁的衣裳, 十分自然地替宣珩换过了。   又伺候他洗漱净面, 束发戴冠。   “殿下自然是我抱过来的。”   萧明渊将发冠扣在宣珩的头上。   一面柔声含笑:“之前你不是说,想去以前国公府底下那个温泉庄子上看看么?”   “正巧眼下无事, 底下人又过来说打扫干净, 一切都预备妥当了,林毅还送了几条新鲜海鱼过来, 正放在庄子上养着呢。”   萧明渊凤眸含笑, 低头细细替自家小皇孙殿下系好衣裳上的锦带。   而后柔声轻哄: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 眼下过去尝还正新鲜, 便让人把马车备下了。”   坐马车走官道路途是远一些, 但是更舒坦安逸许多,也不费力气。   宣珩这几日吃食上没以往在宫中那般精细,是有些不习惯。   如今听闻庄子上养了自己喜欢的海味,心下忍不住一动, 只是小皇孙殿下到底还记着正事。   他抿了抿唇,又问道:“只是今日已经是狩行大典第三日了,论理该论功行赏了才是,我们不回去,怕是皇祖父会派人来寻......”   “无妨。”   萧明渊低声宽慰:“陛下那处,我已经派人暗地里告过假了,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营帐那边儿......昨日跟我们过来的亲卫们还在原地待命,我叫人帮忙遮掩着呢,没人知道珩儿是随我偷偷溜出来的。”   宣珩心中一动,抬眼看着萧明渊:“萧哥哥......是想唱一出空城计么?”   刻意留那么一堆人在原地做样子,又专程将他偷偷带出来......   萧明渊垂眸,抬手轻轻抚了抚宣珩的脸侧,低头轻柔地落下一吻。   “燕王殿下说得对,我的珩儿身上一丝一发都重若千钧,珍贵无比。”   “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该让你损伤毫发。”   即便是做了万全之策,萧明渊依旧舍不得让自己的小殿下做饵。   他的珩儿是宝贝,自当珍而重之才是。   齐王赵王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将主意打到他的小殿下身上?!   宣珩心下一暖,只是还是明事理知轻重的。   他眸色柔软,看着萧明渊轻声道:“我知道萧哥哥本意并非利用于我,也做足了准备护我周全的。”   “况且再怎么样,我也是男人,更是一朝的皇太孙,没那般娇气懦弱的。”   “倘若能有更直接有利的方法,为何不能用?”   他心下自然是喜欢萧明渊爱重、心疼自己的。   但是如今身居储位,宣珩已经不是当初的蒙昧稚嫩的小皇孙了,皇权争夺的残忍冷酷、诡谲无情,他日日都在面对。   宣珩不希望萧明渊替自己担着血腥和杀戮,还要受人横眉冷对。   也不喜欢他为了太过顾及自己,而束手束脚徒增负担。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殿下一本正经地开口,撑不住笑出声来:“知道我的殿下很是厉害,不过齐王赵王二人,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萧明渊垂眸,看着小皇孙殿下明澈的双眸,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眉眼。   “放心,他们二人我早就有安排了,殿下只同我待在一处便好,良辰美景难得,我的殿下不必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耽搁了才是。”   宣珩被亲了两下,便也老实下来了。   人都已经上了马车了,哪儿还有反悔的份儿。   萧明渊见自家小皇孙殿下又老实安分地腻在自己怀里,不由得一笑。   “怎么?还犯困么?”   宣珩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没,不困了,昨夜睡了许久,再睡头都晕了。”   往日他卯时的时候,就已经同百官在大殿上议论朝政了。   这几日来围场,身边儿又有萧明渊一直纵着哄着,竟然生出些惫懒之意来。   昨日那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大天亮。   萧明渊凤眸含笑,从马车角落的暗格取来一个八珍点心匣子。   又将小几边儿上的鎏金黄铜小炉上,一直煨着的肉粥拿过来。   “知道你一觉睡醒了,怕是要饿着,离庄子路上还有一个多时辰呢,先用些点心填填肚子,别饿出个好歹来。”   宣珩早就习惯萧明渊从马车的边边角角掏出来什么东西了。   眼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兴致勃勃地凑上前。   又看了一眼萧明渊:“萧哥哥......可用了早膳了?”   萧明渊:“方才已经用了些了。”   宣珩不信,一大早便急着带他出来,又要小心防范、避人耳目,昨夜在林中,也没什么好吃食。   萧明渊的口味挑剔程度,比他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山里的野菜野味到底不精细,就连昨夜,他也只不过尝了几口味道罢了,早膳定然也没好好用。   “那你陪着我吃些好不好?”宣珩抬眸眼巴巴地看着人。   又低声撒娇似的开口:“我......昨夜吃得太油腻了,觉得胃口不太好,萧哥哥同我一起吃可好?”   萧明渊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他原本昨夜便没睡多久,肚子里灌了不少的凉茶,眼下也不大饿。   但是瞧着小皇孙殿下这般可怜可爱的小模样,也舍不得推拒。   “好!我陪珩儿吃些。”萧明渊轻叹一声。   他看了抿着唇偷偷欢喜的小殿下一眼,手上却只取来一人用的碗碟杯盏。   而后盛了一碗肉粥下来放在小几上,随后顺势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不过......车里头只备了一人所用的碗筷杯碟......”   萧明渊含笑垂眸看着怀里耳朵渐渐泛红的小殿下,低声调笑:“那今日就只能委屈了殿下,要与我共执一筷了......”   .   宣玟坐在自己的营帐之中,焦急地往外探望着。   不多时,一道身穿蓝衣的小内侍偷偷摸摸地快步走进帐中。   “怎么样?东西送过去了吗?”宣玟低声问道。   那内侍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回禀:“禀二皇孙殿下,那些东西奴婢使人绕了好几道弯儿,方才底下人传话,说是已经让人送到赵王殿下手中了。”   宣玟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他手上拿着一只小荷包把玩儿着,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东西送下去了,便着手将经手此事的人全都处置了,不要露出半点儿马脚。”   内侍一听,猛地跪下身来:“......是,奴婢,奴婢定然小心安排,经手之人绝对,绝对嘴里不会吐露出半个字来。”   宣玟瞧着内侍满头大汗却还老实听话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罢了,你起来吧,你是母妃留在行宫的人,又对本殿如此忠心,本殿自然不会舍得对忠于本殿的人动手。”   宣玟笑了笑,抬手捋了捋手里的荷包穗子,含笑道:“那东西难得,但却要命,谁经手了被人查出来,莫要说自身性命,便是九族都难保。”   内侍垂首,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是块木头似的,只是额头上冷汗直冒,瞧着畏畏缩缩又呆愣木讷。   这样的人嘴严实,宣玟才敢放心将这般要紧的差事交给对方去办。   “若不是看在齐王和赵王他们心急,本殿也舍不得送他们这么一大笔助力过去。”   他也是前些天荷包掉了,才想起来以往还有这么一个得用的宝贝来。   如今在围场之上,拿来制造一些“意外”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宣玟眸色阴鸷,他本也不想短时间内再对自己的好大哥下手。   可是谁让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呢!   想到自己暗地的探子传来齐王和赵王密谋行刺太孙的消息,宣玟就忍不住想要发现。   齐王还有赵王,这两个他的亲王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初分明是他们意图拉自己下水,反被宣珩和萧明渊报复,事后却反过来寻他的不是!   害得他手底下的人马折损惨重,卢氏也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如今对方竟然又打上皇太孙的主意......   宣玟叹了一口气。   索性,他正好推波助澜一把,自己稳稳坐在后头等着他们狗咬狗,最好是叫他们两败俱伤!   如此,才能暂且消解他心头之恨!   内侍垂首,口中连连称赞“二皇孙殿下英明”。   又畏畏怯怯的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出来邀功。   “还......还有一物,是奴婢打听到赵王殿下手下之人,在......在皇太孙王帐之中......偷,偷出来的,奴婢不知是否可用,愿......愿呈给殿下。”   宣玟眼睛一亮,忙将底下内侍拿来的宣纸取来,细细看了一遍。   随即便眼放红光,拿着纸张的指尖都兴奋得在发抖!   “这......这些东西真是从太孙案几上得来的?!”   宣玟眯了眯眼看向底下的人,又沉声问道:“你可看过里面的东西?”   这上面话这的分明就是前两日宣珩在狩行大典之上,拿出来的那一支飞火枪的样式!   虽然他眼下还有些看不明白这图纸,但是只要图纸到手了,有朝一日,他也能造出来那般威力巨大的武器来!   到时候,不必宣珩让位!   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   只是这种东西......   宣玟眸色阴冷,盯着底下的内侍,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内侍颤声开口:“奴......奴婢不识字,只知道这是要紧的东西,不敢多看,便偷偷藏起来交给二殿下了。”   宣玟顿了顿,面上复又显出温和的笑意,只是眼中却满是虚伪。   “罢了!你也算是忠心可嘉,替本殿立了大功!”   到底他眼下人手太少,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个不不大聪明的来使唤。   宣玟心下思忖,收回眼神随意摆了摆手:“下去领赏吧!老老实实替本殿办差,本殿不会亏待自己人。”   内侍战战兢兢应下了,叩了个头,便像是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到拐角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   他才直起身子。   “东西送过去了吗?”   有人应道:“都送过去了,赵王殿下还赏了百两纹银呢!眼下已经同齐王殿下一道带着东西进林子了。”   内侍勾了勾唇:“找个机会让齐王殿下也知道这些个宝贝,狗咬狗最好。”   精心预备的布防图,还有引猛兽发狂的迷香,这两样东西,哪一样都要人命得很呢!   “等天一黑,就等着听人唱一处好戏吧!” 第110章   知道萧明渊已经有所安排。   宣珩也不再多问什么, 只一心想着在温泉庄子上安逸躲闲两日。   萧明渊一早便命人预备下来了,等马车停在庄子外头,便有管事迎上前来。   萧明渊亲自替宣珩打帘引路, 一路上的仆妇下人们虽知道今日要来贵客, 不敢有半分怠慢的。   但是瞧着自家主子都这般“殷切备至”地伺候着,自然是提着胆更上几层心思。   温泉山庄气候宜人,一年四季都暖和得很。   花花草草自然比外头山林里头繁茂些, 再加上往日便有人精心打理、小心侍弄着这处的花草林木。   到了如今这深秋百花尽谢之时,此地也还常开不败。   宣珩看着眼前美景, 忍不住叹道:“倘若冬日前来, 大雪漫天, 此地却春色仍驻, 想必更是美不胜收!”   其实行宫之中也有诸多美景。   只是到底空旷缺了些人气, 远不如这处小地方更有灵气。   更何况那处总归人多眼杂, 远不比这边儿自在,即便是宣珩平日里无事, 也无心出门赏景。   自然不像是如今, 单单是有心爱之人陪着,就多了许多乐趣。   萧明渊含笑, 抬手揽着小皇孙殿下细瘦的腰身, 柔声道:“若是殿下喜欢, 得了空, 我再带你来住些日子便是了。”   他说着, 低下头来轻啄了一下小殿下泛红的耳垂,低声调笑道:“左不过……我的便是你的,臣的一应家私殿下都摸过底细了,想什么时候来都随你心意。”   宣珩红着脸, 心下止不住一暖。   只是瞥了一眼一旁的下人,还是有些不大自在地开口:“还……还有人在呢……这是做什么,小心叫人看了笑话……”   光天化日的,这还在外头……即便知道底下这些人不会多嘴,小皇孙殿下心里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萧明渊知道自家小殿下脸皮薄,当着下人的面,总归不好逗弄得太过了,免得叫人误会自己对宣珩失了“恭敬”。   便只笑着抚了抚他的发尾,随后淡声开口:“你们先退下候着,莫要扰了殿下赏景的兴致。”   底下的管事和下人自是不敢多留,立刻躬身退去转角的廊下候着了。   萧明渊才笑着将人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   盯着眼前的宣珩,压低声音开口问道:“如今倒没人瞧你我的笑话了,殿下还要像方才那般同我见外么?”   “没……没打算同你见外的。”小皇孙殿下红着脸开口。   “只是怕底下人嘴不严实,万一泄露出去了一字半句的……”   到底这处庄子是萧国公府上的,难免底下有些是国公府的家生奴才。   万一有些不中听的话传到萧国公耳朵里头,便是萧明渊也不好应对。   萧明渊抬手抚了抚小殿下的唇角,俯身便吻了下去,最后若无其事地开口:“怕什么,这些都是我的人,没人敢睁着眼睛乱瞧。”   他既然带人来了,自然一切都调度安排妥当了。   其实若不是顾及着宣珩,萧明渊也不怕旁人知道什么。   他建功立业挣了这么多家财权柄,自然不是干等着旁人指指点点的。   将来若是时机到了,他不愿娶妻生子,自然是要同萧国公和长宁长公主说清楚,自然这是后话。   萧明渊御下的功夫,宣珩是见过的。   便是在承华殿内,底下那些宫人内侍们,也没有一个不老实的,更没有敢对外多嘴多舌的。   方才那些下人们自然也老实听话。   别说是抬眼冒犯主子贵客,便是连脚步都轻得跟猫儿似的,悄没声儿的像是几道影子一般。   萧明渊见宣珩脸红得可怜,心下越发想要调笑几句。   凤眸含着笑,刻意开口:“况且......我带我内人来别苑小住,便是长辈们知晓了,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别......别说了......”小皇孙殿下臊得不像话,连头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什么内人......   简直太......太孟浪了!   萧明渊轻笑一声,抚了抚宣珩通红的耳垂,继续问道:“别说什么?逗你两句便要发脾气不理人,问你话呢?”   “好孩子。”萧明渊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温柔似水地亲了亲小皇孙殿下泛红的眼尾。   又继续哑声垂首哄着怀里人:“说说看,我是你的什么人?嗯?”   “说啊,我是殿下的什么?”   宣珩见萧明渊一直笑着逼问,知道躲不过,只能偏过头,颤着音小声开口:“是......”   “是......相公......”   萧明渊听着小殿下轻得几乎只带着哽咽的气音的话,眸色一暗。   “乖孩子。”他低头奖励似的吻了吻宣珩的唇角,细细密密地在小殿下眉眼和其他地方落下温柔而安抚的吻。   最后温柔而珍重地亲了亲小皇孙殿下的眉心。   哑声柔柔哄慰道:“别怕,相公疼你,好不好?”   宣珩最受不得萧明渊这般对他了,不由得缓缓闭上眼,任人施为的小模样可怜可爱,叫人忍不住更心疼怜爱几分。   萧明渊闭了闭眼,到底怕真的撩起火来压不住。   只克制地碰了碰小皇孙殿下的嘴角,便抬头说:“好了,也快到午时了,方才在路上没用什么好东西,殿下待会尝尝这里厨子的手艺。”   “听说是从闽浙一带寻来的几位,做海味最拿手了,有一道醉蟹做得最好,据说醇香鲜美,很是特别。”   萧明渊说着,垂眸看着正眼巴巴听着的宣珩,又低声告诫了一句:“不过酒气过重容易伤身,生食也太过寒凉,此物虽然鲜美也不可多食。”   见宣珩乖乖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萧明渊才含笑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发尾,随即牵着人的手,缓缓走到前头的水榭亭中。   那处临水而建,底下是一条冒着热气的温泉溪流,隔岸又有花木相交,风景最佳。   竖着屏风挡在外头,安置好软榻案几对着景色赏景品鉴佳肴,最是诗情画意。   午膳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宣珩很喜欢那道醉蟹,味道鲜甜带着酒酿的甘醇,一连吃了好几只,记着萧明渊劝过的话,才没过量。   还有一道银鱼脍,也很合他的胃口。   用过午膳之后,又略略歇了晌,小憩了片刻。   等小皇孙殿下醒过来之后,萧明渊已经不在身侧揽着自己。   宣珩隔着屏风,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话,一个人轻手轻脚扯了床边儿的衣裳自己穿上。   “......赵王同齐王殿下得了好东西便按捺不住,没等午后便用了,恰巧又被陛下的龙禁尉撞了个正着......”   “好在那迷香威力不大,只引过来了一头母熊和花豹出来,离营地虽然不太远,但是底下的侍卫都有防范,没一个人受伤的。”   那人说着,又笑了下继续道:“就是齐王殿下不巧,身上沾带了些那东西,那两个畜生发了狂,母熊挣扎的时候恰好冲到齐王面前,一巴掌将齐王拍晕了过去......”   萧明渊原本静静地听着。   不多时便察觉到里屋里头的动静儿,顿时站起身来。   “罢了。”萧明渊摆了摆手,示意底下人停下来。   到底齐王和赵王会如何,不必人来禀报他也心里有数。   如今听着没出什么差错,萧明渊心下还惦记着人呢,自然没空听这些学舌的东西。   下头的人声音一顿,弓着身站在原地听候吩咐。   萧明渊垂眸,意有所指地提点:“盯着底下的人,把尾巴收拾干净便是了,下去吧!”   “是,属下明白。”那人闻言跪下叩了个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萧明渊抬步绕到屏风后头,见小殿下正抬头看着自己,面上才忍不住柔缓下来。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方才瞧你脸红红的,还以为是醉了会多睡一会儿呢?头晕不晕?”   宣珩原本正系着衣裳,听着外面没声儿了才抬起头来,正巧对上萧明渊宠溺的眼神。   心下忍不住一软,低声开口:“昨夜睡了许久了,不太困,只是方才没防备那醉蟹后劲足,才......才......”   说到这里,小皇孙殿下都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平日里萧明渊管着他的膳食,在这上头都是依着专门的药山方子调理的,不大让让他碰酒。   今日是出来了高兴。   萧明渊又可怜小皇孙殿下这两日没吃到什么好东西,一直都没多少胃口,才允许宣珩多吃了几口那醉蟹。   没想到吃的时候不打紧,等用过膳那酒劲儿上来了,小殿下的小脸儿就红起来了,脑子也晕乎乎的直点头。   萧明渊一瞧便知道宣珩这是醉了,命人熬了些醒酒汤喂了,就哄着人去榻上睡了。   如今过了大半个时辰,酒劲儿看着是解了不少,就是小皇孙殿下难为情,脸还是红的。   萧明渊笑着坐到榻边儿,替小皇孙殿下把外套披在身上。   “便是醉了也无妨。”   萧明渊含笑道:“我在身边儿伺候着殿下呢,保管不会让殿下‘酒后乱性’!”   小皇孙殿下神色大窘:“什......什么酒后乱性,我哪里会做这种事......”   他记着自己方才除了脑子有些晕,可没做什么放荡出格的事。   只一直贴在萧明渊怀里罢了......   真要有旁人近身,宣珩想自己还是分得清楚的,自然也不会如此任人触碰。   萧明渊轻笑一声,小皇孙殿下醉后是乖顺得很。   只知道乖乖待在自己怀里,时不时贴着他胸口轻蹭几下,可怜可爱得很。   除了比平日里还黏人些,没半分旁的动静儿。   说什么也只是呆呆地听着,要抬手脱衣便乖乖抬手,要喂什么东西,含在嘴里喂进去也乖乖往下咽......   比往常还听话好哄。   萧明渊轻叹一声,低头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嘴角。   见宣珩怔怔的,似乎是想起什么。   他才含笑开口:“珩儿自然是乖的,醉了更听话,下回......”   “别......别说了......”宣珩红着脸,面上羞愤欲死。   他醉得不厉害,经由萧明渊这般一提,自然一下子全记起来了。   偏生萧明渊见他这般模样,越发想使坏,上前揽住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腰,掌心隔着衣裳细细抚弄逼问:“别说什么?”   宣珩腰止不住软了一下,不敢挣扎反叫这人起了兴儿又要逗弄欺负自己。   干脆一头扎进萧明渊怀里,吭吭哧哧闷声告饶:“我......我以后......再不贪食贪杯了,萧哥哥......饶,饶过我这回吧......” 第111章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萧明渊被他这缩着脑袋装死的模样, 弄得有些啼笑皆非。   “乖,头抬起来,方才醒过酒又这般闷着, 也不怕难受。”   小皇孙殿下红着脸, 从萧明渊怀里退出来。   转头想着刚刚隐约听到的话,忍不住问道:“方才我听着外头有人说什么,是......御苑围场那边, 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了么?”   萧明渊将人安置在榻上,安稳坐着。   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 一口一口喂着小皇孙殿下喝了, 一面低声应道:“是传来一些消息了。”   宣珩小口喝了两下, 顿了一下又道:“我好像听到齐王他们......是怎么了?”   萧明渊哄着人又喝了两口。   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不是什么大事, 赵王和齐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 偷偷弄到围场的布防图。又弄来两头失控的凶兽想要冲营, 趁乱暗下黑手。”   “不曾想到,竟然恰巧撞见御驾了。”   御驾自然不是那么好撞的, 不过是皇帝那处, 有人引着远远地同齐王和赵王打了个照面儿。   皇帝出行,周围必定是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的。   龙禁尉和锦衣卫更是提前要隔着数里就要小心防范。   陛下甚至都没仔细看清楚齐王和赵王的脸, 底下人便已经“发现”两位王爷鬼鬼祟祟的不大对劲儿了。   “他们方才动手, 就被陛下身边儿的龙禁尉察觉到端倪, 当即便拿了人, 搜出来图纸和身上淬了毒的匕首和暗箭。”   宣珩一愣。   皇祖父竟然也在?   “陛下那处无事。”见小殿下的神色, 萧明渊忙开口解释。   “当时陛下离他们还有些距离,身边儿又有许多人护着,龙禁尉动手也快,三两下便将赵王齐王扣下来了, 那两只凶兽也制服了,陛下未曾受惊。”   萧明渊笑了笑,有道:“就是齐王倒霉得很,混乱之中,被不长眼的野兽拍了一巴掌,没缓过来,大抵手是废了。”   “赵王倒是机灵,老老实实缩在侍卫身后,毫发无伤。”   “不过他同齐王同在一个地方,又开口解释不清楚,底下人还在他身上搜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便一并被拿下了。”   至于那不干净的东西......   自然是宣玟给的能使野兽发狂的迷香了!   小皇孙殿下不知道其中诸多内情,如今大抵没联想起来,幼时他身上带着的那个小荷包,便三番五次叫野兽发狂追逐。   当时萧明渊没留住那证物,先太子取了那东西回去,似乎也没查出什么结果。   时过境迁,如今自然很难再从当年的蛛丝马迹之中,巡查到幕后主使之人。   但是......   萧明渊放下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抚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发尾,心下冷冷一笑。   当时宣珩还小,尽管是先太子的嫡长子,但是比起如今来,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未长成的小皇孙。   若要说真有人起的是争储夺位的心思。   与其对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孙下手,倒不如直接盯上太子。   可偏生回回那些阴私手段都被用在自家小殿下身上......   那算起来,当时宣珩自然是碍着有些人的路,才会三番五次遭人算计。   若按照如此算来,其实有些人藏得再深,也架不住照着“事后得益”四个字推论下来,自然能一眼即明。   故而萧明渊自住进承华殿起,便叫人刻意看着宣玟和卢妃的动向。   只是那位卢妃娘娘倒也是沉得住气,并没有露出半点儿端倪。   至于宣玟么,许是当时他年纪小,卢妃也怕小孩儿说错话坏了自己的好事,不曾透露许多密事。   宣玟那脑子......也确实不是能瞒得住事的。平日里除了耍些小聪明,借着同宣珩的兄弟情义索要些什么,再多的坏主意也想不出来了。   索性萧明渊安排了个人过去,替自己去试了试他。   那莫名其妙出现在二皇孙殿下宣玟跟前,说是曾得过卢妃娘娘救命之恩的小内侍,便是他专程替对方安排的。   宣珩不知道这些内情,但是听着仍旧觉得有些心有余悸。   他知道齐王和赵王这回聪明反被聪明误,定然是萧明渊设局将计就计的后果。   只是没想到竟然还闹到陛下面前了,难免心下也有些担忧。   “他们手上......怎么会有布防图?”   这可是军机密件!   单就是碰了这一样东西,齐王赵王二人便已经是犯了皇帝大忌了!   只是......   参与过围场防卫的,都是皇帝身边儿的亲信,萧明渊负责安排京师三营的兵马,自然也知道这些。   到时候上面追查下来,难免是要论底下人的失职之罪。   萧明渊含笑:“自然是二位殿下手眼通天,自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的。”   宣珩抿了抿唇,依照齐王和赵王的性子,为保万无一失,做出这等事情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   宣珩抬眸看了一眼萧明渊,有些忧心地开口:“此事关系重大,皇祖父发起怒来,怕是......要动用锦衣卫详查。”   齐王同赵王身怀布防图,又随身带着毒箭和掺了药的匕首,偏生又恰巧撞到御前。   这便不是谋害储君了,是刺王杀驾!   真论起罪责来,怕是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宣珩知道这里头定然有萧明渊推波助澜,心下终究还是害怕,会牵连到他身上来,自然忍不住有些惴惴。   “殿下不必担心!”   萧明渊瞧着宣珩的脸色,大抵猜出来他在担心什么。   他本是怕自家小皇孙殿下忧心,才隐去了一些密事,没想到反倒叫宣珩替自己担惊受怕了。   不过......如此受人惦念的感觉,倒也不错。   萧明渊思忖着心头也忍不住一软,垂首吻了吻小皇孙殿下的小脸儿。   才含笑开口宽慰:“齐王同赵王得的布防图乃是此前作废过的,亦是有心人送到他们的手上的。”   不过早先送出去的,是他们以为的“火器图”。直到到了宣玟和赵王的手上,那“火器图”才变成了布防图。   想要彻底将两位亲王拉下马,单单靠着“袭杀储君未遂”的罪名,自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可是,窥视帝踪、暗盗军机、身怀利刃毒药刺王杀驾......   不论是哪一项罪名,也够他们死上几个来回的。   “赵王谨慎,得了这些要命的东西,自然不敢留人活口,怕是早就将底下经手过的,全都处置干净了。”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到时候只怕是死无对证了!”   毕竟那“火器图”是无价之宝。   赵王此人心机深沉,且比起野心勃勃的齐王,更添几分贪婪自私。   自然不会愿意让这般“宝贝”泄露出去。   即便是萧明渊不曾在宣玟那处做另一手安排,赵王得了这么个“宝贝”,怕是也要亲自动手,绝了火器图泄露出去的后患。   等到“火器图”变成“布防图”,被旁人搜出来送到皇帝跟前儿,他们自然是百口莫辩,更说不出来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到时候,自有他们的好去处!   倘若赵王真心慈手软留了一手,那也无妨。   萧明渊心下冷笑。   现成的替罪羊他早就已经选好了不是么?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还在皇宫之中的卢妃,知晓自己不在的时候,亲儿子做了什么蠢事。   还能不能像那日一般,前来陛下面前巧言善辩,助宣玟脱身。   宣珩听了之后,想了半日也没想出破绽来。   齐王同赵王虽然是先对他起了歹心,可是如今一件件阴谋诡计,都阴差阳错落到皇帝跟前儿。   眼下两个人谋算落空了,又反受其害,算是因果报应、自食其果......   如今人赃并获,想要脱罪想必是不能了,只是这到底是不大光彩的事,或许皇祖父也不会在明面儿上处置。   如此一来,他如今出来避避嫌,倒也合时宜。   “既如此,那我们还是在这处多留两天吧!等到皇祖父那处有了消息再回去。”宣珩略略压低声音道。   他在这里头,算是半个“苦主”,无论是去替齐王赵王求从重处罚,还是求情从轻发落,都不大好开口。   索性宣珩也没心思掺和进齐王和赵王的闲事里头去,倒不如一开始便假作不知为好,也免得徒惹是非。   萧明渊忍不住笑了笑。   教了小皇孙殿下这许久,自家小殿下总算是学机灵了,都知道躲懒了!   “难得得了空,可以松快几日,自然是要多留些时候。”   萧明渊凤眸含笑,抚了抚宣珩的发尾。   原本他带着自家小皇孙殿下过来,便是不欲让他理会那些烦心事。   如今自然舍不得宣珩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烦心。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起身绕过屏风后头,不多时提了一个小竹篮过来。   而后放到软塌旁的小几上。   宣珩愣了一下,有些好奇地探头瞧了一眼:“这是什么?”   萧明渊笑了笑:“打开看看!”   宣珩低头小心翼翼地掀开竹篮边角的绸布,突然愣在原地。   ——是一白一灰两只小狗似的小兽。   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团着身子,睡在竹篮里头的小软垫中间。   肉乎乎的小爪子,看着像是软软的小馒头似的。   许是察觉到到有人在看,小兽湿漉漉地鼻尖儿动了动,哼哼唧唧地抬起头,眼皮还睁不开似的,小脑袋却下意识地朝着宣珩那一面一下一下的蹭。   “是小狼!”宣珩瞪大眼,心下几乎高兴坏了。   他以前就在庄子上瞧见过小狼崽子,只是那个时候小狼崽崽已经几个月大了,不像是眼前的小崽子一般柔软无害,更招人喜欢!   萧明渊盯着小皇孙殿下亮晶晶的眼眸,轻笑一声:“这是当初那两只小狼生下来的狼崽,前几日才在狼窝里头发现。”   “怎么还有一只白色的?”宣珩低头轻轻碰了一下幼兽身上的容貌,低声喃喃,“好软。”   萧明渊抬手抚了抚小白狼绒绒的软毛,低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母狼这一胎就出了一只白狼。”   “不过因着颜色与兄弟姐妹不尽相同,母狼也不大喜欢,故而身形要瘦弱些。”   萧明渊看着宣珩笑道:“殿下且先替我照顾它两日。”   “听闻燕王府弄了个什么‘犬卫司’,殿下倘若喜欢,日后承华殿后头也辟一处僻静的地方养起来便是了。”   他可记着,那位燕王世子殿下,可是在自家小殿下面前,提了不少回要送几只小犬给自家小皇孙殿下......   这种拿来讨人欢喜的东西......   他自会替自家小殿下寻来,用不着旁人费心费力! 第112章   汤泉行宫内。   长宁长公主正坐在永福殿中, 同底下的王妃命妇们说着话。   “还是长公主殿下这永福殿之中的景色宜人。”为首的秦王妃含笑开口。   “方才我瞧见外头莲池里头的金线千叶莲开得极好,听闻这可是南面儿新培育出来的名种,娇贵难得得很。”   “却不曾想, 这花在殿下的殿中竟然开得如此繁盛, 想必是殿下福气深厚的缘故呢!”   长宁长公主淡笑一声:“哪里有我的福气,不过是家里小辈让人寻来。”   “说是莲香静心安神,才寻了些移栽过来的, 本宫哪里会侍弄这些花啊草啊的!”   前些日子她路上劳顿了几日,睡得不安稳。   萧明渊见她不大精神, 知道她不大喜欢熏香沉闷的味道, 才寻了些闻着清香的花木移栽过来。   长宁长公主身份尊贵, 辈分又高, 又得陛下的敬重托付, 这两年帮皇帝管着宫廷内闱的事。   底下唯一的外孙萧明渊出身萧国公府, 又在皇帝和太孙面前得脸儿。   下头这些王妃命妇们,如今娘家夫家的男人, 在朝堂之上并不一定同皇太孙是一头的。   但是家中还有幼子、儿孙要进宫伴读。   便是不看在旁的, 单单看在长宁长公主可以随手照拂照拂宫里头读书的儿孙上头,也要真心实意地奉承三分。   “殿下说的是定远侯吧?”底下的命妇听了, 更是止不住笑。   “哎呀, 都说长公主殿下福气好, 有这么一个听话孝顺, 又有能耐的外孙, 年纪轻轻便坐到正三品统领之位。这日后,怕不是要替殿下挣个国公回来呢!”   一侧的魏国公夫人笑了笑:“听说小侯爷似乎还没定亲呢?也就是我家那几个丫头都还小,不然定然是要求着同殿下结一门好亲事!”   定远侯可是这两年京城高门命妇们眼里,最招人喜欢的郎婿了!   毕竟萧明渊实在是争气!   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得了侯爵之位, 又是国公府的嫡长孙,日后少说也能承袭萧国公的爵位。   背后的国公府里头,又没有婆婆妯娌,一嫁过去便是能直接当家做主的。   家中有女儿的,明里暗里都托人打听过。   只是听闻这位小侯爷平日政务繁忙,倒是不曾在女色上上心,身边儿也没个红颜知己,倒是格外清净。   至于亲事么......   似乎也没怎么听说跟谁通过名帖,大抵是还未定下来的。   长宁长公主自然听出来魏国公夫人的意思。   她此前也问过萧明渊的意思,只是自己这外孙如今无心记挂这些。   她到底想着,渊儿年纪还小,又有自己的主意,怕是不耐烦听长辈安排,提过几回,便也不再多话了。   不过当着旁人的面,长公主还是笑道:“他如今一心替陛下和太孙办事,没在这上头多留心思。”   “本宫也想过了,眼下我那孙儿到底年轻些,怕是没个定性儿,不知道怎么疼人。本宫怕自己喜欢的挑过去了又不合缘,便还是由他去了!”   一旁的晋王妃笑了笑:“正是呢!小侯爷年少成才,便是日后许个公主郡主也是使得的。”   倘若后头皇太孙继位了,那定远侯怕是要一飞冲天。   也就是藩王不好同朝中的重臣结亲,不然她膝下也有闺女,眼下也得惦记几分。   说笑间,殿外突然走进来了一位女官,凑到长宁长公主面前说了几句话。   长宁长公主凤眸微闪,不动声色扫视了一遍下头的命妇们。   不多时,才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女官退下去。   而后看着底下的王妃命妇,含笑开口:“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身子有些乏,就不留你们在这儿用晚膳了。”   众位命妇们心下正有些奇怪,但是瞧着长宁长公主面上毫无异色,也没多想,纷纷起身告退。   长宁长公主望了一眼外头,又柔声叮嘱:“本宫瞧着外头天色也不早了,行宫里头路不好走。”   她招来近身伺候的人吩咐:“青鸾,你去命人备下几乘轿撵,将诸位王妃、夫人们,都安安稳稳地送过去。”   青鸾闻言,心下会意,忙垂首应下,便出去安排了。   等人都散了,长宁长公主才闭了闭眼,招来女官吩咐。   “去传本宫的令,严防死守行宫各处宫门,今夜暂时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还有行宫内的诸位皇族和武将勋贵的亲眷们,稍后替本宫过去,给她们每个人送一碗甜汤过去。”   “顺便叮嘱叮嘱底的宫人小心伺候着,都是些娇客,不许怠慢了。”   她方才听的底下的人来传话,说的是皇帝在围场上被人惊了驾,发了极大的火,还将齐王、赵王和二皇孙宣玟给带回来了。   她不大清楚里头的原由。   但是但凡涉及皇子皇孙,又是如今秋猎的当口。   无论是否可能,都要防范有人动兵生出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行宫之中的这些亲眷,既是皇帝的恩赏,也是有些人的掣肘。   如今她还没搞清楚来龙去脉,无论是为了遮掩维护皇家体面,还是防范于未然,都只能先将命妇们圈在各自殿阁之中,不许胡乱走动。   打发走了女官,长宁长公主才叹了一口气,命人备了轿撵,亲自朝着皇帝的乾元殿去了。   .   乾元殿中,皇帝已经坐在御座上足足有半个时辰不曾说话了。   底下的赵王同二皇孙宣玟神色惶惶地跪在原地,面色苍白得如纸一般。   齐王倒是省心一些,因着被熊掌拍了一下,如今听说太医是救醒了,就是右臂被那力道拍得粉碎,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都说是无力回天了。   虽然手臂能保留下来,但是日后也动弹不得,同废人无异。   至于宣玟么。   倒也是他倒霉了些。   分明此事本与他无关,偏偏在路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宣玟莫名闯到前头装那两头凶兽的笼子面前。   里头的野兽突然发了狂,险些将笼子给掀翻了!像是要活生生地将宣玟给撕碎一般。   宣玟没防备住摔了一跤,手底下的荷包掉出去落到一边儿,那两头凶兽才消停着放过他。   只是这细节却被底下的锦衣卫发觉了,禀报到了上头。   皇帝一听顿时就气消了,命人押了人过去,又搜了他的身。   果然,一模一样的布防图,也在宣玟身上搜到了。   宣玟当即面色煞白,惊慌之下寻那引自己过来的太监没寻到,想要喊冤也无从开口。   好在他身上除了图纸和荷包暂且没别的要命的东西,但是单单就这两样,也够与赵王、齐王打成同谋了。   长宁长公主进来之时,便是瞧见皇帝一脸沉怒的模样。   “皇姐来了!”听到外头通传,皇帝才缓缓抬起头,只是还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底下跪着的两个人给。   “皇姐先坐吧!”   长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扶着女官的手缓缓落了座:“听闻皇帝在围场上受了惊,可有什么大碍?还有太孙他们怎么没跟着一道回来?”   皇帝淡声开口:“太孙不大喜欢热闹,昨夜你家明渊替他告了假,说是带着去庄子上调养两日。”   “还好今日那两个孩子没在地方,不然怕是要被这几个孽障暗算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长宁长公主心下暗暗一惊,垂眸轻扫了一眼底下的赵王和宣玟,心下大抵有些底了。   怕是这几人是对太孙起了歹心,不曾想阴差阳错被皇帝撞见了。   朝堂上的事,长宁长公主虽然从不插手,也不多嘴,但是她眼明心亮,自然是知晓些东西的。   前些日子东宫里头传来些影影绰绰的消息,说是二皇孙殿下私底下做事不稳重,被太孙训斥了。   卢妃娘娘还亲自去承华殿求了情。   事后宣玟在路上也时常求到太孙前头想当面致歉,皇太孙每每也是避而不见。   长宁长公主是见过宣珩这孩子的,他向来端庄仁善,对底下弟妹都很是宽宥。   即便是二皇孙做错了什么,以他的性子,大抵也不会如此疾言厉色,更何况还有卢妃前去求过情。   想必是宣玟做了什么不应当的错事,才叫他那当皇太孙的亲兄长伤了心,不愿宽恕。   只是她却没想到,这孩子犯的错,竟然会这般大!   不过这到底是皇帝的家事,更是政事,长宁长公主倒也不好多劝。   只能抬头看着皇帝,缓声开口:“行宫这处的宗亲命妇们,本宫方才已经都打发回去了,叫底下人小心伺候。还有各处的宫门,本宫也让人严守下了。”   皇帝听了这话,知道长宁长公主做这些,是替自己周全。   无论是刺杀储君,还是暗盗军机,刺王杀驾,那都是皇家的丑事!   此等宫闱秘闻,自然不能叫外人知晓了。   况且齐王、赵王竟然敢如此大胆,谁知道他们私底下有没有勾结武将,妄图谋逆?!   不然就这种昏招,说出去都引人笑话!   “辛苦皇姐了。”皇帝沉声开口。   长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儿女都是债,当初你带着那些兄弟们在外征战的时候,本宫同皇后一起守着府城,也是看着底下的侄儿侄女长大的。”   “虽说本宫说这话有些僭越了。但是还是要劝皇帝两句。”   皇帝叹了一口气:“皇姐......但说无妨。”   长宁长公主低声道:“无论皇帝要怎么处置,至少......莫要牵连太广。”   她知道皇帝的性子,这两年虽然缓和了些,那也是底下那些人还算闹得不是太难看。   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若是没个人劝阻,怕是又要血流成河了!   “到底此事不光彩,也得遮掩几分,陛下要顾及皇家颜面才是。”   皇帝叹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到底开口:“罢了!皇姐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原本是想着杀鸡儆猴,好好地清洗一番。   但是想到先太子......   皇帝心下黯然,他一直都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己杀孽太重,才克得妻儿早逝,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故而自打长孙入朝,皇帝一直都克制隐忍着脾气,不曾像是早年那般暴虐阴晴不定。   只是没想到......   皇帝闭了闭眼,沉着脸看着底下的赵王和宣玟,冷声开口:“将人先幽禁起来,带到回京之后,再送宗人府查办。”   宗人府?!   赵王原先如同死灰一般的眼神一颤,抬头看向皇帝正要求情。   一旁的宣玟已经高喊道:“不!求皇祖父明察开恩,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在身上的!一定是有人陷害!皇祖父——”   直到龙禁尉进来将人拖下去宣玟都还在喊冤。   听得关在他隔壁的赵王冷笑一声。   他大抵猜到了,自己是遭人算计了,不过被抓个正着,也没机会喊冤叫屈了。   “有什么好喊的!成王败寇,那位是要拿人给东宫立威,就算是冤枉的又如何?”   赵王哼笑一声,听着对方已经停下来,十分恶意地开口:“你照样得陪本王一块儿死!” 第113章   汤泉行宫内一片肃寂之色。   但是萧国公府那小温泉庄子上头, 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逸闲散。   萧明渊说不让自家小皇孙殿下劳动半分,便果真是处处周全,一应细致之处具是安排得舒坦妥帖。   午后先是带着宣珩去临台垂钓了半晌, 消遣了半个下午, 又陪着小殿下去竹林里头赏景寻青。   这处的山临着温泉,地底下又有地热,原本便景色宜人得很, 山上的山珍野味生得也齐全。   因着这处偏僻,除了庄子底下的庄头, 或是农人佃户时不时进山采集些, 余下的便都随年月积累下来, 藏在无人问津的隐秘之处。   宣珩往常并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比起陪着萧明渊在庄子上临台垂钓或是赏景吟诗, 反倒更喜欢提着一个竹篓, 拿着一柄小镰刀, 像是小尾巴似的,跟着萧明渊在山上寻宝。   好在萧明渊早就料到小殿下来了这处, 怕是闲不住。   提前叫人清理了山路, 打理了野路枝杈横生的枯枝败叶,又在陡坡上头, 一块一块垒了平整的石头。   便是林子里头的杂草, 都让人精心修剪了一遍。   如此, 才没有叫不知疾苦的小皇孙殿下乘兴而来, 败兴而归。   在竹林里头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宣珩累的满头大汗, 费尽了力气也只不过刨出来了两个小笋头,并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等站在一旁的萧明渊打从背后走近一瞧。   小皇孙殿下身边儿那小小的竹篓里头倒是被装得半满。   不过不是一些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小果子,便是瞧着颜色花花绿绿不知名的小蘑菇。   一小篓东西里头,一半儿看一眼便知道入不得口。   唯一的两颗小笋头, 不过巴掌大小,剥了外头的笋皮,怕是半碟子菜都凑不齐。   萧明渊忍不住笑了笑,低头瞧见宣珩脸上还沾了些土灰,手上戴着他预先备下的麂皮小手套,也沾满了泥土,鞋面儿上更是不能看。   分明平日里是那么爱洁的一个人,在承华殿一日沐浴更衣都要好几回。   如今钻进这林子里头,竟全都忘了似的,整个人都成小土人儿了还没个消停。   “萧哥哥!”见萧明渊靠过来,宣珩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停下动作。   他方才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笋尖尖,怕一个不留神就错眼找不着了,蹲在原地,举着小锄头,锄了好半晌。   差点儿便将周围的人给忘了!   眼下瞧见萧明渊凑上前来,小皇孙殿下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犹豫了一下,提着自己身边儿的小竹篓递过去给人看。   “你看......这些能抵一盘菜么?”   小殿下这是在拿今日他的这些“成果”来堵他的嘴呢!   萧明渊忍着笑装作认真地垂首又瞧了瞧,随后将宣珩手上的小竹篓拿过来,装模做样的评价了两句。   “菜色挺丰富的,蘑菇拿来炖小鸡子应当不错,这小笋么......应当也能凑上一小盘儿菜。”   宣珩闻言有些高兴地抿了下微微抬起的唇角,又小声说道:“那我再寻点儿旁的过来,这些菜怕是有些不够分。”   他记得萧明渊平日里极爱吃一道香蕈八宝鸭,上头林子里他方才还看见有许多小蘑菇呢!   采过来正好再给萧明渊添上一道菜。   萧明渊一听宣珩还要上去寻什么东西,有些失笑地将人拦住了。   笑话!   眼下小竹篓里头的东西少,小殿下又没见过这些菜下了锅之后的模样,回头让膳房的人随意弄些相近的糊弄糊弄便是了。   真要容宣珩上山费力寻来那些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来,会不会有毒先暂且不论,这一来一回折腾下来,小皇孙殿下这小身板儿也经不住。   萧明渊抬手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小脸儿。   语调温柔地低声哄劝道:“天色已经不早了,太阳一落,山上起了风寒气就要返上来,小心到时候风一吹小心着凉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取了软帕轻轻擦去小皇孙殿下脸上粘带的土灰。   见宣珩耳朵根一红,又忍不住轻轻揉了两下那泛红的小耳垂。   小殿下还有些愣愣的站在原地,瞧见萧明渊帕子上的黑迹,突然红了脸。   想要抬手挡着些,又发觉自己手上还拿了东西,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瞧着可怜可爱得紧。   萧明渊笑了笑,眼见着周围还有侍卫仆从跟着,暗地里也有隐卫藏着,舍不得在人前叫旁人看着自家小殿下害羞可怜的小模样。   只是垂首将宣珩手里头的小锄头接过来,随意扔在小竹篓里头,又摘下他手上的麂皮小手套,一并扔在小竹篓里头。   随后才含笑柔声哄道:“今日殿下劳动了半日了,好歹添了两碟子菜,够尝尝鲜便罢了。”   “我们头一天才来,底下庄头佃户们自然也有旁的孝敬,想必是够这两天受用的了,眼下这些够吃就行。”   “其余的留着日后再来寻,或是留给底下的农人进山时,能多添半点儿鲜味也好。”   小皇孙殿下心下想着,倒也正是这个理儿,自然也不再多想别的了,只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低声催着萧明渊先行回去。   见自家小殿下懂事听话,萧明渊低头奖励一般的,抬手抚了抚他的发尾。   而后又叫人取来小绒斗篷将人一罩,连着宣珩的小脸儿都藏在里头。   才腾出来一只手,将人抱起来,缓缓朝着山下的庄子上走去。   晚膳之时,宣珩自然是在膳桌上头,瞧见了一道“白玉千丝笋”和一道“玉珍乌鸡汤”。   小皇孙殿下认真尝过了,倒还真觉得比平日更鲜美两分。   吃饱喝足了之后,两人又沿着小路在庄子内散了散步当消食儿。   夜里头山林寂静,除了虫豸野兽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   若是周围没个光亮,总会叫人觉得瘆得慌。   好在萧明渊提前让人沿路设了不少半人高的灯盏,一路都点着,树梢房檐也点了不少灯,将到处都照得亮堂堂的。   如此衬托下来,倒比白日里的景致更引人入胜。   宣珩赏了一会儿景,便撑不住犯困了,临睡前沐浴时又泡了会儿汤池子。   进去被里头的草药味和热气一熏,人就越发迷糊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直往萧明渊的怀里撞。   没等时辰到了起身,便迷瞪瞪地睁不开眼睛了。   萧明渊怕小皇孙殿下真一不留神睡过去,滑进水里头呛了水。   便将小殿下揽入怀中,十分细致地伺候着人沐浴擦身,涤发换衣。   怕宣珩白日走了山路,又挥锄掘土折腾了半晌怕是手脚泛酸,又用了玫瑰露精油揉开小殿下的手脚各处经络,细细按摩了一会儿。   一通拾掇下来,收拾妥帖了,他才披了衣裳,将人用羊羔绒的细软小毯子裹了来,一路抱到寝居安顿好了。   正当人安顿好了,外间便传来轻巧地叫门声。   见小皇孙殿下睡得安稳得很,萧明渊替人掖了掖被角,轻轻拍抚了两下,才披了身外裳走出去。   外间的下属,正是半日之前,才出现在宣玟身侧的小内侍。   见萧明渊来,那人叩了个头,将今日围场和行宫里头的事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   “......眼下听行宫那边儿传来的消息,齐王殿下受了重伤,右臂怕是保不住了,人也正昏迷不醒。”   “赵王同二皇孙倒只是受了些惊吓,不过陛下雷霆震怒,已经下了令,将两人和王府家眷暂且幽静在行宫之中,带到回京之后再送宗人府查办。”   萧明渊心下冷笑一声。   他知道如今的时局不安稳。   藩王眼看着就要被派去封地就藩,北地定下还没两年,南边儿沿海一带前些日子又有些不稳。   况且亲儿子和亲孙子一起勾结谋逆,原本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无论是为了朝局稳定,还是替皇室遮丑,保留几分皇家颜面,齐王同赵王一时自然不能被直接处死。   便是要杀,怕是也要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   宣玟的罪过更轻一层,自然更不可能被处置了。   只是他原本便不是为了这个。   眼下齐王赵王二人在皇帝面前罪名已定,无论是密谋暗刺储君,还是刺王杀驾,那都是欺君谋逆之罪。   既然他们二人不喜欢去封地之上就藩,老老实实地做闲散王爷。   那便留在宗人府一辈子,或是如同早先的吴王一般。   被褫夺王爵之位,削去玉碟废为庶民,一辈子圈禁皇陵等死便罢了。   等哪一日......突然“想”明白了,不拘着是三尺白绫还是旁的,了结了一条烂命,从此消失在这世间,也不会有人过问。   不过宣玟么......他原不是最要紧的那个,要紧的,还得是这位好二皇孙殿下背后那位。   萧明渊淡声开口:“行宫里头的人既然都抽手了,那便无需多过问了。只是京城那边儿,还得让人递个信儿过去。”   宣玟和那所谓的引兽迷香,不过是一个引子,要是没将人引出来,那可就没意思了!   不过到底宣玟是她唯一的亲儿子呢!   想必那位应当还有几分母子之情的。   内侍思忖着萧明渊先前的吩咐,垂首应下:“属下明白!”   “先前属下已经让人将二皇孙殿下受人诬陷,被幽静行宫之事,都让人快马加鞭传去京城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东宫里头,就有人能将话带进去。”   萧明渊勾了勾唇:“你办事很用心,小心使人盯着,有什么消息再过来禀报!”   小内侍磕了个头,悄悄退下了。   萧明渊回了寝居,盯着床上安睡的小皇孙殿下轻轻抚了抚他恬静安睡的小脸儿。   他向来手段阴毒不计一切后果。   但是宣玟到底是自家珩儿有血亲血缘的亲兄弟,年少时候,两兄弟又有几分情谊。   尽管那宣玟如今已经越发左了性子,便是自家小殿下也看出了几分。   但是到底顾及着昔日情分,或许还有先太子临终的嘱托,宣珩也未曾想过要对宣玟下死手。   倘若只是要弄死宣玟,永绝后患。   一点儿穿肠烂肚的毒药。   一场生起来,叫人查不到病因的大病。   或是在那围场之中,一小条毒蛇,一个不起眼儿的陷阱......   总是有法子将人悄无声息地了结了。   但是这还不够。   他自然不想叫人就死得这般悄无声息,还要在自己的珩儿心里,说不定会舔上几分“没照顾好兄弟”的负罪之意。   更不希望留下半分隐患在他和宣珩之间。   倘若将来无意间叫他的小殿下察觉到了什么,即便是怀疑,都有可能让他与宣珩之间生出嫌隙来。   所以......   只有让宣玟“心甘情愿”地自我了结,才是最为稳妥的安排。 第114章   已是二更天。   卢妃缓缓在佛前诵完最后一遍经文, 才叫身侧的嬷嬷扶起身来,缓步走出了小佛堂。   “娘娘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白日里要打理宫务, 晚上又要佛前跪经......奴婢看了实在是心疼。”   自打长宁长公主离宫之后, 内廷暂且寻不到人理事,一应的宫务便暂且交到了名义上继太子妃的卢妃手中。   如此一来,自然是要辛苦她日夜操劳。   眼下不过熬了几日的功夫, 她眼下便已经有些青黑。   不过卢妃面上虽然有些乏累,但却满是春风得意之色。   “哪有什么辛苦的, 不过是安排些琐碎之事, 差遣差遣下人罢了, 又无需本宫事事亲力亲为, 不过是多占了些时辰罢了。”   卢妃任由嬷嬷和近侍宫女宽衣。   而后斜倚到贵妃榻上, 忍不住轻叹一声。   若非太子殿下薨逝得早, 这六宫诸事也迟早该交到她手中打理才是。   哪里又会轮到长宁长公主这么一个外人过问?!   如今虽然辛苦了几日。   不过手中握着权柄的滋味儿,却叫卢妃越发舍不得了。   以往她虽然住在东宫, 但是却像是客居别处的外人一般。   即便是太孙对她亦有几分尊敬, 但是宫中向来全是势利之人。   即便是她已经取代常氏成为新的太子妃。   但是为继任者,总有人拿她同前任做比。   等到太子薨逝之后, 那便更不必说了。   一个失了夫君的女子, 别说是在这宫里, 便是在寻常人家也难有立足之地。   再然后......皇长孙宣珩被陛下册封为皇太孙, 卢妃便只能越发小心谨慎, 深居简出。   嬷嬷小心翼翼地替卢妃捏着肩,低声开口:“便是不必娘娘亲力亲为,也要费精神料理。眼下无人在宫中,娘娘半夜何必跪这许久的经!”   嬷嬷小心劝着:“奴婢知晓您对太子殿下实在情深义重, 但是您这般操劳拖垮了身子,岂不是让太子在泉下也替您担忧?!”   卢妃眸中闪过一丝自嘲,到底没说什么。   那位的“情深义重”怕是一辈子都轮不到她。   活着的时候就是如此,更遑论死后。   “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本宫如今还剩下玟儿,要紧的是替他筹谋将来。”   宣玟年岁渐渐大了。   听说来年封王就藩,一应十五岁以上的皇子们,俱要分封归藩。   前些日子皇太孙和萧明渊说的那些话,到底让她心里有些没底。   如今宣珩他们皆已出孝除服。   指不定过一阵子,陛下便会为皇太孙赐婚封妃。   到时候......她这个所谓的太子妃,便更碍人眼了。   只怕是要紧赶慢赶地替人腾挪位置。   唯有太孙失德......   卢妃闭了闭眼,淡声开口:“汤泉行宫之中之前安排进去的人,如今可还能听话派得上用场么?”   年前的时候,她便让卢家人在外头选了几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细细教过之后,送到行宫里头。   毕竟东宫内的承华殿,上下口风紧,又难以安插眼线。   唯有行宫之中,或许还有几分机会可以操纵一番。   皇太孙殿下平日里的声名实在是太漂亮了,倘若粘带上一丁点儿污迹,定然会让有些人大失所望。   卢妃原本更想用些一劳永逸的法子。   只可惜寻不到什么机会,眼下么,为了让太孙莫要过早选定太子妃,自然只能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嬷嬷压了压声音:“那几人的家眷都在娘娘手里,单凭您一句话便任生由死,自然是听话的。”   “况且娘娘您送给她们的是一场大造化,储君身边儿,便是做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也比她们在行宫为奴为婢要强,她们自然是上赶着也要去的。”   卢妃心下略略宽慰了些。   但仍旧还是嘱咐道:“先压着她们不许私自行事,免得太刻意了,招人疑心,一切……等着听本宫的吩咐。”   到底这些棋子都是她花了大力气精心择选调教出来的。   日后……恐怕还要起大用,若是一开始便废了,那便可惜了!   “是,奴婢省得。”嬷嬷低声应诺。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通报,说是有紧急之事前来禀报。   卢妃一向不喜欢身边伺候的人太多。   一应宫人内侍向来是不会这么晚还没规矩地前来打搅。   守在卢妃身边的嬷嬷皱了皱眉,向主子告了声罪,便走出去抬声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   “娘娘操持了一日才歇下,你不轻不重地在外面喊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明日一早再来报么?!”   那小内侍喘着气,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只压低声音急急地开口:“是……是二皇孙殿下……”   嬷嬷脸色一变,忙上前将人拽起来拉到一边儿:“你说什么?二皇孙殿下怎么了?!”   内侍一个踉跄,险些一把摔倒在地!   他本就是得了信儿便火烧似的赶过来递话,方才气儿还没喘匀,便遭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如今被嬷嬷阴恻恻的眼神盯着,心下也发慌,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半天都捋不清舌头。   “……是……是太爷……他方才,连……连夜让人递进来的消息,说是二皇孙殿下遭人诬陷,与齐王赵王谋逆未遂……”   “听说陛……陛下龙颜大怒,如今……如今二皇孙,齐王赵王他们,都已经被幽禁在汤泉行宫了!”   嬷嬷脑子“嗡——”的一下,像是突然炸开了似的!   诬陷,谋逆?!   要是真落实了这罪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分明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出了这样把天都捅出一个窟窿一般的事来啊!   那小内侍定了定神儿。   见嬷嬷神色铁青,忍不住压低声音急急劝道:“太爷说,此事十万火急,求娘娘万万要寻个法子叫二皇孙殿下脱身才是。”   “不然到时候莫要说二殿下和娘娘,便是整个卢家上上下下都要受此牵连!还请娘娘拿个主意出来啊!”   嬷嬷眼前发黑,强撑着一口气,将人带进殿中卢妃娘娘身前。   卢妃原本还安稳坐在软榻上,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却被巨大的噩耗冲击得站不住脚!   不过她还记着,分明前些日子她已经停了宣玟身边儿调遣卢家死士的令信。   那行宫之中除了随行的内侍宫人,便更无可信之人。   他便是胆子再如何大,想要对宣珩动手,也无人可用。   除非……是有人蓄意陷害!   她撑着身子,倚着手边儿的凭几身形晃了晃,咬着牙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本宫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   .   一连在庄子过了两日闲云野鹤的日子。   第三日宣珩起了一个大早,便往书房里头钻,打算着手梳理之前在皇帝面前提过的开学宫的条陈。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实在是闲不住,也没多说旁的,只是跟着自家小皇孙殿下,一同窝在书房。   小殿下若是要提笔,他便在一侧研墨。   小殿下若是觉得口渴,他便在身旁端茶递水。   若是小殿下还不满意,那便只能将人抱在怀里,一字一句哄着人落笔。   宣珩一开始还一本正经地写了许多。   等后面萧明渊靠上前来,又是亲又是抱的,顿时握不住手里的毛笔了,连腰都止不住发颤。   萧明渊见小皇孙殿下手上顿在原地,迟迟没往下落,忍不住笑了一下。   而后抬手扶着宣珩手中的笔,落在一处:“殿下好不当心,这处怎么还有一个错字呢?!”   宣珩垂眸一看,瞧见那处确实少了一笔。   顿时面上一红,低头老老实实地描补上了。   思忖着看了萧明渊一眼,还是将手里的毛笔搁下,将晾在一旁的十来页写满了的宣纸拿过来。   “不然......萧哥哥你也帮我瞧瞧前面的吧?”小皇孙殿下有些羞赧地将那些写了许多字迹的宣纸递过去。   他知道今日一上午都埋头于案间,忙着书写这些东西,许是冷落了自家萧哥哥,心下总归是有些愧疚。   如今自然是要补救一番。   “我如今写的也只是一家之言,大抵还有许多思虑得不周全的地方。”   宣珩说完,犹豫了一下,抬首飞快亲了亲对方的嘴角。   又在萧明渊含着柔情的眼神之中缓缓挪开。   忍着羞,小声撒娇:“萧哥哥......你帮我看看,若是有要添减增益或是不妥帖的地方,我再改,好不好。”   萧明渊失笑,盯着面前的小殿下开口:“小没良心的,把我晾在一旁这么些时候,如今亲一下便又要拿我当苦力?殿下可真是越来越会算账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宣珩面上一红,听着萧明渊这么一说,又忍不住有些内疚。   他连忙转过头来,又找补似的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忍羞带怯任人欺负了好半晌。   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哑声开口:“萧......萧哥哥,你别生我气,方才是我的错......别生气好不好?”   见小殿下乖乖告罪了,萧明渊也忍不住心头一软。   低头安抚般的碰了碰小皇孙殿下泛红的唇角。   “乖!萧哥哥逗你玩儿的。”萧明渊抬手抚了抚宣珩的后背,压低声音,温柔地哄慰了两句。   “方才瞧你写了快两个时辰了,久坐伤身,才想着哄你两句话,让你歇一歇。”   宣珩心下一暖。   他一向进了书房便要忘了时辰,若非有萧明渊在一旁提醒,怕是连水都不记得要喝上一口。   如今听着萧明渊这般一说,心下越发感念。   忍不住低声道了谢:“谢谢萧哥哥,我......我下回一定记着,不会再这般了。”   听着小皇孙殿下信誓旦旦的保证,萧明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话他都听自家小皇孙说过多少回了?   可是他的小太孙一忙起来,什么都要往脑后抛。   别说是什么保证了,他方才站在这处半晌,宣珩也一样眼里瞧不见旁的,说要罚,他倒也舍不得......   “罢了!”萧明渊轻叹道,“记不住也无妨,下回换一种法子来。”   宣珩愣了愣:“什......什么法子?”   萧明渊拉着人的手站起身。   走到一旁窗边儿安置的软榻上,将人抱着坐在自己怀里。   才“不怀好意”地开口:“到时候我来当一回珩儿的校书侍从。”   “殿下要磨墨便先亲我一下我再磨,要铺纸,也要亲一下,要用笔,也得亲一下......”   萧明渊看着宣珩红透了的耳根,眼底的笑意越发深。   “就这么来一回,你总归是记得住的。” 第115章   “哪......哪有这么做校书侍从的......”   宣珩听得这些话越发荒唐了, 忍不住红着脸小声反驳了一句。   萧明渊含笑抚了抚宣珩泛红的耳垂,只觉得这般羞涩的小皇孙殿下着实可怜可爱得紧。   “旁人自然不许这般做殿下的校书侍从。”萧明渊轻叹一声,抬着宣珩的下巴, 轻轻在他嘴角摩挲。   “不过我也不要月例银子, 只要殿下赏我一个别人没有的便任凭差遣......殿下觉得这般不划算么?”   宣珩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是说不赢萧明渊的,也......也不是不肯答应萧明渊。   但是在书房里头这般......   那也太孟浪了!   “怎么?”萧明渊瞧着自家小皇孙殿下, 越发不敢开口应话,反倒越想逼着人含羞忍辱求饶一般。   刻意压着声音哄着逼问:“殿下是觉得我讨要得太多了?还是不喜欢我伺候你?若是殿下不喜欢......”   “不——不是!”小皇孙殿下怕这人真误会了自己心意, 急忙开口辩驳。   只是察觉到萧明渊那含笑的眼神, 又忍不住没出息地低下头不敢看人。   只是忍着羞告饶似的哑声辩驳:“没......没有不喜欢, 萧哥哥......很好的。”   “但是......我......我不喜欢在书房里面……这, 这样不庄重, 我可以先......先欠着, 等回头再还,好不好......”   萧明渊听着自己小皇孙殿下, 含羞认真地在自己面前剖白。   好像真很好说话似的点了点头:“还有呢?珩儿想要相公听你的......总要同相公说清楚吧?”   宣珩耳朵根越发红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萧明渊的意思, 抬首乖乖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   而后才可怜巴巴地小声求了:“我下回不会再不理......相......相公了, 求......求求相公, 饶了我这次吧......”   萧明渊心下像是猛的烫了一下似的, 眼里起了火一般只想再欺负两下, 多听几句他的小殿下对自己含泪哭求撒娇。   可看着宣珩可怜巴巴,又如此依顺听话,心下到底还是舍不得一时欺负太狠,将自己的小皇孙吓着了。   萧明渊闭了闭眼, 垂首轻轻碰了碰小皇孙殿下泛红的眼尾,一路沿着眉眼鼻尖儿吻下去。   而后停在那处,鼻尖交错着轻蹭在一处,纠缠在一起的鼻息,轻颤着变得炽热而急促。   “萧......哥哥......”宣珩眼睫颤颤,只觉得自己有些心慌,又觉得脑子昏昏沉沉。   腰间的手臂似乎也勒得有些紧了,贴着萧明渊的那些肌肤,也像是被烫着了似的越来越叫他坐立难看。   “怎么不叫相公了?”萧明渊笑了一声,语调莫名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宣珩心口怦怦直跳。   “我......”   “乖孩子。”萧明渊声音缓了缓,温柔轻哄,“听话,再叫一声,好不好?”   “相......相公......”小皇孙殿下的声音低如蚊蚋,几乎只剩颤颤的气音。   “好乖!”萧明渊满足地喟叹一声。   越发止不住温柔,他隐忍地抚了抚小殿下的唇角,声音柔情似水。   “你自己来,相公便饶你。”   “......乖,我教过珩儿的对不对?”   宣珩嘴唇颤了颤,看着萧明渊深幽的眼神,心下有些害怕。   总觉得今日的萧哥哥,好像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了。   但是听着对方温柔的一句一句轻哄,还是忍不住喜欢和沉溺,依言闭上眼,乖乖抬头将唇怯怯地覆上去。   辗转反侧......   ......   直到片刻之后。   宣珩抿着略有些泛红的嘴唇,捂着那处有些微恼。   “不......不行了,再来,就要见不得人了......”   明明都主动亲过了,怎么还哄着他要继续......   再这么亲上些时候,别说是帮他看看那些条陈,怕是连午膳用起来都费劲!   小皇孙殿下有些委屈,哪有人这般......这般欺负人的!   “好了是我太过孟浪了,没克制住——”   见小殿下真有些委屈了,萧明渊忙垂首柔声哄着:“珩儿别气,手拿下来我看看好不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小殿下的手缓缓拉下来,瞧见那处泛红的唇角。   “别......别看了,都肿了......”宣珩瞥过眼,心下有些难为情地小声问道,“待会被下人瞧见了怎么办......”   在书房里头这般不知羞,还......还弄成这样。   小皇孙殿下真觉得有些不敢见人了。   萧明渊有些心疼地用拇指轻轻揉了下,没破皮,只是有些充血红肿,不会觉得痛。   不过自家小殿下细皮嫩肉的,定然有些难受。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袖袋之中的玉露膏,小圆钵里头的药膏用得太勤,如今已经是有些所剩无几了。   萧明渊取了药膏细细替自家小殿下上过了,宣珩才感觉好了许多。   “还难不难受?”   上了药,小皇孙殿下又乖乖地贴在自家萧哥哥怀里。   “不,没事了。”宣珩小声开口。   只是看着那小圆钵上见了底儿,忍不住低声问道,“这玉露膏是御供的,该省着些用的。”   他虽然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不缺,但是自小有太子在宣珩面前以身作则,小皇孙殿下也并不喜欢奢靡。   只是该享受的地方安心享受,但是却不刻意靡费罢了。   萧明渊随手将那小圆钵撂开手:“不过是药膏罢了,哪里就要我的小殿下这般节俭了?”   “这药的方子是前朝内廷流传下来的,并不是多难得的东西,只是配药名贵些,有些难寻。”   “不过这些东西只是外头人找不着。”   萧明渊揽在小殿下后背的掌心轻轻安抚了两下。   才继续说道:“先前宫里赐下来的,外祖母送来的,还有我祖父那处七七八八得来的,别说是药材,便是成药还存了许多呢!”   武将勋贵人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疗效好的外伤药,即便是没人送,萧明渊自己底下也有预备的。   萧明渊笑着宽慰:“放心,我这处多得很,用一二十年也够了,稍后我便叫人送来就是了。”   “那......那还是要少用。”宣珩低声提醒道,“三两日便要用这些东西,哪......哪有人天天受伤,还是在自己家里......”   萧明渊笑了笑,亲了亲小殿下泛红的耳垂,低声哄道:“闺房情趣罢了,同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宣珩耳朵泛红:“底下人......也知道的......”   以往萧明渊在承华殿的时候,多少还知道收敛一些。   这两日在庄子上,却是越发不知道遮掩了。   这处本是萧明渊的地盘儿,宣珩本就有些害羞怕生。   如今这人这般变本加厉下来,更是被欺负得没什么脾气了。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小殿下的心思。   忙抱着人,声音越发轻柔怜爱:“怕什么,都是些下人罢了,我的便是你的,你只当他们同承华殿的人一般便是。”   “若是珩儿不喜欢,我让人换一批,你自己选喜欢的怎么样?还是要我把陈德他们也带过来?”   “别,不用的。”宣珩摇了摇头。   “这些下人们平日里没多嘴过,就是......就只是我自己不自在,不与他们相干。”   其实宣珩倒也不是不喜欢伺候的人。   温泉庄子上安排的人,都是萧明渊让人精挑细选的。   一个个行事规矩,办事也得力,便是比宫里头精心调教过得也是不差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萧明渊含笑,他的小殿下这是在同他撒娇呢!   “既然如此,那殿下更该多同我亲近亲近才是。”   萧明渊笑着亲了亲小殿下的眉眼。   连劝带哄:“反正这处没人敢多嘴,殿下多与我亲热几回,习惯习惯,自然也不会觉得不自在了。”   宣珩被这强盗逻辑差点儿圈进去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萧明渊继续得寸进尺:“殿下不说话......我便只当你是答应了。”   宣珩红着脸,晕头转向地便被哄着迷迷糊糊应下了。   等回过神来,他也知道自己这张嘴是说不过萧明渊的。   索性装傻移开视线,拿了那学宫条陈的草稿过来,叫人同自己指点一二。   萧明渊今日可是占足了便宜,眼下心情大好,自然也好说话得很。   更何况教学生也有酬劳,自家的小殿下还是个格外敏而好学的孩子。   萧明渊同自家小殿下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一条一条将那条陈研读梳理了一遍。   细致地讨论了半日,又添添减减了许多条意见。   宣珩是实打实地研读了许多的典籍,看遍了地方各处的邸报文书。   发觉民间其实不缺能人异士,更不乏如同神机营司造司那般的能工巧匠。   地方上偶尔一些被官员奏报上来的奇闻异事,其实也有些有真才实学的旁门学士。   像是寻数十类稻株培养嘉禾的田间老农。   能做出会飞的机械鸟的木匠。   还有一些会炼丹的奇人术士,甚至用煤炭弄出来一种可以比平日延长半个时辰的黑泥炭。   这些手段虽然看起来是有些偏门奇巧,但是倘若能精深钻研,再逐渐派朝廷众人下传地方各处沿用下来。   不知道有多少民生艰难之处,可得改善。   这等造福百姓的大事,他自然是越发郑重认真。   一条一条细心地将萧明渊说的那些建议添在纸上,等大致的方向确认下来了,宣珩才堪堪停了笔。   “方才萧哥哥说得不错,学宫前期不宜划分太多派系,以免还未招揽学生,便会各系相争反倒坏了风气。”   “就以农学,工学,数理学,药学,还有萧哥哥你说的这个化学为主,其余的之后再做细分。”   一旁的萧明渊叹了一口气,拉过小皇孙殿下的手,替他细细揉了揉手腕儿。   “嘶——”宣珩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不觉得,眼下被揉了揉腕骨的地方,才觉得僵硬又酸痛地厉害。   宣珩有些心虚地放下手里的草稿。   他还记得方才有人教训过自己。   小心觑了一眼萧明渊,讪讪开口:“就是拿笔久了僵硬了些,揉了两下已经好了......谢谢萧哥哥。”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手上动作没停。   他倒是心疼,只是瞧着自家小太孙这般认真,他也舍不得打断小殿下的兴致。   萧明渊低头,亲了亲自家小皇孙殿下白皙如玉的腕骨处,柔声道:“怪我没提醒殿下,还疼不疼?”   “已经不疼了......”宣珩心下止不住一暖,声音也不自觉地轻了许多。   他垂首又看了看一旁放着的草稿。   心下惦记着,还是忍不住同萧明渊开口:“除了各个学派之外,这个学宫还差一个名字。”   古有稷下学宫,正是贤明君主,为了吸引各家各派的贤才学士们前来讲学辨经,著书立传。   倒是同眼前的学宫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太学那处怕是不允这些旁门左道占了“稷下学宫”的名,来压他们一头。   宣珩低声同萧明渊商量:“我方才想了许久,都觉得不大合适,萧哥哥可有什么好名字么?”   萧明渊沉吟片刻:“天子赐授立院,教习百工杂学,不如直接叫天工院便好了。”   “如此,既能体现陛下与朝廷恩德,又郎朗上口,倒也叫人通俗易懂。” 第116章   “查到了么?皇太孙殿下现在在什么地方?”   卢妃一身素衣跪在佛像前, 一颗一颗拨弄着手中的紫檀木珠串。   底下的心腹跪在卢妃背后身形颤颤、冷汗淋漓。   “回禀娘娘,太爷说卢氏上下的人脉他都打点了个遍,也没听说皇太孙殿下去了何处。”   “行宫里头如今戒严, 里头的人都不许乱走动, 二......二皇孙殿下那处院落里头,又一直都有重兵把守,什么消息都透不出来......”   卢妃手上的动作生生顿了下, 复又快速拨动着珠串口中默念经文强压心绪。   “你的意思是,什么有用的你们都没打听出来?”   心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不......不是属下等不尽心, 实在是眼下支应不进去人手。”   前些日子卢家才遭了难, 底下的许多暗桩和家私产业, 都被齐王和赵王的人毁了大半,   卢老爷子在任上被人告了一状, 如今卸职在家中, 卢氏底下子孙又没有一个能在官场上顶事儿的。   如今已经很是艰难了。   心腹低声说道:“老太爷昨夜撑着病体起来交代了属下,提了一嘴, 说是太孙殿下那处, 怕是同二殿下离了心了。”   “若是实在寻不到人,便不要再费力气了, 还请娘娘寻些旁的路子。”   卢妃指尖捻着佛珠的动作越发用力, 突然攥在掌心的珠串连着修长的指尖被大力同时绷断。   断了线的佛珠从掌心飞快滑落绷散到阴暗的角落。   染了鲜血的指节也僵在原地, 随着急促的呼吸不住颤抖。   一旁伺候的严嬷嬷心下一惊, 连忙上前将卢妃扶起身来, 扬声就要让人去传太医,却又被卢妃叫住了。   见自家主子形容苍白,强忍惊怒之色,她只以为卢妃不想让外人瞧见自己狼狈样。   只能自作主张取来药房的伤药替卢妃处理好伤口。   又连连苦劝:“娘娘当心, 二皇孙殿下如今可就指着您一个人了,您可不能先乱了阵脚啊!”   卢妃深吸一口气:“没有太孙殿下出面求情,想要让玟儿全身而退只怕是难如登天,更要命的是......”   眼下这个节骨眼,皇太孙宣珩却不在。   皇帝暂且压下齐王赵王谋逆之事,不让外人知晓倒也有理可说。   但是为何却对皇太孙不闻不问?!   这种时候,陛下应该将皇太孙贴身带在身侧,小心护佑才是。   除非......   除非皇帝知道为什么太孙不在,而且还默许了。   而宣珩......偏偏在这个时候消失,是不是宣玟如今的境遇,正合他意——   不!绝对不可能!   卢妃心口怦怦直跳,绝对不相信自己这个猜测。   上次玟儿对太孙动手的那件事,她亲自登门圆回来了,事后也试探过宣珩的意思。   对方许是心下起了几丝隔阂,但是绝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狠心下死手。   她从小看着宣珩长大,知道这位太孙殿下重情重义、优柔寡断,不是狠辣心肠之人。   即便是宣玟真的做了什么错事,身为长兄,他也会多加宽宥几分。   真要对宣玟什么惩处,宣珩也大可光明正大,何须如此阴险狠辣?!   卢妃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低头看着殿下的心腹沉声问道:“除了太孙殿下,定远侯可还在御苑围场或是行宫之中?”   心腹愣了一下:“这......属下,属下不曾注意。”   围场上人多眼杂,又没人刻意管束。   许多公侯之子还喜欢成群结伴入林野宿追逐猎物,少那么几个人根本无人在意。   那心腹见卢妃脸色越发难看,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属......属下这就去查!”   “罢了!”卢妃沉声道,“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那位定远侯萧明渊,向来是同太孙在一处的。   倘若是如此,那查不到太孙在何处,又如何能查到定远侯的踪迹。   卢妃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位定远侯可不是一般的角色,怕是......一切都与他有几分关联了。   不过她远在京城,看不明白此人到底如何布局,也实在难以插手破局......   卢妃深吸一口气,招来一旁的严嬷嬷沉声开口:“去给太医院的周太医传话,就说我夜里染了风寒,有些头疼,让他过来给本宫‘请脉开方’。”   严嬷嬷一愣,低头应下了。   卢妃又转头看向心腹,沉声道:“去替本宫备车马和衣裳,安排几个暗营里头的死士随从。”   “同老爷和老夫人交代清楚,小心些遮掩住行迹,明日一早便让老夫人拿了令牌进宫,过来本宫殿内探病,明白么?”   心腹应了一句,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卢妃见人去了,这才让严嬷嬷扶着自己,去梳妆台前涂抹修饰。   半晌后病歪歪地躺在床榻上,等太医前来问诊。   .   翌日一早。   萧明渊那处便得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东宫的人传话,说是卢妃娘娘那处昨夜传了太医,今天一大早卢老夫人便带着儿媳进宫去探望了。”   “听那意思,说是卢妃娘娘病体沉疴不大安稳,太医那处也劝要静养,那位前几日还抓着宫务不放手,今日对外连面也不曾露......”   萧明渊抬手将手中的密函撂开,冷笑道:“她最大的仪仗都要没指望了,哪里有空理手里头暂关的宫务?”   “眼下怕是恨不得飞到行宫去,将自己的好儿子给捞出来。”   底下人连声应道:”主子料事如神,这些日子,咱们手下日日安排了暗线在卢氏府邸周围看着,可是热闹得很,人脉都动到陛下跟前儿的龙禁尉上头了。”   “不过属下依着主子的吩咐,让人截留住了消息。”   “顺腾摸出来的那些细作,眼下也已经悄悄处置了,行宫里头的信儿,没一丁点儿透露到卢家人跟前儿的。”   萧明渊心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位“卢妃娘娘”到底也是个人物。   除了承华殿内插不下人手,便是连御前都有她的人。   也难怪,久居深宫之中,却能助卢老大人从齐王和赵王的手底下脱身......   如今又是如此的“临危不乱”,这般节骨眼儿上,都能寻到金蝉脱壳之法来破局。   不过,若不是她藏得够深,当初先太子怕是早就追查到她的身上了。   也不至于如今让他使法子在宣玟那里诈出底细来。   “继续盯着卢家上下,和那位卢妃娘娘。”萧明渊沉声吩咐道。   他很是好奇,倘若到时候卢妃发觉自己钻入套中,到底打算如何解救自己和自己的好儿子。   “是,属下等一定尽心竭力,替主子办差。”   萧明渊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这两日我外祖母那处,怕是有些担惊受怕。”   他带着自家小太孙暗地里出行之事,只随意寻了个借口同陛下告了声假。   因着时间匆忙,又怕事先走漏了风声,便是连长宁长公主那处,都不曾留下半句话。   那日齐王和赵王生事,怕是将她老人家惊着了。   不过听闻那日长宁长公主严守住了行宫,又几句话劝住了皇帝。   以他外祖母的敏锐心思,怕是猜到了些东西。   不过到底是他的不是,叫长辈如此大年纪还这般担惊受怕。   “庄子上没什么好的,不过前些日子我本来替她老人家准备了一张上好的银狐皮子,这几日才鞣制好了。”   萧明渊看着底下的人:“你回去后将东西托人送到长公主身边儿的女官手里,叫青鸾的。”   “顺便替你主子去告声罪,就说等事情了了,我自去她老人家跟前儿认罚。”   “认什么罚?”正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萧明渊有些意外地起身迎上前去,瞧见一身穿戴整齐的宣珩。   含笑问道:“外头天刚刚才亮,怎么没等我回去便起来了?”   宣珩开口:“我方才醒了没多久,没瞧见你人......问过人才知道你晨起练武去了。”   他觉有些轻,以前夜里睡得也少,没萧明渊在身侧陪着,总是睡得不安稳没多久就醒了。   小皇孙殿下低声道:“我......醒了睡不着,便自己起来了,本来无事打算来寻你,没想到你正同人说话呢。”   以往萧明渊有什么事,向来是不瞒着自己的,宣珩也知道萧明渊的性子,才不曾见外。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   瞥了一眼底下的人,随意摆了摆手让人退下了。   而后上前牵着自家小殿下的手:“要寻我,随意差使底下的人来便是了,我方才出了一身汗,不好粘带到你身上。”   自家小殿下爱洁,萧明渊自然处处都注意这些细致的地方。   以往在承华殿,他晨起都是陪着宣珩起身用膳上了早朝,等事后去军营点卯,再在营里练武练兵。   等练完之后,再在营里沐浴更衣之后,才会回宫。   方才本该回去沐浴的,却被底下人绊住了脚,一时半刻没回去,没想到自家小殿下倒寻来了。   宣珩抬眼看了一眼萧明渊,凑上前亲了亲对方的唇角:“粘带了也无妨,我......我已经让人备好热水了......”   他喜欢萧明渊身上的味道,也很喜欢紧贴着萧明渊,感受他宠溺呵护的疼爱和喜欢。   萧明渊眸色一黯,俯身将人一把带进自己怀里,垂首攫取住含羞带怯地柔软之处,咬着怀里小殿下的唇角。   沉着眼哑声逼问:“一大清早就来招我是不是?”   他这些日子简直都要忍成神仙了。   这没眼色的小东西,还敢这般莽莽撞撞地上前来勾弄招惹人。   小皇孙殿下一惊,连忙抬手搂住人的脖颈。   “没......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哥哥......”宣珩脸色一红,低声替自己辩解。   他只是已经替萧明渊备好热水,想着哄人沐浴完了,便可以去用早膳了。   至于萧明渊身上出了汗,粘带到自己身上也无妨,他喜欢萧明渊,自然不会嫌弃他的。   “我......我是说,我......我喜欢萧哥哥,就算是身上粘带了味道也......”   小殿下越说越觉得有些不对,到最后吭吭哧哧的没了声儿。   明明以前萧明渊也是这样替他安排,用同样的手段哄他去的。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好像全都不一样了呢?!   萧明渊轻笑一声,心情很好地低下头,亲了亲自家小殿下唇角。   “珩儿喜欢就好,萧哥哥也喜欢你的味道。”   “不过眼下......”   余下的话没说,萧明渊只是抬手猛地一下将人抱起来。   随后,便往寝居那处的浴房快步走去。 第117章   从浴房那处的汤池子里头出来,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宣珩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气喘吁吁地被萧明渊抱在怀里哄着喝了几口水。   身形还止不住地发着颤,脸色也被热气熏得红红的格外漂亮。   “都说了不成了……你还这样……”小皇孙殿下委屈地窝在怀里, 小声抱怨道。   “再过些时候……怕是连早膳都不必送来了……”   大早上的, 两个人在汤池子里头跑了这么久,就是傻子也猜到了!   一想到方才在汤池里头留下来的那些凌乱不堪的痕迹……宣珩便越发面红耳赤。   难为情得只想将自己藏在房里再不出去了!   萧明渊方才略略抚平了火气,如今心情正好, 自然是自家小皇孙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便是低头哄人也没半分为难。   反倒甘之如饴一般,揽着自家小殿下抱在怀里, 低声下气地柔声哄:“殿下教训得是, 是我太过孟浪了, 还不舒服么, 我给珩儿再揉一揉好不好?”   宣珩抿了抿唇, 他一向都是格外好哄的。   眼下察觉到萧明渊又恢复以往的温柔宠溺, 小皇孙殿下的心口一暖,方才那一丁点儿委屈, 一下子便被自己萧哥哥的体贴安抚挥散了。   他不自觉地埋头在萧明渊怀里撒娇一般的蹭了蹭, 声音还是哑哑的,小声开口:“还……还有些酸……”   那就是还要再揉揉。   萧明渊心下一软。   自家小殿下虽然还是羞涩可怜, 但是这几日他日夜教下来, 倒是胆子大了几分。   如今都敢同自己像现在这般委屈抱怨撒娇了。   不过私底下……还是同以前那样乖顺听话。   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羞得要哭出来, 只消多哄两句, 他的小殿下也顺服地随着他的性子折腾……   萧明渊忍不住在心下暗暗喟叹,简直可怜又可爱,叫人爱极了。   萧明渊垂眸怜爱地吻了吻小殿下的眉心,手上搭在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腰上, 一寸一寸轻轻使巧劲儿小心按揉。   “饿了没?早膳我已经吩咐底下人稍后摆到屋里便是了,若是现下饿了,我先让人上些点心来填填肚子好不好?”方才听自家小殿下提早膳的事。   刚刚那一会儿……确实耽搁了些时辰,自家小殿下肠胃娇气得很。   不过萧明渊出门前便吩咐过底下人了。   如今想起来又问了一句:“早上我让人留给你的雪银耳羹喝过了么?昨日听你咳嗽了两声,方才说话也哑哑的,可觉得难受了?”   宣珩面色一红。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已经不难受了。不过是昨天被风吹了一下,才咳了两声,晚上喝了姜茶暖过身子,夜里又添了一床被子......”   他嗓子哑了哪里是因为嗓子不舒服,不过方才哭了一会儿......一会儿缓过来便好了。   不过这般丢人的事情,宣珩便不想再多提了。   小皇孙殿下思忖至此,又觉得有些难为情。   欲盖弥彰地瞥过眼,小声开口:“我便是再如何弱不禁风,这般小心防备着,也难得生一场病。”   萧明渊低声劝了句:“所谓‘摄养以培元,防疾于未然’,老祖宗传下来的话不是没道理,你底子远比旁人弱些,自然要更加小心。”   这两年自家小殿下的身子是养的好了许多,也不大生病了。   这不知费了萧明渊多少心思,才精细调养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在这上头萧明渊一向都很小心。   “我方才还说,这回出来得有些匆忙呢,深秋山上比京城里头更添了几分寒气......”萧明渊轻叹一声,手上抚了抚宣珩的腰身。   “正巧前些日子我给外祖母预备了一张银狐皮子,方才才让人带去了,你这处我也提前替你留了一张。”   萧明渊垂眸,柔声哄道:“待会拿下裁好了,去做两套手捂和围领坎肩儿,日后出去便预备着知道么?”   宣珩撑起身子:“哪有那般糟蹋东西的?我听说银狐皮子难得的很,多少人得了去都藏到库里舍不得用......”   小皇孙殿下抿了抿唇,低声劝道:“我日日都在屋里,寝居书房到处都摆了熏笼的,这庄子上到处都是温泉,也不冷的。”   “你拿去用那皮子做件大毛斗篷或者氅衣也好,哪里就要裁剪了给我做那些小玩意儿?!”   萧明渊忍不住有些失笑:“什么难得的东西,还藏到库里舍不得?!”   “好好的皮子本就是拿来做这些的,物尽其用了才好,那些得了东西舍不得用,当宝贝似的供着才叫暴殄天物呢!”   “再说了。”萧明渊笑了笑,“我氅衣那些都够,只觉得你现下缺这些东西才使人去预备着。”   “日后若是轮到做氅衣的时候,再去寻旁的便好了,哪里还需要这般俭省了?!”   在这些事情上,萧明渊一直都独断专行、霸道得很。   毕竟自己就这么一个小皇孙殿下要精心养着。   衣食住行上头就算是再如何精细,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和好东西。   况且他又不是拿的旁人手上的东西,供养自家小殿下,更没多花旁人半两银子。   萧明渊抱着自家小殿下,低声调笑了一句:“反正东西是我得来的。”   “用到我内人身上......旁人再怎么眼红,也不好说出什么不是的地方,你安心用着便是,知道么?”   宣珩脸上大窘,被几句话臊得耳根子都红透了。   但到底知道,这是萧明渊心里惦记着自己,又心疼他,才这般知冷知热地处处替他思虑周全。   他心下虽然被话臊得有些难为情。   但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喜欢萧明渊这样,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关怀宠溺。   于是小皇孙殿下瞧了一眼萧明渊,便也红着脸,乖乖地轻声应下了。   不过方才听萧明渊提到了长宁长公主。   宣珩倒是想起来。   忍不住出言问了句:“我们出来也有三日了,围场和行宫那边儿见不着人,怕是也有人该起心思打听了。”   这回出来有些匆忙。   萧明渊怕是连同长宁长公主和萧国公说一声的功夫都没有。   眼下拿了那银狐皮子去长公主面前赔罪,怕是她老人家也知道他们不在围场的消息了。   宣珩的心思玲珑剔透。   自然知道这回萧明渊突然将他带出来,不是简简单单想要避齐王和赵王的祸事和麻烦。   更不可能是为了这几日的游山玩水。   齐王和赵王既然前两日已经被拿下,虽然陛下还在行宫,暂且还不好定罪问责。   但是过了两日了,行宫是什么局势,大抵也该明朗了。   偏偏眼下萧明渊也没说要回去的意思。   除非是还有旁的事情,不好先让他知道。   萧明渊看着宣珩乌黑清澈的双眸,心下了然。   果然,他的小皇孙殿下心思毓秀灵敏,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他太久。   “殿下觉得谁人会在这个时候急着寻你?”萧明渊轻声问道。   宣珩抿了抿唇,思忖了半晌:“是......宣玟做了什么事么?”   那一群叔叔对他这个当皇太孙有过什么心思,宣珩心知肚明。   萧明渊平日替他人前人后早就挡下过无数明枪暗箭,也从来都没有瞒着自家小皇孙殿下。   宣珩知道,这回萧明渊对齐王和赵王动手,也不过是帮着他反击自保。   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宣珩默许不过问,实则也是无声肯定和支持的意思。   但是另外一个人......   萧明渊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家小殿下:“殿下怎么猜到是他?”   宣珩垂眸:“先前你说那‘布防图’是齐王和赵王偷来的......我就......有些猜测了。”   “我猜那些东西是你安排人送到齐王和赵王手上的......但是齐王赵王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随便什么人拿来一样东西便信了。”   萧明渊叹了一声:“是我送出去的不错,原本预备给他们的,是一张‘火器图’,不过送到手了才变成了已经作废了的‘布防图’。”   宣珩一怔,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波折。   他先前便觉得奇怪。   齐王便罢了。   赵王是那般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么会拿到布防图,便马不停蹄地想要行刺,还大大方方地将那要命的布防图踹在自己身上。   怕是赵王害怕他和萧明渊,回头发现了那‘火器图’丢失了,怕事情闹大,所以才打算“一不做,二不休”。   毕竟当时赵王和齐王是引了野兽过来冲营,自己在暗地里预备下黑手。   若不是“正巧”,让御前的龙禁尉撞见了,怕是引起乱子来,也不一定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当时他们若是真在那处,或伤或亡都是要命的事,自然顾不上其他。   要是运气好,只是受了些伤,自然要挪回行宫,或是回京城将养。   等到时候过了那阵子再发现“火器图”没了,自然也不好追查下来了。   倘若真能借此机会送他这个皇太孙意外“上路”,那更是遂了许多人的心愿。   对赵王和齐王来说,更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宣珩张了张嘴:“那图纸,是宣玟先去偷的?”   萧明渊眉眼一冷:“二皇孙殿下是有那个心,不过没那个能耐,图纸虽然不是他偷的,赵王殿下和齐王手里头有些东西,确实他主动送过去的。”   火器图纸何等要紧。   除了神机营和陈元陈大统领看到过,便是只在萧明渊和皇帝的御案前出现过。   他们就算是想要偷,也无从下手。   萧明渊谨慎,即便是刻意送出去的火器图纸,他也修改了许多处地方。   即便是有过目不忘之能,或是及时趁着药水失效,将那图纸拓印默画下来,也对不上。   这些东西是他精心安排着,送到宣玟和齐王、赵王手上的。   自然,底下人的说辞,对二皇孙殿下宣玟,说的便是赵王的人从皇太孙王帐内偷出来的。   至于对赵王他们么,自然是要说是二皇孙殿下偷偷偷出来的,被他们偶然得了去。   不然即便是送到赵王手上,以他的疑心性子,怕是也不大敢用。   见宣珩还有些疑惑,萧明渊索性一并开口解释清楚了。   “赵王殿下手底下有一位幕僚,是几年前林毅替我安插过去的暗探,不过他这些年出了不少主意给赵王,得了几分信任。”   “前些日子,赵王起了心思,想要派个人到二皇孙殿下面前煽风点火,正巧那幕僚知道了,便举荐了一个人‘自己人’过去。”   说是举荐,实则是那幕僚明里暗里地在赵王跟前儿旁敲侧击,不过就算这幕僚不开口,赵王心下自己也有这打算。   毕竟赵王的野心可大得很,那火器威力那么大,他自然是要动心的。   皇太孙和他这处不好安插人,借着宣玟的手去盗取这些密件,那是一举两得的事。   当然,像那幕僚一般同样的人,宣玟身边儿也有。   便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内侍,也就是赵王那“幕僚”,派去的细作。   两边儿都以为,眼前的那些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对他们的忠心十分不疑。   自然也不曾揣测过这些人嘴里的话真不真,东西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 第118章   萧明渊轻叹一声, 揽着自家小皇孙殿下,低下头又亲了亲宣珩的嘴角。   才继续说道:“二皇孙殿下一开始倒也安分,那人原本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只是后头他知道赵王和齐王二人, 意图在围场之中对你动手, 便眼巴巴地送了一道‘引兽香’过去,想着拿人当刀使呢!”   “引兽香......”宣珩的喉间变得有些干涩起来。   这种东西,顾名思义, 也知道是什么效用。   他先前听萧明渊说,齐王赵王弄来失控的野兽冲营之时, 心下便有一个疑影儿。   只是觉得事有巧合, 况且多年前的那些事, 当初便是连他父王和几位王叔都未曾查清楚。   如今齐王、赵王已经被幽禁, 是不是他们也都无所谓了。   可如今听到, 这东西竟然是宣玟拿出来的......   宣珩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他以往从未有过这般猜测,如今却......不知道该不该疑心去查实一番。   “那......宣玟, 他现在如何了?”宣玟语调微沉, 到底没多再过问那引兽香的事。   他知道萧明渊今日同自己说明白这些事,并不是为了叫他忧心难过的, 他也并不欲让萧明渊为他的心绪所恼。   况且……   宣玟垂下眸, 其实这东西是不是宣玟的, 也没什么区别。   他这个二弟早就同他离心了, 宣珩不是没有察觉。   毕竟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宣珩……即便是心里曾经有过一些伤心难过,如今也早就不在意了。   身为皇太孙,宣珩早就学会了压抑克制自己的情绪,收敛和隐藏自己的软弱。   只是……   即便是他藏得再好, 萧明渊还是能察觉出自家小皇孙殿下眼里的失落。   萧明渊有些心疼的将人揽在怀里,掌心一路从腰侧移上来,落到后颈处轻轻托着让人靠过来。   柔软的唇一面轻柔而细碎地吻了吻宣珩的眉眼,一面低声开口:“同齐王和赵王关在一处了,陛下还未下令处置,只是幽禁在那处,等候发落。”   落到眉眼上的吻好像轻软的羽毛一般,轻扫过小皇孙殿下眼睫。   宣珩只觉得那些吻像是落到心尖儿上一样,温柔得好像发烫,不自觉便忍不住沉溺地闭上了眼睛。   人也忍不住凑上前去,紧贴在萧明渊的怀里,像一只讨人怜的小兽一般,驯服而依赖。   半晌,宣珩睁开眼,低声开口:“既然皇祖父下了令,那我自然不会再多管,交给皇祖父定夺便是。”   他以往虽有几分顾念同宣玟往日的兄弟情分。   可如今既然知道宣玟做的那些事,兄弟之间的血脉亲缘是斩不断的,不过“情分”二字,日后便不会再有了。   宣玟也是他父王的儿子,看在父王的情面儿上,皇祖父应当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不过和谋逆扯上关系,又牵扯出来那些陈年旧事......   宣珩想,皇祖父大抵也不会太过心慈手软。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能想明白,心下大安。   自家小皇孙殿下虽然心软重情,但绝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只是......到底宣玟是自家小殿下在这个世上唯二的亲弟弟,任谁被亲近之人背后捅刀子,总归是会难受几分的。   萧明渊只怕宣珩会有些吃心......   好在如今自家小殿下比想象之中更通透敏锐,也更坚强隐忍。   更要紧的是......他的小殿下依旧如此信任依赖自己,不曾因为自己使用的手段生出半点儿隔阂和疑心。   这是最让萧明渊觉得满意的地方。   眼下他曾经安插在赵王和宣玟身边儿的暗子,早已经消失。   先前宣玟和赵王下了令,其余的一干人等也尽数被他们自己处置干净了。   赵王、齐王还有眼下的宣玟又难以脱身,自然是没办法去细细详查。   一切几乎都是死无对证,别说是他们了,便是御前的锦衣卫去探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赵王、齐王御前刺驾是被当场捉住的,自然辩驳不得。   宣玟身上有赵王和齐王身上一样的东西,自然也难逃问责。   既能替自家小殿下辨识他人,又能替宣珩扫清眼前的障碍,这一回的买卖,在萧明渊看来自然是划算的。   不过也不值得他再多花心思在这上头了。   同自家小殿下说开了之后,萧明渊也舍不得多耽搁时辰。   折腾了一早上,便是早起的时候让宣珩喝了雪梨银耳羹,眼下怕是也消化了大半了。   正好外头丫鬟们送来了早膳。   萧明渊揉了一下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发顶,低声哄道:“罢了,大清早的耽搁了这么一通,再不用膳怕是真要以为我亏待你了!”   宣珩耳朵红红地站起身来:“我哪有那般小气,快起来吧,衣裳还没穿好呢,小心一会儿丫鬟进来瞧见了不成体统。”   萧明渊忍不住笑了笑,上前揽住小皇孙殿下细瘦的腰往怀里带,一面垂首抿住宣珩柔软的耳垂,低声开口:“哪有丫鬟们敢乱闯进来?”   说话间,宣珩果真听到外间的人摆好了膳食,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临走前还带住了房门,安静又规矩。   “再说了,在自己房里用膳,穿那么整齐作甚?又没有外人瞧着。”   萧明渊笑着摩挲了一下手中柔韧的腰身,低头轻吻了一下小殿下的嘴角,低声逗弄:“若不是怕殿下害羞,晚膳送到汤池子那处也是无妨的。”   “在自己的地盘儿上,这么见外做什么?”   宣珩脸色更红了,方才大白天才欺负了他好一阵,如今又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来欺负人!   “别......别说了。”宣珩可怜巴巴地低声求了一句,“等会还要去书房的,我那学宫的条陈还没理出来......”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眼见着自家小殿下这般可怜可爱的模样,哪里舍得放人去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   萧明渊带着人绕过屏风,缓缓走到外间的膳桌前头。   他自来都不喜欢用膳的时候,有旁人在一边儿伺候,从他带宣珩来温泉庄子起,底下人就清楚规矩。   如今桌前也只并排摆了两把椅子,有一把椅面儿上还垫了柔软的垫子。   萧明渊一笑,只当是不知道。   拉着宣珩一面坐下了,一面替他盛粥布菜。   “反正这事也不着急,殿下用完早膳,与我一同在这处吃着点心,品着香茗慢慢地闲聊几句,又暖和又不累人。”   “这不比你扎进书房里闷头想一天要舒坦么?乖,尝尝看这个怎么样——”   萧明渊哄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尝了一口鸡糜粥。   那粥品是用前一夜小火吊了一夜的鸡汤做底,添了切得碎碎的姜蓉和菜蔬,吃起来又鲜又暖胃,一下子便叫人觉得身子暖起来了。   宣珩低头尝过了觉得很好,推了推示意萧明渊也尝尝看。   又有些犹豫方才萧明渊说的那些话。   立学宫虽然是政事,但也是从没人做过的新鲜事,单自己一个人闷在书房里自然不成,要集思广益才好。   况且无论是在书房,还是在寝居,这些地方在萧明渊眼里也都没什么两样。   左不过那人一起性儿,便总爱欺负人,若是他这回又在书房里头忙忘了时辰,怕是又要被逮住机会......   小皇孙殿下思忖着,忍不住低声开口:“我还没什么头绪,要是今日你再闹我,怕是回去之后也理不完了。”   萧明渊啼笑皆非,揽着小殿下带进怀里:“小没良心的,什么叫我闹你?!”   他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反倒还让人倒打一耙了!   萧明渊眯了眯眼,将人抱在自己膝上坐着。   而后摩挲了一下他的腰侧,含笑逗弄:“真要闹你,你这身子还能受得住?不过大半个时辰便要喊腰酸,又是哭又是求......”   青天白日就说这些话,宣珩脸又羞又急,臊得脸红得快滴血了似的,连忙告饶:“没......是我说错话了,没闹......萧哥哥,别......说了,别......”   “怎么又害臊了?”眼见小皇孙殿下急的快要哭出来了,萧明渊哼笑一声。   脸皮薄成这样了还招惹他。   萧明渊笑了笑,抬起宣珩的下巴,低头亲了亲他含泪泛红的眼尾,又柔声哄道:“我分明是疼你,哪一次不是你先说不行了求我我才停的,太孙殿下,你的良心呢?”   “我......我......没有......”   宣珩可怜巴巴地攥着萧明渊的衣裳,被逼得哽咽了一声,忙将头埋进萧明渊肩侧,闷闷出声。   “你别欺负我了......萧哥哥......”   他想要辩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明每回被欺负的人是他,怎么回回都成他的错了?!   见小殿下好似真的被欺负狠了,萧明渊才笑着收敛了几分,抱着人低头又哄又劝,才让人又从怀里抬起头来。   “方才都是逗你玩儿的,殿下生气了么?”萧明渊捧着宣珩的脸,爱怜地吻了吻小殿下的眉眼,细致安抚着自家小皇孙的情绪。   “没......”宣珩低头蹭了蹭萧明渊贴在脸侧的掌心,低声说了一句。   他......不是不喜欢这样,就是......就是害臊,偏偏萧明渊总是这样逗弄他。   小皇孙脸皮薄得很,总是觉得羞耻又难为情,偏又舍不得生气,每每被欺负狠了,听了一两句好听的话哄一哄就不记仇了。   可怜可爱得很。   萧明渊笑了笑,,垂首抚了抚小皇孙殿下泛红的眼尾,然后低下头吻了吻道:“不生气,我只当珩儿也喜欢了?”   “才......没有......”宣珩小声反驳了一句。   萧明渊含笑柔声告罪:“是臣未曾体察上意,珩儿原谅萧哥哥好不好?”   宣珩抿了抿唇,低声开口:“没......没怪你,只是你下回别......”   “下回么......相公教教珩儿。”   萧明渊笑了笑,低下头亲了亲小殿下的嘴角:“你若是不想听相公说什么,自己就用这个地方......来堵住我的嘴。”   萧明渊一面教导,一面低声诱哄:“珩儿乖,来试试看,好不好?”   宣珩红着耳根,只觉得嘴角被亲到的地方好像在发烫一般。   但是,到底拗不过萧明渊的话。   学以致用的小皇孙殿下,只能忍着羞,如同献祭一般,勾住眼前人的脖颈。   而后依言乖乖凑上前去,将唇软软地贴了上去...... 第119章   一顿早膳吃了许久。   等二人饱足之后, 丫鬟们进来上了撤了膳。   而后奉上香茗和新鲜的瓜果点心,便退到门外去等着伺候了。   宣珩坐在软塌一侧品着茶,房里只有两个人, 他眼下也慢慢适应下来了。   “方才你说学宫的事, 我还真有几处拿不定的主意的。”宣珩挑拣着几处说了出来。   萧明渊在一旁侧耳听着,眉眼温和含笑,静静地看着自家小殿下一点一点认真地开口细细详述。   这几日他也是瞧见了, 自家小殿下对学宫的事极上心,偶尔在书房之中翻看的宗卷邸报堆了一书案。   他也是舍不得自家小殿下太过劳累了, 先前才说腰不舒服, 若是今日再去那书房之中坐一天, 怕是更要辛苦了。   比起这个, 萧明渊还是喜欢同自家小殿下这般。   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 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 只两个人在自己屋里说着私房话......   “怎......怎么,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还......还是哪处......说错了?”   宣珩见萧明渊一直盯着自己看, 也不开口说什么,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侧。   萧明渊轻笑一声,抬手将宣珩的手拿下来, 而后拂开一旁的小几, 将人拉过来紧挨着坐着。   “没有, 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关着门在房里说悄悄话, 好像是夫妻——躲什么?!”   萧明渊含笑将人搂在怀里, 看着脸色泛红的小皇孙殿下。   慢条斯理地低声轻斥了一句:“你看哪家夫妻说悄悄话,中间还隔着东西分开坐两边儿的?”   往日里小皇孙殿下都是老老实实地靠上前来,挨着他坐在一处的,今日还同自己耍小心眼儿了。   说完, 萧明渊又放柔了声音,轻言细语地哄了一句:“你腰还酸着呢,一个人坐在那处不大舒服,过来靠着是不是好一些?”   宣珩脸红红的,闻言果真不动了。   他方才吃足了教训,可再不敢同眼前人顶嘴了,不然待会又要借机欺负人。   “没......没躲......”小皇孙殿下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   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告饶似的寻着面前人的唇角,亲了亲。   而后红着脸低声求了求:“方......方才说好要先谈正事的,萧哥哥先帮我出出主意,好不好?”   好乖!   萧明渊心下喟叹一声。   他看着自家小殿下水润含情的双眸,怜爱地低头亲了一下。   而后才满意地开口笑道:“这才对么!”   “珩儿既然是要同相公说私房话,就该像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哪能像方才那般?”   萧明渊含笑调侃了一句,见宣珩脸色越发红了,难得有了一回良心,没再舍得欺负人了。   只将人揽在自己怀里,认认真真地替自家小皇孙殿下分析起来。   他在朝政之事上,向来不会十分多嘴。   就算是要出主意,也多是引经据典,替自家皇太孙殿下拆解分析问题,触类旁通、提供思路。   就这样细细地引导,不必他说什么,自家小殿下渐渐地也能明白问题所在,寻出解难的良策来。   其实立学宫也只不过两类难题,最为要紧。   第一类,是如何招收贤才。   毕竟所谓的百工之学,在读书人眼里是杂学,在民间也各有派系,都是关着门来学的手艺。   这些手艺都是他们傍身吃饭的家伙,自然很少有人舍得公之于众。   不过这一点,方才经过探讨,皇太孙殿下心里已经有些底了。   所谓世间之凡俗尽可相通,大多数的有才之士,所求不过“功名利禄”四个字。   身为皇太孙的宣珩自然不缺这些东西,先前自然也不大明白如何利用这四个字才能求得贤才。   真要拿银子重金悬赏,或许会有几分效果,但更有可能费力不讨好,招人眼红妒忌。   好在萧明渊细细同自家小殿下分析了一通,宣珩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只要借着修书之名,通告民间百姓,无论是意图著书立传,以求扬名,还是心系百姓的贤才,自会主动前来。”   到时候再借由著书之机,加以详查考核筛选,自然能寻到可用之材。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殿下眼睛亮亮的,忍不住低头奖励一般的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殿下所言甚是。”萧明渊温柔地肯定道,“不过前期怕是要同陛下商议一番,倘若能借着朝廷名义宣言一番,自然能使此策略通达乡里。”   小皇孙殿下忙点点头。   招揽学宫的贤才是要紧的,著书立传也不仅仅是噱头。   史书之中,也多有包罗天文地理、医药农桑之类的典籍。   只是以往较为零散,并未曾整合一处。   倘若能借机一并修整一本大典出来,也算是功德一件。   只是......   “无论是编修典籍,还是立学宫,前期怕是都要耗费许多钱财。”   宣珩皱了皱眉,轻声道:“国库里头如今并没有多少盈余。”   “前两年南征北战积蓄了些银钱。不过去岁南边起了洪涝,朝廷下发了不少赈灾银子,沿海一带最近也有倭患,怕是又要起兵祸......”   其实这两年日子还算好过。   天灾人祸不算太多,兵事少了,百姓们休养生息,倒也算是安居乐业。   但是国库里头的那些银钱去向,向来都是有定数的。   除了朝廷的日常开支,军队是一大笔,地方兴修水利是一笔,皇室宗亲出宫开府是一笔,还有皇帝百年之后的陵寝,也是一笔不能节省的......   林林总总算下来,拿出都不能节省挪动。   如今又添了编修典籍和立学宫两件事,这种前头白搭银子的事,户部的官员自然舍不得挪银子出来。   这也是宣珩另外一处觉得头疼的地方。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要从别处挪来真金白银本就是一大难事。   这道难题,别说是自家小殿下了,便是拿到朝廷上去,让那些油头滑脑的老大人们去想,怕是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恐怕拉扯几句,便要等着搁置了。   “旁的,我倒是没什么法子。”萧明渊悠悠开口,“不过这生财之道么,倒是能想出来几条。”   宣珩眼前一亮,凑上前来,轻轻蹭了蹭萧明渊的胸前,软着声调问道:“什么法子?”   萧明渊低头看了看眼巴巴的小皇孙殿下。   “法子倒是有不少,不过......”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即抬手,点了点自己嘴角示意。   小皇孙殿下脸色一红。   还是老老实实地抬手勾住人的脖颈,忍着羞赧,乖乖地主动给足了“报酬”。   好半晌才停下,吭吭哧哧地小声开口:“这......这样......行么?”   “果真是孺子可教也。”   不过教了几回,自家小殿下便越来越熟练主动了,果然是个好学生。   萧明渊神色餍足,扣在小殿下腰侧的手掌收紧了一分,低头替自己又讨了一回报酬。   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记得......殿下先前通过提过一回,南边儿有个炼丹的奇人弄出来一种黑泥炭......”   宣珩点了点头:“确有其事,那地方官员上报,说是此物神异,能使泥土如同木炭一般燃烧,造价也不高,制作方法也简易。”   萧明渊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原理。   不过是同蜂窝煤一般,用黏土和煤粉混合,可以延长燃烧效率和时间。   “那殿下觉得,此物于民间百姓,是否可用?”   宣玟闻言,忍不住垂眸沉思起来。   皇太孙殿下以往锦衣玉食,并不知道人间疾苦。   但是自从入朝以来,也观遍民生百态,知晓黎民百姓最难熬的除了天灾人祸,便是冬天。   百姓穷苦,冬日没有锦衣裘服,也没有地龙和取之不尽的炭火。   最难熬过的便是冬季。   倘若是南边儿温暖之地倒还只是难熬。   若是北地,一日日的大雪纷扬,不仅仅能够压垮房屋,冻死牛羊,连人也难以熬得过冬天。   宣珩思忖着轻声道:“此物造价低廉,取材简单,倘若能推广出去,在冬日里自然是能起大作用的。”   萧明渊凤眸含笑,柔声问道:“既如此,那殿下可要试一试做一做这桩生意?”   宣珩呆了呆,小殿下自来没接触过铜臭之物,他只想着是否可以借由朝廷推广此物,却并未曾想到要自己亲自做生意。   如今听萧明渊一开口,一时间竟然有些怔愣。   萧明渊轻笑一声:“那位制作黑泥炭的术士,我已经让人接来京城了,殿下大抵不太清楚民间柴薪的市价。”   宣珩有些惭愧地开口:“我......的确不知道这些。”   萧明渊低头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眉心,安慰道:“殿下不曾去过民间,自然不大清楚这些细枝末节。”   “别说是你,便是朝中的官员,府上大多有采买之人去做这些庶务,哪有人是全知全能的?”   宣珩抿唇笑了一下。   哪里没有,眼前不就有一个么?!   不过小皇孙殿下大抵知道,萧明渊定然是为了他,特意去查过的。   宣珩心里暖暖的,不自觉又凑近了几分,抬首回亲了一下萧明渊的嘴角:“萧哥哥就知道。”   萧明渊一笑,瞧着宣珩亲昵地同自己撒娇,心下不由的柔软得好似塌陷了下来。   他忍不住揉了一把自家小皇孙的发顶,才继续道:“按照京城的市价,冬日柴薪每百斤一担,每担约莫半两到一两银子,若是到了天寒之时,大抵还要上涨一些。”   “若是木炭价格自然更贵上几番,富人府上的银霜炭便更贵了。不过这些与平头百姓无关。”   “大多百姓人家用的是煤炭,在京城每百斤大抵市价是两钱银子,便比柴薪便宜数倍。”   萧明渊温声开口:“我让底下人测算过,倘若用煤炭研磨成粉状,与黏土和水制成那黑泥炭,可以降低至少一半成本,若有改进,应当能压得更低。”   萧明渊笑了笑,看向宣珩:“殿下可知道,一样东西,你可以比旁人卖得便宜一半,代表什么意思么?”   宣珩抿了抿唇思忖:“那可以让买不起的人也买得起,一个人可以用同样的价钱买两倍的东西。”   “珩儿好聪明!”萧明渊毫不吝啬地夸奖着自己可爱聪慧的小皇孙。   “不但代表有更多的客人买得起那些东西,还代表,别人家的客人也会到你这里来。”   萧明渊继续说道:“到时候,即便是只赚一厘的微利,积少成多,也是一大笔财富。”   “而且,天工院的人制出来的东西卖到大江南北,如此一来......”   招牌和名声,自然就打出去了!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殿下恋恋地腻在自己身侧,满眼都是高兴和崇拜的小模样。   眸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笑意,只觉得可爱极了。   花别人的钱怕是难以成事,可是花自己的钱,那便只有自己才能说了算。   天工院的人才虽然在朝政之上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却也是自家小殿下一手扶持起来的,日后也有大用处。   还是要完完全全握在他的小殿下手中为好。 第120章   萧明渊陪着自家小殿下, 在房里几乎窝了一天。   用过了午膳,宣珩又将条陈细致地理了一遍,怕遗漏了什么, 非要誊抄下来。   萧明渊拗不过, 只能取了笔墨来摆在一旁的小几上,任由自家小皇孙殿下摆动。   宣珩伏在软塌的小几上,提笔细细誊抄, 他就在一旁尽心参详,时不时还端茶送水, 轻言慢语柔情蜜意地小心关切着。   小皇孙殿下被服侍得舒坦极了。   渴了还没说一声, 就有晾好的清茶送到手边儿。   觉得累了, 便有人在身后温柔小意地服侍着按摩捶背, 松泛筋骨。   就连喂进嘴里的葡萄, 都是选了格外饱满可口的, 一颗颗剥好了皮,去了籽, 哄着劝着送进去的。   案牍劳形了一下午, 皇太孙殿下非但不曾见到半分疲色,反倒越发显得神采奕奕。   等写满条陈的奏疏尽数誊抄完毕, 宣珩才放下手中的紫毫笔。   看着一旁的萧明渊抬手将折子放置在一边儿晾干笔墨, 忍不住抿唇一笑。   “偷着乐什么呢?”萧明渊转头便瞧见自家小殿下, 眯着眼偷偷看自己的小模样。   他含笑将人揽进怀里, 抬手牵着小皇孙殿下的手, 放在掌心,细细揉了揉。   一面低声垂问:“殿下方才在高兴什么,怎么不同萧哥哥说一说?”   宣珩看着萧明渊的动作,神色一暖。   又听他这样问, 忍不住又抿唇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觉得......果真如同萧哥哥所言,还是在自己屋里头自在些,这样暖暖地窝在暖阁之中,是比书房里头舒坦。”   语罢,宣珩又抬眸看着萧明渊,犹豫了一下,随后脸色微微泛红,眼神柔软地主动上前亲了亲对方的嘴角。   “今日......多亏萧哥哥如此尽心在侧作陪,实在是辛苦了。”   “不过......”宣珩又笑了一下,看着萧明渊外披的红色织锦袍。   竟也忍不住玩笑了一句:“也难怪世人总是道红袖添香的好处,今......今日,体会到了几分,方知此言不虚——”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按住腰身箍进怀中,呈难以闪躲之态。   “躲什么躲?”萧明渊失笑地搂住小皇孙殿下柔韧的腰身一扯,便将人结结实实地按进怀里。   出息了,还把他要比作“红袖”了......   要不是知道自家小殿下平日里身侧没什么年轻女子伺候,他就该好好“审一审”眼前的小皇孙了!   他俯身抿住眼前泛红地耳垂,低声调笑:“殿下不是想要享受享受红袖添香之乐么?这才到什么地方?!”   说着,掌心便从腰际攀附着向上调弄起来。   小皇孙殿下哪里知道自己随意开句玩笑话,能惹出这么大的火!   身形颤颤地止不住烧红了脸低声解释:“没......没那个意思,只是同萧哥哥玩笑几句,你别......别这么凶......”   “这就觉得凶了?”萧明渊哼笑一声,“看来殿下是觉得我伺候得不尽心是不是?那殿下是打算换一个人来,替殿下添添香么?”   萧明渊眯了眯眼,脸皮又薄,又受不住,还敢逗自己玩儿......   小皇孙殿下被逗弄得几乎欲哭无泪,红着脸哽咽了一声,小声伏在肩头告饶:“没......不要别人,就......就只要萧哥哥。”   他哪里敢让旁人近身伺候啊!   萧明渊虽然平日里口头上不说,但是小皇孙殿下还是能察觉到几分。   承华殿之中,近身伺候他的,就没有年轻漂亮些的宫女。   外头那些私底下献上来的女子,宣珩虽然没看见过,但也是知道,这些都被萧明渊挡在外头的。   自家萧哥哥性子霸道得很,偏偏小皇孙殿下只认眼前这人,知道萧明渊不喜欢,他自然只肯亲近他一人。   萧明渊哼笑一声,掌心挪到小皇孙殿下的后脖颈,带着安抚和警告意味地轻轻捏了捏。   又眼含柔情地低下头,带着奖励意味地亲了亲小殿下泛红的眼尾。   他才笑着开口:“知道我凶还敢来招我,若不是顾念着今日早上那两回......罢了,腰还酸不酸?还有手腕儿,要不要再揉揉?!”   宣珩被萧明渊柔情安抚了一通,心下略略缓了下,主动乖顺地将手递过去。   示意还要揉揉。   “就是胡乱想的,你问我为什么高兴才说的嘛。”小皇孙殿下还有些委屈。   他本就是瞧见萧明渊一时高兴忘了形,才说了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被人揪住错处又是一通欺负。   萧明渊凤眸含笑,垂首怜爱地亲了亲小殿下的嘴角:“珩儿喜欢萧哥哥像这样伺候是不是?”   宣珩点了点头,轻声开口:“喜......喜欢的,但是太辛苦萧哥哥了......”   萧明渊低头又揉了两下小皇孙殿下的手腕,含笑道:“殿下不是说了么?替殿下添香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揽着人坐在怀里,柔声逼问:“相公替你端茶送水,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殿下打算赏我个什么?”   宣珩脸色一红,忍不住偏过头去不敢接话。   看到一旁放在白玉盘里头的半串儿葡萄,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捧过来,小声道:“我......我也伺候一回你,我替萧哥哥剥葡萄好不好?”   萧明渊失笑,正打算要说话。   外间却传来人通传,说是御苑和行宫那边儿传来的消息传过来了。   宣珩愣了愣,放下葡萄站起身来:“我回避一下......”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将人扯回怀里:“回避什么?先前都说开了,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你安稳坐着便是。”   他说着,将一旁的葡萄推过去:“不是殿下说的,要伺候我一回么?乖,剥一颗给萧哥哥尝尝好不好?”   宣珩抿了抿唇,他其实知不知道都无妨,左不过就是那点子事。   知道萧明渊这个样子,是在安他的心,心下忍不住一暖,小皇孙殿下也老实坐在原地没动了。   萧明渊扬声将人叫了进来。   外头等候的人隐约听到里头的动静儿,进来时隔着屏风瞧见里头交叠着亲昵坐在一处的两个人影,很是识趣儿的没上前来。   只是站在屏风前头隔了五步的地方,伏地磕了个头。   “小的双喜,给二位主子请安。”   双喜,便是此前萧明渊借着卢妃娘娘的名头,派到宣玟身边儿的小内侍。   萧明渊正享受自家小殿下勤勤恳恳地投喂,听着外头的话,心下暗道一声识趣儿。   他含笑低头含住小皇孙殿下奉上来的葡萄,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小殿下泛着水色的指尖。   看着宣珩耳朵泛红,慌里慌张地将手收回来,才忍不住会笑了一声,抬手扯了锦帕,替小殿下擦干净手掌上的果渍。   又将人揽在自己怀里,自己抬手拿了玉盘里头的葡萄,一面剥好,一面送进自家小殿下的嘴里。   “起来说话吧!”萧明渊淡声开口。   双喜叩头谢了恩,站起身来,隔着屏风还是恭恭敬敬地垂首,两眼只是盯着自己底下的鞋面儿,并不曾东张西望多看一眼。   “是主子吩咐让属下们注意着卢氏府上的动静儿。”   双喜压着声音回禀:“卢老夫人今日晨起进了东宫坐了半个时辰便出了宫门,回府上没过多久,便有一辆不起眼儿的小马车从角门离开了。”   “车上是两名女子,是借着卢老夫人身边儿丫鬟要回家奔丧的名头出去的,明面儿上派了几个车夫侍卫跟着。”   “但其实暗地里还有不少死士藏着......应当......应当就是宫里那位借着由头出来了。”   “底下的人也守着马车跟了一路,说是那车马在京城里头,便避开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眼下朝着汤泉行宫的地方来了。”   双喜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还请主子示下,是否要将人拦住。”   萧明渊将剥好的葡萄放在小皇孙殿下的嘴边儿,看着人吃进去了,才笑道:“不必阻拦。”   “汤山行宫最近戒严,这个时候不宜太引人注意,让手底下的人各司其职,干好自己的事便罢了。”   “至于行宫那处,我自有安排,尔等不必插手。”   卢妃救子心切,要想法子出来将二皇孙宣玟捞出来,这是萧明渊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他可是一早便等着人来了,怎么会拦着她呢!   双喜垂首应道:“属下明白。”   萧明渊看了一眼宣珩,又道:“此事已成定数,不必再费太多力气,今日晨起说要送给长公主的东西可送过去了?”   双喜连忙道:“已经送去了,长公主托人给主子带话,说是会仔细调理身子,只是......”   双喜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开口:“只是长公主殿下特意嘱咐了句,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行宫那处......怕是不宜早回,还请主子再多等候些时日。”   萧明渊一笑,他便知道,自己这东西一送,外祖母定然是知道自己的心思的。   京城的事,当初是长宁长公主提议交给卢妃娘娘的。   如今卢妃对外说是重病。   但她能瞒得过旁人,又岂能瞒得住在宫中经营数年的长宁长公主。   再加上前些日子闹出来的事,长宁长公主应当能猜到那位卢妃娘娘想做什么。   “告诉长公主殿下。”萧明渊含笑开口,“待到行宫大宴那日,我再带殿下回去。”   “只是眼下,怕是要劳烦她老人家多费心了。”   双喜领了差事下去了。   宣珩才轻声开口:“卢妃娘娘......她出宫了么?”   萧明渊点了点头:“是,卢妃娘娘爱子心切,自然不忍叫二皇孙殿下身陷囹圄,难以自拔。”   宣珩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后宫妃妾私自离宫的罪名甚重......   只是眼下,卢妃既然已经乔装出宫,那他也没什么好劝的了。   其实按照宣珩的意思,就算二弟宣玟有罪被废黜,但是看在父王的份上,皇祖父会留宣玟一命,自然也不会对卢妃多加降罪。   他并不打算插手求情,自然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但是倘若旁人自己作死,那宣珩也不会横加阻拦。   “罢了!不必多想这些。”萧明渊含笑劝了一句。   他知道自家小殿下虽然心软,但却并非优柔寡断,更不会以德报怨。   宣玟和卢妃的事,即便是他家小殿下知道是自己设局,那也无妨。   毕竟......若非心中有鬼,那位又怎么会眼巴巴从宫里赶出来?!   萧明渊知道自家小殿下是个讲道理的人,也不怕叫他知道。   “行宫的事,等回去之后自有分晓。”萧明渊拉着人站起身来。   “不过白日我陪着殿下累了一日了,眼下也该轮到殿下好生陪陪我才是。”   萧明渊语调温柔地揽着人轻声哄道:“午后底下人说今日在山上猎了鹿。”   “我让人吩咐了吃烤鹿肉,再让人弄些口味清淡的酒酿果子露配着,珩儿陪我吃一些,好不好?”   原本宣珩今日一下午没怎么动弹,午后吃了半碟子点心葡萄,也没觉得十分饿。   但是听着说要烤鹿肉,一下子便起兴儿了。   萧明渊含笑,见自家小皇孙这般期待,自然也高兴。   忙吩咐底下人备好了鲜肉菜蔬,将炉子设在外头风景极好的湖心亭里头。   外头有温泉池子引过来的流水环绕着,雾气袅袅,又暖和又有意境。   屋檐底下又挂了一排排琉璃灯盏照明,连周围的景致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人就这般一面赏景一面用膳,直到小皇孙殿下几盏果酒下肚,被熏得脸色微红,才被人小心抱着带回了寝室...... 第121章   汤泉行宫。   宣玟阴沉着一张脸坐在角落, 眼看着两个蓝衣小内侍躬身走入房中。   这已经是他被幽静在这个小院儿之中的第三日了。   每日能进这房中的,除了一日三餐前来送饭的小内侍之外,便再没有第三个人!   他日日在院中高喊冤屈, 乞求外头的侍卫带话给陛下和皇太孙。   可是守在院子外头的侍卫却像是茅坑里头的臭石头一般, 威逼无用、利诱无门。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   他这个以往在东宫除了太孙之外,最为尊贵的二皇孙殿下,便已经尝尽了“阶下囚”那般,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儿了!   小内侍们沉默地从食盒之中取出来膳食来, 从头到尾像是木头一般一言不发。   只是当宣玟看到, 那两样清汤寡水冷透了的菜色, 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自己面前的圆木桌上。   突然积蓄在心底的火气再也憋闷不住, 猛地爆发出来!   “放肆!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宣珩猛地抓起手边儿的茶盏往门边儿狠狠摔过去。   他好歹也是堂堂的皇孙!   即便是当初先太子逝世, 他大哥宣珩还未曾被封为皇太孙的时候。   宣玟素日里无论是份例还是旁的, 也只是比宣珩差上那么一点儿。   什么时候又受过这等委屈!   “陛下呢!太孙呢?!”宣玟见那两个内侍,还像是木头似的站在原地。   外间往日里巡逻的侍卫, 似乎也没有半分动静, 心下越发焦躁。   他不由的恼怒嘶喊出声:“来人!快来人!本殿要面见陛下上书陈情!”   他实在是受够了在这行宫之中,被幽静在一隅之地暗无天日, 或许随时都有可能有几个御前太监, 带着毒酒、匕首和白绫前来, 逼着他“自裁”谢罪的惶恐日子!   “如果见不到陛下和太孙——”   宣玟脚步一顿,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也上不得书, 陈不了情,你待如何?”   这个声音?   怎……怎么是母妃?!   宣玟猛地转身,却瞧见先前躬身佝偻的内侍,已经坐在一旁角落方才自己坐过的椅子上。   “他”摘了头顶的帽冠, 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应当远在东宫,代替长宁长公主主持宫务的卢妃娘娘。   而一旁另一名内侍,则是恭恭敬敬地守在对方身侧。   宣玟心下一颤,对上卢妃冷淡失望的眼神,腿脚下意识地便是一软。   他快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掀开袍脚,对着卢妃行了大礼,语调低哑不堪:“孩儿拜......拜见母妃。”   卢妃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亲生儿子。   宣玟被幽静在行宫之中数日,身侧并无伺候之人。   这对于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皇孙殿下而言,算得上是折磨!   况且这一日三餐都是清汤寡水的两菜一汤,白天晚上都不许出门,外头一层一层侍卫守着,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别说是像是在东宫那般让人日日伺候着梳洗打扮,沐浴更衣,锦衣玉食地细心供养着。   他如今在此地被困数日,就连换洗衣裳也无人送过来一次!   接连过了好几日囚徒一般的日子,宣玟形容颓废、面色苍白,连嘴角都被日日声嘶力竭的高喊弄得唇角开裂,嗓音嘶哑。   就如同被圈养在笼中的野人一般!   ——连卢妃这个亲娘看得都止不住眉头紧皱!   没听见卢妃说话,宣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窥视着自己母妃的神色。   低沉着嘶哑的嗓音,呐呐开口:“您......您怎么会来这里?”   他说着,又忍不住看向门外:“外......外头还有许多龙禁尉守着......母妃您......您是怎么进来的?”   “我叫你起来了吗?”见宣玟似欲起身,卢妃忍不住冷冷一笑。   她沉声道:“继续跪着。”   宣玟心下一紧,老老实实地跪回了原地。   卢妃闭了闭眼,语调冷淡如冰:“倘若我再不来,有人潜进来,在睡梦之中一刀抹了你的脖子,你死后做鬼怕是都不知道该找谁寻仇!”   宣玟神色惶惶,垂着头没敢替自己辩白一个字。   他......眼下确实,还是没猜透,到底是什么人在算计他。   只以为自己是倒霉,被赵王和齐王二人倒霉连累了,才落得如此下场。   “孩......孩儿无能,叫母妃为孩儿费心奔走......竟……竟然还劳动母妃屈尊至此。”宣玟语调干涩开口告罪。   “只是,只是所谓刺王杀驾谋逆一事,孩儿的确不曾参与。”   “这些都是赵王和齐王擅自做主,孩儿......孩儿实在是无辜受人牵连才......才......”   卢妃看着如今似乎还一点儿没醒过神的宣玟,心下止不住地失望。   她早已经猜测此次宣玟应当是被人做局牵连,只是却不明白根由。   才不得不亲自前来垂问,意图寻到法子替宣玟脱身。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沉声开口:“你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宣玟不敢有半分隐瞒,果真从出宫那日起与长兄宣珩求和不成起,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自打秋猎出宫以来,他心下便郁结着一股子怨气。   先是他眼看着长兄宣珩受皇帝信重宠爱,凌驾于诸位皇子皇孙之上,甚至连祭天大典陛下都亲自领宣珩主持。   事后他屡次对着身为皇太孙的宣珩示好,却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甚至还被定远侯威胁恐吓!   到了围场又被牵连卷入了齐王和赵王谋逆一案之中......   心中满腹怨愤,宣玟自然言语也多有忿忿,并未曾发觉卢妃听着他的叙述,神色越来越难看。   等卢妃听到自己的好儿子,无意间发觉到齐王和赵王,意图行刺太子。   而宣玟格外“机灵”地想要借刀杀人。   竟然让“她”曾经留在行宫之中的“自己人”,给赵王不声不响地送去了“引兽香”这种东西。   脸上的冷意便再也绷不住了!   “呵呵!”卢妃冷笑一声,忍着滔天的怒火,将手中的茶盏搁下。   她深吸一口气后沉声开口问:“本宫什么时候同你说过,在行宫之中有我留给你的自己人的?!”   宣玟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无辜地抬起头来,呐呐开口:“那......那个叫双喜的内侍,说是受过母妃的救命之恩,亲......亲自寻过来的。”   “这......这难道不是母妃安排......的么?”   卢妃闭上眼,彻底压不住火了,咬牙几乎要被气笑了:“他说受过本宫的救命之恩你便信了,你的脑子呢?!”   宣玟听到这里才猛地一惊,随即面上血色尽失,才终于是回过神来。   双喜不是母妃的人?!   那岂不是......他是蓄意接近,本就意图栽赃。   难......难怪那火器图的图纸,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什么布防图!   还有那刻意将他引到押送齐王和赵王,还有那些凶兽的铁笼附近的小太监......   这分明就是有人刻意陷害!   卢妃看着宣玟的神色,总算是回味过来,面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反倒越发沉郁。   她沉下一口气,又问道:“还有引兽香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她向来很是谨慎,当初用过这一味药,算计过一回人。   那还是在皇太孙宣珩十来岁的时候......   只是当时没起什么效用,反倒惊动了许多人,险些惹来麻烦。   那一回折损了她和卢氏族内培养的不少死士。   好在当时卢妃手脚很快,狠下心斩断了一切线索,将一切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才没被秦王和晋王发觉。   卢妃皱了皱眉,看着底下的宣玟。   当初宣玟还小,她怕小孩子说漏嘴,从未透露过此事。   难不成是卢氏有人嘴风不严......   宣玟闻言,脸色又是一白,勉强颤颤地开口应道:“引兽香......不,不是母妃用过的东西么?”   “以......以前大哥用过的那个荷包里头便有,当时我丢了荷包,随口同双喜一提,便想起来——”   话到此处,宣玟猛地噤声,心虚地低下头。   他突然想起来,当时是双喜在一旁随口说了一句:“卢妃主子以前也用过一种药,可以引来野兽发狂,就是缝在荷包里头的。”   ——他才联想起来幼时长兄宣珩随父王一同秋猎,被猛兽追逐险些丧命的事情来。   但是那双喜本就不是自己人,如何会知道这些秘事。   这分明就是在借着他的手栽赃陷害!   “不对......”宣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他连忙看向卢妃,语调不稳地急声开口:“这不对母妃!那人......那人是有人刻意派来栽赃我的母妃!我......我这就去,去求见陛下和长兄,去和他们说清楚......”   啪——   话音未落,一道清脆凌厉的巴掌声猛地响起。   宣玟原本张惶无措的神情一怔,脸上被一道深深的巴掌印打得偏过头去。   愣愣地跪坐在原地,神情委顿难堪。   卢妃嘴里那一句“蠢货”反反复复地压了几回,终究是忍着火气没说出来。   “说清楚什么?物证俱在你的身上,人证......那内侍你现在能找到么?”   卢妃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很声训斥:“你以为你上个表,陈个情陛下就能相信了?!”   卢妃冷笑:“见陛下和太孙......你焉能知晓,那个叫双喜的内侍,会不会就是太孙刻意安排过来的?!”   六七年前的陈年往事了。   谁没事会刻意设局,将宣玟一个没威胁没存在感的二皇孙殿下牵扯进来?!   即便不是皇太孙殿下亲自布局谋划,也定然是皇太孙身边儿的人!   只是这人的手段还真是心毒手辣得很呢!   下一回手,就是将人往死里送!   “太孙已经同你兄弟离心了。”卢妃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最担忧的事情,如今还是不合时宜地提前发生了。   宣珩于她们母子而言,是避风的亭柱,也是挡路的巨石。   有皇太孙宣珩一日,她们母子在东宫,就能多得陛下和储君庇护一日。   可是有这个先太子的嫡长子活一天,她和她的孩儿宣玟,便永无出头之日......   以前太子在的时候,卢妃盼着太子殿下这位体弱多病的嫡长子病逝早亡,替自己的亲生儿子腾位置。   先太子薨逝之时,她盼着宣珩替宣玟挡在前头。   后来皇长孙成了皇太孙,卢妃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忖,如何悄无声息地了解了宣珩,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   可是眼下,一切都彻底破灭了!   引兽香的事,不一定能瞒得过皇帝,更不可能瞒得住宣珩!   那位太孙殿下,既然狠下心来由着宣玟这个亲弟弟陷入泥潭,指不定还添带着在背后推了一把!   如此看来,怕是......已经容不下她们母子二人了……   宣玟听着卢妃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呆呆地看着对方,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惘。   ——宣珩,他大哥......已经不再相信他、保护他……不会像是以往那般,将他当做亲弟弟一般回护庇佑。   也不会替他在陛下面前求情,放过他……   那他这回……   难……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脱身了吗? 第122章   戌时末, 永福殿中烛火摇曳。   长宁长公主倚在填漆描金的梳妆台前,任由近身伺候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卸下发间的九凤衔珠步摇。   没过多久, 外间传来一道细碎的脚步声。   “长公主殿下, 青鸾姑姑回来了。”   长宁长公主长叹一声:“让她进来伺候吧。”   不多时,青鸾进了内室,走到长公主身前见了礼。   又不动声色地接过侍女手中的紫檀木梳, 朝殿内的宫女内侍暗暗摆了摆手,屏退了众人。   “卢妃什么时候走的?”长宁长公主淡声开口询问。   青鸾垂首, 细细地替长宁长公主梳理着柔顺的青丝, 一面轻声应答:“回长公主殿下的话, 那位戌时一刻进了二皇孙殿下的内室, 约莫待了一炷香的时辰。”   长宁长公主呵呵一笑, 淡声道:“本宫以往的确没发现宫里头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连龙禁尉都能收买,真是轻看了她了!”   若非看在卢妃乃是东宫的人, 又顶着先太子的遗孀的名头。   再加上......如今二皇孙宣玟的事情, 又同前朝争储扯上些关系。   长宁长公主自然不会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平日只替皇帝帮着打理后宫。   前朝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插手。   偏偏眼下这汤泉行宫暗流汹涌......饶是长宁长公主这般锦绣玲珑之人, 也觉得头疼棘手。   皇帝如今正因为齐王、赵王, 还有这位二皇孙殿下的事情气恼多疑。   有些事情, 倘若她去挑明了, 恐怕只会招人嫌。   可是若是放任不管, 又有失责之隐患。   况且,这里头还同皇太孙和渊儿有几分牵连......她自然不得不留意几分。   长宁长公主静静地听着青鸾,将方才卢妃和宣玟母子二人私下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只是听到“引兽香”之时, 不由的眉头一皱。   “竟然还有此番曲折......也难怪渊儿会对那位二皇孙如此看不过眼。”   齐王同赵王一向在朝中不大安分,一直觊觎储君之位,长宁长公主自然是有所耳闻。   故而此二人自食其果,不过早晚,并不叫人惊异。   可是二皇孙宣玟......先前长宁长公主听说的时候,的确有几分惊讶。   如今看来,原来是早就有此谋算了。   眼下那位二皇孙自作自受落入旁人局中,后又沦落至此......自然也只能算是罪有应得。   长宁长公主在宫中辈分颇高,德性庄重,平日里又从不掺和朝政上的事,是以皇帝都分外尽忠这个亲姐姐。   她平日里对待底下的那些侄子侄孙们都是一般无二。   但是到底爱屋及乌。   宣珩那个孩子,到底是自己亲外孙萧明渊辅佐的孩子。   如今又贵为一朝储君,也是皇帝倚重培养的后辈。   再加上身世上又极惹人怜惜,人品贵重贤德,她自然多喜欢偏重几分。   如今偏听到身为二皇孙的宣玟,还有卢妃这母子二人,非但不曾老实恭顺地辅佐长子嫡兄。   反倒是那等两面三刀、佛口蛇心之辈,心中自然也生出几分不喜。   尤其是那卢氏......实在是个出人意料的角色!   长宁长公主轻叹一声:“那位东宫里头的继太子妃......也是一番好谋算。”   竟然早早地就在替她亲儿子谋划着,除掉当时尚且年幼的皇长孙。   若不是当初太子薨逝得早。   依着卢妃这般手段,怕是能替她的好儿子铺上去一条好路出来!   “呵呵!数年前就已经看的如此长远了,下手也干脆,倒是有几分魄力。只可惜了......   如今皇长孙已经长成,在朝中自有一番势力。   岂是那些后宅夫人惯用的阴谋手段,能够动摇算计的?!   一旁的青鸾一笑,她跟在长宁长公主身侧十数年。   此刻闻言,忍不住斗胆开口劝了两句:“卢妃娘娘出身世族,当初嫁与先太子,怕就是等着机会呢!”   “只是到底老天有眼,太孙殿下眼下还安然无恙,卢妃和二皇孙殿下,日后也自有他们的好去处......”   “殿下日夜操劳宫务,已经十分辛苦了,何必为此事烦忧?!”   长宁长公主轻叹一声:“本宫自然是不想烦心这些事,不过......到底都是孽债。”   “既然渊儿求到本宫这处,本宫自然是要替他留意几分。”   想到自家孙儿眼巴巴地使人送过来的银狐皮子,还说什么亲自过来认错告罪......   无论是萧明渊,还是宣珩眼下还未满二十,都是年岁不大的孩子。   不到及冠之年就要在朝堂之上行走,还要防备周围人的明枪暗箭......   长宁长公主知道,这两个孩子平日里过得不容易,心下到底也心疼,哪里又舍得不管!   况且她如今帮着皇帝安排打理行宫上下的一切庶务,齐王、赵王和二皇孙都在行宫之中,她留意几分也不为过。   不过到这里也便差不多了。   眼下皇帝怒气和疑心暂且未曾尽消。   她不好多掺和此事。   况且,无凭无据的,她身为长辈,也不好在皇帝面前,告远在“京城”,替她打理宫务的卢妃的状。   今夜宣玟母子相见的事,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不过......皇帝那处不好明说,但是暗示一二倒也无妨。   长宁长公主闭了闭眼,低声开口吩咐道:“寻个由头,叫人将齐王、赵王还有二皇孙那处周围的宫女儿和太监再换上一批!”   青鸾垂声应诺。   至于卢妃母子说的那些话......   次日一早,便随着卢妃暗中回宫的消息,一并送到了萧明渊的面前。   .   看着底下人送上前来的密函,萧明渊接过后随手拆开了,翻看了一遍。   才止不住冷冷一笑:“她倒是沉得住气,竟然什么都没做,就便回去了。”   原本萧明渊还以为,卢妃察觉到有人给宣玟设局,又牵扯出六七年前的陈年往事。   应当会乱了阵脚,一心只想着将自己的好儿子给救出来。   不过也是。   眼下皇太孙不在,没人替宣玟求情。   卢妃也不可能让人将宣玟从那行宫之中偷出来,自然是不得不沉住气了。   一旁的宣珩闻言怔了怔:“卢妃......已经回京了么?”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瞥着自己手中的密信,神色有几分游移。   知道宣珩虽然嘴上说着不管不顾,心下多少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萧明渊原本也没打算瞒着自家小殿下,只轻叹了一声,屏退了下人。   才抬手揽着小皇孙殿下坐在自己怀里,而后将手上的信函递到宣珩眼前。   “昨夜见了宣玟,便连夜回京了。”萧明渊一面说着,一面抬手轻抚着小皇孙殿下的后背,不声不响地柔情安抚。   “这是昨夜他们说的话,一字不落都在这里面了。”   萧明渊顿了顿,俯身心疼地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眉心。   才压低了声音哄慰道:“原本怕你看了心下不痛快......不过,看吧!你大抵也能猜到几分。”   宣珩一愣,看着眼前的信函,垂首接了过去,细细看了一遍。   来龙去脉,信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他也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当年的事情,应当同卢妃脱不了干系。   只是真的知道了,心下还是止不住有些发闷。   宣珩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故作冷静地开口:“引兽香的事......你......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是宣玟他们做的?”   萧明渊抱着自家小殿下,有些心疼。   但还是低声开口:“大抵是在刚从北地回京之时,我发觉你宣玟有些心思不正,心下便有揣测。”   那个时候他第一日同宣玟见面,便觉得此人心思有些歪斜,虽然挑拨离间的手段很是拙劣不堪。   但是显然没安好心。   之后就多了,当时在承华殿之中,萧明渊察觉了不少不对劲儿的东西。   那个时候,萧明渊初来乍到,自家小皇孙殿下身边儿都是各方安排的细作和探子,可以说是千疮百孔。   他实在没空一一去查实,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使这些阴私鬼蜮伎俩。   只是将承华殿内上上下下所有的东西全都挑剔着换了个遍,又整顿了一通小皇孙殿下身前伺候的宫人内侍们。   此后宣珩一应的衣食住行,萧明渊都派人盯得紧紧的。   许是这般,那位卢妃娘娘察觉到了再无可乘之机,才及早收手。   只是宣玟生出那等心思。   偏偏身为母妃的卢妃娘娘,却半分破绽都不曾露出来过......   只是这般,萧明渊心下一直都留着一个疑影儿。   再加上前不久这位卢妃娘娘因着二皇孙宣玟,派出去的那些卢家死士刺客的事情,前来解释。   萧明渊心下冷冷一笑。   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卢氏。   一位寡居东宫数年,老实本分的继太子妃,还有“不争不抢”的二皇孙殿下,竟然手底下能供养出如常多的死士来。   这还不够让人生疑么?   所以,借着这回秋猎之事,萧明渊这才借着这次机会加以试探。   倘若二皇子宣玟和卢妃以往并未曾对自家小殿下下过手,这一回也并不曾生出不该生出的心思。   那他布局的这些自然起不了什么效用。   可是偏偏宣玟入局,卢妃也跟着下水了......   那便这二人,便同齐王和赵王一般无二,不过是他家小殿下日后路上的绊脚石,自然应该一并清理干净!   不过......   萧明渊轻叹一声。   他到底是舍不得叫自家小皇孙殿下太过伤心。   也并不打算瞒着宣珩,私下处置这两母子和卢氏,自然有的是法子,但是......   “二皇孙殿下的事,我承认,先前的确是没什么证据,如今他这般......也是我事先做局引他出来的。”   他看着宣珩的双眸,一言一句地认真开口。   他向来不计较手段是否光彩,只是在自家小殿下面前,萧明渊总归顾及着几分,怕那些脏污的人,或是事,脏了自家小皇孙的眼。   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萧明渊都没打算瞒着宣珩。   因为他不能留下一个心结,落到他和宣珩两人之间。   “此事我一开始瞒着殿下,只不过是因为心下有个疑影儿,并没有实据,不过......”   萧明渊笑了笑,看着宣珩故作轻松:“我刻意使出这样的手段,本就没安什么好心——嗯唔?!”   话音未落,下一刻萧明渊便被自家小殿下的一个动作,猛地止住了所有的言语!   萧明渊凤眸含笑,盯着凑到自己面前,突然嘴唇堵住自己一切声音的小皇孙殿下。   心下慕然一暖。 第123章   萧明渊垂眸, 眼神温柔地看着宣珩笨拙地将柔软的唇贴上来。   自家的小皇孙一向性子内敛,人也“持重”得很。   虽然平日里性子温软好哄,私底下同自己在一处的时候, 偶尔还会同自己小声撒娇讨人怜爱。   但是哪有像现在这般大胆主动的时候?!   不过自家小殿下如此尽心尽力地将自己送到眼前, 他自然不会辜负小皇孙的美意。   萧明渊垂首,温热的掌心轻柔地落在小皇孙殿下的后颈处,腰间的手臂轻抚着渐渐收紧, 带着温柔和鼓励。   察觉到动作的宣珩耳朵一红,忍不住呼吸颤了颤, 紧张地似乎手心都在冒汗。   只是抬眸对上萧明渊温和宠溺的眼神, 又止不住地想要沉溺在其中。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想起方才萧明渊说给自己听的那些话, 小皇孙殿下心下又酸又软, 突然生出一种想咬人的冲动。   “嘶——”   萧明渊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自家小孩儿还学会咬人了?!   不等他说什么, 宣珩便猛地睁开眼,有些惊慌地撤回唇舌。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皇孙殿下像是错做事情的小孩儿一般, 有些心疼地抬眼。   瞧见嘴唇上, 一小点儿肿起来的红色印记,又忍不住脸色泛红。   “疼......疼吗?”宣珩抬手贴在萧明渊的脸侧, 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见自家小殿下似乎被吓到了, 萧明渊忍不住笑了笑:“珩儿终于舍得心疼相公了?”   宣珩抿了抿唇, 见他受了伤还这般不当回事儿的调侃人。   方才说话也是......一句一句的, 直往人心窝子里扎。   但是到底小皇孙殿下心里还是心疼人的。   便是心里不大高兴, 也只是偏过头,压低声音开口:“我是怕你嘴上带着伤,在外头叫人瞧见了不好看......”   宣珩小声开口:“把......把药拿给我吧,我替你上一上药。”   萧明渊将人搂进怀里小心抱着, 而后低笑了一声。   “嘴上带伤怎么了?就算是叫外人瞧见又有何妨?大不了背地里议论议论,说......臣妻凶悍——”   小皇孙殿下脸色更红了,偏偏嘴上的伤还是自己咬的,他一时理亏,又不能辩驳。   只能憋着一口气道:“是......是你说过的,我要是有不喜欢听的话,就......就要像那样堵住你的嘴就是了......”   萧明渊撑不住笑出声来了,抱着宣珩垂首亲了亲,柔声哄慰道:“殿下方才不是已经堵过了么?怎么如今还委屈上了?”   “别......别亲,小心碰到伤口了。”小皇孙殿下偏了偏头,心下又止不住有些心疼。   只是听到宣珩说委屈,他又觉得心口止不住地发闷。   小皇孙殿下看了一眼萧明渊,压低声音道:“谁让你说不中听的话了?我......我就是,不喜欢听你说那些话......”   什么刻意为之,什么做局使手段,什么没安好心......   听起来像是在认罪一般。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兴师问罪了?!   “宣玟和卢妃的那些心思......我心下也不是没有一丝察觉。”   宣珩有些忿忿地开口:“这本就是她们自己起了二心,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方才偏要那般......那般与我说话......这不是在刺我心么......”   小皇孙殿下越说声音越轻,到了最后已经听不大清了。   萧明渊察觉不对,垂首将宣珩的头抬起来,才瞧见自家小殿下眼里含着泪,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可怜得不行。   顿时心下某一块地方,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似的,密密麻麻的发痛。   “是我的不是。”萧明渊有些心疼地哑声开口。   他抬手揽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腰带过来,取了帕子,小心地揉了揉宣珩有些泛红委屈的眼尾。   一面手脚轻柔的,一点一点将小殿下眼角的泪小心擦拭干净,一面低声软语小心哄着:“我方才失言,叫珩儿心里觉得难受了,萧哥哥给珩儿赔个不是......”   宣珩听着萧明渊这般低声下气地哄着自己,心下又止不住的有些发酸。   他盯着萧明渊柔软深邃的凤眸,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还是打算老老实实地把话说出清楚。   “我知道......萧哥哥并非真心想要瞒着我......那些事......只是有时候不方便开口说,或是怕我知道了心里不好受。”   “再有一个缘故......便是我心思浅,不大瞒得住事,耳根子也容易软,性子也......”   “嘘!”话音未落,小皇孙殿下的嘴角便被一根手指止住了。   见宣珩有些呆呆地止住了嘴。   萧明渊凤眸含笑,低下头,眼神柔软地垂首轻嗫了一下小皇孙殿下的嘴角。   “我也不喜欢听珩儿说方才那些话。”萧明渊吻了吻自家小殿下的嘴角。   才低声开口:“在我的心里,殿下什么都是好的,心思纯善却不迂腐,性格虽然仁善,但却固守原则。”   “旁人占其中一样,便已经能称贤颂圣了,我的小殿下处处都这般好,若是再如此谦逊,便要叫人自惭形愧了!”   宣珩耳朵根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开口:“哪有这般夸人的......只是你觉得我好罢了......”   萧明渊抬手轻轻顺细抚着自家小殿下的发尾,低头怜爱地亲了亲小殿下的眉心。   “自然......”萧明渊含笑开口,“情人眼里出西施,殿下是我心爱之人......”   萧明渊轻笑道:“在相公眼里,自然是最好的。”   “别......别说了......”宣珩抿了抿唇,耳朵更越发的红了。   “正说正经话呢......”宣珩眼底柔软。   被这般哄了几句,小皇孙殿下心里也不大记得方才的难受和那么一丝丝委屈了。   不由自主地便朝着萧明渊那处下意识地靠过去,神色乖顺依恋,语调也软软的,讨人怜爱得很。   宣珩定了定神,继续开口:“总之......宣玟和卢妃的事,不算是萧哥哥的错,就算是先前你瞒了我几日,方才也已经同我说开了......”   小皇孙殿下抬起头,看着萧明渊的嘴角,又有些心疼地轻抚了一下,不大好意思地低声开口:“我方才......”   “我方才性子也有些急,听了那些话心里不舒坦,才......才没注意......下,下口重了些......”   萧明渊轻叹一口气,见着自家小皇孙殿下这般心疼地看着自己,软声软气的,又是同自己撒娇,又是言语恳切地与自己剖白。   他心里早就软成一团了,哪里舍得怪罪生气。   萧明渊垂眸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发尾:“这就算下口重了?油皮儿都没破......”   他当初在北疆打仗的时候,身上动不动就有几道口子,什么时候受过这般轻浅的“伤”?!   不过......   萧明渊看着宣珩眉头紧皱地要开口教训自己,忍不住又是一笑,低声调笑道:“倘若珩儿是心疼相公了......那再亲亲这儿,好不好?”   “乖,就亲一下,一下我就好了!”   见小皇孙殿下红着脸愣在原地,萧明渊知道自家小殿下是害羞了。   但是就是这般可怜可爱的小模样,最让萧明渊觉得有趣。   “好孩子。”萧明渊低下头,缓缓抬起小皇孙殿下的下巴,压低声音,一声一声不住地哄。   “你自己来......这儿想你亲亲它,亲一亲它就不疼了,来......”   宣珩犹豫了一下,心下本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如今听到萧明渊这般温声软语的柔声哄着   止不住红着耳朵根,依言温驯地凑上前去。   小心翼翼地贴在萧明渊唇角那处,像是小鸟儿似的,动作轻柔而笨拙的,一下一下细致温柔地啄吻着,从嘴角一点一点亲到那处。   柔软而发烫的......紧贴着那处,无声无言地加以抚慰。   直到片刻,宣珩气息不稳地抬起头,嘴唇有些发麻,小皇孙殿下也有些羞赧地不敢抬眼看人。   他偏过脸,嗓音哑哑地低声开口:“好......好了吗?不......不疼了吧?”   他不敢太用力,只是学着萧明渊以前哄自己的样子,轻轻柔柔地安抚,但是还是觉得嘴上发烫发麻......   “要......要不......还是再上点儿药吧?”小皇孙殿下吭吭哧哧的小声开口。   萧明渊眼里柔的几乎要出水了。   他俯下身,垂首亲了亲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唇角,含笑问道:“我若是说还疼,殿下还会再亲一亲么?”   宣珩脸色又是一红,抿了抿唇,低声开口:“你别......别撒娇......我问正经的呢!”   “还是上点儿药吧,免得......免得下人看了,觉得......觉得不大庄重......”   “就......就算是要亲,也......也要等到伤好了......我嘴上也有些麻......”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拿过药膏来,亲自取了些,替自家小殿下仔仔细细地上了些。   又将装着药膏的小圆钵放到宣珩的掌心之中,示意自家小皇孙殿下替自己“辛苦”一番。   小皇孙殿下净了手,小心翼翼地从圆钵之中沾了一点儿膏体,抬着眼眸,格外认真细致的将药膏涂了上去。   想起方才提到的卢妃和宣玟。   宣珩又忍不住开口低声说道:“卢妃和宣玟他们母子二人的事......萧哥哥.日后还是不必多管了。”   “他们此次犯了大错,难逃罪责,自然有皇祖父发落。但是你这回插手进去,难免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宣珩沉沉叹了一口气:“我不打算替他们求情,毕竟圣人都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们是自食其果,自当认罚。”   “只不过......”小皇孙殿下抬首看着萧明渊,“我还是怕有人查到你这处来。”   说到底,关乎朝堂和争储之事,都极其敏感。   更何况如今陛下年纪也越发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也越发多疑了。   帝王心性最是难测......   宣珩一面忧心自己皇祖父的身体,这一年多来,在御前侍奉敬孝之时,也越发谨慎小心。   这回出了齐王赵王行刺的事。   其实无论他这二位王叔是行刺太子还是刺王杀驾,在皇帝眼中都是一样。   能对他这个储君皇太孙下手,那来日说不定就敢闯宫谋逆。   陛下御极天下,哪里看不清底下皇子皇孙和朝堂臣工的野心?!   好在这一回并未闹得太大。   如今行宫压着齐王、赵王还有宣玟被软禁的事。   宣珩拿不准是皇祖父打算彻查,还是打算密而不发。   ——或许两者都有。   这个时候,任何人出现在皇帝的眼中,都会触动他敏感多疑的神经。   故而宣珩希望萧明渊及时抽手,也是实实在在地替自家萧哥哥着想。   “那个双喜......”   宣珩低声细细地叮嘱着:“最近最好便不要出现在行宫之中了。”   “像是同长宁长公主传话之类的差事,派其他信得过的人去便好。”   “还有齐王和赵王身边儿安插的那些人,也暂且别调动,免得招人生疑。”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殿下替自己谋划规劝,心下忍不住十分熨帖。   他抬手捉住眼前小皇孙殿下替自己上药的手,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   随后去了柔软的绸帕,将自家小殿下指尖上残留的那一丁点儿药膏擦干净了。   才像是抱着一块儿宝贝似的,将宣珩牢牢地箍进自己的怀里。   “殿下放心便是。”   萧明渊凤眸含笑,语调温和地柔声宽慰:“齐王、赵王还有宣玟身边儿那些人,我早就已经叫他们撤手了。”   “剩下一些知情的,赵王他们也自己亲自下手清理干净了。”   还有的,便是同赵王、齐王一同行刺储君的手下,那些都是他们二人的心腹,早就已经被皇帝一纸令下,下了锦衣卫的诏狱。   不过......   他们也是听命行事,自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细枝末节。   怕是被送进大狱之时,还以为是自己主子功败垂成。   故而如今知情的,死的死,消失的消失......   不知情的那些便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即便是锦衣卫接手,事后审讯查问。   能审得出来的,也就只有被软禁的齐王、赵王和二皇孙宣玟。   可是人证如今已经寻不到了,至于物证......   从齐王、赵王还有二皇孙殿下身上搜到的布防图和迷药是实打实的。   就算是叫屈喊冤,也没办法解释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   皇帝那处受了长宁长公主的劝阻,不会大张旗鼓地清查扫除。   锦衣卫自然也不会吃力不讨好地替自己招惹上争储夺嫡的皇子皇孙们。   前前后后,萧明渊都算准了。   只是没算准自家小殿下......   萧明渊轻抚着宣珩的后背,掌心逐渐攀上小皇孙殿下的后颈,俯下身来,眸中含笑:“不过......殿下这般替人周全,实在是......叫人受宠若惊得很......”   最后几个字音,隐没在萧明渊同自家小皇孙殿下纠缠的唇舌之中,而后被吞入腹中。   宣珩懵头懵脑地挣扎了一下:“唔......还有......药......不行——呜呜......”   “不妨事,这药可以内服......里面加了蜂蜜......甜么?”萧明渊含笑问了一句。   给自家小皇孙殿下用的药,萧明渊自然谨小慎微得很,怕自家小殿下怕苦,叫人调配了好几回药方,才满意的。   宣珩以前没留意过,忍不住呆呆地舔了一下唇角。   ——果真是甜的......   “那......那也别......已经肿了......”宣珩脸上红了红。   他犹豫了一下,靠过去,低声开口:“等......等晚上再......”   萧明渊深吸一口气,重重地亲了一下小皇孙殿下的唇角,哑声开口:“好,那珩儿晚上要主动些,好不好?!”   宣珩忍着羞,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萧明渊满意地笑了笑,抱着自家可怜可爱的小殿下,又是一番软语哄慰。   直到宣珩忘了方才那些烦心事,彻底开怀才算作罢。   他的小殿下心软不愿意同卢妃和宣玟他们过多计较。   既然宣珩亲自叮嘱了他,叫他别再插手行宫之中的事。   萧明渊自然不会阳奉阴违。   不过......   依照着那位卢妃娘娘的性子,怕是不会这般轻易放弃二皇子殿下这枚傍身的好棋子。   萧明渊心底止不住冷笑一声。   索性眼下宣玟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即便是陛下那处再如何心软,最多也不过是饶他不死。   储位和入朝,这些宣玟母子和卢氏最盼望的将来,已经成了粉碎的尘埃。   他自不必多在这些不值当的蠢物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但是那位卢妃......   萧明渊可没打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想到以往这人借着长辈的身份,在自家小皇孙殿下面前精心伪装成与世无争的模样。   暗地里却不知道使过多少回阴私诡计......   萧明渊如何能咽得下这一口气?   思忖至此,萧明渊眸色愈渐发冷。   索性死一个皇孙的生母,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   行宫之中再无异动。   皇帝回了围场御苑,汤泉行宫之中的宫禁自然也解除了。   当日齐王、赵王和二皇孙宣玟谋逆之事,皇帝下了封口令。   汤泉行宫那处长宁长公主也压得死死的,故而并没有流传出来。   不过一连几日不见齐王、赵王还有二皇孙宣玟从汤泉行宫出来,私底下自然有人暗自揣测。   尤其是燕王,私底下已经将消息摸了个七七八八。   秦王和晋王便更不必说了,他们兄弟两个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整日里没心没肺的,还凑到皇帝面前,问可不可以从神机营定远侯那处,借两杆飞火枪来耍耍。   皇帝一听便骂骂咧咧地让两个混账东西滚出王帐了。   不过两兄弟也没多害怕。   身为老二的宣炀见陛下跟前儿没外人,还耍赖似的抱着皇帝的大腿干嚎了两声。   说是马上就要就藩了,亲爹就不心疼人了,把一杆火器当成宝贝似的揣着舍不得给亲儿子摸一下。   没见过这么抠搜的老头儿。   气得皇帝想一脚踹到秦王殿下的屁股上,才将人赶出去。   出了王帐,宣炀、宣烬两兄弟还恰巧遇到老四燕王。   秦王殿下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朝着燕王殿下招了招手。   “诶诶老四!没看到你二哥走不动道了么?!快来搀我一把。”   燕王殿下嘴角抽了抽,同老三宣烬一左一右架着秦王殿下走回去。   进了王帐,宣炀歪着屁股坐在软榻上,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抱怨了一句“老爷子还是这么黑,下脚真重!”   见老四似乎并未打算过多停留,他才抬首淡声开口提醒:“老七和老九这回应该是栽了。”   老三宣烬一屁股坐到宣炀身边儿:“谋逆犯上的大罪呢!两个蠢货,带着几个虾兵蟹将就敢动手,呵呵!害得本王白期待一场。”   宣炀眯了眯眼:“幸好他们两个小兔崽子没有勾结武将动真格儿......”   “不然像是咱们兄弟两个这样等着就藩的老实人,怕是日子也难过!”   燕王眸色沉沉,站在原地,淡声开口:“二位王兄若是无事,本王便先行离去了。”   秦王抬眼:“没什么大事,只是同你说一声,老爷子没生太大的气,这回应当不会牵连太多人。”   他方才当着老爷子的面撒泼打滚儿都只是被骂了两声,想必陛下应当没当一回事儿。   毕竟齐王和赵王那两个蠢货......只怕是会让老爷子觉得丢人!   “不过那两个蠢货动手,怕是就藩之事要提前了,你若是没那个魄力送老爷子颐养天年,还是趁早收收心吧!”   燕王哼笑一声:“这便不劳你们费心了。”   若是老爷子要他们这些塞王就藩镇边,他自然不会抗旨不尊。   不过......   燕王眼底闪过那个姓萧的小崽子,眸底止不住发暗。   ——他最好不要给自己任何机会!   “本王还有些俗事缠身,失陪了!”燕王话音方才落下,便已经转身出了王帐。   “你听听你听听!”宣炀磨了磨牙,“还‘不劳你们费心了’,小兔崽子!怎么跟兄长说话的?!”   宣烬无所谓地笑了笑:“老四是个聪明人,赔本儿的买卖他不会干!”   “眼下齐王和赵王都栽了,你当他是傻子么,还敢去硬碰硬,不过是拉不下脸来罢了!”   宣炀眯了眯眼,冷笑一声:“他最好是!”   “对了,齐王和赵王都还好说,宣玟是怎么回事?”   “听说他天天在被软禁的院子里头喊冤......值守的龙禁尉都被念叨烦了!”   到底是太孙的兄弟,他大哥的骨血。   秦王殿下眯了眯眼,不会是有人给太孙使绊子,使到这小崽子身上了吧?!   宣烬神色一沉,哼笑一声:“你不用管他,这是他自找的!”   “咱大侄子心里有数!”晋王殿下随意往后一躺。   “咱们两兄弟啊,靠着大侄子混吃等死就行喽!” 第124章   东宫内。   卢妃方才将这两日堆积的宫务都分派下去, 便急匆匆地屏退了众人。   “查到那些人的下落了么?父亲母亲那处可有带什么话回来?”   卢妃压着眉眼间的疲惫,看着面前的人压低声音问道   方才去了一趟卢府的心腹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卢妃身前。   战战兢兢地垂首开口:“回娘娘的话,是奴婢们无能......实......实在是没能在行宫之中的宫人名册里头, 查到那个叫双喜的太监......”   “府上老太爷也派人下去打听过了, 不过......不过前些日子行宫里头戒严,两位王爷和二皇孙殿下当初身边儿跟着的那些宫人心腹,也早就被锦衣卫带走了。”   心腹宫女苦笑一声:“锦衣卫那头的人嘴都严实得很, 老太爷说,眼下这个时候, 怕是......怕是不宜前去多问......”   卢氏老太爷本身在朝堂之上, 便是清流文官。   同锦衣卫最不对付。   再加上眼下二皇孙殿下沾染的是谋逆这样要命的事, 卢氏就算是胆子再大, 也不敢这个时候往人家枪口上撞。   卢妃脸色沉了沉。   她当然知道卢氏如今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以往太子还在的时候, 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即便只是继太子妃, 也是东宫的女主人,手底下教养着宣玟这个亲子, 连宣珑都放在她膝下养着。   只要太子一继位, 她便是板上钉钉的国母。   当时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威望,即便是不对卢氏加一抚恤, 也有不少人看在卢氏是未来后族的份儿上, 多行方便, 加以奉承拉拢。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太子病逝。   她如今寡居东宫, 也不过是宫里头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吉祥物。   即便是如今储君之位, 还是先太子这一脉的人在坐着。   但......到底不是亲生的。   即便是她名义上,还是东宫的女主人,如今那位皇太孙殿下名义上的母妃,那也承不得半分情面。   皇长孙自有自己的外家, 同他们卢氏上下没有半分关系,他们卢氏即便是在朝堂之中依旧尽心尽力地一副皇太孙,也得不得半分的好。   就像是现在......人走茶凉。   “罢了!”卢妃有些心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父亲年事已高,如今又暂且赋闲在家中,本不应该劳动他的。”   “若非是眼下实在十万火急,本宫如何愿意叨扰他老人家。”   这几年来。   卢妃在东宫之中深居简出,也知道自己娘家越来越艰难。   故而一直以来,都小心着韬光养晦。   哪里想到这回自己的亲儿子,竟然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自从那夜从宣玟口中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卢妃大抵便猜出来,齐王同赵王犯上谋逆,还有宣玟这一回,应当是同一个人设下的局。   她连夜回宫,命人去内侍局,详查汤泉行宫那处的宫人内侍名册。   又吩咐人去寻卢老太爷,动用手底下藏着的那些死士和暗桩,细细追查当初跟在齐王、赵王还有宣玟身边儿的那些可疑的细作、探子们。   就是为了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到时候只要抓住了一条舌头,不必她亲自出手。   只需要将人送到齐王和赵王的人手上。   这两位到底在前朝经营已久,手底下应当有几分后手。   只要他们出手,证明此事有人栽赃暗算,宣玟自然也能洗清身上的罪责。   只是没想到。   那背后之人竟然算得如此天衣无缝!   不但送到宣玟身边儿那位叫“双喜”的内侍身份名字是假的。   就连齐王和赵王那处,那些所谓的心腹,一个个不是突然消失,便是已经“伏罪”自缢。   余下一些没什么用的全都下了诏狱。   依着皇太孙那背后之人的手段。   诏狱里头留下的那些人,随便屈打成招,编个什么认罪书出来签了字画了押,呈到皇帝面前。   说不准就能让齐王、赵王还有宣玟人头落地了!   卢妃心绪越发不宁。   她只有宣玟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一头栽下去。   “你回头给老太爷传句话。”她闭了闭眼,定了定心神。   强撑着一口气,压低声音冷冷地叮嘱道:“诏狱那里头......尽量送两个人进去。”   “若送不出什么消息来,便叫里面的那些人......不要乱说出一些对二皇孙殿下不利的话来......”   宣玟身上,绝对不能背上杀亲弑兄的罪名!   平日里他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难保底下那些没骨头的会说出一些不好听的话出来。   为保万全之策,还是全都一并处置了最好。   心腹宫女连忙垂首应诺。   卢妃轻叹一声,抬手将人挥退,倚着软榻,眉眼越发沉重。   一旁的近侍嬷嬷见了,有些心疼地凑上前去,两手放在卢妃头顶的穴位上,小心翼翼地轻柔按揉松泛。   “娘娘从回来便一直操心二皇孙殿下的事,已经有近两日都没睡个囫囵觉了。”   “不想方设法将玟儿给救出来,本宫如何能安睡......”   卢妃满意疲惫地睁开眼:“他是本宫唯一的依靠,也是卢氏一族上下如今的出路。”   “只是可惜了,如今卢氏一族上下没一个能扶得起来的人,父亲如今也老了......竟然也畏手畏脚起来......”   卢老太爷这几日对宣玟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尽十二分的心力,她是能觉察出来的。   说是出于谨慎也好,是想要撇清关系也罢......   卢妃都不想过多追问计较。   毕竟眼下并非太子还在世的时候。   那时候卢氏辅佐二皇孙殿下宣玟,便是辅佐未来的皇子,甚至未来的太子。   卢氏上下一族费尽心思将她送入东宫之中,等的就是母凭子贵,一朝飞黄腾达的时候。   但是现在皇太孙已定,朝堂之上,皇太孙殿下的储君之位越坐越稳了。   而身为二皇孙的宣玟,却连入朝的机会都没有......   卢氏不是不知道卢老太爷的心思。   若非暗自惫懒,老太爷在官场之上谨小慎微了十数年,前些日子,也不会这般容易,被人在任上拿了把柄。   他是想借机抽身了。   只是眼下这情形,宣玟一脚深陷泥潭之中,谋逆犯上这样的罪名一担在身上,那便是足以牵连九族的大罪!   她又如何能容得下卢氏上下再置身事外?!   一旁小心伺候的近侍嬷嬷叹了一口气,低声劝慰:“老太爷......年岁大了,如今又卧病在床,自然不如娘娘思虑周全。”   她是卢府的家生子,跟在卢妃身边儿伺候了二十余年了,倒也说得上几句话。   如今瞧着主子心绪不佳,只能挑拣着一些好听的话,在卢妃面前,加以宽慰。   “况且,眼下到底行宫那处还压着消息呢,怕是......怕是陛下也在查证。”   “陛下圣明,这回咱们二殿下被人诬陷一事,一看就像是受人栽赃的,他定然会查清楚,还咱们殿下一个清白的!”   “到底二皇孙殿下也是陛下的嫡亲孙儿,娘娘且宽宽心,看在先太子的份上,陛下也不会相信那起子小人构陷......”   卢妃听了嬷嬷劝慰的话,面上没有一丝松快。   “正是行宫之中还压着消息,本宫才觉得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陛下杀伐果断,皇子皇孙不少,便是连亲儿子都能下得了手,本宫的玟儿又算得了什么?!”   幽禁行宫,听着似乎没什么大碍。   但是万一哪日皇帝突然让人送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悄无声息地将人了结了。   对外只是随口搪塞一句“重病亡故”,又有谁敢过问?!   那“引兽香”的事,虽然隔了许多年。   但是难保当时皇帝有没有过问过两句。   倘若陛下曾经问过一字半句,如今......怕是已经开始怀疑,当初的那些行刺太孙的事,是她们母子二人计划的!   那便更不必等宣玟认罪。   皇帝想要替自己的皇长孙儿铲除隐患,替未来的储君铺铺路。   杀那么一两个无关紧要的皇子皇孙,又有什么不好下手的?!   说到底了,宣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皇孙。   即便是先太子遗留下来的血脉,但是太子殿下留下来了三个儿子。   身为老二的宣玟,身前又有皇长孙这么一个已经立为储君的兄长挡在前头。   他打小便不出众也不起眼。   陛下想要牺牲这么一个没什么情分的皇孙,成就那位皇太孙殿下,根本不会半点儿犹豫!   嬷嬷眉头紧皱,她不大清楚其中缘由。   但是也为卢妃和二皇孙殿下两位主子心急,忍不住急声开口劝道:“那......可要再寻一寻太孙殿下,或是......或是长宁长公主。”   “到底还是有几分血亲,皇太孙殿下再如何,也不可能看着二殿下他......”   “倘若太孙不愿出手,听说长宁长公主在陛下跟前儿也好说话,那位在宫中一向慈和,应当能帮着求两句情的......”   卢妃闭了闭眼,苦笑一声:“倘若她们那处能使得上劲儿,本宫又何必大费周章!”   太孙如今避而不见,指不定已经怀疑到她头上了,如何能替她们母子二人求情。   至于长宁长公主......   这位明面儿上是老好人,可是能越过后宫之中的一众妃位娘娘们,把持着宫中大权。   又岂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况且......   这位长宁长公主殿下,还是那位定远侯萧明渊的亲外祖母。   此时齐王、赵王还有宣玟的事......指不定就是那定远侯在背后操手设局。   长宁长公主又岂能听外人的话,坏了自家人的好事?!   况且......她远在京城内宫,便是想要求情,也没机会求!   只有想些别的法子才行......   卢妃闭眼沉思了一瞬,脑海之中灵光一闪。   突然开口问道:“本宫先前让卢氏按插在行宫之中的那两个女子......如今安排在什么地方了?”   嬷嬷压低声音回道:“行宫人多眼杂,那两个宫女儿容色清丽,但......到底也小有几分姿色。”   “奴婢怕有人注意到她们,便暂且安排进花房里头当过侍奉花草的宫女儿。”   “那处清净得很,也不打眼......而且,据说,离太孙如今住的地方也近......”   嬷嬷知道这两个人是自家娘娘替那位太孙殿下准备的,故而十分小心。   一应安排都是她都亲自盯着,不敢出半分差错。   卢妃揉了揉眉心:“太孙不回宫,她们留在花房之中又有什么用?!”   她一开始是打算给宣珩设上一个局,引得太孙酒后失德,宠幸了这两个行宫之中的侍女。   到时候太孙的婚事定然会因此受阻。   至于前朝那些意图争储的朝臣王爷们,会不会借此攻讦,那便不是她能把握的了。   只是如今行宫之内,不比先前松散......   宣珩如今又不知所踪。   她安排下去的这两枚棋子,反倒成了一步废子了......   嬷嬷犹豫了一下:“娘娘的意思是......”   卢妃深吸一口气:“寻个机会,让他们在御前露露脸儿,叫人借机献上挂个名儿也好,当个御前的侍奉宫女儿也好......”   “太孙殿下那处使不上劲儿,便先送到有用的地方去。”   她估摸着,宣珩就算是再如何能躲,秋猎之后的行宫夜宴是躲不过的......   原本卢妃也不想用这般冒险的法子。   但是宣玟如今身陷囹圄,她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助他脱身。   既然抓不住那些蛛丝马迹,找不到那些人替宣玟洗清身上的嫌疑。   那便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卢妃沉声开口吩咐:“等到了行宫夜宴,太孙回来的时候,再寻机会,让那两个人主动找由头同皇太孙殿下碰面......”   “到时候不拘着成不成事,只一口咬死是太孙酒后乱了性......”   御前侍奉的宫女都是皇帝的人,太孙沾染皇祖父的侍婢,定然会有损清名,指不定还会受御史朝臣弹劾。   这个法子是狠辣刻毒了些。   但是......   卢妃心底叹了一口气,冷笑一声。   她也不想如此下狠手,偏偏对方半点儿活路都不给,非要断了她的念想......   不过如此一来,这两枚棋子,就算是废了。   “等事情传开了,再叫人结果了那两个女人,留下些蛛丝马迹,假做她们二人是受人胁迫,才可以污染太孙殿下清誉......”   “再有......安排些人,刻意做出行刺玟儿的样子来......想必也能解开此困。”   如此一来,皇帝定然会觉得,是有人在暗算东宫一脉的皇孙们。   太孙也好,她的玟儿也好。   到底是先太子的血脉,又是亲兄弟,陛下多多少少会心软几分。   只要等那边儿一松口,她再随意安排几个人上去顶了罪责。   到时候在亲自带着玟儿前去陛下跟前请罪......说不定,还有几分机会能够脱身!   如此一石二鸟,舍去那么一两枚棋子,倒也划算。   得出了解困之法,卢妃心下松快了几分,即刻让嬷嬷下去。安排着底下在行宫之中的人,小心布局。   嬷嬷应诺下来,劝了两句让卢妃小心歇息的话,才告了一声罪,招来其他人近前伺候。   卢妃眼底含笑,抬手搭在一旁的宫女手上:“扶本宫先去小佛堂内上柱香。”   到菩萨面前求两句话,也能安安心,夜里还能睡得安稳些......   宫女垂眸压下眼底的暗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人去了。   .   与此同时,还躲在温泉庄子上的宣珩,迷迷糊糊地将脸贴在萧明渊的胸前。   怔怔地盯着面前人拿了一个香饼子,丢进熏笼里头。   忍不住呐呐地小声抱怨了一句:“你这屋里到底是熏的什么香啊?一闻到就止不住想睡......”   小皇孙殿下过了午,在屋里便要犯困。   这几日萧明渊陪着,更是养成习惯了似的,用过午膳,稍微逛一逛庄子散步消消食儿歇上一歇。   小皇孙殿下便止不住的脑袋迷糊,想往人身上贴,非要叫人抱着睡上一会儿,才会醒神儿。   简直比那外邦进贡上来的西洋钟还准。   萧明渊笑了笑,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后背,温柔地拍了拍。   “不过是安神凝心的香料,再有能驱驱蚊虫,殿下还怕是我在里头放了迷药不成。”   萧明渊随后低声哄了句:“困了就睡,这般强撑着做什么?还要我哄两声才肯睡么?”   宣珩面色一红,将脸埋进他怀里,轻轻蹭了蹭:“不......不必,我......我这就要睡了......”   萧明渊低笑一声,将人脸从怀里抬起来:“要睡就睡,怎么像是小狼崽子似的,还到处乱蹭?”   “乖,别把头全埋进去,待会睡着了憋着气,小心闷坏了。”   小皇孙殿下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想起方才萧明渊说的小狼崽子,又忍不住问了句:“小......小白呢......”   小白是最近萧明渊在庄子上送给他的那只小白狼。   小皇孙殿下打小没养过这么可爱又威风的宠物,如今正是他的心头宠,时不时便要问一嘴。   萧明渊凤眸微眯,垂眸盯着底下的小皇孙:“怎么?殿下还打算将那只小东西往床上带么?”   萧明渊倒也不是十分“小气”的人。   那宠物是他送给宣珩的,自家小殿下喜欢,那是因为爱屋及乌。   萧明渊怜惜自家小皇孙殿下以往幼时没得些喜欢的小玩意儿。   如今见宣珩喜爱一只小宠物,自然不会吃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狼崽子的醋。   但是眼下屋里只有他的小殿下,他都还没同自家小殿下温存够呢,一只小狼崽也敢占他的地盘儿?!   见萧明渊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小皇孙殿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没打算放床上。”   小狼崽成日在草堆泥地里面打滚儿,虽然洗澡是洗得很勤,但是也脏兮兮的。   宣珩本就有些爱洁,平日里同小狼玩儿过了,总要去沐浴更衣一番,自然不肯小狼在床上来胡闹。   而且......   到底寝居内室,是他同萧哥哥二人私底下住的地方。   平日里连丫鬟下仆们都不会随意进来。   小狼虽然年幼,但是鼻子也灵得很......   先前就一直弄错他和萧明渊身上的味道,有一回撒欢儿地玩儿过头了,还直咬着萧明渊的裤腿撒娇。   倘若真放到了内室里头,还不知道能闻出个什么东西来......   宣珩思忖着,耳朵根又止不住红了红,小声开口说道:“我今日没来得及喂它......”   萧明渊揽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腰,轻轻安抚似的拍了两下:“放心,饿不着他的。”   那几只小狼才几个月大,如今只能吃母狼的奶,和一丁点儿肉糜。   底下的人知道,这是贵人主子的小宠,照看得十分精细。   不然也不会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就又胖又壮,还那般会讨人喜欢。   “不过......”萧明渊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亲怀里小殿下柔软的嘴角。   随后低声调笑道:“殿下若是再不肯睡,我也要饿了......”   宣珩脸上彻底红透了,一股脑地用被子将自己蒙起来:“什么饿不饿的,才用了午膳就说这个......”   害不害臊啊!   萧明渊撑不住笑了,抬手掀开被子,低头将人挖了出来:“我不过是开句玩笑话罢了,怎么还恼了,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还有这被子,方才不是才叮嘱过么?真要闷出病来,又要惹我心疼是不是?!”   见小皇孙殿下将小脑袋露出来,萧明渊将人搂在怀里,躺下来。   一手搭在宣珩的腰背处,掌心一下下的轻柔拍哄着。   “不是说犯困么?秋日里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候,反正是在庄子上,没什么杂事烦心,殿下安心睡便是了,睡足了才有精神么。”   宣珩被腰间轻柔的拍着,渐渐方才压下来的困意又上来了。   他也觉得奇怪,平日里在宫里头跟在皇祖父身边儿的时候,就算是在勤政殿内听一天的政事都不觉得困。   如今倒是被养得越来越娇气了......   “那萧哥哥......也陪我睡......”宣珩嘟囔了一句,又忍不住蹭着萧明渊的手臂,像是小兽一样紧紧贴了上去。   萧明渊笑了笑,低头宠爱般的亲了亲小殿下的眉心:“好,我陪着珩儿,睡吧......” 第125章   午间歇了小半个时辰的晌。   外间就有人进来传话, 说是林总管从南边回来了,还带了个人等着到萧明渊二人跟前回话。   躺在里头的宣珩隐约听点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要见什么人?是有......什么急事么?”   萧明渊瞧见自家宣珩呆呆的小模样, 忍不住一笑, 抬手拍了拍小殿下的后背。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前些日子我不是说,让人去接殿下说的那位弄出黑泥炭的炼丹术士么?”   萧明渊压低声音开口:“我这两日瞧你在庄子上也闲着有些无聊, 便让林毅着人将他送过来了。”   小皇孙殿下在这温泉庄子上已经住了五六日了。   庄子上上下下都玩儿了个遍,就连温泉庄子后头的后山和底下的小河, 都去过好几回了。   先头两天自然是新鲜的, 但是乡下地方, 也没什么别的意趣, 多来那么几回, 也就没这般高的兴致了。   萧明渊也是瞧着宣珩最近老是惦记着立学宫的事。   条陈好不容易写完了, 这几日又在翻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好像要一夜之间把自己学成一个贯通古经的老学究似的。   似乎只有自己先钻研明白几分, 心里才有些底一般。   萧明渊知道自家小皇孙殿下性子一向实诚, 但是却也没想到竟然实诚到这个地步。   到底怕宣珩整日里盯着书里头的东西,把眼睛熬坏了, 索性不如带着自家小皇孙在这庄子上玩儿些新鲜点儿的花样。   故而这才吩咐了林毅, 将人带过来, 也能给自家小殿下寻些新鲜事儿干。   总归好比一直闷在屋子里翻看那一本本过了时的古书旧典要强。   只是没想到林毅居然会亲自过来送人。   想必是南边儿有些事情要一同汇报。   宣珩一听到萧明渊说炼丹术士的事, 就想起来先前他提过的那些法子!   一瞬间脑子便清醒了大半, 忙不迭坐起身来。   “怎么这么快就将人找来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上五六日呢?”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突然坐起身来,抬手替人挡了挡后腰。   “小心些,起那么急做什么?”   他低下头, 警告似的轻咬了一下怀里人的嘴角,才压低声音训了一句:“腰上的才刚好,招我训是不是?!”   前两日,宣珩同萧明渊在软榻上歇晌的时候,也是这样。   小皇孙殿下起得急了些,一下子撞到了边儿上的小几上,腰上青了一小块儿。   好在没撞到锋利的边角上,宣珩皮肤白皙,那处形迹才显得有些吓人。   饶是如此,萧明渊也心疼了好一阵。   轻言细语地哄着上了药,揉了半日才略略缓解了,这些天也都时时刻刻小心护着。   宣珩红着脸有些不大好意思,心里却觉得酸软得厉害。   他讨饶般的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萧明渊的唇,小声开口:“我才睡醒......没......没醒过神儿,谢谢萧哥哥......”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自家小殿下这般可怜巴巴地告饶撒娇,他心里受用得紧,哪里还会有气。   只能无奈笑了笑:“人又不会跑,罢了。”   萧明渊瞥了一眼一旁的更漏,估摸了一下时辰。   他家小殿下往日午睡大抵也就半个时辰......   “本来还说你若是犯困,便再哄你睡会的。”萧明渊盯着怀里的小皇孙殿下,忍不住一笑,“眼下......殿下怕是也清醒了。”   萧明渊扬声吩咐了一句,屏风后头传话的人,让人将客人带到花厅里头先候着,才披了衣裳从床上下来。   一炷香之后,两个人穿戴整齐一前一后出了内室,朝着花厅去了。   林毅在花厅内等候了好一阵了,见宣珩同萧明渊走进来,忙迎上前来见礼。   “林毅给太孙殿下和侯爷请安。”   跟在他身后一个道骨仙风的削瘦道士闻言,心下一惊,也跌跌撞撞地跪地叩首:“草......草民齐长生,叩......叩见二位贵人老爷。”   瞧着那人颤颤巍巍的,吓得连声音都在发抖,倒像是面前的人不是什么贵人,更像是吃人的老虎一般。   宣珩头一回见人怕他怕成这般模样的,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萧明渊后退一步,站在自家小皇孙殿下身后。   宣珩自然知晓萧明渊的意思。   垂首格外温和地开口免了礼,又到了主座上头坐定,给底下人赐座看茶。   礼贤下士了几句之后,那位齐道长见贵人仁善好说话,倒是没先前那般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说话间也顺口了,遣词用句还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礼节虽然不甚熟练,但是却恭谨谦虚。   宣珩一问,才知道这人年轻时是读过几本书的,只是家里供养不起来,才流落道观做了修行的道士。   后头战乱走南闯北,只能借着几个小伎俩糊个口罢了。   那黑泥炭也是做道士之时,同师傅学炼丹的时候,无意间弄出来的。   到底读过几本书,知道这东西能有大用,才将方子奉上给衙门,想讨些赏,没想到竟然得了皇太孙殿下的赏识。   宣珩忍不住笑问道:“既然已经试出来方子了,怎么没想过要对外卖上一卖?”   齐长生面上尴尬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旁的林毅倒是发觉了,含笑替人解释道:“属下斗胆回殿下的话。”   宣珩:“林总管但说无妨。”   林毅开口:“不瞒太孙殿下,向来这般关乎民生大计的生意,若是没几分背景或是根基,在地方上是做不长久的。”   “像是米面布行生意,各个州府都有商会,自成一系,外头人插不进手,里头的人,想要赚银两也得有所上供。”   一来,这些东西源头零散,利润也有些单薄,生意做大了,招牌打出去了,入了商会抱成团儿才好联合起来哄抬定价。   如此一来,那些大小商贾才有利可图。   “还有炭火,成衣,首饰香粉铺子,背后倘若没人撑腰,那便更开不了几天了。”   这些东西,都是贵人使的。   但凡是好物,能赚银子,背后又没个靠山,必定会叫人眼红。   生意自然也做不下去了。   林毅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生意都做过,同大大小小的商贾也都打过交道。   自然明白这里头的生意经。   齐长生手里那黑泥炭听起来是有几分利益可图。   可是若是卖贵了,贵人们不缺什么炭火,平日里自然要用些更精细的东西,这种小玩意儿,自然看不上眼。   卖给穷苦人家,怕是人家舍不得,再加上没个靠山,旁人只会想方设法地偷了他的方子,将人挤兑走。   皇太孙殿下从来都没接触过市井中人,自然也不太明白这些原理。   如今听起来,才觉得百姓艰难不易。   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萧明渊忍不住笑了笑:“说多了,不是要有个靠山罢了。”   “如今有太孙殿下做靠山,自然没什么能难得住人的,齐道长是读书人,又有几分旁人没有的本事。”   “像是凡俗来往上头的俗事,太孙殿下底下的人自然会安排妥帖。道长只需要好好钻研改进手底上的东西,来日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宣珩也含笑开口,给他辟了一处院子,提了一嘴要改进贩卖黑泥炭之事。   到时候若有微利,自然会有分润嘉赏。   如此一番话敲打过后,又得了施恩。   那位齐道长自然诚惶诚恐地叩谢了恩典,才叫人带着退了下去。   宣珩深吸一口气,看着宣珩:“这位齐道长读过几年书,瞧着后头倒是能安排进学宫里头去。”   萧明渊含笑开口:“殿下不必太过着急,等到这几日将那东西制出来,来日送到陛下跟前,想来陛下自然能给几分嘉奖。”   “到时候再求个恩典,名正言顺将人放进学宫里头任个闲职便罢了。”   天工院的事,非皇帝支持不能为。   也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来。   想要朝廷上下松口,他的小殿下至少也要拿出一些小小的实绩出来。   眼下反正闲来无事,倒是能让宣珩在这庄子上头折腾两下。   宣珩点了点头。   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林毅:“不过行商上头的事情......我怕是要叫底下人多同林毅总管学学才是......”   他是打心里想要将此事办妥帖,只是到底久居深宫,眼睛虽然看得高,底下的那些民生百态却不甚了解。   更不懂做生意的事情了。   再有,东宫上下都是些读书之人,对这上头的事情,实在是一窍不通。   宣珩唯恐手底下的人接了差事,便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地撞上来,只怕会耽搁了许多事......   萧明渊抬眸看了一眼,笑着开口:“学什么,若是殿下日后要差遣人,直接寻林毅便是。”   “我手底下有人使唤,殿下何必舍近求远?”   宣珩面色一红,飞快看了一眼底下的林毅。   见对方垂着头,似乎并没在意他们这边儿的动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皱了眉,压低声音认真开口:“哪有事事都要让你帮忙的,方才能将那位齐道长找来,想必已经很费心思了......”   他自然知晓萧明渊如此替他事事周全,是一片好心。   但是林毅这些人,都是萧明渊的下属。   当着底下人的面,他自然不想老是借着“皇太孙”的名头,压着萧明渊替他办这办那的。   总觉得这般像是有几分轻慢人的感觉。   小皇孙殿下思忖着,忍不住小声说教道:“你的人立了功,也该算几分功劳才是,我总不能老是差遣人办事不给好处的吧......”   萧明渊见宣珩这般小心翼翼地开口,经不住有些好笑。   心里低声道了一句傻东西。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太孙的名头,在外头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如今竟然还担心自己的人,借了他储君的名头在外办差事吃亏的......   “好处自然是要讨的。”萧明渊意味深长地开口,“不过人你也紧着用。”   “先前便说好了,殿下来当靠山,底下的俗事,自然有人能替殿下办好。”   萧明渊说完,又忍不住拉着宣珩的手,压低开口调侃了一句:“再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这些小事上,殿下还要与我分的那么清楚么?”   宣珩听得耳朵根一红,余光又往底下瞥了一眼。   好在林毅坐的地方离得远,又老老实实地在一边儿低头品着茶,才没叫小皇孙殿下臊得不想说话。   “正在说正经事呢......”宣珩小声提醒了一句。   萧明渊闻言一笑,到底舍不得在旁人面前欺负自家小皇孙,闺房情趣......   自然是不足为外人倒也。   他抬手抚了抚宣珩的后背略作安抚,随后才抬眸看向林毅:“你今天来还有什么事,正好眼下一并说了吧。”   林毅听到萧明渊开口,这才站起身来,从怀里拿了一封密函呈上去。   萧明渊接过密函,打开之后亲扫了一眼,忍不住冷笑一声,随即将信函送到宣珩的手中。   宣珩瞧见那密函上头,赫然写着“沿海一带,有海盗盛行。”   “疑似倭寇盘踞礁岛,乔装成海外盗匪,劫掠截杀渔民、和漕运的官船。”   他面色便止不住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倭患之事,前些日子,朝野上下便有争议。   不过当时地方之上守将得力,镇压及时,倒也没引起太多的重视。   近两年来地方上受了几场灾情,国库里头的税银不封。   倘若要兴起兵事,必然要劳民伤财。   沿海一带倭患一直都有,也闹得并不十分大,有地方守将及时镇压,倒也只是抢夺一些渔民的钱财,并不敢闹得十分厉害。   没想到如今那些倭匪竟然已经胆子大到敢劫掠杀人,抢夺漕运的官船了!   这样大的事,地方官员一得到消息,就应该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才对!   可事到如今,竟然还没有半分动静,倒是林毅手底下的商队先得了消息。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毅沉声开口:“这是七日前的消息,受袭的官船和百姓,都在漳州泉州这两处的交界之地。”   “属下当时正好打算回京,得了消息,才让底下的人去打听了一二,不过若要说地方官上奏......怕是有些难度。”   萧明渊轻叹了一口气:“六王爷楚王殿下的封地,正在那附近。”   虽然如今朝中的几位藩王并未就藩,但是封地之上仍然敕造了王府,只等到了时候,封王前去就藩。   那位楚王殿下的封地距离漳州和泉州,不过是数百里。   可是倘若地方官员要上奏朝廷,若非要走海路,便必得经过楚王殿下的封地。   宣珩神色略略一沉。   他自然知道,楚王封地在南边,当初盐税一案上,自然也有掺和。   不过当时有齐王和赵王在朝堂之上当出头鸟,楚王并没有十分明目张胆地同东宫一系的官员对着干。   但是即便如此私底下也定然有几分不痛快。   只是再如何,倭患劫掠百姓和漕运的官船,也是朝廷重案!   楚王如何敢压着消息瞒报?!   除非......   身为皇太孙的宣珩脑子里产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   ——朝中有人勾结倭患?!   萧明渊瞧见自家小皇孙殿下难看的神色,抬手让林毅下去了。   宣珩语音干涩:“官船出海,应当会派遣军队随行护卫......”   萧明渊淡声开口:“眼下押送的,应当是漕运的官粮和官盐,船上的兵将,大多是从地方派遣过去的。”   “岭南一带的边将,多是当地提上来的,想必......是早就有所勾结了。”   南地有些地方贫苦,朝廷中的大多官员武将,并不愿意去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便只能提拔本地的官员。   这些地方上头的守将官员,多数都出于同一处地方,同气连枝的,自然容易勾结起来。   萧明渊轻叹一声,地方文官武将抱团,统统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其实这也是南地不受朝廷重视的缘故之一。   这几年沿海一带人烟稀少,原本还有些海运和港口的生意。   近两年来因为海寇是不是袭扰劫掠,也已经有些没落了。   朝廷上下一直对海寇之事如何解决,没个决断定论。   一来是因为南地岭南沿海一带,因地势原因,土地平脊、民风彪悍,故而比较排外。   二来,此地对外又毗邻南越、马来诸国,作为兵事多起之地,本就战火不断,此地作为缓冲之处,便更加不值得朝廷多调兵驻守。   朝廷封赏藩王封地,命诸位亲王镇边坐塞,本意也是为了遏制边疆兴兵,会侵扰大景百姓。   只是如今看来......   倒是送贼进贼窝了!   萧明渊淡声道:“不过就算是再怎么压,也是压不住太多时候。”   “殿下别忘了,前些日子,陛下还派了锦衣卫去南地查盐税的事情。”   “若只是为了盐税的事,今年的盐税已经收上来了,陛下何必多此一举,还要派人去暗探一番?!”   皇帝暗地里的锦衣卫遍布各州各府,要不然也不会对盐税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倭患前些日子便已经有地方官儿上过折子了,便是连萧明渊暗地里都差使着人,小心探听着消息。   皇帝怎么可能会一无所知呢?!   想必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倭患的事情,应当就能送到陛下的御案之上了。   宣珩思忖着,也大抵想明白了。   只是到底心下有些积郁。   萧明渊瞧见小皇孙殿下的小模样,叹了一口气,将人拉进怀里,柔声哄着:“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不过是一船官粮官盐罢了,如今这个时候,怕是连脏都还没销呢!到时候朝廷派人小心去查一查,自然能寻回来。”   宣珩摇了摇头:“我不是忧心这个。”   官船上的东西,都是有标记的,就算是暗地里那些“匪徒”再如何胆大。   也不可能顶风作案。   起码也是要改头换面一番,才可能将这些官粮运出来之后脱手。   倘若这么长一段时间,朝廷派下去的官员还追不回官粮。   那才真的是无人可用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黎明百姓与天争食,尚且只能艰难果腹,再无可以盘剥之处,可是......”   可是明明有些人,已经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名利权财具是不缺。   为何还会争夺命如草芥之人那一丁点儿可怜的东西。   宣珩大抵猜到了那些官粮的去向。   藩王野心勃勃,想必即便是就藩镇守封地,也不会就此轻易放弃觊觎储君之位,甚至是将来的皇位......   如今,怕是在为将来未雨绸缪了!   楚王心思深沉,擅长伪装狡饰,如今勾结外患,自然是在为自己和将来的子孙后辈们铺路。   只是这般养虎为患,还同匪寇贼类沆瀣一气......   简直是可笑!   “殿下!”萧明渊叹了一口气,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自家小皇孙殿下的眉眼。   他抬手抚了抚宣珩微微蹙起的眉头,低声温柔宽慰:“珩儿能这般替天下的黎明百姓着想,已经是诸多人之福了!”   “自古以来,帝王大多垂手而治,又有几位贤明圣主能真真切切地体恤民生多艰?不过......”   萧明渊低下头,又满含柔情地吻了吻自家皇太孙殿下的眉心。   “殿下只要多为他们思虑一份,就能多造福无数黎民。”   “我的珩儿本就不是圣人,不必因为不能消解世间疾苦而对自己多加苛责。”   他知道自家小皇孙殿下的性子,有些时候总有几分执拗和认真。   虽然可怜可爱又叫人敬服。   萧明渊却更怕自家小殿下有些时候心思转不过来,会自己一个人悄悄地钻牛角尖。   眼下自然是要好好的劝上一劝的。   萧明渊凤眸柔情似水,低头再吻了吻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嘴角:“所以,不必在意旁人,只要殿下能做好当下,无愧于心便好,明白吗?”   宣珩闻言,忍不住心下一软,凑上前去,轻轻蹭了蹭萧明渊的胸口,压低声音哑哑开口:“萧哥哥说的话......我......我都懂的......”   “只是倭患的事......”宣珩迟疑了一瞬,“我们要提前回行宫,准备禀报给皇祖父么?”   这几日,他们在这温泉庄子上,也待得够久了。   倘若朝中有事,怕是陛下的御驾要提前回銮,他们二人自然也不宜再在此地多留...... 第126章   萧明渊闻言笑了笑, 轻抚了抚怀里小皇孙殿下的发尾,柔声劝道:“这件事,眼下你可不好亲自插手。”   宣珩皱了皱眉, 思忖着低声道:“我大抵知道你的意思, 在关乎藩王的事情之上,我这个做储君的,的确不好开口。”   这一两年来, 宣珩位居东宫,底下即将就藩的各路藩王人心浮躁。   他的小皇孙殿下, 在他那些王叔们眼中, 简直是就是众矢之的。   储君难为, 更何况是一位他这位皇太孙年纪轻轻, 又偏偏是被皇祖父越过一众亲叔叔, 亲自册里为储, 那便更加难做了!   宣珩年幼,被他压在底下的这些王叔们, 都是他的长辈。   无论是身为储君, 还是后辈,他只能对这些王叔们礼遇有加, 愈加宽容大度才好。   宣珩自幼受教于先太子和大儒, 在这上头一直都做得无可挑剔。   也正是因为如此, 皇帝看在眼里, 也越发疼爱倚重这个明事理的孙儿。   只是......   宣珩皱了皱眉, 低声开口:“只是眼下这件事,干系重大,更关乎沿海生民百姓,若是拖延下来, 怕是容易生出民怨,更可能兴起兵事。”   “倘若只是我这储君的名声和清誉,便要故作不知情......”   “到时候若事有耽搁,容倭寇为患,再杀伤我临海百姓,岂非误国秧民......”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将宣珩带进了书房之中。   随后,又从书架之上取出来一卷舆图,铺到案前。   宣珩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是......沿海一带的舆图?!”   他低头看了一眼图上标记的山川地理。   宣珩这个皇太孙对兵事并不是十分擅长。   但是也读过一些兵书,看过大内保存的大景朝舆图。   在皇帝和诸位臣工面前,也是见过御前最详细的舆图,跟着陛下议论过用兵之事的。   只是他先前从来没想过,有人可以将舆图画的这么详细,这么清晰明了。   这一张羊皮纸上的舆图,只绘有南边沿海一侧的山水地势,因为范围并不大,细致到连县镇都有所标注。   而且上面不同州府,具是用不同的颜色划分,看起来十分明晰,就算是不怎么懂兵事之人,也能一目了然。   上头羊皮卷一旁,还记录了很多的细节。   哪一个地方,如今是谁的封地,有多少守军兵卒,领兵的守将是谁,统统都记录在卷。   细细的蝇头小字占满了一旁的空白边角,可见记录之人是十分用心了。   宣珩忍不住有些惊异地垂首轻抚了一下羊皮卷一角卷曲的痕迹。   喃喃开口问道:“这些.....全都是萧哥哥你记录下来的么?”   他知道萧明渊在北疆战场之上用兵如神的名声。   京师三营里头的诸多将领,尤其是如今的陈元陈大统领,也在皇帝和众人面前,对萧明渊表现得极为敬服。   只是这两年天下太平,地方少有用兵之处。   小皇孙殿下并不常去军营,顾及这萧明渊的差事,也有刻意避嫌的意思,从不与萧明渊探讨军机密事。   而今突然瞧见这舆图上留下来的画工笔墨,才觉得叹服又惊异!   这卷羊皮纸上的东西,甚至比他在皇祖父面前看到的还要详尽许多倍......   萧明渊从身后揽住宣珩的腰身,见自家小皇孙殿下呆呆地小模样,只觉得十分可爱。   “发什么呆?殿下难不成没瞧见过舆图么?”   宣珩暗暗压下心底的惊异,又忍不住觉得有些敬佩和喜欢。   “舆图自然是瞧过的,只是没见过这般清晰明了的......萧哥哥好厉害......”   这上头的笔墨瞧着还很新,大抵是近期留下的。   想必是早些时候,朝廷此前接到倭寇犯境之时,萧明渊就已经绘制了此图,对南地倭患之事,反复揣测详情......   萧明渊忍不住有些好笑,低声调侃道:“看了这么一会儿,你就只看出来这个么?”   见小皇孙耳朵根有些泛红,萧明渊又刻意地凑上前去,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故意学着之前宣珩的语调低声开口:“正说正经事呢,殿下却偏要来撩拨我,这是什么道理......”   “哪......哪有......”宣珩的脸色越发红了,小声替自己辩白了一句,“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就随口说了一句话罢了,怎么就成撩拨人了......明明不正经的人是......是他才对。   小皇孙殿下暗自在心下腹诽,却不敢明说。   毕竟他是领教过萧明渊的那一张嘴的,明明正正经经的说话,也能叫他逮住机会调侃两句。   眼下还有正是,小殿下只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撇开眼,轻声开口:“别......别说这个了!”   宣珩仔细看了一眼底下的舆图,压低声音问道:“我看你这舆图之上对各个地方的兵力部署均有注解,你先前可是已经思虑过平息镇压倭患的策略了?”   见小皇孙一本正经地发问,萧明渊自然不好再欺负人。   只是抬手将人拉到一旁,同自己一起坐下。   再替他一点一点地细细解释。   “殿下大抵能看得出来,南边一带的倭寇,大多盘踞临海礁岛之上,登陆之地多在漳、泉、崖州等地。”   只因此处乃是海商入大景海港必经之处。   又因地处兵家必争之地,先前战乱多年,土地民生难以恢复生机,城镇荒芜,有所庇护百姓甚少......   少部分无法谋生的,或许会落草为寇,大部分的也会逃往其他州府谋生。   要知道,地方的兵马供养,部分由朝廷任免守将,拨付部分军饷粮资,剩下的,还需得地方自行解决。   没有人丁,农田无人料理,有些地方的州府官员,甚至连税银都收不上来,自然也无法招兵买马,抵御外敌,更养不起太多的精兵强将。   故而,海外倭寇才会时常前来侵扰。   “这些地方的兵马部署不多,而且大多领兵之人为地方守将,又固守一隅。”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殿下应当记得,南地也不过是前几年才收复下来,如今不过数年时间,民心是否归顺还未可知。”   “况且......”   萧明渊点了点崖州,和底下相邻的安南一带:“这两处是八皇子安南郡王和十七皇子安顺郡王的封地。”   此二人早在先前他家小皇孙殿下,未曾立为储君之时,便同他和宣珩生出龃龉。   事后又遭了皇帝贬斥降为郡王,安排道了那等穷山恶水之处。   这一回南地倭患一案......   萧明渊早已叫人盯着,隐约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除了那位还未就藩的楚王殿下之外,这两位一母同胞的郡王殿下,大抵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宣珩一瞧舆图,突然想起来。   年前朝中还收到了崖州、安南一带的地方奏报。   说是他的八王叔安南郡王擅自离开封地,同十七王叔安顺郡王一同在边地宴饮取乐。   十七叔性情暴虐,目无法纪,也在封地上多行不法之事。   遭到御史台的弹劾参奏。   当时陛下在朝上亲自下了圣旨训斥,两位在封地上的王叔才安分了下来......   宣珩眸色沉了沉:“二位王叔已经在封地两年有余......按理来说,有封王坐镇,普通贼寇应当不敢进犯封地才是。”   皇帝分封诸王,镇守边境,为的就是巩固边防,抵御外敌侵扰。   可是偏偏临近几位王叔的封地附近,却有宵小频频作乱!   即便宣珩并不是十分通晓兵事,也知道这其中必有鬼祟。   萧明渊淡声开口:“陛下分封诸王,以图镇压边塞,防范抵御外敌,此乃开国之时,为稳定朝局,安定边疆的策略。”   “不过,殿下应当明白,此举并不适用于后世之君。”   毕竟被分封的诸王是陛下的亲儿子,又不是继任之君的亲儿子。   一旦皇帝百年之后,后世之君继位。   倘若继任的君王势弱,压不住这些藩王们,别说是安稳边境,平定外敌了。   怕是会内乱四起,江山倒倾!   这也是为何,明明眼下在朝的诸位王爷都已经分封了封地,又早就该到就藩的年级。   皇帝却迟迟拖延着,没将诸王赶到封地上去。   宣珩实在是太过势单力薄了。   虽然眼下已经在朝堂之上站住了脚,底下也有一批拥趸之人,替他这个太孙殿下尽力出谋划策。   但是他的小皇孙殿下还缺少几分历练。   如今在朝的各个王爷们,并非全是不通文韬武略的草包。   想要压得住他们。   单单只是在朝野上,借着储君的“名正言顺”还不够。   他的小皇孙殿下,必须还要拿的出能震慑住这些宗亲王侯的“实力”才行!   宣珩听着萧明渊替自己一句一句地细细分析,心下忍不住一暖。   “我知道。”   小皇孙殿下压低了声音,轻轻应了一句。   “藩王势大,必定难以驯服,而且......封王的护卫军队虽然名义上只有三五千,实际却远超此等数目,更有可能同地方守将勾结......”   这些问题,先前东宫底下已有谋士向他提及过应对之策。   宣珩也细细地一一看过。   只是......大多都是一些激进之法,实在不宜妄用。   宣珩轻叹一声:“诸位王叔都是我的长辈,封地和权力也具由皇祖父亲赐。”   况且诸位王叔手中还握有精兵强将,更身怀宗亲骨血,更不可随意欺压。   “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朝廷是绝不可轻易对地方藩王动手的......”   唯有怀之以柔,动之以理,暂且安抚下来,才能以图江山安稳,民生安定。   至于将来如何压制藩王......自然还需要徐徐图之。   萧明渊忍不住压了压唇角,低下头,奖励般的在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嘴角亲了一下。   “殿下能够思虑长远,已经很是厉害了。”萧明渊眸中含笑,毫不吝惜地给予自家小殿下肯定和鼓励。   “哪......哪有那么厉害。”宣珩抿了抿唇,只觉得嘴角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   心下又止不住地觉得发软。   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同萧明渊开口“只是我平日里......随便瞎想的而已......”   “其实我也并没有十分万全的法子,能够压制得住诸位王叔......”   他的那些法子,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说到底了,并无法彻底解决隐患。   只是眼下他也暂且想不出来一劳永逸的法子......   萧明渊撑不住笑了:“殿下的年岁才多大,自古以来,能安定江山,平息内忧外患的帝王都可以说是名震千古了。”   “如此圣明,尚且不可能只有功而无过。”   “你还年轻,上头又暂且还有陛下撑着,底下又有诸位臣工可用,如何需要殿下成日里为此事劳心苦思?”   他心下忍不住一叹。   许是因为宣珩早早地便入了朝堂,又成日里听那些大儒们讲学。   似乎就将小皇孙殿下的性子,养得有些少年老成了些。   一天天的忧国忧民心思好像用不完似的。   若不是这一回实在是看不过眼了,萧明渊也不会哄着宣珩专程跟着他来这庄子上,住这几日。   只是这才几天功夫来着。   宣珩不是考虑天工院的事,就是忧心倭患生祸......   要不是这庄子上不方便,东宫的属官没跟着来。   说不定这几日,自家小殿下成日都要将自己埋到书房里头去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纵容出来的!   萧明渊知道宣珩的性子如此,正是他这般认真的劲头,叫他一时又忍不住的心疼怜爱,越发舍不得阻拦他。   “罢了,倘若不给你吃上一颗定心丸,你怕是今天整整一日都要惦记着这事,真怀疑你是诚心来磨我的!”   宣珩闻言,愣愣地抬起头:“什么定心丸?!”   萧明渊一笑:“殿下记得秋猎之前,陈将军向陛下请命,调遣神机营参加狩行大典的事情吧?!”   宣珩懵里懵懂地点头:“自然。”   那日他在狩行大典上,还亲自使了那火器......如今得了皇祖父的赐名,应当叫“飞火枪”才对。   他那日用飞火枪带祖父行狩,还出了一回风头呢!   萧明渊垂眸:“那殿下觉得,那神机营的飞火枪威力如何?可有震慑之力?!”   宣珩认真思忖:“此火器携带轻便,杀伤力极强,自然是威力无穷,倘若投入战场之上,添上马匹重甲,恐怕威势能够横扫疆场,万夫莫敌。”   若是这样的精锐重骑,既能兼顾骑兵射手的长处,来去如风,可以随时迅速调令集结,聚散自如。   又能仪仗精良的武器,一人可敌百人,数十上百人可当一师之军,轻而易举地对敌人形成碾压之势......   他说完,脑子里头灵光一闪,忍不住抬头看向萧明渊。   “神机营在接到参与狩行大典之时,还接到了一封陛下的亲笔密旨。”   萧明渊不疾不徐地开口:“命神机营统领周将军提前调拨五百精兵,借由秋猎狩行演兵之机,调离出京。”   京师三营的兵马调动,要由大统领陈元经由兵部呈报上御案。   再由皇帝朱笔御批才可调遣。   不过当时那神机营两拨精兵,均为五百人,一批被萧明渊混在五军营和三千营的兵马之中,带到了皇家御苑。   另外五百么,现在应当已经换了官兵的衣裳,借着押运南地军饷的名头,走水路乘船南下了。   兵部的人,只接到了神机营调动五百人马的消息,也在狩行大典看到神机营的精兵。   眼下怕是还迷糊得很。   以为只有这五百兵马出了京师大营。   宣珩忍不住瞪大了眼,难怪他在围场上,并未瞧见周统领!   竟然......竟然是已经带着兵马秘密出京了?!   是了!   狩行大典在即。   京城之中的锦衣卫、龙禁尉和京师三营的兵马都有调配。   这个时候领兵出城,正巧无人在意。   可是这......   “你......你们怎么会知道......倭寇会在之后生事......”小皇孙殿下讷讷问道。   当时倭寇劫掠官船的事,分明还没传到京城。   难不成还有人有千里眼么?!   萧明渊抚了抚宣珩的发尾,低头宠溺地亲了亲怀里呆呆愣愣的小殿下:“傻东西!”   “倭寇犯禁,是早晚的事,即便是没有这次劫掠官船的事,朝廷也应当提前部署兵力,以求安稳妥帖。”   神机营的兵马机动性强。   又精简不起眼。   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放出京去,潜藏到底下,当一颗不起眼儿的钉子,暗暗钉在地方上头,并不会费多大的事。   但是却能同时替皇帝随时密切关注沿海一带倭寇的动向,必要之时,更能一举歼灭寇贼。   而且那个地方,又恰好临近安南郡王的安南,安顺郡王的崖州,还有如今朝中楚王的封地。   陛下年轻之时也是有雄才伟略的君主。   又岂能察觉不出诸位塞王的野心和隐患。   在三位王爷的封地上头,楔上一颗小钉子。   既能监视诸王,以防对方暗箱勾结,平衡诸方势力。   又能以作敲打,等待良机削弱藩王实力......   如此一举而多得的高明之举,才是能压得住藩王的有力手段。   自然......   皇帝能同意这么一个阴损的“馊主意”,自然不乏萧明渊借着陈元的嘴煽风点火......   “如今周将军已经带着兵马潜伏入了南下。”   萧明渊低声开口:“正巧......前两年常轩被贬到南地的一个小地方当守将......”   “听说他这两年来,抵御外敌,清理匪患,平叛有功,已经擢升为泉州军统领,也是实打实的镇守一方的将军了!”   那时候他还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还能用得上这位没什么脑子的同僚。   不过......   常轩当初被皇帝训斥贬谪,没到其他地方,偏偏落到了那处......   怕是陛下老谋深算,早就已经提自家小皇孙殿下谋划好了。   萧明渊抬手抚了抚怀里小皇孙殿下的发尾:“如此,殿下还想要立刻回行宫么?”   宣珩彻底服气了。   “既然如此,那......是暂且不必太过着急回去了......”   一切皇祖父早就有所安排,他自然不必再去操心和多嘴。   毕竟事关藩王......   皇祖父既然早有策略,怕是也知道他们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   在其位,谋其政。   他如今还只是皇太孙,若非皇祖父亲自下令首肯,自然轮不到他来做主。   不过......   小皇孙殿下抬眸,看了一眼萧明渊。   犹豫了一下,还是止不住心存感激地抬首。   小心翼翼又格外珍重地在萧明渊的嘴角,轻轻落下一吻。   “谢......谢谢,萧哥哥。”   他知道,神机营周将军被派遣出去的事,是下的密旨。   萧明渊竟然如此清楚,恐怕......此事,他的萧哥哥出力良多。   还有眼前的这份舆图......   先前被林毅林总管寻来的那个炼丹的道士......   还有宣玟和卢妃的事......   若非是为了自己,萧明渊自然不必理会这些闲碎杂事。   更不必替他小心筹谋布局,处处细心周全。   小皇孙殿下心里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心一点一点剥开,而后放在温软又甘甜的蜜液之中。   将他的心,泡得又胀又满......   萧明渊垂首对上小殿下水润润的,满含情谊的双眸。   撑不住地笑了一下,眉眼却越发温柔了:“殿下又打算怎么谢我?”   宣珩压抑着心里满溢的欢喜和些许难为情,抿了抿唇认真思索。   竟然还真的一本正经地想了起来。   萧明渊见他这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越发觉得可怜可爱。   抬起小皇孙殿下的下巴,温柔又宠溺地吻了吻那处柔软的地方。   “罢了!不必再想了!真要谢起来,怕是这辈子都谢不够了。”   宣珩心里暖暖的,乖顺地靠在萧明渊怀里,只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格外顺耳。   “可以......先记着......”小皇孙殿下的声音低如蚊蚋。   萧明渊眸色一暗,语调却越发温柔而怜惜:“既然殿下说要记着,我自然是要允的,不过.......”   “利息的事......珩儿总要先同我说清楚吧?!”   宣珩耳根一红,盯着萧明渊的温柔的眼神,呼吸忍不住颤了颤,慢慢靠上前去......   萧明渊眼底笑意越发深沉,轻言细语地诱哄:“来......好孩子……”   “要先还多少......你自己来,好不好……” 第127章   萧明渊陪着自家小皇孙殿下, 在这处温泉庄子上,住了十来天。   直到行宫那处传来长宁长公主的消息。   说是皇帝忧心朝中政务,打算提前数日回銮, 特地嘱咐长宁长公主在汤泉行宫之中, 布置安排夜宴款待重臣亲眷。   让萧明渊尽早送皇太孙殿下回行宫,预备赴宴回銮之事。   得了这消息的时候,萧明渊早就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车马。   略略收拾一番, 便带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紧赶慢赶地回了行宫。   两人出门在外十来日,回了行宫, 宣珩同萧明渊只是在落霞苑内沐浴更衣后, 坐下略略歇了一小会。   御前的冯公公和永福殿长宁长公主身前的女官, 便一前一后地进来传召了。   萧明渊将自家小皇孙殿下送上了外头的轿撵上去。   自己又着人带着早先预备好的东西, 便跟着女官, 往长宁长公主殿下的永福殿而去。   长宁长公主从一大早便忙着夜宴安排的大小事宜, 直到方才将底下的诸位王妃命妇都散了,才喘上一口气来。   听到萧明渊回了行宫, 心下惦记着十几日没见, 才命人去传话接人。   之后又闲不住似的,又是命人备萧明渊爱喝茶水点心, 又是叫人提前传话给永福殿的小厨房, 让添几道定远侯爱吃的菜, 等着晚上留人用饭。   左盼右盼了好一会儿, 才将人给盼来。   “明渊拜见外祖母。”萧明渊一进殿中, 便走近给长宁长公主叩首请安。   长宁长公主忙俯身拉着人的手臂连声开口:“都说了在本宫这儿不必见外,你这孩子......出去几日,倒像是要和本宫生分了不成?!”   萧明渊无奈一笑,垂首顺着长宁长公主的殿下站起身来。   一面柔声应道:“孙儿本该日夜替母亲在外祖母面前敬孝的。”   “这一回......孙儿疏忽了数日, 还连累您在行宫之中为孙儿日夜忧心,本该回来就立刻来外祖母这处请罪才是......”   长宁长公主闻言,抬手屏退了殿内众人。   只留下身边儿的女官青鸾在一旁贴身伺候着。   而后才拉着萧明渊坐到自己身侧来。   “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话......你同太孙殿下这回凶险,若非你事先察觉,又及时抽身,怕是要经受一场无妄之灾。”   长宁长公主轻叹一声:“本宫只希望你们两个人平平安安就好......”   这回齐王和赵王行刺一事,若非是萧明渊提前发觉了蛛丝马迹,将计就计了一番,指不定还能生出多少乱子来呢。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长宁长公主知晓朝堂争斗凶险,自己的孙儿和皇太孙殿下能够有这份警觉性,又能及时自保反击,她只有安心的份儿。   “皇帝前些日子知道这事,动了大怒,已经将所有相干人等全都拿下问审了。”   “不过这到底是一桩丑事,牵扯太多,怕是又要血流成河,本宫将将劝了几句,陛下那处才息了怒......”   长宁长公主轻声说着前些日子行刺的事。   她当时听闻齐王、赵王行刺储君不成,还被皇帝逮住,偏偏萧明渊和太孙这个时候还刚好避开出了御苑。   长宁长公主隐约猜到了几分,才劝阻皇帝将事情暂且压下来,也是怕萧明渊这处有些地方,没料理周全。   只是眼下皇帝那边儿还没传出来半分消息,想来是萧明渊做事细致谨慎,应当没出什么岔子。   “不过......御前龙禁尉的统领这回也是倒霉,因为失察之罪,被赏了五十杖军棍革了职,如今已经提了新人上来。”   萧明渊垂眸一笑。   龙禁尉的那位大统领,是两年前新提拔上来的,人也有些年纪了,在那位置上本就待不了多久。   而且……他年轻的时候,又跟在燕王殿下身边儿办过差事。   虽然不是铁杆的燕王党,但是却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忠心是忠心,就是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这回虽然是遭了一回无妄之灾,但是也是他失察......   在围场内负责御前守备,竟然连齐王和赵王的异动都不曾察觉,可见在治军和领兵上头失职。   龙禁尉御前统领这样的重要差事,自然不能叫这般马虎大意之人担任。   长宁长公主又将这些天汤泉行宫内的事细细说了。   “齐王和赵王那边儿,眼下还禁着足,连同王府带来的亲眷儿女,都关在一处。”   “还有那位二皇孙宣玟......”   长宁长公主看了萧明渊一眼:“如今也还关着呢,只是这几日不日夜喊冤了,倒是安分了许多。”   萧明渊垂眸:“多谢外祖母替孙儿体恤和周全。”   长宁长公主轻叹一声:“你和太孙眼下在朝中的处境,本宫也略知一二。”   “珩儿比你要年幼一些,又有几分心慈,对着他那些虎狼似的亲叔叔们,哪里应付得过来?!”   “你长他一两岁,又打定了主意要扶持太孙殿下,有些时候替他多思多虑,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不过......”长宁长公主拉着萧明渊的手掌轻抚着细细叮嘱,“有一样,在皇太孙身前办事,有些话可以暂且闭口不言,但却不能哄骗和擅作主张。”   长宁长公主意味深长地开口:“太孙殿下是君,你是臣子,向来君臣总归有别,有些事情你自可以代替皇太孙殿下去办,却万不可加以蒙骗......”   帝王都有疑心。   即便是长宁长公主在面对皇帝之时,都留着几分小心谨慎,张弛有度。   如今太孙同自家孙儿是同朝为臣,又因为年少的情谊有几分相互扶持的意思。   但是将来......到底是不一定能瞧得见说得准的事。   萧明渊闻言一笑,他自然知道长宁长公主这话里头的关怀教导之意。   不过他同自家小殿下之间么......萧明渊向来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回在庄子上说开了,就更不会有什么龃龉了。   “孙儿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多谢外祖母教导。”萧明渊垂首应诺下来。   长宁长公主温和一笑:“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本宫向来不多操心的。”   “前朝的事,本宫插不上手,你同太孙殿下在外头,好好跟着陛下的意思办好差事便好。”   “至于后宫的事么......”   长宁长公主神色淡了淡,语调依旧柔缓:“本宫会暂且替你们好生瞧着。”   卢妃那件事,长宁长公主到底还留了几个心眼儿。   先前她有意换了齐王、赵王,还有宣玟周围宫殿的内侍和宫人们。   事后皇帝知道了,只是简单的过问了两句,也随口下令,换了一批侍卫值守。   不过眼下长宁长公主已经接到了消息,说是宫内的卢妃已经“病愈”了,想必是不会再偷着亲自过来。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后手......   长宁长公主眸色一暗。   到底还是有几分心惊。   汤泉行宫距离京城逾百里路,眼下正值秋猎狩行之时,上上下下方圆十数里,都有禁军看守。   可是齐王、赵王还有二皇孙一出事,留守在京城内的卢妃,就早早地接到了消息。   甚至还能买通御前的龙禁尉,乔装打扮进了行宫之内。   如此心思深重之人,怕是这些天在宫内,也没少动心思部署。   只是眼下她还没回宫,长宁长公主也暂且没心思忧心宫里的事,不过等到回宫之后,她自然有得是时间慢慢梳理干净。   萧明渊眸光一动,方才手中的茶盏。   而后朝着长宁长公主颔首温声开口:“那便要辛苦外祖母了!”   祖孙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长宁长公主又留着萧明渊,在自己的永福殿内用了晚膳。   膳后说了一小会话,又差人赐了一堆的东西,送到落霞苑中。   事后又交代了几句明晚夜宴的事,直到过了戌时,才将人放了回去。   萧明渊出了永福殿的宫门,便转身问了一句身后跟着的近侍。   得知宣珩已经差人过来传过话,说皇帝已经留了用晚膳,要晚些时候才能回落霞苑。   索性他也闲着无事,干脆回了落霞苑取来一件厚实些的斗篷。   便带着一个小内侍,慢慢地往皇帝的乾元殿走过去,等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回完了陛下的话,便接他一同回落霞苑。   .   皇帝坐在乾元殿殿内的御座上。   又将自家孙儿递上来的条陈细细看了一遍,面上越发地满意。   “哈哈哈好!天工院,这个名字的确是极好!”   他看着底下的宣珩,原先积压在心中的郁气舒开了一大半。   皇帝和蔼一笑:“太孙这几日着实是辛苦了!这条陈朕看过了,写得极好,很有可行之处,想来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吧?!”   宣珩垂眸坐在原地,神色很是谦逊:“皇祖父谬赞了,这条陈......亦有定远侯的几分功劳,并非全是孙儿一人所想。”   “那黑泥炭的制作推广之法,便是定远侯请人改进的......”   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还说这几天萧明渊那个小兔崽子,将自家孙儿拐到外头去十来日了还不回来。   也不知道究竟在躲着干什么。   没想到却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出来。   那黑泥炭的制作之法,的确是有几分神异之处,拿出来,用到黎明百姓身上,更是大功一件!   放到别人的手头上,怕是早就亲自拿到他跟前儿来,替自己邀功讨赏了。   这小狐狸倒是大方得很,一声不响地将功劳全都推到太孙身上,自己在背后悄没声儿的装傻......   原本这几日因为齐王还有赵王的事情,皇帝心下还有几分不高兴。   如今却是龙心大悦,开怀得很:“原来如此!那朕是应该一起嘉赏才是......”   皇帝笑了笑,看向宣珩,语调问道:“学宫的条陈朕已经过目了,既然是太孙你拟下来的,筹办之事,朕交到别人的手中也不大合适。”   “你自己便领了这差事,六部底下的官员皆可请旨经我批准调遣,好好把这‘天工院’给办起来!”   宣珩闻言面上一喜,垂首叩谢圣恩接下了差事。   “至于萧明渊那小子的赏赐......”皇帝顿了顿,正要开口。   殿外的冯公公却在这时候走了进来:“陛下,定远侯在外头候着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皇帝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开口:“怕是咱们的定远侯还长了一双顺风耳呢!”   “也好,太孙也陪朕说了好些时候的话了,正巧朕还有事同定远侯要问,冯盛,你先带太孙去内殿歇一歇。”   宣珩犹豫了一下,只以为皇帝要和萧明渊垂询一些秘事,不大好叫人在一旁插嘴。   便依言起身对着皇帝躬身应诺,随后跟着冯盛退下了。   退到内殿的时候,宣珩还在暗地里心不在焉的思忖着“天工院”的用人之事。   他这个皇太孙当得不久,除了东宫的一众官员,和他皇祖父替自己安排的那些人之外,朝堂六部之内,都暂且还没有得力的亲信助力......   况且六部众人各司其职。   天工院比不上朝廷的实职,要将人调过来使唤,怕是有些难......   不过他记得去岁春闱有几个学生,已经得了功名,但是还等着吏部派任,倘若暂且没有去处,到时可以调过来用上一用......   皇太孙殿下在这处细细思忖着。   殿外等候的萧明渊,已经接了冯公公传召的消息,进了乾元殿朝陛下叩头请安。   皇帝盯着底下的跪着的萧明渊看了好一会儿。   也没有叫起,只是淡声开口:“萧爱卿这些日子辛苦,听说太孙说,这些日子他都是同你住在附近的一处温泉庄子上......”   皇帝冷冷一笑:“朕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汤泉行宫的温泉也不错,怎么萧爱卿是看不上朕的行宫么?”   萧明渊闻言只是一笑,俯身叩首,语调不疾不徐地应答:“陛下的汤泉行宫乃是天家之地,内藏龙脉,顶照华盖之气,自然不是微臣底下一个小小的温泉庄子能做比的。”   “只是太孙殿下念旧......数年前,臣曾在附近那处庄子上招待过一回先太子和太孙殿下,此次秋猎行狩,途径此处,臣见殿下有几分怀念,才擅作主张,安排殿下故地重游。”   提起先太子。   皇帝倒是想起来了。   似乎六七年前太子还在的时候,是有这么一回。   当时皇长孙因为遇刺走失,先太子也险些受伤......仿佛,是说在萧国公府名下的温泉庄子上落的脚。   没想到那小小的庄子,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旧缘。   思忖起宣珩小小年纪便遭人妒忌迫害,皇帝难免心下有些心疼自己的孙儿。   先太子早逝,本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帝立先太子的嫡长子宣珩为储君。   一来是因为他身份乃是嫡脉长孙,身份尊贵正统,又有几分肖似先太子的仁德贤明 。   二来,也是怜悯皇长孙年幼失孤,无人照拂......   只是他没想到,将长孙推到人前,反倒越发招人嫉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不过......   皇帝垂下眼皮看着底下的萧明渊,龙威沉沉:“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理由了?”   萧明渊抬眸:“微臣不知陛下何意,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被萧明渊这装傻的样子,险些给气笑了:“你不知道?朕问你,齐王和赵王暗中谋逆,意图行刺皇太孙一事,你可事先知晓?”   萧明渊还没开口应答,在内殿坐着的宣珩先是一惊,险些将手底的茶水给打翻了。   冯盛瞧见太孙殿下的手上不稳,连忙上前捧住茶盏。   “哎哟我的太孙殿下!这茶水烫手,您可要多加小心才是啊!”   冯公公压低声音将茶盏接过去,又小心翼翼地招人去重新沏了一盏茶上前来。   宣珩愣了愣,压低声音点了点头:“多......多谢公公。”   外头的萧明渊耳尖一动,隐约听到里头的声响,面上却依旧不动神色。   只是静静跪在原地,沉声开口:“回陛下,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知道。”   “哼!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知道?!”   皇帝语调沉沉:“倘若你真的不清楚,为何会在齐王、赵王行刺当日离去?!难不成定远侯是能掐会算么?!”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   若非萧明渊知道齐王和赵王伙同谋逆一事,怎么会突然带着皇太孙同自己告假消失。   他这个皇帝只是老了,不是糊涂了。   即便是没什么证据,哪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   若是旁人听到皇帝这般兴师问罪一般的话,到底已经吓得只敢跪地求饶了。   不过萧明渊闻言,却是从善如流:“若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臣护卫太孙殿下,若是有贼人意图对太孙殿下不利,臣应当有所察觉。”   “但是臣当日伴驾太孙殿下左右,围场之内人多眼杂,实在无暇也无本事察觉齐王和赵王殿下意图行刺太子。”   他当时的确是跟着太孙寸步不离。   况且齐王和赵王行刺的意图,他也不是事先察觉的,不过是煽了煽风,点了点火罢了......   “至于当日离去之事......臣本不曾打算尽早离开,只是......”   萧明渊垂眸,有理有据开口:“只是当日燕王殿下夜间来访,提醒微臣注意太孙殿下安危,臣才决定带太孙殿下暂且离开围场。”   燕王当时派世子他们跟在皇太孙身侧的事,当时在林中有不少人都远远瞧见了。   事后燕王也的确到了宣珩和萧明渊的行营之中同他们见过面。   这些都是有据可依的事实,萧明渊自然也不怕查证。   皇帝见萧明渊如此辩白,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老四也知道?   哼!小兔崽子连老子都瞒!   他原本只是想要敲打敲打底下这小崽子,没想到竟然还炸出意外之喜了!   皇帝冷哼一声:“秋猎狩行的围场御苑所有布防图都经过你手,围场的近卫守备布防,你也亲自参与过......”   “赵王,和二皇孙手底那一张布防图,你的意思是同你毫无关系么?”   皇帝眯了眯眼:“即便是无甚相干,你负责守备布防之事,却有失察之罪,你说朕该不该降你的罪?!”   萧明渊温声应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若要降罪,臣自当心甘情愿领受,不过......请陛下恕臣斗胆。”   “说——”皇帝冷声开口。   萧明渊俯首一拜:“若要降罪,还请陛下圣明裁酌,换一个罪名,以免损伤陛下圣誉。”   皇帝皱了皱眉,一时有些犹疑:“什么意思?!你小子给朕说清楚!”   说他问个罪降下来一回罚,还要损伤圣誉!小崽子要是不说清楚......哼!看他怎么收拾他!   萧明渊抬起头:“还请陛下再恕臣斗胆——”   “朕恕——快说!”皇帝不耐烦地开口。   这臭小子,和他亲爷爷一样!   滑不溜手,小狐狸一个!   萧明渊垂眸应道:“多谢陛下,臣斗胆自辩,秋猎狩行布防之事,除了臣之外,还有龙禁尉、锦衣卫以及京师三营诸位将军一同敲定。”   “故而......赵王殿下和二皇孙殿下手中的布防图,臣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简单来说,就是他不认!   皇帝气笑了:“呵呵!还有呢?!”   萧明渊开口:“至于陛下所言微臣负责守备布防,有失察之罪,还请陛下明鉴,微臣同京师三营中将士,的确负责围场御苑布防一事。”   “不过京师三营内将士,只负责外围布防,内苑行宫之中,乃是由御前锦衣卫和龙禁尉负责部署安排。”   皇帝一怔,想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萧明渊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一眼。   而后试探着开口:“听说,龙禁尉统领庞大人已经革职在家......”   “咳咳——”皇帝轻咳一声,“罢了!这的确与你无关。”   萧明渊立刻俯地一叩:“陛下圣明——臣!多谢陛下!”   “不过......”   皇帝垂眸看向萧明渊:“这还是不能证明,齐王、赵王之事与你是否毫无干系。”   皇帝轻叹一声,这小狐狸崽子......   “朕先恕你无罪。”   皇帝沉声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朕,齐王和赵王,还有宣玟的事,你有没有事先知情,却在背后刻意纵容,对朕和皇太孙,瞒而不报?!”   萧明渊深吸一口气。   知道这一关要是过不了,今日怕是走不出这乾元殿了...... 第128章   萧明渊在心底细细思忖着。   他自信先前在齐王、赵王和宣玟身侧安排的眼线和暗桩, 已经全部撤手。   余下的一些证据和疑点,也都已经借由齐王他们自己的手,统统都清理干净了。   即便是皇帝疑心, 锦衣卫想要查证, 如今也寻不到什么实证。   更何况,皇帝若是想要治人的罪,哪里还需要这般细细查问, 更不必当面亲口对他加以“审问”了......   看高座上的帝王如今一副目光如炬、洞悉一切,却实则雷声大雨点儿小的威严模样。   萧明渊甚至怀疑, 皇帝是不是心里有口气不顺。   如今是打算找个理由来, 想给他几十棍子出出气?!   萧明渊一面思忖如何应对, 一面不疾不徐开口:“微臣多谢陛下天恩, 容臣替自身辩白。”   “不过, 臣......再三斗胆, 还有几句话想请陛下先容臣再问上一问。”   皇帝叹了一口气,原本是打算收拾收拾这小崽子, 让他长长记性, 日后胆子不要放得太大,太冒进。   如今被萧明渊这一张嘴, 动不动就“斗胆来、斗胆去”的, 弄得他都快没什么脾气了!   “有什么问题不能回了朕的话再问么?”皇帝沉声开口。   “难不成朕的话很难回答么?还是爱卿不敢回答。”   萧明渊垂眸:“回禀陛下, 臣不敢犯欺君之罪, 陛下圣恭垂询之言, 臣几番忖度揣摩,实在不敢贸然作答......”   诬陷谋害皇子皇孙,乃是牵连宗族的重罪。   可是欺君罔上,更是藐视君威的大过。   他无论是承认, 还是不承认,怕是在皇帝耳朵边听起来,都不满意。   “那你是问完了你的那些问题就敢承认了?”皇帝冷笑一声,他倒要听听,这小兔崽子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你说说看!要是问完了还给朕耍滑头,朕也要罚你!”   “臣多谢陛下开恩!”萧明渊垂首一拜。   随后起身看向陛下:“臣斗胆问陛下,齐王、赵王、二皇孙殿下,身为臣子臣孙,可有取代皇太孙殿下,得陛下废太孙,而另立他三人之一为储的才能和德行?!”   皇帝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还以为这小子能问出什么屁话来......   “朕亲选的皇太孙,人品贵重、德才兼备,朕自然没有改立他人的想法。”   齐王和赵王那两兄弟......   皇帝大抵也知道是两个什么货色!   当一地藩王已经是勉强了!   承祧社稷、继承大统?   那还是指望下辈子吧!大景的江山经不住这般折腾,   “至于二皇孙么......他年纪尚小,心性不定,朕......也并无另立栽培他人的打算。”   太子家排行第二的那个孩子......皇帝隐约记着,是叫宣玟的。   以往他并未曾留意这个孩子,虽然偶尔听过一两句闲话,但是也只当是小孩子不经事的小打小闹。   可是这一回......   皇帝眸色忍不住沉了沉。   从宣玟身上搜出来的引兽香,到底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一个疑影儿。   虽然如今没什么其他的实证,证明这引兽香是栽赃陷害,还是真的出自宣玟之手。   但是......先前也说过,皇帝疑心一个人,想要厌弃处置谁,有没有证据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话音方才落下,底下的萧明渊便已经朗声开口称颂:“陛下圣明——只是......”   萧明渊垂眸叩首:“只是太孙殿下年幼,参与朝政不过一二载之余,虽为储君之尊,但朝中诸王年长于太孙者甚众,更有野心勃勃之人早已窥视觊觎储位良久......”   “即便陛下眼下已经册立太孙为继位之储君,且并无易储之意,可齐王、赵王等人之流,却难以压制谋夺储位之心——”   萧明渊再次抬首发问:“臣斗胆再问,虽有陛下庇佑护持,但倘若有人一心觊觎储君之位,却等不得陛下回心转意,是否有可能私心密谋谋害太孙殿下,以达成所愿......”   “放肆——”皇帝猛的一拍御案,从龙椅之上站起身来,走到萧明渊身前,来回转了两圈。   怒目圆睁地指着他的鼻子,气得直哼哼!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眯着眼,“当着朕的面,你......你竟然敢诅咒皇太孙——”   “来人......快,给给朕拖下去,先打二十——不!三十棍!”   “陛下——臣还没说完。”萧明渊跪在原地,面上依旧平静而沉着的样子。   “还请陛下容臣说完,倘若陛下觉得臣该罚,再一并惩处。”   不等皇帝允准,萧明渊便继续开口:“齐王殿下和赵王殿下暗中勾结密谋行刺储君之事,已成定局,臣并非危言耸听。”   “其实早在一月之前,太孙殿下休沐之日,在京城城外,便已经受人拦路刺驾,当场臣随侍左右,随同的东宫近侍们均可为证。”   萧明渊抬眸看向皇帝,恭谨道:“太孙殿下唯恐陛下忧心,此前对东宫上下下了禁令,并未深入追查。”   毕竟暗地里,齐王和赵王的暗桩和死士损失惨重,在前朝,也麻烦缠身。   况且,单单凭借几个死士杀手的口供,也扳不倒二位有实权的亲王殿下。   皇帝更不愿意见到这般有辱皇家颜面,血亲相残的丑闻,被宣扬出去。   身为皇太孙的宣珩明白这个道理。   萧明渊自然也清楚,故而暗地里早就下了令,瞒了下来。   不过......   外头的人,宣珩和萧明渊能瞒得住。   但是东宫里头,皇帝没少安排眼线。   承华殿里头的陈德便是头一份儿,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宣珩被齐王和赵王等人行刺未遂之事?!   皇帝神色慢慢复杂起来,负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才沉声开口:“继续说。”   萧明渊勾了勾唇,才继续开口:“齐王、赵王此行围场所行之事,早在先前已有先例,二位贵为亲王之尊,臣本不该妄加揣测断言。”   “但是,诸如此类之事,早已不胜枚举。”   “倘若殿下此行当日还在那御苑行营之中,陛下又并未发觉齐王殿下和赵王殿下谋刺皇太孙殿下......”   “臣实在难以断言,皇太孙殿下在围场内,要受多少次明枪暗箭。”   萧明渊抬首,看向皇帝:“皇太孙殿下不但为陛下之长孙,更是国之储君,乃臣之主。”   “臣先受陛下之嘱托,伴皇太孙殿下左右试读,乃是陛下信重于臣,倘若臣明知太孙殿下身处危难之中,却不加以周全回护,那便是臣失责失忠。”   “臣同皇太孙殿下少有相互扶持之谊,如今亦有倚重栽培知遇之恩,臣愧感太孙对臣之情谊,万分涕零,唯有尽心尽力护佑太孙安危,替臣几分心意。”   “然齐王、赵王二位殿下虽有对太孙动手之前例,臣却无实证,更不敢诬陷堂堂亲王之尊,只敢劝太孙殿下,随臣退避离开,以免受无妄之灾。”   皇帝在心下轻叹一声。   萧明渊胆敢在他的面前,说这些话,的确是忠心可嘉。   要说起来,即便齐王同赵王身边有人煽风点火。   或是此事为旁人做局。   但倘若齐王和赵王并无争储之心,亦或是争气一些,别犯蠢一头栽进去。   那也没有那日行刺未遂之事了!   “你事先带太孙殿下退避下去,护持太孙有功,的确没做错什么。”皇帝淡声开口。   萧明渊垂首:“蒙陛下隆恩圣鉴,此乃微臣之本分,臣自当竭尽效忠,以报陛下和太孙倾力栽培之恩。”   他原本就是皇帝亲自赐给太孙殿下的人,板儿上钉钉的东宫一党,要是不替自家小皇孙殿下筹谋尽忠,那才是犯了皇帝的忌讳。   如今这般表明立场,才是明智之举。   听萧明渊这般一说,皇帝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了。   皇帝垂眸将人叫起,而后又开口道:“听说,这几日你同太孙在你那庄子上,还弄出来个新玩意儿?”   萧明渊心念一动,大抵猜到了,应当是自家小皇孙殿下将那立学宫的条陈给奉上了。   “臣不敢隐瞒陛下。”萧明渊躬身颔了颔首。   而后含笑开口:“太孙殿下在臣的庄子上住了几日,也时刻忧心陛下交代的学宫条陈之事,日夜苦读宗卷,挑灯草拟奏呈,以求尽善尽美。”   “臣这些日子随侍殿下身侧,见太孙殿下实在是辛劳忧思,便腾开庄子的一处小院,随意招来几位工匠演示,想让太孙随意放松一二。”   “未曾想到太孙殿下竟然带着那些工匠改进出来一样东西来,臣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实在不敢愧受陛下和太孙谬赞。”   皇帝轻笑一声:“你啊!果真是同你那爷爷萧国公一样!”   滑头!   ——比狐狸还狡猾!   “不过太孙殿下已经替你讨过赏了,朕不清楚你们到底谁占几分功劳,赏赐的事,随朕的心意便是!”   皇帝含笑开口调侃了一句,又看向萧明渊。   “不过......躲在庄子上玩儿泥巴这种事,让你这个定远侯去办,也实在是屈才了!”   皇帝看了一眼萧明渊,眼底划过一丝深意,随意开口说道:“你年纪轻轻,这个年纪,也可在外建功立业......”   他走到御案前,从一侧抽出一封折子来,随后将人招来。   “南边儿递过来的军报,说是沿海一带倭患再起,朕前些日子在你们京师三营的神机营里头,调离了五百精兵过去......”   “只是那火器的威力,不知在海域之地,能发挥出几成功力。”   皇帝看着萧明渊,沉声道:“神机营的司造司是你这个定远侯一手操办起来的,你可有前去领兵的想法?”   萧明渊翻看过皇帝递过来的密折,心下有几分了然。   倭患之事,皇帝的确早就收到密报。   不过地方上并未递交奏折,眼下也不过是损失了一辆官船,和沿海一带几处村镇。   倭寇背后之人想必皇帝并未摸得很清楚,地方上的损失也不算太过惨重。   就算是要出兵,拿到朝中怕是又要听朝臣们“权衡利弊”东拉西扯地争论不休许多日,才能得出来一个章程来。   不过即便是如此,打击倭寇,领并驻军一事,也是必然而为之之事。   否则来日藩王就藩,于贼寇暗相勾结,里应外合,更是难以压制。   萧明渊垂首道:“臣斗胆问,陛下是想要速战以求威慑四海诸邦......还是打算永绝后患,以文行武德教化海外诸位蛮夷,以求万世太平。”   皇帝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萧明渊,随后朗笑一声:“朕自然是要永绝后患,以求万世太平。爱卿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萧明渊恭敬颔首:“若是速战,朝中人才济济,陛下手中的武将能臣更是如过江之鲫,随便派遣一个人前去,也可镇压此等宵小之辈。”   “不过倭寇原本源自我大景沿海的蓬莱、琉球、筑紫一带的蛮夷聚贼成患,另有南越等诸国伪装成寇,清袭边境。”   “就算是一时镇压驱赶,不灭其源,终究不能永绝其患,只是......”   萧明渊对着皇帝温声开口:“只是臣亦然知晓,眼下天下战事方才止息,天下太平不久,陛下励精图治,才得以使前朝虚耗的国库有所填补。”   “倘若再兴起战事,一来,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二来天下百姓不过安稳数载,兴兵之事,恐使百姓流离失所,激起民怨......”   这也正是皇帝忧心之事。   毕竟打仗劳民伤财,国库又实在是有些耗不起,倘若只是为了镇压倭寇,那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但是派兵前去,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倭寇一事......   皇帝抬眸看向萧明渊,这小子一向鬼点子多得很,这个时候凑上前来,怕是不仅仅只是为了说这么一两句话。   “你是朕亲封的定远侯,当初在北疆战场上的时候,常元帅便时常称赞你。”   皇帝一本正经地沉声开口:“你觉得应当如何用兵?!如今不过是闲聊,你随口说说便是。”   萧明渊垂首:“臣以为陛下可调集京师三营精兵先奇袭打击沿海寇匪,以先形成威慑之势,并暂且驻扎于南地,以候召令。”   “此举乃稳定人心之策,精兵强悍,可快速镇压逆乱,亦不会劳命伤财。”   “待到朝中塞王就藩归封,国库丰足,即可筹措大军,命藩王殿下随同征讨寇国,灭其源头、毁其宗族,自可永绝后患......”   ......   不过简单一场兴师问罪,到最后拖拖踏踏了足足半个时辰。   若非天色太晚,内殿的冯公公特意出来奉茶提醒。   皇帝甚至还想将人留在乾元殿多待几个时辰。   好在陛下到底是心疼自家孙儿还有萧明渊二人,今日才将将兼程赶回行宫。   明日又还有夜宴等着。   再略略叮嘱了两句,还是将人给放回去了。   怕行宫夜里头更深露重,风又凉,还给二人安排了轿撵,着人送回去。   小皇孙殿下守在内殿等了许久,从一开始就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担忧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等出了乾元殿的大门,上了轿撵,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萧明渊有些好笑地看着宣珩如释重负的小模样,抬手抚了抚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后背。   语调带着安抚:“不过是多说了一会儿话罢了,陛下又不会吃了我,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   小皇孙殿下摇了摇头,轻声道:“刚开始是觉得皇祖父有些疾言厉色......不过后来便察觉到他是刻意的了。”   宣珩偷偷抿了下唇压了压嘴角:“我知道你有办法应对的,便没十分害怕,只是......总归有几分提心吊胆罢了!”   想起方才在内殿听着皇祖父吹胡子瞪眼,说要打人,转头又将这事抛之于脑后了......   宣珩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种法子,让皇祖父不声不响地改主意的!   实在是......有几分惊险!   “陛下不过是装作厉害样子,想要吓唬吓唬小孩儿罢了,倒也算不上是疾言厉色。”萧明渊淡笑一声,低声宽慰道。   帝王之怒,哪里会像今日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的。   皇帝就算是生气,哪有把自家小殿下藏在里头,他在外面这般装模作样地训人的?   不过,一想到宣珩坐在内殿之中,怕也是有些心悬,萧明渊又忍不住有些心暖和怜爱。   “我隐约听见你在内室里头,像是打翻了茶盏......手拿来给我瞧瞧看,伤着了吗?”   萧明渊低头牵着小皇孙殿下的手,细细地查看了一遍。   宣珩被他养得细皮嫩肉的,最是忍不住疼的,倘若是被茶水烫了,怕是自家小殿下这几日都要遭罪了。   “没......没有。”宣珩有些难为情地小声开口。   这么大个人了,还这般不小心,他往常向来都很稳重的,今日也是一时不慎......   小皇孙殿下压低声音替自己辩了一句:“只是有些没端稳茶盏,冯公公在一旁替我稳了一下,没受什么伤。”   萧明渊闻言,有些心疼地替自己小殿下揉了揉指尖,动作轻柔呵护,看着小皇孙殿下只觉得心底有些发软发烫。   “好......好了,本就没什么事,今日你在皇祖父跟前儿才是辛苦了......”   宣珩轻声道:“我已经先让人在落霞苑备了吃食,待会先回去垫垫肚子,再好好沐浴更衣歇息一夜,明日还有宴会,怕是又要闹许久......”   萧明渊听着自家小皇孙殿下,一句一句地低声嘱咐,只觉的心下熨帖极了。   “这......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么?”见萧明渊一直盯着自己,宣珩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   萧明渊笑了笑,借着轿撵的遮挡,抬手小心翼翼地揽住自家小殿下的腰侧。   俯身在宣珩耳边低声调侃了一句:“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真是温柔贤惠......臣今夜回去之后,应当多报答一二才是......”   宣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什么温柔贤惠!   都从庄子上回来了,还这般没遮没掩地说些混话......   真是越发放纵了!   宣珩红着耳朵,轻轻推了一下萧明渊,低声劝诫了一句:“轿子里头闷得慌,别......别靠这么近。”   说着,又小声提醒了一句:“外头那么多人,还是......还是规矩些吧!”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还是在温泉庄子里头自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头,自家小皇孙殿下又是个好哄的。   说什么都依......   眼下见宣珩有些小心翼翼的,萧明渊也觉得有些心疼。   思忖先前自家小皇孙在乾元殿里头,本就受了些惊吓,如今可舍不得再欺负人了。   “殿下教训的是,是臣鲁莽了。”萧明渊低声应了一句。   又开口柔声哄着:“不过夜里凉,近一些也觉得暖和,殿下困了么,要不先闭一会儿眼,等到地方了我再叫你?”   刚一赶回来,就陪皇帝整整一下午,事后陪着陛下用了晚膳,谈了政务,又在殿内提心吊胆地枯坐了一个多时辰。   宣珩精神不比萧明渊,自然有些乏了。   只是方才悬着心撑着一口气,才没觉得,如今听萧明渊这么一问,便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   “是有些困了。”小皇孙殿下随意往边儿上一靠,低声应了一句。   语调里头带着的撒娇的意味,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萧明渊抬手垫住宣珩的后脑勺,轻柔地挪到怀里,而后替宣珩拢了拢身上的毛绒斗篷。   低头温柔地碰了碰宣珩的眉心,小声叮嘱了一句:“那殿下先小憩一会儿,我让他们走稳一些。”   语罢,便撩开一旁的锦帘,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   “嗯......”宣珩靠在萧明渊暖暖的怀里,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一包裹住人,没一会小皇孙殿下就觉得眼睛要睁不开了。   耳边儿的声音也温柔得很,更是催人好眠。   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   没等萧明渊再动手,就自顾自地往人怀里又钻了钻,等找到合适的位置,便安安分分地一动不动。   柔软无害的小模样,叫人心怜不已,格外地讨人喜欢。   萧明渊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倒没觉得闷得慌了...... 第129章   乾元殿中, 皇帝看了一眼折返回来的冯盛。   “人已经送回落霞苑了?”   冯盛站在皇帝身侧,眉眼含笑:“回陛下,底下内侍来报, 已经将太孙殿下和侯爷安安稳稳地送回去了。”   冯盛轻言细语道:“还好陛下心疼太孙殿下, 赐了轿撵过去,听抬轿子的内侍说,太孙殿下似乎是有些乏了, 在路上就睡过去了......”   “想来......想来殿下这些天为陛下的差事,也是日夜操劳......好在有定远侯在身侧陪着, 不然真要殿下在这围场里头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怕是还不自在呢!”   皇帝哼笑一声:“你个老东西, 倒是知道背后替他们说好话, 定远侯又给你多少好处了?”   “奴婢失言, 该打该打!”冯盛忙抬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随后又苦笑一声, 低声道道:“不过奴婢也是替陛下心疼太孙殿下和侯爷......这两位小祖宗在外头这么些天,别说是陛下您了, 就是奴婢也时常惦记呢!”   “不过也好在太孙殿下和侯爷都平安回来了, 陛下日夜心悬,这两日也能睡个好觉了, 奴婢也是为陛下高兴。”   皇帝轻叹一声。   刚知道齐王和赵王是要对皇太孙下手的时候皇帝是心惊了一阵。   还庆幸萧明渊正好将自己孙儿带走了, 才避免了这一回灾祸。   只是后头发现齐王和赵王栽得太过愚蠢和天衣无缝, 偏偏萧明渊他们也走得太恰到好处了。   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儿!   “小兔崽子......一走就是十来天, 连一个平安信都不知道报一声......”   皇帝轻哼一声:“朕方才不该心软, 那二十棍子,应该替他留着才是!”   冯盛眯着眼笑道:“陛下忘了,明日还有夜宴呢,真要赏了定远侯二十棍子, 怕是侯爷连宴席都去不得了!”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   也是,眼下这行宫夜宴的事,还是长宁长公主在负责呢。   要是这个时候赏了萧明渊二十棍子,别的不说,长宁长公主那处便不好见人了。   他总不能又劳烦人替自己操持办事,又欺负人家膝下唯一的小辈吧?!   况且......   皇帝心下叹了一口气。   这一回的事,也的确不好怪萧明渊和自家孙儿。   齐王、赵王先前在朝堂之上,便屡屡与太孙作对,如今又三番两次对太孙下手,意图谋刺储君......   萧明渊是他亲赐给皇太孙的伴读,即便是知道齐王赵王意图行凶,但手底并无实证......   他为自家孙儿深谋远虑,不得不瞒着消息,暗地对齐王、赵王二人将计就计,说起来......倒也是忠心一片。   虽然这回虽然手段是有些阴损了,但是倒也并未伤及齐王、赵王性命。   只是这两人太蠢......   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么明显的圈套都能栽进去,即便是当着罪魁祸首的面,皇帝都有些不好意思发难!   “罢了!看在他尽心侍奉太孙的份儿上,又给朕解决了一大难题!”   皇帝笑了笑:“这罚还是免了吧!”   说起来,他将萧明渊这孩子送到自己的皇长孙跟前儿。   也是看中他的能力和手腕儿。   太孙心性仁善,难免会沾上一些文弱气,叫人觉得好欺负拿捏。   尤其是底下还有些野心勃勃,觊觎储君之位的......   皇帝就怕宣珩太年轻,手段也太温和不够凌厉,他在位之时,倒是能勉强替亲孙儿压上一压。   可是......   皇帝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如今也老了!连头发都白透了......   等百年之后,总归要宣珩自己承祧祖宗基业,肩负起大景的江山社稷!   以往皇帝还忧心这事,如今看来......有萧明渊放在珩儿身边儿,正如一把锋刃置于掌心。   刚好可以替他孙儿,扫清路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障碍!   皇帝沉吟片刻,这么一来,南边儿领兵镇压倭患的事,还真不好再送萧明渊过去了。   不过萧明渊那法子也不错!   朝廷只需派遣数千兵马进驻南地一隅,既能威慑外邦,镇压匪寇,又能制衡地方藩王......实在是一举数得。   如此......换一个人去领几千兵马先守着,倒也无妨。   皇帝思忖着,看着一旁的冯盛笑了笑道:“明日一早你去库房里头挑些东西,给定远侯和太孙送去压压惊!”   好不容易回来了,陪他这个糟老头子一下午,又替他出了这么些好主意!   他总归是不能太小气了!   冯公公面上笑意更深了,忙不迭地垂首领了差事,才跟着皇帝进了后头的寝殿。   .   翌日一早,萧明渊陪着宣珩用了早膳,便见冯公公送来了一大批的赏赐过来。   还专门交代了陛下嘱咐二位参加夜宴的时辰,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萧明渊和宣珩二人方才回来,昨夜没来得及休整就各自被叫去乾元殿和永福殿去了。   今日宣珩早起的时候,人都还是懒懒的,瞧着有些提不起精神。   行宫上下都忙着晚上夜宴的事,眼下自然也没有旁人前来拜访。   只是宣珩身为皇太孙,午后用过膳,就要过去皇帝那边儿守着,晚间又有的是应酬......   萧明渊心疼自家小皇孙殿下又要劳累半日,索性吩咐了底下人,午膳前没什么要紧事情不许打扰。   就拉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在落霞苑里头的书房里,慢悠悠地下起棋来。   小皇孙殿下懒懒地坐在软榻上,倚着身旁的凭几,缓缓落下一子,便盯着眼前的棋盘微微出神。   “在想什么呢?”萧明渊见他这一副心不在焉儿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失笑。   “要是再走神,怕是这一局殿下又要输给我了!”   宣珩回过神来,垂首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果真是又要输了,抬手将手中的白玉棋子放回棋篓之中。   “没什么,只是在想晚间行宫夜宴的事......”   宣珩开口:“听底下人说,齐王和赵王......还有宣玟,眼下还被幽禁在自己的院中,虽然皇祖父下了禁令封口,但是夜宴上见不到人,怕是瞒不住之前压下去的消息。”   萧明渊抬眸:“过几天就要回銮了,齐王他们被幽禁的消息迟早都要泄露出来,只是不知道陛下会如何惩处。”   齐王和赵王做的那些事,下了宗人府,就算是赐死都不为过。   只不过......眼下朝中藩王都在观望,皇帝如今也没有大肆追究的意思。   怕是只会同先前的吴王一般,只是削爵圈禁,并不会牵连太过。   不过这对于齐王和赵王二人来说,削爵圈禁,怕是比赐死还要难受......   萧明渊心下冷笑一声,成王败寇么,赌输了自然只能服输。   萧明渊看了一眼宣珩:“二皇孙殿下,在里头怕是也等着你去陛下跟前儿替他求求情呢!”   他知道自家小皇孙殿下心里头在想什么。   到底是许多年的兄弟,总有那么几分情谊在,只是如今发现物是人非,心下总归是有几分难受的。   宣珩怔了怔,抿了抿唇低声开口:“我......并没打算去替他们求情......”   宣玟和卢妃做的那些事,实在是不值得让人原谅。   即便是有血脉亲缘、兄弟之谊,他也不可能对着暗害算计过自己的人心软。   即便是他父王还在,知道卢妃和宣玟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也绝对不会责怪与他。   只是小皇孙殿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   萧明渊轻叹一声,上前坐到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身侧,将宣珩轻轻拉进怀里。   低头亲了亲自家小皇孙殿下的眉心,才柔声劝慰道:“殿下不必多虑,无论如何,一切自有陛下替你做主,二皇孙殿下该当如何处置,陛下自有论断。”   大不了就是暗中赐死吕氏母子,总归先太子殿下的嫡脉还有他家小皇孙殿下和宣珑两位皇孙。   没了一个宣玟,想必皇帝也不会有多稀罕。   有陛下这个长辈在上头压着,他家小皇孙殿下自然不该操心这些事。   况且......   萧明渊眸色一暗。   怕是那位卢妃娘娘和二皇孙殿下,也不需要他家小皇孙替他们求情开恩......   宣珩思忖了下,缓缓点了点头,皇祖父昨夜不曾同他提过宣玟的事,想来心中也有成算。   “不过说起这个......”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似乎心绪不如先前低落,忙笑着转移了话题。   萧明渊:“我倒是想起昨日出永福宫之时,倒是碰到了燕王世子殿下,他还问同我问起立学宫的事呢!”   小皇孙殿下这几日都在琢磨筹办学宫的事,听到这话立刻忘了先前的事。   “宣瑢堂弟是对学宫有些兴趣。”   宣珩想起宣瑢平日里憨厚老实的模样,他这堂弟虽然看着憨憨的,但是却有几分内秀,是个仁厚的性子。   平常还不显露,那日他同宣瑢谈过才听出来,他这堂弟不但对雕刻有些研究,还用木头仿过水车农具,亲自下田试过那些木头制成的小东西。   还做过石刻的小桥墩,对水文地理一类,也很有一番见地。   想到宣瑢那一张小胖脸每每提到这些东西,便手舞足蹈神采飞扬的模样。   宣珩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若非怕燕王叔不同意,我倒是想让他来帮帮忙。”   萧明渊意味深长地开口:“殿下为何不问一问燕王和世子殿下,或是向陛下求一道旨意呢?”   燕王并不是一个安分性子。   可以说,朝中留下来的诸位还未就藩的亲王都不是什么安分性子。   若是不留个掣肘下来,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 第130章   宣珩略微思忖了一下。   还是轻声开口:“宣瑢是燕王府世子, 日后怕是要随同燕王府赴任就藩。”   “此事......还是要先问问燕王叔和宣瑢堂弟的意思才行。”   他对萧明渊的提议是有几分心动,但是也知晓分寸。   宣瑢日后是要承袭燕王府的,自然不可能长留京中。   再说了, 这样要紧的事情, 总归是要先问过他燕王叔的意见才行。   萧明渊颔首一笑,温声开口说道:“这是自然,原本就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燕王同世子殿下听了, 只怕是会求之不得,殿下当然要与他们先谈谈条件。”   宣珩抿了抿唇, 忍不住有些好笑:“我倒不知道, 寻人来替自己办事, 还有别人上赶着来谈条件的道理?”   他请宣瑢前来帮忙, 虽然是有带燕王家堂弟历练几分的意思在。   但是到底是使唤人的事, 燕王叔和宣瑢到时候不寻他讨俸禄便好了。   怎么听着萧明渊的意思, 仿佛宣瑢倘若不跟着他,任他白使唤, 还算是吃亏了不成?!   萧明渊笑了笑:“殿下辛苦将功劳分出去, 怎么不是你自己吃亏了?”   “立天工院的功德,虽说不一定扬名立万, 但是倘若成功, 少说也能普济当世。”   “别说是将来, 就是眼下殿下将那黑泥炭推广出去, 不知道能救活多少黎民百姓, 这自然是大功德一件!”   萧明渊说得毫不脸红气短。   燕王的封地在北边儿。   封地上的一大难题,就是百姓冬日里不好过活。   这道长远生意,若是能叫那位燕王殿下得了去,就算是将燕王世子殿下按两称斤地卖了去他都愿意!   自然了!   他家小殿下也不是要让燕王卖儿子。   不过是“借”几年使唤罢了, 燕王殿下能有什么不愿意答应的?!   “况且,殿下带燕王世子殿下辛苦历练,尚且没求半分回报,多使唤燕王世子几年,他也是值当的。”   “倘若将来燕王世子学成,在北地也立成一座天工院,到时候燕王和世子殿下,还该反过来谢殿下才是。”   宣珩眼睛一亮,同萧明渊小声开口:“你是说,可以先教一教宣瑢,到时候再让宣瑢去北边儿封地中另立一个天工院?”   那这样说来,的确算得上是互利互惠......   萧明渊含笑:“殿下下觉得不好么?听闻封地上,藩王除了镇塞戍边,节制地方军队之外,平日里并无闲事操心。”   “如若不寻些法子来打发时间,怕是要同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一般,只知道在封地之内横行无忌、鱼肉百姓。”   萧明渊轻叹一声:“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一来,可以给封地上的宗亲旁系为朝廷尽忠的机会,尽一尽他们为人臣子的本分。”   “二来,也算是对得起朝廷和封地百姓对他们的供养之谊,更不负朝廷和陛下嘱托诸王抚顺黎民之意,这说起来岂不是一举数得么?”   宣珩闻言,越发觉得有理!   不过......   小皇孙殿下还是有几分疑虑:“倘若封地上的王爷们不愿......”   萧明渊一笑。   ——那便更好了!   “那就只能由朝廷派人前去开学立院。藩王是何心意暂且不论,殿下想要开立天工院,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   “藩王封地上的黎民也是大景的子民,自然应该上下施惠、一视同仁。”   倘若藩王不愿意做这件事,那正好朝廷可以派人做这件事,既能够节制藩王,又可以俘获民心。   怎么算,都是他的小皇孙赚了。   这样的好事,自然不能不办。   宣珩听罢,也算是彻底服气了。   他左思右想地琢磨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难怪当初你一个法子,能让林清风在两淮巡盐的时候赚的盆满钵满。”   小皇孙殿下忍俊不禁地开口:“这种使唤人替自己办事,事后还要人来感恩戴德的法子,我还真没听过几回。”   偏偏萧明渊的主意光明正大,旁人也不是全无好处,倒还真有几分可行之处。   萧明渊垂眸看着宣珩,故作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我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自然是比不上殿下的。”   “毕竟殿下可用不着如此哄骗我,有什么法子,我自己便替殿下想出来了!”   萧明渊盯着小皇孙殿下被说得泛红的耳朵,垂首含着戏谑轻咬了一下。   瞧着圆润润的耳垂越发羞涩红透了,才故作抱怨地开口:“小没良心的,我都是为了谁出的主意,还想着笑话人?!”   小皇孙殿下脸色发红,被说得内心含了几分愧意,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萧明渊。   犹豫了一下,凑上前去亲了亲眼前人的嘴角:“是......是为了我,我没想笑话你,谢......谢谢,萧哥哥。”   他哪里是想笑话人,分明是心底太过叹服对方的手段才是!   哪里想到会这般叫人误会了。   “光是一句谢就够了?”萧明渊笑了笑。   “方才还教殿下说了,授人以渔是是要求人回报的......”   自家小皇孙殿下那点儿心思,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他的小殿下实在是可怜可爱,尤其是逗弄起来又羞又愧可怜巴巴告饶的小模样,最是叫人喜欢。   宣珩呆呆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瞧见一旁茶几上,方才内侍摆在他手边儿的桂花糕。   小皇孙犹豫了一下,捧起来小心翼翼地送到萧明渊面前:“那......那我拿这个来做谢礼,算是略尽心意......也算是赔礼,好不好?”   萧明渊眯了眯眼,不等他说话,宣珩察觉到了什么似的。   思忖着,自己捧着糕饼就往人面前送的样子,好像是有些太过敷衍了。   思忖了一下,还是学着平日里萧明渊哄自己的模样,老老实实地拿了一块糕起来,送到他嘴边。   “你就打算这么喂么?”萧明渊好笑地看着宣珩的动作。   小皇孙殿下抿了抿唇,有些不解:“怎......怎么了?”   这糕饼也不大,还......还能怎么喂?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瞧着似乎还没开窍的小皇孙殿下。   抬手拿了那桂花糕,掰了一小口块儿放进自己嘴里,而后揽着小皇孙殿下的后颈,俯身下去,便送到自家小殿下的嘴里......   这般一来一回的喂了一回,一小块儿指肚大小的桂花糕足足吃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算是吞入腹中。   萧明渊放着气喘吁吁的小皇孙殿下,将剩下半块儿桂花糕放在宣珩的手心里。   凤眸含笑,语调格外温和:“旁人是如何收谢礼的我不知道,不过......”   “殿下要是要尽心意,总归是要诚挚一些吧!”   “殿下既然说是要好好地谢我......”   萧明渊凤眸含笑,看着宣珩又羞又红眼神闪躲的可怜小模样,压着怀里人的腰身不许他乱动。   一面欺身上去,对着小皇孙殿下柔声调弄:“那碟子里头加上殿下手头上的还有三块,不若一并像这样喂了......”   ......   行宫之中,如此柔情蜜意自然无人可知。   离得不远,被禁足在院中的宣玟,此刻却气得止不住发颤!   他盯着底下偷偷借着送饭的机会,偷偷溜进来的小内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开口。   “什么叫要我假装被人毒害?!”   宣玟压抑着心慌和怒气低声开口:“母妃不是说,再等几天我就可以出去了么?这就是出去的法子?”   “让我自己把自己毒死?!再抬出去?亏你们也想得出来!”   他那日见了母妃之后,就强压着心头不安,安安分分地在这院里克制了数日。   以此期望母妃能寻到法子,替自己洗清嫌疑,让陛下赦免放他出来。   可是这么些天过去了。   替他求情的消息没等来。   陛下下令赦免释放他的消息没等来。   就只等到了他母妃的人过来递了一包毒药,让他自己给自己下毒!   宣玟眼神犹疑地看着眼前的内侍。   这又是一个脸生。   他忍不住怀疑,这不会又是旁人借着他母妃的名义派了个人来毒害他的吧!   小内侍压了压嗓音低声开口:“二殿下息怒,这......这的确是太子妃娘娘的吩咐。”   “太子妃娘娘昨日放在御前的暗线传了话过来,说是接到娘娘的嘱咐。”   “今晚夜宴的时候,会引太孙殿下酒后,做......做出些不好的事,到时候,殿下再服了药装作被人毒害的样子......”   “这药也......也并不会伤人身体,只是会引人昏迷吐出来一口淤血,看着吓人并不会损害殿下半分。”   “只要太孙那处事发,殿下这处再传出有人毒害,陛下只会以为有人暗害先太子血脉,绝对不会再让殿下被幽静在此处。”   “或许......或许还会差人送殿下回东宫去,好好养伤加以抚恤......”   宣玟听了底下内侍说过那些计划,心绪渐渐平稳下来。   这等金蝉脱壳之计......的确是眼下最佳选择。   不过......   “太孙那处,母妃到底是如何安排的?”宣玟沉声开口问道。   内侍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一五一十地说道:“娘娘在御前送了两位宫女,是卢家一早就安排好的。”   “娘娘说,等太孙夜间宴饮的时候,会借机让太孙与那两位宫女共处一室.......事后再借机勒死她们,一了百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好!很好!”   宣玟眼神阴郁,心下那口气终于顺了几分。   他如今已经一败涂地了......   宣珩,他的好大哥,凭什么能够独善其身!   他抬眸,看向内侍:“告诉我母妃,太孙那处,一定要盯得死死的,不能有半分闪失!” 第131章   过了未时。   御前的人前来传话, 说是皇帝已经派了轿撵,前来接太孙殿下先去乾元殿。   皇帝年纪大了不爱动弹。   往年秋狩大半时候,都是住在御苑围场的行营之中, 等到夜宴当日再回行宫庆贺。   今年十日有七八日, 皇帝都住在乾元殿之中,又有长宁长公主带着宗亲王妃们筹备夜宴的事,惹得汤泉行宫也热闹了几分。   宣珩的那几位王叔们, 也一大早便来了行宫,等待去乾元殿皇帝面前请安献殷勤了。   这个时候, 身为皇太孙的宣珩自然也要陪侍在皇帝身边儿才行。   父子祖孙叙亲, 萧明渊这回不能跟在身边。   他还要去底下行营安排回銮相关事宜, 只能晚间事了, 才能去宴上见驾。   没时间陪同在自家小皇孙殿下左右, 萧明渊亲自看着底下宫人内侍服侍宣珩换了礼服。   随手拿着一块儿蟠龙玉佩过去, 亲手替他系上。   “夜宴怕是要等到戌时才开始,你还要陪侍两个多时辰。”   萧明渊一面捋顺玉佩底下如意结, 将配饰压在自己小皇孙殿下的腰侧。   一面对着自家小殿下一句一句, 温柔叮嘱着:“在去宴席前,就好好在乾元殿里头待着, 少出去吹冷风, 也少吃冷茶糕点, 免得夜里回来胃里头难受。”   宣珩有些忍俊不禁, 低声应了句, 又开口:“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然知道这些的,再说了......”   “我是去皇祖父那边儿陪侍,又不是去当犯人, 哪里会有人送冷茶上来叫我吃?!”   萧明渊抬眸笑了笑,挥挥手,遣退底下的内侍宫女。   才上前一步,揽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腰,俯身亲了亲宣珩的耳垂,低声调笑:“那可不一定。”   “今日行宫里头人多事忙,指不定御前就有些面嫩脸生胆子大的......还有万一有人起了心思,想要给你使绊子......”   “眼下我总归要给殿下好好的提个醒儿,叫你心下有个防备提防一二才是。”   宣珩只以为萧明渊说的其他王叔,可能借着由头为难他,叫他出丑,所以才费了心思在他面前提点一二。   小皇孙殿下心下感念,不由的暖了暖。   格外乖顺地凑上前去,忍着羞臊回吻了一下萧明渊的嘴唇。   而后老老实实地点头小声应下了:“我知道了,诸位王叔们那边儿......我会小心应对的,一应觉得不对劲儿的东西,我也不会乱碰的。”   萧明渊眼底一软,见小皇孙殿下似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得又有些好笑。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垂首扣住自家小殿下的脖颈,轻柔地捏了捏,又低头碰了碰他的嘴角。   “除了这些,半路上遇到那些前来献殷勤的小宫女儿、小内侍,也别多理会,知道么?”   宣珩面上止不住红了红,隐约反应过来方才萧明渊那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了。   小皇孙殿下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平日里向来不喜欢不认识的近身伺候的,尤其是这些年同萧明渊住在一起习惯了,平日里伺候的事,都少叫宫人动手。   哪里又会理会什么小宫女儿小内侍的......   不过转瞬间,宣珩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是什么性子,萧明渊一向是清楚的,眼下大可不必专程添这么一句闲话来逗弄他。   想起萧明渊平日里同自己在一处时,私底下提起的那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设计和手段......   宣珩思忖着,认真点了点头:“嗯,有陈德他们一路跟着伺候呢,你放心便是。”   萧明渊有些遗憾地在心下轻叹了一声,原本还想借着机会逗一逗自家小殿下呢。   没想到他的小皇孙竟然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敏锐。   罢了!   萧明渊低下头,揽着宣珩又温言软语地哄了几句,才将亲了亲自家小皇孙殿下的眉心,放人去了乾清宫。   不多时,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走出了落霞苑中。   先去各处值守的地方都转了一圈,又去行宫中夜宴群臣的千秋殿上看了看。   最后回了行宫山底下驻扎的将营里头,安排了接下来几日回銮的事宜。   底下的人各自领了差事散了。   只留了龙禁尉底下一个看着不大起眼的小护卫长,悄悄等在角落,听候垂询。   这正是负责值守二皇孙殿下宣玟那处院落的龙禁尉卫队长。   萧明渊放在手里的宗卷,闭了闭眼,这才将人招到面前来。   “今天......有人送东西给咱们那位二殿下了吧?!”   二皇孙殿下宣玟和齐王、赵王几人如今幽禁在院中,不得见任何人。   唯有每日来往送饭的内侍宫人们,可以前去送餐打扫。   自然,也只有这时候,是传递消息,交代事宜的最佳时刻。   不然真要密不透风,一只苍蝇蚊子都飞不进去,那岂不是要惹得狗急跳墙了?!   这底下人,正是萧明渊一直埋在行宫里头的另一条暗线,平日里不显,只在要紧的时候,能够依照这“需要”松上一松。   才好叫有些人觉得“有机可乘”,少了许多防备。   底下的侍卫压低声音将一切都说过了。   包括那送饭的内侍在房里低声劝二皇孙殿下的话,还有送那“毒药”的效用,以及......   二皇孙宣玟知道卢妃今日对太孙的谋算,显现出来的一言一语。   几乎是一字不落,像是站在宣玟身边儿瞧见的一般。   实际上也差不了太多。   幽禁二皇孙宣玟的小院儿里头,有一处阁楼,关着宣玟的阁楼房间早就置了一个夹层似的隔间儿。   每每那位二皇孙殿下在房间里同人窃窃私语之时,都有人在一旁的隔间儿听着,一字一句记录在案。   说什么都能一字不落地转述到萧明渊的耳朵里。   听到后头宣玟念叨太孙殿下的话的时候,萧明渊的眼里已经不剩什么讥讽和轻蔑之意了。   只有冰冷得像是要将人碎尸万段一般的杀意。   “金蝉脱壳的好法子......”萧明渊琢磨着卢妃和宣玟费尽心机想出来的计策。   “呵呵!果真是好得很!”   既想要借着诬陷皇太孙的声誉,将他家小皇孙殿下一同拉下水,到时候一损俱损。   又想要卖惨装傻扮可怜,想要求皇帝心软放了他们。   指不定还指望着到时候皇帝没睡醒,能被他用这么个拙劣法子糊弄过去。   到时候赚了几分怜悯眼泪,说不定还能全身而退呢!   至于太孙和先太子殿下的名誉如何。   会不会引得东宫上下不稳,皇帝震怒降罪于无辜受牵连之人......   怕是宣玟和他那位阴狠毒辣的亲生母亲,也没想过这一层。   “既然卢妃想要借用这个时机,送二皇孙殿下金蝉脱壳,那就该有些诚意才是。”   萧明渊淡淡一笑,凤眸之中满是冷色。   他勾了勾唇,抬眸吩咐道:“你去给二皇孙殿下寻一味好用的药,不必太过烈性的。”   “只要让他头脑清醒,面儿上却说不出话的那种,每日看着疯疯癫癫,只能躺在床上慢慢等死的......”   他记得有一种病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马上疯?   卢妃难得替他亲儿子筹谋,养了那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送到行宫里头来,自然还是要物尽其用才好。   说不准儿日后宣玟不中用了,她还能盼两个孙儿过来,继续做她当太后的春秋大梦!   萧明渊眼含冷笑,缓缓开口:“看在太孙殿下和先太子的面儿上,先留他一命,就不必下死手了。”   行宫这么人杰地灵的地方,死了人不吉利。   况且下手太狠了,一下子就将人玩儿死了,也不痛快。   等人被那些毒药折磨够了,再慢慢送人上路,也算是替自家小皇孙,全了几分旧时的兄弟情义。   .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   长宁长公主守在千秋殿,盯着宫宴上的人安排了一日的功夫,到如今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身侧的女官青鸾垂首将一盅金丝血燕羹送到长宁长公主身前,低声劝了一句,“殿下累了好些时辰了,先歇一歇进补些吃食吧!”   长宁长公主倚着软榻缓缓执起银匙,搅了搅白瓷盅里头的羹汤。   “底下的王公勋贵的座次都安排妥帖了。”   长宁长公主低声问了句:“陛下那处什么时候过来?”   青鸾低声道:“乾元殿的人传话过来,说是已经预备移驾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就到。”   长宁长公主点了点头:“渊儿可回来了?若是回来了,这血燕羹也送到他那处一份,宴席上头大多都是冷酒冷菜,怕是不好入口。”   青鸾含笑:“知道殿下会挂心,小侯爷那处,奴婢方才已经让人送去一盅了,还有殿下之前吩咐备下的点心也送去了。”   长宁长公主笑了笑:“你比本宫要先想的周全......今夜行宫夜宴,席上事忙,本宫也有些顾不上了。”   “不过......要紧的地方,还是要小心看着。”   长宁长公主沉声道:“那处宫院儿里头的,今夜也要小心看着,免得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去。”   到底她替皇帝料理这汤泉行宫庶务一日,就要多替皇帝照拂周全一日。   上一回任凭卢妃偷偷潜入禁院的事,实在是太荒唐了!   今日这个时候人手杂乱,就更该要谨慎几分才是。   青鸾垂眸:“奴婢已经命人暗地里去那周围盯着了,还请殿下放心。”   长宁长公主舒了一口气:“嗯,小心盯着就是了,若是有什么动静也不必打草惊蛇,发觉不对,悄悄跟着人摸透了,到时候再报给皇帝。”   她叮嘱了几句,便放下汤匙站起身来。   “罢了!时辰也不早了,先替本宫更衣吧!”说着,便转身进了内室之中...... 第132章   戌时一过, 皇帝携皇太孙一齐驾临千秋宫夜宴。   群臣参拜之后依次落座。   宣珩身为皇太孙,自然居于上席,随后便是一众皇室宗亲的为席位, 最后才轮到朝中的公侯勋贵和武将。   女眷们另有座次, 隔着屏风被安置在另外一侧的偏殿里头,由长宁长公主带着诸位王妃招待。   萧明渊跟着自家祖父萧国公同在一席。   虽然座次也在前列,但是还是离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座次远了些, 自然无法尽心尽力地亲自照料。   好在跟在太孙殿下身边儿的人伺候尽心,前头还有陛下在照看着, 所以宣珩只用坐着, 时不时同陛下和其他人说话, 倒是没人敢上前劝酒。   不过皇帝这两年来年纪越来越大, 精神也渐渐短了。   略略再坐了一会儿, 就借口酒醉要出去醒醒酒。   走的时候还怕底下群臣们放不开, 特特留了话,命宴上朝臣们不必拘束、开怀畅饮即可。   随后便在众人恭送声中, 率先离了席。   等陛下一离开, 宴上的人也渐渐放开了,各自挂着笑脸, 在席间推杯换盏, 与同僚们把酒言欢。   萧国公看了自家孙子好一会儿, 眼见孙儿又要起身离席, 才含笑开口:“又要往太孙那头去?呵呵!几日不见你亲爷爷了, 也没见你多亲热似的。”   也不知道自家孙儿这性子到底是随谁了。   旁人这么大的时候,应该从外头往家里拐孙媳妇儿了,自家孙儿这都多大了,竟然还是一点儿窍都没开的样子。   成日里就知道跟在太孙屁股后头转!   萧明渊见萧镇这模样, 忍不住有些失笑:“祖父可是要怪孙儿这回没打一声招呼便悄悄离开围场去了?”   萧国公咧了咧嘴:“罢了!我可没空过问你的那些事!”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这个糟老头早就赋闲在府上颐养天年了,你在朝上的那些事,就不必与祖父我多言了。”   齐王和赵王栽跟头的事,萧国公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大抵也猜得出来同自己这孙儿有几分关系。   今日齐王和赵王未曾前来赴宴,想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大多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不过席上能坐在这处的,一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就算是不会装傻的,也不会瞎问。   一场宴席之中,好像缺了这两位王爷,就像是什么都没变似的。   萧国公虽然赋闲在家,久不问政事,却也知晓争储夺位之事凶险,像是齐王和赵王这般的,只能算是技不如人罢了!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是想起隐约听到的另外一个人,老爷子还是忍不住提点一二。   “不过如今关在里头的那位二皇孙......涉及太孙殿下手足。”   萧老国公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你自己处理妥善些,莫要太过得意失了为人臣子的分寸。”   在老国公大人看来,那些到底是人家兄弟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外人插手......总归是落不到好的。   能不沾手就别沾手!   萧明渊无奈一笑,先前长宁长公主劝了他一回,如今祖父又劝了他一回。   真是......   他家小殿下看着哪里是那般小心眼儿的人?!   不过到底是长辈的一片好意,萧明渊颔首应了一声:“多谢祖父教诲,孙儿谨记。”   萧国公咂摸了一下嘴:“还有孙媳妇儿的事,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己该上心上心了。”   听说郑国公家的那个被派到任上的长孙,如今媳妇儿都已经生大孙儿了!   他也不着急要大孙儿,就是想趁着自己还喘得上气的时候,看一眼乖乖孙媳妇儿,这样也好在九泉之下,给老妻和儿媳一个交代。   萧明渊闻言笑了笑:“祖父放心,孙媳妇的事,孙儿自己心里有数,只是如今孙儿还没预备周全,不好冒然唐突了人。”   孙媳妇儿的事,怕是不大好娶回去了......   况且,他家小皇孙殿下如今方才坐稳皇太孙的位置,眼下......自然是急不来的。   “还差什么要预备?!”萧国公一听,眼睛就亮了,连忙开口问道。   萧明渊垂首:“......烦请祖父不必悬心替孙儿着急筹谋,孙儿自会安排。”   萧国公见自家孙子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还是道:“也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哈哈!”   自家孙子向来优秀,不让人操心,萧国公心下也知道萧明渊是个有主意。   ......想来挑出来的孙媳妇儿也是极好的!   不急,不急,慢慢来就是了。   萧国公心满意足地放任自家长孙离开了。   幸好儿子虽然不争气,孙子还是争气的,不然到时候怕是孙媳妇儿就要像常家那样,连个三品以上的封诰都挣不回来!   那岂不是委屈了人!   .   萧明渊离了席,便朝着宣珩所在的地方走去。   方才错了一下眼,没一直看着人,如今凑上前便瞧见自家小皇孙殿下脸色有些泛红。   “你怎么过来了?”见萧明渊走上前来,小皇孙殿下心里有些高兴,推了旁人,挪了下身子,替萧明渊挪了个位置。   萧明渊见他的动作先是一怔,随后眼神软了软,脚步挪了过去。   大庭广众与太孙殿下同坐一席自然于理不合,他只是站在宣珩的身侧,小心替人理了理衣襟。   “殿下可是饮酒了?”萧明渊轻声问了一句。   宣珩低声道:“只是先前开宴随众人喝了几小杯,还有楚王叔方才过来劝了两回,我没多喝,只沾了沾嘴,不醉人的。”   他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大好,平日里萧明渊也不许他多饮酒,怕他身子底子太薄饮酒会不好,一直小心忌讳着。   况且今日临走前,萧明渊还交代过他要小心些。   小皇孙殿下将那些嘱咐一直都记得牢牢的,谨慎得很,不然早就被宫中的佳酿给灌倒了!   萧明渊见小皇孙小声同自己解释着,一副又乖又听话的小模样,认真可爱极了。   不由得眸中含笑,低声夸奖了一句:“殿下做得很对。”   宣珩耳朵根悄悄红了一些,席上人多,他怕旁人看出端倪,不敢蹭到萧明渊身前去撒娇。   只是正襟危坐着轻声开口:“孤有些醉了,想出去吹吹风散散酒气,定远侯陪孤一同出去吧!”   一旁离得近些的秦王和晋王看了一眼。   秦王宣炀看了一眼宣珩通红的脸,只以为是喝多了。   “太孙酒量浅,方才怕是也没吃几口菜就灌了酒。”   他看了一眼萧明渊才开口:“你来的也巧,替本王看顾着太孙一眼。”   旁边儿席位上一言不发的燕王,也沉声说了句话:“回去的时候记得让底下人弄一碗醒酒汤。”   萧明渊凤眸含笑,垂首应诺了,两个人这才一前一后地离席了。   等到了外头,萧明渊也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同宣珩去了一旁歇息的偏殿。   又命身边儿从承华殿跟过来伺候的人,先去底下弄一碗醒酒汤送过来。   萧明渊盯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将醒酒汤都喝了。   才轻笑着将玉碗搁置在一边儿:“外头风凉得很,殿下喝了几口酒,若是不解一解酒劲儿,怕是吹多了风会觉得头疼。”   “如今喝了解酒的汤药,还是先坐在这里歇上一歇,也免得惊了药性。”   宣珩抿唇笑了一下:“只是喝了两三小杯,并不碍事......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也不喜欢去外头,吵得很。”   还是两个人像这样待在殿中安安静静的舒坦,用不着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笑脸。   萧明渊笑了一下,拉着人靠到自己怀里,一下一下顺抚小皇孙殿下的后背。   “今日作陪了大半日,怕是累极了,回去殿下用温泉泡一泡再睡。”   萧明渊含笑低声哄了一句:“到时候,臣给殿下按一按,松泛松泛,好不好?”   小皇孙殿下犹豫了一下,也觉得自己今日浑身都有些僵硬,是该好好解解乏。   忍不住点头小声答应了:“好,谢谢萧哥哥。”   虽然平日里萧明渊老是喜欢私底下这个时候来逗弄他,但是小皇孙殿下就是格外喜欢和沉溺被人照顾疼爱的感觉。   而且......   宣珩脸忍不住红了红,有些羞涩地压了压唇角。   他......其实也有些想了......   两个人正在里头说着话,外间隐约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随后陈德便在殿外小心翼翼地通传了一声:“殿下,御前派了人来,说是陛下有急事,想要召见殿下去乾元殿商议。”   宣珩忍不住愣了愣,忍不住拧紧了眉头,按理来说眼下皇祖父应当已经回宫歇下了。   怎么会突然急召?   “我先过去看看。”宣珩站起身来。   犹豫了一下,又同萧明渊小声嘱咐了一句,“若是有些晚了,你先回落霞苑等我,夜里风凉,不必专程去乾元殿接我回宫。”   萧明渊笑而不语,只是也站起身来,将人送到偏殿门口。   垂眸瞧见一旁的御前内侍,含笑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今日不是冯公公来传话。”   那御前内侍掐着细细的嗓音低声回了句:“冯公公在陛下跟前伺候,暂且离不开身,便遣奴婢来传口谕了。”   萧明渊笑了笑,招来一旁的陈德,接过他手上的大氅披在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身上。   随后含笑开口说了句:“轿撵呢?在什么地方?”   陛下心疼他家小殿下,来回都会安排轿撵接送,今日......倒是特别“着急”呢!   那小内侍显然是没反应过来,脸下意识白了一下,又飞快低头找补:“轿撵......在......宫门外头侯着呢,还请太孙殿下移步。”   萧明渊笑了笑,眼神却逐渐冷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人少,怕是安排不过来人呢!”   萧明渊淡声开口:“皇太孙殿下今日喝了酒有些不舒服,既然是陛下急召,那直接把轿撵抬过来吧!”   内侍腿脚忍不住地发软,还是强撑着连忙开口:“奴婢......奴婢这就去让人抬进来。”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临门一脚还有这样的波折,如今太孙怕是带不过去了,只能先寻法子逃开,再寻机会......   “不必了!”萧明渊却突然开口,口中含笑称道:“怎么好劳烦这位御前的公公呢?”   “陈德,你带人过去......”   萧明渊盯着那瑟瑟发抖的内侍。   含笑一字一句地开口:“将外头那两位跟着公公的两位姑娘,给请进来便是。” 第133章   此时千秋殿内歌舞升平。   女眷席位上的长宁长公主, 正同身边儿的人说着话。   突然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官走上前来,俯下身在长宁长公主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什么?”长宁长公主面色沉了沉。   一旁的秦王妃闻言,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她瞧了一眼长宁长公主不大好看的神色, 斟酌着很是善解人意地开口:“长公主殿下宫中......可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左不过如今宴席已经过半了, 您操劳了一日了,若是着急,先离席也无妨。”   “我同三弟妹一同帮长公主殿下在这儿支应着便是了。”   身侧的晋王妃听了妯娌的话, 再看了一眼长宁长公主的脸色,大抵也猜出一二分来。   但到底心思玲珑, 面上没一分显露。   只是也跟着秦王妃含笑点了点头:“长公主殿下今日劳苦, 便是无事也该早些回去歇息的, 此处有我等照应, 不打紧的。”   长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 含笑看着秦王妃和晋王妃二人, 柔声开口:“本宫是觉得有些乏了。”   “人老了不中用,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帮本宫照看着。”   “既然如此, 那本宫就先下去歇一歇, 有什么要紧事,你们再派人知会本宫一声便是。”   语罢, 长宁长公主才由着青鸾扶起身来。   秦王妃和晋王妃站起身来连声称道不敢, 又带着底下一众宗亲命妇们, 规规矩矩地送长宁长公主离了宴, 才各自落座。   长宁长公主离开了千秋殿之后, 才对着青鸾沉声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二皇孙殿下中毒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鸾略略压低声音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晚间给二皇孙殿下送饮食的小内侍刚出了房门,没过多久里头就传来二皇孙殿下打发食盒和杯碟的声音。”   “外头守着的龙禁尉卫队长发觉不对,进去一瞧, 便发觉人已经倒在桌椅上不醒人事了。”   长宁长公主深吸一口气,面色已经冷然到了极点了。   行宫禁院之内,守备森严,本不该有半分差错。   竟然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皇子皇孙下毒!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青鸾垂眸:“奴婢已经命人秘密将今日所有进出过的宫人内侍们,都暂且扣下来了。”   “齐王殿下和赵王殿下那处的饭食和其他东西,也全都截留了下来,再加以验看。”   “还有二皇孙那处,奴婢怕惊动了旁人,没敢声张,只是暂且派了太医去照料。”   长宁长公主神色沉郁,听着青鸾的安排,却松了一口气。   “罢了,你安排得极其妥帖,本宫安排守在禁足的那几处院落附近的人,可探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没有?”   青鸾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是什么都没发觉,奴婢才觉得有些古怪。”   “晚间进出送饭的两个小内侍方才扣下来,还没来得及审问,只是饭菜也都验过了,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长宁长公主皱了皱眉。   那大抵这药就不是下在饮食上的了,可能在别的地方......   或者也有可能,这药根本就不是旁人下的,而是二皇孙宣玟早就在手了。   “二皇孙殿下如今如何?太医怎么说?”长宁长公主淡声问道。   青鸾低声道:“人还昏迷着,太医诊断说只是昏睡,没伤及性命,暂且无碍。”   “不过就是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药,几位太医正在推断制药解毒。”   长宁长公主眸色一凉,越发觉得此事是宣玟和卢妃母子二人自导自演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好好的,谁没事会毒一个已经被软禁起来了的皇孙?   而且下什么药不好,偏偏只是让人昏睡......   哼!倘若真是有人想要要了二皇孙殿下的命,就是送个刺客一剑将人刺死了也来的更快啊!   何必这般折腾费事?!   长宁长公主闭了闭眼:“二皇孙如今病因未明,怕是房里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再说了,那禁院边儿上还有齐王和赵王两家,惊动不得。”   “你先派人将人挪到就近的宫殿内,派太医悉心照料,再让人封锁住二皇孙先前住着的地方,不许让人动那里的一草一苗。”   到底是皇家血脉,先太子的遗孤。   更何况还是在行宫之中中的毒,皇帝必然会详查。   如今放任旁人在那院里进进出出,怕是会毁了许多证物。也恐怕会惊动了旁人。   还是挪了地方,后头再细细地查下去。   “还有那些宫人内侍。”   长宁长公主沉声开口,“先将人分开了关着审问,再搜查搜查他们的寝居,若是得了供词,先相互比对,不可错冤了人。”   “等本宫见了皇帝,再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禀上去。”   ......倘若真的是宣玟他们母子二人自己作妖。   那也总得让皇帝手底下的人自己亲自,查明白了之后,才能定下如何惩处。   “是,奴婢这就去办。”青鸾低声应诺。   长宁长公主吩咐过后,便命人备了轿撵,急匆匆地去了乾元殿。   .   另外一处,偏殿之中。   萧明渊牵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的手,缓缓落坐在软塌上头。   宣珩还有些发懵:“你方才说的......两位姑娘?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底下已经被东宫亲卫压着的小内侍。   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是还是有些寻不到头尾。   有人要害他?   宣珩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不过这倒是头一回遇到,敢直接用“假传圣旨”这种法子。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还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他这个皇太孙也只是一个哑巴,替自己辩解不得?!   萧明渊冷冷一笑:“没什么,只是有人活腻了,打算拖家带口过来送死呢。”   他抬手抚了抚宣珩的后背,低声宽慰道:“殿下放心,人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着,不会有谁能伤到殿下的。”   宣珩心下一暖,眸底也软了几分,小声劝道:“我同你待在一处,能出什么事......你不必生气,小心气大伤身自己反倒不痛快了。”   见自家小殿下如此替自己着想,萧明渊自然也舍不得让人还要为自己忧心。   “放心吧,要是真的日日同这些蠢人置气,我这一天天的,也没什么事能干了。”   说话间,外间的陈德已经带着内侍,将外头的两个穿着内侍衣裳的小姑娘给拿下,押了进来。   “殿下,侯爷,这就是外头......那人带来的同伙。”   陈德的脸色有些难看:“奴婢隐约记得,这两个人先前似乎是落霞苑附近花房值守的小宫女。”   “前两日才去了乾元殿,在御前侍奉花草木苗。”   那就是说明,此二人一早盯上的,就是皇太孙殿下。   可偏偏他们底下这些人还未曾发现。   萧明渊凤眸含笑,沉声开口:“抬起头来。”   底下的内侍闻言,捏着两个姑娘的下巴抬起来。   瞧见二人惊慌失措、我见犹怜的样子,萧明渊眸色愣了愣。   只是面上还是含着笑一派和煦如风的模样:“果真是两位清丽佳人,楚楚可怜得很呢!”   “卢氏的人将你们找过来,又送到这行宫里头来,怕是费了不少的功夫吧?”   宣珩面上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眨了眨眼。   底下两位美人和那被押着的小内侍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抖得更厉害了。   只是面上还是一副死咬着不松口的样子。   “什......什么卢......卢氏,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   “求求贵人高抬贵手......奴婢也并不知情呀......”   她们二人只是得了贵人的吩咐,说是有机会能够攀龙附凤,一举成为宫中的贵人娘娘。   这才铤而走险今夜跟着这内侍前来冒险一搏。   哪里知道,美梦都还没开始做,就被人识破了计策。   “不知情?”萧明渊淡淡重复了一遍。   他看着底下两名宫女,眸中含笑,神色含了几分不知是讽刺还是钦佩之意。   忍不住感叹:“那你们胆子还挺大,不知情也敢拿命来送,实在是勇气可嘉。”   萧明渊转头看向那战战兢兢的小内侍:“既然她们说不明白,来人,先将这内侍带下去好好问问。”   他还记着自家小皇孙殿下不爱见到那些血淋淋的东西,也闻不得血腥味。   不然......怕是要忍不住亲自动手审上一审了。   不过也无妨......   萧明渊垂眸拉着自家小殿下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小心轻柔地抚了抚。   今日委屈他家小殿下遇见这些脏东西。   他还是留在此处,多加安抚他家小皇孙殿下为宜。   萧明渊思忖着,一面吩咐:“陈公公,你跟着去听一听,待会也好给太孙殿下回禀。”   陈德沉着脸,告了一声罪,使人将内侍拖下去了。   东宫的亲卫都是萧明渊当初从军营里头精挑细选的。   尤其是跟着过去审讯的两位,以前在军营里头,是跟着萧明渊审讯拷问过敌军细作的,自然手段非常狠辣。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那边儿不声不响,也没传出多大的动静儿。   陈德已经白着脸走回来。   腿上软了软,朝着皇太孙宣珩和萧明渊叩了一个头。   才压低声音,将审问出来卢妃为了助二皇孙宣玟金蝉脱壳,布下来的那些局,全都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那内侍说,是卢妃娘娘出的主意,等借口用陛下的口谕将太孙殿下骗去,就......就让那两个宫女去......”   陈德颤颤巍巍从袖中掏出来两瓶药来:“这......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迷情药,还有迷昏侍卫的药......”   假传圣旨,安排宫人内侍在御前探听消息,窥视帝踪......   密谋暗害诬陷储君,意图让皇太孙担上侮辱陛下身边儿宫女,秽乱宫闱的骂名......   这简直......简直是不要命了! 第134章   陈德背上冷汗涔涔, 甚至不知道这事应当如何禀报给陛下!   他实在是怕这样污秽之事上报于御前,怕是要污了陛下的龙耳。   自己知道这些要人命的秘事......恐怕也难保性命......   萧明渊没开口,只是看了一眼一旁的宣珩,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罢了!陈公公你先起来吧。”宣珩轻声道。   陈德愣了愣, 低声谢了恩,躬身站在一侧,压下心头的满腹思绪, 听候太孙殿下的指使和发落。   宣珩垂眸:“今日这事,孤不想再追究了, 你等守口如瓶, 也不必让陛下再知道了。”   陈德闻言, 眼神复杂地压制住了猛然剧烈的心跳。   不必让陛下知道。   他自然知道, 这句话, 是在提醒告诫谁。   也知道宣珩这句话的意思, 不仅仅是在告诫殿中诸人。   也是在保下眼前这些宫人内侍们的性命。   不过眼下陈德却没心思再想旁的,只是又躬身随着殿内伺候众人一齐伏地跪叩, 连声应诺下来。   见自家小皇孙殿下恩威并施压服了人, 萧明渊自然不必再多言。   只是拉着宣珩的手,站起身来, 低声轻哄了一句:“罢了, 事已至此, 殿下既然不想理会这些糟污之事, 留在这里也不自在。”   萧明渊抬手替自家小皇孙殿下, 细细理了理身上的氅衣。   而后低声开口劝慰:“你今日累了一天了,不若先回落霞苑好生歇着,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 好不好?”   宣珩听着萧明渊的话,知道这事怕是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眼下,怕是也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将眼前这些人就此放了。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应道:“好。”   “不过......别太久,早些回来。”   萧明渊眸色一软,抚了抚宣珩柔软的发尾,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垂首在自家小皇孙眉心落下一吻。   而后柔声含笑调侃了一句:“知道有人盼着,我自然不会太晚,陈德——”   陈德此时脑子已经一片混乱了。   方才其他人离得远了些,怕是没听清楚萧明渊和太孙殿下之间说的话。   但是他就站在殿下和侯爷身侧两三步的距离,两个人的一言一行半点儿都避不开他的眼睛。   太孙殿下平日里是同侯爷亲密得好......好像是一个人似的,可——   可什么时候......   没等他心下揣摩明白,听到萧明渊的声音,他已经提前一步走上前来。   “奴婢在。”   萧明渊并没问“你刚才听见了什么”之类的话。   反倒还是一如往常般的眸中含笑,温声开口:“殿下的轿撵在哪儿?让人先抬过来送太孙殿下回去吧!”   陈德愣了愣,压下心头其他思绪,低声应诺,麻利地命人将之前落在千秋殿外的轿撵抬来。   等着萧明渊将太孙殿下送上了轿撵,其他人也先护送着宣珩回了落霞苑。   只有陈德几个人被萧明渊叫住留在偏殿内。   “今日的事......说出去确实不大好听。”萧明渊声音平静,语调也十分温和。   “殿下既然说了不计较,尔等便将方才看到的听到的,都烂到肚子里头去。”   陈德心下一凛,哪里还猜不到,眼前的萧明渊专程将自己留下来,是要替皇太孙殿下敲打自己。   他本是皇帝派过来伺候太孙殿下的,以往也是听从陛下的吩咐传些消息。   但是说到底了,当了这么些年承华殿的太监总管,如今又当了东宫的内侍总管,他的荣华富贵早就同太孙殿下系于一身。   日后他到底是要留在太孙殿下身侧,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着眼前这位主子才是。   陈德虽然有几分木讷,但是也不是分不清形势之人。   自然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事该做。   “殿下心慈,方才那些知情的宫人内侍们,也都是跟在太孙身侧积年的老人儿了,都是老实忠厚的性子。”   陈德压着忐忑笑了一声:“奴婢等都是太孙殿下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陈德,随后一笑。   ——还是有几分识时务的机灵劲儿。   “那便好,那小内侍现在怎么样了?”   陈德压低声音:“还......还留了一口气。”   方才用了几招刑法,虽然没留下什么太多的痕迹,人命也留着,只是看样子怕是有些缓不过劲来了。   陈德还是头一会儿见识那等手段阴狠令人毛骨悚然的刑法。   简直比昭狱里头那些酷烈的手段更叫人不寒而栗。   不过一想到这些人一开始就是朝着太孙殿下打的主意,的确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萧明渊淡声道:“留下他也不中用了,殿下今日乏累,没心情发落这些人,你寻个机会,将人给处置了吧。”   陈德犹豫了一下,今夜的事要瞒着,这人又是御前的人。   就算是要处置了......也只能私底下秘密处置。   不过眼下借着夜宴的时候,倒不难办到。   左不过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行宫里头随便失个足、落个水,简简单单人就没了。   以往这样的事情,陈德也不是没办过。   只是这回......他却总觉得侯爷是刻意安排自己去下手的。   不过他到底已经决定瞒下此事,日后投效皇太孙殿下安安分分地伺候。   自然不会再犹犹豫豫地推脱:“奴婢明白,夜宴上偷懒的人多,一个喝醉了的小内侍失足落水也并不打眼。”   “只是还有另外两个宫女......”陈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侯爷可要奴婢一并给处置干净了?!”   萧明渊笑了笑:“这里便无需再管了,她们自有她们自己的去处。”   语罢,萧明渊便抬了抬手。   “来人。”   从角落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几个打扮成内侍的脸生之人。   萧明渊随意地瞥了一眼方才从那内侍身上搜出来的药瓶。   而后抬着下巴示意道:“这药......是京城的卢妃娘娘千里迢迢送到行宫里头来的,还有这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   “卢妃盛情难却,怕是忧心二皇孙殿下被幽静在行宫,无人替他日夜伺候着会委屈了咱们的二皇孙殿下。”   萧明渊淡声开口:“你们将药和人都替卢妃娘娘好生送去二皇孙殿下跟前儿,千万不要让二殿下辜负了他母妃的一番心意。”   “是,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底下几个内侍飞快提起两个惊恐含泪的宫女,随后带着萧明渊眼前那些药瓶退了出去。   解决完了眼前这些腌臜的东西,安排料理干净了剩下的事。   萧明渊才离开偏殿,一步一步慢慢朝着落霞苑而去。   .   深夜,东宫内小佛堂前的烛火依旧通明。   卢妃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头。   拨弄着指尖的紫檀木佛珠,一遍一遍口诵经文。   严嬷嬷静静跪在卢妃身后。   见卢妃的腿脚都跪得有些发抖了,忍不住出言劝了一句:“娘娘,您今日已经在佛堂里头跪了整整一日的经了。”   “再跪怕是身子也经不住了,不然还是起身回寝殿歇一歇,明日再跪吧!”   卢妃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行宫那处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今夜的计划,她辛苦筹划了数日,又铤而走险动用了行宫之中的许多暗子,连御前一直藏着的人都用过了。   即便如此,她心下也没有十分万全的把握。   但是事从权宜,眼下宣玟受困,倘若再不自救,就算是能保住自己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没有宣玟,日后她和卢氏,也永无翻身之地!   唯有宣玟脱困......   唯有让皇帝相信有人妄动太子殿下的子嗣,妄图挑拨离间,意在动摇先太子殿下留下的这一脉兄弟......   宣玟才能借着这一次机会躲过风波,即便是时候要装病躲上个一两年。   至少能保全他的名声和皇孙的地位,日后总有伺机而行的时候。   可是不知为何,卢氏从今晨开始,心下便满腹惶恐忐忑,总觉得有几分不妥之处。   她亦是小心翼翼地反复思忖揣测。   自己的计划很是谨慎。   只要事情一达成,那两个宫女会立刻被人结果,不该活着的人,会再也没有开口的可能。   这样的宫闱丑事,有些人怕是压都来不及,就算是查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查。   她手底下的那些暗子都是卢氏培养的死士心腹,会立刻在事成之后,撤手得干干净净。   即便是被人抓住,那些人的父母亲族皆在自己手中,她们不会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   关键时刻,还能反咬一口,栽赃到其他人的身上,也算是一举两得......   这般周全缜密的计划,本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不出意外,也应该不会出岔子才对。   可偏偏......偏偏到了现在,行宫之中却依旧没有半分消息传回来。   严嬷嬷压了压眼角:“还没有消息,娘娘不必忧心,怕是......怕是如今已经成事了,但行宫戒严,底下人不敢轻举妄动传信儿过来,怕招了人眼。”   “娘娘不若明日再等等,说不准过两日,就有音信儿了。”   卢妃压下心头的忐忑,思忖之后,还是改了主意:“罢了!扶本宫起来吧。”   今日跪了一天的经,许是有些担惊受怕,她竟然觉得这檀香熏得人有些头昏脑涨。   严嬷嬷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   卢妃沉了沉气,还是压低声音吩咐道:“命人仔细盯着消息,若是明日还没消息传来,行宫那处也派些人过去探上一探,莫要错漏了。”   严嬷嬷压低嗓音应诺下来,慢慢扶着卢妃走近寝殿内。 第135章   乾元殿中。   皇帝眸色沉沉坐在御座之上。   神色沉郁看着殿前跪着的宫人内侍, 还有值守幽禁二皇孙宣玟禁院的几个侍卫。   一旁的长宁长公主坐在皇帝身旁,淡声开口:“原本听说皇帝回宫了,本宫本不应该过来叨扰......”   “只是二皇孙到底是皇家血脉, 如今又在禁足之中, 底下的侍卫到本宫跟前儿来报说是中毒了,本宫也不敢耽搁,只能劳烦陛下拿个主意......”   长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 沉声将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自然,她手底下扣着的那些该等着审问的人, 还有替宣玟挪了位置的事, 也一并同皇帝交代了。   皇帝听说长宁长公主将消息压下了, 也请了太医过去, 眉眼间显出的褶皱略微松了松。   只是神色间, 还是难掩乏累。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对着长宁长公主开口:“劳烦皇姐替朕辛苦周全了,不然朕的这些不肖子孙, 也不知道要折了朕多少的寿......”   好端端的, 在院子里头禁足就中毒了。   偏偏毒发了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别说是找到投毒的人, 连毒药的蛛丝马迹都没寻到......   呵呵!   有些人是真当他这个皇帝, 老得已经要糊涂了不成?!   见皇帝神色不大好看, 长宁长公主轻叹了一声:“皇帝稍安勿躁, 底下的人都在此处, 慢慢审下来,总能审问个水落石出的。”   “只是一样,今天夜里,前头宴席上还有不少的王公勋贵......”   长宁长公主压了压声音, 开口劝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无论查出来什么,陛下自己暗地里处置了便是。”   她能猜出来的事,皇帝怕是心中也有数。   长宁长公主在皇帝面前,也不欲表现得知道太多,只是含糊地劝了两句,只当自己不大清楚里头的明细。   “皇姐的意思朕明白。”皇帝闭了闭眼。   随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冯公公,沉声开口吩咐:“锦衣卫统领在什么地方?”   “让他将人带下去,明日之内,撬开底下人的嘴。”   皇帝说着,忍不住冷笑道:“好好的二皇孙在禁足的时候也能中毒......朕倒要听上一听,到底是哪路神仙使了什么手段。”   “今日若是问不出来,是不是明日毒就要下到朕的身上来了?!”   这样的话实在是要命!   倘若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怕是御前伺候皇帝的人,都得提着脑袋悬着心。   冯公公身形颤了颤,压低了脑袋凑上前去开口:“回禀陛下,锦衣卫统领指挥使钱吏,方才就在外等候陛下召见了。”   冯公公小心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长宁长公主。   随后压低声音禀道:“钱大人说,今夜在行宫巡逻之时,发现了些东西......怕是......怕是同二皇孙殿下这事,有几分关系。”   皇帝眉眼一沉,同长宁长公主对视了一眼。   见对方的眼中也有几分意外,皇帝才压下火气,淡声开口:“叫他进来。”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钱大人进了乾元殿。   他刚才对着皇帝和长宁长公主请了安,不等人问,便将手底下装着两只翅膀被射穿的飞鸽,和一卷写在丝帛之上的密信呈送到御前。   钱大人跪在殿前禀报:“臣方才在行宫之中巡逻,至行宫西苑宫墙附近,发现有人趁夜放飞信鸽,便将传递消息的飞鸽和书信都截留下来。”   皇帝眯了眯眼:“放飞鸽的人呢?可有抓住?!”   钱吏垂首:“臣无能,当时射下飞鸽的动静儿惊动了贼人,事后虽然抓住了,但贼人已经服毒自尽......还请陛下责罚。”   “罢了!”皇帝摆了摆手,只抬手将那绢帛展开放在御案之上。   只是方才看过一眼,便已经压不住火气冷笑畜生了。   “皇姐也看看吧!”他将那绢帛递给一旁的长宁长公主。   随即冷冷开口:“朕是真没想到,宫里头有些人竟然这般操心,手都已经伸到行宫这处来了!”   长宁长公主看过那绢帛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心下忍不住一惊。   只见那绢帛上不但写了二皇孙中毒解禁之事已成,还写了十来个随行官员和将领的名字,表明已联系买通朝臣们替二皇孙求情进言。   私通朝臣,这可是结党营私的重罪!   卢氏一族和卢妃母子二人还未曾入朝,竟然也敢——   别说是长宁长公主觉得心惊,就连皇帝都忍不住怒极反笑!   “呵呵!朕顾念着先太子的情面儿,只是对人小惩大诫几分!瞧瞧!这多能耐啊!都打算联合底下人给朕掀台子了!”   就连齐王和赵王都没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宣玟这一对母子倒是厉害得很!   他以前怎么没发觉,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孙儿呢?!   思忖起往日,皇帝虽然不至于像是对长孙那般,倚重照看宣玟母子二人。   但是看在先太子的份上,卢氏这继太子妃的身份和尊荣,还有二皇孙宣玟的衣食住行,一应都是照着先太子还在世的时候一般无二,未曾降过半分。   就连事后封了皇太孙。   他也暗地允准卢氏母子跟着长孙暂居东宫,从未动与以往有半分区别。   没想到他竟然是养了两头饿狼在自己的长孙身边!   一想到卢氏在宣珩十来岁的时候,就曾经对他下过手......如今身为二皇孙的宣玟又因为旁人挑拨生出异心来。   他不过是对宣玟小惩大诫,连罚都不曾下狠心罚过,只是将人禁足罢了。   他这好皇孙倒是着急得很,这就开始联合外头的人,寻法子做戏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儿来!   “皇帝......陛下息怒,小心动气伤身。”长宁长公主见这绢帛上的人名儿,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劝了。   她暗暗有些心惊,不动声色地压着心下几分犹疑之意。   而后斟酌着低声劝了一句:“那孩子这些天都在行宫之中禁足,哪里能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本宫瞧着......怕也是妇道人家,病急乱投医才求了人到你面前来求情......”   长宁长公主看着皇帝略显疲惫的脸色,沉声道:“原本这事事关前朝大臣,本宫不好插嘴,但是也不得不劝陛下三思。”   “到底人死不能对证,即便是钱大人拿来这写满了人名的绢帛,也不好当众拿出来对簿公堂。”   长宁长公主轻声道:“陛下不若还是压下来,着人慢慢查处为好。”   就算是让锦衣卫搜集些别的罪证,按在这些人头上慢慢处置了,也好过用这等荒唐理由杀了好。   皇帝这回没像是以往那般,对长宁长公主的话满口应下。   他实在是动了真怒!   齐王和赵王觊觎皇位,对身为皇太孙的储君不敬倒也罢了。   他没想到连宣玟这样没入朝的皇孙,都敢私下结党营私,意图联合朝中官员逼迫收回成命!   倘若再大一些,是不是他还敢逼自己换太孙了?!   但是......   皇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平息下心头的怒火。   “此事......朕再想想。”   皇帝睁开眼,对着长宁长公主疲惫地苦笑一声:“今日......叫皇姐替朕费心操劳了一日了。”   皇帝压着眉眼,慢慢开口:“......更深露重,朕看皇姐也乏了,不若你先回宫早些安歇吧!”   长宁长公主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本宫也觉得有些疲累,陛下如此体恤,本宫便先告辞了。”   眼见着长宁长公主告退,皇帝才转头看向钱吏和他身后的那些宫人内侍们。   “钱爱卿。”   半晌,皇帝才开口吩咐:“查清楚此次参与者都有哪些人,给朕一个交代。”   钱吏忙叩首应诺:“臣遵旨。”   “至于底下这些人......”   皇帝垂首,淡淡瞥了一眼底下跪着的这些宫人内侍。   随后摆了摆手,吩咐道:“拖下去,全杖毙了。”   .   出了乾元殿,长宁长公主坐上回永福殿的轿撵。   青鸾服侍搀扶着长宁长公主上了马车,压低声音开口:“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何必出言相劝。”   长宁长公主坐上轿撵,倚在上头揉了揉眉心:“正是陛下还在气头上,本宫站在边儿上,才要劝上一句。”   她知道自己劝那两句,怕是压不住皇帝的火,但是不劝皇帝怕是更容易怒气攻心,乱了分寸。   到底关乎皇家颜面,她随口说两句好听的话,也能叫皇帝行事多思虑周全几分,也算是顾全了大局了。   “不过再多的,本宫也没法开口了。”长宁长公主笑了笑,便歇了心思不再言语。   卢氏不知死活,暗地里连私交大臣这种蠢招数都用出来了。   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她“好心”劝上那两句,不过是让陛下三思。   到底卢氏占了太子妃的名头,就算是要死,偷偷下了废太子妃的诏书,再赐杯毒酒。   暗暗地将人了结也便罢了。   真闹大了,对东宫和如今皇太孙的名誉,怕是也可能有几分影响。   青鸾垂首:“奴婢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长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前头大臣们都在宴上,总不好闹得太难看......太孙殿下和渊儿可从席上下来了?”   青鸾低声道:“方才殿下临走前,奴婢就差人问过了,太孙殿下酒量浅,早早就离席了,眼下怕是侯爷已经陪着太孙一道,回落霞苑歇息了。”   长宁长公主心下一叹,没再多问,只是嘱咐青鸾明早,再去替她到落霞苑中看看二人。   她累了一日了,如今也实在是有些乏了,等回了永福殿,就打算歇下了。   只是方才躺下了,外间便有宫女便急匆匆地赶过来:“殿......殿下,楚......楚王妃前来求见,说......说是撞见有人秽乱宫闱......”   那宫女压着脑袋,跪在长宁长公主的寝殿前:“还......还请长公主殿下出面,主持大局......”   长宁长公主闭了闭眼,神色也冷了下来:“青鸾,更衣!” 第136章   一夜的功夫, 行宫内叫人闹了个天翻地覆,唯有皇太孙暂居的落霞苑,没人过来扰清净。   只是翌日一早, 陈德便守在寝居外间候着。   等听到里间有人起身, 招人进去倒茶。   他才拦下了一众宫人,自己一个人端着一盏热茶,小心翼翼垂首进了室内, 隔着屏风站在原地候着。   萧明渊坐在床头,含着笑看着一醒过来便有些怔忪的小殿下。   先是有些无奈地上前将人从锦被里头捞出来, 而后又柔声哄着怀里的人, 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热茶。   昨天夜里两人胡闹了一个多时辰, 宣珩一晚上都睡得格外熟。   就连平日里半夜还要起来喝一口水, 润润嗓子的功夫都给省了。   等怀里头的小皇孙殿下老老实实地捧着茶盏润够了嗓子, 忍不住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什么时候了?”宣珩低声问了一句。   隔着屏风站在外头的陈德闻言, 小心翼翼地的应道:“回殿下的话,才刚过卯时。”   “不过......方才御前的人前来传话了, 怕是今日就要着急动身回宫, 叫殿下这头若是起身了,还是早做准备。”   小皇孙殿下忍不住同身边儿的萧明渊对视了一眼, 神色略略有些意外。   轻声开口问道:“怎么这么着急?不是说过两日再启程么?”   陈德悄悄抬眸往屏风处看了一眼, 有些为难道:“这......是昨天夜里......”   宣珩皱了皱眉, 听着陈德欲言又止的话, 心下隐约有些不不安。   他昨夜回了殿中, 没多久萧明渊就回来了。   小皇孙殿下只是随口问了一两句,后听萧明渊说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帖了,便也没再多嘴了。   如今听起来,难不成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疏忽, 还闹起来了不成?   一旁的萧明渊见人有些着急了,忍不住笑了一下:“殿下别急,应当没出什么差错。”   要是真的闹大了牵扯到他们的头上,昨天夜里哪里能这般安生。   况且......他一早安排好了的事,就算是倒霉,也不是他和自家小皇孙殿下倒霉。   萧明渊神色温柔地低声劝慰了一句,一面轻抚了一下自家小殿下的后背,稍作安抚。   而后才沉声吩咐陈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一五一十地给殿下说说看。”   陈德垂首告了一声罪:“殿下恕罪,昨天夜里的事,的确不与我们相干,只是奴婢恐怕有些事情说出来污了殿下的耳朵,才......才没敢立时上禀。”   陈德思量着慢慢开口:“一切......还是二皇孙殿下那头的事。”   “昨天夜里......大概是戌时三刻那个时辰,二皇孙殿下那处传话到长宁长公主殿下面前,说是中了毒,长宁长公主就传了太医又替二皇孙挪了宫室问诊。”   这事宣珩是知道的。   他那二弟被皇祖父禁足了几日,就有些疯魔了。   齐王和赵王这两个祸首皇祖父还没下令重惩呢,宣玟就心慌得联合宫里头的卢妃出馊主意。   还妄图将他这个亲兄长也拉下水。   不过那个时候宣珩这边儿离了席,又将那假传圣旨的小内侍和两个意图栽赃的宫女都逮住了。   宣珩也不是心中没有气,只是当时宴上的王公勋贵们都在,陛下年纪也大了。   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了,伤了皇祖父的颜面,所以才让萧明渊暗地里将人处置了便罢了。   至于宣玟要自己服药假做中毒的事,他也懒得去过问。   反正能不能解了禁足,自有他们母子二人去费心思,他这个宣玟名义上的兄长,眼下是没法替他们母子出什么力,但是倒也没闲工夫去落井下石。   不过......   宣珩忍不住抬首看了一眼身侧萧明渊。   “......是......你做的?”小皇孙殿下试探性地小声问了一句。   萧明渊只觉得冤枉,有些好笑的看着宣珩,压低声音道:“这事除了殿下,我可没同旁人说过,外祖母那处,怕是也不大清楚。”   长宁长公主手中自有耳目,萧明渊大抵知道,也就没在她面前多嘴。   萧明渊冷冷一笑:“那个时辰,大家都在宴上,大抵是他自己估摸着派到你面前的那内侍要成了,才掐着点儿服了药。”   到时候宣玟那边儿一闹,宴上长宁长公主自然就顾不上了,再引人到宣珩这边来一撞破......   倒是算计得挺好。   宣珩知道自己冤枉错了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凑上前去。   他小心翼翼地抬首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小声告饶:“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怕行宫里头人多眼杂,万一没防备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反惹一身的腥......”   萧明渊被嘴角温软的触感暖了暖心肠。   他自然知道宣珩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况且,就算是自己做了什么,在自家小殿下面前,萧明渊也不欲遮掩。   “放心。”萧明渊笑了笑。   他低头怜爱般的亲了亲怀里小皇孙殿下的眉心,柔声道:“就算是真出了事,那也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同我们自然没什么相干。”   陈德隐约听见里头的温言软语,面上绷得紧紧的,没敢露出半点儿惊讶之色。   毕竟平日里殿下同侯爷似乎也就是这般相处的。   只是......   只是怎么两个人就......   “然后呢?”里间的萧明渊又柔声宽慰了自家小殿下几句,等人彻底放下心来,才又对着陈德吩咐,“继续说。”   “是。”陈德垂首应了一声。   又慢慢开口说道:“那头长宁长公主方才安顿好了二皇孙,就去陛下跟前儿报了信儿,陛下听说了也是大怒,当即寻了锦衣卫指挥使来要彻查,长公主殿下在殿里头劝了半个时辰才算消了气。”   “原本到这儿也算是了结了,没想到......没想到后头楚王妃深夜求见长宁长公主殿下,还拉了秦王妃和晋王妃一道,说是撞见了有人......秽乱后宫......”   话到这里,宣珩大抵也是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昨天夜里那两个人,原本就是打算安排给他的。   想必这楚王妃,也是早早地就有人秘密联络过了,才当着宴上那么多的群臣勋贵,将这丑事闹得沸沸扬扬。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   平日里他那六王叔楚王,看着也并不是一个多有野心的,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要过来踩上一脚......   好在事先萧明渊提前发觉这事,又将那几个人秘密处置了,倒是叫他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只是劳烦了长宁长公主殿下......   宣珩思忖至此,忍不住苦笑一声,轻叹道:“长公主殿下昨日......着实是辛苦了。”   陈德干笑一声:“长公主殿下当时都歇下了,愣是叫人伺候更衣跟着楚王妃去了。只是到了地方......才,才发现是二皇孙殿下挪去的那处宫室里。”   宣珩愣了愣,宣玟的宫室?!   小皇孙殿下抬头瞥了一眼一旁毫无愧色的萧明渊。   按捺着没多问,只是有些疑惑地压低声音对着眼前人问道:“他......不是已经中毒了么?怎么......怎么会......”   “是中毒了。”萧明渊含笑开口。   他丝毫都未曾对着自家小皇孙殿下隐瞒:“不过之前不是从那内侍的身上,还搜出来了迷情药么?”   萧明渊凤眸闪过一丝漫不经意之色,调笑道:“到底是人家费心送进来的东西,要是全舍了多浪费?”   “我帮卢妃将这些东西都用到宣玟身上,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宣珩抿了抿唇,忍不住拧了下眉:“那两个宫女儿到底是卢妃的人......”   要是事后反口了......   萧明渊抬起凤眸,笑道:“我既然敢以牙还牙将人送过去,自然是不怕她们嘴里能吐出什么话来。”   卢妃的迷情药没什么分量。   他手底下有得是使毒的高手,早就替宣玟他们,调理了一味“好药”,只要同那迷情药一起用了,自然能起效果。   不过对着自家小皇孙,萧明渊还是留了几分余地,没将这些阴私手段全透露出来。   只是轻叹一声,压在宣珩耳边低声开口:“殿下是知道我的脾性的,只是这般简简单单地还回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盯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可怜可爱的水眸,轻笑一声,低头吻了吻有些泛红的耳畔,声音低不可闻地调笑。   “他们设局想法子要害你......相公总不可能忍着叫你一个人受委屈......”   宣珩心慌了一下,扫过屏风后头立着的人影,见没什么动静儿,渐渐又落下心来。   回味起萧明渊方才说的那些话,小皇孙殿下心头忍不住软了软。   也知道萧明渊做这些只是为了替自己出出气罢了,自然舍不得疾言厉色。   小皇孙殿下抬首,飞快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   而后压低声音小声应了一句:“我......我知道你是为我......”   他不是太爱计较的性子,但是萧明渊不忍他委屈了,要替他计较,宣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只是脾气好些罢了,又不是分不清是非好赖。   宣玟如今这般遭了罪,一切的手段和安排,都是他们母子二人曾经打算用在自己身上的。   如今......且当是他们自作自受罢了!   只是......   小皇孙殿下皱了皱眉,对着萧明渊低声问道:“真的没什么问题么?”   萧明渊替他出气可以,但前提是别叫自己陷进去了,前几日皇帝的敲打还没过多久呢!   今日又闹得这样大...... 第137章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 如此小心翼翼地开口。   就好像怕什么人能将这些事牵扯到他头上似的。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人是卢氏一族送进宫里头来的。”   “那捉奸一事,也是楚王妃自己一时兴起拉着旁人过去非要瞧的。”   “至于那两个宫女么......卢妃送进来的那药劲儿有些足, 里头还放了些让人头脑昏沉的东西, 她们说不出什么要命的话。”   当时当着宣珩的面儿,萧明渊也让人也审问过这两个宫女两句。   卢妃安排这两个年轻姑娘来,明面儿上说的是哄着那两个小丫头攀龙附凤的。   但是她暗地里打的主意, 分明是要用这两个宫女的命给自家小皇孙殿下泼脏水,哪里能让她们有命享这福气。   那卢妃送来的那些药里头, 自然要掺和一些东西, 来堵人的嘴。   不过倒不是要人命的东西, 只是叫人一时半会儿脑子糊涂, 只能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罢了。   卢妃大抵是想着, 倘若到时候真要东窗事发, 又来不及处置这两个丫头。   反正她们二人当时疯疯癫癫脑子不清醒,说出什么话来也不可行, 旁人也最多只当她们受了刺激。   如此, 自然没什么后顾之忧。   当然别说是宫女,怕是宣玟昨夜也脑子糊涂着呢。   这样的好药用到自己亲儿子身上, 也不枉费卢妃的一片苦心!   旁边儿的陈德听了, 心下暗暗咂了咂舌。   ——哪里只是说不出话来, 几乎......几乎人都不中用了。   “侯爷说得正是。”   陈德压低声音道:“听说楚王妃带人闯进去的时候, 底下的太医宫人全都被迷倒了, 只有那两个宫女和......和殿里头的那位还在......”   陈德尴尬地顿了一下:“当时长公主殿下见三人面色不对,就......就叫人拉开了,没想到二皇孙见到外人一受惊,就吓晕了过去......”   “后头......后头太医一瞧, 说是有些不好的样子......”   宣珩皱了皱眉:“什么不好的样子?”   陈德犹豫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了:“太医说......像是......像是马上疯......”   宣珩一时间有些无言。   萧明渊抚了抚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发尾,冷笑一声:“他这些日子被禁足在行宫,本就有些心浮气躁,日日都想着出来。”   “昨夜先是吃了药,假装中毒昏迷,必定损伤身体,事后又加上卢氏调出来的迷情的东西,又在那个当口被人抓了个正着。”   “这一时间急火攻心,怕是引得气血逆行向上,毒也发出来了,不过应当不会伤了性命。”   说到底了。   除了人是萧明渊从宣珩这处提到宣玟的殿里头的。   那所谓的毒药,迷情香,甚至是安排过来的两个宫女,事后捉奸在床的楚王妃。   那些都是卢氏母子自己私底下安排下来的。   沦落到如此下场,那也算是自作自受!   陈德连忙开口接话:“二皇孙殿下的确是没什么性命之忧。”   只是如今还昏迷瘫在床上,一直都未曾醒过来。   听底下的太医们说,怕是日后就算是醒过来了,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瘫在床上,让人日夜守着伺候。   只能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废人了。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乾元殿那头压着火,还没下旨斥责处置二皇孙宣玟,只是命人封锁住了宣玟如今住着的偏殿,又下令对外封了口。   行宫这处的人,怕是有些瞒不住了,但是消息至少不能传到外头去,对外只是说二皇孙殿下生了急病,暂且就这么瞒着。   “就是可惜了那两个宫女......听说昨夜被楚王妃他们抓住的时候,一个就一头碰死在殿内的梁柱之上,没了。”   “另外一个神情也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念叨什么自己是皇孙妃......一会又哭天喊地说自己是卢妃娘娘送来伺候人的......还跑到楚王妃跟前儿求情。”   陈德暗自摇了摇头,那宫女倒是没疯得十分严重,还想借着宣玟这个二皇孙来保住自己一条命。   只是当时实在是有些口无遮拦,一会扯上这个,一会儿扯上那个.....便是当时在那里的楚王妃都没忍住。   陈德继续轻声说着:“当时还有几位王妃和宗亲在那儿,长公主殿下怕她还会说什么不好的话,才叫人堵了嘴拖下去了,只等后头再发落。”   宣珩听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晚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儿,也难得落霞苑能这般安静。   “罢了!”   宣珩淡声道:“既然宣玟那处都已经这样了,一切还是等回京之后,听陛下的处置便是。”   宣玟的事,日后只要不再出什么幺蛾子,留下一命,圈禁在自己殿里,估计也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听他如今的状况,便是想闹出些什么动静,只怕日后也是力不从心了。   既然如此,那他便更没什么好多过问的了。   至于卢妃么......   依照着他皇祖父的性子,估计也容不得她在东宫活多久。   小皇孙殿下慢慢捋清楚头绪,心下也没什么波澜了。   作为父王的长子,宣玟的长兄。   他自问已经尽到应尽之责。   只可惜......许是他那曾经的二弟,还是更随卢氏的性子和血脉,或许卢妃暗地里对宣玟又有另一重教导。   所以才叫宣玟如此记仇不记恩......   不过也无妨。   卢氏母子二人自有好去处,那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萧明渊看着自家小皇孙殿下神色渐渐安定下来,眉眼也舒展开了。   “殿下说得是,万事只等陛下发落便是。”   反正卢氏勾结朝中大臣的名单,还有齐王、赵王藏在朝中的党羽们,如今都叫锦衣卫指挥使钱吏得了去了。   借着卢氏在行宫之中安插暗子,萧明渊也借机假做要往行宫外传信,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毕竟再过不久朝中的藩王就该就藩了。   自家小皇孙殿下回京之后,又要忙着开办天工院的事,又要跟着陛下学着打理朝政。   要是朝廷里头,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人跑出来时不时为齐王那些人喊几句冤,叫几声屈,那岂不是扰人清净!   萧明渊心下暗暗冷笑。   他可没那么好的性子!   宣珩点点头,抬首又看了一眼窗外头的天色。   就这么说了一会儿话,外间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小皇孙殿下低声开口:“罢了,还是先起来吧,我衣裳内。”   萧明渊凤眸含笑,随手伸过去将搭在熏笼上头,被热气烘得柔软暖和的内衫扯下来,垂首哄着人慢慢换上。   见陈德还在外头候着,又若无其事地开口吩咐了句:“今日启程安排得匆忙,劳烦陈公公命底下人都下去预备着吧,殿下这一处,我伺候着便是了。”   陈德顿了一下,还是老实应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外。   嘱咐完人预备着送好早膳摆过来,又安排地下人打点收拾行囊,就叫底下的宫人内侍退下,自己一个人守在殿外,小心看着。   用完早膳之后,长宁长公主又打发了面前的女官青鸾来了一趟,见落霞苑这头井井有条,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倒也没久留。   萧明渊含笑问过青鸾几句话。   青鸾避开人,私下开口:“二皇孙殿下那处......怕是已经不中用了,今早方才醒过来一次,人已经瘫在床上不能动了,只能让人抬着走。”   萧明渊自然知道宣玟会是什么下场。   用到对方身上的那些药,还是过了他的手,亲自命底下的人调了药性的。   卢氏母子二人向来不安分,如今叫人就这么瘫在床上,人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但是也别想翻身作乱。   日子一长,自然没人再在意东宫养着这么一个废人。   他懒得同这些蠢人周旋。   不过......到底看在自家小皇孙的面儿上,还留了宣玟一条命。   虽然日后成了一个废人日子怕是不好过,但是眼下卢妃还活着......总要拿个东西制约着。   等卢妃一死,他自然会成全这母子二人,也好叫他们共赴黄泉,就个伴儿。   “还有楚王妃那边儿。”青鸾轻声道,“昨夜从二皇孙那处回去之后,对外就称病了,不过随行的太医问过了,不影响回京。”   萧明渊凤眸微眯,这倒是一条漏网之鱼了!   “不过......”   青鸾笑了笑:“听说楚王那边儿回去之后,便连夜写折子,想要回封地就藩,今早折子都递上去了......倘若楚王妃真有什么重病,也不会这般着急动身了。”   萧明渊冷冷一笑,这楚王倒是格外地识时务。   但是要就藩可以,拖家带口便免了!   闹了这么一出,皇帝怕是也心烦了,藩王们在京城之中也呆不久......   那些安安分分回封地上,老老实实当土皇帝的倒还好。   像是楚王这般,明里当墙头草挑拨离间,暗地里又挑着人来兴风作浪的,自然不能这般安安稳稳地送人去封地上就藩。   萧明渊暗暗思忖着,面上神色如常。   又低声关心了几句长宁长公主的身子,嘱咐着青鸾好生伺候着公主,才将人打发离开了。   临近未时的时候,外头才来传话。   说是皇帝的行銮备齐了,文武百官也都列在行宫外头,等待皇帝移驾回宫。   宣珩是太孙,出发前自然是要先去皇帝面前叩头请安,等着同陛下一道启程。   萧明渊陪着宣珩单独用过午膳,才亲自送自家小皇孙殿下,出了落霞苑,又命陈德一路跟过去小心伺候。   才不紧不慢地出了行宫,同百官们一道侯在人群之中,等皇帝带着太孙他们一同移驾上辇。 第138章   未时二刻, 皇帝上了御辇。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缓缓从汤泉行宫出发。   原本热热闹闹的行宫,静静伫立在身后, 渐渐地消失在人的眼前。   宣珩方才陪侍在皇帝身侧, 原本应当在见了百官之后,便回自己的车架。   只是临行之前被皇帝留住了,叫他在御辇之上呆了好一会儿。   等晚些皇帝放了人, 他才回到自己的马车内。   萧明渊这个时候已经在外骑马巡逻了一圈儿了。   刚停到皇太孙的金辂前,就听到陈德小声朝着自己提醒。   “太孙殿下方才从陛下那处回来, 已经问了侯爷您两回了。”   萧明渊一笑, 翻身一跃便从马背上下来, 随后登上马车走了进去。   一进门, 守在车内的小皇孙殿下抬眼看着萧明渊慢慢走过来, 眼睛便忍不住亮了亮。   “回来了!”宣珩笑了笑, 抬手执起一旁的茶盏,倒了一杯茶送过去。   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茶盏, 心下忍不住一暖。   他格外喜欢自家小皇孙殿下如今这样。   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守着, 等他回来的时候,便期待又惊喜地迎上前来, 或是就这般倒一盏茶, 眉眼含笑地等着自己过去。   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 格外地戳人心。   萧明渊脚步顿了顿, 先是站在边儿上, 解了身上的氅衣,又在熏笼前头,略略烤了烤,驱了驱身上的寒气, 才敢走近前来。   他很是自然地落座到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身侧,端起小几上头那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随即才凑上前去,拉着自家小皇孙揽进怀里,按着宣珩的脖颈,对着小殿下狠狠地亲了一下。   宣珩忍不住有些脸热,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惹了他,不过小皇孙殿下已经很习惯这般自然而然地亲昵。   只是动了动身子,下意识地凑上前去,靠在萧明渊怀里。   才压了压嗓音小声开口:“外头安排得怎么样?”   萧明渊轻笑一声,柔声道:“没什么问题,这一路从行宫到京城,走得都是官道,又浩浩荡荡地这么一大班人马,底下的侍卫们按部就班地随行护送即可。”   “只是前头陛下下令了,要早日回京,夜里可能也要赶上几个时辰路。”   “好在这几日天气都好,路也好走,比来的时候,应当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宣珩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那齐王和赵王他们......”   萧明渊沉声道:“他们和王府的亲眷都被押送在后头的马车里头,还有宣玟,也在一处。”   皇帝没打算将人留在行宫之中,那便是要带回京城里头发落了。   不过如今虽然暗地里瞒不住了,明面儿上,还是扯了一个“身染重疾”的名头。   只是等回宫之后到底是“大病痊愈”,还是“病重垂危”、“不治身亡”,那就要看那位的意思了。   宣珩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卷搁到一边儿。   随后皱着眉沉声道:“方才......皇祖父传我同朝中几位老臣问话。”   萧明渊瞧见自家小皇孙殿下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含笑开口:“是谈应当如何处置二皇孙和齐王他们的亲眷,还是谈藩王离朝就藩之事?”   宣珩抬眸看了萧明渊一眼,有些无奈开口:“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萧明渊轻笑道:“我可没有耳报神,只是宣玟和齐王他们既然被带回京城,陛下自然要想法子处置。”   “还有就藩,原本也是早晚的事。如今借着齐王和赵王他们这一阵风,一并安排了陛下也能轻省些。”   萧明渊心下轻叹一声,所以说还得是那位不怎么显山露水的楚王殿下知情识趣儿。   一大早巴巴儿的,就将就藩的折子递到皇帝面前,怕是也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   宣珩思忖着轻声说道:“皇祖父的意思是除了齐王、赵王和宣玟。其余封王,年后过了十五便奉召离京,先行去封地敕造王府,镇守边地。”   “带到来年王府督造验收,再行接在京城内的诸位王府亲眷回封地王府团聚。”   如此一来,藩王就藩一事先行敲定,诸王亲眷暂留京中,也算是掣肘。   皇帝的心思,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萧明渊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皇帝年纪大了!   将来宣珩继位,对这些叔叔们,自然只能尽量怀之以柔。   可若是太温和了,就恐怕有些人以为他家小皇孙殿下软弱可欺......   如今留有几分后手,也算是陛下赠予他家小皇孙和诸位封王的一点仁慈之心吧!   “诸位藩王封地上的王府,内务府和工部早就拨了款项下去,督造了好些时候了,只是这两年来一直耽搁着......”   说道这里,萧明渊忍不住在心底笑了笑。   其实哪里是底下的人在耽搁,不过是朝中的王爷,都不大想离京就藩。   自然要寻这样那样的法子拖延着。   其实按照时辰,早在自家小皇孙殿下被封为皇太孙的时候,皇帝便有意遣送藩王就藩了。   如今拖了这么一两年的时间,便是封地上的王府再如何难修,也应该修葺出来了。   萧明渊含笑道:“陛下此举......倒也有几分道理,各位王爷亲自去封地上监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直接改便是了,也不怕内务府的人磨洋工。”   宣珩略微有些无奈:“皇祖父时辰安排得有些仓促,但是那意思......应当是不会改了。”   “不过,封王就藩,户部和内库恐怕都要出上一大笔钱......年前税收与去岁将将持平,明年其他地方,怕是要略微吃紧了......”   宣珩忍不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好好地税银都收上来了,可是却哪儿哪儿都缺银子。   他这个皇太孙跟在皇帝身边儿打理朝政,爷孙俩半夜有时候都在想,如何同户部那些老臣们要些银子......   好在这回天工院不用朝廷筹措银两。   不然怕是又要听户部的大臣在东宫门口哭天抹泪儿了。   萧明渊极少听见自家小皇孙殿下,在自己面前抱怨政事上的难处。   如今瞧着对方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竟然还是为了银子的事情忧心,顿时忍不住有些失笑了!   “我当是什么事呢!不过缺银子花罢了......”   萧明渊垂首轻轻捏了捏自家小殿下的小脸儿:“殿下怎么不问问我?”   宣珩愣了愣,心下不由得一暖。   不过斟酌了一小会儿,还是忍不住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我知道你名下私产多......林毅他们能调度的银钱也不少。”   “只是......那些都是你私底下自己赚的,如何能拿来填补这些无底洞似的窟窿......”   朝廷上年年都有地方缺钱,真要拿底下朝臣的家产来堵,怕是再怎么都堵不住。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没想到,话都说到这处了,自家小皇孙殿下还是如此不开窍。   “真要用这种法子来填,十个我拿私产来填补,也填不够有些人的口袋!”   朝廷上的那些猫腻......也就自家小皇孙殿下还单纯没见识到,所以才不大看得明白。   不过眼下等回京之后......倒是有机会让宣珩瞧一瞧有些大臣们的“生财之道”。   萧明渊按捺着没明说,他原不是为了同自家小殿下谈这些的。   如今两人私下里在一处,自然要说些私下用“好法子”才好。   “罢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萧明渊垂下凤眸,俯身亲了亲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嘴角,揽着人含笑开口轻哄了一句:“殿下若是主动来亲亲我。”   “相公......便教你一个法子......好不好?”   宣珩脸色一红,忍不住呆呆问道:“什......什么法子?”   萧明渊没开口回话,只是轻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示意自家小皇孙殿下。   宣珩无法,只能忍着羞怯主动凑上前去,憋着气将自己柔软的唇贴上去......   半晌,他才红着脸,气喘吁吁地含糊告饶:“好......好了吧......”   萧明渊眯着凤眸,看着小心翼翼攀着自己脖颈,贴在自己唇角上,可怜巴巴不敢乱动,只老老实实等着自己发话的小殿下。   心下忍不住软成一团。   “乖......张嘴......”他笑着柔声哄劝了一句。   掌心小心贴着轻颤的腰身,温和地一下一下轻抚着收紧,随后垂首低头温柔地侵入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宣珩耳朵通红地坐起身来,略略偏过头,声音哑哑地开口:“真的......真的不行了......萧......萧哥哥......”   “嘴......要破了......”   那处麻麻的,还......还有些发烫,定然是有些肿了。   小皇孙殿下抬手,挡在嘴巴前头,只觉得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连说话都哆哆嗦嗦的。   萧明渊看着捂着嘴的小殿下,俯身上去安抚地亲了亲手掌。   手心处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宣珩忍不住颤了颤,有些委屈开口:“你还......还没说呢,怎么又......”   萧明渊含笑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我说多少法子,就能亲多少回了?”   宣珩脸更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皇孙殿下放下手,犹豫了一下。   还是老老实实地主动凑上前去,亲了亲萧明渊嘴角,哑声讨饶道:“萧哥哥别捉弄我了......” 第139章   萧明渊含笑看着凑到自己面前, 可怜兮兮求饶的小皇孙殿下。   心下满是对爱人顺服依赖的熨帖。   他点了点嘴角,低声哄道:“再亲一下?”   宣珩有些脸热,顶着萧明渊温柔灼热的视线, 犹豫了一下, 还是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将柔软的唇献祭一般轻轻贴了上去。   “好孩子......”萧明渊满足地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后颈。   “罢了,看你这回酬谢诚恳丰厚的份儿上......相公教你一个好法子......”   眼下筹办天工院, 其实就是一个好机会。   只是朝廷里头的老大人们,读的都是圣贤书, 对经商之道并不是十分的通晓, 更没见过五花八门的敛财法子。   自然也想不出什么源源不断的生财之道了。   萧明渊见小皇孙殿下眉眼格外专注, 低头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眉眼, 便慢慢地从开办学院买卖土地开始说起。   宣珩红着脸, 低头认真听着。   没过一会儿便止不住傻傻地张口:“你是说, 只需要将朝廷拿来筹办天工院的那一块儿土地拿出来,对外头的商人富贾们做募集......”   “不是募集。”萧明渊轻笑道, “是招标, 他们出银钱,一次性买断数十年的土地经营权, 但是要承诺替朝廷建立天工院。”   “建成之后, 朝廷可以以别的形式补偿给商贾, 比如开放一定的盐引还有茶引的份例。”   这两宗生意不仅仅拥有暴利, 更代表朝廷的认可, 足够吸引诸多追名逐利商贾捧着钱财投注。   对于宣珩这个皇太孙来说,盐引和茶引份例,并不难弄到。   他是为朝廷敛财,只要能收上来足够的银钱, 堵得上有些人的嘴。   光明正大地挪一部分盐引茶引出来,自然没人敢说些什么。   宣珩迟疑道:“只是......除此之外,那些商贾也没得什么好处。”   莫名其妙交上一大笔钱财,只为了帮朝廷筹建学院......   怎么想也是吃亏的啊?!   宣珩这个皇太孙虽然不懂商贾之道,但是也知晓商人最喜追名逐利。   倘若是为了盐引和茶引,别的路子也不是走不通,何必费这么大的劲,既出钱又要出力。   萧明渊摇了摇头,忍不住有些失笑地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小皇孙殿下的鼻尖儿。   “你呀!怕是真不知道你这皇太孙殿下的名头,在外头能有多招人。”   自古以来,商人居于社会末流。   即便是两淮一带的大商贾,也只能散尽千金傍上大树,才敢喘一口气。   萧明渊看着捂着鼻子,呆呆愣愣的小皇孙,只觉得可怜可爱。   他忍不住低下头来,温柔地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眉心,含笑道:“能替皇太孙殿下效犬马之劳,不知道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况且......谁说他们没有别的好处?”   宣珩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还能有什么好处......”   萧明渊揽着小皇孙殿下的腰,轻轻抚了两下,随后笑道:“就拿你先前向陛下提过的那黑泥炭来说。”   “此物若要生产,需不需要匠人和作坊?倘若要运往各处售卖,需不需要车马运送,需不需要铺面开售?”   宣珩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萧明渊垂眸含笑问道:“那这些事情,太孙殿下打算交给谁去做?”   朝廷的官员各司其职,自然不愿意沾手这些东西。   宣珩东宫底下那些幕僚,一个个又全是读书作文的书生,哪里能弄明白这些东西。   更何况身为皇太孙,哪有亲自下场打理这些琐事的。   且不说他的小皇孙殿下日理万机,平常已经足够辛苦了,他可舍不得自家殿下头疼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况且官不与名争利,至少明面儿上他的小殿下要恪守这所谓的“君子之道”。   宣珩一时有些无言,他原本是打算派遣手底下的幕僚肩负操持此业。   但是听萧明渊这般一说,却也觉察出,其中纷繁复杂,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操持下来的。   倘若胡乱将差事交给一窍不通的人去办,难免会生出诸多阻碍困扰,反倒会生出许多没必要的麻烦。   宣珩:“这......我眼下的确......的确没什么头绪......”   小皇孙殿下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到底还记着面前有萧明渊这么一个可以请教的“先生”。   方才该“酬谢”也“酬谢”过了,如今他也不那么难为情。   犹豫了一下,便忍着脸红凑上前去又亲了亲,而后小声开口撒娇道:“还请萧哥哥......略略赐教一二......”   萧明渊一笑,柔声轻哄道:“罢了,我也不逗你。”   他抚了抚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发尾,笑道:“只是方才说了这么许多话,已经有些口干了,殿下赏我一盏茶,我再继续说,好不好?”   宣珩呆了一下,想起前头萧明渊喂自己喝茶的样子,耳根一下子红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亲自倒了一盏茶,却没送到萧明渊手边儿,而是红着脸自己抿了一口,随即凑上前去。   萧明渊愣了愣,没想到自家小皇孙殿下还有这般上道的时候......   原本还想放过他一回呢,可如今送上门来了,萧明渊自然不会拒绝自家小殿下的好意......   过了一会儿,萧明渊凤眸含笑,低头轻啄了一下怀里的人柔软发烫的圆润唇珠:“有劳殿下辛苦。”   “不过......再来,待会就真的要见不得人了......”   那处都肿得有些发烫了。   他可舍不得自家小皇孙殿下受罪!   萧明渊抬手又揉了揉小殿下泛红的耳垂,笑了一下,随后取来药膏小心翼翼地替自家小殿下在各处一一上过了。   随后才放开小皇孙殿下,自己拿着茶杯,将剩下的茶盏一饮而尽。   继续开口细细地教:“商人牟利,在于行旁人所不善行之事。”   “无论是建造经营作坊,车马行商,还是开设铺面,中间每一环皆是有利可图。”   “而且最为难得的,并非银钱财帛,而是商机。为了先一步吃到别人吃不到的鱼儿,有的是人愿意舍下千金家财来谋求占尽先机。”   宣珩认真思忖了一会儿:“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朝廷的盐引和茶引......大抵就是诸如此类的“先机”了!   “那要如何......才能叫人发觉所谓的商机?”小皇孙殿下压低声音,细心求教。   萧明渊笑道:“若是殿下愿意,我可以让林毅来牵头此事。”   “到时候他会先出一笔钱来,借给你,帮你在京郊立一处制造黑泥炭的作坊,并且招揽匠人前去做工。”   “也可借各地商行联络车马行、船行和镖局,将那黑泥炭押运出京,售往各地......”   “等等——”宣珩抿了抿唇。   他抬起头看向萧明渊:“借钱,又出力,这不是......占人便宜么......”   而且还是占自己人便宜。   “说来说去......岂不是还是你吃亏?”   宣珩拧了拧眉,低声道:“其实东宫还能拨出来一些银子,不如......”   萧明渊笑道:“谁说我会吃亏,这笔银钱是借的,人也是借的,到时候赚了银子,殿下可是要还的。”   “那处作坊一立起来,全大景,就只有我们能造这种黑泥炭,不但百姓可以用,官窑、工部的冶铁司,造船坊,各处都可以用此物取代煤炭木炭,即便是薄利,赚头也只多不少。”   “况且立下作坊之后,工匠们要有住处,商人们要有落脚的地方,车马行也要集中在附近。”   萧明渊不紧不慢地开口:“到时候酒肆商铺,茶楼客栈,钱庄、牙行,甚至民房民居,都可以落在附近,到时候,有的是赚钱的营生。”   宣珩眼睛细细思忖:“这么说起来......能如此经营下去,倒的确有利可图......”   这般运作下来,人人可得其利,手段实在是高明!   他一直都知道,萧明渊手底下置业广袤,私产遍布各地,很有一番生财之道。   如今才领教到其中深奥玄妙之处,实在是叫人不得不叹服!   不过......最让宣珩安下心的,是不必再让萧明渊替自己亏欠许多人情。   小皇孙殿下抿了抿唇,不自觉笑了一下:“那将此事交给你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萧明渊心头一软,俯身温柔地亲了亲怀里宣珩的眉心。   而后轻言细语地柔声哄道:“这些都是闲碎琐事。”   “你要同陛下和诸位老臣们处理国家大事,劳心朝政,本就辛苦。其余的小事情,交给我去办就行了。”   宣珩心下隐隐觉得发甜,不自觉地腻上前去,轻轻蹭了一下萧明渊的下巴,小声道:“嗯......辛苦萧哥哥了......”   他思忖着慢慢开口:“等我回去之后,便先拟一份折子呈给陛下瞧上一瞧,到时候也不必过户部,直接安排下去便是了。眼见就要入冬了,此事不好耽搁太久。”   早一天筹办下来,也早一天能筹集些银钱。   国库多了一道进项,也不至于一年比一年捉襟见肘。   萧明渊漫不经心地开口:“户部的那些老大人们......向来抠门得厉害。”   留着银子放在国库里头,像是要等着它们下崽儿似的……   “不过殿下放心......”萧明渊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对着自家小殿下柔声哄道:“很快,就不会缺银子了。”   ——毕竟马上,就有人要替他家小殿下送过来了! 第140章   意外之财的消息来得很快。   皇帝御驾行銮回宫才过几日, 泉州军都统指挥使便八百里加急传来捷报。   奏折中所言的之事,正是一月前南地倭寇作乱一案。   那捷报被皇帝叫人当廷念出来的时候,朝中许多文武百官才知道, 一个月前, 漳州、泉州一带,竟然有匪寇同倭贼勾结为祸。   不但袭劫朝廷的盐运、粮运官船数艘,为掩盖真相, 还灭口官船押运守备官兵,和沿路漳州、泉州两地村民百姓近千余人。   好在泉州军都统指挥使常轩得知后, 密奏呈报与陛下。   后又联合朝廷神机营所派若干兵将, 迅速追踪到了匪寇窝藏之地, 迅速镇压追回朝廷受劫官船损失的盐粮。   如今钱粮已经运回官府, 余下俘虏数名贼首之中, 张王二人已经在平叛途中被官兵枭首, 剩下数位贼匪正派人押解京中,留候审问。   当时那奏报刚一念完。   站在人群之中的楚王, 便忍不住变了脸色!   泉州那处的匪患到底是因何而起, 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就连劫持官船,楚王也不过是借着倭患的名头行事, 替自己中饱私囊。   毕竟上回东宫的人南巡两淮盐税之事, 他也折损了不少的进项。   他自然要想着从别处去找补一二。   这样的事情, 楚王这些年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威势, 暗地里早就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更何况他自以为自己对皇太孙, 已经是退一步不争储君之位,愿意安安分分地回封地就藩,那宣珩自然也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对。   再加上身为楚王,他在封地上他也有几分经营, 地方的那些小官儿们自然也不敢同他为难。   楚王的胃口这些年才被养得越来越大。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然早就已经捅破到陛下跟前儿了!   ——常轩?!   那个今年前被朝廷流放到泉州之后,便混在泉州整日醉生梦死、无所事事的废物?!   还有那个什么狗屁的泉州军,分明就是杂毛军队一窝!   他当初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过!   却没想到如今竟然栽到了这些人的手上!   想想自己苦心经营多年,那些搜刮着一点一点敛下来的金银财帛,如今竟然就被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兵贼”全占了去……   还有所谓的神机营的官兵......   楚王神色一片青一片白,眼底止不住地发慌。   京师三营的兵马,如今朝廷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调配......   陛下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些事的?   是不是要等着他主动上前去认罪伏法?   早知道有这么一遭劫难,楚王心下想,还不如早早地回封地就藩。   至少天高皇帝远,离得远些,老爷子多少心疼一两分,就算是做错了事,顶多下一道训斥的圣旨去封地上就是了。   也不必像如今这般,脑袋上头悬着一把剑,实在是叫人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将底下楚王的那副窝囊样子,看得明明白白,只是这些日子他已经被底下这些皇子皇孙们搞得焦头烂额!   如今看着楚王这副模样,心想若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实在是觉得有些丢脸!   故而等到散朝之后,他才特意将人留下来,带到乾清宫里头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随后又借着这个机会,雷厉风行地整顿发落了好些个不安分的官员。   皇帝训人,身为皇太孙的宣珩不好陪在皇帝身边儿。   在陛下面前领了自己最近的差事,便回了东宫。   萧明渊也不忙活京师三营的事情了,下了朝一早便回了承华殿书房里头等着。   小皇孙殿下一进了书房,瞧见平日里总在军营里头的人,如今还好好地在这里候着,面上忍不住带上几分惊喜。   “怎么在这里守着,军营里头没什么事么?”宣珩看着迎上来的人,脚步抑制不住地快了几分。   外头的陈德见人进去了,守在门边儿,悄悄地将书房的门小心叩上了。   萧明渊一笑,抬手自然的拉着宣珩的手腕儿,将人往怀里拉,而后揽着怀里的小皇孙殿下,垂首亲了亲他的眉心。   “京师大营里头的兵马前两天就回营了。”   萧明渊一笑,柔声开口:“今日无事,我方才已经当面同陈将军告过假了。”   宣珩抿唇笑了一下:“陈将军也舍得放你回来,平日里不是恨不得将你绑在京师大营么?”   萧明渊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低声问道:“殿下这是在吃醋?”   宣珩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还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才有些啼笑皆非开口:“我疯了不成,还与你同僚吃醋!”   况且陈元那般呆头呆脑没眼色的,别说是萧明渊了,就连平日里在陛下面前都是那副模样。   堂堂的京师大统领,三四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脸皮都丢到哪儿去了。   嬉皮笑脸、死缠烂打、撒泼打滚儿这样的伎俩,连他都在皇祖父的乾清宫里头看到过几回。   实在是难缠得很。   宣珩顿了下,看着正在替自己解氅衣系带的萧明渊,乖乖抬起下巴任人施为。   这副模样落在萧明渊眼中,就好像是像是在讨吻的小狐狸一样。   尤其是那圆润的唇珠,饱满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亲上去,格外讨人怜爱。   小皇孙殿下并未察觉危险的眼神,还兀自在那里小声撒娇似的开口:“我是怕你日日这般劳累,会太过辛苦了。”   京师三营在京郊,骑快马每日也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到。   萧明渊日日一早就要陪他早起读书用膳。   而后上早朝过后,又要去军营里头点卯,打理军中事务。   一日累下来,还要赶着宫门下钥的之前回宫,陪他用晚膳......   如此下来,实在是有些辛苦。   萧明渊心下一暖,看着小皇孙殿下的凤眸格外柔软温柔。   随手撂开解下来的氅衣,低头揽着宣珩的后颈,垂首顺着自己的心意,贴上那处格外柔软的地方,辗转亲昵......   好一会儿,萧明渊察觉到怀里人呼吸有些不稳了,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放开。   眼见着怀里的小皇孙殿下耳朵尖儿又忍不住红了,萧明渊垂首用唇轻轻碰了一下。   而后心满意足地开口:“多谢殿下垂爱,不过......”   萧明渊一笑,又啄吻了一下那处泛红的耳垂,压低声音不知是调笑还是哄慰。   “不过......臣的体力还不错......殿下如此忧心,可是觉得昨夜相公出力出得少了些......”   宣珩的耳朵更红了,压低声音连忙小声辩解:“不......不少的......”   岂止是不少,好不容易回了承华殿,萧明渊欺负人也厉害得很。   昨夜好多地方印子上了药,到早上都还没消下来。   也就是没折腾到最后一步......   饶是如此,宣珩今日起来的时候,还觉得腰酸得很,腿也有些发软。   如今被这般一调弄,又感觉自己腿脚有些站不住了。   小皇孙殿下眼睫颤了颤,抿了抿唇将倚在萧明渊胸前,垂首低声讨饶:“腿......现下还有些软呢......”   宣珩红着耳朵,忍不住将脸埋在在萧明渊怀里,过了一会儿,才大着胆瓮声瓮气地开口:“萧哥哥......好歹......好歹让我......歇一歇吧!”   萧明渊轻叹一声,含着笑无奈道:“才亲了两下就累成这般了?看来......昨夜确实殿下出力比我要多许多......”   “罢了,不折腾你了。”萧明渊安抚般地抬手抚了抚小殿下的柔韧挺拔的腰背,察觉到有些地方的确有些僵硬地颤了下。   心下到底心疼,还是放柔了声音低声问道:“身子还有些不舒服么?”   宣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腰也有些酸,不过无妨,稍候......我回寝殿的浴池里头,再泡一小会儿就能缓解了。”   “等回去做什么?”   萧明渊抬手一捞,单手将人抱在怀里,缓步绕过屏风,和重重垂帘。   这书房后头也设了一个内室,是留给宣珩平日里小憩用的。   不过忙起来的时候,倘若没人看着,他的小殿下向来不会好好休息。   平日里也都一直空置着,少有人进来。   不过内里头的东西都一样不少,皆是按照宣珩喜欢的格局小心布置过了的。   被褥床帐也有人定期更换,用的都是同寝殿那边儿,他的小殿下用惯了的面料。   书房内外都有熏笼,萧明渊进了内室,将人放在拔步床上,随手便从一旁的床头摸出来好几个做工精致的玉瓶瓷罐儿来。   有些......宣珩还在寝室和浴殿里头......也瞧见过......   都是......都是平日里他......那个时候用惯的东西......   “你怎么......在这里也藏了这些......”小皇孙殿下有些难以启齿地缩了缩身子,脸上红得要滴血了。   萧明渊笑了笑:“这有什么?”   他连马车上都藏了......旁的地方自然也要随时备着。   不过眼下知道自家小皇孙殿下不舒服,萧明渊自然舍不得欺负人。   “乖,先把衣裳解了,我好替你再上一回药......”   萧明渊坐到床边儿,看着小殿下脸红红的愣在原地,轻哄着人慢慢解了衣裳。   仔仔细细替人各处都涂好了药,又揉了小半个时辰觉得酸疼的地方,眼见宣珩眉眼渐渐舒展开来,才算是放下心了。   小皇孙殿下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倚在萧明渊怀里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起早朝皇帝交代的事。   自打回京之后,皇帝交代给宣珩的政务便越来越多了。   眼见着要到冬至,连去太庙祭祖的事,也安排给宣珩一人去操办。   “皇祖父最近......似乎精神有些短。”宣珩拧了拧眉,轻声道。   其实年前,陛下带着他处理朝政的时候,宣珩隐隐便有些察觉了。   只是当时还不严重,问过太医那边儿也说小心调养,并无大碍。   萧明渊轻叹一声,吻了吻宣珩的眉心,低声宽慰:“陛下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自然不如年轻时候的身子,我祖父如今赋闲在家中,还偶尔有个小病小痛呢。”   “有太医小心照料着,殿下将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多替陛下分担一二便是了。”   萧明渊说着,又忍不住一笑,柔声问道:“说到这个......今早陛下把楚王殿下留在宫里了,怕是吃了好一顿挂落......陛下可留你吩咐过什么没有?”   宣珩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提,楚王在那里,我也没多留。”   萧明渊心下了然。   皇帝一回来,就替自家小皇孙铺路处置藩王的事,又是削爵圈禁,又是锦衣卫到处查办。   不过到底涉及血亲,如今皇帝还在,自然他来处置最好。   宣珩这个小辈,说什么都不好插手进去。   “陛下没什么留给你的,我这处倒是有些东西......是陈元送过来的。”   萧明渊站起身,从角落抽出来一小方红木匣子,放到宣珩的膝盖上。   “这......是什么?”宣珩愣愣地垂首往下一瞧。   陈元送的......   这位临江侯如今好好待在京师大营里头,能有什么东西送给他?   而且......   这小匣子四四方方小小的一个,还轻飘飘的,似乎......似乎也装不进去什么物件儿。   萧明渊一笑,抬指叩了一下这红木匣,柔声哄道:“殿下打开看看!” 第141章   宣珩抿了抿唇, 抬手打开手中那方小木匣子定睛一看。   只见那匣子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沓银票。   打头的银票上头留有“承兑白银壹万两”的字样,都是京城各处钱庄能随时兑出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自打宣珩被册立为皇太孙以来, 也不是没有人前来他面前献媚。   官场之上一直都有冰敬、炭敬的例子。   上面的人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受着, 就连先太子在的时候,宣珩也是见过这样的事的。   不过他不大喜欢这种事,底下的人大多也机灵, 没有那般明目张胆地送钱财。   也会时不时地借着年节,送一些珍奇玩物、古董字画这样的东西进东宫, 还都是偷偷摸摸的。   像是陈元这般, 如此光明正大地捧着一匣子银票, 还是托萧明渊的关系送到他手上的。   宣珩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而且......   小皇孙忍不住低下头粗粗看了一眼, 那红木小匣子里头装的银票不少, 少说也有数十张数目。   即便是陈元再能贪, 也不可能一下子贪来这么数十万两的银子来吧?!   这都顶京师大营数月的军饷了!   宣珩抬眸看向萧明渊,拧紧眉头问:“这真是临江侯陈元送来的?”   萧明渊瞧着自家小皇孙殿下一本正经, 一副要审问犯人似的模样, 有些忍俊不禁地开口:“罢了,不逗你了。”   萧明渊轻叹一声, 揽着宣珩细细解释道:“这的确是陈将军送来的。”   “今日早朝的时候, 不是说了么, 常轩和神机营的周统领在南边儿剿了几处贼窝, 这就是那处搜出来的赃款。”   宣珩怔了怔:“这么多?!”   萧明渊含笑开口:“还不止呢!光是白银, 便得了约摸八百万两,其余各类金银珍宝无数,真要折算下来......可比那八百万两值钱多了!”   “听说许多银锭子上头,还带着官印......”萧明渊冷笑一声。   漫不经心地开口:“之前就听内务府的内侍提起过, 先前楚王殿下吩咐封地上修造王府的时候,便是极尽奢靡,规制都快要比着皇宫来了......”   “虽说这话有些夸大,但是如今瞧着......以楚王殿下的敛财之能,一个小小的王府是屈才了。”   吃里扒外都已经把家都要搬空了......   还专程养了几窝贼替自己挖墙角!   呵呵!楚王倒也是一个人才!   宣珩深吸一口气:“这事......皇祖父那儿也知道了?”   萧明渊轻笑一声:“要不然殿下以为,为何陛下今日独独留了楚王殿下在宫里挨训?!”   亲儿子偷偷摸摸地圈地盘挖老子的墙角,也亏得那位如今养气功夫好了,要是换个人,怕是腿也得给楚王打断!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不过免财消灾,楚王好歹知道遮羞,替自己保全了几分名誉,也就是被训上一顿,罚一罚便罢了。”   “这些银钱过不得明路,只能当是那些匪寇的‘赃款’充没了,官银尽数充公,余下的钱财......一部分入内库,底下的将领也会偷偷留下个一两成来,算是犒赏。”   萧明渊笑了笑:“这些都是军营里头的老规矩,陛下那里大抵也是心知肚明。”   他当初在北地打仗的时候,也搜刮了不少的好东西。   将士们在外头拿命拼杀,得了一些值钱的战利品自己藏起来,上头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明渊压了压宣珩手里的银票,意味深长地开口:“太孙殿下手上的这些,是陈元特地私底下挪了自己的那份儿,托了我的手,来孝敬殿下的。”   如今朝廷上的许多政务都交到皇太孙的手中了。   日后京师大营的军饷的发放,怕是也要等宣珩这个皇太孙的批示。   更何况陈元他们这些武将倘若要在外征战,大后方的粮饷调度 ,自然也要听朝廷的意思。   如今知道皇太孙殿下缺银子,他如何能不来表示一番?!   萧明渊笑了笑,柔声劝道:“正巧你如今手头上紧,你先收起来,到时候天工院立起来,定然是缺银子的,这些‘不义之财’,原本也是取之于民。”   “他们既然孝敬到殿下手上了,到时候用之于民,也算是因果相合。”   真要将银两冲到国库里头,上下一经手,这几十万两留下来怕是骨头渣都不剩了。   如此,倒还不如放到他家小皇孙殿下的手头。   至少底下人有没有用心办差,拿了这些银子去做什么,他和宣珩心中都有数。   倘若真有人以权谋私,自然有好果子吃。   宣珩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顺着萧明渊的意思,将银票收下来了。   正如萧明渊所言,这两天立天工院和黑泥炭作坊两件事,宣珩已经吩咐底下人着手去办了。   哪哪儿缺银子,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也就是萧明渊手底下的人能耐,又出钱又出力,才没让他操太多的心。   但是银子的事,总要事先有个筹备才好,而且......也不能总是叫萧明渊在自己面前吃亏才是。   宣珩抬起头对着萧明渊抿唇笑了一下,慢慢思忖着小声开口表示:“等天工院和作坊立起来了......之前说的干股和红利,还是多分你两成......”   怕萧明渊想岔了,小皇孙殿下又连忙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不是和你相互计较,我们两个人之间......原本是不分你我的,你原说过的话......我都记得的.......”   “只是......只是到底想着......你,还有你底下的那些人都是出了许多力,这些也本就是应得的......”   “你拿去,就当是犒劳你和你手底下的人......也免得御下的辛苦多了有生怨的......”   萧明渊眼中含笑:“说好了不必介意这些,我不差你那些,再说了......”   萧明渊凤眸一软,看着满脸认真,只一心为自己计较打算的小皇孙殿下,只觉得可怜可爱至极。   他情不自禁地垂首亲了亲宣珩的眉心,柔声开口:“既然是夫妻店么......自然该相公多出些力......”   萧明渊眸中含着笑,忍不住打趣道:“你只管收着钱财,等相公手头缺了......自然知道向你开口要的。”   宣珩脸色一红,他本就有些嘴笨说不过萧明渊。   如今被三言两语调侃得面红耳赤,心下也忍不住有些羞恼。   他咬了咬牙,忿忿开口:“既......既然说了我管,那......那你听我的便是了,我又不缺什么......”   宣珩抿了下唇,低声道:“平日里宫里头的份例,还有你私下贴补,别人还偷偷孝敬些呢,够用得很。”   萧明渊轻叹一声。   这般争来争去的......都快争出火气来了,他还是头一次瞧见宣珩在自己面前这般认真“计较”的。   他的小殿下,大抵还是舍不得自己吃亏......   萧明渊心里熨帖,揽着人安抚般的亲了亲:“好吧,那都依殿下的意思,反正我的就是你的......”   “就算是殿下拿来给我藏私房......到时候也都用到你的身上,好不好?”   小皇孙殿下被哄的泄了气,吭吭哧哧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晌才嘟囔了一句“随便你”,便红着脸埋在萧明渊怀里,撒娇似的蹭了蹭,不再说话了。   知道自家小殿下脸皮薄,萧明渊没多说旁的,只是挑拣些好听的话,又柔声哄了宣珩好半天。   等小皇孙殿下面色稍霁,才心满意足地揽着人在房中温存了半晌。   .   午时之后。   萧明渊陪着宣珩用了午膳,又略略歇了一会儿晌。   没过一会儿功夫,长宁长公主那处得知萧明渊今日还在东宫,便派人将他寻过去了。   这两日长宁长公主忙着理宫务上的事,本是不怎么得空的。   萧明渊前两日也帮着军营里头的事,只每日抽空来长宁长公主的长乐宫磕了个头请安,也的确没同长公主多说说话。   如今得了空,他自然不忍推辞。   萧明渊换了一身衣裳,同宣珩交代了一声,便挑了些从宫外带来的奇巧玩意儿,带着东西慢慢悠悠地朝长乐宫而去。   长宁长公主得了孝敬自然是高兴的,拉着萧明渊温声关切了好一会儿。   只是说话间,不知为何,今日说话间总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   萧明渊在一旁柔声应和着。   心下隐隐感觉到了几分,不动声色抬手屏退了底下人。   看着长宁长公主低声问道:“卢氏和二皇孙......他们母子二人......听说现在是迁到西苑儿那边儿去了吧?!”   长宁长公主顿了顿,面上的笑容淡了:“昨日收拾出来,就着人迁过去了。”   “东宫到底是储君住着的地方,他们母子二人的身份不合,如今又是戴罪之身,本不该久留。”   自从皇帝从行宫回来之后,便雷厉风行地发落处置了一大批人。   齐王和赵王被削去王爵,暂且圈禁王府。   二皇孙宣玟......如今也是废人一个,一回宫便同生母卢氏,被皇帝一道圣旨挪出东宫。   如今暂且幽禁在西苑儿皇子殿一处偏僻的地方,除了每日让太医进出整治。   除此之外,便再不能有闲人能随意进出探视。   “本宫昨日去见了卢氏一面。”长宁长公主缓缓放下茶盏,轻声开口。   “想来是宣玟如今残废了,她也失了一大半的心气儿,如今卧病在床没什么生趣儿。”   “就是嘴上......呵呵!竟然还是不积德......偏偏浑说是有人害她们母子二人,要毒死她们母子......”   话里话外还都指着东宫骂,好像自己多冤屈似的!   想到卢氏都已经面如金纸般的躺在床上,身上的生气儿都散了大半了,竟然还敢说出那些不成体统的荒唐话来......   长宁长公主便忍不住心下有些厌恶。   萧明渊心下冷笑一声。   看来卢妃是察觉到了。   他自打知道卢氏干的那些糟污事,就没打算容得下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歹毒之人活下去。   明面儿上为了先太子的名声,皇帝不好褫夺她的太子妃之位,最多就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将人送下去见先太子夫妇。   但是萧明渊可替他的小皇孙咽不下这一口气。   卢氏善用香药来害人,他就在这上头以牙还牙。   她在东宫那小佛堂里头日日燃烧的檀香蜡烛里头,都藏了些好东西。   也没什么大用,那东西一开始只能叫人夜里惊梦不能安枕,也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等到了时候,身体血气损耗殆尽了。   便只能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像是活死人似的等着穿肠烂肚之后,再慢慢等死...... 第142章   萧明渊抬眸看向长宁长公主, 淡淡笑了下。   缓缓开口道:“卢氏心气儿高得很,如今一朝失手,这么十数年来的筹谋全都落败, 她自然是咽不下这一口气的。”   长宁长公主容色微冷, 面上亦是带了些轻蔑之色:“纵使没有如今的皇太孙,也轮不到他们母子二人觊觎储君之位......”   先太子和先太子妃还有一个嫡幼子宣珑。   卢氏再是太子妃,也是侧妃扶正的, 当时二皇孙宣玟已经出生,真要按照礼法来算, 也并非名正言顺的嫡子。   况且如今皇帝还没死呢!   到底该立谁当储君, 那也该陛下来定。   那卢氏不过顶着一个太子妃的名头, 便已经想到日后当太后的日子了。   暗地里不但妄图废长立幼、废嫡立亲不说, 还敢借着卢氏和皇孙之名, 暗中勾结朝臣, 意图欺君罔上......   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实在是罪有应得!   萧明渊摩挲着手中的玉白色瓷盏, 不动声色地含笑岔开话题:“外祖母不必在意。”   “如今陛下既已出面, 齐王他们和二皇孙的事,自然也不与我们相干, 倒是您.......”   萧明渊轻叹一声, 抬眼看着长宁长公主:“您这几年在宫中打理宫务本就辛苦。”   “这次趁着秋猎的时机, 陛下允您去汤泉行宫, 本是为了调理身子的......只是没想到, 却出了这么些岔子来......”   萧明渊对着长宁长公主孺慕一笑,温声开口:“孙儿私心里到底还是惦记您的身子,倘若外祖母不嫌弃,孙儿在京城外也有一处温泉庄子。”   “虽然比不得行宫恢宏大气, 但是也僻静舒适,若是外祖母您不嫌弃,孙儿着人给您腾出来住上小半个月也使得的。”   长宁长公主闻言心下一暖,她这个孙儿一向孝顺听话,不但不叫自己操心不说,还处处心细体贴......   只是转头却,长宁长公主却又突然问道:“你说的是你同珩儿偷偷去的那处温泉庄子么?”   萧明渊愣了一下,随即含笑点头:“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老人家的眼睛。”   他柔声开口应道:“正是那处别苑,听姑母说,那处地方还是当初陛下赐给我祖父疗伤调养用的,里头配的一口药泉最好,极能温养身子。”   “太孙殿下幼时也去过那处,此次旧地重游,还夸那里的景致比当年还要好上几分呢!”   长宁长公主垂眸瞥了一眼萧明渊面上的神色,她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凤眸微微闪了一下,顺着话接过去:“你同太孙算是年少相识,恰如陛下同萧老国公一般,这是你的福分......”   萧明渊垂首,眉眼很是谦逊:“陛下同祖父当年在战场之上互为同袍,一路出生入死......自然不是孙儿能比的。”   “孙儿如今有幸博得太孙几分垂爱倚重,也不过是仗着殿下仁德念旧罢了!”   他同自家小皇孙殿下并非单纯的兄弟之谊。   不过......萧明渊不想欺瞒哄骗长宁长公主,但是如今也还没到能够肆无忌惮明言的时候,只能如此言语含糊地带过去。   长宁长公主欣慰一笑:“你能一直记得这些,始终不忘本心,尽心尽力地辅佐太孙,外祖母便放心了。”   “那孩子年纪轻,年幼之时又无父无母,一个人撑到现在实属不易,本宫看着他这几年慢慢立稳了根基,倒也争气......”   “说起来......”长宁长公主突然话锋一转,“太孙......也快十八了吧?”   萧明渊心头一突,不动声色地开口应道:“是,年后过了生辰就该到了。”   长宁长公主淡淡一笑:“这个年纪......也到时候了,该择选一位温婉得体、会心疼人的女儿家入主东宫,好生照顾他才是。”   萧明渊心底压制着不知名的情绪,只是淡淡垂下凤眸,听长宁长公主含笑说着话。   “他年纪轻脸皮儿薄,怕是没想到替自己谋算这些,皇帝这些年忙着政务竟然也忘了抽空问上一嘴......”   长宁长公主凤眸含笑,垂首看向萧明渊,像是不经意一般开口:“你同太孙亲近些,可有听说过他平日里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若是有合心意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的,你同本宫提上一嘴,陛下那处,本宫讨嫌去说嘴一声便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   萧明渊若是还不明白长宁长公主今日的意思,他就不是装傻,是真当自己和长宁长公主都是傻子了!   他在心下轻叹一声,凤眸轻垂着站起身来,掀开衣摆朝着长宁长公主缓缓跪下。   长宁长公主见萧明渊一点儿也不遮掩辩白,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自己身前,原本含笑的眉眼凝住了。   她渐渐收了面上的笑意,容色平淡地定定看着萧明渊。   半晌才轻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萧明渊不欲隐瞒对方,只是垂首轻声回道:“孙儿也记不大清了......大抵是从北边回来之后,瞧见他被外人欺辱,便看不过眼舍不得他受那种委屈......”   萧明渊抬眸看向长宁长公主,压低声音开口:“孙儿不愿欺瞒您,不过,太孙年纪比孙儿小,此事......也的确是我引诱在先,倘若外祖母要怪罪,还请只怪罪孙儿一人便是。”   他知道长宁长公主心里是有气的,萧明渊心中也存了几丝愧意。   长宁长公主这些年对自己和宣珩是如何疼爱,萧明渊自是清楚,正因如此,他才不忍欺瞒。   不过,就算是对方有气要发,如今他在这里,只发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也好。   长宁长公主险些被萧明渊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给气笑了!   “你倒是敢说!不愿欺瞒我?这么久了你这不叫瞒么?!”   长宁长公主忍着怒气冷笑开口:“本宫就说,本宫费尽心机选了那么多家室身份都相宜的贵女,你都说看不上,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我是吧?!”   “那位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那是陛下亲册的皇太孙!你是疯了不成同他——本宫看你是昏了头了!”   萧明渊见长宁长公主如此勃然大怒,禁不住苦笑一声,劝道:“外祖母......还请外祖母息怒,倘若真动气了,便发到我身上也好......若是舍不得,还请外祖母听孙儿一言。”   长宁长公主容色冰冷,冷哼一声:“少给我做出这花言巧语的样子来......你若是听我的话,早日断了为好......”   长宁长公主见萧明渊那双同自己形似的凤眸,一时心中又有些不忍。   她拉着萧明渊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孝顺明事理的。”   “你喜欢谁都好,可是那位是太孙,他如今是年纪小不知事,或许才错把兄弟患难的情意当成旁的.......”   “可是若是等到他登基了呢?身为皇帝,你是看得到的,即便是陛下当年对先皇后如此情深义重,也有三宫六院,况且还有子嗣一道......”   长宁长公主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本宫只得了个女儿,在这上头可以不强求。”   “但是你们二人,一个是太孙,一个是国公之后,将来承祧祖宗基业,单单子嗣这一事之上,日后你们该如何应付?!”   萧明渊听着长宁长公主如此循循善诱,心下忍不住一酸,他闭了闭眼,遮掩着眼中那一丝愧意,缓缓垂首朝着长宁长公主叩了个头。   再起身之时,萧明渊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长宁长公主轻声道:“外祖母关切孙儿之心,孙儿铭感五内。”   “只是......只是孙儿不孝,同太孙了断之事,孙儿不能答应您......”   萧明渊见长宁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还想开口说什么,连忙上前拉着长宁长公主的手。   “还请外祖母容孙儿说完。”他低声劝道。   长宁长公主压着怒气定定的看着他。   萧明渊轻声道:“外祖母既然说孙儿是个有主意的人,那便是了解我的性子......我对他真心实意,并不是闹着玩儿的。”   “孙儿从他还是皇孙的时候,便一直伴在他左右......太孙的位置,也是孙儿心甘情愿助他从那些亲王面前夺过来的。”   长宁长公主闭了闭眼,她正是知道这个才觉得棘手。   方才萧明渊说自己什么时候动心思之时,长宁长公主便察觉了。   倘若真的只是闹着玩儿,在宣珩当皇孙时候,这孩子大可借着自己的手,将他庇护在身侧。   如何会在这些年费尽心力地辅佐那位登上皇太孙之位?!   萧明渊看着长宁长公主,沉声道:“孙儿......这一辈子只认定了他这一个人,无论他是不是太孙,他这辈子离得不我,我......也没办法离开他。”   萧明渊苦笑一声,刻意装作可怜样低声道:“其实孙儿孙儿先前也想过......自己不是不能在外祖母面前,说些好听话哄着外祖母,后头再阳奉阴违瞒着您。”   “但是您是孙儿的外祖母......”   萧明渊垂下凤眸哑声开口:“孙儿同太孙的情意,的确在世俗之内难以有容身之地,可是孙儿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心意,回不了头了。”   “能得一人心,已经极其珍贵难得,孙儿不想在意和扭转旁人的看法,也不想计较将来。”   “孙儿.......只希望外祖母您能看在今日我对您如此剖心的份上,不要阻拦我和殿下。”   萧明渊垂眸朝着长宁长公主深深一拜:“还请外祖母成全。” 第143章   长宁长公主看着眼前可怜巴巴跪在地上的孙儿, 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这到底是她那可怜的女儿,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条血脉了。   她自觉亏欠了女儿和这个打小不在身边儿养着的外孙,便想着要替他母亲的那一份儿一块儿, 比旁人更要千倍万倍地心疼他, 从未有什么不肯答应的......   如今见萧明渊这般恳切苦苦哀求,她心里也止不住地难受。   她清楚这外孙的秉性,性子独却又重情重义, 只要一下定主意的事,旁人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罢了!”长宁长公主抿了抿唇, 到底还是止不住开轻叹一声。   她实在看不过萧明渊跪在自己面前这可怜执拗的样子。   她向来心疼这孩子, 平日里舍不得说半句重话, 更何况对方还在自己面前跪了这许久, 一片推心置腹地苦苦求情......   “本宫见不得这副故作可怜的样子。”长宁长公主抬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面上还是故作冷淡的样子。   冷声开口:“地上凉!你不起来, 还等着本宫来请不成?”   萧明渊忙抬起头,眼含惊喜地顺着长宁长公主的意思起身站到一旁。   随后又厚着脸皮拉着长宁长公主的手, 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边儿。   “外祖母这是答应了是不是?!”萧明渊凤眸含笑, 瞥了一旁晾着的茶盏,亲自端来, 送到长宁长公主的身前又轻声说了几句好话赔罪。   长宁长公主瞥了他一眼, 到底惦记着萧明渊的手臂上有过旧伤, 一直举着也难受......   又见他着实诚恳, 方才也没暂时拿别的话来随意支吾, 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   可见没把她这个当外祖母的,当成外人随意糊弄,如此想来,心下的气也消了七八分了......   顿了顿, 她还是忍不住沉着脸,将茶盏接过来。   想起萧明渊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跑去战场上拼杀,好不容易用命挣来一身的功绩......   这两年陪着太孙在朝堂上,也是举步维艰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宣珩那孩子......也的确是十来岁打从先太子离世没多久,就让她看着长大到现在。   他那样的品行和纯善性子.......想来也做不出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这两个人之间的事,也定然不是他先起头的。   就算是两个人真私下定下来,也一定是萧明渊仗着人家孩子乖顺听话,才哄着骗着叫人答应下来......   这么一想起来,长宁长公主就更没脸去怪罪旁人了!   长宁长公主思忖至此,闭了闭眼,沉声问:“你和珩儿的事......本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可是子嗣你要如何来安排?”   宣珩是皇太孙,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这事,就算是她将来不提。   皇帝那头也定然会替太孙选一个,家室身份都配得上的太孙妃入住东宫。   萧明渊轻笑道:“外祖母为孙儿和殿下思虑筹谋,孙儿感激不尽。”   长宁长公主轻哼一声:“谁替你们筹谋了!没皮没脸的做出这副无赖样子......”   她是怕这两个孩子被纵了这次,便得意忘形不知道遮掩!   长宁长公主:“本宫不过是提醒你一句,就算是你主意大没人劝得住,但是珩儿是太孙,早晚都是要娶妻生子的,除非他不当这个皇太孙!”   就算是假装纳进来一个侧妃或者妾室,养在东宫的后院之中放着也好。   至于子嗣么......   这个长宁长公主倒不是十分的在意。   皇家宗室枝繁叶茂,远的不说,就近的宣珩还有一个亲弟弟宣珑。   以后娶亲生子了,抱一个入宫充做皇子来悉心教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宗室那些人,最多就是发发牢骚,等宣珩日后真的当了皇帝,还敢天天冒着砍头的风险直言上谏么?!   萧明渊忍不住笑了笑,轻声开口:“孙儿就知道外祖母会心疼人的,连将来的事都在替我和殿下考虑......”   “孙儿没打算娶妻,当初一直一意孤行拒绝您挑选出来的那些贵女,也是怕旁人嫁给我这样的人,会受委屈。”   长宁长公主原本心里还有几分气,但是听着萧明渊说这话,还是觉得心里头跟生了刺似的难受!   她忍不住拧眉开口:“什么叫你这样的人?你如今这年岁,有国公府的出身,又替自己挣了爵位,高官厚禄、重权在握,哪里差了?!”   京城里头那些高门勋贵里的纨绔儿公子哥们,也不是没有在外花天酒地,玩儿戏子粉头,转头又娶妻生子的。   只要给足了体面,暗地里总有人心甘情愿的。   萧明渊无奈地陪笑道:“还请外祖母息怒,孙儿知道您是偏疼于我。”   “可是人家府上姑娘也都是父母精心娇养出来的,倘若我像是我父亲那般......”   萧明渊轻叹一声:“我虽然不大记得母亲的样子,但是也知道,当初若非父亲在外花天酒地不成器,也不会叫她年纪轻轻就......”   听萧明渊一提起女儿来,长宁长公主顿时也有些哑然了。   萧明渊乘胜追击,拉着长宁长公主的手。   轻声劝慰:“您就当是看在母亲的面儿上,不要替孙儿担这一层业障,也当是给母亲来世修一修德......”   “至于子嗣的事,孙儿今后可以从萧氏旁支抱养一个来,从小教养着,只要他争气,自然便好交代了。”   这说的是自己,也说的是宣珩。   长宁长公主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你既然有所谋划,那便自己看着办吧!”   她心下思忖着。   如今萧明渊同宣珩还不到二十,这个年纪最是冲动较真儿,听不得旁人劝阻。   若是如今她要去当那个恶人,棒打鸳鸯,想要拆散他们,说不准儿还得适得其反。   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他们二人自己慢慢磨。   说不准哪一日心思淡了,两个人自会好聚好散。   反正她不过是外家祖母,要论什么传宗接代,也传不到她的头上。   她如今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也操心不了几年。   等日后时辰到了归了西,就更管不着了。   那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同唯一的孙儿闹僵,反倒惹得外人看笑话。   “是,孙儿多谢外祖母慈恩。”萧明渊含笑应下来。   长宁长公主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开口:“既然你心疼珩儿那孩子,就要多替他考虑周全些,往后在宫里头,也略略收敛收敛,别叫外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萧明渊闻言眸色微沉,转而对着长宁长公主温和笑道:“您说的......是卢氏吧?”   长宁长公主冷笑一声,没有遮掩:“是,昨日是她专程着人传话,要本宫去见她一面,没想到就只是说这个......”   她再如何,也是萧明渊的亲外祖母。   就算是知道这些话,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便阻了渊儿同珩儿将来的路。   用这种手段来挑拨离间,也不知道卢氏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不过不必她说!想想你平日与太孙同吃同住倒也罢了。”   长宁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教训:“她弄来两个丫鬟想要栽赃太孙,这不过是下三滥不入流的手段,你同本宫说了处置了便是,偏偏要反送到二皇孙的床上......”   想起萧明渊同宣珩平日里便形影不离,又关切备至小意柔情的样子......   她以往只当是兄弟情深,才格外亲近。   若不是萧明渊连东宫的后院都挡得这般掩饰,太孙身边儿的宫女儿都要挑剔,她也不相信卢氏说的那些疯言疯语。   萧明渊垂眸老实地听了训,心下却细细思忖起来。   东宫上上下下他都守得同铁桶一般,承华殿的消息,更是不可能透露出半点儿。   就连近身伺候的陈德当初都没察觉到端倪,就算是卢妃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有确凿的消息。   不过......即便这是她瞎猜的,那也是一个隐患......   萧明渊眸中闪过一丝戾色,只有让人彻底说不出话来......   像是知道萧明渊在想什么似的。   长宁长公主压低声音,淡声开口:“卢妃犯了疯病,今儿一大早,本宫已经叫人灌了药送到殿内好生卧床静养了。”   所谓“好生静养”,自然是重病缠身,开口说不得,手脚也动弹不得。   她在宫里见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这样的隐患,不必萧明渊开口,她也比对方知道该如何永绝后患。   长宁长公主揉了揉眉心,低声叮嘱:“本宫替你料理干净了,那边儿的事,你还是少插手。”   到底二皇孙宣玟,勉强还算太孙的兄弟。   即便是如今当弟弟的,伤了宣珩那孩子的心,但是血浓于水......   万一日后他又回忆起兄弟情分来,知道萧明渊暗地里插手动了手脚,保不齐心下会生出心结来。   既然孙儿认定了人家,想同人好好过,她自然要看顾着两个人一二......   她如今替皇帝打理宫务,顺手处置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萧明渊哪里不知道长宁长公主的意思。心下禁不住有些感念。   又对着长宁长公主顺从地含笑颔首:“多谢外祖母替孙儿和太孙周全,孙儿都听您的。”   话说开了,两个人心头的大石也渐渐放下来了。   长宁长公主拉着萧明渊又细细嘱咐了几句,才将人放了回去。 第144章   转眼间半月过去, 还没到冬至,京城便已经连下了两场雪。   瑞雪兆丰年,原本是好意头。   但是入冬以来, 皇帝精神一日比一日短, 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   临近冬至的前几日,染了一场风寒,竟然一下子病来如山倒, 竟然连床也一时下不得了。   太医院的太医成日守在乾清宫,诊断之后, 也只说陛下这重疾是积劳成疾的缘故, 伤寒头疼只是表症, 要格外静心将养, 慢慢调理或可渐渐好转。   这话说得避重就轻, 但是谁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皇帝年纪渐渐大了,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只是真到了时候, 大家心思各异, 私底下都有自己的盘算。   好在皇帝脑子还清醒,对自己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心里也有数。   他年轻的时候, 大半辈子都在外头南征北战, 身体本就有许多旧疾暗伤, 又整日案牍劳形, 不得喘息。   再加上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当初先太子病逝的时候,皇帝哀痛欲绝,就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心气儿短了。   要不然这两年也不会如此费尽心力, 将自己的皇长孙儿扶持入朝,又一刻不离的带在身边儿,加以言传身教,竭力教养栽培。   好在如今的皇太孙殿下虽然年纪轻,但却也担得起事。   朝堂上的政务,一应经皇太孙之手的政务都处置得宜,从未出过什么错处。   同底下一众朝臣们议事之时,太孙殿下也是谦逊有礼、从谏如流。   连朝中的几位老大人,都在皇帝面前私下赞过太孙殿下颇有几分贤德气度。   皇帝虽在病中,但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   一早便命人传召了几位朝中倚重的老大人,又将太孙和诸位皇子叫到跟前儿。   当着众人的面儿下了诏书,钦命皇太孙监国,事后又交代朝中几位老臣悉心辅佐,便彻彻底底地将政务,全都放手给宣珩,自己则是安心在乾清宫内好生养病。   如此一来,就连冬至时节的祭祖和大宴,也都只能由皇太孙代替皇帝主持了。   萧明渊打从自家小皇孙殿下从书房回来,瞧见他眼底带了些许青黑,凤眸之中便止不住的心疼。   “白日你要处置朝政便罢了,夜里怎么还关在书房同那些幕僚聊这大半个时辰,连晚膳都耽搁了......”   萧明渊看小皇孙殿下朝着自己讨好又心虚地抿唇笑了一下。   “只是晚了半个时辰而已......我下午多用了两碟子点心,没觉得太饿的......”宣珩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看了看膳桌上的膳食,又抬手亲自夹了一块萧明渊喜欢吃的炙羊肉,送到萧明渊碗碟里头。   萧明渊瞥了一眼对方讨好人的眼色,又瞧了瞧碗里头突然多出来的东西。   ——这还是挑的最鲜嫩的部位......   “怎么?”萧明渊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过去,“这是打算用吃的来堵我的嘴来了?!”   “没......没那一回事......”   小皇孙殿下压低声音告饶般的开口:“我就是怕委屈萧哥哥等了这许久,应......应当等得着急了。”   “......都是我不好,没惦记你忙了一日,回宫该先陪你用晚膳才是。”   宣珩思忖着,心下也有几分内疚。   他眼巴巴地凑上前来,压低声音老老实实地告罪:“萧哥哥......就原谅我这回好不好,日后若是我来得迟了,你一个人先用也无妨.....”   萧明渊眯了眯眼,冷冷一笑:“若是这般,反正也是各吃各的,那干脆我日后也别回宫......”   “别——”宣珩瞧见萧明渊冷下脸来,一时也有些慌了,连忙拽了拽萧明渊的衣袖。   低声求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萧......萧哥哥,你别说这种话......”   听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声音有些发哑,萧明渊抬起眼前人的小脸儿一看。   只见到宣珩眼尾红红的,面上还带了几分惊慌和委屈,顿时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再怎么生气,心肠也不住地软了。   萧明渊轻叹一声,连忙将人拉进怀里,轻轻吻了吻泛红的眼尾,压低声音哄道:“还没说什么重话呢,就觉得委屈了?”   “你出去随便问问,别的人家哪有小两口不吵架就要分桌的?再纵着你一回,你是不是要提分床别居了?”   宣珩哽了一下,听了萧明渊的话好像是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但是还是忍不住小声替自己叫屈:“我哪有说要分开的话......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的......”   萧明渊凤眸之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还是沉声训道:“我自然知道你并非有意,但是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况且今日你已经晚了我半个时辰,这种小错殿下犯上一回,朝我认错下回记得不犯我自不会追究,偏偏你还要拿话来糊弄人......”   萧明渊低头看向宣珩,惩罚似的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压低声音逼问道:“殿下,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心都等凉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来应付我......你的良心去哪儿了?”   “我......”小皇孙殿下被训得越发愧疚,被如此欺负了,也红着耳朵根不敢挣扎动弹。   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才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含歉意地轻轻碰了一下萧明渊的嘴角。   “是我错了,萧哥哥......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说着,又忍着羞,红着脸,抬首将嘴唇贴在萧明渊嘴角,笨拙地安抚讨好。   萧明渊闭了闭眼,只觉得嘴角那处温软的触感,像是火星儿似的一下子从眼前炸开。   直直滚落到心口,烫得人什么脾气都烧不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从心底升出来抑制不住的火气!   他抬手克制地抚了抚怀里小皇孙殿下柔韧的腰肢,不动声色地将其一点一点收紧,牢牢地扣在自己的怀里。   而后捏着脖颈轻抚了两下,随即反客为主......   温柔的掌控和细致的安抚并未叫怀里人觉得难受害怕,反倒愈发沉溺和依赖,越发热情地沉沦在突然兴起的亲昵之中......   如此一番“劝慰”下来,萧明渊自然是心满意足,脸色也放晴了。   他看着小皇孙殿下带着水色的眼睛,柔情似水地俯身轻轻吻了吻,含笑柔声问道:“下次还敢说让我别等你的话么?”   宣珩偏过头,被如此“教训”了一顿,也不知道是羞还是怕,他的脸都红得有些发烫,只能声如蚊蚋地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敢了......”   萧明渊笑了一声,奖励般的垂首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嘴角。   而后低声开口轻哄:“不是相公不同你讲道理,倘若太孙殿下你今日见的是三公九卿朝中重臣,处置的是耽搁不得的朝廷大事,我自不会如此。”   “可那些底下的小官儿,还有东宫养着的那些幕僚,平日里便是有什么事要劝谏进言,给你递文书便是,偏要拉着说一堆的废话......”   萧明渊说到此处,心头便止不住冷笑。   他家太孙殿下的确忧国忧民、礼贤下士,又是脾气软好说话的性子,才叫有些人没个敬畏!   “今日你们召见的那个几个小官儿给你拟了几条行之有效的实策?”   宣珩抿了抿唇:“也......也没多少,只是关乎天工院整理典籍的事,他们有几句见解,我才多听了一会儿,还有一些琐事,我不大想应付,才差遣他们想法子去的。”   其实他越觉得有些没意思。   如今东宫权势大了,前来投效的人也越来越多。   难免会有些阿谀奉承说空话的草包混在里头。   宣珩倒是想挑出来几个做实事得的,但是若不是自己亲自考校,心下总是没底。   像是修著杂学典籍一事,底下人一来便说,要修著出来一部古往今来最为全面的大典来。   如此一来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且不说,单是时间都并非一两年能成的。   可如今天工院立院在即,又岂能因为典籍之事而延误?!   萧明渊沉声道:“既然是些琐事,他们有法子,只叫他们拟了章程,再专程设几个人过目了,都觉得行之有效再送到你面前参详便是了。”   “你这几日忙于朝政,哪里能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绊住脚。”   如今朝中一切权柄移交到储君手中,暗地里自然是有不少人心下不服气的。   萧明渊知道,这两天前朝上头也有些人并不大安分。   只是前些日子因为齐王、赵王还有二皇孙的事,皇帝私下已经借机清理敲打过一些人了。   如今皇帝不过是病了而已,外头人即便是一时心思浮动,却也不敢跳起来撸老虎须。   况且经过了齐王、赵王他们不声不响便栽了的事,宣珩那几位王叔到底畏惧这个侄儿的手段。   故而只敢在一些微末之处,使手段下绊子。   萧明渊轻抚了一下宣珩的后背。   自家小皇孙殿下的身子骨虽然叫他细致将养着,并不比以前那般羸弱,但是也不能没日没夜地叫人“鞠躬尽瘁”!   他都舍不得呢,更何况让旁人使唤。   宣珩细细思忖萧明渊的话,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叫旁人先一起筛选一道?这倒是个省心的好主意!就好像朝中皇祖父设下的‘殿阁大学士’一般。”   如此,他倒是能轻省许多。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总算是转过弯儿来了,不由得轻笑一声,抬手点了点宣珩的鼻尖儿:“总算反应过来了。”   “这事有先例,在东宫比照着实行,也不会太过逾矩。”   “你如今是监国,日理万机,又不能只看顾眼前一时,自然要虚怀纳谏,兼听为善——乖,再喝一碗汤。”   萧明渊说着,将手中盛好的羹汤送到自家小皇孙殿下眼前,柔声哄着:“小心烫。”   见宣珩捧着玉碗,小口小口将温热的汤慢慢喝尽了。   萧明渊才含笑接过汤碗,低下头亲了亲小殿下的唇角,温声嘱咐:“用了膳就别去看折子了。”   “明日就是冬至,你还得一大早就起身去太庙代陛下祭祖,待会我陪你好生沐浴一番,早些歇息,知道么?”   宣珩垂首乖乖应诺,撤了膳,又同萧明渊说了一会儿闲话。   等两个人将将消完了食儿,小皇孙殿下便跟着萧明渊更衣进了浴殿里头。   出来没过多久,便躺在床上,靠着萧明渊手臂囫囵睡了过去。 第145章   雪下了一夜,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萧明渊就睁开眼了。   刚披了衣裳起身倒了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听见动静儿的陈德,便小心翼翼地先躬身进来了:“请侯爷安。”   萧明渊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还黑沉得很, 大抵离天亮还有些时候。   不过今日是冬至,民间称“冬至大如年”,在宫里头也有“亚岁”的说法, 无论是在宫内宫外,都算是一个大日子。   往年这个时候, 群臣都要跟着皇帝去太庙祭奠先祖, 事后回宫受贺以后, 还有赐宴, 可以说一刻都闲不得。   如今皇太孙代理皇帝监国, 冬至祭祖赐宴的事, 自然也要宣珩一大早便起来操办,也难怪陈德一大清早便候在外头。   萧明渊思忖着, 招来陈德压低声音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陈德心领神会, 轻声回道:“快到寅时了,殿下的九旒冕服已经在外头备好了, 侍奉晨起更衣梳头的宫人内侍如今也都在外头候着了。”   萧明渊瞥了一眼内室那头, 心下不由得有些心疼, 自家小皇孙殿下这些天以来着实累得有些狠。   往常自己只略略有些动静儿, 宣珩便会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要找人。   今日里间离了这小一会儿了, 里头却还睡得沉得很......   萧明渊心下有些无奈,转头垂首对陈德沉声嘱咐了一句:“我看外头风雪大得很......今日是大日子,朝中那些老大人们都要进宫。”   “你差人去各府传话,就说雪天路滑, 殿□□恤各位大人,叫他们不必急着赶着进宫,路上慢行,便是晚上一些时辰也无妨。”   祭祖要等到天亮,冬日里头太阳出来晚些,又有风雪,稍微耽搁半个时辰,只要不误了吉时便好。   萧明渊估摸了一下时辰,大抵没什么不妥的。   他轻叹了一声:“殿下这几日操劳过度,着实也有些乏了,今日天气不好,这个时辰起来,怕是容易感染风寒......”   “朝中那些年长些的肱骨之臣,便更要注意身体了,太孙殿下曾说过,朝中列为臣工之躯乃有用之躯,于国于朝皆为砥柱,自当好生爱惜。”   萧明渊含笑,对着陈德低声开口:“你稍候去奉天殿,给先来的官员送些热茶和早膳过去,再多挪两个炭盆过去放着。”   “大过节的,在宫里头万一染了病意头也不好,太孙殿下知道了怕是也不高兴,明白了么?”   陈德愣了愣,心下暗地咂舌萧明渊这个定远侯处事周全,躬身小心应下了:“奴婢明白了,这就下去安排。”   萧明渊淡淡一笑:“你们底下的人尽心办事,太孙殿下心里也知晓,晚间领赏钱的时候,自己都多去领两个月的月例,算是殿下另赏的。”   他向来赏罚分明,东宫上下的人伺候也尽心尽力。   如今借着年节,替他家小皇孙殿下恩赏一番,日后伺候人也更细致尽心一些,还能替自家小殿下收拢人心,倒也是一举两得。   陈德闻言眯了眯眼,神色也越发殷切:“是,奴婢替底下的多谢殿下恩赏,多谢侯爷。”   萧明渊摆了摆手:“去吧,让外间再候着一候,待会我自会吩咐进来伺候。”   陈德含笑应下了,随后恭恭敬敬地告退出去吩咐。   萧明渊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内侍,小心揽着熟睡的小皇孙殿下,轻轻阖上凤眸,安静守着。   过了好一会儿,宣珩睡梦里头像是隐约听到时辰已经过五更了。   他半梦半醒之中,不由得蹭了蹭眼前贴着的温暖怀抱,迷迷糊糊地道了句:“什么时辰……”   萧明渊无声一笑,他极爱自家小皇孙殿下这般无意识的亲昵与依赖。   尤其是睡着的时候,下意识像是小兽取暖一般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最可怜可爱!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宣珩的后背,柔声开口:“刚过寅时才一小会儿……”   话还没说完,怀里的人就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般,呆呆从被窝里坐起来:“怎么都这个时辰了?!陈德也不进来叫起……”   说着宣珩就要翻身下床,却被萧明渊眼疾手快地一把拉进怀里。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是我叫陈德晚些进来的。”萧明渊拧眉忍不住轻轻训斥了一声,“你身上穿得这般单薄就要下床,又想回头叫我哄着你喝苦药了了不成?”   他说着便将人按在被窝里,扯过绒毯细细裹住了。   又柔声开口解释:“昨夜风雪大,我叫他传话让朝臣们晚些进宫,耽搁小半会儿也不妨事。”   宣珩眨了眨眼,慢慢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垂首坐在一边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抿唇:“原来是这样,萧哥哥什么时候醒的?我竟然没察觉……”   萧明渊瞧见小皇孙殿下呆呆的小模样,忍不住抚了抚宣珩的小脸儿,低头温柔地亲了亲怀里人的眉心。   随后才含笑道:“你这几日忙前忙后乏得很,连眼底下都带青黑了,自然睡得熟。”   “还困么?”萧明渊压低声音温柔的问了一句。   又小声哄道:“离天亮还早,太庙离得近也不必着急,再小睡上一会儿也无妨。”   宣珩摇了摇头,小声道:“不必了,我现下已经清醒了,朝臣和宗室王公们都在前头等着,耽搁太久了不好,还是早些料理完吧。”   他打从外头看了一眼天气,皱了皱眉轻声道:“这么大的风雪天,看着一时也停不了,要是有受灾的,怕是也不少,晚间宴席散了,估计还有小朝会。”   萧明渊扯过一旁轻薄保暖的衣裳,替他披在身上,低声劝了一句:“前两天朝中不是已经传令各地官府注意防灾各项事宜了么。”   “还有炭坊那边儿,半个月的产出,这两日也都散出去了,林毅那边儿回了银钱,便又立了好几个作坊连夜开工,后头也跟得上。”   萧明渊说着,抚了抚宣珩的后背柔声宽慰:“今冬虽然雪大,但是一有朝廷和各地官府事先防范,二又有救命的炭火,百姓至少比往年要好过一些。”   还有棉衣棉布。   等天工院设立起来,着人将机械纺织机等物研制出来,再加以推广,日后不缺棉少布了,百姓自然也不会困于严寒。   宣珩眼中含笑,点了点头:“萧哥哥说得是!”   瑞雪兆丰年。   可是不知道多少百姓,熬不过像是这样的冬天。   今年至少能用那方士改进出来的黑泥炭救下数万黎明百姓。   待到来年开春,天气回暖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新气象!   说话间的功夫,萧明渊已经叫人进来,预备下沐浴的东西,而后拉着自家小皇孙殿下,先伺候着沐浴,又填了些东西进肚子里。   才招人进来,按照礼制将一整套九旒冕服在宣珩的身上穿戴齐全。   萧明渊看着身着龙纹冕服的宣珩,眼中含了几分惊艳。   他上前一步,亲自拿了环佩坠在自家太孙殿下腰间,又替他理了理从冠冕上垂下来的九旒珠玉。   又接过一旁宫人手里的黄铜暖炉,塞进自家小皇孙殿下的怀里。   萧明渊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天寒地冻,小心手凉,拿着捂在手上,袖袍遮着没人仔细瞧着也看不见。”   宣珩看着手上的暖炉,心下一动,抬手压住萧明渊要抽离的手心。   小皇孙殿下犹豫了一下,抬眼看着萧明渊含着柔意的凤眸,心下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红着耳朵根,主动轻声开口邀请:“雪天路不好走,萧哥哥不如与我同乘一轿,我那暖轿空荡荡的,多个人也暖和些,好不好?”   萧明渊凤眸暖了暖。   虽然先前长宁长公主私底下是叮嘱他,要同宣珩避避嫌。   不过.....如今他都已经又在东宫借宿了一晚。   今日风雪又大,眼下只是去前殿与众位朝臣们汇合,就算是与自家小皇孙殿下同乘也无妨,只要到了地方先分开便是了。   再说了,自家小皇孙殿下心疼人,主动相邀。   萧明渊也着实不想拂逆了他的情谊......   “如此......”萧明渊轻笑一声,颔首温声应诺,“那臣便多谢殿下赏赐了!”   上朝的地方是在奉天殿,等宣珩到的时候,群臣百官都已经在偏殿里头候着了。   为首几位老臣和王爷宗亲们,还有单独的隔间,设了桌椅书案可以容他们小憩坐等。   其余的官员虽挤在一处,但是外头天寒地冻的,屋内火炉升得旺旺的,又有热茶点心,自然比顶着雪天在外候着强。   等听到外头内侍传话,说是太孙殿下驾到,请诸位大臣上殿之时。   有些刚来,才捧着热茶喝了一口的官员还有些意犹未尽。   内殿的楚王听得这一声通报,却忍不住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随意一放。   楚王:“呵呵!都说太孙殿下为了朝政宵衣旰食,勤勉得很。”   “今日是太庙祭祖的大日子,东宫离得又近,本王都能一大早进宫在奉天殿外头候着,怎么太孙这个时候才来?!”   “怕是不是当了监国......呵呵,架子就大了,谁人都不放在眼里!”   萧明渊一进门便听见这话,眸色忍不住冷了冷。   他走上前去,朝着几位宗亲和老臣微微颔首行了礼。   才含笑看着楚王:“太孙殿下这半个月以来,白日要监国与各位老大人们打理朝政,得了空还要去陛下跟前儿请安侍疾。”   “这两日知道地方有各处下雪受灾,又招了下官进宫论策,自然辛苦万分,的确是比不过楚王殿下您是享清福的好命......”   萧明渊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王,笑道:“听闻......您这几日都带着一众文人墨客去醉仙楼谈古论今,想来,是清闲得很呢!”   话音刚落,楚王脸色一变,刚要恼羞成怒发难。   一旁的秦王宣炀便忍不住“噗——”地一声,将口中的茶全喷出来! 第146章   “咳——咳咳!醉仙楼?!”秦王宣炀上下打量了一眼楚王, 随后视线忍俊不禁地停在对方脸上。   心下不由得一乐。   萧明渊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被人家小心眼儿记恨上。   ——不对,说起记仇护短, 还得是这小崽子记得狠。   旁人说上一句他那大侄儿的不是, 他看着就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了,真是半点儿亏都不让自家大侄儿吃!   不过这种护短的性子和狗脾气他喜欢!   “我说老六啊!不是二哥说你。”宣炀心下暗自咂舌,一面走到楚王面前。   当着众人的面, 抬手勾住楚王殿下的肩头:幸灾乐祸地开口:“我就说看你这几天气色不大好,一看就是晚上操劳过度的样子......”   “啧啧!我还以为你是弟妹卧病在床, 你照顾媳妇出来的,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你——”楚王脸色彻底黑了, 可是转头刚一对上宣炀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 神色僵硬之后, 眉眼一时之间却有些犹豫和畏怯。   秦王如今虽然闲话少, 管事儿也少。   可是年轻的时候,性情暴虐, 行为乖张, 曾经当街鞭挞过参奏他的御史。   还挺喜欢和身为晋王的老三狼狈为奸,压着底下的兄弟欺负!   楚王幼时嘴甜心狠, 还喜欢告黑状, 暗地里没少被老二老三教做人。   如今被秦王拿手这么往身上一搭, 登时便回忆起当初一些不好的“经历”来, 连腿脚都有些发软。   楚王嘴角僵硬地扯了出来一个不太好看的笑, 勉强抬手,想要挪开宣炀的手臂:“呵呵!秦王兄,我同定远侯说几句闲话而已......”   “二哥你看看!”   话音未落,一旁的晋王宣烬也上前来, 同自家二哥一起,一左一右地架着楚王。   宣烬好似一脸担忧地开口:“老六这身子确实是亏了,我看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王,好似好兄长一般压着楚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开口劝道:“小老六,你打小身子骨就不抗揍。”   “听你三哥一句话,那种烟花之地,日后还是少去!你要是缺女人,三哥赶明儿给你送二十个水灵的进楚王府。”   “不过再多的就没有了,好歹老爷子现在重病还在床上躺着呢!”   “你也总不好关着王府的门没日没夜地胡闹,抽个空还是多来尽尽孝,免得外人听到了说闲话,你面儿上也过不去啊!”   “咳咳——”楚王猛地咳嗽了两声,脸色憋的青紫。   他沉着脸看了一左一右架着自己不放的秦王与晋王,强笑了一句:“不......不用了!三王兄——我不缺人伺候!”   “再说了,我带人去醉仙楼也只是作诗赏画,呵呵!附庸风雅罢了!”   让晋王安排的人进他楚王府?!他是疯了才花钱养着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背后捅他一刀子的棋子、细作!   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两条先太子养出来的疯狗,到底打算发什么疯!   分明都是天潢贵胄,陛下的亲儿子。   秦王和晋王位居嫡子,又年长,却偏偏无心争夺皇位。   而且还对如今储君之位上,那么一个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屁孩儿这般拥戴。   简直就是脑子有病!   他不过是说了两句太孙的闲话罢了,如今就冒出来这些疯狗来咬人,简直是晦气!   宣烬闻言脸色却是突然一变,狠厉地盯着对方,眯眼问道:“你这是嫌弃三哥的人不好么?”   楚王一直语塞,看着宣烬突然骤变的脸色,脑子也有些发昏。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都说了在醉仙楼干的是舞文弄墨的风雅之事,就算是有女人,也不过是消遣罢了!   他后院儿里头也不缺女人!   更何况如今陛下病重,亲爹都还躺在床上,往他王府里头塞女人......   楚王面色沉沉,知道这是宣烬刻意要给他没脸。   常言道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他好歹也是堂堂楚王,按理来说,也是同老二老三算是平起平坐,岂能随意就任人宰割?!   “好了!”   坐在一旁许久未曾发言的燕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几人跟前,眉眼冷淡地开口:“二王兄和三王兄就不要为难六弟了。”   “今日要去太庙去祭祖,父王不在,你我兄弟之间更该勠力同心,好生在外辅佐太孙......”   “你们有什么恩怨,等一切事了了再行解决,别耽搁了吉时。”   一旁的几位宗亲闻言,也含笑劝了两句。   无外乎就是劝几位亲王莫要动怒,万一传到皇帝耳朵里头,也不大好听。   他们比不得眼前这几位的身份,两边都不敢轻易得罪,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跟在燕王身后劝告。   只是这副小心谨慎和稀泥的样子,和殿外其他朝臣们事不关己的漠然之相,一齐落在楚王眼中,却只觉得分外刺眼。   宣炀和宣烬见老四又出来当和事佬,互相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不过思忖着周围还有其他官员,太孙也还在前殿等着。   他们两兄弟也算是“教训”过这小老六了,也算是替大侄儿出了气了。   便一左一右抬手放过楚王。   转头朝着萧明渊在的地方,缓缓走过去。   宣烬眯了眯眼,凑到萧明渊跟前儿。   蒲扇大的手掌往肩头就是一拍:“小子,你说昨儿在东宫和太孙谈事儿......这几回雪灾前后,你和太孙没少赚吧?!”   萧明渊轻轻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燕王和楚王。   随即抬手看向面前两位好似捧着金元宝,投奔过来的王爷,对着他们二人微微一笑。   “王爷这话......说的是何意?太孙殿下和臣可没擅动国库金银一分一毫,户部的老尚书大人就在前头,臣愿意代太孙殿下同他一一对峙......”   “你这小崽子,本王什么时候说你贪赃了!”宣烬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朝一旁的二哥秦王殿下使了个眼色。   宣炀笑了笑,面上狰狞的伤疤生生被扯出了几分殷切之色。   “我们出去聊两句。”秦王殿下压低声音,在萧明渊耳边含笑开口,“咱们兄弟二人,是想问你那黑泥炭的事......”   他们二人的封地都在北边儿。   虽然老爷子不曾亏待他们两兄弟,给的封地,都是几兄弟里头最大的,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兵马也雄壮!   临近边地,日后还有不少仗能打!   但是架不住位置不大好,北地的气候都不大好,一年有小半年儿都严寒,比不上江南水乡四季如春,好享福。   若要就藩,治理封国的一大难题,就是底下的人能不能熬得过冬天。   不仅仅是百姓,边军也缺炭火,更缺银两。   若不能将兵马喂得强壮一些,哪儿有力气抵挡北地袭杀而来的鞑子和骑兵?!   自打京城出现那什么黑泥炭的时候,秦王殿下同晋王两个人,便在暗地里寻摸到底这东西的出处。   没想到不摸不要紧,这一摸就摸出来萧明渊和自家大侄儿这两条大鱼出来!   两兄弟一拍即合,这不就帮着大侄儿和萧明渊帮腔出气来了!   有交情好说话,两位王爷拉着萧明渊背地里谈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生意果然谈成了。   秦王殿下同晋王殿下答应同出十万两白银,一齐入一成的干股,得了个在两位王爷封地上,优先设立炭坊,独家售卖的权利。   不过北地的部分煤矿,也要优先供应出售给天工院上下开采。   不过依照着二位殿下的意思,日后最好也要在他们二人的封地上,再设立一个天工院的分院。   萧明渊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替自家小皇孙殿下赚了二十万两白银,和封国矿产开采权。   又顺道打开了北边秦王和晋王两处封地的销路,预备好在两地设立天工院,还顺便拉了两个藩王做大靠山来撑腰。   日后顶多也就让了一成的利分润出去。   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敲定了这笔大生意,时辰也差不多了。   奉天殿上宗室皇亲同群臣百官列于殿上,萧明渊立在前列,静静地看着自家皇太孙登上金辂,带着群臣百官前往太庙。   祭祖的流程繁复而枯燥,好在宣珩早就对祭祀流程熟稔于心,一旁又有礼部官员和宗亲加以辅助。   辰时二刻,迎神敬香礼毕,皇太孙身着九旒冠冕,亲手接过礼仪官的奉仪一一献于供桌前。   又亲自端起斟满的酒杯,跪在祖先牌位前,在一片庄严肃穆的礼乐声和祝词声中,三跪九叩,奠酒祝祷。   祈求先祖保佑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国泰民安,大景江山国祚永存,皇帝龙体安泰。   折腾了足足个把时辰,祭祀之礼才将将进入尾声。   皇太孙宣珩这是头一回直接代替皇帝来太庙祭祖,但是从头到尾却没有一丝能挑出来的错处。   私下里,跟过来见识过的皇室宗亲们都觉得太孙殿下举止沉稳,礼仪气度都颇为出色。   再加上如今陛下重病在身,却唯独对太孙颇为倚重,连监国大权都交由皇太孙行使。   储君之位已经牢牢稳固。   更何况,太孙殿下心性仁善,对下也十分体恤,品德更是极佳,这些天打理朝政也渐渐得心应手,历练得越发成熟。   无论是王公宗亲,还是群臣百官,自然心下也知道该如何偏重拥护。   ——除了对储君还有些野望,但却知晓自己已经没多大希望的皇子们之外。   尤其是,这些天以来,已经发觉自己处处碰壁,受人挂落。   ——就连萧明渊这个跟在皇太孙屁股后头的走狗,都敢对自己乱吠的楚王!   他眼神冷冷地垂眸,站在一燕王身后,心下实在是难以容忍自己如今门庭冷落的处境。 第147章   夜里宫中大宴。   陛下圣躬欠安, 自然又是皇太孙代皇帝出席夜宴,招待群臣百官。   楚王坐在下首,冷眼看着被人众星拱月般围着的宣珩, 心下冷冷一笑。   目光远远落在太孙身上, 漫不经心地开口:“太孙殿下如今真是风光无两了!连我们这些亲叔叔也不怎么搭理......”   “也不知道日后去了封地上,朝廷里头能记住我们的人,还能有几个。”   一旁坐在下首的老十一蜀王嗤笑一声。   “罢了六王兄, 咱们在父皇面前,哪里比得过上头那位啊, 那才是咱们老爷子的心头肉。”   “你没瞧见今日就连秦王和晋王两位都跟在屁股后头献殷勤么?”   蜀王似笑非笑地开口:“如今人家已经坐稳储君之位了,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接替皇位, 成了咱们的主子了, 到时候君臣有别......”   “如今咱们还是安分些吧!说到底了去了封地, 天高皇帝远, 在封国里头自己做主,总比留在京城里头对小辈卑躬屈膝, 俯首称臣要强。”   蜀王年纪轻, 可眼皮子却不浅。   眼前这位太孙,虽然是比不得老爷子杀伐果决, 也不一定有先太子殿下那般手段老辣。   但是到底是一脉相承。   这位明面儿上仁德之名经营得满朝皆知, 可瞧瞧之前那些在朝中露头冒尖儿, 同皇太孙作对的兄弟们。   哪一个不是被整治得服服帖帖的。   人家借着老爷子的手, 自己身上不沾半点儿腥, 外头人还觉得他这位大侄儿多仁义似的......   这样的人,能是好惹的?!   也就是有些人脑子糊涂,看着人年轻就以为别人好欺负好对付。   倘若人家真是好惹的主儿,能叫吴王、齐王、赵王那些全一起栽跟头?!   楚王冷笑一声:“老十一你胆子还是这么小, 不过你要是真甘心,这些天怎么一趟一趟往乾清宫里头跑。”   “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承欢膝下的哄老爷子开心,本王还以为你是舍不得离京呢!”   蜀王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本王去尽尽孝罢了,到底明年就要去就藩了,自然该尽一尽为人子女之责。”   他还有一位母亲在宫中,如今眼看着陛下重病,他也即将要就藩归国。   原本这般上前,一来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尽一份孝心,二来,也是希望陛下能看在他听话的份儿上,允他将母亲接到封地上荣养。   不曾想到楚王这混不吝的,竟然嘴这么臭,说得好像他是什么刻意做作的小人似的!   真要说堪当小人之名的......   谁能比得过明面儿装着一副无心朝堂,只醉心山水书画的样子,成天还打着爱惜读书人的旗号,背地里又到处拉拢文人,暗地不知道干什么苟且勾当的六王兄更名副其实呢!   蜀王冷淡开口:“楚王若是没事,也少去什么醉仙楼,多去宫里头看看,你不是不想离京么?说不准儿在陛下面前哭几日,陛下一心软了就能将你留下来了。”   楚王面色一冷,正要发难,一旁的燕王淡淡瞥了一眼过来:“今日是宫宴。”   “底下的朝臣们还看着呢,莫要失了礼数。”   楚王心下暗暗有些发怵。   同秦王和晋王相比。   老四燕王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但是心机深沉毫不输于先太子。   他是宁愿得罪老二老三,都不愿意得罪眼前的燕王。   蜀王也撇过头去,没再开口。   他们底下这些弟弟们当初不是跟在太子身后,就是跟在四哥身后长大。   二王兄三王兄喜欢欺负人,没事就爱逗弄他们,把他们当小猫小狗儿似的溜,稍微一哭一闹惹得他们心烦他们就爱揍人。   还是大哥和四哥好,至少讲道理。   所以如今底下小的几个,对燕王也还算是信服。   如今对方一发话,自然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碰了一鼻子灰,楚王脸色越发难,周围的人瞧见对方神色沉沉,也不敢上前去触霉头。   如此一来,只能留他一人在席间自顾自的提壶斟酒,一副郁郁不得志,要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样子。   等夜里宫宴一散,宫里头安排了车马送人。   楚王殿下醉醺醺的被人送回了王府,他才一改沉郁之色,神色阴戾地摔碎一整套自己最喜欢的汝窑瓷茶具。   楚王妃急匆匆地从后院赶过来,瞧见楚王这般模样,险些花容失色。   “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楚王妃心下忐忑地越过一地碎瓷片,走到楚王身前,想要将人搀扶起来。   “滚——”   楚王妃前些日子在行宫之中,为了楚王的事,就已经受了些委屈。   事后又不得不居于王府,假作得了急病需要静养,遮掩先前在行宫之中,同长宁长公主她们去捉奸二皇孙宣玟的荒唐事。   就连今日的冬至节宫宴都忍着推拒了,老实待在王府里头“养病”。   她一介妇道人家,当初若不是为了替楚王大计着想,也不会亲自去做那些没脸的事。   眼下见楚王烦闷,自己不过是想来劝上几句,又遭如此呵斥。   楚王妃一时之间又是难堪又是委屈,拿了帕子坐到一旁便哀声痛哭起来。   楚王眉头越皱越紧,若是在平日里,他听到王妃这么一哭,心里多少还会有几分疼惜。   可是眼下楚王妃先前在行宫之中搞砸了事,他便对眼前的人已经有些冷淡了,如今又正在气头上,听着一旁呜呜咽咽的啼哭声,便更觉得烦闷。   “行了!本王正头疼......”   到底记得楚王妃背后娘家的助力,他压着心头的烦意揉了揉眉心:“方才是本王气昏了头......罢了,你还在病中,先回去歇着吧!”   楚王妃得了台阶,收敛了声气儿按了按眼角,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妾知道王爷心中烦闷,只是想听一听殿下说一说,即便是不能解殿下之忧,也可同担共苦......”   楚王沉声道:“能有什么事,太孙如今在朝堂之上风光无二,老爷子为了他,都敢在本王封地上安插人手。”   先前朝廷派去漳、泉二州的奇兵还没撤离,还有那泉州守将常轩,这分明就是太孙的外祖郑国公之后!   老爷子哪里是为了剿匪,分明就是为了给皇太孙拔出眼中钉、肉中刺。   而他就是如今宣珩眼里那颗碍眼的钉子!   “如今还没就藩,本王的封地就由不得本王做主了......将来就藩了,那小兔崽子还能给本王活路?!”   楚王妃心念一动:“殿下可记得,先前卢氏一族?!”   楚王皱了皱眉:“他们?他们如今自身都难保......呵呵,本王再傻,也不至于同废物合作。”   宫里的那位卢氏出身的继太子妃,如今已经是废了,二皇孙宣玟如今也被削了玉碟,被贬为庶人,就差一杯毒酒送她们母子上路。   楚王妃低声道:“妾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卢氏虽倒了,但是他们当初还留了一些好东西,殿下可记得当初卢氏送到齐王和赵王手中的那一样东西......”   楚王眯了眯眼:“你继续说。”   楚王妃微微一笑:“妾身命娘家人去南边儿查探了,说那种药本就出自南越一带。”   “用到兽类身上,可引兽发狂,短时间内断绝疼痛,还可以药控制野兽唯命是从。”   “那......倘若是用到人的身上......”   楚王神色一凝,突然心头突突一跳一瞬间心念通达起来,看着楚王妃的眼神里头,也含了几分情真意切的笑意。   他上前揽住王妃,温柔开口:“爱妃果然是本王的贤内助,如此......本王在南地可以东山再起,更能借此机会,拉拢其余藩王入伙。”   安南郡□□郡王,皆与如今的皇太孙曾有旧怨。   还有......燕王。   他原本是最有机会继太子之后,谋得皇位之人,如今却被宣珩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占了储君之位......   他不相信,燕王能有这么“大度”,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的不甘心!   楚王笑了笑,抬手招来心腹问道:“本王暗地里安插到东宫里头的那几个小官儿......现在可在太孙跟前儿露过脸儿了。”   心腹迟疑了一瞬,压低脑袋小心开口:“太......太孙殿下,日理万机。”   “咱们安排的几个细作......如今,如今还被外派到京城外头暗巡城外雪天救灾之事......怕是没些个功绩,不好在太孙跟前儿露脸......”   他们家王爷安排人过去,本来是为了煽风点火,进献谗言的,如今却连着大雪天在外头奔波劳苦。   哪儿有空去太孙殿下跟前儿露脸啊!   楚王心头一哽,恼羞成怒道:“既然要有功绩才能露脸,他们不知道做些功绩么?”   “连皇太孙的面儿都见不上,本王送他们进去有什么用?!”   心腹心下叫苦,只是看着主子怒气沉沉的样子,又连忙咬了咬牙,垂首应诺:“是,属下这就想方设法去安排,定然叫几位大人能在太孙面前说得上话。”   楚王闻言,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本王送他们入朝,是看好他们的本事与能耐......倘若日后在朝中有所作为,将来平步青云,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他精挑细选的那几个腐儒,为的就是将来即便不在朝中,也有人能替他左右新帝的想法。   万一遇到了好时机,随意添上一把火,说不准儿就是他的翻身之刻......   楚王冷冷一笑,不是说皇太孙仁德贤明,乃是圣人垂范么?!   他便借着圣人之言,在他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缰绳......   等到时候......自然能有大用! 第148章   过了冬至就算是进入年下了。   朝中的政务却未曾消减, 反倒积压了许多要紧事,亟待着皇太孙协同六部官员逐一斟酌考量。   “今岁除湖广一带各州府遭遇旱情,其余的两京十二省, 共计纳粮入库三千二百七十八万石, 再加之商税,盐引、茶引和其他杂税,户部核算入库约为一千一百三十四万两有余......”   文华殿内, 萧明渊安稳地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   上首的皇太孙宣珩也安稳坐在首座之上,和朝中六部的诸位阁老要员们, 一道静静听着殿中户部侍郎赵启功汇报着年下户部汇总的账册。   年下吏部的官员考核, 户部的收支总结, 来年预算。   兵部的军师部署、粮饷筹措、军备调配。   还有刑部和大理寺的重案要案复查审理, 都是需要呈上奏议的要事。   故而冬至之后那原本的三日假期里, 身为皇太孙的宣珩, 是一日都没休息过。   成日里都扎在文华殿内召见朝中官员,商讨政务。   好在如今宣珩这个皇太孙监国理政已经有些时日了, 朝中的老大人们和六部里头的官员, 对这位太孙殿下的脾性也磨合得差不多。   相比起陛下的乾纲独断、杀伐果决,眼前的这位太孙殿下更肖似先太子。   行事相对温和明理, 虚怀若谷, 从善如流, 且并不优柔寡断, 在任人行事之上, 也不拘一格,很是叫人意外。   不过最叫人舒坦的,就是太孙殿下仁善亲厚,礼贤下士的态度, 自打皇太孙监国以来,对底下的官员们可谓是和善至极!   尤其是时常被召进宫的几位老大人们,更是深有体会!   虽说如今隔三差五的就要被太孙召进宫里议事。   可是来回有东宫派遣的车马内侍接送。   一进文华殿,就能得太孙殿下.体恤赐座,热茶点心样样不少,一日三餐吃的还都是东宫小厨房送来的饭菜。   倘若一不小心议政议得太晚,宫门下钥被留在宫里,文华殿偏殿还专程设了地方可供休憩。   沐浴更衣一应东西都齐备,还有几个内侍守着可供传唤伺候,半夜还能偷偷要夜宵加餐。   这日子,可比以往只能缩在午门外头那处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直房里头留宿舒坦太多了!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们,在文华殿里头住了几天,都有些懒得挪窝儿了。   心下已经开始盘算着,日后直接打包些家当,直接搬到文华殿偏殿里头住着算了,这样一来,少几分折腾,还能自己节省些来往车马费和几顿饭钱。   皇太孙殿下倒是不知道私底下里头,朝中这些官员们心里头已经将他当做活菩萨似的供起来了!   他自打萧明渊住进东宫以来,吃穿用度上头,就没缺过什么。   东宫承华殿里头的小厨房白天夜里都没停过火,宣珩平日里无论是在承华殿还是书房内,吃食点心也从来都不缺。   如今这些安排,不过是比照着他印象之中的例子随口吩咐下去的。   到底如今陛下将前朝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他打理,宣珩又有些年轻。   虽然先前入朝历练了两年,但是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比照着先例又不大合时宜的,还是得听听朝中各部官员的意见。   如此一来,自然要劳动辛苦底下的大臣们。   小皇孙殿下想得很简单,用人以诚么。   平日里萧明渊在他跟前儿赏赐打点下人的时候,便从不手软,底下人得了实在,当差办事也尽心尽力。   能干的活抢着干,不能干的活儿,想方设法也得干。   宣珩不过是学了些许皮毛罢了。   如今一看,倒是颇有效用!   听完户部上报的国库总账,不等皇太孙殿下发话,底下六部的官员们,便一个个开始抢着汇报明年各处要提前预备支取的粮饷、费用了。   先是兵部首当其冲地开口:“今年南边增设了两万兵马,防患倭匪。”   “还有漠北的鞑靼和瓦剌两部,最近在边境也有些不安分,陛下年前才下旨增防三万兵力,囤积边境。”   “这些兵将守在边塞,粮草倒是能就地屯田筹措一部分,但是北边苦寒,棉衣炭火这些军资还等着朝廷拨款去买,还有武器装备!”   兵部如今的尚书乃是魏国公,与临江侯陈元乃是兄弟。   自从上次秋猎在御苑围场上瞧见过神机营手里头的那些家伙事儿,他明里暗里就朝自家亲弟弟打听过。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替自己谋好处占便宜的好时机。   魏国公眯着眼笑道:“微臣不要太多,就让神机营挪出来五百杆飞火枪,和五十尊虎威炮,能让底下的将士们见识见识新玩意儿就好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陈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见识见识,你真当咱神机营那些玩意儿是神仙下凡,一把豆子撒在地上就能凭空变出来的啊?!不成!这个绝对不成!”   魏国公笑了笑:“二弟,那些东西留着又不能下金元宝,再说了我是拿来战场上的将士们用的......”   “在军营——不对,在宫里头议政要称职务,魏国公大人!”陈元冷哼一声。   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回拒:“你少给本将军套近乎!那飞火枪神机营上下还没有人手一杆呢!你还想要五百杆!”   “再说了,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神机营武器库只有陛下,还有咱们京师三营的萧统领有资格调配。”   虽然如今监国的是太孙殿下。   但是陈元看得出来,人家皇太孙同萧明渊是一伙儿的,要给面子,也得给他们京师三营的面子。   想要白嫖?!等下辈子吧!   一旁的萧明渊闻言,有些意外地抬首,正巧对上魏国公的视线。   魏国公对着萧明渊和善一笑,转头对着陈元微微一哂:“你既然做不得主那你不早说,浪费本国公时间!”   “武器的事,在下晚些再同萧统领详谈,不过增派粮草军饷一事,还请太孙殿下应允!”   一旁的工部尚书忍不住开口插话:“粮草一事固然紧急,可如今工部的拨款更不能耽搁!陛下自打登基以来,修筑皇陵的银两每年都有二十万两的定例!”   “还有整修行宫别苑,维护地方水利......封地上各位王爷要敕造王府,虽然大头是内务府出,但是工部经手监造,也要预备经费。”   “还有些其他杂七杂的费用,少说也得有二三百万两才够数......”   边儿上的礼部官员听了,也冷笑两声:“呵呵!照这么说,咱们礼部要编修史书典籍,还要负责明年春闱应试,岂不是也可以伸手朝户部也要个二三百万两?!”   往常工部就算是要拨款,也不过是要个百八十万两白银便罢了,如今也敢没脸没皮的狮子大开口!   工部的人一听,也忍不住夹枪带棒:“赵大人这是什么话,你要你的,本官没拦着你啊!”   “那咱们吏部也......”   “......”   一说到钱财上的事,在座的文臣武将们可就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事了。   国库里头拢共只有那么些银子,今年还好,进项比去年前年都要多一些。   这还多亏了前头盐税案,和南边剿匪多充入国库了几百万两银子。   但是到底僧多粥少,真要依照着底下各部官员的意思拨款,再添一倍也够不上。   如此,自然只能这般舍下脸皮又争又抢才有机会占一份儿下来。   不过到底顾及着还在皇太孙殿下眼前,大家又都是体面人,如今安安稳稳坐在文华殿里头,倒不至于在殿中撒泼打滚儿和提鞋相见。   只是动动嘴皮子吵嚷几句,倒是比往年在皇帝面前要文明许多。   萧明渊看了一眼上首的宣珩。   皇太孙殿下如今也是养气功夫练到家了,见下头嘴停不下来,也不急着喊停。   只是老神在在地安稳坐在上首,端起案上的龙井,拂了拂腾腾热气,慢悠悠地送到眼前细心品鉴。   又拿了手边儿的点心尝了尝,觉得好的,还招来身边儿的内侍,送到底下近前几位来不及“插话”的爱卿面前一同品尝。   ——自然,离得近些的伴读定远侯萧大人,因着同太孙殿下最为亲近,又人缘儿好。   回回的赏赐,都是最“合他胃口”的!   太孙殿下亲赐吃食,这自然是荣宠至幸,萧明渊也没见外,当场便愧受了。   一旁的几位大人原本还有些诚惶诚恐。   不过瞧见眼前的定远侯,竟然如此自然而然地享用了皇太孙殿下的恩赐。   他们心下不由得暗道:对方果然不愧是打小就在太孙身边担当伴读,与殿下格外亲厚,情谊更胜兄弟,不然也不会如此宠辱不惊!   不过有人带头,余下的人也放开了,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掩着袖埋头苦吃。   再看看边儿上那些为了拨款,吵得口干舌燥的同僚们,心下倒是同上首的宣珩一般,生出些许自得其乐的意趣来。   等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辰,殿上的诸位大人们都吵累了。   上首的皇太孙殿下才慢慢发话。   国库每年都只有这么些银子,处处又都有缺口,除了实在不能省下来的定例,可以按照往年的花销拟了账册照常拨款。   其余的,先拟出预算的明细条款出来,交由户部编制预算开支明细,上呈了折子再酌情增减批示如何拨款。   如此一来,就算是狮子大开口,户部那一头也过不了关。   不过除了这些预算之外......   宣珩抬眼看了看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几位王叔。   面上带着几分和善的意味,含笑开口:“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诸位王叔就藩,朝廷要拨下来一笔安置费。” 第149章   提起藩王就藩朝廷划拨安置费用一事, 朝野上下一直以来就没个定论。   一来,藩王自有岁禄俸银,封地上敕造王府, 皆为朝廷拨款出银。   对于朝廷而言, 这已经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可后续藩王归国之后,一应的王府开销,包括王府名下属官、王府亲卫等人均为朝廷拨款。   按照皇帝的意思, 后续还要给自己这些个亲儿子们安家置业,赏赐土地田庄, 赐拨盐引、茶引经营权等等......   长此以往, 单单是供养皇亲宗室便是一大笔开销, 将来难免会对朝廷财政开支造成极大负担。   故而朝中有诸多官员就安置宗室一事颇有疑虑。   倘若给少了, 怕是会委屈了诸位皇子皇孙, 更会有损陛下仁慈之名。   可是若倾囊相供, 长此以往怕是为后世之君埋下祸患!   宣珩淡淡一笑,垂首看向前头的秦王、晋王等在座的七八位王叔们。   语调温和地商议道:“朝廷拨款安置藩王就藩一事, 原本也没有先例。”   “先前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是照着礼部定的从一品郡王禄定下的规格, 定了每岁禄米六千石,俸银三千两, 另有锦缎百匹, 田庄数座, 土地良田百顷......”   只是当初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是戴罪之身, 就藩的时候也走得急, 连封地上的王府都是等人过去了,才急匆匆差人去敕造的。   至于安家费么,国库里头倒是没支取这一笔银子,大抵是皇帝私下从内库里头支了十万两银子出去。   但是眼下可和当初不一样。   皇太孙殿下含笑慢慢道:“诸位王叔享亲王之尊, 自然要比八王叔和十七王叔的份例,要再丰厚许多才合规矩,只是……”   宣珩看了一眼在座的诸王,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方才几位王叔也都听到了。”   “朝廷的国库里头,一共也就两三千万两的税银,如今各处又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一旁的萧明渊看着自己小皇孙殿下一脸无辜的,对着自己几位王叔哭穷。   一时之间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   自家小孩儿如今竟然也学“聪明”起来了!   难怪今日他非要将还在京中的几位王爷都召进宫中,一同旁听政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也对!毕竟朝中这十来位藩王的“安置费”,按理来说,也应该由国库来拨付支取。   如今自家太孙殿下将六部的官员,和即将就藩的亲王们拉过来,明摆着户部的账目摊开了正大光明地给人瞧。   如此“商议”下来,大家心里才不会觉得是朝廷和皇太孙“亏待”了他们。   宣珩面上显出几分为难之色,他看了看底下一众藩王沉默的神色。   到底还是语调温和地开口安抚:“不过王叔们是为大景和朝廷就藩镇边,陛下和朝廷自然也舍不得亏待王叔们。”   “我先前命礼部的大人,依照亲王爵拟了一份置业的份例......今日请来诸位王叔和大人们,就是为了共同商议商议。”   “若是长辈们觉得有什么地方还有所不足,需要描笔添上去的,到时候尽管提出来,孤添上后拟好折子上呈给皇祖父便是。”   此话一出。   底下一众亲王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人家这般“好声好气”都将你请过来了,又这般低声下气地开口哭穷。   他们这些做叔叔的,总不好当着眼前这些外人的面,来损自家人的名声吧!   “太孙殿下如今是监国了!”坐在燕王身后的楚王轻笑一声,眉眼间满是如沐春风的儒雅。   “这样的事,你一个人做主便是了,哪儿需要将我们这些人叫到跟前儿问话。”   楚王淡淡一笑:“本王和诸位你这几位王叔们,没过多久就要离京了,日后到了封地,怕是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   “一切,还不是都要听皇太孙殿下你说了算!”   他原本是没怎么打算开口当出头鸟的。   但是一听到宣珩说什么安置费,便忍不住心里头窝火!   朝廷下发到他们这些藩王手中所谓的安置费,满破也不过一二百万两银子。   稍微再王府里头添减些玩物就花得个七七八八了,能顶什么大用?!   那点儿零零星星的添头,还不如往年自己在南边儿海上收的保护费多!   可是偏偏如今楚王在南地埋下的暗线被断了一半!如今财路也被截断了七八成。   他在南边经营那么多年,累积下来的金银少说也有千万之数,还有那些奇珍异宝!   ——如今竟然全都充公了不说,眼下这小崽子还要拿着从他手底下人剿过来的私房钱,当安家费散给别的兄弟!   就这!他还好意思哭穷?!   楚王简直恨得牙都痒痒!   眼下只是开口出言将他的“好大侄儿”架在上头,已经是极力忍耐过后的结果了!   只是此话一出,一旁听着楚王绵里藏针的秦王忍不住眯了眯眼。   “看来老六你是不大看得上眼朝廷这三瓜俩枣啊!”   秦王宣炀嗤笑一声:“我们不如你阔绰,听说你书房里头挂着的一副画儿,没个十万两白银都拿不下......想来咱们兄弟之中,也就小老六你的家底儿最厚实了!”   “正巧本王如今手头紧,你要是真大方,不如都分给其他几个兄弟。”   宣炀心中忍不住冷笑。   当谁不知道谁似的!   他们底下这些大大小小的兄弟之中,最会敛财的除了如今已经栽了跟头的赵王老九,就只有眼前这老六了!   南边儿那些大小的盐商,就楚王妃底下的娘家人最嚣张!   他们哥儿几个捞财,也就是偷偷摸摸收点儿好处,尝尝甜头便罢了。   楚王脑子灵光鬼点子多又惯爱装模作样,花样多得不得了!   又当商人又当土匪,能争就争,不能争就抢,实在是抢不过,还会拿捏着底下地方官员替他打压对手。   真是连半点儿脸都不要了!   不过就算是再能贪能占也没什么用。   宣炀早就听说过楚王在南边儿的藏金窟被掏空了的事儿了!   大头入了国库和老爷子的内库,内库里头的他们就惦记不上了,可这国库里头多出来的......   多多少少不能亏待了他们这些穷兄弟吧!   楚王眸中闪过阴鸷之色,只是看着上首宣炀面上带着伤疤,一副凶狠狰狞的样子。   心下到底还是有些发怵!   秦王宣炀虽然是众皇子之中最骁勇年长的那一位,但是他脸上有伤残,破了相,本就没有继位的可能。   故而宣炀对底下的兄弟们,才从来都没什么顾忌,向来是想揍就揍,毫不手下留情!   这个疯子只要一招惹上了,就像是野狼似的一直追着人要,楚王很有自知之明。   比逞凶斗狠他不敢同自己这位二王兄相较。   比没脸没皮混不吝,他也舍不下面子,拉不下脸色来......   好在这个时候一旁的燕王,还是一如既往地识大体。   “罢了二哥,都是自己家里人,如今又有太孙殿下在上头看着呢,你们这般夹枪带棒地......也不怕叫小辈看着笑话......”   燕王抬眸看了一眼上首的宣珩,面上不冷不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既然太孙说是要请我们来商议,那便不必耽误了,尽快开始吧!”   秦王皱了皱眉,眯眼看了一眼燕王和楚王。   什么时候老四这么喜欢出来当和事佬了?!   前几日在奉天殿的时候,出头帮着楚王说情便罢了,今日......   宣炀心下冷冷一笑。   他们这几个亲兄弟之中,除了先太子之外,也就老四的心机最深沉了。   突然这般献这种见鬼的殷情......说不准是要打算算计人了吧?!   上首的宣珩将底下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中,面上并未有许多变化。   小皇孙殿下年轻,当初还没监国之时,总是怕自己面嫩压不住人。   私底下特地同萧明渊“请教”过如何才能显得更沉稳威严些。   如今依葫芦画瓢学了这么久,在人前也算是练出来了,心性也越发历练出来了。   就算是看着大臣们在廷前大打出手,都不会觉得多惊讶,更何况眼前这样的小风小浪。   宣珩笑了笑,抬手招来礼部的官员,当众将拟出来的亲王爵俸,一一念出来。   “拟亲王爵,尊阶遵照超品供俸,每岁有禄米两万石,俸银一万两。”   “有锦缎二百匹,纱、罗丝绸各百匹......田庄数座,土地良田千顷......另有盐二百引,茶一千斤,可随意分配......”   在场的诸位亲王和官员都听得出来,这是按照惯常的亲王爵俸,又足足添了一倍。   关键是还新添了盐引、茶引,算是替诸位王爷讨了个财源广进的“恩典”。   “赐王府属官左右长史各一位,各所官员各设正、副一人,调拨王府亲卫千人,另可自行设卫兵部将不超过两万人。”   户部和吏部的几位大人也点了点头。   王府的属官向来是朝廷任命的,即便是王爷想要换,也得事先拟了折子入京,这算是一种恩典,也是一道掣肘。   这俸银自然该朝廷出。   还有这王府亲卫,太孙殿下的意思很明显了,朝廷供奉调拨过去的那一千亲卫,余下的,得藩王们各凭本事。   毕竟藩王镇守封地,本就有节制地方兵马之权,又不是真的只能让王府的亲卫去前线打仗!   再说了,好好的藩王就了藩之后,在自己家里养那么多兵做什么?!   一千兵马么......朝廷也不是养不起,再多的那可就掏不出来了! 第150章   除了岁俸之外, 零零星星的还有诸多杂七杂八的恩赏。   比如秦王他们在京中住着的时候,内务府有按皇子份例分下去的贡墨和宣纸。   依照着皇太孙殿下所言,平日里诸位叔叔们这些东西都已经用惯了, 到了封地上自然缺不得, 便也格外列入爵俸之中。   即便是离了京,也不好让底下的王叔们平日里衣食住行之上不方便。   这话叫人听着倒是十分舒坦,也没人能够挑出什么错处来。   礼部的官员念完之后, 宣珩看着底下的诸位王叔,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还有头一年王叔们回封地就藩。”   “侄儿的意思是, 一人先拨个三十万两白银, 供给各位叔叔们安家置业。”   “此外, 王府诸子年满十五, 可赐田五十顷......”   这一回要离京就藩的王爷大大小小十来位, 一人补贴个三十万, 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少说也有个小几百万两银子。   顶得上两淮两年能收上来的盐税税银了。   宣珩是比着户部的账目筹算的, 不能说亏待了谁, 也不能说有多偏颇。   就连底下六部的官员听罢,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国库里头拢共那么多银子, 多分出去挪到藩王手里, 朝廷就少一分。   可是藩王就藩是大事, 太孙如此筹划已经算是周全各方了。   而且头一年花销是大些, 这不是诸位王爷要安家么!   明间百姓家打发家里小子出去闯荡, 还得多塞两锭银子,给小辈们压箱底儿呢!   而且除了头一年之外,往后朝廷和国库还是少出钱多出力,供养宗室的压力也不算太大。   算起来, 还是他们划算!   更何况,今岁国库里头白白多了几百万两的银子,填补了这一头的窟窿还刚刚好!   太孙殿下转头看向一旁为首的亲王宣炀,含笑开口:“王叔们以为如何?”   “倘若孤有思虑不周之处,尽管当面直言便是,也好尽快添补增益上去,好叫陛下定夺。”   宣炀眯了眯眼,看着自家这大侄子,越来越有当初自己大哥那几分当家做主的风范了!   他眉眼间全是欣慰,朗笑一声:“本王看太孙思虑得挺周全的!”   “国库里头的银子有多少,咱们兄弟们心里都有数,头一年这三十万两已经够用了!”   封地上王府都已经建好了,其余的日常开销俸银也给得足。   只要是不大手大脚花销,哪儿能有不够的地方?!   况且,朝廷不是还拨了一千亲卫过来么?!   宣炀眯了眯眼,真要是手里头的银子花完不趁手了。   拉着自家老三,带着兵马去草原上头逛上一圈儿,或者随便挑上几个山头贼窝捅一捅。   他不相信还能捞不到银子!   反正他们是奉旨镇藩,只要能有仗打,那就不怕没银子花,这事他熟得很!   只要拳头大,走到哪儿都能吃香喝辣!   晋王也笑了笑,跟着点头:“老二说得是,当家才知道柴米油盐贵!”   “太孙殿下今日既然这般推心置腹摊开了说,这三十万两银子安家费,本王是没什么意见!”   他和自家二哥向来都穿同一条裤子,自然不会拆老二的台。   况且这几日他和老二,都已经在私底下同萧明渊谈好生意了,这上头分润也不少。   而且照着姓萧的那小崽子的说法,封地上能生财的路子多得是!   朝廷拨下来的这碎银子,只怕日后他还看不上眼呢!   楚王神色阴沉,冷眼看着前头的宣炀和宣烬一唱一和的模样。   心下只觉得像是被钝刀子剜心一般,不停地在滴血一样!   ——这拨下去的几百万两银子的出处,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那些分明是他的!   是他不辞辛劳、挖空心思暗地里一箱一箱攒下来的!!!   呵呵!如今却被宣珩这个小兔崽子,拿来卖人情?!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楚王恨恨地咬紧牙,偏偏此刻当着众人的面,也实在不好发作。   尤其是前头还有秦王和晋王这两条疯狗在,他们一贯护着皇太孙......   楚王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不停翻滚的毒辣和恨意,勉强抑制住了恼怒没撕破脸。   直到他不经意,瞥了一眼一旁一直都一言不发的燕王。   眸光才陡然变得黑沉深邃。   .   忙活了大半日,等几项大事都敲定下来了,已经快过晌午了。   文华殿如今虽然设了一处小厨房。   不过底下几位亲王大人,是吃惯了府上的山珍海味的,自然看不上这些,转头朝着太孙殿下告辞,便出宫回府上用膳了。   皇太孙殿下和萧明渊这处有东宫送来的膳食,自然也碰不上有机会品尝底下这些清粥小菜的时候。   唯有几位当值的官员,守在偏殿等着小厨房送饭菜去。   正巧太孙殿下和萧明渊出宫门的时候,瞧见宫人们拎着一个个食盒走过去。   来了兴致,招人近前来瞧了瞧。   只见里头是依照惯例的五菜一汤,三道荤的两道素的,米饭是粳米。   算不得丰盛,但是比往常御膳房里头送过来已经凉了一半儿的饭菜看着要好上几分。   “这几天天凉。”宣珩瞥了一眼一旁的萧明渊。   想起来这几日以来,他一直都叫承华殿的膳房预备下来的羊肉锅子,说是冬日里头吃了补养还暖身......   他忍不住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嘱咐:“日后文华殿预备饭菜的时候,记得备一道小锅子送去,叫诸卿也能跟着暖暖身子。”   小内侍愣了愣,低下头来应声道:“是,太孙殿下。”   萧明渊眉眼含笑,同太孙殿下一道上了暖轿往东宫而去。   等两人放下暖轿的帘子,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之时。   他才开口调侃道:“殿下如今倒是越发学会拉拢人心了!”   宣珩愣了一下,耳朵根不由自主地红了红,压低声音开口:“不过是难得施惠一二罢了......”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萧明渊,方才端了好一阵的架子。   如今同萧明渊两个人独处一处,才算是略微有几分松快。   眼下瞧见对方隐隐有些吃味的样子,不由得起了些捉弄人的心思。   小皇孙殿下刻意压低声音,忍着笑开口问道:“萧哥哥难不成还吃起醋来了?”   萧明渊眯了眯眼,盯着眼前不知死活来撩拨人的小殿下,抬手扣着宣珩的腰,便将人压在怀里。   “吃醋能有什么意思。”他笑了笑,抬手抚着宣珩的腰侧一下子从下摆滑进去......   宣珩只觉得腰腹之上微微一凉,下一刻柔韧的腰肢,便像是落入他人掌中的鱼尾一般,狠狠地弹动着将自己送进眼前人的怀里。   “别......不行——”宣珩又惊又羞,压低声音告饶般的求了两声。   他没想到萧明渊竟然这般大胆。   这还在暖轿里头,外间那么多的宫人内侍都跟在左右,轿子里面稍微动静大一点儿就会叫人察觉......   “别动——”萧明渊凤眸沉沉,逼视着怀里的人,意味深长地开口,“殿下不知道,吃人才有意思呢!”   他每每瞧见宣珩坐在众人面前,端着温文尔雅的神色,故作沉稳一本正经的小模样。   就恨不得将眼前人的衣裳,一件一件地剥开......   自然,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萧明渊平日里不曾说过,怕吓着自家小皇孙殿下了。   可是如今......   这人都送上门来了,哪儿有再推开的道理?   “不......不行的,外头还有人,哈......嗯——”宣珩语调颤颤地抬手连忙按住钻进衣襟里头的手,压抑地忍住了喉间的哽咽,生怕自己的声音传出去了。   小皇孙殿下眼眶发红,像是慌不择路一般,艰难地仰起头,抬首将柔软的唇主动贴在萧明渊的嘴角,像是安抚又像是求饶一般吻了吻。   而后哽咽着颤声开口求饶:“我......我错了......”   他吻过之后,再也禁不住了似的,可怜巴巴地将脸埋进萧明渊怀里:“萧哥哥,别......别捉弄我了......”   萧明渊指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着宣珩红得要滴血的耳垂。   “这就不行了?”萧明渊轻笑一声,俯下身,贴着耳垂,轻咬了一下。   灼热的气息熏得耳垂越发鲜艳,简直是秀色可餐......   萧明渊凤眸微眯,压低声音含笑道:“连着好几夜臣都不曾侍寝,我还以为殿下是不大高兴了呢......”   他这几日心疼宣珩事忙,夜里回了东宫也不舍得折腾人,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   “才不是......”小皇孙殿下有些委屈地辩解,“我......我玩笑几句罢了......你就这么凶......”   他小心翼翼地抬首瞧了一眼萧明渊,一时间又有些发怵。   知道萧明渊这是借着机会刻意装小心眼儿“欺负”人,若是自己不服软,这人还不知道能想出什么羞人的花招来作弄他......   小皇孙殿下无法,只得小心开口赔罪:“是我言行无状,叫人误会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别......别在这里......”   见小皇孙殿下一副乖顺可怜的小模样。   萧明渊一时心怜爱,忍不住轻哼一声,手上轻轻揉了一两下,才从衣襟之中缓缓抽出来。   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也怕一时太凶了将小殿下吓着了,如今吃够本儿了,自然软和下来。   抱着怀里的人,萧明渊轻柔地抚了抚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后背,柔声哄道:“殿下不是想要知道臣吃没吃醋么?”   随后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亲亲它,看看到底酸不酸?” 第151章   临近小年, 皇帝的身子还不见好。   反倒成日里昏睡,清醒的时候也越发少了。   留在京中的一众皇子公主,还有后宫里头的嫔妃们轮流守在乾清宫侍疾。   身为皇太孙的宣珩也没落下, 每日打理完朝政, 便到乾清宫内撑着陪上一会儿。   皇帝瞧着长孙如此勤勉辛苦,心下难免有些心疼。   “这些天瞧着太孙脸色不大好。”皇帝低头喝了一口宣珩喂到嘴边儿黑漆漆的汤药,止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只是看着孙儿殷切心细侍奉的样子, 到底舍不得像是往常那般发脾气耍性子,几口喝下了。   才语声和缓地问着话:“可是因为朝政太过繁忙操劳的缘故?!”   宣珩将用尽的药碗方才一边儿的小几上, 又亲自端了水来, 小心服侍皇帝漱口。   才垂首含笑温声开口:“皇祖父不必忧心孙儿, 前朝的事, 朝中的几位大人和六部上下的官员, 辅佐得都很是尽心。”   “只是孙儿前些日子刚经手, 略略有些生疏,这些天理顺了事情, 一切都有章程可依。”   “皇祖父您先前也都细心教过孙儿了, 没什么叫人劳累的地方。”   皇帝闻言笑了笑,眉眼略略舒展开来:“前朝的事, 朕这些日子, 也时不时听那几个老臣们都说过了。”   “你打理得很好, 尤其是安排藩王就藩的事情上, 朕先前看你同礼部官员拟出来的折子, 也很有远见。”   宣珩垂眸,语调谦逊:“孙儿不过是依照着安南王叔和安顺王叔的例子,依样画葫芦。”   “镇守藩地的都是孙儿的长辈。”   宣珩看着皇帝,眉眼难得带了几分孺慕之色:“细枝末节上孙儿还只怕有思虑得不周全的地方, 还想多请皇祖父替孙儿提点提点呢!”   皇帝拉着宣珩的手淡淡一笑。   他如今精神短,也就只有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多教一教自己这个长孙。   他缓缓开口:“封王镇藩的事,是你父王还在世的时候,与朕一同定下的实策。”   当时朝廷初立,江山不稳。   内忧方定,外患未平,尤其是北边儿的前朝余孽格外猖獗,倘若没有信得过的人镇守边塞。   怕是朝局也要动荡不安。   “这么些年了,边关之患倒是暂且安息了,只是你那几个王叔里头,反倒生出旁的祸患来......”   皇帝心下清楚,自己那些个儿子都是什么货色。   先前的齐王和赵王是例子,后头又有楚王做样。   “你将藩王的亲卫军数目裁撤下来,又许了藩王可依形势节制地方兵马的权限,这一点很好。”   皇帝眉眼含笑,继续开口:“还有恩赏诸藩王子孙的事也很不错。”   宗室供养的隐忧之处,一直以来都有人在皇帝面前提起。   只是老头子到底不大舍得底下这些皇子皇孙们受苦。   狠不下心裁撤亲王们的份例。   如今宣珩思虑至此,已经减轻了朝廷和国库的许多压力。   皇帝抬首看着长孙沉稳的眉眼,这些日子他听了不少关于皇太孙的好话。   也实打实地知道自家孙儿办的那些差事,欣慰于自己这般放权之下,孩子到底是历练出来了。   只是有些地方,还是少了几分心狠。   “听说你那天工院,已经着手开始筹办了?!”皇帝沉声问道。   宣珩垂眸应道:“是,京城这边儿已经选了址,如今天寒,暂且不好动工,等明年开春就能建起来了。”   他看着皇帝慈爱的神色,心下忍不住一酸,压低声音哑声道:“孙儿......孙儿还想着,求皇祖父给孙儿提字呢!”   “只是不知道孙儿到时候......能不能有那个面子,请得动皇祖父御笔亲赐。”   皇帝看着宣珩眼眶微红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放在宣珩的头顶轻轻抚了两下,含笑道:“皇祖父老了,题字的事......只等来日病好了再说吧!”   “不过年纪大了,朕也喜欢身边儿最好能热闹些......天天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朕心里头的气儿也能提几分。”   宣珩年纪尚轻,以往身子弱,也不宜早婚。   这些年这孩子上头没父母长辈张罗,他这个糟老头子竟然也忘了提前替孩子挑选太孙妃的事情。   不过孙儿如今在朝中能够稳定朝局,等到了时候,倒是可以按照自己心意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皇帝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撑不住多久,便也没打算在这上头多嘴。   也免得他等不到那个时候,这孩子想起来伤心。   他心下倒也有数,年轻人么,到了时候就知道找媳妇儿了!   就像是萧国公家那小崽子一样,如今不也不着急成婚么?!   等人开了窍了,不必张罗,他们也知道自己挑喜欢的带回家里。   皇帝笑了笑,神色慈爱地看向宣珩:“你王叔们离了京,就没自家人跟在身侧帮忙了,朕如今想想......倒是也有些舍不得底下那些孙儿们!”   宣珩心下一动,隐约察觉了皇帝的意思。   果然,下一刻,皇帝便已经开口发话了:“正巧眼下那些皇孙们都还年幼,在弘文殿里头多读几年书也好。”   “封地比不得京城繁华,朕也舍不得苦了这些孩子,便待到他们日后成年大婚之后,再返回封地也不迟。”   宣珩愣了愣,正要开口说什么。   皇帝却只是淡淡道:“别替他们求情。”   “朕知道你心软,对底下的那些叔叔堂弟们都好。”   “但是你到底年轻了些,你的那些王叔们,有心思单纯,老实本分的,也有不少野心勃勃,对着你底下位置虎视眈眈的。”   “朕如今来当这个坏人,总好得过将来有人来逼你手足血亲相残。”   倘若是换一个人,他说不准会为了替太孙扫除障碍,撑着一口气,也要血洗一番朝堂。   但是,皇帝知道自己这长孙性子虽然温和,却也坚韧持重,并非软弱可欺、压不住人。   如今张罗就藩的事上,就处置得很是得宜!   只是有些时候,未雨绸缪总归是最好的。   皇帝垂眸,语调意味深长地教导着眼前的长孙:“恩威要并施,光是施惠,震慑不住豺狼。”   “有时候,施威更能叫人心服口服。”   宣珩沉默了一瞬,垂眸柔声应下:“是,多谢皇祖父替孙儿思虑周全,孙儿遵旨。不过......”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听着宣珩又开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含笑问道:“不过什么?”   宣珩颔首恭敬开口:“不过孙儿还有一道恩典,想求皇祖父应允。”   “说吧!朕如今还清醒做得了主,你要求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宣珩垂眸:“宫中......还有诸多年长嫔妃,曾教养过皇子,如今藩王就藩,怕是日后少有回京城的机会。”   “孙臣想,将来可否答允王叔们,将自己的母妃接回王府养老,也算全了几分天伦之情。”   皇帝眯着眼笑了笑:“你倒是会做人情......那几个没出息的小崽子,他们不敢求到朕面前,倒是让你这个小辈来帮着开口了?”   “罢了!”皇帝看着宣珩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含笑道,“叫他们自己等着吧!”   听得这言下之意,宣珩便知道事情是成了!   皇帝却又开口轻哼一声:“如今皇帝老糊涂了,拿不定主意,将来的皇帝是什么意思,朕到了地下也管不着!”   宣珩有些无奈地应承下来,心下一时又忍不住有些心酸。   等回了东宫,便忍不住把这事拿出来同萧明渊细细说了。   “陛下这是在替殿下你未雨绸缪。”萧明渊揽着宣珩缓缓坐在软塌之上。   他抚了抚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后背,含着笑柔声安慰道:“殿下心里头应该高兴才是。”   宣珩点了点头,神色还是有些沉郁,他低头叹了一句:“这些天看皇祖父病情越发不见好......”   “太医们也尽心尽力地瞧过了,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托词说还要静养.......”   萧明渊面上笑意也淡了,知道自家殿下是担心皇帝的病情,有些难受。   他心下也有些心疼。   “上了年纪,身上总归有几分病痛,长乐宫昨儿还传话说外祖母咳嗽了几声,才叫开了方子调养着......”   萧明渊揽着人拉进怀里,低头有些怜惜地轻吻了一下小皇孙殿下的眉眼。   “你这些天也是。”萧明渊嗓音低沉带着忧心。   “前朝的事情忙了,又要秉烛看各处的送上来的折子。”   “每日天不亮,又要起来去殿上主持朝政,就算是铁人,也经不住这般劳心乏身的......”   宣珩有些啼笑皆非:“哪有那般夸张,不过是夜里多看了个把时辰的折子罢了。”   “每回不到亥时你就拉着我歇下了,并没有多累的。”   萧明渊忍不住冷笑一声:“殿下每日卯时不到就要起,若是再熬得晚些,一天连四个时辰都睡不到......”   说到这里,萧明渊也忍不住有些埋怨,低头轻哼了一声,开口:“我心疼人才舍不得折腾你,你说说看......都几天没亲近了?!”   小皇孙殿下有些理亏。   悻悻地抬起头,告饶般的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才小声开口替自己辩解:“这不是午间还歇过晌么......”   “那一时半会儿能补回来多少?”   萧明渊沉着脸轻声训斥:“你如今眼睛都熬得有些红了,面色也比一个月前差了些。”   “倘若没我在边儿上看着,怕是早熬坏身子了......”   宣珩闻言愣了愣,忍不住摸了摸脸。   他以往从没在意过这些。   自己被萧明渊小心细致地将养着,一直以来气色都很好。   而且......也很得对方喜欢。   现下听萧明渊一说,才想起来这段日子本就冷落了对方......   如今连脸色也不如先前那般好了,小皇孙殿下心里一时之间也忍不住有些惴惴。   心下隐隐害怕自己没以往那般讨人喜欢......   犹豫了一下,宣珩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真.....真的差了不少么?”   萧明渊见自家小殿下神色间带了几分忐忑,心下忍不住有些无奈。   这般可怜的小模样,倒叫他哪里舍得再说半句重话?!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扣着眼前人的腰身,将人拢进怀里。   低头格外轻柔、心疼地一点一点啄吻着对方的眉眼鼻尖儿。   直到小皇孙殿下面上的脸色,被温柔怜爱的唇,熏到发红发烫,他才缓缓放开。   萧明渊满意地看着垂眸紧紧贴在自己怀中,忍不住面带羞涩的小皇孙殿下。   凤眸含笑着柔声哄道:“这样......”   他忍不住又低下头,又在嘴角处轻轻落下一个吻。   “就好看多了......” 第152章   除夕宫中摆宴是旧例。   只是今年皇帝病重起不得身, 前朝的事情一应都由太孙照看着。   宫里头的长宁长公主一直忧心皇帝的病情,再加上月前着了一场风寒,才将养好没几天, 也实在没心思在这上头大操大办。   故而除夕夜里, 她也只是命人在宫中摆了几桌家宴。   想着能召来后宫之中的嫔妃,和宗室里头的王公亲戚们,只当是家里人聚一聚, 能热热闹闹的团个圆,图个吉利也便罢了。   因着是年节下的大日子, 即便是萧明渊久住在宫里, 这天也不好不回国公府。   翌日一早。   萧明渊陪着宣珩一同在承华殿里头用过早膳, 便命人去套车马打点了年礼, 预备着要出宫回府了。   宣珩闻言笑了笑, 干脆命陈德从库房里头收拾了一些布料首饰, 还有字画珍玩出来。   小皇孙殿下开口:“宫里头这些供上来的锦缎丝绸颜色都挺鲜亮,挺适合女儿家裁衣裳, 平日里放在库房里头堆着也是积灰的下场......”   “我记得你府上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妹妹, 回府怕是还有宁远侯夫人要拜访......”   宣珩指着其中几匹颜色娇嫩些的,含笑开口:“这些你带回去送给你妹妹们, 另外两张狐裘毛的皮子, 就送给宁远侯夫人......”   小皇孙殿下看着萧明渊还有些腼腆, 斟酌着压低声音细细叮嘱:“你一年回去的日子不多, 今儿好不容易得了空, 不带些东西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这些......就当是你在宫里得了赏,年下带回府上,讨点儿喜气也好......”   萧明渊眸色一软, 揽着宣珩的腰身,低头亲了亲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嘴角:“那臣应当深谢殿下恩赏才是!”   宣珩耳朵根红了红,凑上前去,垂眸回吻了一下萧明渊的下巴。   又依恋地埋头在怀里蹭了蹭,难得有些依依不舍:“谢就不必了,只是......早些回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分明人还没离宫呢,宣珩就已经特别地想念对方了。   大抵是今年的除夕不比往年热闹,连宫里头也是冷冷清清的。   宣珩有些不自在地压下心里头有些别扭的小念头。   抬眼看着萧明渊,轻声催促:“去吧,除夕......宫里头有家宴,我怕是也顾不上你,你在家中守岁也好,不必一个人干等着。”   萧明渊垂眸看着面前的宣珩。   只是一眼,便不由得生出几分可怜和不舍。   他知道自家小皇孙殿下心里有些舍不得,但是难为情地不好开口留人。   一想到自家小殿下,一个人留在偌大的东宫里头,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殿里头守岁......   萧明渊心里头就好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的心疼起来。   “珩儿放心。”他垂首,轻轻吻了吻自家小皇孙殿下的眉眼,柔声开口哄道:“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宣珩有些沉溺地闭了闭眼,心下不由得暖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红着脸色,贴上前去撒娇一般地又在萧明渊怀里蹭了一下,哑声应下:“好......”   .   辰时刚过,萧明渊坐着东宫里头的车马,缓缓行驶出了宫门。   国公府离皇宫并不远,出了宫门拐弯儿向东,那一片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   就连王府都有好几座。   萧国公是朝中元老,独占了一条街,周围全都是当初同陛下和萧老国公一同在外征战的公侯显贵。   车马刚刚出了宫门没多久,便突然停了下来。   萧明渊坐在马车内,隐约听到外头有些动静儿。   扬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这车马是套用的东宫的,车身上还有东宫的图徽,外头驾马车的,也是宫里头的好手。   按理来说,应当没人敢随意拦下来。   除非......是一尊不好惹的大佛。   果然,外头的车夫听到萧明渊的声音。   才回头禀报道:“回禀侯爷,前头看着好像是燕王府的车驾,说是车轮坏了挪不动道,故而才堵在原地没办法让路。”   萧明渊心念一动,忍不住在心下轻叹一声。   推开车门一看,对面不远处的车厢之中,正有人大敞着车窗往外看。   似乎是发觉了他的视线,里头端坐在车厢内的人,遥遥地朝着自己这处望过来。   ——是燕王。   萧明渊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出车厢内,下了马车,朝着燕王的车马缓步走过去。   “——拜见燕王殿下!”   燕王宣琰垂眸,眸色从容而平淡地落到萧明渊的身上,又瞧了一眼他身后带着东宫徽记的车马。   “刚从东宫出来?!”   萧明渊面上带笑,滴水不漏地开口:“皇太孙殿下赏赐了下官一些年礼,下官方才叩谢过了预备出宫回府。”   宣琰轻哼一声:“太孙殿下收买人心的手段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他看了一眼萧明渊面上带着的假笑,又止不住冷笑开口:“也不知道是跟哪个油嘴滑舌的学来的!”   萧明渊面上笑意不变,只是看了看燕王的车马,从容开口问道:“殿下是赶着进宫吧?”   “下官瞧见这马车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了,不若殿下先屈尊挪到下官的车马上,由下官送进宫里,也免得耽搁了时辰。”   燕王眸色沉了沉。   他看了一眼萧明渊,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如此,那便劳烦定远侯相送了。”   萧明渊后退一步,缓缓让开路,目送着燕王一路上了马车。   而后转头吩咐底下的车夫掉头回宫送人,才跟着回了车厢里头。   他坐的车马虽然是东宫里头出来的,但是萧明渊并非宗亲王公,座驾自然比不得燕王殿下的宽敞舒坦。   一上了车马,燕王便像是感觉有些憋仄一般,不自在地睁开眼。   不过到底是借乘,燕王隐忍了一下,倒也不好意思开口将主人家赶下去。   萧明渊却一副十分熟络的模样,自顾自地取水烹茶。   “听说燕王殿下打算过了二月份便出京就藩,北地天寒,那个时候怕是路上还冻得很......王爷请用!”   萧明渊含笑将烹好的茶水奉到燕王身前。   燕王垂首看了一眼,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他淡淡品了一品,才开口道:“陛下既然下令要藩王年后就藩,早走晚走都一样。”   燕王说着,眸色有些微冷地看着萧明渊:“反正如今本王的妻女都暂且只能留在京中......路上风再大,冻不着她们。”   萧明渊笑了笑:“也是,北地苦寒,这还不是最打紧的,关键是匪寇贼人多,还有当初留在草原上的残元旧部......”   “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趁人不备将京城过去的人当肥羊宰......到时候惊着王妃殿下和小世子他们便不好了。”   萧明渊看向燕王:“王爷如今将王妃和世子他们留在京城之中,好歹有陛下和太孙殿下看顾着,也能安心读书,不正好是一举两得之事么?!”   燕王放下茶盏,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明渊。   却又突然开口道:“本王记得定远侯你还没议亲?”   他府上倒是有一个女儿,差不多也到了年纪了......   萧明渊手上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抬首:“下官辅佐太孙殿下,并无时间归家。”   “况且下官如今也还不够稳重,家中长辈也想叫下官跟着太孙殿下再多历练两年。”   燕王神色一哽,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在推拒。   他脸色忍不住黑沉了一瞬,冷哼了一句没再开口说什么。   只是不知道为何,心下却不由得又莫名奇妙地生出几分古怪来。   看不上就看不上,拿太孙说什么事?!   搞得好像是太孙不让他成亲似的!   “对了!”萧明渊笑了笑,并未在意燕王的冷脸,只是沉声道:“殿下的封地在北,臣先前北伐之时,曾经绘制过一张北边儿和塞外草原的舆图。”   “先前已经分别送过两卷给秦王殿下和晋王殿下了,还有一卷,想赠予燕王殿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燕王眯了眯眼,哼笑一声,冷冷回拒:“本王同你非亲非故......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攀上太孙的船。”   如今藩王就藩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陛下为了替太孙开路,连将皇孙和王府亲眷扣留在京城的事,都做得出来。   燕王一向独来独往,又自持身份,如何低得下头,在这个时候对着小辈谄媚讨好。   他看了一眼萧明渊,淡声道:“你也不必在本王面前曲意逢迎。”   “殿下此言差矣。”   萧明渊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清茶,开口:“下官对王爷并非曲意逢迎。”   “燕王殿下是替大景和朝廷镇藩守边,下官......也是为了百姓和太孙殿下,送上这一卷舆图。”   “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就算是利益相交,也是为民为国,并无谋私。”   萧明渊抬眸:“边关形势易变,塞外铁骑易杀难灭,王爷替朝廷镇守边疆,要再三小心才是。”   说话间,外间的车马已经缓缓到了宫门外。   “王爷,到了。”萧明渊含笑提醒。   燕王眸色深沉,定定地看了一眼对方。   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才起身下车。   “多谢定远侯相送。”   燕王沉声开口:“不过,镇守边关之事,本王自有本事,不劳烦定远侯远虑。”   他看了一眼萧明渊,哼笑一声,压低声音开口:“本王的事情本王自有安排,定远侯倘若真的想操心,还是多思虑思虑南地的倭患吧!”   语罢,燕王便转身带着人进了宫门。 第153章   马车送过燕王之后, 才重新回程。   一路上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又绕了些路,等车马停到国公府门前之时, 日头已经很高了。   守在国公府门房边儿上的小管事听着车轱辘声, 远远地就立在门前朝张望。   瞧见是府上大少爷回来了,立刻便醒过神儿来,连忙使人进去通报。   转头又十分伶俐地迎上前去。   萧明渊方才从马车之上下来, 就见人迎上前来。   “小的给大少爷请安!”管事恭恭敬敬地朝着萧明渊行了礼。   才上前一步,躬着腰在萧明渊面前轻声开口:“姑太太今早知道大少爷您要回府, 一早就命小的在门外候着了。”   “国公爷和世子爷今日也都在府上, 小的也先叫人传话过去了......”   萧明渊闻言, 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今日姑母还在府上, 宁远侯府难不成没派人来接姑母回府么?”   秦夫人如今虽然常住在国公府里头, 替娘家打点着府上的闲杂事。   但是到底不像是长宁长公主那般, 早就同夫家断绝关系,还是宁远侯府的当家人呢。   哪儿能大年节的, 不回宁远侯府上主持大局?!   那管事笑了一下, 垂首低声解释:“宁远侯府上前几日就派车过来了。”   “只是年前宁远侯世子才娶了妻,侯府上的中馈, 姑太太全交给新妇料理, 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姑太太说, 侯府上有人撑着尚且无需她再操心, 只是国公府上女眷单薄, 许多大事小情二小姐三小姐还应付不过来。”   “故而便再多留个半日,等午后带着小姐们打点完要送出去的年礼,回了拜帖再回侯府。”   萧明渊闻言一笑。   他那大表兄宁远侯世子秦昭今年六月才娶的亲。   这才刚过半年,姑母便已经将府上的中馈交到新妇手中。   可见由他姑母亲自挑的这位大表嫂, 是位能干持家的好手,他那姑母应当也对这个儿媳满意至极。   “姑母在何处?”   萧明渊笑笑,开口说道:“正巧我带了些东西回来,你去前院传句话,我先见过姑母再去祖父面前叩头请安。”   管事的低声道:“姑太太正在内院里头等着呢,一早吩咐了大少爷回来直接过去就是。”   说着,便殷切地引着萧明渊进去了。   到了秦夫人的玉兰苑中,秦夫人正坐在厅前,身边儿还坐着国公府上的几位姑娘家。   “侄儿给姑母请安。”   见萧明渊进来了,秦夫人含笑起身迎上去将人扶起来。   “我正同你妹妹们对年礼单子呢,来了就进来坐,自己家里头拘着什么礼?”   一旁的三位姑娘见到这位长兄,忙跟在秦夫人身后站起身,一齐对着萧明渊福身见礼。   即便是当初骄纵成性的大小姐萧明雪,如今也被秦夫人教导得规矩许多。   对着萧明渊这个长兄,至少礼数之上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萧明渊淡笑一声,他常年不在府中,其实和家中的几位兄弟姐妹都不大熟络。   就连当初裴姨娘的一双儿女,如今有萧老国公和秦夫人两位长辈约束着,也少有再生事端的时候。   往日的那些小恩小怨,萧明渊惩戒过了,也算是了了。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说到底还是萧文英的过错。   他虽不喜欢裴氏的一双儿女,但至少他们不来招惹自己,自己也只当是带着血亲的陌生人。   面儿上过得去便罢了。   萧明渊沉声开口:“宫里头的太孙殿下听说侄儿要回府,专程赐了些贡缎和珠花儿给国公府里头的亲眷,算是年下里头赐礼。”   他看了一眼底下几位妹妹,转头同秦夫人说:“正巧妹妹们也到了爱打扮的年纪了。”   “我想,叫她们得了这些缎子,回头自己叫人裁出来几件好看的衣裳,上元节穿出去看灯会也使得。”   随后,他便命人将拿来的贡缎和首饰珠花儿分了去。   秦夫人的那一份儿,自然是由萧明渊单独呈上去的。   秦夫人见萧明渊连自己也没落下,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   又拉着萧明渊的手坐在一旁,抚了抚一旁油光水滑的狐裘皮毛,含笑开口:“这狐裘的成色极好,太孙殿下对你果真是亲厚至极。”   如今皇太孙乃是监国,在前朝一时间是风头无两。   萧明渊这个自幼跟在太孙殿下身边儿伴读的新贵,身份自然也是越发地水涨船高!   秦夫人出门与其他命妇往来相交,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自己这个亲侄儿亲事上头的事了。   不过秦夫人也知道。   萧明渊的婚事,一来有宫中的长宁长公主坐镇掌眼,二来,日后平步青云了,怕是还有其他变数。   若说要挑合适的人家,早就能挑出来了,何必她急着操心?!   故而对外也一概推脱过去了。   反正萧明渊如今还年轻,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过,到底身为长辈,秦夫人还是打算提点两句。   她笑了笑,倚着贵妃椅叹了一口气:“也就是你房里头还没人,要是有了,这些料子还不够裁呢!”   萧明渊颔首一笑:“哪里就缺这几匹布了?再如何侄儿也不敢忘了姑母还有底下的几位妹妹。”   “倘若是她们三人日后真有了嫂子,那也只会有更好的东西送来......说起来,她们也都快到年纪了。”   话到此处,底下两位年纪尚小的姑娘,已经有些腼腆地红了脸。   年纪大些的萧明雪也抿了抿唇,一副不大好意思的模样。   秦夫人轻轻瞥了一眼,随后笑道:“这些时候,我正挑着呢......姑娘家家的都是娇养出来的,没些个十二分合意的,也不好托付。”   萧明渊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秦夫人。   他姑母挑出来的人家,无论是门户家世,还是品貌德行,定然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若说不合意......   只怕不是不合秦夫人的意。   秦夫人笑了笑,抬手让于嬷嬷送几位姑娘回房。   萧明雪看着秦夫人身边的萧明渊,欲言又止了一瞬。   转头对上于嬷嬷的脸,还是老老实实地同姐妹福身告退了。   等人离开,萧明渊抬首看着秦夫人:“姑母挑的人家,应当都不会错,怕是不合心意的,是另有旁人吧?”   秦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倒是看得明白,旁人倒也罢了,大小姐如今都已经十六了。”   裴氏的一儿一女只比萧明渊小两岁,如今萧明彧还好,男孩儿成家晚些也无妨。   可是姑娘过了十五便已及笄成年。   就算是家中长辈娇宠要再留些时候,相看定亲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自打她及笄前,我就预备着挑合适的人家相看,只是咱们家大小姐眼高于顶,挑来挑去都不满意。”   秦夫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前些日子,我本看上了宣威侯家的嫡次子。”   “那孩子不过二十就在军中立了功,如今也坐到从四品,是个上进孩子,而且,品貌也好,房里如今也干干净净的。”   “虽然上头还有一位兄长,爵位的事情轮不到他头上,但是年纪轻轻就得了实职,日后有人提携,未必不比得了爵位的兄长差。”   秦夫人冷笑一声:“我当时私下也问过宣威侯家的夫人,人家明事理,不拘着嫡庶,只说信得过我这些年的教养,只要人端庄稳重便好。”   “可偏偏我问过咱们家大小姐过后,人家却没看上!问到底哪里差了些,也不与人说。”   秦夫人深吸一口气。   她这些年,不说对府里的几位姑娘掏心掏肺。   至少也算是尽了心教养筹谋的。   她辛辛苦苦千挑万选出来这么多合适的,人家都看不上,事后还跑到萧文英面前去告状。   像是她这个做姑母的有多强人所难似的!   便是秦夫人也只觉得有些心寒,渐渐地也心灰意懒起来。   反正萧明雪是觉得她这个当姑母选出来的人不够好,那就让她那个“眼光好”的父亲去替她好生挑一挑!   总归到时候就算后悔了,也自有堂堂国公世子爷替她兜着。   至于自己这里......呵呵!   秦夫人冷笑一声,她自有能操心的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身为长辈,她可没有用自己的热脸贴一个小辈冷屁股,没得还要受人闲气的份儿!   萧明渊笑了笑,劝道:“姑母莫要动怒,大姑娘既然有自己的主意,日后怕是也不会来讨你的示下。”   萧明雪打小儿就喜欢争强好胜。   如今有秦夫人约束着,这几年才算是规矩了许多。   只是即便有人管束着,这几年里萧明渊也时不时听说,府上大小姐偶尔无伤大雅的争强好胜之事。   故而今日那些东西,萧明渊都是分做三例,不偏不倚地送出去的。   对于裴氏的一儿一女,萧明渊没太多的好感。   但是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就可以脱离国公府。   故而只要这姐弟二人,不在他面前使出什么幺蛾子,他也没心思理会两个并不亲厚的兄弟姐妹。   就像是国公世子萧文英一般。   撞见了,喊一声爹,算是尽了父子情谊 。   旁的......若是在大街上遇到,就算是萧明渊叫人打断腿,他瞧见了最多也只是笑一笑!   秦夫人揉了揉眉心,有些意尽阑珊地开口:“罢了,就当是我白疼了她一场。”   “不过也是,日后她真要是攀上什么高枝儿得意起来,自然也不必求我,你父亲自然会替她周全。”   眼见秦夫人想开了,萧明渊又含笑同她寒暄了两句。   他在宫里头就时常陪着长宁长公主嘘寒问暖,哄秦夫人这样的长辈高兴,自然也不在话下。   没过一会儿,秦夫人便被三言两语哄得开了怀,方才的烦心事儿也统统都忘了。   见过秦夫人之后。   萧明渊又去前院同祖父萧老国公请了安。   萧文英当时正巧也在祖父房中。   瞧见萧明渊回来,父子两相互也没给多少好脸。   自打长宁长公主回京之后,世子萧文英“意外”落水,之后又被萧老国公一顿家法教训过了。   这几年已经没以前那般荒唐了。   只是萧文英到底心下还是不待见萧明渊这个亲生儿子。   尤其是眼下萧明渊不但封了侯,身为皇太孙的伴读和亲信,是越来越受人倚仗,在朝中的官位也越做越高。   萧文英如今头顶上,还只是国公世子的虚衔儿,没有实职。   萧老国公就更不可能让自己这没长脑子的亲儿子去朝堂上作乱了。   故而生为萧明渊的亲老子,他明明该替长子功绩和前途骄傲。   但是每每与萧明渊相见之时,他这个国公府世子爷,却总是一种哪哪儿都低他儿子一头的感觉!   萧文英本就不是个宽容大度的性子。   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在安华郡主身前自惭形秽,反倒暗生怨怼,抛妻弃子,另寻新欢!   如今被自己那不得喜欢的长子一头压在上面,他自然也高兴不起来!   偏偏他老子萧国公还在边儿上看着。   就算是要端着严父的架子,在老爷子面前,他这个国公府的“世子爷”,也实在是端不起来什么架子来,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萧老国公实在是见不得萧文英对自己亲儿子怨气沉沉的模样,开口不耐烦地让人滚了回去。   随后,自己就拉着萧明渊进了书房,关着门祖孙二人才开始叙话。   “你爹那个模样......你不必同他一般见识。”萧国公缓缓开口。   萧明渊垂眸:“父亲向来如此,孙儿早就不在乎了。”   萧国公挑了挑眉:“那你就不怕他日后等我死了,把国公的位置传给其他人?!”   萧明渊笑了笑,看向萧国公:“孙儿若是想要国公之位,自己去挣回来便是了,要旁人手里的做什么。”   萧文英头顶的国公之位,他爱传谁就传谁!   萧国公叹了一口气:“你啊!脾气像你爷爷我,还真是和你爹毫不相干!”   “罢了!”萧国公意有所指地开口,“不稀罕就不稀罕!反正老头子也不在乎!”   大丈夫立于天地,就当像他这长孙这般,有开疆拓土,锐意进取的志向!   守着家业当纨绔子弟,还不如死在外边儿,至少能博得一个忠义之名。   萧国公笑了笑,接着转而又问道:“宫里头......如今陛下如何了?”   萧明渊淡淡开口:“太医那头的消息不太好听。”   “陛下的病,是年轻时候就有的痼疾,以前身强体健,自然无甚大碍。眼下年纪大了,前几年又伤心操劳直到现在......”   萧明渊眉眼沉沉:“怕是宫里头的太医,也药石罔替。”   萧国公轻叹一声:“早几年陛下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了,这几年撑着,也是为了栽培皇太孙。”   “如今储君得力,陛下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人嘛!终归是有这么一天的!”   “老夫也是半截身子埋入土的人,到了这个年岁,只要子孙争气,那便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萧明渊笑了笑:“祖父保养得宜,再多活十年也使得。”   萧国公忍俊不禁:“那岂不是成老妖怪了?!”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长孙,突然话音一转:“说起来,你今日回来得迟了些......”   萧明渊含笑道:“路上遇见了燕王殿下,他车马坏了,我搭着王爷进宫,耽搁了些时辰。”   萧国公思忖着,慢慢开口:“燕王......前几日听说楚王府上似乎同燕王下过拜帖。”   “虽然燕王明面儿上是拒了,但是暗地里两个人未必没有联系。”   萧明渊眸色淡淡:“楚王殿下不堪居于他人之下......宫中都已经下了诏书,明年开春藩王尽数归封,他自然是心急如焚的!”   萧国公察觉到长孙似乎心中有数,便也没多啰嗦。   只是道:“藩王的事是陛下的旨意,咱们爷俩儿管不着,你如今是太孙亲信,前朝上头,多规劝辅佐便是。”   “至于其他的......”萧国公眯了眯眼,笑道,“你心里大概有数,自己见机行事便是!”   他这个孙儿精明得很。   也就是在皇太孙这处太拗了!非要推着人上去。   不过如今看来,也还不错!   既然如此,他这个已经赋闲在家,成日里闲云野鹤的老头子,倒是不好插手小辈们自己的事!   萧明渊含笑颔首应诺下来了。   过了午时,萧国公留孙儿同自己一道用过了午膳,又拉着孙儿陪着自己下棋。   今日是除夕,夜里还有家宴,萧明渊自然推脱不得。   不过萧国公府上人口简单。   如今宫中陛下重病,外头也不好大肆庆祝,宴席也只是精致,并不豪奢。   比起萧国公府,宫里头的席面儿就算是再简单,也难免繁复奢侈。   只是宴席上的菜送上来的时候,几乎有一半儿都凉了。   席上觥筹交错,全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宣珩坐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了。   好在皇帝不在,家宴倒也没撑多久,一两个时辰之后,便陆陆续续地散场了。   长宁长公主风寒刚调养好没多久,不敢久留,只有秦王妃他们几位年长些的妯娌留下来收拾残局。   宣珩同秦王他们,自然是要带着孙儿们前去皇帝面前叩头请安,也算是尽一尽孝心。   等到众人从乾清宫里头出来,便已经是戌时了。   往常这个时候,宣珩应当被人拉着上床安歇了。   如今在这除夕夜里头。   他方才从乾清宫出来,便看着宫中各处角落都挂着的红艳艳的宫灯。   明明处处都张灯结彩,瞧着喜气洋洋的。   连一路上的小宫人们都在年节换了红色的喜庆衣裳,得了宫里头的赏赐,一个个都高高兴兴,看着比平日里更鲜活有人情味儿。   可却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格外地冷清和孤单。   “殿下。”一旁的陈德小心翼翼地替宣珩披了一件厚厚的毛绒大氅。   随后低声劝道:“外头天寒,侯爷临行前才吩咐奴婢们要用心伺候,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吧!”   见宣珩眸光微闪,陈德刻意压低声音,苦着脸故作害怕:“您若是染了风寒,侯爷万一回来瞧见了,怕是要替您扒了奴婢的皮了!”   宣珩有些啼笑皆非。   萧明渊对下虽然手段严厉了些,哪里又凶狠至此了?!   如今眼瞧着陈公公也像是萧明渊派过来替他监视自己的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胡吣!   不过......   宣珩眸中含笑,这样也挺不错!   “罢了!回宫吧!”小皇孙殿下转身上了暖轿。   陈德见小祖宗眉眼舒展开来,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自打侯爷出宫之后,殿下的眉眼就没舒展过,看什么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瞧着......竟像是害了相思病的样子了!   这才是第一日呢!   年节要与家人团聚,打从除夕算,还有整整三日,连午门内六部值守的官员这个时候都要归家与人团聚。   更别说定远侯了!   往年皇帝身体康健之时,宫中都会摆大宴,遍邀群臣入宫庆贺除夕。   萧明渊身为长宁长公主的外孙,又有皇长孙伴读的身份,随意找个借口留在宫中,自然不难。   说起来,今年还是自打萧明渊当伴读之后,头一回同自家小殿下分开过除夕。   好在皇太孙殿下好哄得很。   等明日他再传信去国公府,让侯爷寻个由头进宫再陪一陪殿下,想必殿下也就高兴了!   暖轿摇摇晃晃的从乾清宫出去,一路朝着东宫而去。   往常宣珩在路上总会犯困,今日却毫无睡意。   他坐在轿子里头,抚着手中的暖炉上的纹路,心下竟然莫名其妙地开始思忖,明日应该寻什么由头将萧明渊召进东宫来......   不多时,太孙的仪仗到了承华殿前。   陈德先一步上前打了帘儿,宣珩走在前头。   却没发觉一旁守在殿门外头的宫人有些欲言又止。   直到小皇孙殿下进了暖阁,张开双臂,刚要等人更衣。   却突然被一道熟悉的气息笼罩在温暖宽阔的怀里!   “别动——”那人笑了一声,自身后伸出强健有力的双臂,将人紧紧地箍进自己的怀中。   宣珩鼻尖儿突然一酸,一下子眼眶便可怜巴巴的红了!   “你......怎么来了......”他哑哑地开口。   萧明渊听着自家小殿下略带哽咽和难以置信的声音,一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低下头,从身后捏着自家小皇孙的下巴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在泛红可怜的眼尾,轻柔而安抚地落下一个吻。   含着泪的咸涩,品尝起来却叫人觉得甜美又心酸。   “自然是因为臣害了相思病......”   萧明渊笑着自嘲:“谁叫我还没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念我家小殿下了!”   宣珩哭笑不得地压住了心头莫名生出来的委屈,取而代之的,是既甜蜜又惊喜的念头。   殿内伺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的。   宣珩含着窃喜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萧明渊。   又像是小狗似的蹭着萧明渊哼哼唧唧的小声撒娇:“我还以为你今夜里......回来不了呢......”   萧明渊轻叹一声,低头抱着小殿下一下一下安抚般在宣珩的脸颊、眉眼、鼻尖儿等地,种下一个一个含着爱意的温柔细致的轻吻。   一面替自家小皇孙殿下解了外氅,随后伸手一揽,将人面对面几乎完全贴在一块儿一般的紧紧抱在怀中。   “只要有心,自然是能来的。”   萧明渊掂了掂怀里的人,慢慢往内殿走。   又格外温柔地盯着怀里的小皇孙殿下,语调温柔地低声哄着:“臣给殿下除夕预备的惊喜,珩儿喜欢么?”   宣珩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心扑通扑通跳着,紧紧贴在萧明渊的胸口处,一下一下地连着温度一同隔着衣衫传过去。   “喜......喜欢的......”小皇孙殿下的声音格外的轻,轻飘飘地落到萧明渊耳中,却动人得很。   他轻笑一声,柔声诱哄:“那......殿下怎么还不给臣回礼?”   宣珩眼睫颤了颤,抬首看着萧明渊深邃而温柔的凤眸。   不知怎么的,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直愣愣地便迎了上去。   温软的唇没有片刻的犹豫,裹挟着炙热的柔情蜜意送上前来。   萧明渊呼吸沉了一瞬,神色和动作也越发温柔,将人禁锢在怀中。   “乖!”他轻触了一下柔润的唇珠,一触即分。   随后语调温柔地柔声哄慰道:“今夜,相公陪珩儿守岁到天亮,好不好?”   ......   宣珩鼻尖冒着细汗,眼尾的红晕越发明显。   他没有应答,只是揽着对方脖颈,再次迎上前去,与眼前人唇齿交缠...... 第154章   承华殿内, 灯火通明。   浴殿内水池里袅袅的雾气蒸腾,池中的浓情蜜意被穹顶上的夜明珠照得分明。   宣珩俯趴在浴池边儿,手肘撑在雕刻着纹路, 泛着几丝凉意的暖玉石阶之上, 一面细细的轻喘着气。   他浑身都被热烫的气息笼罩着,熏得他脑子也越发昏沉发烫,连呼吸似乎都带着灼热得要烫人一般的温度。   忽然, 一道灼热的温度落到后背的蝴蝶骨上,细细碎碎, 星星点点, 温柔而细密。   “热......”   小皇孙殿下不自觉地转过身, 嘴里含糊带着哭腔, 像是埋怨一般轻哼了一声。   含着水色的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着, 直到一个带着安抚的轻柔的吻, 落到他的唇角......   宣珩抬手勾住眼前人的脖颈,才一脸满足和依恋地闭上了眼, 抬着下巴笨拙而乖顺地回应着。   ——好乖......   格外的热情和主动实在是令人惊喜。   萧明渊凤眸含笑, 接纳下来小皇孙殿下难得一见的特别“奖励”。   等到怀里的人将嘴唇慢慢移开,他才含笑低头吻了吻怀里人的眉心。   萧明渊略略放人喘息了一瞬, 又柔声哄了几句, 便抬手将人从水中捞起来。   浴殿里头潮气太重, 泡久了对身子也不好......   头一次同自家小殿下这般亲热, 他舍不得让自家小皇孙殿下有一丁点儿难受的感觉。   就连方才在水池里头, 他也只是替自家小皇孙细心抚弄出来了一次,没舍得让自家小皇孙殿下太累。   萧明渊闭了闭眼,他家小殿下越是乖顺听话,他便越是心疼舍不得欺负人......   “乖, 我们去寝殿里头......”他安抚般的低头吻了吻小皇孙殿下的唇角。   转头扯过一旁的细软的羊羔绒毯将人裹进去。   有力的手臂垫住小皇孙殿下的腰臀处,像是八爪鱼一般将人按在怀里,随后便朝着寝殿而去。   ......   比起浴殿内的灼热,空旷的寝宫没有雾气和水声遮掩。   小皇孙殿下似乎更难适应,没几下,眼里几乎被逼出泪来......   宣珩闭着眼,抬起手背遮盖在上面,压抑着嘴里隐忍地带着哭腔的声调。   萧明渊眼眸暗了暗,揽着掌心的柔软的腰腹,安抚一般轻柔地抚了两下,另一只手探上去拨开对方的手背,放在嘴边轻吻。   见自家小殿下闭着眼羞涩又紧张的小模样。   萧明渊轻笑了一声,压着嗓音,语调温柔地轻声哄着:“好孩子......乖,睁开眼,看着相公好不好?”   他喜欢看小皇孙殿下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尤其是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眸里含着情,带着泪,眼尾红红的,可怜又可爱......   宣珩耳朵根儿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隐忍着眼角的泪珠,摇着头哽咽了一声,似乎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萧明渊凤眸含笑,动作越发温柔,一寸一寸的轻抚调弄。   怀里的人每一寸情动之处他都格外熟悉......   他十分有耐心地亲了亲小皇孙殿下的眼尾,一下一下地在他耳边轻声哄着。   温柔地用轻吻一点一点的安抚,像是轻触着藏在软贝之中的明珠,眼里含着疼爱和珍视......   终于,怀里的小皇孙被哄得呆呆地睁开眼,而后乖顺又依恋地将自己贴在眼前人的怀里......   ......   一个时辰之后。   萧明渊揽着人倚靠在被子里,一下一下温柔安抚着怀中颤栗的身子。   “还疼不疼?”   宣珩趴在萧明渊怀里,红着耳朵将自己埋在萧明渊怀里,低低地应了一句:“不......不是很疼......”   头一次疼人,萧明渊动作很温柔,事前调弄安抚得小皇孙殿下还......还觉得很舒服......   而且之后......也只温温柔柔地来了两次,便放过他了......   宣珩红着脸在萧明渊怀里轻轻蹭了一下。   方才品尝过了同爱人之间亲昵入骨的滋味儿,小皇孙殿下甚至觉得有些食髓知味......   但是他大抵也知道,萧明渊比自己更懂他的身子能承受多少。   要不然也不会似乎没怎么尽兴,就这般简单地放过他......   想起方才瞧见的一些情形,小皇孙殿下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萧明渊,小声开口:“我......我可以再帮你......”   萧明渊克制地闭了闭眼。   终究还是压不住似的,低头轻咬了一下自家小皇孙殿下的嘴角,语调含着危险的意味。   “——别招我火!”   顿了顿,他才压低声音警告:“虽说明日不必早起打理朝政,但是殿下也是要出去见人的。”   萧明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宣珩,慢条斯理开口询问:“......倘若太孙殿下不怕丢脸,我们就继续?!”   怀里宣珩愣了愣,红着脸讷讷的老实闭了嘴。   若是真要继续了,可由不得他说了算......   小皇孙殿下虽然不太通晓这些,但是好歹识时务,乖乖贴在萧明渊怀里一动不动,老实得不像话。   见怀里人安分下来,萧明渊也不舍得再折腾人,只抱着宣珩在怀里替他揉着腰,又低声哄了几句。   看着萧明渊脸色又温柔下来,宣珩的胆子又渐渐回来了。   尤其是知道萧明渊是心疼自己,他心里就止不住又甜又暖。   他忍不住靠在萧明渊怀里,眉眼含着依恋哼哼唧唧地撒娇讨饶。   小皇孙殿下今夜格外黏人。   萧明渊笑了笑,抚了抚宣珩的发尾:“累了么?倘若犯困了,殿下靠着我先睡会!”   宣珩摇了摇头。   他是有一些困,身子也软软的有些提不起劲儿来,可是偏偏贴在萧明渊怀里,就是舍不得闭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看不够似的。   “今夜是除夕,要守岁的......”宣珩压低声音开口。   往常除夕夜里,宫中单单是夜宴就要摆到这个时辰。   今年他还以为萧明渊不会进宫,心里面只怕今天夜里有些难熬。   如今人在身边儿了,同心爱之人在一处,自然时时刻刻都舍不得浪费。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低头亲了亲自家小殿下的嘴角,含笑道:“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讲究那些陈俗规矩做什么?”   “你只睡你的便是,我替你守着岁也是一样的。”   说到此处,萧明渊又话音一转,笑了笑低声调侃道:“还是说......殿下是因为今年没得压岁钱才睡不着的。”   宣珩面色一红,小声道:“不是......”   他都多大了......   哪里需要什么压岁钱。   他就是......觉得今夜......就像是做梦一样,怕一觉醒来,一切又回到白日里一般。   宣珩这些日子里,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   对外要担起皇太孙的监国的职责,打理好朝中的一切政务。   对内,又要忧心皇祖父的病情,顺便提心吊胆地防备底下几位不大安分的王叔们。   连同萧明渊亲近的时候都少了许多......   如今这样安安静静地同萧明渊一道,躺在床榻上,就这般静静地说会儿话,反倒是不可多得的时候。   他舍不得睡过去。   就像是怕今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萧明渊,只是睡梦里的一段影子一样。   宣珩犹豫了一下,看着萧明渊低声开口:“我不怎么困的......就是,想多陪陪你......”   萧明渊闻言心下一软,忍不住又有些心疼。   “珩儿乖......”他轻叹一声低头吻了吻宣珩的眼皮。   萧明渊笑了笑,随后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出来一只小巧的紫檀木匣子出来。   拨开匣子上的锁扣,里头用软绸包裹着两枚做工精细的羊脂玉环。   那环佩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外圆内方,乍一看像是一枚玉色的钱币样式。   仔细打量,才能瞧见白玉上精雕细琢的龙、凤、麒麟,还有花卉纹饰。   四边儿还刻着密密麻麻的诸如“岁岁平安”、“福禄双全”之类的暗纹一般的小巧字迹。   宣珩愣了愣,看着匣子里头的玉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一瞧这做工,便知道不是宫里头的东西。   “这......是你给我准备的压岁钱么?”他喃喃地开口。   萧明渊垂眸亲了亲小皇孙殿下的嘴角,笑了笑:“也算是吧!”   “这两枚玉环,是从同一块儿羊脂白玉上取出来的。”   原本他是打算等小殿下满了十八岁,过了生辰再给他。   不过......   萧明渊笑了笑,心下暗暗思忖,眼下给了也是一样......   他柔声哄慰:“这上头刻了瑞兽和福字,保平安压祟最有效。”   他亲自取出来两枚玉环,小心翼翼压在枕头底下,才揽着人躺了下来。   “殿下安心睡。”萧明渊低头吻了吻宣珩的眉心。   他凤眸含笑,语调温柔地劝慰:“就算是珩儿睡过去了,我保证,在梦里,我也会去寻殿下,好不好?”   宣珩心下又酸又软,忍不住像是小兽一般,将自己缩进萧明渊的怀里,紧紧贴着他。   好一会儿,他才闭了闭眼,轻轻地蹭了一下,哑声回应道:“好......”   萧明渊心下松了一口气,抬手将人揽得更紧,手搭在宣珩后腰上,像是往常那般轻拍着哄人入睡。   卸下重重心事。   小皇孙殿下没多久就觉得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他原本今日主持祭祖和宫宴就费了不少力。   晚间床榻间,萧明渊也是估摸着宣珩的精力来的,按理来说早该乏了。   如今贴在温暖熟悉的怀抱之中,都不怎么需要人哄,不多时呼吸便渐渐轻缓起来。   .   四更刚过没多久,萧明渊隐约听到外间传来什么响动声。   “殿下......殿下......”外间的陈德守在殿外,小心翼翼地唤了两声。   夤夜深重,又是除夕时节。   本不应该有什么人敢叨扰内殿主子们的清净。   陈德先前听到有人传急报上来,都打算拖延一两个时辰,等天亮再到承华殿前传话。   但是事关紧急,就连他都不敢轻易隐瞒耽搁片刻。   萧明渊皱了皱眉,看着怀里头的宣珩。   小殿下还没醒过来,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了衣裳,走到外间压低声音让人进来。   “怎么回事?”   陈德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萧明渊,从袖中拿出来一份奏折,递过去:“是锦衣卫指挥使传来的军情密报......奴婢才不得不前斗胆......”   “什么军情......”   里头的宣珩在萧明渊听着动静儿起身的时候,就已经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了。   听到外间的动静儿,隐约有“军情”二字,宣珩只迷糊了一瞬,就彻底清醒过来!   萧明渊皱了皱眉,瞥了一旁的更漏。   宣珩才不过睡了两个多时辰......   不过军情紧急,不然锦衣卫也不会漏夜递送密折上来。   他带着密折走近内室,见宣珩已经坐起身来,抬手扯过边儿上的外衫披在他身上,一面将密折递过去。   “别急。”萧明渊轻叹一声,低声劝慰道,“先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真有紧急军情,也要等到天亮才能出宫召见大臣们进宫商议。”   “眼下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立即下令处置安排。”   宣珩蹙眉点了点头,打开密折先看了看了,没过一会儿,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是南地的军情急报!”   宣珩沉声开口:“密折上说,月余前,沿海一带倭患突然暴动,联合安南以南诸多蛮夷番邦小国,集结了十五万兵力,袭击漳州、泉州、琼州等地......”   “泉州守将常轩是头一个出事的,有七万兵马兵临城下围城。”   “他们十日之前就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苦守泉州城,连续加派三四十名斥候,向周边十三州府传信求援,都杳无音讯......”   “呵呵!如今连同派向京城八百里加急的传信兵都是如此,到现在都还没到京城!”   萧明渊凤眸微沉,他接过密折看了一遍。   随即冷笑一声:“南边一带,果真不愧是天高皇帝远呢!”   “先前漕运被贼匪劫空了,没人能将消息上禀上来,如今都已经叫外人打进门了,竟然也能瞒得死死的!”   萧明渊眸色一寒,怒极反笑:“楚王果真是有手段,还没就藩,远在京城就能在南地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等他就藩之后,到了封地上再过几年,怕不是直接养出来一个贼窝了!”   宣珩眸色沉沉。   “除了楚王之外,暹罗、真腊、吕宋都里安南和崖州一带不远......”   那两处正好是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就藩之地。   偏偏这几个番邦小国集结的兵力却舍近求远地越过了这两处地盘儿,反倒大老远的赶去泉州发兵围城!   宣珩思忖至此,忍不住闭了闭眼。   这些日子为着藩王们就藩之事,朝堂上的风言风语一直都不少。   就连宣珩自己这个皇太孙身边儿,都又亲近的官员私下谏言。   要防范藩王在封地之上为非作歹。   甚至有人还私底下劝皇太孙殿下“先下手为强”!   他一直压着这些话,并未纳谏。   下旨藩王归封国就藩,乃是他皇祖父的意思。   宣珩如今虽然已经是监国,但是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是绝不可能对自己的亲叔叔们下手!   尤其是还在皇帝病重,他们这些王叔们正等着就藩的节骨眼儿上头!   倘若身为储君的宣珩都容不得人。   那恐怕日后,他的那些王叔们一个个的,也难以容得下他安安稳稳地登上皇位了!   只是他实在是没想到,临近年节,他的好王叔们,竟然会同自己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萧明渊冷冷一笑:“这是在逼朝廷割肉出去呢!”   加上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还有楚王暗地里养在海外的那些私兵。   她们三位王爷在南边儿一带,完全可以拉出来一道墙来,将自己的封地圈起来,连成一块儿。   到时候就算是朝廷另外派了守将官员过去,也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如此一来,几乎等同于圈地为王!   他们是明白这告诉朝廷和如今监国的皇太孙。   放任藩王回归封国就藩,就等同于放虎归山......   可倘若留人在京城,恐怕有些人更是闲不住!   “这几天朝中也有不少风言风语,对藩王久留与京中之事,颇有微词。”   “言及年长者亲王久居京中动摇国本,恐生不臣之心,又多加劝谏太孙应当遵循陛下旨意,早日遣藩王归藩。”   萧明渊将手中的密折搁到一边儿,笑了笑,问道:“殿下猜猜看这是什么意思?”   宣珩闭眼沉思了一瞬,沉声开口:“此事事关就藩,不可耽搁。”   “如今时辰尚早,出宫传信叫朝中重臣前来商议,怕也要等些时候才行。”   “但是眼下不能坐以待毙。”   宣珩站起身来,缓缓开口:“东宫内还有几位幕僚留守在侧,不若先叫他们前来,先行商议出一个应对之法。”   “等明天一早,传了六部和几位老将军们进了宫,直接决策下令,也免得延误战机,漳州、泉州等地百姓苦等朝廷援军。”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扬声将陈德召进来,吩咐了几句。   又抬手亲自替自家太孙殿下梳洗更衣。   萧明渊一面替自家小皇孙殿下系上衣带,一面低声叮嘱:“倘若军情紧急,真要急行军,可调拨京师三营的兵马。”   “三千营为骑兵,可快速奔袭南下,神机营轻装简行,乘水路而下,或许能够更快。”   宣珩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轻轻拉了拉萧明渊的衣袖,抿了抿唇小声开口:“要不然,你也陪我一同去书房吧!”   军营里头的事,只有军营里头的人最为清楚。   宣珩思来想去,还是离不开萧明渊。   萧明渊闻言笑了笑,挑了挑眉忍不住开口:“殿下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   宣珩笑了一下,抬首亲了亲萧明渊的嘴角,压低声音道:“用兵之事......非纸上能信口作谈,萧哥哥与我同去,就当是替我压阵,好不好?”   “好。”   萧明渊凤眸一软,抚了抚小皇孙殿下衣领处的纹路,俯身回吻了一下怀里的人。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开口出言调侃道:“到时候倘若有人因殿下偏宠,嫉恨于臣,殿下可要替我做主才是。”   宣珩有些忍俊不禁,他可从来都没有瞧见过萧明渊在哪里吃过亏。   在他面前么,就更不可能叫萧明渊受半点儿委屈了!   “那是自然......”宣珩笑了笑,没有拆穿对方,顺着他的话满口应下了。   .   不多时,皇太孙殿下带着萧明渊赶往书房。   底下留在东宫的几名幕僚,早就等在书房内门一侧规规矩矩的候着了。   见太孙殿下驾临,一众幕僚率先迎上前来见礼。   “——臣等拜见太孙殿下。”   宣珩走进书房之中,抬手免礼:“事情紧急,孤这么晚急着召你们前来,是为了问策,这些繁文缛节便省了吧!”   众幕僚有些疑惑地抬首看向太孙殿下,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挪到宣珩身后那道高大的身影之上。   身为东宫幕僚,少有一些时候,有人是远远见过萧明渊这个定远侯的。   只是萧明渊是正儿八经的三品重臣。   平日里不是在军营之中,就是在朝堂之上。   关于东宫的一些政务,明面儿上他虽然不会避嫌,但是也并未刻意插手。   即便是私下替自家太孙殿下思虑和周全,也只是二人私下随口而论。   他从不干涉自家小殿下在朝中的决策,更不会插手操控朝政上的事。   故而眼前有些人隐约觉得萧明渊有些眼熟,有些,却根本认不出来。   东宫内的属官幕僚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同样为皇太孙殿下出谋划策,自然相互眼熟。   如今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人来,暗地里自然有人在心中纳罕。   不等有人开口试探,身为皇太孙的宣珩,已经带着萧明渊越过一众幕僚。   太孙到了主位之上坐定之后,便随意开口赐了座。   萧明渊便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家太孙殿下手边儿第一把交椅上。   底下一众幕僚瞧见对方的动作,忍不住眉头紧皱。   皇太孙殿下见众人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萧明渊的身上,眼里忍不住有些好笑。   说起来,萧明渊在东宫住了这几年,书房是常进的。   只是同东宫这些僚属们,倒还真是头一回正式见面。   宣珩抬眸,出言淡声说道:“这位是定远侯,乃是陛下当初为孤钦点的伴读。” 第155章   ——竟是定远侯?!   底下一众幕僚心中一震, 他们虽然只是东宫幕僚,但是皆是在朝廷为官,又是在太孙手底下办事。   自然对朝堂之上的新贵重臣们如数家珍。   况且眼前的这位定远侯虽然是新贵, 年纪轻轻便已经位居正三品官阶, 统领京师兵马。   但其家世显赫,其祖父为当今皇帝陛下的柱石肱骨,位列国公, 即便是如今已经交还兵权,退居家中养老, 在军中威势也难以小觑!   其外祖母又是陛下的亲姐姐, 正经的皇亲!   故而这位萧大人的出身可不简单, 乃是实打实的开国功臣之后!   更何况这位还年少时就被陛下钦点成为储君伴读, 与皇太孙殿下的情谊更深厚一层。   即便眼下突然随皇太孙殿下来此有些意外, 但是暂且也无人敢当面置喙什么。   众人只是略微打量了萧明渊一眼, 便转头看向坐在首位之上的宣珩。   “皇太孙殿下突然召臣等前来,臣斗胆问, 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宣珩抬手将袖中的密折置于书案之上, 随后沉声开口:“孤方才接到密报,沿海一带倭贼犯边, 联合暹罗、真腊、吕宋等数个海外番邦蛮夷小国出兵。”   “如今漳州泉州等地皆有战事, 泉州守将不足两万, 受七万余敌军围城, 发信求援却连连受阻。”   “孤眼前的这一封军情急报, 还是有人拼着命秘密呈上来的!”   底下一众幕僚见皇太孙殿下难得有些沉怒,神情间俱是有些紧绷。   过了一会儿,有人沉声开口:“臣记得,暹罗、真腊均为我大景邻国, 且与安南之地接壤......”   “按道理来说,此二地分明距离安南更近一些,便是发兵犯禁,也不当从泉州等地登陆......”   一旁一位姓林的幕僚摇了摇头:“安南归属朝廷不过数年,民风尚且未曾改化,若单单只是为了挑起战事,侵犯我朝疆域,自然不该如此。”   “可是......可是怕就怕沿海兵祸之事,非外蛮一时生意,而是......”   “而是什么?”上座的宣珩沉声开口问道。   那位林姓幕僚抬首朝太孙殿下一拜:“只怕是有内贼作乱,勾结外邦,意图生事、祸乱朝纲啊!”   其余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安南和崖州,均为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的封地。   此二位虽然是陛下的皇子,宗亲贵胄、身份尊贵。   但是早年却因为触犯陛下龙颜,才被降爵改封,贬去了南边那等偏远之地就藩驻守。   听闻这二位王爷当初在京城之时,声誉便已是有些不佳,还与眼前的皇太孙殿下有过旧怨。   就藩之后,朝中也有御史多次参奏两位郡王在封地上目无王法、鱼肉百姓,就连陛下都发过训斥的旨意。   如今宫中陛下还在病中,沉疴难去......   说不准还真有可能是有些“内贼”勾结外邦,借机暗通外敌,以此拥兵自重。   ——倘若真是如此,如若不尽快镇压下去,那京中诸多未曾离京的藩王看在眼中,恐怕是会相互勾结,群起而效之!   他们这些人都是东宫的幕僚臣属,自然不愿意见到此等可能出现!   “殿下!臣以为怕是要尽快出兵镇压才是!唯有快速解除漳州泉州之围,再寻出幕后主使加以惩戒,才可杜绝兵祸再起......”   他话音未落,一旁便有人起身开口驳斥:“林大人说的这些在座的各位又何尝不知?!只是单只是出兵,怕是只能解除一时之困,却不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况且如今虽然是太孙殿下监国,但用兵一事,事关重大,恐需太孙殿下同朝堂之上的众位大臣相商。”   “此非吾等僚属能左右之事,臣不敢擅自进言。”   被呛声的林大人忍不住在心底冷哼一声!   见着面前的这位同僚言辞凿凿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心烦!   他们这些幕僚虽然官位不高,对于朝堂上的决策之事,是有些说不上话。   但是在座的这些,都是东宫之臣。   太孙殿下深夜召集他们前来,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出谋划策的!   此刻若是不进言,那什么时候进?   等敌军打到家门口的时候再进?!   真是不知所谓!   林大人冷笑一声,开口:“那听小齐大人的意思,是想不出什么可以向太孙殿下献策之言了?!”   “那小齐大人不若先告退罢!”   齐明安皱了皱眉,看着身侧的林大人,居高临下开口:“微臣自然有策言要向殿下禀明。”   他上前一步,朝着皇太孙殿下拱了拱手:“太孙殿下,兵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动用。”   “况且如今陛下病重,余下久居京城的藩王殿下们,又即将出京就藩,倘若京城兵力空虚......”   齐明安沉沉叹了一口气。   面上极为忧心一般,看向座上的皇太孙:“臣以为防微杜渐为上。”   “远虑虽然紧急,但兵祸易解,只要朝廷调兵得当,便可迎刃而解,可是近忧......才更该防患!”   “——臣等附议!”   此言一出,殿内接连有人出言附和。   一旁的林大人却皱了皱眉:“齐大人说的防范是何意?!”   “兵祸再小,动摇的也是陛下的江山,危害的也是我大景治下的子民!”   “应当立即发兵镇压才是,齐大人如今却避而不谈,反说一些不明所以之言,实在是可笑!”   齐明安冷冷一笑:“林大人糊涂了!用兵之事自有太孙殿下做主,岂能因为你我之言而随意更改动摇?!”   “再说,自古以来,汉时有七王之乱,西晋亦有八王犯上,所谓以史为鉴,防范藩王起事之言,臣只是献策罢了!”   “到底该不该采纳,皆由太孙殿下定夺,尔今日如此疾言厉色,难不成是替人心急么?!”   “臣也以为齐大人所言甚是!”这时候,一旁又有人开口。   “削藩一事乃是必行之举,即便是眼下不做,待到太孙殿下继位之时,为江山社稷安定,也要行此良策......”   一旁的萧明渊缓缓放下茶盏,看向眼前说话的中年人:“这位大人是......”   “在下周文泰,忝为翰林院侍读博士,暂为太子殿下讲学。”   周文泰皱了皱眉,看向萧明渊之时神色有几分不善:“萧大人可是觉得在下的话有何不妥?!”   萧明渊笑了笑:“这倒是没有,只是有些事想要请教周侍读,你同那位小齐大人说要防范,那可有可行之法?”   周文泰有些迟疑的看向坐上的皇太孙宣珩。   见太孙殿下面上并无异色,才不动声色地开口:“这......微臣暂且还在参详,不敢妄言,不过,眼下藩王即将出京就藩......”   周文泰抬首看向宣珩,颔首道:“依微臣愚见,为防范诸王暗中勾结,怕是要延缓就藩的时辰,至少要等待战事平定才好!”   萧明渊未置可否,又问:“那如今沿海兵祸,周大人可有解围之策?”   周文泰皱了皱眉,沉声道:“如今陛下病重,京中兵马怕是不宜调遣太多。”   “而且远水解不了近火......臣以为,朝廷可以暂且调遣节制地方兵马镇压兵乱。”   萧明渊笑了笑,继续问道:“那倘若地方兵力无法及时调配该当如何?”   “地方守将离城救援,粮饷筹措该如何安排调度?”   “倘若救援未能成,反倒敌军攻占守城,到时候是否该以有失论罪?”   “还有......”萧明渊垂眸,“周大人说延缓就藩......”   “那要拿什么理由,可以暂且让朝中藩王毫无异议,继续滞留京中?”   “倘若有亲王大人们请求就藩归国,太孙殿下又应当如何自处?”   周文泰脸色沉了沉,面上随着萧明渊的发问,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更难看!   “萧大人此言,有些杞人忧天了吧!”一旁的齐明安心下冷冷一笑,站出来替人帮腔。   “如今太孙殿下监国,命藩王留在京中乃是名正言顺之事,又何须什么理由?”   齐明安冷声道:“萧大人虽然是太孙殿下伴读,但是常年在军营之中混迹,怕是不大清楚朝堂之上的事情。”   “藩王们如狼似虎,一个个皆有觊觎皇位之心,倘若放他们去封地之上就藩,万一在地方上拥兵自重,勾结外贼,今日之事,岂不是他日会再次祸起萧墙?!”   “如今陛下重病,正好借着孝道之言留藩王驻京,待到太孙殿下登基之时,才好一一剪除,以绝后患——”   萧明渊挑了挑眉,看着齐明安的眼神流露出几分讥讽。   ——剪除?   真当如今朝堂之上的这些个藩王都是吃素的不成?!   别说是秦王、晋王这些当初跟随陛下打过天下的年长皇子。   就是年轻一些的,哪一个不是同京中的文臣武将有往来联姻?!   他们在朝堂之上经营的年岁,甚至比他和自家太孙更久远,岂能随意任人宰割?   萧明渊哂笑道:“倘若将诸王留在京城之中就能永绝后患,那就不会出现齐王、赵王等人谋逆一事了!”   年前齐王、赵王被皇帝发落,母族妻族借被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   两王如今也被削去王爵之尊,圈禁于宗人府。   虽然明面儿上当时皇帝只是以“犯上”作为理由,但是暗地里谁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齐明安一时语塞,脸上也忍不住有些发黑。   半晌才忍不住急声辩解:“齐王和赵王乃是悖逆之流,才会行此险招。可京中其余诸王亲眷俱在,如何敢逆行倒施?”   “倘若他们真有谋逆之意,在京中尚且还会投鼠忌器,可以秘密处置,真要回到封地拥兵自重,怕是才难以镇压!”   萧明渊闻言却是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摇了摇头。   此人虽然有几分辩才,言语间偷换概念很有几分说服力。   可是出口的东西,却几乎都是假大空的设想,甚至根本未曾考虑实际,简直如同纸上谈兵。   的确,谋逆乃是犯上作乱、株连九族的大罪,一般人自然不会轻易而为之。   可是真要想谋逆,别说是亲眷子嗣,就连自己的命都拿来驳了,妻儿老小更是置之度外了。   哪里还有什么投鼠忌器?!   到封地上拥兵自重是反。   在京城之内勾结武将,逼宫矫诏就不是反了?   拿本来就没有什么约束力的东西,去逼迫一个反贼......   呵呵!简直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这样的法子,只有对老实人才有用。   可是倘若把老实人逼急了,人家回过来反咬你一口,那只能算是活该!   楚王如今正等着一个“威逼老实人”的理由呢!如此胡乱而为之,不是授人以柄么?   到时候人家难不成还真能随意让人宰割?   勾结其余藩王,联合逼宫......   ——多得是法子生事!   萧明渊随意一笑:“难以镇压?如何会难以镇压呢,方才周大人不是说......让地方兵马节制么?”   “这样的小事,小齐大人实在是不必太过操心!”   一旁的林大人也讥讽一笑:“对啊!既然周大人同齐大人都觉得不必急于用兵,等逼反了京中的诸位藩王,到时候再来想法子解决此等‘远虑’才好呢!”   他实在是看不惯此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   皇太孙殿下一向宽仁待下,颇有善待宗亲臣属的贤名。   如今陛下不过是重病,诸位藩王皆为太孙殿下亲王叔,具为宗亲长辈。   挑拨太孙殿下同诸位藩王的关系,那岂不是意图败坏储君圣誉清明么?!   若非师出有名,这种鬼蜮伎俩能有个屁用!   齐明安脸色一黑,旁人便也罢了!这姓林的说了这半天,除了一句“出兵镇压”,什么有用的策论都没说出来。   ——还有这位定远侯!   齐明安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这些文人向来看不来武将的粗鄙之气。   “所谓上兵伐谋,臣不过是为太孙殿下献策罢了,能用计策不费一兵一卒定下输赢,又何必动用兵马?”   “萧大人是武将,自然想要出兵伐逆,建功立业。可是皇太孙殿下乃是以文治下,岂能贸然言及出兵?”   齐明安看向萧明渊,冷声开口诘问: “萧大人既然曾为殿下伴读,一切当为殿下之利益为先才是,怎可为己身虚荣,而至殿下于不顾?”   话说到此处,别说是萧明渊,就连宣珩听着都觉得着实有些古怪和离谱了!   可那齐明安却仿佛没瞧见一般,自顾自的起身,朝着首座之上的皇太孙殿下一拜。   “太孙殿下——”齐明安沉声道,“臣方才便想要谏言,今日问策之事,本为太孙殿下与东宫臣属之私。”   “这位定远侯萧大人到底久在朝堂之中,与朝中的诸多官员和王爷具为旧相识......”   齐明安冷笑着意有所指的开口:“想必有的时候,听臣等同太孙殿下说话也觉得不大中听,还请殿下三思才是!”   萧明渊忍不住气笑了,一时竟然没来得及立刻出言反驳。   可是上首的宣珩听到此言,却觉得实在是刺耳!   “好了——”太孙殿下沉声轻呵。   他看了一眼身侧不远处的萧明渊,沉声开口:“明渊自幼为孤之伴读,乃是孤的左膀右臂。”   “今日探讨泉州等地兵祸之事,孤王亲自请定远侯前来参详,自当允他畅所欲言。”   语罢,宣珩轻扫了一眼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又继续开口:“孤与明渊亲如兄弟,不但是今日这一回,便是日后定远侯在这东宫之内,也该是自己人不可见外。”   “尔等既见了,当多加尊敬,莫要刻意不敬!”   此言一出,齐明安和周文泰等一众相熟的幕僚,神色俱是一惊。   皇太孙殿下向来虚怀纳谏,对他们这些幕僚臣属也未曾有过疾言厉色之态。   今日却如此维护这位定远侯,还这般交代......   众人一同朝着座上的皇太孙殿下唯唯应诺。   心下都不约而同的思忖,这位“萧大人”看来是有几分能耐,连太孙殿下都如此倚重偏颇!   萧明渊闻言忍不住微微勾唇。   他家太孙殿下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刻意偏私......也算是替他出气了。   他心情大好地看向底下的幕僚,就连那两个看着有些碍眼地蠢货,看着都没那么影响他的心情了!   “太孙殿下所言即是。”萧明渊慢条斯理地开口笑道,“当务之急,是解决沿海一带退兵之事,不知道这位小齐大人还有周大人,有没有什么良策退兵?”   齐明安通周文泰脸色齐齐一黑,不情不愿的站出来。   他们为官之前,皆为南地学子,虽然没有领过兵,倒也简单读过一些兵书。   用兵之事虽然不大精通,但是纸上谈兵一二句倒也不难。   只是周文泰还好,年长一些,言语还算是沉稳。   那位“小齐大人”却实在是一个人物,昏天黑地谈了几句,竟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擒贼先擒王,臣以为,不若暗地派人先去安南等地,将安南郡王通安顺郡王,借由陛下病重需要侍疾尽孝,秘密召集回京。”   齐明安沉声道:“倘若对方不曾反抗,那便先将二位王爷留在京中,秘密监视起来,再解决南地兵祸。”   “倘若两王意图反抗,那此事便可认定与对方干系甚重!”   “——此时应当立即出兵拿人,再押回京中,只要无人幕后操纵,兵乱之事,便可迎刃而解!”   “......”   萧明渊身形顿了顿,抬首与座上的宣珩对视一眼。   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来,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以为这是良策。   ——还是他本身确实……有些愚蠢! 第156章   半个时辰之后, 宣珩抬手遣散了众人,独独留下萧明渊一同在书房之中继续商议。   一众幕僚躬身告退出去,走到殿外之时, 面上皆是沉郁之色, 神色间忍不住隐隐含忧。   “林大人,太孙殿下深夜召集我们至此问策于吾等,却从头到尾却对上谏之策不置一词, 这......”   几位数日里相熟的幕僚面面相觑地聚在一处,随后格外默契地一同走下殿前的台阶。   眉宇间含着几分小心, 压低声音道:“太孙殿下......难不成是并不满意吾等献策?”   他们这些投奔在东宫底下的幕僚, 大多都是些寒门清流。   只一心为皇太孙殿下献策, 以期能搏得一个锦绣前程。   如今在太孙面前没显出几分本事来, 自然心下惶惶, 忍不住在一起暗自揣测, 思忖如何为主上解忧。   站在幕僚之中的林大人年岁稍长,面色倒比起旁人更多几分沉稳。   只是此刻也忍不住轻叹一声:“用兵一事关乎家国大计, 如今年节未过, 陛下又正在病重,朝堂之外便起刀兵之祸, 太孙殿下自然劳神烦心。”   “况且此事......又同藩王出京就藩一事撞在一处......”林大人摇了摇头, “......这实在是有些进退两难呐!”   如今这个时候。   乾清宫的那位, 说句大不敬之言, 这些日子怕是没办法站在皇太孙殿下背后时刻撑腰了!   说不定哪一日山棱崩势, 这大景朝的天便也要跟着变了。   皇太孙殿下虽然现下为国之储君,身负监国之权,如今看着,大局也已经定下一半儿, 朝中大臣也多有拥护之意。   但是,诸王正值壮年,储君却还年轻......   只要皇太孙殿下一日未曾上位,有些人的野心便一日都难以灭绝。   林大人忍不住在心底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这病来得也实在是太急了。   以太孙殿下的才干和能力,倘若能再给皇太孙殿下两年。   待到陛下亲自扶持殿下到及冠之时,朝堂之上定然会愈加平稳,一切哪里还会仓促?   如今朝堂之中,一直都有一派人,借“陛下重病,为人臣子需尽孝道”之由,力主暂留藩王在京。   那些人里私底下到底揣的什么心思,后面又站了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得很!   皇权之争素来如此,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轻易定下输赢......   眼下这节骨眼儿上......呵呵!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乾清宫的大门,意图窥视帝王心意呢!   太孙殿下只怕也是在忧心。   留人在京,难保藩王不会勾结朝臣,意图霍乱朝纲。   纵虎归山......将来只怕也是一个祸患!   “什么进退两难!”不远处的齐明安听了这话,忍不住冷冷一笑。   他走上前来嗤笑一声:“不过是你们这些沽名钓誉之辈,舍不得脸皮声誉罢了!”   “真要对太孙殿下忠心,尔等便该向殿下一再陈及藩王之隐祸,说服殿下......”   “——住口!”那位林大人听罢低呵一声。   随即拉着人站在一旁,左右看了看,才厉声开口,“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东宫之内,妄议宗室,这是犯上的大罪!倘若有人将这话传出去,太孙殿下圣誉也会受损,齐大人!还望你谨言慎行些!”   齐明安抽出手来,冷哼一声:“那又如何?这里是东宫——我是东宫太孙殿下的人,就算是说错了话,要杀也轮不到旁人来杀!”   “林进善,林大人——你以为你这般缩头乌龟的样子,很招人喜欢么?”   “放纵藩王势大,此乃国祸!到时候必定危及朝廷百姓!”   “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背上一世骂名快刀斩乱麻,这才是于国安定,与民安息!”   “所以,太孙殿下不能说出口的话,我敢,我才要说出来!”   林进善愣了愣,看着齐明安眼中的凌厉之色,眸光闪了闪。   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低声苦劝:“太孙殿下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又品性仁德——”   他们哪里需要用这种伤及储君圣誉,还弑杀血亲的法子来安定朝局?!   到底那些王爷们都是殿下的亲叔叔!   杀一个就算了,还能全圈禁起来杀了?!   他原来以为这小子只是个没脑子的蠢人,没想到还是个狂生!   ——这比单纯没长脑子更可怕!   齐明安笑了笑,神色带了几分轻狂:“自古圣主明君,自当有铁血手腕儿,铁石心肠。”   “便是太孙殿下想不到,尔等也该为殿下谏言献策,助殿下早日稳定江山。”   “若真能一一计定天下,我一个人的命抵给旁人又能如何?”   “......”林进善沉着脸看了他一眼,随后沉默地转头将人丢在原地。   冒昧的东西,你的命值几个钱?!   谁想要啊!   逼急了那些藩王,他们只会造他们主子的反!   ——竖子不堪与谋!   .   此时留在书房之内的皇太孙殿下,倒并不曾知道,还有人如此替他“舍生为己”。   他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萧明渊,抬眼笑了笑,随即轻声开口:“方才在殿中的那些幕僚,你觉得如何?”   萧明渊看了宣珩一眼,随即俯下身来,抬手勾住怀里人的腰身。   坐在自家小皇孙殿下身侧,他抚了抚宣珩的发尾。   才漫不经心地沉声评价:“那个姓林的还不错,有几分稳重。”   “至于另外两个......”萧明渊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笑道:“敢在太孙殿下面前如此妖言惑众......不是坏,那就只能是蠢了。”   宣珩轻笑一声:“你方才那样听起来,也觉得很有趣吧?”   他这些天接见大大小小的官员,听过无数献策。   有时候的确也觉得,一些官员的脑子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他甚至听过底下官员上书。   言及江南一带虽是鱼米之乡,但是粮食价贱,百姓虽有盈余,但税银还不够多。   倘若全都改稻为桑,丝绸价贵,定能充实国库,百姓也可自筹银钱去别地买卖粮食。   ——不过皇太孙殿下也并不觉得有多惊异和冒犯。   大多读书人对农桑一事少有钻研,更是视行商之道满腹铜臭,不愿沾染。   故而,他们自然不清楚自己所提及的论策有何缺弊。   不过......这也并不代表,这些人不可得用。   宣珩抬眸看向萧明渊:“朝廷之中的官员,品貌不一,能言善辩者有,巧舌如簧者亦有,光明伟岸者有,阴私小人者也不少。”   皇太孙殿下忍不住在心下轻叹一声。   他皇祖父和父王都曾经教过他,要知人善任。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这四个人到底有多难办到!   宣珩笑了笑,压低声音解释:“那位姓齐的的官员,年轻气盛,献上的策言的确有些禁不起推敲。”   “不过,他办事不错,他前两年任地方一府官,吏部呈上来的履历上书此人政绩,说他治理地方很有几分手腕儿。”   “治下的豪强安分,连土匪都少......日后外放出去,留任治理一方还行。”   萧明渊却轻轻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比起治理一方那位小齐大人还是适合待在御史台。”   他笑了笑,坐到宣珩身侧:“他没什么脑子,怕是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倘若身边儿没什么叫他轻信之人倒还好。”   “不过此人张狂敢于直言,到御史台当个小官儿,有些招人烦的话,他说出来也无妨。”   “倒是那个姓周的侍读......”萧明渊垂眸看了一眼宣珩:“他是什么时候进东宫的?”   宣珩心念一动,看向萧明渊:“数月之前,我命人去协理天工院筹建之事,从翰林院调过来的。”   萧明渊眸光幽暗:“楚王向来在文人之中很有几分声誉,与前朝和京城之中的读书人多有授恩......”   京城之中的楚王府三天两头不是办诗会,就是比书画笔墨......   这种拉拢人心的手段听起来既风雅又不动声色,高明得很!   不过谁也不是傻子,暗地里楚王的那些做派,萧明渊也清楚。   这些天楚王一连私下拜访了京中许多藩王,又命底下人散布自家皇太孙殿下“不能容人”的谣言。   说是太孙在位时,齐王、赵王还有先前的吴王等人俱遭人陷害,怕是宣珩这个亲侄子容不下他们这些当叔叔的。   等太孙上位,他们怕是更没有活路了!   朝堂之上的官员,也是三番两次提及“藩王留京”之事,为此大起争议。   ——这也大多都是楚王一系的官员率先挑起来的......   如今对方又专程派了这么个人,在自家小殿下面前又煽风点火。   他家皇太孙留人,是为了陷害亲王叔们。   不留人,是身为太孙的宣珩要阻止诸王尽孝,眼里容不得人......   这好话歹话都叫一个人说尽了,简直就是打算将自家小殿下架在火上烤么!   萧明渊笑了笑,开口:“那位姓周的侍读如此赞同藩王留京......殿下猜猜看,您的那位楚王叔,到底是想留还是不想留?!”   宣珩有些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我现在还没什么证据证明他是楚王的人......”   萧明渊一笑:“殿下今夜试过了,不就知道了么?”   待到天亮之后,倘若密报的消息能传到楚王的耳朵里,那便不必再寻什么证据了。   只要将人挪到锦衣卫手中,自然会有证据“审”出来......   宣珩抿了抿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萧明渊,随即便不大好意思地小声开口:“你......你都看出来了啊......我以为我装得挺像......”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垂首亲了亲自家小殿下有些泛红地耳垂。   随后含笑道:“你一坐上去,便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盯着底下的人看个不停,连我都少看了两眼......”   小皇孙殿下面色一红:“办正事,自......自然是要正襟危坐,规矩些才好,哪儿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一个人看啊......”   宣珩觉得有些惊奇。   今夜他刻意来这么一出,一来是为了听幕僚们献策,说不准儿能得一些行之有效的应对之策。   二来也是为了略作试探。   他来前根本没同萧明渊通过气,没想到竟然被对方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就是这么就看出来了?”小皇孙殿下还是有些不大信。   就凭他多看了旁人两眼,就猜测出来他在试探人?   那皇祖父教给自己的方法......好像也没那么不形于色。   萧明渊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宣珩面上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小模样。   只觉得可怜又可爱!   他垂首又亲了怀里的小皇孙一下,才柔声哄了一句:“殿下方才演得很好,很有喜怒不形于色的风范,不过......”   不过他了解自家小皇孙殿下的性子。   这样的密事......   就算是要寻个解决之法。   他们二人私下关起门便够了,又何必专程折腾这么一遭来。   当然,见自家小殿下这般可爱的小模样,他实在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   萧明渊垂眸含笑,看着呆愣愣的宣珩,一点儿也不脸红地张口胡言:“许是......臣是殿下的心上人!”   “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臣都在殿下这里安家了,那殿下心里想着什么,我自然也看得出来!”   宣珩正老老实实地想听萧明渊说出个所以然来,咋一听到这不要脸的话,还愣愣地问了一句:“真......真的?”   等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戏弄了。   小皇孙殿下忍不住有些忿忿地脸红了:“说......说什么胡话呢!我是诚心想请教的......”   宣珩犹豫着轻声开口:“是不是......我有些地方露出破绽了......下次再找补找补......”   储君监国,他也是头一回。   这些日子什么都要悄悄学一些。   小皇孙殿下虽然一开始都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如今学起来也逐渐像模像样了,还知道加以改进。   如今察觉到有弥补之处,自然想着要刨根问底!   萧明渊顶不住了,笑着同宣珩解释了两句,小皇孙殿下这才老实下来。   细细思索一番,他才又继续问道:“出兵的事......朝堂上的官员怕是各有争议......”   京城之中,如今可调遣的兵马,也就是京师三营的十数万兵力。   而且,此大军肩负内卫京师,外备征战之责,即便是调遣兵马,也不可尽数调离京师。   总得留下个五六万兵马做京城的日常防卫。   余下的十万兵马,如今也有分出去近两万充作亲王近卫,随藩王就藩归国。   能够动用的也就只有七八万之数......   而且除了兵马,粮草也是一个问题。   今年户部的预算折子刚过,只等年后便下发实行,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兵,只怕是筹措粮草就要折腾好几个来回!   宣珩叹道:“兵马上京师三营还能抽调个七万左右,可是粮草筹措,怕是有些困难。如今正值冬日,地方上运粮艰难......”   “而且这么大一笔粮饷,至少也是数十万两计,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俭省出来......”   萧明渊凤眸含笑,低声替他出主意:“这还不简单,既然是楚王闹出来的幺蛾子,那自然是要他出这个银子了!”   “你是说拨给楚王去封地上安置的银两,先挪作军饷?”宣珩皱了皱眉。   随即又苦笑了一声:“这......只怕他是不会答应的......到时候闹起来,可不太好看......”   当初给藩王下的份例都是在皇帝那处过了目,直接定下来的。   他这个当皇太孙的,也实在是不好太过厚此薄彼。   萧明渊垂首看了一眼宣珩,眼中带笑:“殿下只是怕楚王不会同意?”   宣珩眼眸动了动,转头看向萧明渊之时,便见对方满脸含笑看着自己。   那一双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随后缓缓下移到自己的嘴角,暗示意味十足。   皇太孙殿下脸色止不住红了红,老老实实地凑上前去,对着萧明渊的嘴角亲了上去。   而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对方,见萧明渊含笑眯了眯眼,轻哼一声,似乎还有些不满意。   宣珩耳朵也跟着红了,犹豫了一下,眼睫颤颤地闭上了眼,而后......缓缓张开嘴,伸出一点儿舌尖。   小皇孙殿下忍着羞赧,一点一点轻轻描绘......   萧明渊眸色一暗,方才压下来的火一下子被撩拨起来了!   他反客为主,一把将自家小皇孙殿下揽进怀中。   动作却依旧温柔而克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对怀里的小皇孙殿下细致引导,渐渐带着怀里的人,一同放纵沉沦下去......   半晌,宣珩呼吸急促地压了压眼里的欲色,声音有些发哑地颤声求饶:“不......不行了......”   ——要喘不过气了!   萧明渊亦有未尽地偃旗息鼓。   温柔地轻抚着小皇孙殿下的后背,替他缓缓压下亲热之后,有些难以承受的余韵。   又忍不住笑道:“怎么还不会换气......看来是方才臣教导不力,等下回......”   见宣珩脸色又红起来,神色间隐约有些恼怒,他忙赔笑:“罢了......不逗殿下了!臣还没献策呢,殿下若真是生气,等听完再生气可好?”   宣珩压了压心底的羞恼,故意板着脸开口:“你说。”   ——这般害羞之后,恼羞成怒地刻意装作凶狠的模样看着更可爱!   萧明渊抚了抚小皇孙殿下的发尾,低头对着宣珩嘴角亲了一下。   又柔声开口劝哄:“气大伤身......不然殿下打我一下出出气?别这样沉着脸不理人,叫人看着怪害怕的......”   宣珩实在是没脾气了,嘴角抿了一下,收起方才那副晚娘脸来,抬头无奈地看了萧明渊一眼。   “我没生气了......”小皇孙殿下叹了一句。   萧明渊笑了笑,又低头亲了一下宣珩的嘴角:“乖......我知道殿下最是宽宥了......”   小皇孙殿下忍不住笑出声来,靠上前去窝在萧明渊怀里:“楚王哪里......你说要用什么法子?”   “很简单。”萧明渊凤眸含笑,缓缓开口。   而后只说了一个字:“拖——”   那可是三十万两白银,他那六王叔又不是傻的,如何能够拖得住?!   皇太孙殿下有些糊涂了!   “怎......怎么拖?”   “泉州等地离楚王的封地最近,即便是朝廷派兵南下,也不能立时击退敌军,届时楚王封地也难保太平!”   萧明渊看了一眼自家小皇孙殿下,又缓缓开口:“这个时候,想必楚王殿下也不愿意离京......”   既然没去封地就藩,那藩王的一切待遇从简,自然没什么安家费。   这三十万两银子自然可以省下来,给军队充作粮饷。   宣珩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有什么问题。   “那若是楚王愿意就藩......”   “那便更好了!”萧明渊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开口。   “殿下可记得陛下命封王就藩的职责?”   “藩王于封地镇藩,是为尽皇子们的稳定边疆,拱卫京师之职。”   萧明渊垂首看向宣珩:“如今楚王封地周边有外敌犯边,那平叛定乱,便是楚王殿下之职......战事未平,怕是殿下就藩也不安稳!”   萧明渊含笑开口:“这自然要王爷同众将士平了乱,才好回封国就藩。”   ——倘若叛乱未平,楚王怎么好意思拿这三十万两揣进自己腰包里?!   等到平完叛之后,楚王到底还在不在,那还另说呢!   真要缺这三十万两……   回头等他下了阴曹地府,那不是想烧多少烧多少?到时候,绝不会差他一分。 第157章   楚王那处天一亮便得了东宫线人暗地里传过来的消息, 高兴得他连早膳都没在王妃屋里用。   只命人备了一份厚厚的年礼,又刻意换了身低调的竹青锦袍离了王府。   不多时,人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燕王府的后角门。   燕王宣琰本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性子, 往年也少有出来应酬的时候。   今年又因皇帝病重, 群臣百官们见连宫中的除夕宴都取消了。   即便是年下要人情往来,也不敢像往日那般张扬,上门参拜的也少。   索性藩王要与京官儿们避嫌, 燕王府上自打年前便吩咐了闭门谢客。   燕王宣琰除了宫中推不掉的宴席,就连朝议参政都去得少了。   楚王来的时候, 燕王正在府上碧波池钓鱼, 悠闲自得得很。   听到底下人通传, 燕王摆了摆手, 连手里上的鱼竿儿都没晃一下, 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 盯着水里头那些被凿开的浮冰,一语不发。   “四哥真是好兴致啊!这么一大清早便有如此闲情在此垂钓......”   楚王满脸含笑走上前来, 又故作戏谑地轻叹了一声:“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嫂嫂怎么也不心疼心疼你?冻坏了可怎么好?”   燕王眸色一凉, 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处,淡声开口:“比起本王的封地, 京城这块儿地方, 也算不得什么天寒地冻。”   楚王闻言, 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只是转瞬间, 却又换了一副样子, 格外感同身受一般地轻叹了一声:“四哥你那封地可是一处好地方!”   “北平之地虽然贫瘠些,但是到底是前朝旧都,什么都不缺......听说,你那王府, 都是前朝的太子府改建的,想必大气恢弘得很......”   燕王皱了皱眉,抬眼瞥了一眼一旁的楚王,眉眼间略带几分不耐烦。   他眸光冷冷地打断楚王的话:“你今日专程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同本王说这些?”   楚王面上笑意一收,看着燕王轻叹了一声:“燕王兄......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弟弟先前都说过了,我只是想同你合作一回罢了!”   他眼神深幽地盯着燕王的脸,含笑缓缓开口:“弟弟说实话,若不是陛下偏心,非要越过咱们一众兄弟,立宣珩那个小儿当什么皇太孙......”   “以四哥你的德行和能力,哪里轮得到他占着那储君的位置?区区一个前朝太子府,哪里配得上你的身份和才能?!”   燕王深沉的双眸动了一下,半晌才沉声,嗓音沙哑地开口:“本王曾经说过,这辈子无心争夺太子之位。”   “——那是以前的燕王殿下!”   楚王冷笑一声,看着燕王道:“以前先太子殿下在,咱们这些底下的兄弟,哪一个不是心服口服?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你看看宫里那皇太孙,他能比得过先太子么?若非老爷子将他扶上来,凭他自己,能压到你我兄弟的头上么?”   楚王叹了一口气:“别说你我了,就这些年老爷子为了他处置的那些人——吴王、齐王、赵王......还有老八和老十七。”   “这不都是挡了咱们好太孙的路,才废的废,圈禁的圈禁!”   楚王哼笑一声:“先太子殿下在的时候,弟弟我从未忧心过有朝一日,会因为得罪了一个小皇孙便没了王爵封地。”   “可如今不一样了四哥——”   楚王叹了一口气,上前两步站在燕王身侧苦劝:“只是就藩这一件事上,陛下便替那位太孙殿下连下两道旨意。”   “又是要逼我们年后归藩,又是要扣着王府中的家眷留在京城,这分明就是将咱们这些当王叔的当贼防么!”   “如今老爷子还没死,太孙就这般煽风点火,倘若真等到哪日陛下归了天,那黄口小儿手里头攥着你我的亲眷子嗣,还能放过我们不成?!”   “行了!” 燕王默默听了半晌,听到此处却忍不住冷笑。   “说了这么多,也没一句有用的。”   燕王缓缓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开口:“就藩是迟早的事,便是换一个人登上皇位,与本王而言又有何异?”   楚王含笑试探:“既然换一个人也无妨......那四哥怎么不想想若是换上去的人是你呢?”   语罢,他眯眼看着燕王身形顿了一下,连眼神都幽深了许多。   楚王心下一哂,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之色。   他先前已经明里暗里地试探过燕王好几回了!   任凭他这位好四哥再如何装模作样,楚王心下也知道自己这好四哥暗暗藏了什么心思......   倘若宣琰真像是自己说的那般无心问鼎,那当初怎么会暗地里偷偷收拢先太子留下来在朝中的人脉?   又怎么会在秋猎之时,与皇太孙之间生出间隙,言行相悖?!   他更不会今日这般轻而易举地放自己进府,又坐在此处,听他说了这么多的“大道理”?!   “你......什么意思?”燕王眸色一沉,盯着楚王的眼神满含审视的威胁。   楚王见燕王如此谨慎,心下暗自冷笑,面上却恳切得很。   “许是臣弟的话说得不够明白......”   他笑了笑,俯身朝着燕王颔首一拜:“臣弟自知自己非嫡非长,自身德行怕是也不能服众,实在不敢凌驾于四哥之上。”   “愿以燕王殿下为尊,马首是瞻,尽效犬马之劳,助四哥荣登宝位,以期来日,兄长莫要忘记臣弟尽的这一二分绵薄之力便可!”   燕王神色沉沉地看了楚王许久。   半晌才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盯着冰面儿上一沉一浮的轻晃的鱼线,眸光幽暗。   他缓缓开口:“本王,要看到你的诚意。”   “这是自然。”楚王眉眼舒展开来,从袖中抽出来一封密报,送到燕王身前。   他对着燕王笑了笑,缓缓开口:“这——是臣弟的第一份诚意......”   燕王垂眸一看,眸光一瞬间沉了下来。   “呵呵!”   燕王眯了眯眼,看着密函上所书的泉州告急等字迹,一字一句地开口:“真是,好大一份诚意呢!”   .   正旦初一那一整日,宣珩都同朝中六部的重臣们,关在奉天殿商讨南下发兵讨敌一事。   午后宫中派出去的传旨的内监不断赶到各家武将勋贵府上,急急将人召进宫中。   到了下午,干脆连宫外的几位王爷也全都召入宫门。   “太孙。”秦王等人方才一入殿中,朝着上首的宣珩和在座的诸位朝臣武将颔了颔首。   便忍不住开口发问:“本王听说南边儿打仗了?怎么回事?加急文书何在,敌方派了多少兵马?”   站在一旁的萧明渊沉声开口:“王爷稍安勿躁。”   他大抵将战况复述了一遍,而后扫了一眼秦王等人,又补了一句:“这些都是派驻下南边儿的锦衣卫传来的消息。”   “至于泉州等地的加急文书,据说泉州守将常将军派出来了数人传信,只是......朝廷如今一封都还没收到。”   秦王眯了眯眼:“——什么叫还没收到?朝廷的驿站每六十里设一处,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阻拦即斩——泉州战事紧急传不出来,他奶奶的附近州府守将也是死的吗?!”   萧明渊缓缓开口:“大抵是信丢了,人也跟着丢了,总之,如今战局紧急,只有尽早派兵支援,其余的是,怕是只能战后再行查处。”   一旁的晋王看了一眼堂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下闪过一丝了然。   朝中这些老东西向来油滑又没用!   尤其是安歇文官,最喜欢叽叽歪歪扯出一通大道理来,响屁似的一放就放不停!   怕是为了出兵这事,争执得实在是下不来了,太孙才专程召了他们这些王叔入宫前来商议。   他抬眸看了一眼上首的宣珩,沉声问道:“太孙殿下以为应当如何安排?”   宣珩顿了顿,垂眸看了一眼方才底下一直吵得沸沸扬扬的文臣武将们。   漆黑的眼眸逡巡过每一个人的脸,积蓄了许久的沉沉威压不动声色弥漫开来。   一瞬间,殿上的一众文臣武将,均不由战战兢兢地垂下头,低眉顺眼地盯着脚尖,大气儿都不敢乱喘一声。   殿内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坐在蟠龙座椅上的皇太孙殿下眸色淡淡地收回视线。   这才缓缓开口淡声道:“此次大军兵临城下虽为突然袭击,却也只是一群蛮夷乌合之众。”   “孤王属意,派遣朝中骁勇善战者点兵,可调遣京师三营守备兵马南下一举破敌。”   半晌。   有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这......可是京师三营之中守备军日常不过十数万,均为拱卫京师所用......”   此言一出,接二连三,又有人抬首奏报。   “而且眼下还在正旦,若要出兵,待到点兵调遣下来,筹措完粮饷,怕是也要一月之久......”   “还有藩王就藩一事迫在眉睫,也要抽调一部分兵力......”   “如今国库之中并无盈余,怕是粮草一事......”   “......”   宣珩眸色沉了沉,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手中的奏折“啪嗒——”一声,仍在御案之上。   “诸位爱卿的意思是,要叫孤和朝廷的众卿坐在锦绣高堂内,等着敌军攻破南地,直入中原逼京等死么?!”   “呵呵!要不再学一学前朝皇室,一起收拾家当北逃到草原上,去放牛牧羊?!” 第158章   听闻宣珩那格外讥讽刺耳的“笑话”。   殿内的方才还开口极力劝谏的几位大臣, 顿时只觉得腿脚一软。   连忙神色惴惴地跪伏在地,将头重重叩在地上:“殿......殿下息怒......臣等......臣等不敢。”   “请太孙殿下息怒——”   其余的朝臣眼见一向仁善宽和的皇太孙殿下,竟隐隐动了真怒, 也是心头突突一跳, 纷纷跪在殿上苦劝。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再敢进言。   这时,一旁的秦王才冷笑一声:“罢了!太孙也不必动怒。”   他看了看底下的这些朝官, 意有所指地开口:“你方才不也说了么,不过是区区几万的蛮夷贼匪, 本王看着怕是连个屁都算不上!”   “如今能侥幸打进来, 怕也是有些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 引他们送上门儿来寻死罢了!”   “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只要往朝廷底下的兵马里头, 随意调拨个几万, 派到南下一口气儿收拾干净了便是。”   坐在秦王边儿上的晋王也眯了眯眼。   笑着开口接话:“实在不行,太孙你给我和你二叔一人派一万兵, 本王同老二南下松松筋骨也行!”   他和老二这些年在京城里头, 成日山珍海味、酒池肉林的泡着,连腰膀子都大了两圈儿了。   不过上马冲锋、提刀杀敌这样的力气还是有的!   此言一出, 底下不少人脸色微变。   秦王与晋王身上战功赫赫, 领兵打仗才能不输于猛将......而且还是位居亲王之首, 更得先太子和如今的太孙信重。   一旁的楚王神色沉了沉。   他倒是忘了, 还有宣炀和宣烬这两个搅屎棍!   他原本还想着借朝臣之口, 挑拨拖延几日,让上头的太孙头疼头疼。   再等东宫那位焦头烂额之际,借机造势。   一来借着南地倭患一事,拖延一下出京就藩的时辰。   毕竟眼下皇帝病重, 倘若他们这些藩王能够留在京中,到时候机会要比远在千里之外的封地要多得多。   二来,倘若宣珩这个黄口小儿不听朝臣劝阻,非要出兵,逼他就藩。   那便更方便了!   楚地是他的地盘儿,楚王虽然一直在京城之中,但是早就在封地上安插了无数的后手。   朝廷的兵马若是敢随同他一道进了他的老窝,那无异于是前去送死!   他甚至都无需亲自出马,只需要派人拖延着战事,等大军连连失利,天长日久地一年半载耗损下来,朝野上下必定会因此事怨声载道、物议如沸。   宣珩这个皇太孙的宝座,怕是也会坐得如同针毡!   到时候再叫人上上下下吹吹风,想法子再让咱们这位好太孙不经意地犯些错处。   若是陛下还不糊涂,再怎么也该好好考虑考虑。   就算是老爷子等不到那个时候,宣珩侥幸上位登基了也无妨!   他楚王把握着自己的封地,同老八和老十七,借着外敌之手,暗中吃掉南边儿那么大一块儿地方。   到时候自己圈地为王,自理军政,静待时机。   不照样算是同他的好侄儿一般“共治江山”么?!   楚王这一手棋路,打的就是进退得宜主意,还能叫那位太孙殿下吃足教训,结结实实地栽一个跟头。   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同燕王也已经通够了气儿!   等京城挥师南下,京城守备紧急,北地燕王那处,同样会配合自己演一出戏来给朝廷看。   到时候南下有倭患,北边儿又有鞑子叩边,南北两处战事并行,国库和大军左右支绌,根本不可能耗得了太久!   而且……京师大营的兵马一调防,京城守备必定空虚。   到时候他带着底下那些私兵,随意寻个由头来进京勤王……   眼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孙,难不成还能求躺在卧榻之上,已经老眼昏花起不得身的老爷子来做主么?!   不过再怎么样,眼下也得先把秦王和晋王这两条疯狗先踢出局!   楚王笑了笑,抬眼含笑劝道:“三王兄这话说的……南下带兵打仗的事情,哪里能劳动你们去啊!”   “陛下先前可是下了旨意,叫咱们兄弟几个过完年就归封就藩。”   “倘若两位王兄都要带头不遵父皇圣旨,底下的这些弟弟们……怕是心里也会不大痛快,你们这不是让咱们太孙殿下为难么?!”   秦王和晋王二人打起仗来实在是不要命,更何况杀起来也麻烦!   倘若真要与他们鱼死网破,楚王心下还是有几分顾忌。   此言一出,一旁也有文臣跟着附和,皆是言道秦王与晋王殿下二人封地皆在北地和西疆。   倘若放任两王带兵出京,一来违背陛下旨意和藩王就藩的祖制。   二来恐怕也会叫诸位藩王心存不满。   况且藩王领重兵在手,于江山社稷安稳而言,也是隐祸。   宣珩淡淡垂眸,诘问道:“哦?那依照诸位爱卿所言,那应当如何派人领兵南下?”   方才还满口大道理的几位官员左右瞧了瞧,神色之间有几分犹豫。   有几个人目光隐晦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楚王殿下,没得到什么暗示,也不敢多言。   倒是底下在座的武将沉吟了片刻,纷纷上前来请命。   “殿下!臣这一把老骨头倒是还能用......”   “区区蛮夷罢了,哪里能劳动您老人家,臣请命披甲上战......”   “臣乞求太孙应允......”   能在今日上殿议政的武将,大多都是三品以上的官职。   虽然大多数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当年叱咤疆场,杀敌无数,都是身上带着赫赫功勋的老将。   余下年轻一些的,承袭先辈爵位的二代勋爵武将们,也是年轻气盛得很!   如今能够机会建功立业,一个个自然当仁不让!   “等等——”京师三营的大统领陈元高喝了一声,眯着眼谄媚地朝着座上的宣珩拱手一拜。   而后笑道:“嘿嘿!太孙!这既然是调京师三营的兵,领兵的事,也该俺老陈说了算啊!”   “我看也不用选别人了,就选老陈我就行!要是派别人去领咱们京师三营那些兵,本统领怕他们领不明白!”   他手底下的五军营和三千营都是一等一的精锐!   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要过去的!   况且还有神机营,那一般人可使唤不明白!   陈元眯着眼看了一眼萧明渊,他就说这小子和他陈元,还有京师大营里头的人八字合得很!   要不然怎么就萧明渊进了神机营?   怎么就他这位宝贝定远侯萧统领,能捣鼓出来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还能让他有仗打!有功可立!   这不仅仅是财神爷,还是武曲星啊!   说来说去,当初他在陛下面前打的那么多的滚儿,耍的那么多的赖,丢的那么多的人,还是划算!   ——划算嘿嘿嘿!   殿上一众武将忍不住想要对陈元吹胡子瞪眼。   可是一想起那神秘兮兮的神机营......一时之间,也有些无话可说。   神机营的那些玩意儿,早在行宫秋猎之时,他们这些大老粗都瞧见过了。   那是比城门炮和火药更厉害的东西!他们这些当将军的,哪一个不眼馋?!   可是底下的武将勋贵们隐隐也知道。   京师三营的临江侯陈元,早就投效到东宫门下,那位定远侯萧明渊更是当年陛下亲赐给皇太孙殿下的伴读。   如今这个时候,陛下病重,储君监国。   皇太孙殿下要在朝中立威,派人出兵南下,那定然是会优先择选自己信重的心腹领兵。   就算是轮,也不一定能轮得上他们。   众人心中闪过一丝遗憾,怎么那什么敌方大军就才十来万啊!   这连塞牙缝都不够!   不然等退完兵,再试试上奏发兵南下干脆灭了那几个小番国,有人吃肉,他们能喝点儿肉汤也好啊!   宣珩沉吟片刻:“既然是从京师三营派兵,主将营中挑选,倒也合情合理。”   “孤预备调兵八万,点先锋军,左右威卫将军等数名......”他看了一眼陈元。   语调沉稳吩咐:“还请陈将军今日回去之后草拟一份名单出来......”   不等宣珩话音未落,一旁的燕王却淡声开口打断:“太孙殿下主意甚好!”   “不过依本王之意,主帅由陈将军担任倒也无妨,可这副帅一职,本王却有一人,不得不推举。”   众人忍不住闻言忍不住愣了愣。   上首的皇太孙宣珩也是语调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燕王。   他这位四叔平日里在朝上极少发话,往常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连陛下都曾说:“自家老四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   只是皇太孙殿下却清楚得很。   自己这位四叔心思一向深沉稳重,极善韬光养晦,不开口,也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   如今突然出言说要举荐,只怕是那位人选,是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   “四叔直言便是。”宣珩思忖着,语调温和地缓缓开口。   对于这几位年长些的王叔,宣珩一直都十分尊重。   如今听燕王突然插话,他面上也并无不虞之色。   燕王抬首,深邃漆黑的双眸轻轻瞥了一眼一旁一直以来未曾开口说一句话的萧明渊。   随后转头看向上首的宣珩,嘴角含着笑,眸光却平静而深幽如墨。   他拱了拱手,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本王举荐——定远侯萧明渊!”   “由他作为大军副帅,带兵出京,南下征讨敌寇。” 第159章   军情紧急。   南地出兵之事方才敲定, 皇太孙便命众人散去,立即回任上,预备筹备粮草、集结兵马之事。   独独萧明渊被宣珩一同带去了东宫。   宣珩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等到了承华殿前, 才屏退承华殿内的一众宫人内侍,紧闭了殿门。   同萧明渊二人单独待在殿内。   等到四下已经再无第二个人,一路沉默的宣珩愣愣在原地僵立了一瞬。   闭了闭眼,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声色沙哑迟缓地开口发问。   “——为什么要应下四叔的举荐?”   萧明渊心下一沉, 看着背对着自己, 压抑着颤抖的嗓音, 浑身都抑制不住故作冷淡和满含委屈的小皇孙殿下。   一瞬间心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一般, 忍不住有些生疼。   方才在奉天殿之时, 宣珩掩饰得很好。   听着燕王出言举荐萧明渊做大军副帅和萧明渊应承下差事之时, 也并无异色。   路上萧明渊也隐隐察觉自家小殿下脸色崩的有些紧。   但是他瞧着宣珩冷静克制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家小皇孙殿下在忧虑后头打仗的事。   却没想到竟然忽视掉他家小皇孙殿下眼里暗地里还藏着委屈和不舍。   “殿下是不愿我出京么......”   萧明渊眸色暗了暗, 深吸一口气, 快步走上前,先将人拉过来, 含着笑正要出言哄慰。   只是等他瞧见宣珩抬起那一双发红的眼圈儿之时, 他眼神一怔, 心底也忍不住狠狠揪了一下!   “珩儿......这是做什么?乖......别哭。”萧明渊拉着小皇孙的手, 将人拢进怀里。   他家小殿下一向都是讲道理的, 从不与自己任性闹脾气。   见宣珩哭得这么委屈伤心的样子,萧明渊只觉得心疼。   萧明渊思忖着,垂首慢慢低声问道:“珩儿是觉得......萧哥哥没提前同你商议便应了举荐,觉得心里委屈?”   “那难道是舍不得我出京?”   萧明渊低下头去, 一点一点,动作温柔又小心地吻去怀里人湿润的眼尾和泪珠,轻声劝哄道:“珩儿同我说一说,好不好?”   宣珩抿了抿唇,红着眼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愣愣的看着萧明渊,眼里又委屈又自责。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明萧明渊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他是定远侯,是京师大营的统领......答应燕王的举荐,带兵出征,驰骋疆场......这些本就是萧明渊的的职责。   自家萧哥哥......一直都是疼他的,在什么时候都事事以他为先,什么都为他着想。   当时那般情景之下,他答应下燕王叔的举荐,也一定都是为了自己......   他明明是知道的,如今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想将人束缚在眼前......   宣珩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这样自私。   见宣珩愣愣的不说话,眼里难掩愧疚和自责,萧明渊越发无奈,他仿佛回到刚从北疆回来的那一段日子。   他的小皇孙殿下也是这般,敏感又惊惶,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似的。   怕自己不讨人喜欢,便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儿窝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安安静静的,呆呆在原地舔舐伤口。   叫人心疼又无奈。   萧明渊轻叹一声,低下头温声哄道:“若是你不想开口同萧哥哥说,那......珩儿先听萧哥哥解释一两句,好不好?”   宣珩原本还克制着难受,如今被人抱着哄了两句,心底的委屈和自责一下子便压不住!   “不要......不,我不是......不理萧哥哥......”宣珩刚一出声,就忍不住急急地想解释。   只是越急却越说不出话来,眼泪也忍不住一只往外掉。   他死死攥着眼前人的衣裳,声音带着哭腔。   断断续续地哽咽着不住摇头忏悔:“是......是我的错......我不......不想你走......你别这样......”   ——别这样纵容他。   也别这样......对他这么好......   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住。   明明萧明渊还没有离京,宣珩心里就已经开始觉得煎熬了。   身为皇太孙,随着年岁长大,手中的权力日渐沉重,他这些年已经渐渐学会收敛情绪,变得越发成熟稳重。   可是如今在最亲近依赖的人面前,小皇孙殿下却忍不住放纵自己的畏惧和委屈。   他害怕看到这个人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害怕听到他在战场上受伤的消息。   更害怕眼前的人,会像是当初的父王、母妃,还有如今的皇祖父一般......   宣珩哽咽着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人揽着身形,用温柔的唇轻轻堵住了嘴。   “乖孩子——”   萧明渊轻叹一声:“你不必说,萧哥哥都知道的......”   他揽着人慢慢走到软塌前坐下,心下忍不住一时愧悔。   自家小皇孙殿下上次哭得这般伤心的时候,还是先太子病逝那段时辰。   想到这些天自家小皇孙殿下日日都去乾清宫请安,垂问太医病情,一日比一日更压抑克制情绪,就连在他面前笑的时候都没那么多了。   ——他应当早该预料的。   自家殿下本就为了皇帝的病情难受,心思自然也敏感容易多思。   自己更应该小心察言观色,多多哄慰安抚才是。   如今要离了宣珩带兵离京,他又事先不曾同宣珩商量过几句。   他的小皇孙殿下一时没防备,心里面想岔了伤心难过也是难免的......   萧明渊瞧着含着泪,呆呆看着自己的宣珩,像是抱小孩儿一般,将人八爪鱼似的搂在怀里。   又低下头又亲了亲,直到怀里的人身形软了下来,紧紧贴着自己,眼里渐渐被依恋之色占据。   萧明渊才柔声劝道:“珩儿,殿下,乖孩子,萧哥哥不是想要丢下你......”   他思忖着细细同宣珩开口:“只是此次征战与以往不同,除了防御外敌,还要压得住内患。”   “陈元他虽然打仗勇猛,但是于谋略一道尤其是阴私诡计上头,怕是不大能应付,再加上楚王顶着监军的名头......”   “如若镇压不住楚王,到了楚王他们的地盘儿上,一个不妨落进他们设下的圈套里头,到时候腹背受敌下来,怕是会拖延许久。”   “况且……除了楚王之外,你还要防备其余藩王会不会相互勾结,接着京城兵防薄弱之际生事……”   “唯有快刀斩乱麻,派奇兵突袭,解除战患,早日稳定住前方大局。殿下你才可在朝中立稳,以待外乱平定之后,清理内忧。”   萧明渊说完,看着怀里的小皇孙殿下轻叹一声,低头再吻了一下宣珩的眉心。   神色温柔地垂下凤眸,开口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知道珩儿是心有惦念担忧,相公我方才与自家小殿下过完除夕,心里也舍不得得很呢!”   萧明渊笑了笑,抚了抚小皇孙柔软的发尾,轻声哄着:“不过小别胜新婚……臣答应殿下,最多不过半年,臣就会解决完一切回京……”   “到时候便一直陪着珩儿,再也不离开珩儿半步了,好不好?!”   宣珩愣愣地听着萧明渊轻声哄,心下温温热热的酸胀又止不住甜蜜,心下也没方才那般难受了。   “我......我知道的......”小皇孙殿下顿了顿,压着羞赧点了一下头,小声开口应道。   他思忖着缓缓开口:“粮草的事……我会在京城看好,也会下令诸位王叔们即刻出京就藩……”   “还有南京应天府有一批锦衣卫,是皇祖父先前暗地交于我的,你……拿着我给的手令,可以随意调遣……”   宣珩一句一句地交代,几乎将手底下的人都安排了个遍。   半晌,他说完了,才抬起头,看着萧明渊的眼睛,凑上前去,轻轻回吻了一下。   才轻声开口:“对不起萧哥哥......我方才......不是......故意要那样的......”   小皇孙殿下有些难为情地轻轻在萧明渊的怀里小心蹭了一下,才哑声开口解释:“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明渊轻叹一声,自家小皇孙殿下越懂事好哄,他便越发心疼。   “乖,萧哥哥知道。”萧明渊抬手,轻轻抚了抚宣珩的后背,一下一下地顺抚轻哄。   “不过......”萧明渊低下头又亲了亲宣珩的眉眼,低声哄了一句,“好孩子你不必自责......”   “你以往好像还没同萧哥哥闹过脾气别扭呢,偶尔任性一次......萧哥哥也喜欢的......”   宣珩耳根又忍不住红了红,眉眼含着依赖,无声地又蹭了蹭萧明渊的脖颈,神色渐渐松快下来。   萧明渊一笑,抚了抚小皇孙发顶,继续道:“珩儿放心,就算是离了京城,萧哥哥也会日日写信给你......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你尽管让林毅去办......”   “嗯......知道了......”宣珩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了。   看着自家小皇孙乖顺又老实地坐在自己怀里,萧明渊心下越发心疼爱怜。   轻哄着让人抬起头来,捧着小皇孙殿下的脸,看着泛红的眼尾和方才哭的时候急出来的满头大汗,不由得又好笑又心疼。   “哭得脸都红了......还想再同我闹别扭么?嗯!”   宣珩脸上又红了,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咬了咬牙,没等萧明渊开口,便忍着羞赧,突然主动伸出双手揽在萧明渊的脖颈上。   “相......相公......”   小皇孙殿下红着脸凑上前来,眼神怯怯地看了一眼萧明渊,将头埋在他的肩侧。   他贴在对方耳际,声音发着颤,细如蚊蚋一般:“想你,疼......疼疼我,好不好.....”   萧明渊闭了闭眼,垂下首,盯着怀里人泛红的耳垂和起伏不定的胸口。   抬手将人抱起来,一下一下温柔的轻抚着,用鼻尖轻蹭了一下小皇孙红红的小鼻尖儿。   两个人的气息温柔而缠绵地交织在一处......   随后一道道柔软的吻,一点点落在眉眼、唇角、耳垂、下巴和青涩的喉结,一路蜿蜒向下,逐渐加深覆盖住被柔软的里衣遮盖住的痕迹......   待到衣衫尽褪......   宣珩盯着一处浅淡的疤痕,突然眸色柔软而心疼地低下头碰了一下。   察觉到小皇孙殿下的动作,萧明渊呼吸一沉,动作却越发细致温柔......   ......   交颈而依,抵死缠绵......   直到翌日晨起,二人才从承华殿出来。   萧明渊没多耽搁,陪同自家小皇孙殿下用过早膳,便立即出宫去了军营。   不多时,宫中内饰监定下名册和皇太孙的御令,发往各部衙署府门内。   楚王府也同步接到了御令。   原本满面红光的楚王,正邀请了燕王在书房内手谈对弈。   “还是四哥有先见之明!”楚王含笑称赞,“调离了陈元和萧明渊这些亲近太孙的武将......”   “日后你我兄弟二人在京城之中部署行事,就要方便多了!”   燕王垂眸看着棋局,未置一词。   只是缓缓落下一子,到棋盘之上。   楚王盯着那棋局,轻叹一声,又笑道:“看来这一局......又是本王输了!”   他并不在意燕王的冷漠。   毕竟二人往常并无交际,不过是因利而聚,如今对方这副模样再冷淡无欲无求。   可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不还是会压不住心底藏着的欲望么?!   只要对方愿意与他“合作”,助他一臂之力,一切也无妨。   其实比起老八和老十七两兄弟,他还是更喜欢燕王这般冷静而贪婪的对手。   毕竟他装出来的这副正人君子一般的模样,和他藏着的野心,同自己也有些相似之处。   ——比起愚蠢而自大的另外两个人,眼前的燕王殿下,楚王看着还怪有趣的!   燕王抬眸看了一眼楚王,沉声吩咐:“萧明渊不好对付,你自己当心。”   楚王哼笑一声:“再不好对付,到时候也是到本王的地盘上,他难不成还能翻天么?”   他早就已经预备好了一切,只等着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楚王笑了笑:“四哥安心,臣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你我......就在京城等着好消息便是......”   不等他说完,外间便有人跌跌撞撞赶了过来,小心翼翼上前禀报。   “王......王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楚王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开口:“什么事?”   府里的管事压低声音开口:“奴......奴才打听了两句,是......是来传太孙下的令,说要命王爷任监军的事......”   楚王脸色大变:“什么?!”   ——什么叫要让他去任监军?!哪里的监军?!   如今需要监军的,只有南征大军一处......   楚王反应过来,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一片! 第160章   南征大军于正月十六出京。   楚王被委任为监军, 也不得不随军同行。   因战事吃紧,一路上路途遥远只能日夜兼程,一出京城便开始急行军。   每日奔袭百里, 就连身为监军的楚王也不例外。   即便是骑着马, 对于养尊处优的楚王殿下来说,也无异于受刑。   不过几日的功夫,楚王便爬不上马背了, 说什么也不愿启程上路。   好在这七八日的功夫,大军终于到了运河附近。   南地水路比官道更便利, 乘着官船顺流直下, 要比陆路行军节省一半时间。   再加上要分流驰援, 大军要分兵, 自然要统一安排调度。   中军行营升帐, 下令原地待命休整, 一众将领都在帐内探讨分兵之事。   领兵的大多都是京师三营里头出身的同僚。   军功在前,武将之间也没多少勾心斗角, 顶多就是为了谁领兵在前头的事吹胡子瞪眼。   自然也没人在意行营里头还少了一位身份尊贵的监军大人。   直到营帐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似的吵嚷声。   首座上的元帅陈元十分不耐烦地抬起了头。   “——何人在外喧哗?”   帐外的亲兵慌忙进了军帐之中:“禀报元帅, 是......是监军大人,带着亲卫拦在行营前头......”   “说是......说是暂不许运粮车队入营......”   “监军?”陈元听着这个词儿, 还忍不住愣了愣, 随即反应过来底下的亲兵说的人, 是朝廷派来挂了个名儿的楚王。   他登时有些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 而后又忍不住往一旁萧明渊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   凑过去低声问了句:“方才升帐议事前, 你没让人给楚王传信吗?”   萧明渊放下手上的羊皮卷,眉眼淡淡:“传了。”   不过楚王殿下贵人事忙,三两句便将传信兵给打发走了。   想必是没在意对方说的事情。   陈元叹了一口气,大抵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楚王那性子, 在军营里头,实在是绣花枕头一个,没有半点儿作用。   头两日行军,这位大爷便嚷着要在驿站歇息。   一路上又是嫌弃军营里头伙食差,又是怪罪路途遥远走得太急......   陈元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皇子们在军营里头同众将士同吃同睡过。   也没见过这样比娘们儿还讲究的人!   心下着实有些不待见楚王这副养尊处优,还私下处处挑剔的模样。   不过到底人家这位监军,说多了也不过是派过来挂个名儿,只要不麻烦到他跟前儿,他就当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如今这位爷拦着大军粮草算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成?!   陈元揉了揉脑袋上突突直跳的穴位,摆了摆手。   “去叫——”陈元闭了闭眼,勉强压住火。   而后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底下人吩咐:“呼!是请,好生请咱们的监军大人进来再说......”   底下的亲兵为难的顿了顿,低声道:“监......监军大人说,要元帅您......您出营三跪九叩......亲自将他迎进来,才......才肯移步......”   ——三跪九叩?   陈元险些气笑了!   他好歹也是一军主帅,即便是还在朝中,平日文臣武将面见储君行叩拜之礼时,也不必如此“隆重”。   更何况楚王如今在军中!   即便他是藩王宗室,有监军之权,但也没道理如此折辱一方手握兵权的将领!   “罢了!”一旁的萧明渊眼见陈元气得眼珠子都要起火了,轻笑了一声,淡声开口安抚。   “楚王殿下头一回入军营,怕是不大清楚中军行营的路……”   萧明渊面上含笑,凤眸之中一派平易近人之色,只是瞧着却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看了看四下同僚,语调温和:“请元帅和诸位在营中稍待,在下先行出面,前去招待一番便是!”   语罢,便已经命底下亲兵起身带路,不多时便来到军营外头喧嚷之处。   楚王此刻正发着火,命令手底下的王府亲卫抄着马鞭,对着营前的副将一通乱挥。   连萧明渊都要走到跟前儿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萧明渊近前的亲兵拽着马鞭,将人押在地上,楚王和他身后的亲卫脸色才变了。   “——定远侯?!”楚王眼神一厉,看着萧明渊神色很是不善。   萧明渊抬手行了一礼:“拜见楚王殿下,不知王爷方才在这行营前有何贵干?”   楚王眯了眯眼,看着萧明渊面带轻讽:“你这是......要给他们撑腰么?”   萧明渊含笑道:“殿下莫要误会,冲撞行营乃是大罪。”   “底下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闲人,借着王爷您的名头,在军营之中动手,这不是藐视军纪,败坏殿下您的清誉么?!”   “——放肆!”   楚王冷笑一声,抬起头看向萧明渊:“本王还没寻你的不是,你倒是敢到本王面前耀武扬威!”   说起来他就是一肚子的火!   原本当初宫里传旨让他来做这个劳什子的监军之时,楚王便百般不乐意!   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跑到战场上吃沙子,他又不是傻子如何愿意受这样的罪!   可是偏偏太孙监国的旨意一下,连乾清宫的养病的皇帝都没说半个不字。   楚王只能让王府拾掇了行李随军出征。   只是倘若就是这样倒也罢了!自打他得了受命监军的旨意之后,也在预备南下就藩之事。   可偏偏户部这些日子筹措军粮事忙,当初皇太孙宣珩当着众人的面儿允诺要给藩王的三十万两安家费,一直都要不下来。   楚王原先的私库老早就被人掏空了!   如今王府上的开支,都是王妃贴补着娘家嫁妆支应的!   眼下要出征就藩,他连路上打点开支,招买奴仆婢女,安置车马的银钱都捉襟见肘。   竟然还要同军营里头那些粗鲁的士兵一般,吃些入不得口的粗茶淡饭。   堂堂王爷混到这个地步——楚王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想到这些日子吃的苦受的罪,楚王真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活劈了!   萧明渊暗自笑了笑,楚王到底发什么邪火,他心中大抵也有数。   大军出京之前,户部便数次向自家太孙上奏藩王支取“安家费”一事。   萧明渊暗地里专程命人给户部侍郎递了信,让人将这事压一压。   朝廷用兵在即,第一要务,当然是筹措粮草,整备军队。   其他的事情,往后排上一排,也无可厚非!   如今么......   听闻这两日京城的秦王、晋王、燕王相继离京就藩了,想必楚王是通了些消息才有些坐不住而来!   不过对上楚王阴恻恻的眼神,萧明渊仍旧是装傻充愣。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恕在下愚钝,不明白楚王殿下的意思。”   “不过这粮草辎重乃是军中所有......大军急行已有数日,如今才得以稍作修整,耽搁片刻,军中将士就要多饿上一会儿肚子。”   萧明渊笑了笑:“听闻楚王殿下素有仁善之美名,想必也舍不得营中将士如此辛苦受饥。”   “——你少给本王装模作样!”   楚王眉眼阴沉,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户部那三十万两的事情,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也无妨!”他话音一转,却又是冷笑一声,“正巧本王如今是军中的监军......”   “带兵打仗的事,本王插不上手,不过这粮草辎重么,本王倒是可以来日日查验——”   不等他说完,萧明渊却是一笑,朗声开口:“王爷说笑了!户部的差事,微臣一介武夫,如何敢插手?!”   “您方才说那三十万两的事情,臣实在是不知?难不成......您说的是藩王就藩的朝廷下拨的银两?”   楚王面上一僵。   他是体面人,在人前向来是品行高洁、礼贤下士,视金钱铜臭如粪土!   就连方才与萧明渊逼问,都刻意压着腔调背着旁人,如今被萧明渊这般一挑破了,顿时觉得面上很是无光!   可是不等他开口让人住嘴。   萧明渊便已经继续扬声开口:“还请王爷恕罪容在下辩白几句。”   “如今战事吃紧,朝廷筹措军粮已是仓促不已,怕是没时间筹措多余的银钱;再者......”   萧明渊含笑看着楚王:“在下约莫记得,朝中只是下令殿下前来军中委任监军一职,太孙殿下并未下旨命楚王殿下就藩——”   他看着楚王面上一时发青一时发紫,似乎被气得气儿都有些喘得不顺了,仍旧面上含笑。   继续道:“这三十万两白银是为就藩安置所拨,如今看......似乎是还没到时候?”   “你!你这竖子——”   楚王抬起手,颤颤地指着萧明渊!   他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人,同宫里头那装傻充愣的侄儿宣珩,分明就是故意的!   说什么当监军,分明就是将他骗出京来!   ——还要私吞他的三十万两!   “来人!来人——给本王拿下这犯上作乱的贼子!”楚王目眦欲裂地一瘸一拐站起身,朝着身后的王府亲卫怒喝!   只是除了先前被押在地面上的一众亲卫。   在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们,却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都如同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   楚王转过头,震惊地看向底下的侍卫:“你们都是死的吗?!连本王的话都敢不听!”   萧明渊闭了闭眼,走上前去拍了拍楚王的肩膀,吓得后者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王爷这是做什么——”   萧明渊笑了笑,招来一边儿的亲兵上来扶楚王起身,暗地里他们却已经将人钳制住了。   他上前两步,走到楚王眼前,压低声音道:“朝廷拨给您的王府亲卫,都是从龙禁尉和京师三营里头择选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您一来便让人家这么拼命来送死,这也太冒昧了!”   知道楚王要当监军,他自然不可能放任这么一个祸患在军营之中......   绣花枕头么......自然要有一副绣花枕头的样子!   楚王平日速来喜好在文人间经营,煽风点火的本事倒是很有一手。   不过到了军营里,自然轮不到对方装腔拿势!   他抬眼看了一眼底下的王府亲卫,随意摆了摆手:“楚王殿下行军劳累,需要休养,你们都先下去。”   先前还杵在原地的一众亲卫果真领命退下了!   楚王见此心中一寒,已经隐约觉得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了!   “你......你什么时候,在本王身边安插的这些人——”   萧明渊叹了一口气:“楚王殿下说什么胡话呢!这些都是朝廷给殿下安排的亲卫。”   “倘若日后王爷要上战场,他们可是都要陪在您身边儿保驾护航的!”   楚王脸色一白,心下愈发慌乱。   让这些“亲卫”在战场上护着他,怕是性命都堪忧!   这姓萧的,竟然想让他送死?!   ——他堂堂亲王之尊,他怎么敢!   只是想到先前的齐王和赵王,还有太孙的兄弟......   楚王心头又止不住一阵发凉。   宣珩的性子虚伪狡诈,却并不是心狠手辣之辈!   倒是眼前的定远侯,当初在北疆战场就杀人如麻,恶名在外,此后当了皇太孙的伴读,暗地里不少阴私之事,怕也是由他经手。   这京师三营是太孙和萧明渊的大本营,说不准他真敢对自己下手!   思忖至此,楚王压着眼底的惶恐,勉强挤出一丝笑:“本......本王不善领兵,如今本王身体不适,还请定远侯行个方便......”   萧明渊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呵呵!果真是能屈能伸,识时务得很!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萧明渊的确不好明目张胆地动手,眼下,也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那不若让在下送王爷回营帐?”萧明渊格外有礼地颔首问道。   “不——不必了......”楚王脸色又是一白。   他轻咳一声,讪笑道:“定远侯事忙,本王......本王不愿多加劳动,叫人送本王回营歇息便是了!”   萧明渊点了点头,看向架着楚王的两名亲兵,含笑开口:“那就让他们二人送殿下回营帐歇息吧,至于这些贼人......”   说着,萧明渊扫视了一眼方才听楚王命令,上前闹事的几名亲卫。   ——他们都是楚王专程从王府之中带过来的亲信!   萧明渊瞥了他们一眼,叹了一口气:“尔等假借楚王殿下监军之令,行冲营之实,实乃藐视军纪,扰乱军心。”   他说完,便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开口下令:“拖下去——军法从事!”   楚王盯着被拉下去斩首示众的亲卫,脸色彻底黑沉下来,挥开身侧的兵士,自己一瘸一拐地回了营帐之中。   待到遣散营帐内的侍从,楚王盯着面前的桌案良久。   砰——   他忍不住猛地抬手,将眼前的案几,包括周围能触碰到的一切,全都掀翻在地!   .   等陈元得了消息之时,中军帐内的将领已经都回了营。   他将萧明渊拉到一边儿,瞪着眼问道:“你怎么把楚王软禁了?”   萧明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卑职不过区区副帅,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抬起头,看向陈元:“我只是替楚王处置了几个不长眼的人,没下令软禁监视他。”   ——嗯,至少明面儿上可没下过这样的令。   陈元一听登时没了脾气。   眼前这位可是军营里头的财神爷!要不是有萧明渊在,这军中粮草辎重哪能来得这么快!   “这是哪里的话!”陈元嘿嘿一笑。   又劝道:“只是明面儿上人家既是王爷又是监军......你要整治人也别太明显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同僚,陈元知道,萧明渊这小子有点儿记仇,还小心眼儿!   楚王在朝中就和太孙不对付,如今又当了监军。   他还以为这回打仗会束手束脚的呢,没想到萧明渊这三两下的功夫就给人收拾完了!   陈元心下咧了咧嘴,反正他也不指望楚王能替自己领兵打仗!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就是怕人家同朝廷告状......不过大不了挨一顿骂和几十军棍的事。   ——他这把老骨头还是扛得住!   萧明渊沉声道:“大帅放心,楚王不善军务,他不会愿意插手领兵之事。”   “至于朝中么......他怕是也没工夫递折子。”   今日这事,楚王本就不占理。   就算是告又能朝哪处去告?   况且......   萧明渊心下冷笑,等仗打完了,楚王暗地里勾结外敌的证据也该搜罗得差不多了。   到时候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他还能不能活着逃回封地还说不定呢!   ——眼下,且安安分分地在原地呆着吧! 第161章   惊蛰一过, 天气渐渐回暖,京中藩王陆陆续续离京就藩。   南征大军也已经出京快一个月了。   宣珩每日在朝中主理着政务,早晚又要去乾清宫侍疾。   回了东宫也闲不住, 总是要看过各地的奏折, 尤其是南边儿的文书密信,再亲自一一批阅送出去才算消停。   就这么大半个月的功夫,前线和朝中的政务的确是半分岔子没出过, 太孙殿下人也是越发的沉稳干练,在百官面前积威甚重。   只是......人也瞧着消瘦了不少, 就连长宁长公主都有些看不过眼。   日日差了宫人, 将宣珩叫到自己的长乐宫之中, 陪着早晚用膳。   时不时还会叫人送些滋补的汤药去东宫, 送到太孙殿下跟前儿。   宣珩大抵是猜到萧明渊临行前, 应当是同长宁长公主交代过什么, 对着长辈一片慈爱之心,也不好推拒。   况且......如今那人在外打仗。   他时常去长乐宫中坐一坐, 陪一陪萧明渊在宫里这位唯一的长辈, 勉强也算是替他在长宁长公主跟前尽孝。   长宁长公主倒是格外喜欢有人陪着。   自打萧明渊领兵出京之后,她便日夜挂念。   前朝的事情她不便多问, 但是到底也惦记着外孙, 也就是宣珩来长乐宫的时候, 能多陪她聊几句前线的事。   她瞧着宣珩这孩子日日在自己跟前儿打转, 心底多少也看得出来, 两个孩子间很有几分情深义重。   她原本就对宣珩这般乖巧懂事的孩子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以前就带了几分爱屋及乌的意思。   如今知道萧明渊同太孙之间的事情,也越发将人当孙儿似的疼爱。   “听闻过两日就是春耕礼祀......”长宁长公主坐在位置上,轻轻拉着宣珩的手。   她叹了一口气, 才轻声问:“陛下如今还卧病在床,亲耕的事,怕是还是只能叫你去代劳。”   宣珩微微垂眸,轻声应了一句:“多谢长公主殿下关怀,这些事情,礼部历来都前例可循。”   “只是祭礼在城外,来往出城也就一两日的功夫,并不耽搁事的。”   长宁长公主轻抚着宣珩的手背,皱了皱眉温声叮嘱:“既然是要出城,那随行的侍卫万不可有半分疏忽。”   见宣珩抬眸看着自己,长宁长公主语重心长地开口:“毕竟眼下藩王都已经离京了,皇帝又在病重,京城之中唯有你这个皇太孙殿下能主事......”   “万一太孙殿下出城之时,遇到一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贼人,伤了分毫都是大过。”   “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越到后头,你当越小心谨慎为重。”   那些藩王是都已经离京了,可是京城里头明里暗里的眼睛和耳朵,可没跟着诸王一同回封地上。   万一有些个不长眼的,想要铤而走险对宣珩这个皇太孙下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长宁长公主是过来人,在宫里她眼皮子底下,有她的雷霆手腕儿镇着,自然没什么鬼蜮伎俩。   可是到底顾及不到宫外的事,自然忍不住再三嘱咐。   宣珩见长宁长公主眉眼温柔含着关切慈爱之意,心下微微一暖,颔了颔首温顺应下了。   这副恭谨谦逊,又老实听话的模样叫长宁长公主看得越发喜欢......   心下不由得也透过宣珩念起自己的外孙来!   长宁长公主有些出声地念了一句:“说起来,渊儿他们带着兵马南下,也该已经到地方了吧?”   宣珩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看着长宁长公主微微颔首:“两三日前便已经到了,大军兵分了三路,乘着船南下,节省了几日......”   “只是消息传过来要晚上一些时候,昨夜线报才传到京中......”   见宣珩有几分欲言又止,长宁长公主只以为他忧心前线打仗的事。   她忍不住笑了笑,出言宽慰:“太孙不必太过忧心。”   “这回出征点的将帅,大多都是立过功的武将,行兵谋略,冲锋陷阵都不会出什么大错,况且京师三营的精兵一向悍勇强干.......”   宣珩抬眼有些无奈开口:“叫长公主殿下多虑了,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是楚王叔的事......”   他心下轻叹一声,轻声道:“前面传来消息,说楚王叔同军中几位将帅不大合得来......状险些就要往乾清宫里头告......”   这件事情,萧明渊私下每日寄来的信函之中,早就已经同宣珩提过。   只是如今才从南边儿传到京城,朝中有几位年岁大的老学究也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如何。   偏偏要上奏参萧明渊这个副帅,折子被他压下去了,还要递请安折子入宫面圣......   长宁长公主皱了皱眉,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问道:“你是说今早要跪在乾清宫前的那两个老东西?”   她就说谁没事竟然如此碍眼!   皇帝如今还没怎么着呢,就有不长眼的跪在殿前鬼哭狼嚎直叫人听着心烦!   宣珩愣了愣:“长公主难不成已经见过了么?”   长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今日午时本宫去乾清宫问太医的脉案,远远就瞧见有人跪在殿外......”   长宁长公主冷冷一笑:“前朝的事情本宫不好插手,自有太孙你去处置......”   “不过,皇帝还在病重,本就应当静养,这般鬼哭狼嚎招人厌烦实在是晦气,本宫便命人赏了板子丢出宫去了。”   “若是早知道他们是来上眼药的,本宫倒是不该这般几板子轻易放过......”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叫宣珩听得有些发愣。   这般一力降十会又雷厉风行的手腕儿......同军中萧明渊整治震慑楚王的法子,简直是一个路数的!   长宁长公主看向宣珩,眉眼含笑:“太孙不必为难,倘若有人问起来,你便推到本宫头上便是。”   “反正本宫都是老婆子一个,不讲理一些,又有什么问题?”   “至于军中的事,你也不必多管,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王没带过兵,平时又喜欢舞文弄墨,自然同武将们说不到一处去。”   “这样的事也值得有人挑拨几嘴......呵呵!”长宁长公主冷冷一笑。   “下回遇到这样嘴碎的,该一并送到前线去见识见识,也免得在朝中也只敢不务正业,只管搬弄口舌是非!”   宣珩有些忍俊不禁,这话倒的确有几分道理。   长宁长公主看了一眼宣珩,眉眼又缓和下来,轻声劝道:“太孙平日行事宽和仁善,偶尔有些不长眼的倒也不必纵容,否则倒叫有些人得寸进尺......”   “你父王当初理政的时候,还处置过文官呢,你皇祖父便更不必说了。”   “真要怕落人口舌,先让锦衣卫去查一查,寻到罪名再发也不迟。”   “既然陛下属意你来监国,总不是要你这个皇太孙站到人前受气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僭越了,不过长宁长公主心里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舍不得看自家孩子受外人的气,开口将人当晚辈一般教导着。   她反正也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是该到老糊涂的年纪了,如今对晚辈说些“糊涂话”也无妨。   宣珩笑了笑,听着这像是哄小孩儿一般的话,低声哄道:“长公主殿下放心,回头我便命人去查。”   当了快半年的监国,他自然听得出长宁长公主的意思......   她这是在提点自己御下之道。   倘若不在后头料理干净朝内的喉舌,前线打仗只会更人心不齐。   如此各怀鬼胎、阳奉阴违之下,怕生出来的,就不是口舌之间的流言蜚语之祸了!   宣珩心下暗暗思忖着,如今藩王离京,朝中正应当好生清理一番。   借着这个由头发作一二,也算是顺水推舟。   长宁长公主笑了笑:“太孙心中有数便好!前朝的事,本宫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前线的事,就更说不上什么话了。”   “本宫老了,这些日子觉得处理宫务,总有些力不从心,也就只能召燕王妃他们几个妯娌入宫多替本宫帮衬帮衬......”   她轻叹一声:“她们几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在京城住着也不容易,不过宗室这处,一切还有我照应一两分......”   长宁长公主抬眸提醒道:“只是封地那边儿,太孙怕是也要多加照看安抚,派些赏赐下去。”   宣珩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颔首依言记下了。   要说燕王......   北疆这几日,的确有些不安定,他那位四王叔初到封地,怕是有些难以应付。   关键是......宣珩皱了皱眉,思忖起长宁长公主的话,回到东宫,提笔落在绢布之上。   .   泉州。   萧明渊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缓缓踏过城门,浑身肃杀之气烈烈,鲜血几乎浸透了身上轻甲的每一道缝隙。   身后的一万精骑排列有序地跟随其后。   黑夜之中,只能听到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   他们刚刚经过了一场鏖战。   此地的五万围城大军尽数被骑兵冲散,敌将的脑袋已经挂在了鲜红的战旗之下,余下近三万俘虏,也尽数被萧明渊这个主将下令坑杀。   苦守了两个多月的泉州守将出城迎他们入了城。   亲自安置了兵马和百姓。   等到招待完了援军回过神来,才发觉跟在大军之后的监军——楚王殿下。   他不是专程跟着萧明渊前来的,而是被人架在马背上,一路被“挟持”过来的!   楚王实在是没想到萧明渊竟然会如此胆大妄为!   ——更没想到泉州这五万敌军,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甚至没等到陈元这些将领带着兵马合围,就生生被萧明渊带兵撕出一条口子来,被杀得丢盔弃甲!   就是五万头猪,要杀也得杀好几天吧?!   楚王神色沉沉地跟着大军入了城,他到底是王爷,除了萧明渊之外,没有人敢刻意怠慢。   不多时便住进了守将腾出来的宅邸之中。   没过多久,便故作张扬地换了一身衣裳,带着随侍的仆从出门。   说是要见识见识地方风土人情,实则却是一头扎进了花街柳巷之中。   萧明渊接到消息之时,常轩正同周副统领在他书房之中。   “这位楚王殿下是怎么一回事?”常轩抬头问了一句。   萧明渊看着手中从敌军嘴里撬出来的供词。   一面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不必管他,好吃好喝地待着便是了,等时候到了......说不准还能钓出来几条大鱼呢!”   常轩面色一变,他被围了这几个月,险些连命都丢了,手底下的兵将来来回回上战场搏命。   竟然是因为有人背后里耍阴招。   正说话间,外间传来了传信兵的消息。   “将军!京城密件——”   萧明渊语调突然缓和下来:“拿过来!”   常轩愣了愣:“什么密信?!”   萧明渊冷笑一声:“与你无关。”   常轩嘴角抽了抽:“是皇太孙殿下的吧?!”   当初在北元打仗的时候,这人得了宫里头的信就是这副模样!   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竟然还是这副德行!   吃独食算什么好汉!   “——知道还不快滚!”萧明渊抬眼。   常轩翻了个白眼儿,带着周副统领退了出去。   等到众人散去,萧明渊才抬手拆开了蜡封的竹筒,取出里头的绢帛,逐字逐句看过。   眼里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笑意。   他的太孙殿下在朝中这些日子极是辛苦,萧明渊日日留意京中传来的一封封密信,自然是惦念心疼的。   恨不得马上打完仗,便飞回京城!   不过如今瞧见宣珩这一封信,萧明渊隐隐安心了几分。   绢帛之上除了自家小殿下的嘘寒问暖之外,提了几句北疆的事情来……还询问他在北地有没有信得过的耳目。   自家小皇孙总算是警醒了几分,竟然知道问这些了……   萧明渊眉眼舒展,眼中全是对自己小殿下长进了还知道长心眼儿了的得意和心满意足!   楚王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暂且没留下把柄,但是萧明渊一早便有几分察觉,自然早有准备。   若非要拿捏住真凭实据,哪里容得下他活到今天!   不过如今泉州敌军已灭,想必他也坐不住了……   萧明渊思忖着,铺了纸,提笔细细写了小半个时辰的回信,才心满意足地折好了叫人送出去…… 第162章   二月二十七, 先锋大军萧副元帅来报,泉州大捷,敌将于阵前枭首落马, 数万俘虏尽坑。   三月初四, 主帅陈元带着三万大军南下,漳州之围解困。   三月十五,败军意图南逃安南, 定远侯带兵奇袭拦截,五万余众尽数全歼。   安南和隔壁崖州安顺郡王封地上的守备军还没露面。   立刻便被煞气凛凛的定远侯, 和满山的尸山血、残盔弃甲吓得缩在封地之中,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动!   残兵溃退得出乎意料的迅速!   暹罗和吕宋国国王眼见联军大败, 吓得当天便急急地派了使臣, 携带受降国书, 战战兢兢地前来俯首称臣。   其余小国见同盟受降, 自然也接二连三地服了软。   唯有离得稍微远些的番邦蛮夷,按捺着胆战心惊, 等着观望景朝官员的反应。   他们本就出力不多, 离大景也并不算近,不过是借着时机派人前来顺手打秋风罢了, 同蟊贼寇匪无异, 自然有几分不知者无畏之意。   姗姗来迟的陈元, 看着书案前堆成一堆儿小山似的文书, 简直头疼得厉害。   “我的祖宗诶, 这还没怎么开始,你就一个人把仗都打完了。”   “眼下这么多的使臣也关在军营里头不放,到底要怎么处置,你倒是给个章程啊?!”   他这个大老粗除了打仗, 哪里知道怎么去跟外族人受降谈判啊!   这不是要他的老命么?!   萧明渊抬起凤眸,轻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监军楚王殿下。   不紧不慢地淡声开口:“殿下在此,哪里轮得到旁人拿主意,殿下以为应当如何?”   楚王神色一愣,随即面色阴沉了一瞬。   他这些天在军营之中本就插不上嘴!   别说是拿什么主意,就连身上监军一职都形同虚设!   如今被萧明渊这般突然架起来一问,楚王心下便更觉得这是有些人在刻意羞辱!   只是人在屋檐下……   楚王闭了闭眼,面上隐忍地挤出一丝笑意,故作和善地开口:“本王看……倒不如受了他们的降书,一来彰显我大景天朝上国的威严与宽宏气度。”   “二来……南征路远,再兴兵事,怕也有损我中原礼仪之邦的德名……”   不等楚王说完,一旁的陈元便有些听不下去了!   “王爷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   陈元皱了皱眉不满道:“仗是咱们手底下的将士们用血汗豁出去命打赢的!俺老陈是个粗人,不懂什么礼仪和宽宏!”   “本帅只知道,大景江山是当年咱们皇帝陛下带着祖辈父兄一寸一寸打下来的!这些地方,都埋着将士同袍们的白骨!”   “谁要是敢叩边犯境,那就是想踩在祖辈同袍的坟头,践踏着他们的尸骨,扰我大景百姓安生!”   “这样的畜生,就算是碎尸万段都不为过——拿着一张废纸想要翻篇儿,只怕是有些太过简单了吧?!”   楚王面色一僵,随即变得无比难看!   他这些日子,已经足够低三下气了!   封地封地回不得!   监军的身份在这军营里头,就像是个屁!   辛辛苦苦拉拢的联军盟友……   呵呵!那些被三两下打的七零八碎的杂牌军便不必说了!   就连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这两个蠢货都在装缩头乌龟!   他堂堂一位亲王,如今倒要在这些地方受破烂闲气——   楚王咬牙切齿压着火:“既然你听不惯本王的话,何必要来问本王!”   一旁的萧明渊笑了笑:“还请王爷息怒,元帅大人并无别的意思。”   “只是军中将士久不见建功立业的机会,如今这个时候,正该借此机会乘胜追击,震慑宵小以扬我大景之雄威才是,哪儿能在眼下软脚虾似的与那些蛮夷谈经论理?!”   楚王听着那一句“软脚虾”面色忍不住涨红。   却又听萧明渊继续开口:“依我看,不如定下个章程。”   “前来献国书者,让其国库,出七成赎买受降的铁券,再让他们每人献上一万壮年男子,五千男童女童,迁移北疆屯田……日后年年岁贡,等奏报朝廷再行定论。”   底下一众将领面面相觑。   都知道大景朝周边小国的民力。   如今被坑杀歼灭的这十来万大军,便已经是各国的大部分青壮了!   眼下又要供上一万青壮和五千孩童……   怕是不过个十来年,也难以恢复生息了!   不过手下败将么,自然要狠狠地打压到叫他们再也不能死灰复燃,才对得起出征的将士们,和将来的子子孙孙!   ——果然!论谈判这一块儿,还得是他们萧副帅有理有据!   见无人反驳,萧明渊说完,还抬眸看向楚王,又很是谦逊地看向楚王:“王爷以为这些条件如何?倘若您都觉得无碍,那便依着这法子来?”   楚王哪里知道这些,只冷冷地道了一句:“随便!”   便沉着脸起身出了中军大帐!   ——再待一会儿,他怕是要气吐血了!   陈元抬眼看着人走了出去,哂笑一声:“脾气还挺大!出兵的时候怎么就只知道窝在行营里头玩儿女人……”   他最讨厌的,就是京城之中的纨绔二代!   没想到楚王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实际上比京中那些公侯府上的花花公子更酒囊饭袋!   这样的人放在军营之中,实在是污人的眼!   萧明渊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眉眼依旧平淡无波:“既然监军大人都同意了,元帅还是尽早下令吧!”   他抬眼看了看陈元,顿了下才意味深长地开口:“……你就说,是楚王殿下下令,降国以金银人口赎买受降的券书。”   “那还有些不出钱的怎么办?”陈元眼睛一亮,嘿嘿笑出声,眼里的坏水儿藏都藏不住!   萧明渊看向陈元,笑了笑:“自然是大帅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元眯了眯眼!   ——得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败逃之后退了兵就想装死?!门儿都没有!   当夜。   中军庆功宴上,有细作伪装舞姬行刺,险些重伤朝廷派入军中的楚王!   元帅大发雷霆,肃清行营,点齐兵将,派兵反攻。   消息传到楚王的耳朵里的时候,大军已经开拔了!   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楚王简直要气疯了!   被莫名其妙行刺便罢了!   他事后还被萧明渊和陈元拿来做筏子!   如今他还被独自一人扔在这泉州城之中,美其名曰,叫他好好“养伤”!   “好!很好!”楚王狞笑一声,他脸色铁青地压了压心头的火。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冲外头人吩咐叫把当初安置在城中烟花巷私宅的几位花魁送过来。   等人悄悄入了府邸,美人们进入房中叩上了房门,才朝着楚王盈盈一拜:“奴见过主人。”   楚王闭着的双眼这才缓缓睁开,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埋藏多时的棋子。   “想办法把定远侯和陈元的命都留在海上。还有——”   楚王眸色一利:“京城里的人可以活动起来了,燕王那处,也该催一催了。”   ——再不动手,南征大军就该班师回朝了!   .   战火如荼,不知为何隐隐被吹得越来越烈。   驻守京城的文武百官得知前线大捷,纷纷上奏劝谏,请储君下令命征南大军班师回朝。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北疆竟然再起战事。   残元余孽煽动草原部众五万兵马南下叩边,消息便是跟着征南军大捷的消息接踵而来!   更令人惊异的是,不等朝廷下令发兵,离得最近的燕王亦未有所动向。   远在临近封地上的秦王和晋王二位殿下,竟然已经私自带兵出关,同草原的瓦剌、鞑靼诸部刀兵相接!   私自离开封地,调遣兵马是大罪!前朝自然是为此争论不休。   不过身为皇太孙的宣珩却并未下令追责斥问。   只是以监国的身份下了数道旨意。   ——赋予秦王、晋王二位王叔,节制边境兵马之权。   ——命北地粮仓大开,为北境边关将士运送粮草。   ——下旨安抚镇守边关的秦王、晋王和燕王殿下,并加以赏赐金银,调动京师骑兵各一千,急行驰援。   太孙宣珩还亲自命人传话过去,言道:“王叔乃吾之亲亲血脉,陛下之亲子,江山之重当与诸王同担,自当倾力共襄同举。”   此言传达到北地。   别说是关外的秦王与晋王,便是其余各地封王,也难免心生宽慰。   秦王拿着朝廷下来的圣旨,一路闯入晋王宣烬的王帐之中,整个人笑得牙不见眼的。   “我就说大侄子儿越来越懂事了吧!瞧瞧这话说的,真是越来越好听了!”   晋王正坐在行营之中,瞧见秦王宣炀来了,也并没有起身。   只是懒懒地开口问道:“听说老四也收到旨意了,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动静儿?!”   “——屁都没放一个!”   宣炀冷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晋王之后,他又道:“我说你这胳膊腿儿什么时候才能养好伤啊!”   “不就是被几个力气大的刺客砍了几刀么?!巴掌大的刀口,这都将养小半个月了!”   晋王龇了龇牙,看着自家二哥冷哼一声:“不然你试试被戳几刀看看?!本王这些又不是没披甲上阵!叽叽歪歪的——”   秦王嘿嘿一笑:“老子才不会那么傻呢!在自己的封地被人袭击就算了,几个小蟊贼都收拾不了......”   “真要是小蟊贼便罢了!”晋王眯了眯眼,他心眼儿比秦王多,一路都谨小慎微,没想到在自己封地微服巡猎的时候着了道。   当时他在封地上遇到一路“蟊贼”,瞧着身形瘦弱都不打眼,偏偏一个人能力战他手底下数十位王府精兵。   不但如此,还无惧刀箭,明明是肉体凡胎,偏偏却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像是话本里头的妖怪似的,被砍断了手都能攻击人......   晋王当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刺客杀了个干净,事后突然闯入一处营地,还全是潜进来的鞑子,又险些身陷重围。   还是秦王带着兵马前来解围,才将他救下来。   不过事后兄弟俩一合计,这事不大简单,明察暗访之后,才瓦剌和鞑靼在密谋出兵之事。   两兄弟早就拳脚发痒了,自然忍不住这般天赐良机!这才联合带兵出了关。   “我让人查过了,那些人身上都用了药。”晋王阴沉着脸说完。   又抬头看了一眼秦王,“那东西你也见过!”   秦王眯了眯眼:“当初卢氏手上的那玩意儿?”   晋王哼笑一声:“卢氏和宣玟已经废了,不过老六当初可没少勾搭他们母子......你说这种东西,除了用到咱们头上,还能用到谁身上?”   秦王神色铁青。   “——宫里。”   .   燕王府书房内。   瞧着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张老实憨厚的小圆脸,燕王殿下一时有些无言。   “嘿嘿……爹,儿子见过父王……”   燕王世子宣瑢捧着手里头的圣旨,像是没看见自己的亲爹燕王殿下的那一张冷脸似的,厚着脸皮就贴了上去。   燕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   才盯着长子的好像略微有些削瘦的脸,沉吟片刻后,沉声问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自己这个长子的身子向来不大好,出远门无论是骑马还是乘车都折腾人。   况且他是燕王府世子,如今也应当是留在京城之中的人质。   就算是要来,朝中应当也不应该将他放出来见自己,叫老二或是老三来便罢了!   宣瑢眯着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太孙殿下托孩儿来给爹送圣旨,还有宫里头下来的赏赐。”   “本来路上有些远,大堂兄是想让我二弟来的……”   宣瑢说着,忍不住挠了挠头,憨憨开口:“但是娘说叫我过来帮她多托几句话,怕二弟的记性不好,就……就让我来了……”   燕王皱了皱眉,语调缓和了些:“你娘让你给我托了什么话?”   宣瑢说:“娘说北平有些冷,她这些日子在京城里头做了两件狐裘大氅,都让我带过来了,叫你平日里记得穿。”   “还有王府里头的犬卫司的大黑又下了三只小狗崽儿,娘都好生养着,问你要取什么名字。”   “还……还有,娘说宫里赏赐里头,有几匹料子她看着挺好,已经先挪出来叫王府针线裁剪衣裳了,叫……叫孩儿同你说一声……”   燕王一时有些无言。   嘴里头的那一句“胡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半晌,燕王殿下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过来一路辛苦?用过饭没?”   宣瑢老老实实地答道:“也没……没很辛苦,大堂兄让娘安排了车马,孩儿一路都是走的官道。”   “娘还给孩儿缝了软垫,在路上赶路也不觉得颠……就……就是孩儿一进北平就没歇脚,是……是有几分饿了……”   燕王顿了顿,摆了摆手先吩咐外头的人预备好饭菜,让宣瑢先去用饭。   又看了一眼宣瑢手里头的圣旨,叫他留下来。   等人离开后,他才打开明黄的圣旨摆在书案前。   “王爷以为太孙殿下这是何意?”角落里坐着的幕僚这个时候开口问道。   燕王淡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哼!不过是告诫本王,燕王府其余家眷均在京城,要本王好好替他卖命罢了!”   幕僚笑了笑:“太孙宽宏大量,连秦王殿下和晋王殿下私自带兵离开封地出关都未曾追责……真要告诫,只怕来的就不是世子殿下了!”   燕王嘴角抽了抽。   他那两个蠢货兄弟,也就是仗着缺心眼才敢这么做!   偏偏如今皇太孙还下令给了他们节制兵马之权……   “你倒是会替他说情!”燕王瞥了一眼幕僚,冷冷一笑。   幕僚含笑毫不遮掩道:“毕竟是故人之子,在下曾受先太子殿下一饭之恩,自该念几分旧情。”   “既如此,当初怎么不投回东宫门下?!”   幕僚老神在在地开口:“无论是在太孙殿下跟前,还是在王爷跟前,在下都是为百姓出谋划策,投与谁的门下都无区别。”   燕王笑了笑,到底是他大哥留下来的人……一个个都精明得很!   “关外草原上可传来什么消息了?”燕王沉声问道。   幕僚垂眸:“秦王晋王拦在草原上,瓦剌与鞑靼不得寸进。”   燕王抬眸轻叹一声:“南边战事已定,北疆如今大局也已经安稳下来......楚王如今两相支绌,怕是要急死了吧?”   自然是要着急的,南地已经连发了十几道密信了,全是楚王催促燕王动手的信函。   也就是前些日子,他带着兵马去草原上走了那么一遭......   没过多久晋王便在自己的封地之上遇了刺,还顺手将秦王也带了进来。   两个傻子念着新仇旧恨,没向朝廷请命便去了关外......不过,楚王怕是也没料到,太孙不带没追责,反倒送了兵马粮草过来。   秦王与晋王带着边防军,在草原上与瓦剌鞑靼对峙起来,自然无需京城再行调拨兵马。   幕僚叹了一口气:“六王爷自然还有翻身的机会,京中太医传来消息……陛下怕是要撑不住一个月了……若是楚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过如此一来,便是楚王登上皇位,也怕是要遭天下唾弃……王爷何不劝上一劝?”   燕王冷笑一声:“本王为何要劝?!这样的好时机……他在等,你如何知道本王是不是也在等?!”   幕僚脸色僵了僵,面容整肃地起身一拜:“还请王爷三思,楚王窃国之行怕是要流传千古,遗臭万年......”   燕王轻哼一声:“没事,本王可以先等他窃,从他手里抢就不算窃国了吧?!”   他还是要好好教一教自己这位大侄儿,有些权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放下去的!   幕僚一时语塞,下一刻便听燕王扬声吩咐。   “传令下去!整备王府兵马!奉旨节制三省十二府司兵马,屯兵,静候王令——”   .   ——五月初十,大景太祖武皇帝驾崩。   遗诏命皇太孙宣珩即位,命诸王各自镇守属地,一律不准回京。   召令方才出京不过三日,京中传闻太孙于宫内遇刺受伤。   消息传入各个封地,诸王借机领兵入京,奉命勤王。   .   泉州城,驻军大营内。   楚王大摇大摆地闯进中军营帐之中,撩起衣袍坐在主帅的座位上。   “传本王的命令——整备兵马,班师回朝!”   底下为首的左威卫将军抬首抱拳:“殿下!陈元帅同萧副元帅袭剿倭兵未归,况且方才朝廷天使已经传谕陛下遗旨,藩王不可进京!”   楚王笑了笑:“藩王不可进京?本王还从来没听说过老子死了不让儿子回家奔丧的呢!”   “况且本王本就未曾接到过就藩的旨意,如今还未曾就藩,自然不必遵从什么镇守封地的旨意!”   楚王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王此行随军,是监军南征大军的,如今敌军已退,本王自该回京述职才是!”   左威卫将军眉头紧皱:“便是如此,也该等到元帅和萧副元帅回来才……”   “——他们啊!”楚王哂笑一声,“怕是回不来了!”   此言一出,帐中一众将军神色一厉。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外间便有人闯进来:“报——前……前线急讯,元帅……元帅和萧副帅的海船,在蓬莱一带登陆之后,被……被藏了火药,如今海船已被烧毁,二位元帅……生死未知……”   楚王听罢,终于是忍不住畅快大笑!   他这些日子憋闷了许久,终于是除掉了心头大患,如今这行营之中,再也无人能挡他的路!   思忖至此,他抬手拊掌而笑:“都给本王进来!”   营外一阵兵荒马乱。   不多时一名副将持刀走进营中,竟然是那左威卫将军的连襟兄弟,如今在他帐下做副将,如今却站到楚王身侧。   而后陆陆续续营帐外走进来许多眼熟之人,不是副将便是营卫次一级的统领,竟然全都通通反水了!   “你——你们——要造反么?!”左威卫将军大怒,指着副将的鼻子问道。   副将苦笑一声,上前死命按住对方,压低声音警告:“姐夫,你别问了……”   他们此行着了楚王的道,不但栽在女人的肚皮上,还已经彻彻底底被抓住了把柄受制于人,这本就不是十分光彩。   如今即便是反水,但是到底同营中的将领上峰们,总归是沾亲带故,以往又得了他们的提携。   他们也自然不希望对方会被楚王当做出头鸟,拿来杀鸡儆猴。   副将转头看向楚王殿下,诚惶诚恐地告了一声罪,让人将他捂了嘴押下去。   余下之人瞧见,也接二连三地照办。   营中很快便少了一大半人,余下的,都是木楞楞的站在原地,眼中暗地闪过一丝羞愧和懊悔。   楚王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几个白瓷瓶,将他们一一赏了下去。   底下这些人一拿到那白瓷瓶,就像是见到肉的野狗一般,眼珠子便猛的变红了!   他们一拿到手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对着鼻尖深吸一口,不一会儿面上便露出了如痴如醉地笑意......   楚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人,无声地勾了勾唇,淡淡开口吩咐:“去领兵吧!好好替本王卖命,本王不会亏待你们的!”   底下的将领们回过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只是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垂下首,咬牙开口:“卑职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第163章   奉天殿内, 皇太孙宣珩立在龙椅一侧。   一身素衣衬得他面色沉郁且冷肃。   “陛……殿下,如今燕王、楚王、蜀王、还有安南郡王和安顺郡王等几路藩王,均带兵奔向京城, 言及要进京祭拜太祖陛下灵位, 以表孝心......”   “哼!说什么以表孝心,燕王、楚王等逆臣,不过是想要借机争夺皇位!”   “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请殿下下诏, 命各地兵马守将,奉诏勤王!”   一旁的刑部侍郎冷笑了一声:“奉诏勤王?眼下太孙殿下身体安然无恙, 藩王们进京也只是打着灵前尽孝的名义。”   “齐大人说的奉诏勤王, 说的是要奉谁的诏?是要让各地武将带兵进京勤哪门子王?!”   “先帝尸骨未寒, 朝廷本就该对宗室多加抚慰, 真要对进京的藩王用兵, 逼急了各路藩王就地造反, 在座的各位那便都是千古罪人!”   齐大人冷笑一声:“带着数万大军进京披麻戴孝……呵呵!糊弄傻子呢!”   此言一出,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谁都知道藩王这个时候进京, 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眼下皇太孙拖着不愿灵前继位, 又拦着先前遇刺未遂的消息,不让放出去。   谁都摸不清楚太孙殿下的心思。   到底人家是叔侄几个才是一家人, 他们这些外人出言相劝, 什么话说出来, 进了那位的耳朵, 或许都觉得聒噪。   真要是会错了意, 说错了话,只怕最后还得落得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便是要回京在先帝灵前披麻戴孝,也没有带着兵马的道理......”郑国公此刻沉声开口。   “既然是要叩拜先帝,那便叫藩王卸下兵甲, 兵马留在城外,他们独自进宫来叩头便是了。”   郑国公说完,抬首看了一眼御阶上的宣珩:“殿下不如命使者前去传信,倘若藩王愿意应下,自然不必大动兵戈。”   只是倘若无人应诏......   那自然应该早做打算!   如若不然,待到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再做谋划,那可就为时已晚了!   宣珩闭了闭眼。   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声色微哑,沉声问道:“陈元和......定远侯那边,如今还未传来消息么?”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南征大军如今有一半都落入楚王之手,几乎已经是改旗易帜,前线的消息自然也不会再一一传到朝廷。   半个月前,陈元帅和萧副元帅带兵出征。   有传闻说是在反攻倭寇老窝——那个叫蓬莱岛的蛮夷之地遭人暗算,至今都杳无音信。   朝廷也派了数批人马去搜寻查实,至今还未寻到一人。   可是这都快兵临城下了,就算是找到陈元帅和萧副元帅他们手底下的那一半兵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底下的郑国公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到底是宣珩的长辈,以往看不出来什么,这些日子日日看着外孙忙于朝政之余,还要整日垂问萧明渊的下落。   就算是傻子也应该回过来一些味儿来了!   郑国公沉也曾让府中的老妻进宫试探过。   皇太孙对京中的贵女无意,甚至连纳妃纳妾留个子嗣的心思都没有......   如今又是这副消沉模样......   若非太孙还顾着朝中政务,他是真怕自己这个外孙会撑不下去......   郑国公沉吟一瞬,抬头回道:“老臣已经再加派了人手,待人一寻到,便会立即传信回来......只是眼下应对藩王一事,怕是拖延不得......”   可是听到郑国公口中那些一成不变的结果,宣珩已经无心再听底下这些朝臣们再议论聒噪。   “那便照着国公的意思,派使臣前去传旨便是。”   宣珩容色冷淡地开口吩咐下去,只丢下一句“孤要去皇祖父灵前跪守,诸位爱卿且退下吧。”   而后便甩袖匆匆离开了奉天殿。   .   皇帝驾崩不过一月有余,依照礼制,帝王梓宫仍就安置在乾清宫内停灵。   要待新帝登基之后,再择吉日移灵入殡宫下葬。   宣珩这些天除了打理朝政,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乾清宫中守孝跪经。   如今出了奉天殿,转眼便移驾到了此地。   只是还不等他进殿,今日守在乾清宫外的陈德,便躬着身子步履匆匆地上前。   “启禀殿下,宫外的林毅林大人携令前来求见。”   宣珩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动。   先前因为督造天工院一事,林毅出了不少力,得封了一个六品的小官职。   事后萧明渊带兵出京,京中同南边来往传信,林毅有时也会带些萧明渊的密信传进宫里来。   这些日子萧明渊丢了音信,宣珩早就传令命林毅动人脉仔细追查来龙去脉。   商人的人脉和讯息一向都很广,林毅当初在南边经营许久,说不准消息会比旁人来得更快。   “他在什么地方?”宣珩问。   陈德愣了一瞬,垂眸回道:“奴婢让人在承华殿先等着了……殿下可要传人过来问话?”   宣珩袖袍一甩:“不必,回宫吧!”   不多时,宣珩便到了承华殿外。   知道这人是原先萧明渊留下来的,太孙进去问话,陈德没敢让人打扰。   只跟上前去在外头将门叩上,自己守在殿外,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吩咐。   宣珩走进殿内便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内室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殿中的陈设也并未改变。   角落的熏笼之中袅袅的升起来一股淡淡的暖香,弥漫在每一处角落……   宣珩眸色一暗,这个味道他很熟悉。   天冷的时候,萧明渊每回从外头回来,都会先解了斗篷大氅,在熏笼前,将双手都烤地暖乎乎的。   等浑身上下的寒气驱散了,才敢靠近宣珩,抱着他的小殿下,同对方在殿中亲昵说笑。   所以即便是已经五月,宣珩这些日子,还是每天都会往熏笼里头放这一味香料熏上一熏……   闻着相同的味道,他便在睡梦之中期待着那个人能在自己一觉醒来之后,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宣珩正在沉溺其中,没注意殿内的动静。   直到察觉到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面前的琉璃画屏上,才惊觉不对。   “谁!”他猛地惊声开口,手上却毫不慌乱地自袖袍中抽出一把尺来长的□□!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对方的胸口,宣珩下意识地摸上火器的保险,正要扣动拉开,却被一双手温柔地包裹缠绕住指尖。   “怎么还随身把这么重的东西带在身上……”   熟悉的语调传进他的耳朵里,宣珩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松开手上的动作。   萧明渊自然而然地从宣珩手里接过来,见自家小皇孙殿下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了,含笑正要开口哄上一哄。   却被对方猛地扑了个满怀。   “……是……是你吗?”宣珩张了张嘴,颤抖着嗓音问道。   萧明渊眼底一暗,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旁。   随后抬手将自家小皇孙殿下结结实实地揽入怀中,宽厚的掌心紧贴着怀里人的腰背,温柔拍抚着。   “是。”语调沉沉,听着却格外叫人安心。   宣珩眼圈止不住的红了,他缓缓将脸埋进这个人的怀里,半晌才哑声开口:“我知道……你能回来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萧哥哥……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   萧明渊心下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又疼又紧。   他垂下凤眸,看着怀里一身素衣身形格外单薄的小皇孙殿下,低头轻轻在宣珩的发顶,格外珍重、温柔地落下一吻。   ——快五个月,整整一百四十二天。   他也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自己的宝贝。   就连在睡梦里都是他的小皇孙无数种模样和影子……   “对不起珩儿,还有……生辰快乐。”   他算着日子疾驰回京,一路上换了四五匹快马才赶到他的小殿下面前。   宣珩张了张嘴竟然有些发愣。   他这些天忙着打理皇祖父的身后事,早就忘了自己的生辰了……没想到萧明渊竟然还记着……   瞧着萧明渊这浑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连胡茬生出来了都没来得及刮……   宣珩突然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而后凑上前去,顺着唇角一点一点吻了上去……   .   不多时,殿外候着的陈德听了吩咐躬身走进殿中。   没过多久,便喜笑颜开地出门,吩咐门外的宫女儿提前备吃食,打扫清理浴殿。   半个时辰后。   萧明渊和宣珩沐浴更衣之后,坐在殿内,软榻的小几上已经摆好了膳食。   都是爽口的菜色,夏日里吃着也开胃不会腻腻的难受。   “殿下在宫里都不怎么吃饭的么?”   萧明渊皱了皱眉,看着宣珩又尖了些的下巴,抬手夹了一只豆腐皮包子,放进小皇孙殿下的碗里,又低声哄着小皇孙吃了。   守孝期间不好食荤腥,饮食上头也就像是包子一类的吃食里头能动些心思。   宣珩拗不过,一连被喂了三个才叫停。   到了后面,小皇孙殿下舍不得萧明渊再这般费口舌,也不必萧明渊再劝,自己就老老实实地努力用膳。   “你在路上怕是也跑了好些时候了,萧哥哥……你也多吃些……”   宣珩小心翼翼夹了一筷子菜过去。   萧明渊笑着吃下去了。   而后又玩笑似的开口:“也就只有六七日的功夫,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到京城前听说你遇刺受伤了,还专程去问过林毅,知道殿下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宣珩抿了抿唇:“是底下的龙禁尉里潜进来了几个刺客,不知道是被谁下了药控制住了……”   “还好有那把火器防身,我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差点儿吓着了长公主殿下……”   “她老人家回过神来,发了好大的火,说要严查,才在宫内上下都下令封了口。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传我已经遇刺重伤……怕是有人刻意传出去的。”   宣珩其实大抵也猜到了,除了楚王和那几个王叔之外,没人敢这么大的胆子……   萧明渊眯了眯眼,冷笑道:“看来楚王殿下果真是费尽心机了!”   在南地用药控制住了军营里头的副将们,又安插细作往他们海船上放火药。   这边儿京城和北疆也留了后手,晋王与自家小皇孙殿下遇到的刺客,几乎都是心神受人控制的死士!   若非他的小殿下警醒,事先带了防身之物……   倘若叫宣珩受伤,就算是将楚王碎尸万段,都不足以泄他心头之恨!   宣珩眸色暗了暗,他正等着楚王来呢!   知道萧明渊生死未卜的消息那一刻,宣珩等着楚王提着头来见他。   “如今楚王带了五万余兵马快抵达京城了,安南郡王与安顺郡王也各自带了三万兵马。”   还有燕王和蜀王,湘王的六万大军,各自都在京城外数百里开外。   宣珩抬眸:“我调用了京师大营的神机营火枪手和虎威炮,虽然只有数百之数,但是司造司火药充足,挡住楚王他们手底下的乌合之众,足矣。”   这才是太孙兵临城下而临危不乱的本钱!   萧明渊临行前特意将司造司的家底儿都留给了自家小皇孙殿下。   别说是守城了,只要利用得当,送楚王他们几个魂归九幽见太祖皇帝陛下都行!   萧明渊欣慰一笑:“殿下想如何处置?”   宣珩顿了顿,在萧明渊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他沉吟了一瞬,垂着眸子轻声开口:“再等等,倘若不曾明目张胆举反旗,可以留下一命。”   .   翌日,朝中派遣的数位时辰赴往藩王大军军营之中。   楚王坐在王帐之中,神色阴沉地盯着底下的幕僚:“燕王还是不愿意来本王军中赴宴么?”   底下的幕僚垂首:“燕……燕王殿下说,太祖皇帝才刚刚崩逝,他……他无心宴饮。”   “倘……倘若王爷有心叙旧,可只身前往燕王营中长叙……”   “他……他还问,王爷可曾记得当日诺言,若……若能襄助,他……他说他不会亏待于您……”   楚王猛地将手中杯盏摔在地上,神色阴沉得可怕!   “放肆——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使本王!”   不过是借着和蜀王、湘王那两个小兔崽子合兵,比他多了那么区区一万兵马……   就算是没有燕王,加上同盟的老八和老十七,楚王也无惧燕王和朝廷!   一旁的八王爷见势不妙,忙含笑开口:“六王兄何必动气!燕王一向谨慎……怕是不敢与你我一般,舍了身家性命搏前程……”   “不过也不必理会,等王兄登上帝位,自然有机会收拾人家!”   他们兄弟二人,原本还不想理会楚王的请柬呢!   可是谁叫人家手上兵强马壮,京师大营的精锐都在楚王手上了!   先前他们兄弟二人在南边就没理会楚王的调令,如今人家手握强兵,他们自然不敢如燕王那般硬气。   楚王冷冷一笑没说话,老八和老十七的德行,他早就见识过了!   软脚虾一路的货色……   不过至少能为他所用,拿来制衡燕王刚好!   他手底下这些兵马,到底不是自己一手培植的亲兵,指挥起来总归有些束手束脚……   如今能调动的亲信,只怕也不足万数。   好在京城的暗子还未曾动……   不出三日,等他抵达京城,便要这天地都要为他改换个透彻!   正在此刻,外间传信说朝中来使臣前来宣旨谈判。   楚王皱了皱眉,神色沉沉地开口:“什么狗屁宣旨?太祖皇帝陛下已经龙驭宾天了!哪里来的什么使臣要宣旨!”   虽然皇太孙没被刺客一起送下九幽黄泉,不过楚王也不在乎!   他早就已经视那张帝王宝座如同己物,朝廷派来的使臣和旨意,他自然是不认的!   “可是,那……那使臣……”   楚王冷笑一声:“杀了!头装进匣子里,好好呈给咱们的太孙殿下看看。”   八王爷闻言,看了看一旁的兄弟,随后笑道:“既如此,怕是我们兄弟二人营前也来人了,臣弟先回去处置一二……”   楚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两王含笑起身拱了拱手告退,路上老十七安顺郡王止不住开口:“真是好大的架子……”   “还没当上皇帝就这般不把咱们兄弟放在眼里了,若是真篡位坐上了皇位,怕是要把你我都踩进泥里了!”   八王爷叹了一口气:“罢了!有燕王在,到底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十七王爷瞥了兄长一眼:“那使臣怎么处置?”   “扣下吧……就说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冒犯了本王。”   真要放了楚王那里糊弄不过去。   要是杀人……那就是明目张胆地和朝廷对着干……   如今时局未定,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等二人回了自己行营,果真也有人等着。   而且……还偏偏是八王爷还在京中的时候,曾经敬重结交过的恩师!   八王爷将人请进帐中,好声好气问过才知道,朝中指派的都是各位王爷的旧故亲朋……   一来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二来,也可保来使性命无忧。   “那楚王那里去的是……”   “据说……是楚王妃的亲弟。”   八王和十七王:……   十七王爷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不如我们……”   八王摇了摇头:“再等等……还有燕王呢!”   ——没等几日。   燕王也来了,还是半夜提着刀杀进来的!   进了王帐,他甚至没说明白怎么摸进来的,只是吩咐人将安南郡王同安顺郡王一并捆在一处,扔在角落。   就一个人坐在营帐中煮了一壶茶,慢慢细品。   大军兵临城下,燕王明明也没理会朝中使臣,跟着他们一道入了京,如今却莫名其妙地寻到他们兄弟二人面前……   “四……四王兄这是做什么?都……都是自家兄弟……”   燕王瞥了一眼角落开口的安南郡王。   不咸不淡开口:“本王等着看戏,总不好空着手。”   都说了进京勤王,总要抓几个乱臣贼子才好交代的。   没过多久,燕王的亲兵进来禀报:“王爷,有一队兵马从楚王营中趁夜出营,大抵有数千之众,已经从金川门进城。”   燕王冷笑一声,提着刀站起身:“传令王府亲卫队,命士兵卸甲,带着这两个人一同入京。”   .   金川门前,楚王看着周文泰亮出的东宫御令,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   国丧连着宵禁,京城的路顺遂异常,一路长驱直入直指宫门。   楚王坐在马背上,甚至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深红色的宫门在他面前缓缓敞开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种自己已经成为这个地方的主人的感觉。   乾清宫内,宣珩静静地听着外间的厮杀声。   四下跪着的文臣武将,宗室皇亲据为当时太祖皇帝陛下在世时见过的老臣。   此刻都跪在灵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殿外的喊杀声止息。   兵荒马乱在天亮前停下了!   外间有人踏着沉沉的脚步而来。   宣珩睁开眼,从蒲团上缓缓起身,转过身看向殿外的楚王,面上含着笑。   “楚王,孤等你许久了。”   殿内的众人也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诸多熟悉的视线打量在楚王身上,尤其是其中一些人是同太祖皇帝曾经一起打过天下的老臣。   楚王恍惚间看着宣珩,仿佛瞧见老爷子从棺椁背后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一身明黄的五爪金龙袍服晃得他不敢正眼直视!   “你……”   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王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   宣珩这个样子……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在今日带兵逼宫?!   明明他的计划天衣无缝,连老八和老十七都未曾透露!   ——等他?!   “呵呵……装神弄鬼!都是假的!”楚王疯疯癫癫地举着剑胡乱挥砍了几下,才强压下心头的惶恐。   他如今都已经打进宫里来了,就算是天神降世,也挡不住他的路了!   楚王渐渐定下心神,对着宣珩狞笑一声:“本王的好侄儿,你可让本王好找啊!”   ——只要杀了眼前的人,这一切就都是本王的!   宣珩盯着楚王手中的长剑,微微皱了皱眉,冷声开口:“太祖皇帝灵前不宜动兵,还请楚王卸甲弃剑。”   “请楚王殿下弃剑——”内殿之中的老臣们亦是拱手起身相劝。   楚王愣了愣,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孙……以为本王今日是来陪你们过家家演戏的么?”   “实话告诉你,本王领了两万兵马入宫,已经围了这乾清宫!”   “京城外还有本王和老八、老十七的十万精兵!”   “你若是识相,便自裁于灵前,本王还可以留你个全尸……不然今日,本王在此处一声令下,怕是只能叫你即刻去地底下见太祖皇帝!”   “宣烨——你放肆!先帝灵前,你敢谋逆犯上!”有人站出来怒喝一声。   “老臣愿上去拿下这乱臣贼子——”   “还请殿下莫要姑息!”   “……”   楚王大怒:“老东西!你们——你们不怕本王送尔等一并上路去见先帝么!”   不等有人说话,外间便已经有人等的不耐烦了。   “啧——楚王的意思,是也要送本王上路么?!”燕王从门边儿缓缓走进来。   楚王一惊:“燕王……你怎么会在……你竟然放弃帝位,甘心屈就于人,背弃本王与这黄口小儿同盟算计于我?!”   燕王挑了挑眉:“很意外?还有更意外的!”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楚王身后。   楚王神色一僵,下意识转头,下一刻却像是见鬼一般的跌倒在地。   “萧……萧……明渊……你怎么会……怎么会没死……”   萧明渊笑了笑:“那么多的火药送上船……楚王殿下不会以为臣是瞎子吧?!”   “不过放了一场烟花就把你给骗过去了……殿下这眼神……倒是的确不好,不但有些睁眼瞎,还不识时务……”   燕王眯了眯眼:“勾结外贼,残害忠良,如此欺世盗名之辈,本王如何会与你为伍!”   早在半年以前,燕王察觉到楚王私通外敌,便借机同萧明渊暗中交过底儿了!   如今看着楚王变来变去的脸,实在是觉得演得不错!   竟然有人真的蠢得连自己都能骗过去呢!哈哈,实在是太有趣了!   ——假的?   ——原来竟然全是假的?!   都在演戏?!都在骗他!   “不对!我还有亲兵在外——”   楚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朕的大军呢!朕的精锐呢?!来人——快来人护驾!”   殿外无一人应和,只有楚王疯疯癫癫的笑声,在灵前格外刺耳!   “……朕是皇帝,不!朕是皇叔——你不能杀我!你们不能杀本王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上首的宣珩却开口一笑:“孤怎么不能杀——”   “宣烨,尔先为一己之私勾结外敌,引狼入室,残害大景百姓良民!”   “后为篡权夺位,暗害忠良,拥兵宫变,在太祖皇帝陛下灵前谋逆犯上,实在不堪承受先帝敕封的楚王尊位!”   宣珩越说楚王脸色越是难看,到最后已经瞪着眼,神色惊惶地跪坐在地上,面色残败如同金纸一般。   愣愣地盯着宣珩,嘴里张张合合却连个气音都发不出来。   ——他知道,他彻底输了!连最后的挣扎都像是笑话。   宣珩冷冷一笑,看着宣烨:“为天下百姓,为大景江山,孤杀得你,也担得起弑亲的骂名。”   “来人——给孤拿下!”   殿外锦衣卫应声而入,不过片刻罪人宣烨被押下去。   灵前乃是先帝梓宫安息之地,就算是要杀人自然也要提到外头去杀!   不多时,殿外来报:“禀殿下,罪王已伏诛!”   殿中一时寂静。   燕王叹了一口气,看向容色冰冷的宣珩。   他头一回,在这位侄儿面上,看到了肖似太祖皇帝的杀伐果决。   也是头一回,在宣珩眼里看到了肖似先太子的深沉和狠辣!   “臣——燕王上谏!”   燕王俯身一拜:“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承继太祖皇帝陛下万世基业,安定九州四海之心,恳请陛下遵太祖皇帝陛下遗诏,承继大统,永固江山!”   殿内群臣应声而跪。   纷纷在灵前三跪九叩高声呼应:“恳请陛下承继大统——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