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拒绝被攻略[反穿书]》作者:少说废话   简介:   简青,一本烂尾悬疑小说的主角。   无法自控的吸引力是作者给予他的设定,被男二男三男N病态追求是他的宿命。   最麻烦的是,还有许许多多自称攻略者的男男女女,带着所谓系统,魂穿夺舍,妄图篡取他身为主角的气运。   但好在,简青很清楚这一点。   第N次将发疯要带自己一起死的变态爱慕者反制在地,简青利落夺刀,整整西装,没等打电话报警,便瞧见张笑眯眯的脸:   “您好,重案组顾问贺临风。”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   调来B市重案组的第一天,贺临风就从数名同僚口中听说了简青的名字。   恐吓、绑架、沉尸……周遭人接连死去,受害者与嫌犯,这位简总的身份不停变换,偏偏每次都能清清白白出警局。   贺临风心里来了兴趣。   某天,在商场为新居添置家具的他正巧撞上一起持刀凶案,亲眼瞧见那位斯斯文文的被害者、赶在自己出手前,闪身,飞踢,单膝将嫌犯压得喘不过气。   刀锋割破青年的侧脸。   鲜血飞溅于金丝镜片。   刹那的心动如烟花盛放,贺临风殷勤上前,却只得到青年厌恶的抬眼:   “无论你是谁……”   “麻烦离我远一点。”   *   简青此生最讨厌的两件事,一是喜欢,二是爱。   直到遇见贺临风他才发现,有些感情,可以炙热到无视一切冷遇一切设定,偏又能踏实如山岳,坚定地告诉自己:   ——真真假假的纸片世界里,哪怕有一天主角失去了他的万人迷光环,   也依旧珍贵。   【高亮注意】:   正直“狐狸精”攻X铁壁“西装暴徒”受   架空救赎向,非典型刑侦,作者智商有限,介意勿点。   内容标签: 强强 系统 悬疑推理 穿书 轻松 万人迷   主角视角:简青 贺临风 配角:下本开-《饲养黑化亡夫[快穿]》   其它:甜文,强强,反穿书,非典型刑侦   一句话简介:HI,老婆。(走开)   立意: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第1章 死了都要爱。   北江市西区,向阳路。   暴雨如注。   黑云压顶的昏暗里,车轮碾着水洼疾驰而过,哗啦驱散缠绵数月的闷热,引来行人的小声叫骂。   三步并作两步,草草拢了把被打湿的头发,贺临风伸手推开面前的玻璃门。   悦都百货。   刚调职就遇上桩无头碎尸案,他在局里分配的宿舍住了半个月才等到放假收拾自己的新家。   或许是碍于恶劣天气,商场内部十分冷清,装修也是上世纪的复古风格,恍惚间让人觉得误闯了哪个剧组的拍摄现场。   贺临风掏出手机看了眼导航。   没走错,他用惯的小众品牌确实在这里开了家店,并且是唯一一家。   远超体温的暖风拂过,底下挤满了来躲雨的大爷大妈,明明眼前就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偏偏没几个行动。   眉梢微挑,贺临风灵巧越过人群,直奔此行目标。   谁料,占据整个三层的家居区却是死一般寂静。   仗着自己身高腿长,出了电梯,他远远便瞧见有个马尾男单膝跪地,怀里抱着束红玫瑰,眼巴巴仰头往上望,像条可怜兮兮的小狗。   至于被攥住裤脚的示爱对象,出乎意料,是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皮肤苍白,鼻梁上架着副精巧的金丝镜框,仿佛许久没休息过,又仿佛刚从棺材里挖出来,薄唇微抿,一个垂眸就冷得掉渣。   贺临风原本没打算凑热闹。   正式调到刑侦支队前,他也当过派出所的小片警,整日处理家长里短找猫寻狗的琐事,过往的无数经验表明——情侣吵架,能躲则躲。   但后者的五官,实在长到了贺临风的审美上。   于是他慢悠悠往前凑了凑:“怎么回事?”   “贾经理呗,一直有小道消息传他在追简总,没想到是真的,”约莫是男人问话的语气太自然,最外围员工想都没想地压低音量接茬,“奇了怪了,贾经理以前有女朋友啊,爱情果然来得像龙卷……”   风。   不算复杂的音节在舌尖滚了两滚,最终讪讪地消弭无声,围观吃瓜的导购小姐瞳孔地震,后知后觉发现旁边站的是位陌生顾客。   看年纪,对方最多二十七八,上身只套了件版型基础的衬衫,两边袖口挽起一截,扣子堪堪系到锁骨下,松弛且散漫,神似来走秀的模特。   狐狸样的眼尾上挑,专注望来的瞬间,连嗓音都透着股多情:   “别慌。”   “我只是路过。”   莫名奇妙地,导购小姐的脸颊有些发烫。   然而,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到底惊到了视线中心的两位主角,毫无犹豫地,被称作简总的青年抬脚,冷冷甩掉追求者的挽留:“滚开。”   啪嗒。   玫瑰跌落,飞扬的花瓣掩盖住细小的金属摩擦声。   周遭有员工面露唏嘘,却没人敢真的起哄,虽说贾经理平时斯文和善,可谁会为了同事触老板霉头?   众所周知,悦都百货能开到今天,全是为了圆简总的一点念想,否则他们上哪儿找这么清闲且多金的工作。   唯独贺临风快步往里走了走。   他个子接近一米九,又生了副英俊抢眼的长相,瞬间便吸引许多目光,几乎是同个刹那,一直没说话的马尾男猛地掀起衣摆,抽出把锃亮反光的水果刀。   “啊!”   “简总!简总小心!”   变了调的尖叫和慌里慌张的提醒先后刺穿耳膜,顺着本能四散后退的人群将贺临风死死拦住,正当他准备丢个东西砸歪马尾男手腕时,西装青年已背后长眼似的矮身一闪,回头,左脚飞踢,踹歪了前者下巴。   干脆利落,力道十足。   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贺临风:……   照这情况发展下去,他救援的对象恐怕要彻底掉个个儿。   【滴。】   【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系统将在十五分钟后解绑宿主。】   双耳嗡鸣,简青习惯性无视幻听般空灵古怪的机械音,屈膝下压,狠狠抵住马尾男脖颈。   ——贾翔宇。   或者应该叫穿书者。   提心吊胆准备了半个月,真正要杀他时,还是弱得像根豆芽。   但很快,一只大手拍拍简青肩膀:“轻点,他快被你压死了。”自来熟的狭促,隐隐藏着安抚的意味。   防备心拉满,他条件反射去捉对方。   却是扑空。   笑吟吟收手,男人印着薄茧的指腹划过简青掌心,本就没系好的衣领,因得弯腰露出大片春光。   “您好,重案组顾问贺临风,”丝毫没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有何不妥,他一本正经地孔雀开屏,“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   简青平静偏头。   伴着贾翔宇气急败坏的控诉:【贺临风?他怎么在北江?这小子肯定想捡漏!】   又一个。   习以为常,简青熟练按下快捷键报警,毕竟大多数穿书者,最开始都披着真善美的皮囊,试图完成“攻略主角”的任务。   虚伪,贪婪,满口谎话。   不过……   重案组顾问?   “证是真货,”如同猜到他在质疑什么,男人大方将证件往前推了推,“不信你自己瞧。”   “无论你是谁,麻烦离我远一点。”刀锋擦着左颊留下血痕,偏简青没事人似的,任由镜片凝结的鲜红缓缓滴落。   脸皮紧紧贴住地板,四肢发麻的贾翔宇艰难换气:【系统?系统?你可没告诉我主角这么能打!】   最开始知道穿进一本曾经草草翻过的烂尾小说时,他还以为是老天开眼,让自己像某点重生文那样,凭借系统开挂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呢?   别说金手指,这垃圾系统竟然连个商店都没有,设定也像早年的劣质galgame:攻略主角会涨进度条,进度条会被兑换为奖励点数,用来换取能够干预现实的报酬。   美貌、寿命、财富……应有尽有,包括“原路返程”的机会,将一切赢来的好处带回旧世界,摇身一变,合理成为高富帅。   当然,对“贾翔宇”而言,旧世界着实没什么值得留恋,泡妹子赚积分,凭他新身体的长相,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享受。   但贾翔宇却忘了,在《北江刑侦笔录》中,主角是简青。   一个男人。   一个冷血无情的资本家。   不管他怎样伏低做小温柔体贴,对方的攻略进度条始终为零,贾翔宇甚至怀疑,如果好感能显示负值,自己八成早已跌破马里亚纳海沟。   恨恨从嘴巴里呸出口血沫,他极力忽略周遭鄙夷又畏惧的窃窃私语,挣扎着去够掉在身边的水果刀:   没时间了。   主线任务毫无进展,垃圾系统想要抛下他。   攻略守则里可说了,和系统解绑的穿书者,统统会被“规则”抹杀。   【死了都要爱,】映在视网膜上的终极挑战明明灭灭,贾翔宇绷不住骂,【谁他妈起的破名。】   ——烂尾也是尾,想让一本小说完结,最快的办法就是消灭主角。   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陪纸片人演亡命鸳鸯。   “简、简青,”颤巍巍挤出道气音,贾翔宇扭头望向那张居高临下的冷淡面庞,突然一个晃神,结巴了下,“……我喜欢你。”   老实说,刚穿来的他,确实对简青动过几分真情。   貌美多金的气运之子,谜团缠身,脆弱又坚强,除开性别需要做做心理建设,堪称完美的恋爱对象。   回答贾翔宇的却是双古井无波的黑眸。   清凌凌,照出他面红耳赤的窘状,偏又从没把自己真正放在眼中。   “去死吧!”恼羞成怒,贾翔宇使出吃奶的劲儿癫狂扭动,十几秒下来,只弄皱了对方笔挺的西裤。   压阵兜底的贺临风没忍住乐:“得了兄弟,您还是去牢里多练练。”   这小身板,他一只手能打两个。   “休假出门没带铐子,”变戏法般摸出个密封的塑料袋,贺临风捡起水果刀装好,挨着简青停步,“领带借用下?”   熟能生巧,他捆嫌犯的技术一流。   不等后者回答,又自顾自道:“算了算了,绑人事小,我怕您等会儿梆梆两拳揍在脸上,有损公安形象。”   默默捏紧指骨的简青:……   出于某种说来话长的理由,他对警察的态度向来友善,可面前这个,实在让他怀疑北江总局的招人准则。   所幸,在事件发展变得更加奇怪前,蓝白配色的警车穿越雨幕,乌拉乌拉地赶到现场。   重案组实习女警松晓彤奉命随行,意外收获熟人一个。   “贺顾问,”拼命板起怯生生的瓜子脸疏散群众询问笔录,她忙得满头细汗,直到拧开的矿泉水递至眼前,方惊讶道,“您怎么在这儿?”   虚虚倚着商场三楼的玻璃围栏,贺临风一边翻阅平板里的商品手册,一边漫不经心应:“我还要问你,多复杂的情况,值得重案组出马?”   眉头困惑蹙起,松晓彤理所当然地回答:“但那是简青啊。”   ——北江公安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   恐吓、绑架、灭门……受害者与嫌犯,某位总裁的身份反复横跳,偏偏每次都能清清白白出警局,替苦于选题的媒体添一波热度。   “H省头号悬案您没听过?”诧异对方在专业上反常的迟钝,猜测前辈是故意考验自己的她小声复述,“2.13,二十二年前的除夕夜,全家五口。”   “就活了简青一个。” 第2章 我觉得他有病。   罕见地,贺临风茫然了一秒。   素来对全国的大案要案烂熟于心,松晓彤口中这桩,他却印象寥寥,勉强只捉得住几个久远且细碎的片段。   如同脑子里蒙了层纱。   “哦,我记得,青山路6号,”不动声色压下疑惑,贺临风道,“没想到真的是他。”   松晓彤悄悄向上伸出一根手指头:“当然是他,悦都百货,北江知名老建筑,简家飞黄腾达的勋章。”   贺临风:“但我看这里的生意……平平常常。”   说平常都是给面子,警车一来,先前被天气赶进来的潜在顾客,眨眼便顶着暴雨散了个干净。   “呃,老人家,难免迷信嘛,”想起自己平常也没少在网上吃瓜,松晓彤心虚摸摸鼻尖,“而且简先生的运气确实比较差。”   入职后特意查询过相关档案,她清楚记得,两年前,因为左臂受伤,光天化日下,对方顺手打了辆出租车,结果就毫无预兆地、被突然发疯的司机猛踩油门冲破护栏、捎带着一同跌进了北江。   根据补充资料显示,当场溺水身亡的嫌疑人与简青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纯粹是随机挑选了个报社对象。   可类似的“随机”,发生在后者身上的概率着实有点高。   否则简青也不会成为总局的重点关照对象。   今天这事儿,八成又要上一波本地热搜,就像当年的灭门案,即使警方再怎么想保护受害者隐私,北江金融巨鳄除夕遇害的消息,都随着剧烈震荡的股市一起,长着翅膀飞进千家万户。   沾染血光的桃色新闻,堪称营销号最爱追逐的饵料。   “总之,先把人带回去做笔录,”三下五除二结束挑选,贺临风顿了顿,嘱咐,“盯好那位贾经理。”   亡命之徒的眼神,他见过很多。   松晓彤:?   虽然没弄懂一个坐办公室的白领能掀起什么水花,可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旋即才意识到:“贺顾问,您不和我们回去吗?”   语调懒散的男人摆摆手:“先结账。”   五分钟后。   配合坐进警车的简青,抬眼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药袋。   “棉签,碘伏,创可贴,”单手系好安全带,贺临风解释,“你的脸,伤口很长,不及时处理恐怕要留疤。”   简青没接。   按照过往经验总结,“原著”中的角色提前出场,皆是内里换了个芯子的缘故,穿书者可以同时存在,且彼此之间存在竞争。   否则贾翔宇也不会口口声声嚷着“捡漏”。   但简青始终无法听到对方与系统的交谈声。   六岁到二十八岁,他早已摸清这种针对特定人群的“读心术”,并顺利瞒过所谓穿书者——无一例外,无一失效。   除了贺临风。   即使在此刻,贾翔宇无能狂怒的呐喊仍旧清晰,哪怕对方与自己隔了一辆车:【系统?系统!你不是什么高维世界的智慧生命体吗?快点把我救出去!等我出去一定帮你杀了简青!】   【喂?喂喂?人呢?说话啊!真要老子坐牢?】   【妈的!别装死!死而复生你都能做到,帮老子跳车肯定也行!】   “我的手很好看吗?”接连遇挫,男人也没恼,固执举着胳膊,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简先生。”   “贺临风贺顾问,算半个文职,”以为两人还没互相介绍过,松晓彤余光轻瞥,积极替身着便服的前辈打圆场,“上个月才转岗北江。”   简青眼皮下的瞳仁终于动了动:“谢谢。”   看似接受了前者的好意,话却像对着松晓彤说。   贺临风隐约体会到了某种双标:同样是警察,同样是刚调来的高材生,青年明显要不待见自己许多。   偏他觉得对方下巴看人的样子也很漂亮。   “松警官,”红灯闪烁,贴有防窥膜的车窗被水流冲出道道白痕,被暴雨隔绝的狭小空间里,安静上药的青年忽道,“贾翔宇脑子有问题,叫您的同事小心些。”   松晓彤愣了愣。   简先生这人,从外貌到气质,都不像会开玩笑的性格,所以尽管有些疑惑,她还是打开对讲机提醒了下。   没聊几句,对面便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后视镜里的二号警车亦蛇样扭动:“嘶……你这人,还敢撬锁?!”   “别抢方向盘!”   “把他按住!”   滴——   惊慌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松晓彤目瞪口呆。   真敢半路跳车逃跑的嫌犯,她只在电影里见过。   稳坐副驾的贺临风倒十分淡定,甚至有空透过另一块车内后视镜,仔细观察了下简青的脸色。   整体来讲,古井无波。   似是讨厌被注视,在自己看向后排时,对方轻轻皱了下眉头。   事实上,简青仅是听够了贾翔宇的嚎叫:【滴!越狱失败!经计算,宿主完成任务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一,即将执行解绑操作。】   【3。】   ——【别!】   【2。】   ——【你等等!】   【1。】   【滴!穿书系统已解绑,祝您日后生活愉快,再见。】   伴随着一串分贝越来越弱、含妈量极高的国骂,简青总算暂时找回了宁静。   但车厢里贺临风的嘴却没停:“看来二位交情不浅。”毕竟自己先前找其他员工闲聊时,可没听说贾翔宇有隐疾。   中央后视镜里,青年迅速闭了闭眼,是个明晃晃代表嫌弃的表情。   “上下级,仅此而已,”猜到对方在试探什么,简青从容,“如果贺顾问遇到个光天化日持刀行凶的追求者,应该也会觉得他有病。”   松晓彤赞同点头。   两句话的功夫,二号警车已然控制住局势,车流重新涌动,为了防止再发生任何意外,贾翔宇直接喜提被捆成粽子的“最高待遇”。   下车时,贺临风也刻意避开了两人碰面。   “审讯室走这……”慢半拍记起简青是总局的常客,松晓彤清清喉咙,干咳一声,深觉自己尚需磨炼。   可没办法,活生生的都市传说站在眼前,她难免紧张了些。   未成想,青年竟真停下脚步,回头道了声:“谢谢。”   松晓彤一下子体验到了什么叫受宠若惊。   并非她对资本有滤镜,而是简青刚刚在车里的表现,仿佛碎了的冰碴,又冷又扎手,平等地烦每一个人。   接着,她又偷偷瞄了瞄贺临风,后者神色平静,一进门就被汪哥迎了过去。   “不愧是你,逛个街案子也能撞手里,”卷发毛躁地堆成鸡窝,汪来拍拍老同学的肩,“加班的滋味怎么样?”   贺临风:“还可以。”除了有点红鸾星动。   “还可以?那没写完的结案报告全送给你,”胡乱把喝完咖啡的纸杯往对方手里一塞,汪来道,“我去给简总做个笔录。”   娃娃脸杏核眼,乍瞧去,他比松晓彤更像刚毕业的“菜鸟”,说是学生也有人信。   一张口则毁了个彻底。   原因无他:那把粗嗓,绝对是经常熬夜的老烟枪。   调来北江前,贺临风原本在邻省工作,细细算来,两人差不多三四年没见面,交情却未减。   汪来是正儿八经的北江人,213灭门案发生那会儿,他还在上幼儿园,只记得当时人心惶惶的紧张,做了警察之后,却没少接待简青。   好比今天这位新鲜出炉的“烂桃花”,光是汪来能立刻想起来的同款案件,就足足有五起之多。   尽管简青的模样是挺招人,可这追求者前仆后继发疯、男女老少通杀的程度,未免也太离谱。   笔录都不用变。   ——除了嫌疑人姓名。   “你审简青,”贺临风问,“贾翔宇呢?”   汪来:“颜队呗。”整个重案组乃至整个北江最雷厉风行的“女魔头”,再嘴硬的嫌疑人都得老实交代。   末了,又补上句:“对了,你算目击证人,按道理也得回避,一起做个笔录先。”   贺临风颔首。   余光掠过的不远处,规矩配合检查的青年正低声道:“抱歉,之前约了人,我想打个电话。”   鉴于他是受害者,值班小哥很快同意了这个小小的要求。   距离所致,贺临风零星捕捉到几个音节,似乎是本来打算一起吃饭,但从始至终,对方都没提到贾翔宇和警局,仅含糊地说遇到点麻烦。   普通朋友?   贺临风下意识做出判断。   等他录完“口供”出来,云消雨散,总局内早没了简青踪影,贺临风掐指一算,截止到明早八点,自己足足有十四小时能够休息。   可喜可贺。   然而,人生和假期,总是容易充满意外,隔天一早,天才蒙蒙亮,贺临风便被嗡嗡震动的手机吵醒。   “贾翔宇死了,”没给任何缓冲的余地,电话那头的女声开门见山,“还有,东区出了桩命案,定位发你。”   同一时刻。   北江大学。   碧绿清波微微荡漾,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腥味,湖心处,漆黑长发犹如海草来回摇曳,遮住女生渗血浮肿的脸,脏兮兮的裙摆绽开,似一朵栽倒的莲。   “——哗啦。”   或恐惧或好奇的人群窸窸窣窣汇聚,接连惊走两尾游鱼,浑浊的水波翻涌,咕嘟,露出双翻白瞪圆的眼。 第3章 席雪。   贺临风赶到时,现场正拉起细细长长的警戒线。   悦都百货的配送十分给力,总裁经理双双接受调查的情况下,他定的家具依旧准点抵达,以至于自己改换新居后,没能赶上局里的顺风车。   相比西区,数次在规划开发范围中的东区明显要新潮许多,高层林立,钢筋铁骨,尤其是大学城附近,随便一停就能找到间时下流行的网红店。   目光闲散地打量周围假装路过跃跃欲试向里张望的学生,没有发现异样的贺临风亮出证件,矮身进入。   “来了。”短发利落,低头勘察现场的女警起身,简单招呼。   贺临风颔首:“颜队。”   “汪来和晓彤昨晚值班,只能抓你和老周顶上,”随意拍拍裤脚沾到的泥点,颜秋玉直奔案情,“死者席雪,女,21岁,江大金融系学生,四年级,成绩优异,已经被保送本校研究生。”   “北江本地人,但父母长居国外,最快也要明天才回来。”   “据法医初步鉴定,死因是溺水窒息,口鼻周围有泡沫,且伴随明显的挣扎痕迹,推测为生前入水,死亡时间在昨晚十一点左右。”   “湖边没装监控,最近的一个在地下通道,夜间成像差,来往的学生很多,筛选难度较大。”   “至于报案人……是个晨跑的男生,没戴眼镜,以为飘着个大塑料袋,好奇凑上去瞧,差点把自己吓得栽进去。”   “幸亏他命比较大。”这么冷的天,泡了水可有罪受。   说话间,贺临风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蹲在了尸体旁。   与影视剧中浪漫唯美的渲染截然相反,现实里,溺水而亡的模样多半不太好看。   厚重白布下,女孩五官肿胀,七窍渗血,整个人像被强行吹大的气球,偏偏双手又皱巴巴地捏成拳,捂紧胸口。   不知名的藻类一簇簇挂在她身上,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臭味。   贺临风却神情如常,或许是因为那双狐狸眼风流太过,相比法医冰冷的审视,恍惚间竟给人种温柔的错觉。   “心形只有半个,”轻巧挑起尸体颈间一条银质的链子,他盯着拼图样的吊坠,“男朋友?闺蜜?还是单纯的造型独特?”   颜秋玉:“在查。”   话音刚落,一声兴冲冲的报告便传来:“颜队!有发现!”   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年轻,高高瘦瘦,皮肤黝黑,像根烧糊了的竹竿,贺临风记得对方,孔高扬,鉴证科的人。   对方左手指着的东西体积不大,阳光下却抢眼得很:   一颗幽蓝深邃的“宝石”。   ——其实是袖扣,但由于装饰品成色绝佳,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它的功能性。   今早北江又下了一场小雨,绝大多数可能残留的痕迹都被冲刷干净,袖扣藏在附近一棵柳树下的草丛里,被凌乱的根|茎|遮挡,不一寸寸翻还真难找到。   “好家伙,”秋日里还只穿着件单薄短袖,原本在湖边帮忙打捞的男警凑上前,“这得是真货吧。”   看年龄,他大概三十过半,身材魁梧,偏顶了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给人的印象憨厚又老实。   熟络唤了句周哥,孔高扬赞同点头:“我也觉得像。”   贺临风心里登时生出点微妙的预感。   能用得起这种“高档货”的人,他昨天刚巧新认识一位。   “贾翔宇是怎么死的?”没头没尾地,贺临风问。   颜秋玉抬眸,定定瞧了他一眼:“心脏骤停。”   “零点突然发作,凌晨三点抢救无效,没有相关过往病史,”重新将袖扣交给孔高扬,她道,“很邪门,是不是?”   “和简青起过冲突的嫌疑人都不算长命,可警察得讲证据。”   当初,他们也曾把简青视作狡猾的连环杀手审了又审,甚至请来燕京最权威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坐镇,结果却是,所有相关死者生前毫无接收催眠暗示挑唆的迹象,简青测试合格,找不出丁点反社会倾向。   至于其他一些需要吃药的“小毛病”,则算对方的个人隐私。   但话说回来,身为213灭门案的幸存者和第一发现人,健康成长、没留下任何心理阴影才是反常。   也是因为这十几年间深入彻底、时常回访的调查,放眼整个北江,重案组是最相信简青清白的存在。   “对了,贾翔宇死前嚷嚷过要见你,”自然跳过上个话题,颜秋玉问,“你们认识?”   贺临风:“昨天第一次见。”   颜秋玉:“总之他的案子你先回避下,专心查席雪,最近大家手上没什么活儿,多帮支队的兄弟分担分担。”   北江重案组是上任局长特设的部门,人员更迭延续至今,平常和普通刑警没什么区别,忙起来反而是“坏事”。   半小时后,案发现场的搜查告一段落,继而便是死者席雪的宿舍。   由于提前打过招呼,里侧靠窗的位置基本维持着主人离开前的原貌,两个穿着妥当的女生站在门口,表情明显有些紧张。   “李瑶和于秀眉对吧?别害怕,就是正常问话,”放松肌肉缓和神色,颜秋玉主动招呼,“坐。”   贺临风自觉去搜物证。   北江大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软件强,硬件设施自然也不差,四人间宿舍,上床下桌的布局,有浴室,左侧靠门的位置空着。   再往里,则是席雪用床帘围起的小天地,贺临风抬手掀开瞧了瞧,浅色的被子叠放整齐,完全没有被动过。   桌子上总共摆放着两排书,多半与金融相关,零星夹杂着几本小说。   “……她昨天听完讲座后一直没回来,”简单组织了下语言,名为李瑶的女生张口,“我也是接到导员的电话才知道。”   大学里,许多人只是在宿舍挂个名字留着午休,尤其像她们这种忙于实习的准毕业生,十个有五个都出去租房。   她们寝室就空了一张床。   颜秋玉显然很清楚这种情况,顺势追问:“席雪经常不回来住?”   李瑶摇摇头。   颜秋玉:“那你们多少会担心吧。”   李瑶咬了咬唇,没应声。   她和席雪关系一般,连朋友都算不上,可这人真出了事,她的心里又有那么点后悔和别扭。   “席雪昨天打扮得很漂亮,”顿了顿,李瑶换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我以为她追星成功,哪会去扫兴。”   颜秋玉挑眉:“追星?”   与此同时,贺临风拉开抽屉,发现一本精心整理的剪报。   媒体抓拍的照片里,黑发青年站在背光的阴影处,保镖前呼后拥,仅露出一小截苍白瘦削的下颌。   果然,下一秒,某位总裁的名字便闯进他耳中。   “简青,昨天来学校开讲座那个,”大概对此早有不满,李瑶没忍住吐槽,“把资本家当偶像,真不知道她怎么想。”   始终保持沉默的于秀眉轻轻动了动嘴巴。   慢半拍意识到只有自己被审讯,李瑶顺手往旁边一指:“具体情况您得问她,她和席雪一起去的。”   “我、我们就是单纯听讲,”乍然被点名,于秀眉猛地绷直脊背,像个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结巴,“给简先生献完花后,阿雪说她还有事——好像是要过什么纪念日,我就自己去了食堂,之后都呆在图书馆,十点多才回来。”   不屑地撇撇嘴角,李瑶轻轻啧了声,像是在讲: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认真翻阅剪报的贺临风却未受动摇。   做刑警,最忌讳以貌取人、先入为主。   颜秋玉则略感头疼。   跟简青沾边的案子,有一件算一件都很玄乎,即使证据链完整明了,嫌犯也认罪伏法,却总会发生些常理难以解释的“小状况”。   但无论如何,她面上仍是从容镇定:“纪念日?”   于秀眉思索两秒,犹犹豫豫地嗯了声:“对,阿雪发语音时我听到了点,她好像交了个男朋友,不过我没见过。”   适时调出先前在现场拍摄的照片,颜秋玉放大脖颈的部分:“这条项链,席雪之前戴过吗?”   李瑶立刻畏惧地侧开头去。   江大有自己的匿名论坛app,即使版主一早就配合校方禁言删帖,碍于时间差,依然有许多“高清无|码|”的照片流传出来。   她作为席雪的室友,自然没少被私聊转发,那张狰狞到陌生的脸,差点吓得她摔下床,在卫生间干呕许久才回神。   最后还是于秀眉鼓足勇气辨认:“没有,阿雪都是戴四叶草,小小的,有好几种颜色来回换。”   李瑶无语地深吸一口长气,补充了个奢侈品牌。   为了陪老婆逛街没少做功课,负责记录的周山笔尖微顿,脑子里忽然跳出那枚闪闪发光的宝石袖扣。   可他似乎没在商场见过相近的款式。   桃宝识图也同样惨败。   破案讲究个争分夺秒,等从602寝室离开,周山摸摸脑袋,小声提了条捷径:“要么,咱们找简青问问?”   左右根据李瑶于秀眉的供词,他们也得把人请来。   “上流社会”的弯弯绕绕,正好适配总裁。 第4章 那我轻一点。   不到二十四小时,简青又来了市局一次。   因为只是配合调查,地点被安排在重案组办公室,他刚抬手,房门便从里面打开,露出贺临风笑眯眯的脸:“中午好。”   “颜队在等尸检报告,你可以先坐会儿。”   简青皱眉。   对方的字典里似乎完全没有“安全距离”这四个字,肩膀懒散倚住门框,身子微微前倾,伴着某种由体温晕开的洗发水味。   不难闻。   但却极具存在感。   “伤口怎么样?结痂了没?”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贺临风仔细看了看青年左脸的创可贴——四四方方,并非他买的那款。   简青原本想说,与你无关。   作为穿书者口中“拥有万人迷光环的主角”,从小到大,明里暗里对他示好的男男女女如过江之鲫,这种“注定被爱上”的设定,常常让简青感到恶心:   海誓山盟也好,天荒地老也罢,追求者们的告白对象只是“主角”,而非具体的某个人。   贺临风也一样。   哪怕对方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他这张脸。   一见钟情?不过是荷尔蒙影响下的见色起意,或许还要加上系统的催促。   但他同样能够利用自己。   咽下险些出口的冷言冷语,简青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抬头,隔着镜片望进贺临风眼底:“不知道。”   “你看看?”   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怎么瞧都与暧昧缘分甚浅,更像“敢碰一下你就死定了”的威胁。   可心动对象的存在本身,对贺临风就是一种勾引。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选择接受邀请。   并在青年试图后退的瞬间,隔着衣袖拉住对方小臂,一寸寸、下滑再下滑,直至圈紧那细细白白的手腕。   “怕疼?”故意曲解对方未果的反悔,贺临风笑,“那我轻一点。”   简青有一万种挣脱束缚的方式。   然而,想钓系统出声,他必须给出足够的甜头。   一个隶属公安系统的穿书者,在一本打着刑侦标签的小说中,只要稍起恶念,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肿了。”   涂过药的伤口已然结痂,留下道指节长短的红痕,陌生的呼吸轻飘飘拂过,简青坐立难安,克制地闭了闭眼。   杀人犯法。   非攻击性肢体接触算攻略任务中的支线,进度条上涨,系统会自动触发播报,他曾借此抓出许多“内鬼”。   该死的贺临风最好快点。   “简先生没听过一件事?”度秒如年的寂静中,男人揶揄的嗓音传来,“对视的时候突然闭眼,约等于邀请接吻。”   哗啦。   拐角处,松晓彤怀里抱着的文件散落一地:“啊……这……你们……”   不是,昨天这俩人在车上还需要她来圆场,今个儿怎么就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系统。   短暂的走神,让简青错过了甩开贺临风的最佳时机,紧接着,他左颊的皮肤被男人指腹压了压:“创可贴掉了。”   “我替简总粘一下。”   松晓彤:……冷漠,真当她三岁小孩?菜鸟也是警校毕业的菜鸟,她长了眼睛,会看证据!   简青猛地抽身。   捏住他左腕的手识趣变作虚扣,没费什么力便恢复自由,堪堪让简青放弃了当场把人揍一顿。   结果已出,自己没必要再和贺临风肢体接触,更没必要多做纠缠。   虽然还未弄清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搬来北江,成为规律中的意外,可这本就不是他该关心的重点。   “抱歉,”脸颊仍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触感,简青别扭至极,冲松晓彤颔首示意,“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特意留了最有亲和力的贺临风当招待,颜秋玉收好报告推门而入,迎接她的却是满室寂静。   堪比法医组的停尸房。   “怎么了这是?”顺手接了两杯热水,她轻轻放到简青面前,“还以为又要出外勤,没想到你正好有空。”   松晓彤悄悄从电脑后头露出个小脑袋。   听说213灭门案发生以后,简青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总局,如今看颜队这态度,对方果然是自己人。   “江大出了桩命案……”   话一出口,敏锐地,贺临风察觉到青年周围的气压阴郁起来,即使在外人眼里,对方只是轻之又轻地抿了下唇。   随意闲谈般,颜秋玉继续:“死者似乎是你的粉丝,席雪,有印象吗?”   简青摇头。   颜秋玉递出一张照片:“现在呢?”   发丝整整齐齐拢在耳后,女孩挥手看向镜头,笑容灿烂。   “昨天的讲座,她给我送过花,”不假思索地,简青回答,“是一束向日葵,橙白两色的包装纸,纯黑系带。”   意外对方会描述的这样详细,松晓彤匆匆在本子上多记了两笔。   “之后我按计划去悦都百货开会,遇到贾翔宇,再没和她见过面,”简青道,“献花是学校安排的环节,并非我指定。”   态度太平静,比起解释,他更像是单纯的回忆。   颜秋玉:“席雪当时的状态怎么样?”   简青:“很正常。”浑身散发着快乐幸福的信号,细胳膊细腿,危险程度极低。   长腿一蹬,贺临风晃着椅子转了个圈。   颜秋玉偏头:“想到什么了?”   “袖扣,”食指和中指虚虚夹着根笔,贺临风慢悠悠,“它周围的草,没有被踩过的痕迹。”   雨水可以冲刷掉脚印,弯折的叶片却难以复原。   松晓彤立刻被带走思绪:“……或许是在争执中飞了出去?正好掉到了树底下?”   “简先生认为呢?”似笑非笑,贺临风目光落在青年工整折好的衬衫衣领。   尽管不太显眼,但他刚刚故意凑近袖口摸索时,掌心确实被硌了下。   “我是丢过一枚袖扣,”听出对方的试探,简青大大方方承认,“在昨天上台之前。”   贺临风:“没有报警?”   简青:“我不喜欢为了小事兴师动众。”   “几万块的小事?”   “对我来说它只是个礼节性装饰,如果贺顾问喜欢,我可以把另一枚送给你。”   唇枪舌剑。   颜秋玉无奈叫停:“打住打住,公职人员禁止收礼。”报告显示,席雪的尸体没有外伤,自杀或他杀尚未可知,办公室不是审讯室,多多少少要收敛些。   左瞧瞧右望望,松晓彤弱弱地想,贺顾问可真是郎心如铁铁面无私,前脚才“亲”完人家,后脚就当成嫌犯审。   最平静的反而是简青。   他太习惯被怀疑被误解,辩驳仅仅是刻进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并不代表心有波澜。   “没关系,”简青道,“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位公民的义务,与案子有关的问题,我都愿意回答。”   打着哈欠进门的汪来:“说得好。”   “瞧瞧人家这觉悟。”   要是那些又糊又杂的监控视频也学着点,主动把线索吐出来,玉树临风的他哪会熬成熊猫。   不过,收获嘛……总归是有一丢丢。   和室友分开后,席雪径直上了辆停在学校门口的豪车,通过江大匿名论坛的删帖记录可以发现,有好事者曾拍到并上传,个别评论十分难听,恐怕这就是李瑶阴阳怪气的原因。   悄咪咪地,他在工作群里发了条信息:【哀哉哀哉,流言猛于虎也。】   【古人诚不我欺。】   颜队和晓彤忙着做笔录,能回他的其实没几个,过了好一会儿,周山的头像才跳出来:【抽啥风呢,又没睡醒?】   汪来:【滚滚滚。】   紧接着甩过去一条链接。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贺临风挑眉,拿出来看了眼,顺势点进那条热度99+的幽灵贴。   标题乍看平平无奇:【兄弟们,我好像路过了简总的座驾……】   楼主是个标题党,把人骗进来,却只放了车的照片,开始没几个回复,直到楼主贴出品牌官网那一串零。   【天文数字。】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   【阎王的买命钱而已,天煞孤星的车你都敢碰,不怕明天开始走霉运?过马路小心点。】   【楼上说话过分了吧,好歹简青也是咱们校友,没少替江大争光。】   【替江大争光?我看是给江大捐楼吧,年年请他,年年法制频道见,晦气。】   【63L,有本事你别用新设备做实验。】   【虽然但是……简氏集团一直在做慈善。】   【谁知道那些钱到底花到了哪儿去?】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相同的ID很快发送几张角度隐蔽的“实锤”。   侧颜姣好,她拎着包包快步上前,车门开合的瞬间,隐约能看到里面坐了个年轻男人。   【席雪,金融系女神,讲座结束给简青送花那个,啧啧啧,向日葵有什么稀奇,这才是最好的贺礼。】   神奇。   单手撑着下巴,贺临风点评。   一张图发散出来的臆想,居然能引得一批人信以为然。   而且,简青的皮肤要白得多,仪态也端正,车里那位歪歪扭扭没个正形儿,更像是位浪荡的公子哥。   肆无忌惮的视线如芒在背,简青话音一滞,警告地回眸。   贺临风顿时有种吃瓜被正主抓包的心虚。   下一秒又弯了弯眼。   如同成了精的狐狸,看中香喷喷的书生,人皮画得再逼真,四目相对便露了馅。   一桌之隔,完全在状况外的汪来专心敲键盘:【……女孩子脸皮薄,你们说席雪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个自杀?】   【车主叫边绍,席雪回学校前都和他在一起。】   【包里没什么东西,鉴证科还在抽水找手机。】   【谁陪我去探探底?】 第5章 金钱关系。   杀青。   一家合法经营的私人会所,开在北江最寸土寸金的地界,但它的热闹只属于夜晚,像冰淇淋,太阳一晒就化了个干净。   宿醉带来的头疼丝丝缕缕,边绍在厚实柔软的沙发上翻了个身,入目是大片大片酒液浸染的狼藉。   昨天临时被放鸽子,他的心情有点不美丽,呼朋唤友,又约了几个小明星一起玩,之后就彻底断片。   伸长胳膊乱摸一通,边绍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确认时间。   下午三点。   难怪他肚子饿得厉害,嗓子也干得冒烟。   “埃文,埃文?”叫了半天也没回应,边绍丢掉呼叫铃,摇摇晃晃起身,“人呢?都死哪去了?”   “这儿呢这儿呢,”一路小跑,经理模样的男人匆匆赶来,小心翼翼推开门,“老板,有两位警官找您。”   光线大亮。   边绍抬手遮了下眼:“条子?谁又撒酒疯给人开瓢?通通拉进黑名单。”   男人摇摇头,正要提醒对方这回是重案组,一只手便已经越过他,认认真真亮出证件:“边绍对吧?昨晚十一点你在哪?”   边绍打量了下来人。   是个生面孔,长得挺俊,放在他店里估计能当头牌。   “喝酒唱歌,打牌睡觉,”没好气地,边绍敷衍,“大门外头有监控,你们自己查。”   点点头,绕过一地东倒西歪的玻璃杯,潜在头牌——即贺临风弯腰,倏地将口袋里的照片递到边绍脸前。   浑浊死寂的瞳仁顿时驱散残存困意。   “草!”没忍住飙了句脏话,边绍飞快弹开,“什么玩意儿?”   大早上的给他演恐怖片?   汪来紧随其后:“再仔细看看。”   “根据监控显示,昨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死者席雪曾在江大北门上了你的车,一同进入云顶小区,直到深夜才离开。”   边绍:“……死者?席雪?”   似乎被后面的话唤醒回忆,他一下子又神气起来:“你们弄错了吧。”   “我和她就是单纯的金钱关系。”   汪来:“金钱关系?”难道论坛里的八卦是实情?   席雪家境殷实,应该不缺零花才对。   边绍:“没错。”   “她想买我收藏的球鞋,在微博上私信我好几个月。”   “烦都烦死了。”   汪来:“……”这人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非常符合他对纨绔的刻板印象。   “怎么?我有说错吗?”边绍撇撇嘴,“那个席……席什么的也真奇怪,我说要寄同城快递,她非说要当面交易。”   “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能差一双鞋钱?”   贺临风:“但你答应了。”   “因为有意思呗,”顺手接过经理递来的矿泉水,边绍道,“本来呢,她觊觎我的东西,还大言不惭说要拿钱买,是个人都应该生气。”   “可我中间出尔反尔折腾了她好几次,居然没被拉黑,就想着日行一善,大发慈悲给她算了。”   接着又在手机里翻了翻:“喏,这双,设计普普通通,配色也平常,顶多是上面的签名有点价值。”   那是一张边绍发在微博的照片,看时间是两个月前,他随意坐在地板上,巨大的鞋柜占据整面墙,配文:【腻了。】   对方手指点着的,则是左侧角落的一双,位置比较低,被杂物挡住大半,险些失去了全部镜头。   汪来:好一套标准的炫富模板。   能在这堆花里胡哨的“宝贝”里找到自己要的款式,席雪肯定没少费神。   清楚被监控拍到的路段中,深夜回校时,死者手里确实拎着个白色纸袋,可惜质量一般,让水泡得七零八落,又缺少logo文字,很难判断曾经装过什么。   ——江大的“明心湖”是活水,即使鉴证科已经通过风向流速和死亡时间,尽量推算出席雪最初的落水点,这条“漂流路线”仍是一片不小的范围。   淤泥下杂物堆积,外加警力有限,约等于大海捞针。   若非孔高扬早早发现了那枚突兀的宝石袖扣,换做几个粗心的,此刻八成已经用自杀或意外结案。   “既然如此,席雪为什么没下车?”心念电转,汪来步步紧逼,“别告诉我是因为你把鞋忘在了家。”   只可惜他天生一张娃娃脸,表情再严肃,杀伤力也有限。   边绍连连叫冤:“天地良心,顺路送下而已,你们不会以为我把她药晕带走扛上楼吧?一个大活人,那得多沉。”   汪来:“你怎么知道她要去哪?”   边绍:“聊了几句呗。”   “阿sir,人呢有个器官叫做嘴巴,说话又不难。”   “而且她还拿了我朋友讲座的宣传单。”   “朋友?”汪来下意识重复。   “简青,跟警局犯冲那个,和你们应该挺熟的,”猛地发现自己忘了正事,他又朝外喊,“埃文?人来了没?”   识趣装哑巴的经理摇摇头。   汪来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魔幻。   简青,和这个一手戴十个戒指、耳朵全是孔的非主流,俩人能玩到一块儿?   偏生贺临风也和对面站在同一阵线,见他惊讶,还挑挑眉:“你没注意?简青左耳有个已经愈合的小洞。”   很淡,需要距离够近才能看见。   汪来:???   嗯嗯嗯?这是他应该知道的事?   丢掉水瓶回身,边绍终于在进门后第一次正视贺临风:“你们认识。”   狐狸样的男人笑眯眯,嘴巴闭着,却像用眼睛说,这还需要问?   边绍用力扯了扯领子。   以他对简青的了解,贺临风的性格皮相,都在前者敬而远之的范围,烂桃花一朵,拽什么拽。   “席雪有个男朋友,喜欢打球,所以她想买那双鞋当礼物,进小区时刷的我车牌,谁知道她到底住哪栋。”   “昨晚我全程和朋友在一块,大概有十几个,你们可以随便去问,联系方式打开微信自己拍。”   竹筒倒豆子似的讲完,边绍抬手送客:“没事了吧?没事就走人。”   男朋友。   虽然早有猜测,可汪来也没想到,最后斩钉截铁提供线索的会是边绍,一个只见过席雪一面的富二代。   “急什么?”尾音慢悠悠拖长,贺临风甚至在沙发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像个争风吃醋的小孩。”   “避险而已,怕精神病会传染,”边绍嗤笑,“喜欢简青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疯子。”   “咳!”生怕自家小祖宗头脑发热又进局子,经理埃文环视四周,旋即双眼一亮,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三十秒后。   拎着外卖的简青如约进门,里头正是警民和谐、配合默契的美好画面。   用膝盖想也能猜到边绍是装相,他没再上前,却也没离开,微微颔首算是招呼,一直到汪来把所有细节问完。   后者感动得快落泪:瞧瞧,什么叫五指山!什么叫霸总光环!   “行了行了,我好饿,埃文,帮我送下两位警官,”耐心即将告罄,边绍拆开餐盒喝了口汤,“真香,是福顺斋?”   房门关合。   贺临风和汪来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简青掀起眼皮,淡淡:“嗯。”   “刚刚你也看到了,”早已习惯对方这副冰块脸的做派,边绍耸肩,“我可没沾席雪的事儿。”   圈子都清楚,简青是他们中间最遵纪守法的二代,想和他交朋友,演也得演出点人样来。   否则自己何必夹起尾巴装孙子。   简青:“你昨天去过江大?”   “对啊,谁成想你在里面演讲,”边绍竖起拇指,“牛逼,文化人。”   明明大家读的是一个高中,成绩却天差地别,全靠自己脸皮够厚话够密,才能抱上学神的大腿。   这也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当初要是没简青,自己店都未必开得起来,哪能像现在,睡觉睡到自然醒,天天等着钱生钱。   细细审视过对方表情,简青缓和神色,把菜往前推了推:“行了。”   “吃你的饭。”   ——按照穿书者的叫法,边绍是原住民,并非《北江刑侦笔录》里的角色,认识十几年,从未越线,属于钢铁笔直的异性恋。   这让简青十分心安。   仿佛在深渊般光怪陆离的纸片世界里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接连下过几场冷雨,北江最近迅速降温,简青又是个怕冷的,离开会所时,身上便多了件纯黑的长款大衣。   倘若条件允许,他习惯走路。   因为他难以信任握着方向盘的外人。   却有谁在门口守株待兔了半晌,开着辆野性十足的吉普,不偏不倚挡住自己,缓缓降下车窗,诚恳且无辜:“好巧啊,简先生。”   “我送你?”   “贺临风,”第一次叫出对方全名,简青停步垂眸,“你到底什么意思。”   欲望、喜欢、爱,剧本设定好的陈词滥调,无论谁来说、说几次,他都只有一个答案。   然而贺临风却卡了壳。   一见钟情?   贪图美色?   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   “我就是……”眉毛打结,他从车窗里探出头,盯着简青斟酌许久,才找出个相对准确的解释,“对你感兴趣。”   如同侦探遇见悬案,猫咪遇上毛线团。   非要解开才算完。 第6章 你要抓我?   简青觉得这个回答着实无赖。   既表达了情绪,又没留下任何被自己拒绝的话口,他能怎么说,“控制你的兴趣,别爱上我”?   太羞耻。   简青张不开嘴。   哪怕他已经接受自己是小说里的人物。   向左绕开对方,简青警告:“别跟着我。”   但某人的耳朵却像装了过滤器,只选择性地听到“跟着”,仗着会所周围停车场够大,不紧不慢坠在他身后。   简青忍无可忍:“贺临风,你很闲吗?”   很闲就去把席雪的案子查明白。   胳膊撑着车窗,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委屈:“现在是下班时间。”警察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而且,”完全不怕得罪对方,他诚实道,“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洗清。”   简青终于回头:“你要抓我?”   也好,他正巧能告一下对方跟踪骚扰。   贺临风却道:“所以我来帮你洗清。”   轻轻踩下油门,他加速越过简青,又在拐弯转向之前,从车窗里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潇洒晃晃:   “走了。”   简青错愕。   因为对方话里的言外之意是——他相信他。   万人迷光环又升级了?眉头微蹙,简青思索,过去十几年里,它从来都没对公职人员起过效。   简青猜测这可能是由于网文创作要避免踩红线的缘故。   知晓穿书者的存在以后,他专门搜集过许多资料,虽然大多是些小说漫画,但简青从未轻视过。   一本打着悬疑旗号的“刑侦文”,如果警察无脑相信主角,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是最基本的底层逻辑。   所以,贺临风应该只是个意外,就像对方难以解释的提前出场,与系统无关,纯粹是对方自己脑子带坑。   迅速缕清现状,简青安下心来,真诚希望贺临风能像突然被调来北江一样,突然被调走。   *   “阿嚏。”   唰地抽出张纸巾揉揉鼻子,汪来抱怨:“北江这天气,降温降得比火箭都快……你就穿这么点?”   贺临风上车:“身体好,没办法。”   汪来胸口顿时被插了一刀。   根据边绍提供的情报,他们今天准备赶早去云顶小区,调下席雪死亡当天的内部监控。   “搞不懂,现在年轻人是这么谈恋爱的?”左打方向盘,汪来顺着导航上路,“一条微博朋友圈都没有。”   “难道席雪交了个明星男友?”   “那简青的确还挺吻合。”   方方面面,迷雾重重。   尽管之前每一次,对方都是倒霉被真凶牵连的干扰项,可当线索摆在眼前,该有的怀疑总归要有。   “也许吧,”直觉是过往全部的总结,相信自己的判断,贺临风不置可否,只道,“人还没来?”   汪来愣了下,才意识到对方在说席雪的父母:“隔着一个太平洋,可能飞机延误了吧。”   话虽如此,除开最早告知死讯的那通电话,夫妻俩再没联系重案组。   车子又驶过两条街。   没有任何酸的成分,汪来一直认为所谓高档楼盘的套路很雷同:在城市最繁华的位置圈地盘,挖湖,种树,曲径通幽弯弯绕绕,用最大的面积盖最少的房,主打一个舍近求远闹中取静。   云顶小区也差不多。   “十七号的记录,”脊背绷得笔直,门卫小哥拘谨地握着鼠标,悄悄调整了几次位置,试图让身后两位警官看得更清楚,“全在这了。”   贺临风拍拍他肩膀:“放轻松,找个人而已……八倍速,我看得清。”   男人爱笑,五官虽英俊,却没什么进攻性,眼尾弯弯勾起,属于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门卫小哥果然被糊弄过去。   “我好像对她有点印象,”误以为只是单纯的失踪案,他胆子大了些,确认过画面里女生的朝向,又拿起一本厚厚的出入记录,“……这里,6栋301,户主是李女士,来访者叫席雪。”   汪来顺势低头,熟悉的娟秀小楷映入眼帘,和剪报集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时间是两个星期以前。   “光听名字,我一时没想起来,”挠挠头,门卫小哥不好意思道,“后面的监控咱们还看吗?”   贺临风的手在屏幕上点了点:“放大。”   型号崭新的高清镜头,远比学校里那些“残兵老将”要靠谱,拉近再拉近,露出女生定格的脸,和空荡荡的脖颈。   没有项链。   汪来和贺临风对视一眼。   继续往后拉,晚上十点半,席雪打车离开,脖颈依然空空荡荡。   “方向错了,”告别门卫小哥,汪来压低音量,“从这里到江大,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席雪十点五十在江大北门下车,应该是怕被关在宿舍外头,所以才匆匆忙忙走了那条没监控的近路。”   而她的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左右。   所以,是谁给席雪戴上了那条拼图项链?   总不会是司机吧。   答案很明显——纪念日,男朋友。   这个仅有只言片语去描述的神秘人,在席雪生命最后的十几分钟里,见过对方。   但讲不通,根据他对江大监控的排查,晚上十点过,除了席雪,再没有学生往明心湖的方向走。   据说是因为曾经出现过痴汉尾随的事故。   越琢磨越好奇,汪来恨不得立刻飞回办公室筛查疏漏:“咱们还上去吗?”301的户主是位独居女性,与嫌疑人画像相差甚多。   贺临风:“来都来了。”   叮。   电梯到达,头发整齐盘在脑后的中年妇人已经打开房门,听到声响,主动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   “抱歉,家里有点乱,”递上两双一次性拖鞋,她热情,“我去给两位倒杯茶喝。”   贺临风注意到角落里堆着几个行李箱:“您这是要出远门?”   “对,儿子儿媳在国外,最近要把我接过去住,”提到孩子,李女士声音明显多了抹笑,“所以我才想着找个老师,学学英文,省得给他们添麻烦。”   “最后留下的就是小雪,我嘴巴笨,但她特别有耐心,教得也认真,不像之前那个,总想着糊弄过去。”   弯腰将托盘放在茶几上,李女士道:“两位想问些什么?小雪是个好孩子,肯定有误会在里面。”   汪来连忙双手去接。   “昨天她在您这儿呆了很久,远远超过家教的正常课时,直到深夜才离开,”贺临风答,“我想知道原因。”   李女士:“唉,都怪我不争气。”   “昨天是最后一堂课,我本来打算请小雪吃顿饭,却突然犯了高血压,头晕心悸,反而害她忙前忙后照顾我。”   “不怕两位笑话,自己住了这么多年,我差点忘了有儿女陪在身边是什么感觉,又难过又高兴,就拉着她多说了几句。”   “女孩子走路不安全,我让她留下来住,可她说打个车就行,会一直开定位和我联系,后来确定她到了学校我才放心。”   汪来:“那您有没有送席雪礼物?”   “礼物?”李女士疑惑,“平安符算吗?我前阵子去庙里求的,不过她走得急,忘在了鞋柜上。”   “我也是今天收拾东西才看见。”   汪来沉默。   阴阳两隔,这份迟来的“平安”,终究要变作遗憾。   到底是过来人,李女士隐隐冒出些心慌的预感:“两位警官,小雪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汪来忽然有种提前面对家属的压力。   不管再来多少次,他都无法彻底适应。   “抱歉,席雪已经在十七日晚溺水身亡,”贺临风起身,“如果可以,请您去参加她的葬礼。”   相比善意的谎言,他更喜欢残酷的真相。   没谁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沉甸甸的乌云大朵堆积,相比来时,天色更显阴郁,没多久,遥遥炸响一声闷雷,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简氏集团总部,几个小职员正躲在茶水间摸鱼,聊着带没带伞的闲话。   忽然,有谁四下打量了圈,做贼似的压低音量:“今早那条热搜……你们都看了没?”   众人立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飞快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   “好像是个女大学生,还有悦都百货的销售经理,”沉默两秒,最初提问的男生没忍住八卦,“为了简总争风吃醋,最后闹出两条人命。”   更难听的他没敢说。   比如销售经理是简总的男朋友,得知简总找了个女大当新欢,一怒之下杀了“小三”,又差点要了简总的命,自己也死在警局。   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极度狗血,配图里甚至能看到打了马赛克的尸体,讲得有鼻子有眼。   “营销号编瞎话博眼球吧,”摇摇头,最外侧的女生反驳,“我有朋友在悦都,明明是那个男的求爱未果乱发疯。”   “谁知道呢,反正简总……唉,懂的都懂。”   “我记得之前销售部那个刘强……”   “他自己酒驾闯红灯,跟简总什么关系?谁上门闹谁有理?”   “咱们楼里倒是没有当众告白的勇士。”   “要不你试试?”   “我很想,但我不配。”   “其实简总特别好,至少对员工特别好,真正和他相处过的人都喜欢,希望公关部赶紧澄清。”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聊得太专注,完全没发现门口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又收回去。   澄清?   对他而言,讨厌更安全。 第7章 丢东西是贼的问题,不是你。……   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   即使江大校方删帖再快,截图、录屏,只要想,总有人能传出去。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网媒们争先恐后地码字发稿,眨眼便铺满各种渠道,生怕自己蹭不到热度。   【男女通吃?玩的真花。】   【我早说金融圈都是假正经。】   【死者我认识,漂亮又有钱,刚刚保研,妥妥的学霸,何必呢。】   【有内幕呗,你们没看今早的财经新闻?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项目,偏偏他赚了钱,接着就搭进去两条命……细思恐极。】   啪地放下泡面,松晓彤气鼓鼓敲键盘:“看图编故事?咱们都没查清的案子呢,他们又懂了?比谁更狗血更阴谋论更没逻辑?”   “这小嘴,连珠炮似的,”惊讶转身,同样端着泡面的汪来吸溜一口汤,“原来乖宝宝也会生气。”   松晓彤飞快红了下脸,却没把话收回去:“造谣诽谤,随意公布受害者隐私,他们这是藐视法律。”   “赞同,”懒洋洋举了下手,把外套盖在脸上遮光的贺临风真诚发问,“简氏集团的公关部是摆设吗?”   老板被骂都没反应。   周山:“……我觉得赵局可能要发火。”   案子没破,却闹得满城风雨,最近省内评比,北江又被隔壁抢了风头,各部门高度紧张,生怕自己重点挨批。   汪来和松晓彤齐刷刷抬头。   “看我干嘛?我又不是灭火器,”眼都没抬,颜秋玉道,“下午把席雪的室友导员再叫来一趟,争取三天内破案。”   办公室内顿时哀嚎阵阵。   忽地,松晓彤连续向下划动几次屏幕:“奇怪,我的评论怎么刷不出来?席雪的照片也没了。”   汪来跟着点进热搜:“还真是。”   现场照日常照证件照,所有与席雪现实生活相关的内容,打开,都是“图片已失效”。   “舆情办那边出手了?”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他感慨,“赵局这次居然没把咱们抓过去教育。”   “显然——”尾音拖出去,贺临风直起腰,外套滑下,露出张清醒的帅脸,“是简青的手笔。”   换做赵局出马,绝不会只撤席雪的照片。   毕竟简青也是贾翔宇案的受害者。   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江公安对简青甚至有亏欠,因为对方每一次出现,都在变相提醒着他们有桩悬案未结。   又怎会厚此薄彼。   “搞不懂,”被贺临风一提醒,汪来也反应过来,“唉,要是能快点找到席雪的手机就好了,查到的通话都是快递和外卖。”   缺乏将席雪死亡定性为他杀的强力证据,按程序,他们无法调取对应的聊天记录,只得绕远。   “明心湖底都是泥,且抽着呢,”入行十几年,颜秋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案子天天有,以前技术落后的时候也是一样破,不如多动动你的小脑瓜。”   拍拍手,她边鼓劲儿边催,像是赶小鸡:“走吧,都动起来,这两天辛苦些,等案子结束了请你们吃大餐。”   一群人立刻麻利收拾残局。   唯独贺临风牢牢长在椅子上:“报告,我申请从另一个方向调查。”   颜秋玉:“嗯?”   “抓小偷,”贺临风字正腔圆,“警察有义务保护公民的财产安全。”   那枚袖扣,他总觉得它出现的太过恰巧。   简青的办公室在十八层。   碍于华国人特有的忌讳,当初施工方曾建议直接跳过18,挂个19的牌子上去,却被简青拒绝。   早已冷掉的午餐放在手边,他将自己埋进成堆的文件中,或签字或驳回,直到系统默认的铃声嗡鸣。   简青迅速扫了眼,按下免提:“老师?”   “给我说实话,”中气十足,电话对面的老者开口,颇有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你回学校那天,是不是丢了东西?”   简青:……   老者:“今天是不是又忘了吃饭?”   简青默默停笔。   摘下眼镜,他食指勾起,轻轻松了下衣领,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小事而已,闹起来媒体又要乱写。”   这些年,自己没少连累母校的名誉。   “纵容犯罪,我就是这么教你的?”音量拔高,电话那头吹胡子瞪眼,“还把自己卷进了案子。”   “要不是警方来找学校要大礼堂的监控,你打算多久告诉我实情?一辈子烂在心里?”   简青:“休息室里没有监控,门开着,老师学生都可以随意进出,把装礼服的盒子随意摆放,的确算我自己疏忽。”   当天早晨他要先来公司开董事会,穿着太过正式,所以才会让助理准备一套休闲款,提前送到学校去。   等察觉丢了袖扣,讲座已经快要开始,比起中途叫停,他更希望如常继续。   老者恨铁不成钢:“简青啊简青,我打电话是为了让你反省自己?”   “丢东西是贼的问题,不是你,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嫌疑人……恶有恶报,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席雪的事,老师相信你。”   牵强地勾勾唇角,简青沉默。   他明明有过救下席雪的机会。   ——《北江刑侦笔记》首案发生在江大,这是从穿书者“心中”拼凑出的信息。   当时对方以书挡脸,与他隔着两张桌子抱怨:【学习学习……主角怎么还没毕业?我想赶紧走剧情。】   【垃圾作者,高中大学是一点都不写。】   【这我怎么当神探?简青可是江大案的头号嫌疑人,如果我能抢先帮他洗清冤屈,攻略肯定手到擒来。】   简青从未读过“原著”,又只能听到穿书者与系统的对话,零零散散的线索,实在难以还原一切。   所以毕业后简青刻意减少了与母校的交集。   可悲剧依然如期上演,“江大发生了桩命案……”,正是某位穿书者回忆原著时念过的开场白。   属于“简青”的未来已经写定。   似乎无论他情愿与否,都必须完成主角的使命。   简青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若无其事般,又聊了几分钟才挂断。   菜是凉的,米饭也有些硬,简青却没在意,低头拆开餐具,按照老师的嘱咐,敷衍又认真地“维持生命”。   鬼使神差般,他想到贺临风——行为脱线的bug,下意识点进通讯录。   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号码可以和对方联系。   真是病急乱投医。   但老天似乎总喜欢和他对着干,当简青决定要远离bug独自静静时,某人竟又装了雷达似的主动凑上来。   “您好,简青。”   来电显示是重案组座机,等对面低低笑了声,他才听出是贺临风:   “我很好,简先生。”   废话连篇。   简青作势欲挂。   男人却准确猜中他的反应:“别急着挂。”   “这次真的是有正事。”   “你认识于秀眉吗?”   右手虚虚握着木筷,青年迟疑地摇摇头,想到对面看不见,蹙眉,惜字如金:“没什么印象。”   “档案显示,她父母早逝,从小由奶奶抚养,”贺临风提醒,“奶奶病故后,一直借住在亲戚家,高中到大学,数次接受过简氏集团资助。”   “我看看……S省龙牙县马头村,看地图是个山沟沟。”   简青脑海里隐约跳出张腼腆青涩的脸,和一面尘土中飘扬的红旗。   他曾亲自去过那里。   志愿者离开前,女孩悄悄找到他,面黄肌瘦,马尾像是秋日里随意捆起的枯草,眼神却极亮。   “简先生,谢谢您,”深深鞠躬,她背后是排低矮老旧的房脊,破破烂烂地托着夕阳,“谢谢您愿意给我读书的机会,我一定会认真学习,走到山外去。”   “然后报答您。”   简青听过许多人说过许多类似的话。   可他从未想过索要回报,于是从未在意。   “……她怎么了?”麻木做好再次被通知死讯的准备,简青捏紧木筷,指节泛白,近乎机械地问。   贺临风:“哦,她是席雪的室友,还是学生会的骨干,案发当天单独去过二号休息室送水送稿件——就是你丢东西那间。”   “很会挑时机,但演技嫩了点,从休息室出来后明显有些紧张,偷偷瞄了监控好几眼。”   “而且我想不通她的动机。”   如果是缺钱,于秀眉就不该丢掉袖扣;如果是后悔害怕急于脱手,上次做笔录谈起简青时,前者没表现出任何心虚。   除非于秀眉患有单纯的偷窃癖。   或者是故意陷害简青。   后一个猜测太过离谱,只在贺临风脑海晃了两秒便消失:于秀眉十点回到宿舍,且席雪晚归属于突发事件,她不可能知道后者会死在十一点的明心湖,从而提前布局。   “简青?”敏锐察觉到青年呼吸的变化,贺临风把电话贴近了些。   皮肤太白,唇色多半也浅淡,瞧着似大病初愈,放在简青身上,却不显得虚弱,只叫人感到锋利。   “我很好,”咔吧,筷子折断,尖锐木刺划破食指溢出鲜红点点,他看都没看,随手丢进餐盒,“贺顾问……”   “于秀眉现在在哪?”   “我要见她一面。”   作为失主,他应该有这个权利。 第8章 鸠占鹊巢。   “……原来阿雪真的有男朋友,”惨白灯光洒下,女孩抬头,双手紧张地搅在一块,“但她从来没提过名字。”   同学室友导员一圈问下来,收获甚微,汪来无意识地搓搓指缝,想抽根烟:“语音里还有其他细节吗?随便什么都行。”   “没有,”似是懊恼自己没能帮上忙,女孩微微涨红脸色,解释,“阿雪很注重隐私,凑太近我怕她生气。”   汪来:“注重隐私?那李瑶怎么会知道她崇拜简青?”   女孩抿起嘴。   “于小姐,”隐约猜到对方在纠结什么,松晓彤安慰,“你是提供线索,不是搬弄事非。”   “之前、之前阿雪那本剪报,是放在桌子上的,后来轮到李瑶值日,顺手翻开看了下,两个人就……”   【滴。】   【检测到主角踪迹。】   【十米……五米……两米,最终位置:北江市公安局三号审讯室单向玻璃外。】   【请注意言行,谨慎攻略。】   “就?”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汪来努力把粗嗓掐得温柔似水,“别怕,有什么说什么,我们会做出判断。”   于秀眉垂眼:“……就吵了架。”   “我想劝,被李瑶说是阿雪的小跟班,上赶着给人当丫鬟。”   “可我没想过也没拿过阿雪的钱,我只是觉得,以简先生为榜样的人,应该不坏,和我是同类。”   像乡下路边开的野花,她皮肤虽然有些粗糙,五官却长得很舒服,有种淳朴的美,如同家里需要保护的妹妹。   汪来险些呛了口水:简青?同类?   又来?   “我是被简氏集团资助过的学生,”约莫自己的目光太露骨,女孩连忙解释,“之前有幸见过简先生一面。”   “尽管他可能早就不记得了,但我不能忘恩。”   【怎么样怎么样?】台词念完,懊恼今天自己穿的太普通,于秀眉没忍住抱怨,【本来给简青送花的应该是我,留个漂亮的重逢当引子。】   现在呢?灰头土脸,系统也不给她开个美颜光环。   系统:【我提醒过,可宿主依然拿错了饮料。】   按照计划,席雪会喝下掺杂泻药的柠檬水,由宿主顶替对方的位置,截胡剧情,踏出攻略的第一步。   结果却弄巧成拙,害得自己跑了半天厕所,连主角的面都没见到。   究竟是谁比较蠢。   【所以怪我咯?】阴阳怪气,于秀眉回怼,【谁家穿书还要修复剧情,少了我主角能站在这儿?】   她之前专门套过席雪的话,对方和简青根本没有原著那么熟,更别说毕业后直接入职简氏。   白白浪费自己那么多时间,嘘寒问暖,傻乎乎围着个炮灰转。   系统:……   无法反驳。   它的几十任前辈都折在了这。   一本烂尾小说衍生出的残缺世界,按规矩,理应是直接攻略主角,回收所有气运再废弃,任由其崩散。   可《北江刑侦笔录》却顽强地活了下来。   因为主角简青油盐不进,穿书者引起的蝴蝶效应又将剧情搞得乱七八糟,越来越像块烫手山芋。   谁沾谁掉一层皮。   穿书系统的优势唯有原著,连攻略奖励都要从主角被窃取的气运里掰,想交差,后来者自然要pua宿主、尽量把剧情推回正轨。   否则前路只会更难。   【剧情任务可以减少任务失败后被抹杀的几率,如果你不需要……】   于秀眉立刻服软:【别呀。】   【好系统,我就是说着玩。】   外厉内荏地忽悠住宿主,系统偷偷松了口气,心虚转移话题:【左边,主角在移动,别走神。】   于秀眉悄悄调整坐姿。   如何展露这张脸最好看的角度,她对着镜子练过好几回,再加上审讯室的“被动打光”,相信一定能给主角留个好印象。   斜斜倚住桌沿,单向玻璃外,贺临风给简青倒了杯水:“真感人,资助过的学生考上了自己的母校,还懂得知恩图报。”   “但你似乎并不高兴。”   “如果没记错,是贺顾问告诉我,她可能偷了袖扣,”手垂在身侧没动,简青冷冷勾唇,“难道我还要笑出来?”   除开十米内对主角的定位,系统仅能和穿书者共享视听——三百六十度全景,相当于背后多长了双眼睛。   审讯室隔音效果绝佳,所以他毫无忌讳。   “如果我没记错,”挑挑眉,贺临风有学有样,“简先生也说过,那枚袖扣对你而言只是小事。”   简青:“人总会变。”   就像当年那个大山里野蛮生长的青涩少女,变成了面前这个鸠占鹊巢、矫揉造作、撒谎成性的贼。   那不是于秀眉,而是披着“于秀眉”皮囊的怪物。   “微表情没办法当证据,”眼见屋内的问询已经接近尾声,他提醒,“别做打草惊蛇的蠢事。”   贺临风摸摸鼻尖:“好凶。”   “看来简先生还在怪我自作主张,调了大礼堂的监控。”   简青:……   好,很好,原来罪魁祸首是你。   “对不起,”干脆利落道歉,贺临风重新端起那杯被冷落的水,“但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即使袖扣和席雪案无关,只要我知道,也会帮你查明白。”   简而言之:我错了。   下次还敢。   简青险些被气笑。   偏又无法真正讲出什么难听话。   这一刻,堪称奇迹地,他终于在贺临风那副风流轻挑的长相下,瞧出点警察的样子来。   “随便你。”偏头避开对方的注视,简青去接纸杯。   他可没打算喝,只是手凉,需要暖暖。   一次性纸杯大小有限,贺临风又是握着递过来,简青想拿,免不了要碰到对方。   难以适应预料外的肢体接触,他本能地打算松开,却被男人压着指节按了回去:“手怎么回事?”   简青:“……”   木刺划出的伤口,没出公司就结了痂,痛感几近于无,他甚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   得寸进尺。   顺势捉住男人拇指,简青正欲后掰,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下一秒,“于秀眉”的尖叫便响起来——   【系统系统!警察!狐狸脸!贺临风和简青怎么在一块!】   【我穿的难道是同人文?】   【不对不对不对,贺临风连男十都排不上,顶多算个邻省的背景板,这么冷的cp谁会产粮?】   诡异地,听着穿书者惊慌失措的质问,简青心里舒服了一点,原本十分的手劲儿变成五分。   猝不及防的贺临风:“……嘶。”骨头好酸。   饶是如此,他也没忘抬起另一只手去扶纸杯,稳住了里面摇摇晃晃的热水。   “简总?”几次回头确认自己没开错门,汪来茫然,“您这是……”   贺临风:“配合调查,我请来的。”   汪来:???   据他所知,今天局里应该没有忙到连审讯室都要排队,随便找个空的不就完了?真以为人家堂堂总裁闲着没事干。   但,毕竟是多年的同学兼室友,吐槽归吐槽,汪来十分默契地放弃追问:“哦。”   继而看向于秀眉:“说曹操曹操到……快别傻站着。”   难掩错愕的女孩回神,小心翼翼招呼:“简先生。”旋即深深鞠躬。   ——【复刻初遇,他应该能记起原主吧?禁欲高冷霸总,喜欢喜欢。】   “是你,”仿佛对系统和穿书者的存在一无所知,简青颔首,“看来我们都和席雪的案子有关。”   又冷着脸转头:“贺顾问,希望您别太把网上的谣言当真,我解释过很多次,我不是席雪的男朋友。”   ——【当然啦,席雪的男朋友是武海洋,一个又穷又自卑的渣男。】   ——【贺临风可真笨。】   “笨蛋”本人微妙地扬了扬眉。   武海洋。顺利得到目前最要紧的答案,简青正想趁乱离开结束这场闹剧,起伏的机械音忽然扯住他的腿。   系统:【攻略值没动,早说了让你提前蹲点当人证。】   【拜托,渣男可是会杀人的,万一被他发现怎么办?】于秀眉嘀咕,【我丢袖扣的时候看到他了,眼睛通红,像发疯的公牛,我害怕,我不敢。】   【而且简青根本没有在明心湖缅怀双亲的习惯,能用袖扣把他牵扯进来已经值了,剧情没歪太多,还能靠原著制造偶遇,往后总有机会。】   她知道。   它们知道。   胃里陡然翻江倒海,简青想。   明明知道席雪会在何时何地遇害,却为了所谓剧情隔岸观火推波助澜,嬉笑着算计死亡,趴在尸体上敲骨吸髓。   怕?   怪物也配怕?   明心湖中窒息而亡的席雪又是什么滋味?   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去看于秀眉,简青闭了闭眼,恍惚间闻到一阵浓郁厚重的水腥。   “头晕?”离他最近的贺临风低声,“中午没吃饭?”   与此同时,嗓音沙哑的汪来正满头问号替兄弟解释:“啊?什么男朋友?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晓彤,你先送于同学出去……”   紧接着,是房门被砰地推开:“啥情况?咋这么多人。”   “贺顾问,”脚步轻快,难掩兴奋的周山佩服道,“行啊,真有你的。”   “席雪的男朋友找到了,颜队叫你一起去审。”   【怎么可能!系统,我可没说漏嘴!】   兵荒马乱。   简青的心却渐渐安定。   擦肩而过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掉进他口袋。   蹙眉望向男人背影,简青无意识用指尖摩挲了下。   圆且硬。   是个小小的糖块。 第9章 恶鬼。   时间拉回两小时前。   调取监控需要出示证件,贺临风恰巧想再看看现场,索性决定亲自去拿。   回来的路上有些堵,一个长达七十秒的红灯截断车流,分分钟便聚起条臃肿的长龙。   贺临风被挤在正当中,旁边是辆半棚快递车,颜色极鲜亮,黄澄澄,像挂在枝头的柠檬。   “宝贝,”窗户开着,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方向盘,听“柠檬”里的小哥秀恩爱,“领导给我批了假,马上就下班,要去公司接你吗?”   “……嗯,嗯嗯,电影票已经买好了,餐厅也……等会儿,有电话,可能是客户,我先接一下。”   ——“唉,要是能快点找到席雪的手机就好了,查到的通话都是快递和外卖。”   ——“那个席什么的也真奇怪,我说要寄同城快递,她非说要当面交易。”   电光石火般的灵感闪过脑海,贺临风猛地转头,看向快递小哥手里的水果15。   后者登时被吓了一跳:“你、你干嘛?”这可是他刚买的最新款!   “没什么,谢谢你和你的……女朋友,”目光扫过对方袖口纯黑的小皮筋,贺临风笑,“约会顺利,百年好合。”   滴滴——   绿灯亮起,仅有短短的22秒,后面的车子接连按了两声喇叭,快递小哥赶紧拧动把手上路:“喂?在呢在呢,抱歉,刚刚遇到个脑子不好的。”   ……   “所以,贺顾问就靠着这么两句话猜到了凶手?”办公室里,松晓彤认真听完周山转述的来龙去脉,双眼亮起小星星。   “什么凶手,那叫嫌犯,”严谨地,周山纠正,接着又挠挠头,“而且也不能算猜吧,贺顾问说边绍的车子进小区时,确实有个快递小哥在送货。”   但这样的画面太过常见,属于生活里每天都会遇到的小事,好比他自己,同样看过监控,却完全没注意。   松晓彤:“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贺顾问找到当天负责配送云顶小区的快递小哥,电话一打过去,对面就吓的招了,说自己只是怕兄弟被绿,才会发到群里提醒武海洋。”   松晓彤:“武海洋?”   “刚刚被我和颜队带回来那个,”周山解释,“看着挺正常,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点淡定过了头。   松晓彤疑惑:“贺顾问怎么没去?”亲手抓坏蛋,她做梦都想。   周山也纳闷:“他说他有别的案子要查,我还想问你呢,赵局交代新任务了?我怎么不知道。”   面面相觑。   安静在角落种蘑菇的汪来忽然用力抓了把头发,诈尸般,直直从椅子上弹起:“简青……对,简青。”   “贺狐狸不会也中招了吧?”   *   北江市局前年翻修过一次,审讯室重新包了墙体桌角,柔软隔音,保证嫌疑人没有机会在里面受伤。   唯独中间那把椅子又冷又硬,四条腿死死焊在地上,扶手处横出张小桌,一双腕子正扣在上头。   是武海洋。   正如周山的形容,他比大多数坐在这里的嫌犯都要平静,虽然称不上精神焕发,却也称不上憔悴,席雪的死似乎只是一纸新闻,除了在社交媒体上掀起狂欢,没有给亲近之人带来任何翻天覆地的影响。   卫衣下隐隐鼓起肌肉轮廓,武海洋高高壮壮,留着寸头,偏偏面部线条十分柔和,像是经常笑,第一印象不显凶悍,反而有些笨拙。   简单整理了下新送来的物证,颜秋玉问:“姓名。”   “武海洋。”   “年龄。”   “24。”   “与死者席雪的关系。”   “前女友,”见对面的女警抬头看向自己,武海洋又补充,“十七号刚分的手。”   颜秋玉:“分手?”   “对,”难以启齿般,武海洋苦涩扯扯唇角,“这两天网上关于她的爆料那么多,您应该也看到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席雪她……她很漂亮,家境又好,难免有比我更优秀的对象追求。”   颜秋玉:“你的意思是席雪嫌贫爱富,对感情不忠?”   武海洋摇摇头。   “怪我没本事,”他道,“我知道席雪一直在做兼职,但没想到……还正好被公司的同事拍到。”   “我实在气急了,就打电话和她提了分手,话讲得也难听,早知道她会想不开,我肯定……”   “哈。”   氛围严肃的审讯室里,有谁干巴巴笑了声,调子一板一眼,莫名让人感到嘲讽。   皱着眉转头,武海洋这才把注意分给了女警旁边的男人,对方一进门就坐在了电脑后面,噼里啪啦敲键盘,没说过话。   “抱歉,突然嗓子痒。”如实把自己这句记录进去,贺临风起身拿了三张照片,放到武海洋面前。   分别是尸体、桃宝截图、以及两条拼图互嵌的心形吊坠。   武海洋眼皮跳了跳。   “证据显示,三天前,你在购物软件下单了情侣项链,并于十七日——也就是席雪溺亡当天送达。”   “最后,它们一条出现在席雪十八日清晨被发现的尸体上,另一条则出现在你家。”   食指一一在每张照片点过,贺临风歪歪脑袋:“不解释下吗?”   “难道武先生中途又后悔了,觉得被戴绿帽也无所谓,只要她还肯要你就好,所以选择原谅?”   他甚少把话讲得如此刻薄,语气比起疑问更像陈述,如同在看小丑,笃定了对方没勇气撕破脸,是个懦夫。   武海洋被拷住的双手捏成拳头。   “或者我来帮你解释,”见对方沉默,贺临风轻轻笑了笑,“其实你没那么怂,得知女朋友背叛自己后,第一反应是杀了她。”   仿佛亲眼所见,他低声:“戴项链是个很好的借口,明心湖够深够僻静,只要稍稍一推,噗通,这个玩弄你的女人就会永远忠诚。”   武海洋猛地抖动一下,似是想站起来,又被椅子牢牢困住。   “没有,”额头隐隐渗出冷汗,他反驳,“我没有。”   至少在最开始,没有。   颜秋玉适时放出一段监控。   画面里,手里握着个盒子的武海洋站在席雪宿舍楼下,因为穿着快递小哥的制服,所以并未引起关注。   烟灰色的阴云里,夕阳沉没,601寝室没有亮灯,他仰头静静看了会儿,转身离开,十分钟后,和许许多多结束晚课的学生一起,穿过地下通道,朝明心湖的方向走。   时间是17号18点25。   表情郁郁,他全程垂眸盯着手机,比起等回复,更像在反复读一条消息。   【打工结束,我要回宿舍啦!好饿。】   即使画面模糊,武海洋也清楚记得当时手机上的内容。   骗子。   他想,如果自己那天没有请假,肯定又会被糊弄过去。   像以往许许多多个“兼职日”一样。   “……之后镜头再没拍到你离开,”咚咚叩桌,颜秋玉的质问将他唤回现实,“武海洋,17号晚11点你在哪?”   “江大的监控有很多死角,靠近宿舍的栅栏也坏了,被掰出几个小门,经常有外卖和快递从那边走。”   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武海洋渐渐平静下来,颜秋玉却看出他的回避,不依不饶:“17号晚11点你在哪?室友说你没有回出租屋。”   武海洋沉默,过了两秒才道:“喝酒。”   “在哪里喝的酒?”   “随便一条马路边上,不记得了。”   “在哪里买的酒?”   “一家小超市。”   “支付记录。”   “……我用的现金。”   屏幕滚动,武海洋目光游移,无意间扫过某个微信群的聊天记录:【席雪死了。】   【哪个席雪?】   【还能有哪个,武海洋的女朋友呗。】   【不是吧?就因为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不止呢,江大论坛都拍到奸夫的脸了,前脚给人送花,后脚就坐上豪车住进豪宅,约|炮|也没这么快,摆明早有猫腻,搁我我也忍不了。】   【我说呢,堂堂江大金融系女神,怎么能看上他,原来是想找个接盘侠。】   【哥几个别逗了,武海洋有胆子杀人?老鼠都能给他吓一跳。】   【哈哈哈哈哈。】   最耻辱的伤疤被强行掀开暴露在阳光下,武海洋呼吸急促。   对面的女警又来火上浇油:“什么都没留下?那你总该记得自己是在哪个区域喝的酒,放心,我们会一个一个地筛查监控,证明你的清白。”   “干嘛揪着我不放?!”武海洋指指屏幕,“你们应该审那个叫简青的,席雪跟他待到半夜,说不定……”   话音未落,他就意识到自己露了馅,脸色惨白地闭上嘴。   “看来你很在意,”顺着武海洋的视线望去,贺临风笑笑,“说实话,我们的确在调查简总,因为他丢了枚价值几十万的袖扣。”   “啧,这么一想,席雪抛弃你相当情有可原。”   “闭嘴!”咬牙切齿,武海洋砰地锤动桌子,“够了!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是我杀的席雪又怎么样?”   “她活该。”   “我原本只是想赌一把,没想到连老天都在帮忙。”   “你很聪明,”恶狠狠瞪向贺临风,武海洋炫耀似的昂起下巴,嘴角甚至扬了扬,“但讲错了很多。”   “席雪从小娇生惯养,尤其是穿高跟鞋的时候,经常懒得走,回宿舍总是抄近路,我负责江大的配送,日子久了,自然知道明心湖附近没有监控。”   于是,他便站在黑漆漆的树林里等她。   皎皎月色下,女孩急匆匆闯进视线的那张脸美极了,恍若惊慌的小兔,武海洋几乎有些心软,然而,下个瞬间,看到自己的席雪突然把手中的袋子往后藏了藏。   “你怎么在这儿?”紧张兮兮地,女孩问。   “看你一直没回宿舍,有点担心,就想着来这儿等等。”武海洋听见自己答。   明明是演技拙劣的解释,偏女孩信以为真,露出个甜蜜的笑:“安啦,我带了防狼喷雾。”   “而且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变质的柠檬水都没把我放倒,顺利给偶像送了花,你不知道,秀眉她咕嘟灌了两大口,直接错过了整场讲座……”   武海洋当然知道。   他甚至一寸寸欣赏过那张登上新闻的抓拍,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而自己这个正牌男友,则活得像个透明人,因为席雪不发微博,不发朋友圈,不发任何社交状态。   对方竟还敢当着他的面提起简青。   “……十八号是我们恋爱半周年纪念日,我告诉她,我攒钱给她买了礼物,等不及想送给她,她就傻乎乎地转过身,公主似的撩起头发,让我给她戴上。”   左手却攥着纸袋没放。   簌簌——   风声摇曳,黑暗中仿佛生出无数恶鬼,叽叽喳喳,狞笑着碰碰他肩膀。   搭扣系好的刹那,武海洋伸出手,用力推了下。 第10章 我要报警。   “贱人就该死。”   “不是吗?”嗬嗬喘着粗气,武海洋大笑,仿佛终于在他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当了回反击命运的英雄。   贺临风忽然收敛所有表情。   好像刚刚种种只是张粉墨登场的画皮,他重新坐回颜秋玉身边,眉毛下压,竟衬得那双天生含笑的眼也多了几分冷峻味道。   颜秋玉:“纸袋里的东西……”   “想知道?”表现欲爆棚,武海洋破罐子破摔,故意抢话,“你求我啊。”   他几乎有些面目可憎。   浮于表相的憨直被骨血里堆积的怨愤浸透,生出错位扭曲的丑陋。   颜秋玉平静:“看来你没见过。”   经过一天一夜轮班倒的打捞,裹满淤泥的物证终于被冲刷干净,送到她手中。   “绝版球鞋,43码,退役名将哈里的亲笔签名,”线索一条条罗列,颜秋玉提醒,“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出租屋里就挂着他的海报。”   武海洋的得意戛然而止。   死死盯着颜秋玉手中的透明袋,他像是要把它盯出个窟窿。   “球鞋原本的主人叫边绍,席雪和他协商了两个月,中间被放过几次鸽子,才用高价买下它。”   “十七号,正是约定好的交易日期。”   “所以席雪匆匆上了一辆停在江大门口的车。”   “不可能!”脖颈爆出青筋,武海洋嚷道,“他们都说了,那是简青的车!席雪肯定是因为简青才上的车!”   “对,他们都说了……”试图用一遍遍的重复来肯定自己的猜测,武海洋喃喃。   “他们?谁?江大论坛里的匿名校友?还是网上根本不认识席雪的营销号?”犀利到近乎残忍,贺临风直指本相,“明明是你自己,武海洋,是你自己的疑心和自卑在作祟,怨不了其他。”   没有简青,也会有张青王青李青,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脓疮,总会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时刻彻底烂掉。   可能是因为一句话,也可能是因为一个眼神,敏感的神经被触碰,砰地,将自己和周围人炸得血肉模糊。   “她骗我!”音量越来越弱,武海洋道,“她先骗我的……”   “蹲在树林里的时候,我给她发过信息,好多条。”   “她却隔了好久、好久、好久才回复。”   久到他手脚冰凉,久到他骨头都被冷风吹透,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除了那点子皮肉交易又能干什么。   颜秋玉:“如果你是指工作群里的照片,席雪确实在云顶小区有一份兼职,英语家教,雇主是李女士。”   “因为李女士即将出国和儿女团聚,十七号是两人约定好的最后一堂课,当晚,席雪本该在五点结束工作,但李女士突发高血压,头晕心悸,席雪主动留下照顾,直至确认李女士无碍才离开。”   “当时是夜里十点半,她一定要回学校的理由,或许你应该知道。”   “……花,”目光空洞地集中于一点,武海洋答,“我们约好了十八号早晨在北门见面,纪念日,我会给她带一大束花。”   颜秋玉垂眸。   包里装着防狼喷雾,也懂得打车时共享定位,换做任何一个陌生男性,席雪都不会在深夜的湖边停下,后背朝着对方。   偏偏是武海洋。   她满心信赖的男朋友。   席雪不会游泳,她应该向武海洋求救过,挣扎着,恐惧着,睁圆双眼,却只看到凶手仓皇逃窜的冷漠。   也许直到死前的最后一秒,被水呛灌窒息的女孩都没能想通,在这普普通通的一天里,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   案件告破,剩下的便是些收尾工作。   凶手伏法,证据链也吻合,一杯热水放在手边,松晓彤边整理脉络边写总结,突然想到汪来发在工作群里的话:“唉。”   “谣言猛于虎。”   “小小年纪,天天垂头丧气的干啥?进了咱们重案组,多离谱的事都能遇到,以后这场面还多着呢,”刚巧拎着外卖进门,周山把袋子往松晓彤桌上一搁,“来,喝奶茶,全糖,随便挑。”   “怎么样?你汪哥我还是有点水平吧,透过现象看本质,哲学着呢,”顶着乱翘的鸡窝摇头晃脑,汪来伸长胳膊,“新品点了没?我想喝带奶盖那个。”   周山立刻嫌弃地扒拉开:“去去去,说了让晓彤先挑,而且那话是你造的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啊。”   汪来果断呼叫帮手:“贺临风!贺狐狸!贺哥!你看他欺负我!”   被呼叫的本尊却八风不动,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   “忙什么呢?”贼兮兮探过身子,汪来一把勾住贺临风肩膀,“于秀眉?你查她干嘛?”   “先前我就奇怪,既然已经知道席雪的男朋友是武海洋,何必把我和晓彤蒙在鼓里接着审人,原来贺顾问另有隐情。”   “啥隐情?”颜队被局里叫去开会,周山把最后一杯连带着保温袋搁在对方桌上,“其实我现在最担心武海洋。”   “他可千万别和贾翔宇一样……”   “呸呸呸!武海洋又没和简青起直接冲突,少乌鸦嘴,”猛地一激灵,汪来转头,“贺临风!你忽然勤快,应该跟简青没关系吧?”   没关系吧没关系吧?   他可不想亲手把兄弟抓进监狱唱铁窗泪。   贺临风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有?”毕竟对方是袖扣失窃案的苦主,自己是负责查清真相的警探。   汪来登时面如土灰。   简青很好,但是那种好过头了的好,普通人无福消受,反而会惹来麻烦。   “明天我带你去庙里拜拜吧,”心惊胆战,他去摸贺临风额头,“没发烧啊,之前也没见你谈过恋爱。”   难道新手总是沦陷比较快?   而且,“简青他喜欢男人吗?”自己的好兄弟又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上个胡乱献殷勤的贾翔宇被揍得多惨呢。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重案组的座机便响起来。   距离最近的松晓彤眼疾手快:“您好,重案组办公室。”   接着无声冲众人做了个口型——   简青。   “……嗯,他在,”没等汪来连椅子带人把好兄弟推离危险区,松晓彤就把话筒递过来,“找贺顾问。”   贺临风挑眉。   简青主动找他?堪比天上下红雨的稀奇。   原本他打算起身去接,周山却势如疾风地按下免提。   “是我。”顶着重案组一众殷切注视,贺临风无奈开口。   “嗯,”嗓音清冷且毫无波澜,对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先前你告诉我,一名叫于秀眉的女生偷了袖扣。”   指尖绕着奶茶的袋子打圈,贺临风微微眯起眼睛。   他很确定,自己当时没用过这种容易被抓把柄的词。   缺少关键证据导致嫌犯反咬警察诬陷,他也是熟读各种业内“前车之鉴”的人。   但贺临风依旧顺着青年的话继续:“对。”   “怎么了?”   叮。   似是玻璃碰撞的响动,伴着青年言简意赅的回答:“没事。”   “挂了。”   嘟嘟——   一阵忙音。   松晓彤谨慎打量了下贺临风的表情:“……刚刚,好像是酒杯……”   “酒杯!简青和谁约会呢?”前一秒还嚷着带兄弟去拜庙,后一秒汪来又替兄弟抱不平,“天都黑了,实在肚子饿,来咱重案组也能吃啊。”   “正好颜队有顿饭没兑现。”   雨下起来。   临街处铺满大面积落地窗的餐厅里却温暖如春,小提琴拉出婉转悠扬的曲调,于秀眉扶稳差点被自己撞翻的酒杯,紧张道歉:“对不起。”   ——其实她是故意的。   从警局回去后,于秀眉琢磨了很久,怎么想都只有“贺临风是穿书者”这一个可能。   否则对方怎么能提前出场,提前抓住武海洋,狠狠在主角面前刷了波存在感。   既然如此,她当然也要小小地示威下,让对方着急着急。   “我没有偷袖扣,”借着餐布遮掩,悄悄在自己腿上拧了把,于秀眉倏地红了眼圈,暗想这可是当年火过好一阵儿的小白花演技,“贺警官他为什么要……”   “我知道是你。”   瞳仁黑得有些骇人,坐在对面的青年望过来:“所以,我没有追究。”   于秀眉的CPU瞬间过载:【什么意思?他知道?!系统,你不是说我进休息室的时候周围没人吗?】   系统也懵,但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漏掉什么:它的视角必须跟随宿主,哪怕能三百六十度环绕,亦常常受限。   出于维护系统威严的考虑,它选择直接开启下一话题:【这重要吗?重要的是简青对你够特别。】   【看来找个年少时和主角见过的壳子果然有必要,回忆加持,你得把握住才行。】   于秀眉:【你确定?好感值明明……】   【1!】突兀地,系统尖叫,【动了它动了!快继续!】   “但我讨厌撒谎的人。”   吧唧。   来之不易的1又落了回去。   系统无比心痛地盯住那枚零蛋:【啊啊啊!我也讨厌他!快补救快补救,有了好感就能换奖励!】   “……对不起,”急中生智,于秀眉火速改口,“其实我只是太关注你,想看看你那天穿什么衣服,回过神来的时候,袖扣就已经在手上。”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   开启录音的手机敬职敬业躺在兜里,简青看向路边被浇到歪歪扭扭的野花,想象着真正聪明倔强的于秀眉,重新把那点好感提了回去。   二十分钟后。   北江市局。   纯黑雨伞被礼貌立于门边,西装青年携着满身寒气,屈指叩桌,唤醒电脑后昏昏欲睡的接待小哥:“您好。”   “我要报警。” 第11章 妖言惑众。   大雨,黑夜,简青。   三个关键词一叠加,接待小哥直接把事情报给了重案组。   等汪来急匆匆按住贺临风冲下楼,和连连道歉的后辈大眼瞪小眼,才知道闹了个乌龙。   坏消息:丢了袖扣。   好消息:无人伤亡。   但来都来了,办公室里又有个研究过案情的好兄弟,汪来心一横,到底是职业道德占领高地,把人请了上去。   至于贺临风……   大不了周末多供几柱香。   临近小长假,意味着即将迎来犯罪分子活跃的高峰期,大会套小会,一批又一批,颜秋玉抱着笔记本推开门,一群泼猴安安静静,最中间围了个人,她顿了顿,总觉得这画面略显熟悉。   肩膀上披着条毛绒绒的小毯子,黑发青年手握纸杯,眼镜被热气晕出层白雾,竟叫人品出些柔软的感觉。   颜秋玉认出来,毯子是松晓彤的宝贝,平时都装在熊猫抱枕里。   估计也是因为如此配色,才没被某位总裁婉拒。   “聊什么呢这是?”看出气氛相对轻松,她稍稍放下心,“席雪的案子,晚点局里会发通报。”   “北江公安的官号,记得让你公司转发。”   简青愣了下:“谢谢。”   约莫是先前抿过一小口热水,他的唇比平常更红些,发丝乌黑,肤色苍白,极具视觉冲击力。   颜秋玉第N次质疑了下自己的内心。   确定依然毫无动摇后才接话:“别谢我,谢贺临风,这件事是他和赵局提的。”   “大部分案件的侦破过程需要保密,有时候顾不上许多,希望你理解。”   简青其实没觉得哪里需要理解。   外界舆论吵得再凶,也不能真正伤害到他,况且,多数情况下,自己也确实牵扯其中,一一让官方发通报澄清,既麻烦,又容易被有心人质疑“北江公安和财团勾结”,实在是桩亏本的生意。   可简青明白颜秋玉是好意。   到了这关口,自己再忽略跳过贺临风,未免太露痕迹,于是他侧侧身子,准备冲对方道声谢,刚抬眼,对方就朝他飞了个姿势标准的wink,仿佛在说,“不客气”。   又甜又酷,放在男团里,至少能当个代表门面的花瓶。   附于镜片的雾气消散大半,简青被动完整接收,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敷衍点头,他拢着纸杯的五指紧了紧。   松晓彤从没想过自己十元买了两袋的东西会显得这么值钱。   白皙细腻,匀称修长,尽管青年双手隐隐落了几块疤,却仍像精心雕琢的玉,被热水蒸出一点粉,透出内在的纹理。   但当杯子被汪哥险险救下来的刹那,她忽然又觉得,便宜也挺好。   至少安全。   “抱歉,”滴水未洒,简青淡定,“习惯了。”   “家里都是不锈钢的杯子。”   只差没把故意两个字用笔蘸了墨写明。   唯独贺临风像看不懂,笑吟吟:“那回头我给你买个新的,专属款,下次用。”   汪来沉痛捂脸:……完了。   好兄弟是彻底栽了。   什么狐狸?明明是见面就喊“HI老婆”的傻狗,成日欠欠儿地撩拨,怪不得要被猫挠一脸印。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及时打断空气中无形的火花闪电,颜秋玉戳开奶茶,游刃有余地转移话题。   汪来简单复述了遍情况。   松晓彤紧跟着举手:“录音文件我已经收到了,如果证明没有剪辑痕迹,应该能用上,就是得记下价格。”辅助后期量刑。   简青思索两秒,说了个数字。   松晓彤结巴:“那、那应该够她判十年。”   看青年的样子似乎还有点失望,松晓彤很想告诉对方,在华国,这已经算“特别巨大”的最高量级。   颜秋玉倒是意外:“不和解?”于秀眉是江大的学生,以简青的心性,应该会私下了结,避免母校的“名人轶事”再填一笔。   “我只庆幸,那枚袖扣上嵌了枚被估过价的宝石,”十指交叉,简青道,“恩将仇报,大概总让人更难过些。”   撒谎。   贺临风想,他完全没在对方脸上找到难过的微表情,但一个人常常被辜负,又怎会半点不伤心。   无非是麻木,或者戴起面具。   颜秋玉却点点头:“看出来了。”   之前那些脑子进水的烂桃花,对方也是交给律师全权处理,像今天这样亲自上门的情况着实少见。   “正巧大家都没下班,要不现在就把人逮过来见见?”   简青诚实拒绝:“明天吧。”   “她没那么重要。”   市局难得清闲,就让穿书者再高兴一天。   *   这是于秀眉第二次坐进审讯室。   昨天简青一离开餐厅,她千辛万苦刷到的好感便重新归零,怀疑对方其实是想让自己跟上去,她连忙追出门,却没瞧见人影,反而被淋成落汤鸡。   鼻塞头疼了整个晚上,于秀眉翻来覆去,做梦都是简青的喜怒无常。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能从系统那兑换奖励,早知如此,她应该随便找个去卫生间之类的借口,先把好处薅到手。   更离谱的是今天。   居然有两个警察登门亮证件,说她涉嫌偷窃贵重物品,把自己押来了市局。   于秀眉一猜便是贺临风在搞鬼。   毕竟原著里,席雪根本没有叫于秀眉的室友,是她穿来后使了点小手段,才让导员签字,和对方住在了一起。   她能猜到贺临风,贺临风自然也能猜到她。   是故,当于秀眉在审讯室看到那张讨厌的狐狸脸时,她丝毫不惊讶,眼神里甚至隐隐带了抹挑衅。   直到一脸困惑的对方开始播放录音。   ——“对不起,其实我只是太关注你,想看看你那天穿什么衣服,回过神来的时候,袖扣就已经在我的手上。”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恶意。”   于秀眉:……   是她的声音。   但为什么会……?难道贺临风一直在借着职务之便监视简青,往后者身上装了窃听器?   联想到过去几十任前辈的失败,系统逐渐破防:【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是简青出卖了你。】   完全没怀疑过主角的于秀眉:?   !   【不是?为什么?就因为个袖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可能要坐牢,她暴躁,【一开始简青都没打算查!】   余光扫到贺临风,于秀眉立刻找到华点:【是他!肯定是他!妖言惑众影响了主角!】   装出副没认出自己的正经样,其实是在等着看她笑话。   绿茶。   心机。   莫名背锅的贺临风:……?   完全不理解女孩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敌意,他思来想去,最后只找到简青和袖扣这两个理由。   可比起于秀眉的态度,贺临风更好奇对方偷窃又丢弃的动机。   “说说吧,”后背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他抬起胳膊,指指贴在桌子正面的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负责做笔录的是松晓彤。   食指搭在键盘上,她如实记下每一句:“和、和录音里一样,我头脑发昏,做了错事,希望简先生能原谅我。”   “手帕、领带、衬衫纽扣,礼服盒子里有很多简青的私人物品,为什么选择袖扣?”   ——当然是因为它足够特殊不会被误认。   恼恨男人的敏锐,于秀眉极力压住焦虑,维持自己坚韧小白花的人设:“我、我没想那么多。”   松晓彤瞄了瞄屏幕上文字版的对话,觉得这位嫌疑人的紧张着实规律,每次结巴都绊在一个位置。   像演技。   贺临风则不紧不慢继续:“为什么扔了?”   “是丢了,我回过神的时候特别后悔,想着要赶紧还给简先生,却没在口袋里摸到它。”   “丢了,”点点头,贺临风重复,“现场照片你刚才也见过,捡到袖扣的位置草木茂盛,周围找不到被踩踏的折痕,不是站在远处丢进去,就是有人倾着身子、小心用手拨开叶片、把它藏进最深最难被发现的地方。”   “除非……”   完全没料到贺临风能一比一复刻般猜中自己的行动,于秀眉下意识搓搓指尖,心脏一下子提起来。   贺临风:“除非于同学练过草上飞。”   于秀眉:……   她真傻,真的。   她居然指望替自己脱罪的办法从对手嘴里讲出来。   系统更是在此时火上浇油:【滴!经计算,宿主完成任务的几率大幅降低。】   【系统即将解绑。】   【限时任务发布。】   【任务内容:十五天内杀死简青。】   【杀死简青?】于秀眉抓狂,【都进局子了我怎么杀?】放昨天她还能抓起餐刀捅主角两下,今天?   呵呵。   这任务发的也太晚了些。   想她死直说。   “沉默等于放弃辩解,”贺临风敲敲桌子,“于秀眉,为什么扔掉袖扣?”   铡刀架在脖子上,于秀眉已然顾不得其他:“明知故问,我当然是和你一样……”为了把主角卷进剧情。   刹那间,喉咙剧痛,好似吞了一千根针。   “……和你一样,为了得到简青的注意,”肩膀颤抖,女孩忽地哽咽,就像之前每个狂热追求简青的暗恋对象,虔诚地闭眼,“偷走他的袖扣,再藏好,假装无意间捡到,欣赏他得而复失的喜悦。   “啊,多浪漫的桥段。”   “简先生一定会喜欢。” 第12章 冰块刺猬。   武海洋被抓第二天,席雪的父母姗姗来迟。   一位西装革履,一位盘发高跟,看上去十分优雅得体,浑身散发着精英阶层的气息。   但以父母的身份而言,他们表现得又太过平静,品学兼优的女儿无辜遇害,松晓彤已经做好了对方抱头嚎啕大哭、要找武海洋拼命的准备,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尴尬的反而成了她自己。   负责陈述案情的颜秋玉没说话,只悄悄拍了拍这位小新人手背。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死亡是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听过一万次,也是抽象模糊的概念,直到他们亲眼见到尸体,意识到对方不会再动,不会再笑,永远不会再睁开眼。   经过法医组的简单处理,席雪的样子比最开始更容易接受些,长长的睫毛合拢,她似是在熟睡,安静和世界做了告别。   席家夫妇就是在这个时候吵起来。   “都是你!工作工作!非要把小雪自己留在国内!”拎起包包,席母用力在丈夫身上锤了一下,“现在好了,她居然爱上了个高中毕业的小混混,如果我在她身边,我一定不会让她被骗,傻到把命搭进去!”   席父则迅速打量了下四周,确定没人,才沉声道:“没有工作,我们能提供给她这么好的生活?”   “从小不愁吃不愁穿,公主似的养着,想买什么买什么,想要什么有什么,到底哪里没满足她?非得在一个穷小子身上找刺激。”   “我早说把她接过去,是你觉得国外不安全,一直不同意,结果呢?国内又安全到哪去?”   “好啊,都成了我的错对吧?”席母陡然提高音量,“女儿发生这样的事,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席父脸色一沉,连忙去捂她的嘴巴:“你小声点。”   “嫌我丢脸丢得还不够?你没看网上讲的多难听。”   席母:“警察说了是假的!”   席父:“身正不怕影子斜,好端端的,非得去什么高档小区做兼职,赚那三瓜俩枣的,我们缺过她的钱?”   拐角处,拿着两瓶矿泉水的松晓彤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她先前看过汪哥和贺顾问带回来的笔录,李女士儿女同样在国外,或许正是这份“同病相怜”,才让两人越走越近。   心很复杂,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用钱衡量。   原本她还无法理解,席雪为什么会在一众追求者里选择武海洋,如今想来,自己也和席雪父母一样,陷进了某种误区。   外人眼里的武海洋,勤快老实,努力上进,从来没跟谁红过脸,又掏心掏肺对女朋友好,给予她全部的注意力。   这大概比任何家世背景都吸引席雪。   只可惜,真实的武海洋敏感且自卑,爱钻牛角尖,把负面情绪压抑再压抑,然后在某一天砰地炸开,伤人伤己。   松晓彤有些难过。   故事里最真诚善良的人,却没得到好结局。   隔天,席雪的遗体被火化,埋进北江最贵的墓地。   颜秋玉承诺的官方通报亦随之而来,虽然隐去了名字,但联系到先前沸沸扬扬的热搜,很快有人@简青。   【打脸了吧?车不是简总的,简总也不认识席雪。】   【被男朋友推下水也太惨了。】   【感觉武某某的同事纯纯是嫉妒他找了个有钱漂亮的女朋友,看不得别人一点好,疯狂在背后逼逼。】   【一群大男人,恶心,没出息。】   【某些人也醒醒脑子吧,别看到个有钱的女生就觉得她当鸡,黄谣张嘴就来,也不怕死后下地狱。】   【拔舌狱!】   【这边建议江大多安几个监控。】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以后我也要注意。】   【所以,究竟有没有人给简青道歉?他才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一个,活脱脱的大倒霉蛋,纯属被误伤。】   正如江大论坛有学生留言站简青,市局微博下,亦有许多网友替前者讨公道。   毕竟简氏集团这些年的善举有目共睹,简青反复被调查也没发现猫腻,洁身自好,该税的税,不该睡的不睡,细细扒下来,其实算公众人物里最干净的一批,长得甚至比多数明星都惊艳。   总挂在热搜上挨被误解的骂,着实可怜。   “……剪报,席雪的父母没拿走,”手里拎着两个透明袋,颜秋玉问,“还有袖扣,取证完毕,谁下班有空给简青送去?”   松晓彤疑惑:“没拿走?”   “估计怕得罪人,”到底是老油条,汪来一眼看穿,“你以为简氏集团只有咱北江这一点产业?”   尽管席雪是受害者,但简青被牵扯进来终究有这本剪报的原因,碰到个不讲理的,记仇很正常。   松晓彤嘀咕:“简先生应该没那么小气。”   “万一呢?女儿都没了,总不能再丢了生意,”汪来叹气,“不过我也觉得他们是自己吓自己。”   简青这人吧,的确挺讨厌被喜欢,可看他的好兄弟便知道,只要别太过分、影响对方的生活,对方一般会视而不见。   更何况席雪的那点小感情,最多算崇拜,像追星,是想让自己努力变成和“偶像”一样强大发光的存在。   而非和简青在一起。   颜秋玉边听边颔首,突然冒出个主意:“要么把剪报给简青?”   “如果他拒绝,我直接买点纸钱把东西烧了,当垃圾丢掉太可惜。”万一哪天被猫啊狗啊翻出来,又是场腥风血雨。   ——此等小概率事件,放在别人身上不可能,放在简青身上却说不定。   话音刚落,一只手已经顺走了她桌上的透明袋:“我去。”   “放心,应该没有让你买纸钱的机会。”神情自若,贺临风重新坐回电脑前。   汪来瞬间紧张兮兮:“你别乱来啊!”简青那身手,真打起来,谁揍谁还不一定。   贺临风勾勾嘴角没应声。   直觉——或者叫第六感敏锐,他看人向来极准,外表冷硬扎手的冰块刺猬,私下里,恐怕比所有人想象中都更柔软些。   然而,这枚命途多舛的袖扣,最后并没能准时送达:下班前来了个案子,一群人又脚打后脑勺地忙起来。   等简青再听到贺临风的名字,已经是小长假的前一天。   内线电话响起,传来前台接待的声音:“简总,楼下有位姓贺的先生找您。”   简青脑海几乎立刻跳出双笑眯眯的狐狸眼。   上班时间找自己,八成是正事,他嗯了声,原本想把人叫上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总裁办公室在最顶层,以对方招摇的做派,一路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叫他先等等,”迟疑两秒,简青收起钢笔,“我很快下去。”   前台妹子微笑着挂断电话,试图掩盖内心的震惊。   按规矩,没有预约的访客,一般会由前台婉拒,可来人的长相气质实在太出挑,不像碰瓷或开玩笑,她才破例帮了个小忙。   但……亲自来接?   对方和简总到底什么关系?   如实转述领导的交代,她热情:“休息区有咖啡热水和果汁,如果您累了,也可以过去歇歇。”   贺临风温声道谢。   叮。   电梯到达,简青一下就看到和公司前台相谈甚欢的某人,几个小姑娘被他逗得笑容满面,百忙之中,对方居然还能背后长眼似的回头,卡点般准确地、第一时间冲自己招手:   “来啦?”   简青:……   过分自然的亲昵,好像他们真的有多熟悉。   注意到周围员工暗戳戳的八卦目光,他抬抬下巴,示意对方跟上。   “袖扣,和席雪生前整理的剪报,”乖乖在最角落的沙发坐好,贺临风打开随身带着的牛皮纸袋,拿出两样东西,“最近有点忙,一直没来得及。”   简青:“现在也是上班时间。”   “调休嘛,真以为警察是铁打的?”见青年起身要走,他抛出个新话题,“听说简总捐钱给马头村翻新了学校。”   马头村,即于秀眉的老家。   简青没料到对方会关注这些。   他不确定真正的于秀眉究竟是何时消失,可总归是在考上江大后,辛辛苦苦走出大山,来闯新世界,却被穿书者顶替了人生,毁了名誉。   犯错的是穿书者,而非“于秀眉”——那个残阳下梳着稻草马尾的姑娘,这一点,整个世界,只有简青自己知道。   就像很多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清白。   “充满矛盾,对吗?”兴致盎然地,贺临风道,“简总的律师团队,在量刑建议上可是毫不留情。”   简青:“这是我的事。”   对于引起自己好奇的谜题,贺临风一向习惯刨根问底。   可没来由地,他突然记起审讯室里于秀眉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告白,夸张又僵硬,如同木偶上演的舞台剧。   “我没想过要伤害你,”福至心灵般,贺临风感觉自己抓到了关窍,强调,“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简青:……   天真。   也许哪天醒来,对方壳子底下就换了个人。   穿书者们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实则却满心算计,他又如何能确定,眼前这一刻,贺临风究竟在想什么。   世界太危险。   他谁也不能相信。 第13章 灵港心理诊所。   无论放假与否,医生总是个忙碌的职业。   “喵。”   暖调的布艺沙发整洁舒适,一只憨态可掬的金毛安静趴在旁边,脑袋将过于柔软的布料挤出个小坑,循声找去,它背上竟托着只银白猫咪,眼睛圆溜溜,张嘴舔舔爪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不远处,还有两只猫放松躺在窗前,翻着肚皮晒太阳,错落有致的抱枕们,则统一印着行小字:   灵港心理诊所。   “簌簌——”   大门被推开,微风卷住落叶打着旋儿飘进来,一双长腿迈入,裹在纯黑的西裤里,干净挺括,找不出丝毫褶皱。   爱岗敬业,原本昏昏欲睡的猫猫狗狗立刻打起精神准备“接客”,却又在看清来人后重新趴了回去。   无他:这只两脚兽,从来都对自己冷淡至极。   “简先生来了,”轻声细语,前台妹子扬起笑脸,“上一位客人结束得比较早,冯医生正在咨询室等您。”   简青颔首。   作为每个月至少来一次的“老主顾”,他无需任何指引,房门虚掩着,简青抬手敲了敲,立刻听到句:   “请进。”   十分温和宽厚的音色,里面忙着给盆栽浇水的是个中年男人,慈眉善目,胸前挂着工牌,免冠照下是三个大字,冯哲康。   简青熟门熟路坐到更靠外的椅子上。   他看起来很平静,也没什么倾诉欲,比起寻求帮助,更像走个过场。   放下手里透明的小喷壶,冯医生暗暗叹了口气。   坦白来讲,对于简青的心理问题,他毫无头绪,也曾委婉建议过病人另请高明,可简青似乎并不介意。   “最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冯医生问,“你比上个月来得更早些。”   他看过前阵子闹到满城风雨的新闻,死者席雪是溺亡,可能会勾起患者痛苦的回忆。   两年前的那场“意外”,简青曾经被发疯的司机连累,从桥上跌落北江,据说当时车窗紧闭,两人又在水下发生缠斗,最终获救时,简青已然昏厥,几度抢救才捡回性命,再来他这时,整个儿瘦了一圈。   简青诚实:“我不想说。”   在医生面前撒谎是十分没必要的行为,从小到大,包括面对市局请来的“犯罪专家”,他都是同样的应对方式。   冯医生无奈,却同样习以为常。   “还是上次的量,”抽出胸前口袋里的签字笔,他低头,边开药边叮嘱,“少吃,会影响记忆力。”   余光扫过青年被风衣遮住的手腕,对方立刻体贴卷起袖子,露出干干净净的小臂:   “我还没打算死。”   冯医生:……   患者太聪明,总会让他想把彼此的位置换一换。   而且,什么叫“还没打算死”,这句话本身就足够危险。   尽管目前看来,对方并未出现明显的自毁倾向,但人的承受力终究有限,堵而不疏,早晚会决堤。   他曾建议过简青养宠物:猫猫狗狗、花鸟鱼虫、毛绒玩具都可以,至少找一个能够倾诉情绪的“安全对象”。   结果自然是失败。   面对一个牢牢封闭内心、看似配合实则拒绝治疗的患者,自己能做的,唯有谨慎开药,适度鼓励。   简青在咨询室听了三首歌。   其实他对音乐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可总要把时长坐满,他清楚症结所在,更清楚这不是医生能解决的问题。   月月准时报道,无非是为了拿药。   力所能及的前提下,简青不想让自己的主治医师感到太挫败。   回到家时,亮堂堂的太阳正升到最高点,门外晴空万里,门内却十分昏沉,面料厚实的窗帘垂至地板,紧紧地拉在一起。   这让简青觉得舒服。   抬手,他打开衣柜,颜色相近的衬衫西装悬挂整齐,最里侧的抽屉里,一排排未开封的药盒同样整齐陈列。   简青认真数了数,随后将“新成员”放进去。   穿书者透露出的情报,他一句也不能遗忘,但,即使只是“望梅止渴”,他亦会升起零星的安全感。   今天是假期,没人能和他交接工作,简青难得真正闲下来,而不是因为重案组的“传召”。   切西红柿准备午饭的时候,边绍打来电话:“喂?简哥,明天澜江雅苑那有个晚宴,你去不去?”   缺乏对美味的强烈追求,简青厨艺一般,刀功却极佳,滚圆番茄在他手下被切成个头相近的小块,板板正正规矩码起,鲜红汁水溢出,再经由周遭的阴暗一衬,浑然是部气氛拉满的恐怖片。   视频里,边绍的表情明显变了下。   “福顺斋今天没放假,”他道,“要不我给你送点?”   简青摇摇头,稍稍抬了下眼:“怎么问这个。”   如果自己没记错,澜江雅苑举办的宴会,多半是利益交换的生意场,不符合边绍的调性。   “我妈呗,非要我出去长长见识认认脸。”   愁眉苦脸,边绍嘀咕:“她也真敢琢磨,我什么德行?老头子又那么能生,估计只有前面几个都死完了,继承权才可能到我手里。”   所以他一点都不想努力。   “要是你去呢,还能有个人唠唠嗑罩着我,”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满怀期待地,边绍双手合十拜了两下,“哥,亲哥,求求。”   简青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嗯。”   “我就知道!够义气,”画面猛地晃动,边绍起身,“那我得仔细挑挑衣服,一般穿什么比较合适?”   简青看向对方叮叮当当的左耳,直白:“像个人。”   边绍登时嘻嘻哈哈地乐起来。   与“杀青”的纸醉金迷截然相反,“澜江雅苑”幽静古朴,连服务生都穿着裁剪改良过的汉服,里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停车场修得老远,好像生怕某些五颜六色的超跑,毁了主人营造的意境。   “这么长的路非要铺鹅卵石,还TM有坡,”嘴里接连嘟囔了几句附庸风雅,边绍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简青,疯狂摆手,“哥!这儿呢。”   “可惜了,今天不是化装舞会,”三步并作两步,他跑上前,开玩笑,“我还想着你穿古装是什么样。”   简青淡淡回以一瞥。   明明穿西装戴眼镜,现代得不能再现代,他却像毛笔描绘的一幅画,完美融进背景,丝毫未显突兀。   边绍立刻在嘴上轻轻拍了下:“得,颜值高披麻袋都好看,当我没说。”   放眼整个北江名利场,稍微叫得出名号的人物,没谁不认识简青这张脸,当年简氏夫妇遇害,简家确实没落了许久,可随着简青渐渐长大,简家非但一扫颓势东山再起,各方各面甚至更胜从前。   老一辈做生意的,多少都信个风水八字,尤其是213那个案子……简青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运势凶得很,一些“天煞孤星克人利己”“借寿养小鬼”的流言,也没少让他们私下里犯嘀咕。   然而,无论如何,简青的实力摆在那,只要是他出席的场合,那便只有一个焦点。   “诶,我记得之前也有个小爱豆追过你?”广袖宽袍的男星端坐琴前,现场演奏BGM,边绍拿起怪模怪样的酒杯,随意灌了口,“啧,难喝,至少往里倒点香槟吧,果然啊,背后有大集团撑腰就是豪横。”   想怎么玩怎么玩。   简青没应声,不过他记得边绍问的人,按照穿书者的排序,对方算男三,最后会越陷越深为了自己割腕,简青果断在认出对方后划清界限,说自己喜欢阳光开朗的类型,提前解决掉麻烦。   截止至目前,尚未有死讯。   除开最早接手公司时,简青近些年几乎滴酒不沾,边绍嘴里骂着难喝,后面却兴致勃勃地把全部“怪酒”尝了个遍,醉得脸颊通红,不省人事。   简青找来服务生,将对方扶进客房。   时间临近十点,酒意与欲望蒸腾,会所里的气氛渐渐被炒热,简青谈完了合作,毫无犹豫地离开。   类似的场合,他向来早退,也没谁敢拦。   夜风轻拂,通往停车场的路仅有几盏石灯照明,梦幻且微弱,今晚星子寥寥,月亮牢牢被云朵遮住,一步,两步,背后的喧嚣渐行渐远,视野即将开阔的刹那,竹林里蓦地有寒光袭来。   刀尖直奔面门,简青侧身一闪,冷意堪堪擦过耳尖。   来人大概意外他能躲开,短暂怔了下,仍没放弃,继续挥着刀子向前,偏偏用了吃奶的劲儿也不得寸进。   ——简青握住了他的手腕。   铁钳般,痛得他险些蹲下|身来满地打滚。   眼见对方要拖着自己往亮处走,来人一狠心,张大嘴巴便往青年的胳膊上咬,紧接着,天旋地转。   砰!   后背沉沉撞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涌起腥涩的血味。   一个狠厉且完美的过肩摔。   石灯的微光洒在脸上,照映出来人普普通通的五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亮,他才惊恐发现,漆黑天幕下,垂着眼的青年没有半分震惊,比起猎物,更像守株待兔的猎人。 第14章 你来载我。   贺临风赶到的时候,嫌疑人正乖巧安静地坐在路边,满头冷汗。   至于被袭击的受害者,则全须全尾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拎着把用帕子包好的刀,好似业务熟练的刽子手,随时准备把嫌犯的头砍下来。   汪来连忙迎上去:“呦呦呦,多危险,快放下……这是怎么了?”   ——他问的是嫌犯。   胳膊绵软无力地耷拉着,被纯黑领带绑在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袖子里装的是面条。   “脱臼,他想跑,我只能正当防卫,”隔着帕子捏住刀尖,简青递过凶器,“上面应该有指纹。”   汪来:正当防卫。   好一个正当防卫。   早知道应该叫个救护车来。   “没受伤吧,”上下把人打量了一圈,贺临风道,“真巧,今天刚好我值班。”   这是他们在简氏总部“不欢而散”后第一次见。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简青本以为自己连番冷待,已经足够把对方吓退,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远远听到警笛,小院里的宾客多半作鸟兽散,个别几个衣衫凌乱,帽子挡脸脚步飞快,文艺范十足的丝竹声也断了,场子瞬间冷清下来。   汪来撇撇嘴:“啧,不知道还以为咱们是来扫黄打非。”   却没等到好兄弟回话。   定睛一瞧,对方正屈膝半蹲,忙着给嫌犯解领带。   约莫是中途挣扎得太厉害,本就足够专业的死结收得极紧,看样子比手铐都靠谱,得用剪子才能弄开。   汪来立刻紧张探头:“怎么了?淤血吗?要不咱俩先帮他把肩膀装回去,我打了120,救护车马上来。”   嫌犯脸色唰地惨白。   直到贺临风慢吞吞回:“没有。”   汪来:“那你……”费这劲干嘛。   话说一半,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荒谬的猜测,紧接着,便听到贺临风回答:“……简青的领带。”   果然。   无语又好笑地,汪来想,是贺临风能做出来的事。   接近一米九的个头,这会儿竟显得有些可怜兮兮,可汪来又实在做不到替对方加油鼓劲,只能默默在心底点了根蜡。   简总威武!干得漂亮!最好多让某人尝尝撞南墙的滋味。   然而,如果汪来再仔细观察下贺临风的表情,就会发现后者没有半点难过挫败,有的仅是越发欣赏地跃跃欲试。   他喜欢挑战。   因为嫌犯被简青揍过,和简青起过肢体冲突的嫌犯又比较容易“出意外”,汪来对后续行动烂熟于心:带回审讯室前,一通基本的身体检查无可避免,省得哪天晕在市局没法交代,同时也能证明没简青的责任。   但当简青跟着他们一起坐进救护车的刹那,汪来脑子多少还是有些宕机。   “你可以跟着其他同事回去,”担心自己没讲明白,汪来解释,“早做完笔录早走人,睡个好觉压压惊。”   低低咳了声,黑发青年镇定:“我胸口闷。”   他皮肤白,且唇色淡,这话听起来便格外有说服力,随车护士经验丰富,见他没什么特殊症状,唰地递过来个氧气袋。   简青配合抱住。   汪来则偷偷用手肘撞撞贺临风,递过个困惑的眼神:???crush正难受呢,您怎么毫无表示?   偏贺临风老神在在。   以澜江雅苑的档次规格,不可能没有私人医生之类的配备,如果青年真的难受,何必舍近求远?留下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大概率是撒谎。   贺临风却想不出动机所在。   救护车只有一辆,里头面积有限,通常只让两位“家属”随行,但考虑到警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办案执法不得少于两人,护士到底没把长相过分幼态的汪来撵下去。   关好车门,简青挨着贺临风坐好。   位置有点挤,膝盖贴住膝盖。   隔着几层布料也能感受到青年肌肉的紧绷,贺临风得出结论:   不是大概率,而是百分百。   如果简青能听到贺临风的心声,得知自己是因为这个露了馅,定然会评价一句脑子有坑。   毕竟按照正常人或穿书者的思维方式,示好对象主动贴贴,怎么想都是自己的努力有了结果。   无奈贺临风是原住民,他亦没心情在意这许多。   简单包扎处理过后,担架上的嫌犯终于恢复了些精气神,汪来抓紧时间,掏出小本本问:“姓名?”   持刀偷袭还被人打得满地找牙,嫌犯大概怀疑了许久人生,双眼放空,嘴巴嗫喏着,好一会儿才答:   “陈阳。”   简青紧紧提着的那口气猛地散去。   陈阳。   《北江刑侦笔录》中第二案的真凶,原著中,对方虽然同样没能杀了自己,却狠狠划伤他的脸,并顺利逃脱。   而这中途夭折的尝试,不仅刺激出陈阳的凶性,也让陈阳行事愈发谨慎,后续的剧情里,对方小心布局连杀三人,才被警方逮捕归案。   但此刻,一切的悲剧都在最初画上句号。   “原著”可以改变。   久违地,简青脑内的神经放松下来,先前于秀眉抱怨自己“没去明心湖缅怀双亲”时他就有所猜测,现下愈发确定。   贺临风敏锐察觉到身边人气场的改变。   他偏过头,眉目舒展,青年五官几乎是柔和的,被他盯了两秒也没恼,手指无意识地戳弄氧气袋。   压低音量免得打扰汪来,贺临风搭话:“简先生身手不错。”   “嗯,”意料之中地,他得到答案,尽管语气仍称得上冷淡,“偶尔会打拳。”   骨头快散架的陈阳本能瑟缩了下。   汪来瞧着他这副鹌鹑似的衰气样,不由得趁机教育:“怕?怕就对了,真以为违法犯罪那么容易?以后还敢吗?”   陈阳咳嗽两声没接话。   汪来咂咂嘴巴:“行,聊聊吧,为什么袭击简青。”   提到这茬儿,陈阳的眼神陡然阴沉,积压的怨愤压过恐惧,他恨恨盯着简青,总算有了原著中连环杀手的影子。   “谁让他长得好看。”   等着听狗血恩怨情仇的汪来:……   不是,这人有病吧?   偏偏陈阳的态度十分认真,找不出一点装疯卖傻狡辩的破绽,后知后觉地,成日与亡命徒打交道的汪来意识到,倘若简青真的只是个坐办公室的普通总裁,此时八成已经变作一具血流满地被毁容的死尸。   于是他立刻严肃起来。   唯独简青这个当事人反应平平。   过往二十八年,他听到见到的恶意数不胜数,多一个陈阳少一个陈阳其实没什么差别。   至少这一次,自己的耳朵够清净,无需再被动接收对方心底的阴暗。   从未打算真正浪费医疗资源,下了车,他随意在走廊最深处的椅子上坐了会儿,假装自己做完检查,掐算着时间起身。   ——案情足够明了,汪来在救护车上便做完笔录,顺带让他签过字。   腕表指针跳过零点,简青站在医院最后一级台阶旁打开手机导航,划走系统的推荐路线,自顾自点进步行。   一小时五十分钟。   简青微微抿唇。   “滴滴。”   有谁轻轻按了下喇叭,熟悉的车停到街边,露出张更熟悉的脸:“简先生。”   “我送你。”   简青:……   一模一样的对话,而且,这人不应该在守陈阳?   “老周开来的,他替我班,”仿佛读出自己的疑惑,对方一本正经解释,“走吧,回家,颜队吩咐,不信你问。”   简青婉拒:“我不坐别人的车。”除非情势所迫。   贺临风从善如流:“简单。”   “你来载我。”   简青:……   他本该转身离开,就像上次一样。   可或许是陈阳的落网让自己难得高兴了一回,简青抬脚,屈指敲了敲车门:“下来。”   位置交换。   简青握住方向盘,迅速找了找手感。   贺临风老老实实坐在副驾驶,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好像仅仅是为了单纯地送他一程。   午夜的道路十分空旷,简青却始终没有提速,全程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值。   父母去世后,简青便搬出来,初中前住在小姨那,再是宿舍,等到大学毕业,顺势买了间离公司最近的房子。   于他而言,真正意义上的家,是个遥远且模糊的字。   不曾对任何人发出上楼坐坐的邀请,简青熄火停车,礼节性地对贺临风道了声谢。   回答他的是句含笑的晚安。   猜测对方又要回局里加班,顿了顿,简青提醒:“贺顾问。”   “我觉得陈阳的状态,不像是第一次作案。”   滴——   房门解锁,客厅里伸手不见五指,简青习以为常地拿出拖鞋换好,熟练绕开每一件可能撞到自己的家具,拉开窗帘,让柔和的月光洒进来。   不经意地,他向下扫了眼。   某人的车子仍停在原位。   买房时专门挑了最远最偏住户最少的一栋,深夜之中全楼漆黑,眉头蹙起,简青在放任不管和下楼赶人中纠结两秒,抬手按亮沙发旁的落地灯。   “啪嗒。”   回应般,暖黄的车灯闪了两闪。   接着才掉头疾驰而去。   长且直的睫毛陡然一眨,简青回神,意识到自己看了许久。 第15章 平安路。   今日无云,北江市晴空万里。   松晓彤元气满满地和门卫挥挥手,拎着两袋早餐上了楼。   经过几次真实案件的磨炼,她身上那股怯生生的书卷气褪去大半,唯独写报告的本事没落下,反而愈发精进。   推开门,百叶窗拉着,最靠里的位置趴了坨黑影,松晓彤蹑手蹑脚地放慢动作,对方却忽然自个儿弹起来。   “煎饼!谁带了煎饼!”鼻尖猛地抽动两下,汪来眼睛都没睁,精准朝左边拧动脖子。   第一次见到这场面时,松晓彤差点被吓得叫出来,如今已经可以淡定投喂,顺便送上一杯豆浆:“贺哥呢?”   汪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洗漱去了吧,刚刚还在。”   刷啦——   收起窗帘推开窗户,新鲜空气大股涌进,卷走积压整夜的沉闷,松晓彤看着汪来一脸被榨干精气的颓废样,没忍住问:“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不是说全场只有嫌犯受了伤,交代得也挺快?   “这小子,表面唯唯诺诺,实际胆子大得很,”张嘴咬了口煎饼,汪来含糊,“备忘录里写了一整套杀人计划,差点咱们的都市传说就要被终结,血肉模糊躺在竹林里,等着上第二天的头条新闻。”   松晓彤疑惑:“简总和他认识?”   “完!全!不!认!识!”牙齿恶狠狠咀嚼,汪来像是在咬嫌犯的肉,“之前连面都没见过。”   松晓彤:“那为什么……”   “因为简青长得好看,”生无可恋地,汪来往椅子上一瘫,“而且经常上热搜,次次都是爆。”   “陈阳——我是说嫌犯,他想闹个大新闻,又正好得知简青会去澜江雅苑参加晚宴,到场之后看了一圈,没找到更合眼缘的,一拍脑门,叭,咱简总就成了小倒霉蛋。”   松晓彤目瞪口呆。   “抽象吧?我也觉得抽象,”汪来仰头放空,“更抽象的还在后面。”   “我问陈阳,杀人总得有个动机吧?好看的怎么就该死?他说,因为自己长得丑,处处碰壁受歧视,所以要报复社会。”   “天地良心,我对灯发誓,陈阳的长相虽然和漂亮帅气沾不上边吧,却绝对属于普通人的范围。”   “我怀疑他在耍我,但我没有证据。”   松晓彤吸了口豆浆,若有所思:“心理问题?最近受过强刺激?”   汪来叹气:“可能吧。”不过这方面,贺狐狸比较擅长。   等他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煎饼,消失了一早上的贺临风才慢悠悠回来,清清爽爽,找不出半分通宵后的狼狈。   汪来突然便理解了陈阳的感受。   尽管只是一点点。   拿起豆浆后道了声谢,贺临风笑眯眯抓壮丁:“正好,晓彤没熬夜又会开车,吃完没?吃完陪我去取个证。”   松晓彤迅速并拢五指:“Yes,sir!”   陈阳的工作地点是一家医美机构,选址僻静,装修高档,在北江小有名气,传闻不少明星都曾来打针。   “……这间就是陈阳的办公室,”长发盘起,身着白大褂的女士抬手介绍,又温声细语地解释,“我们用到手术刀的时候比较少,不会每天都清点,院长已经叫人去查了,请两位稍等。”   她叫张倩丽,是陈阳的同事。   淡蓝窗帘悬挂两侧,阳光柔和照亮整间屋子,实木书桌后,是真皮软包的椅子,贺临风熟练戴好一次性手套,问:“陈阳平时性格怎么样?”   “内向,闷,”毫无犹豫,张倩丽回答,“唱歌聚餐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久而久之,我们也很少再叫他。”   “听说他原本在燕京的三甲医院实习,转正差点过,急着用钱才做了这行,估计是觉得自己屈才,曲高和寡。”   松晓彤笔尖飞快:“最近呢?最近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吗?”   “最近?”张倩丽想了想,“升职失败算吗?可他当副主任的希望本来就不大,陈阳嘛,技术好,沟通能力太差,以前还被客户投诉过。”   “跟他竞争那位,业务上虽然差了一点点,但八面玲珑,长得又漂亮。”   “唉,警官你懂的,干我们这行形象太重要,往脸上动刀呢,想让客户有信心,你得自己有说服力嘛。”   并不知晓案件细节,张倩丽毫无忌讳,三言两语便道出关键。   “等等,他别是因为升职失败才……”慢半拍地回过味,张倩丽后怕,“亏得院长想补偿他,给了他去澜江雅苑结交人脉的机会,我说呢,类似的场合陈阳平时能躲则躲,这次怎么积极起来。”   她还以为对方是打算向现实妥协,再努力一回。   贺临风点头,翻开文件夹里的资料瞧了瞧,随口问道:“陈阳有什么好朋友吗?和家人的关系怎么样?”   松晓彤疑惑抬眼。   按道理,找出刺激陈阳行凶的原因后,他们只要确认凶器来源便能顺利结案,没必要再问其他。   “朋友?这我真不清楚,”张倩丽摆摆手,“至于家里人……反正陈阳逢年过节都是主动留下值班的那个。”   贺临风拉开抽屉。   纸巾、圆珠笔、专业书……一层层搜下去,他倏地指尖微滞,在抽屉最深处摸到个背扣过去的木质相框。   款式非常复古,像悦都商场的装修,少说也是十几年前的旧物。   翻到正面。   裂痕蛛网般蔓延,明显被摔过的玻璃后,一家四口整整齐齐,于泛黄的照片上幸福微笑。   *   “陈阳确实有个弟弟,陈晨,”将新查到的资料投屏,汪来道,“十二年前意外离世,所以户口被注销。”   贺临风:“意外离世?”   “说是哮喘病发作,药刚好用完了,”数数似的,汪来一根根竖起手指头,“在家死亡,病史吻合,又是父母亲自送到医院,当地派出所只做了最基本的记录,我还是托了人才从纸质档案库里翻到。”   大屏幕上,是一张秀丽却不女气的脸,因得年纪小,五官尚未长开,隐隐有种超越性别的美。   “基因这东西也真神奇,”汪来唏嘘,“明明爸妈弟弟都颜值爆表,偏偏陈阳自己一点没继承到。”   南辕北辙,完全走了相反的方向。   “据可靠线报称,陈阳四五岁的时候还被父母怀疑抱错,做了亲子鉴定,二十多年前的亲子鉴定,在那个小县城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夫妻俩就生了陈晨。”   食堂中午的红烧肉有点腻,贺临风没吃几口,这会儿正忙着剥橘子补充维生素:“陈晨去世那天,陈阳在家吗?”   汪来下意识答:“应该在家吧,当时是暑假。”   又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惊觉:“你不会怀疑……”   如果换做别人,汪来肯定觉得对方想太多,可换做贺临风,他却不自觉地顺着对方的假设发散。   十二年前,陈阳二十岁,在燕京最好的医科大学读书,假如真是对方杀了陈晨,已经失去一个儿子的陈父陈母,会不会选择替前者隐瞒?   但很快,这些念头便被冰冷的现实打散:   十二年过去,相关线索早已被时间的长河湮灭,即使贺临风推测无误,他们依然很难让凶手伏法认罪。   “总之,先通知家属,”左脸鼓起一块,贺临风慢条斯理地嚼嚼,“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对了,陈晨和简青认识吗?”   汪来浅浅翻了个白眼,用一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望过来。   “随口问问而已,”镇定隐去青年昨夜突兀的提醒,贺临风往前伸了伸手,“橘子,吃吗?”   两秒钟后。   重案组办公室传出汪来痛苦的怒吼:“贺临风!”   “好酸!”   *   平安路,北江西南的一条老街。   因为始终没有被划进开发区,周遭尽是低矮拥挤的老楼,陈年墙皮掉了漆,露出灰突突的斑驳,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   天才微微亮,一家家早餐铺子就出了摊:小长假结束,上班的上学的,多半得来光顾他们的生意。   动作麻利地支好锅,王桂英擦了擦手揉面团,她家占得位置比较偏,但油条炸得好,每天都不缺客人来。   筷子蘸水压中间,她听见丈夫问:“诶,你看,那草里是不是有东西啊?”   王桂英头都没抬:“野猫吧。”天一冷,个个饿得嗷嗷叫,盼着他们快点来再快点走,趁机捡两口剩饭吃。   “猫能有恁大?”眯起眼打量,男人猛地拍了下大腿,“别是喝醉睡外头了吧?最近降温这么厉害,再冻出好歹。”   他明显是个热心肠,说话间,脚已经动起来,手上的活儿半点没停,王桂英皱着眉张嘴,刚想让对方赶紧回来,少管闲事,下一秒便看见自己的丈夫撞鬼般猛地后退,狠狠摔了个屁股墩。   “死……死人了!”   小腿高的灌木丛里,歪歪斜斜倒着具男尸,皮肉翻卷的脸好似团被刀划乱的破布,双手紧紧扒在脖颈附近,喉咙豁开个口子。   再向下,以头颅为中心,四散的血液被土壤吸收,干涸凝成暗红,宛如孩童幼稚的涂鸦。   小巧身躯一耸一耸,黑尾的野猫站在他胸口,听到响动警觉回头,喵呜,从口中掉落块咬碎的烂肉。 第16章 噩梦。   简青知道自己在做梦。   蓬松柔软的被子盖到肩膀处,散发出淡淡的好闻香气,屋外咚咚地炸响礼炮,淹没楼下电视机的声响。   眼皮像坠着两块石头,他困倦地睁开眼,房间里有点黑,应该是妈妈帮自己拉了窗帘,烟花将世界照得明明灭灭,像萤火虫的尾巴,一闪一闪。   妈妈。   我睡着了。   两个念头交替闪现,简青陡然慌张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他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没力气,头也晕晕的,却仍飞快跳下床,鞋都没穿,急急去开门。   灯光大亮。   屋子里冷得厉害。   冷风呼啦啦灌入,他被冰得抖了抖。   春晚主持喜气洋洋的报幕涌进双耳,掌声雷动,空气中弥漫着有些刺鼻的硝烟味,除此之外,没有爸爸水平堪忧的俏皮话,没有妈妈温温柔柔的笑声,也没有和爷爷奶奶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乖孙”。   简青开始腿软。   【急什么?反正他们家会在这个冬天死完。】   空洞到失真,仿佛有谁紧紧贴在他耳旁吐息低语,一遍遍,一遍遍向外扩散,音调越来越尖锐。   是今天。   额头冒出一层层薄汗,简青想,如同幼兽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应激,紧绷的身体告诉他,有什么变了。   急速地变坏。   软肉未消的小手握住栏杆,他光着脚,一步一步向下走,楼梯被吹得像冰,混合着某种令人作呕的腥气,越靠近,越浓烈,渐渐地,简青看到完全敞开的大门,七扭八歪的鞋印,和满地鲜红的客厅。   爸爸妈妈就坐在沙发上,旁边是爷爷奶奶,尖嘴猴腮的小品演员戴着顶黑色小帽,将观众逗得哈哈大笑,四个人背对着他,四颗头僵硬扭曲地耷拉着,大片血液将干未干,像沼泽,随时能跳个巨大的怪兽出来。   死死咬住唇瓣,简青踩过这片污浊的粘腻,看到四张闭着眼的脸,四根被割开的喉管。   ——是我害了他们。   眼泪大颗涌出,小小的男孩终于瘫坐下来。   是我害了他们。   “滴滴。”   伴随着嗡嗡震动,节奏单调的闹铃响起,鸦黑睫毛扑扇两下,露出双古井无波的瞳仁。   除开额发微微汗湿,青年瞧着和平日没什么不同,抬手右滑,他扫了眼时间,卷着被子坐直。   卧室里十分昏暗,门也紧紧关着,一切和二十二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是如此相似,就像烟花尚未燃放,就像生命还能挽回。   简青静静坐了五分钟。   然后第无数次地打开那扇门。   门外,同样是一片漆黑。   没有刺眼的灯,没有吵吵闹闹的电视,世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简青踩着拖鞋打开冰箱,喉结滚动,灌下半瓶水。   眼镜搁在床头,他不自觉地眯眯眸子,随意拿出一把青菜和半袋挂面,用盐和酱油简单调味。   等水烧开的功夫,简青动作迅速地冲了个澡,他不太喜欢吹风机的聒噪,回到厨房时,发梢仍微微湿着。   面条下锅,简青将手机放在附近的支架上,点开某个订阅频道。   因为电视台这样那样的审核条例,网媒往往更具时效性,虽然经常要从中分辨真假,但在没有出入市局成为当事人的日子里,简青也只能靠这种方式最快了解北江每天可能发生的案件。   今天的旁白是那道总是情绪饱满的活泼女声,简青蹙眉盯住屏幕,抬手把音量调小了些。   “看遍北江事,阅遍北江人。”   “欢迎来到梦梦和老韩的吃瓜频道!”   “昨日深夜,我市西区永兴大街平安路附近,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件。”   “据前线老韩回报,死者为一青年男子,穿着时尚,整张脸被刀划花,倒在灌木丛中,最诡异的是……”刻意拖长尾音,女生轻轻道,“发现尸体时,上面站着只黑猫,绿莹莹的眼睛,还在吃死者的肉。”   “咕叽,咕叽。”   “简直像——恶鬼索命!”   陡然拔高的分贝,登时让直播间被大片“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刷屏,而简青搅弄面条的筷子,在听到“平安路”三个字时便僵硬停住。   平安路,灌木丛,男尸,脸被划花。   这明明是陈阳犯下的案子。   可陈阳已经被抓了,被他亲手交给重案组,哪怕贺临风没能猜到陈阳弟弟的旧案,也不会这么快放对方出来。   直播间里的女主持嘴巴没停,话题却早已转向驱邪除晦小妙招,简青仔细审视过照片上那具被打满马赛克的尸体,关火,下意识翻出通讯录里的“重案组”,偏悬着指尖迟迟没有按动。   这一次,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   更不该清楚警方尚未公开的案件细节——比如陈阳原本的杀人计划。   偏离的剧情重新回到正轨,高天上,好似有只巨大的手掌悬于世界外,轻轻拨弄,嬉笑着告诉他:   你逃不掉。   简青深深地吸了口长气。   然后,重新开火,倒进洗干净的菠菜,最后盛出碗热腾腾的汤面。   指尖回温。   同重新流动的血液一起,凝滞的思绪开始运转,简青挑起一筷子面条,缓缓塞进口中,想:   应该是穿书者。   从于秀眉和系统的交谈中可知,正式迈进原著描写的时间线后,系统又发布了一种全新任务,即“修复剧情”。   顺利修复剧情,能够减少主线任务失败、系统解绑后被抹杀的概率,这便意味着,如果成功补上陈阳的“漏”,隐藏在暗处的第二个凶手哪怕没能攻略自己,也可以用新身份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   充满诱惑的奖励。   代价是一条、两条、乃至更多条人命。   半晌,他在备忘录里打出大篇文字,像在模拟相同场景下的各种对话,反复修改,最后删除干净。   “红衣男童”、“猫脸老太”、“学校底下埋了个万人坑”,正如这些几乎在每个城市都流行过一阵儿的奇闻怪谈,平安路发生的命案,亦随着那只胡须带血的“咪咪”一起,成了北江今天最热门的话题。   咪咪是附近孩子们给黑猫取的名字。   目前已被热心群众帮忙逮捕,连带盖着白布的尸体一同送到了北江市局。   “……这是我见过最特殊的证据,”半蹲打量笼子里的小东西,汪来好奇,“老周,它能吃火腿肠不?”   媳妇爱猫,周山平时也没少跟着伺候主子,瞥了眼黑猫瘪瘪的小腹,他道:“能吃,别喂牛奶就行。”   “明天我带点粮来,再给它开盒罐头。”   抱紧尾巴蜷成一团,黑猫咪咪远没有故事里那么凶残,从进警局开始,不吵不闹不乱动,当然,也不理人。   让贺临风莫名联想到某位总裁。   “物……猫证放放,先聊尸体,”敲敲白板,颜秋玉唤回众人的注意力,“死者向允,男,24岁,桃宝模特,同时替几家店铺拍男装平面照,半年前,孤身来北江打拼,在平安路一个老小区里租了房子。”   “根据法医鉴定,向允的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一点到一点半,询问朋友后得知,他们昨晚参加了场饭局,零点过半才散场,配合KTV到平安路的距离,我们可以合理推测,向允正是在下出租到回家的这段路上遇害。”   众所周知,北江娱乐业发达,尤其是“宏达建筑”旗下的子公司,近些年接连捧红十几位新生代明星,影视歌三面开花,类似向允这样长相出众薪水丰厚穿着体面却住在西区的年轻人,在北江并不少见。   他们辛苦赚来的工资,大多用在了“装点自己”。   “致命伤在脖颈,”打开投影,颜秋玉放大图片,“以刀痕的位置和走向来分析,凶手应该与死者身高相近,右利手,由背后偷袭,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动作稳准狠,完美插|进了死者喉咙。”   松晓彤眼神一亮:“所以,现场并未出现大量喷溅型血迹。”   “没错,”点头肯定,颜秋玉继续,“这之后,凶手放任死者倒进灌木丛,等对方失血过多彻底咽气,才拔刀,小幅度拖动尸体调整位置,使其不太容易被发现,再留下向允脸上杂乱无章的十五道死后伤——切面粗糙,附带拉扯痕迹,凶器可能带有锯齿,法医组目前仍在比对。”   汪来咂舌:“十五道。”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周山则问:“监控呢?”   颜秋玉无奈耸肩:“年久失修,早坏了。”平安路周围都是老楼,别说各种配套设备,物业没跑路就算幸运。   雪上加霜。   注意到好兄弟一直没说话,定定盯着空气瞅,汪来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植物,刀,毁容,长相出众的死者,”略略停顿,贺临风问,“你们不觉得,这和陈阳的案子有些像?”   倘若当晚按照对方的计划顺利进行,简青恐怕也是相差无几的死状。   与此同时。   “平安路黑猫案的凶手可能是陈阳的共犯,”伴着一身明显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霸总气场,黑发青年张口,一板一眼道,“我很害怕。”   “我需要保护。” 第17章 怕不需要理由。   接连猛灌两口咖啡,汪来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同时出了问题。   两分钟前,有同事敲开重案组办公室的门,说有人能提供向允案的重要线索,怕被牵连,申请警方保护。   结果他定睛一看,好家伙,简青,简总,两拳能把罪犯揍到嗷嗷叫的凶猛存在,放眼整个市局,不配枪的前提下,几个敢拍着胸脯保证能打赢对方?   怕?   究竟是谁比较怕?   上个敢摸老虎胡子的陈阳前天才出院,背部数处骨裂,掀开衣服一看,全是撞到鹅卵石留下的淤青。   轮廓分明到像印上去似的。   然而,青年的态度却十分认真,并且和贺狐狸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两相叠加,总要把人请进来详谈。   “你认为凶手是陈阳的共犯,”开门见山,颜秋玉问,“为什么?”   单独坐在众人对面,简青任由各色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诚实:   “灌木丛。”   “今早,我无意间刷到一张平安路的现场照片,虽然尸体被打了马赛克,但可以看出,死者应该是遇袭后直接倒进灌木丛里。”   “当时我便觉得有哪里奇怪,上班后又想了许久,才记起当时陈阳攻击我时,也是尽量把我向竹林的位置逼退。”   “不过他没能成功。”   “再热闹的宴会,都难免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提前退场,澜江雅苑到停车场只有一条小路,竹林却足够僻静,这是很正常的选择,光凭这点很难证明什么,”条理清晰地反驳,颜秋玉双手抱臂,“还有呢?”   一涉及案件,她就像变了个人,亲切不再,威严陡生,无论平时私下里关系如何,皆要被理性客观地审视一通。   非常了解对方的工作作风,简青淡定回望:“毁容。”接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以及受害者的长相。”   个人特色异常鲜明的要素。   松晓彤没忍住,悄悄往贺临风那边瞄了好几眼,原因无他:这两人前后十分钟内的推测几乎一模一样。   连说明顺序都差不多。   颜秋玉面上未显,内心其实也稍感错愕。   恰逢此时,贺临风从饮水机旁走开,拖着调子插话:“可喜可贺,看来这间办公室还是有能懂我的知音在。”   然后又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塞过来:“对吧?简总。”   “喝水。”   简青低头看去。   是款猫咪造型的保温杯,整体为黑色,套着毛茸茸的“外衣”,胖乎乎,矮墩墩,立正站直,也比成年男性的手稍矮些。   完全超出“正常”范围外的礼物。   这让他久违地感到无措,打算丢回去又记起自己在警局,只得僵着四肢定住,仿佛怀里抱了颗滴滴答答倒计时的炸|弹。   松晓彤实在没忍住,飞快扭过头去无声尖叫,嘴角疯狂上扬:   好可爱好可爱!   跟笼子里趴着晒太阳的咪咪一样可爱!   “……综上所述,我认为我需要保护,”艰难续上断掉的思绪,简青将话题拽回正轨,“毕竟我是陈阳的首个目标。”   进门到现在,颜秋玉终于柔和下眉眼:“我会考虑。”   简青的心渐渐安定。   从小与凶案打交道,他了解颜秋玉,了解赵局,了解这栋建筑里的绝大部分人,更了解自己在他们眼中,像个“看着长大的孩子”。   尽管有些卑劣,但简青明白,自己必须利用一次次死里逃生换来的“特殊待遇”,强行参与这次的调查。   “好了,我先去审陈阳,”拍拍手,颜秋玉起身,“汪来跟上,万一他真有同伙,咱们也能快点破案。”   “正常思路的调查也得同时推进,由剩下的人负责。”   “至于简青……你没事的话就多坐会儿,晚点告诉你结果。”   队长发令,汪来立刻拿起外套走人,没几分钟,松晓彤和周山也接连离开,一时间,办公室里仅剩下简青和贺临风。   以及一只眯着眼打盹儿的黑猫。   自顾自找了个纸杯倒上温水,贺临风打开笼子,将它放到角落:“干净的。”   大概是音色太低沉抓耳的缘故,即使仅是最普通寻常的语调,经由男人的嘴巴讲出来,都像是种哄劝。   ——或者叫哄骗比较恰当。   四爪着地,长长伸了个懒腰,着魔般,抵达重案组后便对种种讨好不屑一顾的黑猫优雅踱步,主动凑过去,用耳朵和脑袋蹭了蹭男人悬在半空的掌心。   附带短促高冷的撒娇:   “喵。”   简青深刻怀疑贺临风用了猫薄荷。   “个人魅力,真的,”歪歪头,贺临风笑,“要摸摸吗?”   简青向来对这种毛绒绒的动物敬而远之。   他没有洁癖,但他嫌麻烦。   保持距离是最具效率的方式。   好比灵港心理诊所的猫猫狗狗,也曾对自己热情似火,最终却尽皆败在他数年如一日的冷漠之下。   “B……”拒绝的话正式出口前,简青忽然扫见黑猫前爪的一点暗红,清晨的噩梦再度回现,他顿了下,拿开水杯,起身,从口袋里翻出张独立包装的湿巾,递给贺临风。   贺临风眨眨眼:“嗯?”   大概是姿势的关系,简青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觉得此时此刻,这人不像狐狸,反倒像只傻乎乎的大狗。   于是他十分谨慎地维持住安全距离:“爪子,擦擦。”   贺临风却没接。   只轻轻捏起黑猫的前腿,晃啊晃,冲他招了招。   简青:……   预备转身的瞬间,男人抢先一步抽走他指间的湿巾,精准踩在自己失去耐性的前半秒。   平心而论,即使确认对方并非穿书者,简青依旧觉得贺临风足够危险,经验也好,第六感也罢,对方似乎很擅长分辨情绪和谎言,所以总能赶在真正被他讨厌前,收回那只危险边缘反复试探的脚。   真正踏进重案组办公室前,简青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在他的预想中,颜队松口后,贺临风应该提出异议,提出更多犀利到难以招架的问题,抽丝剥茧地质疑——自己甚至为此写了七八种对策。   可贺临风没有。   试图弄清对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简青盯着黑猫舒服到摇来摇去的尾巴,状似无意道:“你没什么想问的?”汪来听到自己来意后的惊讶,他看得清清楚楚。   “问什么?”细细擦拭咪咪被毛色遮住的脏污,贺临风回头,“怕不需要理由。”   “每个人都可以害怕。”   “无论是强是弱。”   即使陈阳被抓时的样子再搞笑,也不能掩盖对方杀人未遂的事实,正因为受害者是简青,才将恐怖的氛围淡化。   然而,贺临风不喜欢这种淡化。   仿佛简青生来便是为了遇到各种奇案凶案,生来便是协助警方查清真相的关键人物——反正对方武力值高又聪明,看起来足够强大,所以能够反复询问那些对普通人来讲充满痛苦的细节,继而得到线索,并习以为常。   这当然不是重案组的错。   早一秒抓住凶手,社会就多一秒安定。   贺临风只是有些心疼。   如果说最开始,自己仅仅是被对方长相身份气质之类的外在吸引,那么此刻,他好像掉进了一片名为简青的沼泽:明明里头黑漆漆,缀满冰碴,他却无法自控地,向最最中心的位置陷落。   “看在保温杯的份儿上,”半真半假地,贺临风开口,“我保护你怎么样?”   回避危险是动物的天性。   人也不例外。   贺临风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该再开口,点到即止才是与简青相处的安全牌。   但他或许就是想听一声拒绝,被拒绝后,名正言顺地停于原地,拉开距离,后退再后退,变回重案组里和青年亲近又疏远的“大家”。   偏偏,两秒钟后,存心捉弄自己般,青年的反应第一次出乎他的预料:   “嗯。”   贺临风错愕。   “我说嗯。”以为自己没听清,青年提高音量重复,表情像是不耐烦,眼神却有一刹那的闪躲。   上挑的眼尾微弯,男人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招蜂引蝶的风流样。   简青蓦地有点后悔。   参与案件的最终目标是利用穿书者透露的原著线索、旁敲侧击阻止悲剧发生,他需要一个聪明人能听懂自己的暗示,也需要一个敢于跳脱常规的人在某些时刻相信自己“天马行空”的思路。   综合考量,贺临风是最好的选择。   可对方显然误会了什么。   他抗拒被喜欢,更抗拒利用别人的喜欢,莫名感到冥冥中有什么脱离了掌控,简青试图撤回:“算……”   “晚了,”最后捏了捏黑猫又软又粉的肉垫,贺临风丢掉湿巾关好笼子,“你邀请我来保护你,我有证人。”   “对不对呀咪咪。”   简青:……   什么邀请?他分明只是顺水推舟。   最最无厘头的是,瞧着一脸精明相的黑猫,待胡说八道的男人闭嘴后,居然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回身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贺临风动作自然地递过来。   简青:?   “微信,”横晃屏幕上的二维码,他扬扬下巴,理直气壮,“你加我。”   “一个好友位换一个保镖。”   “应该不过分吧?” 第18章 轻点。   贺临风的微信头像是只萨摩耶。   吐着舌头傻笑,没有半点狐狸的精明。   距离对方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已经整整过去五个小时,简青依然没能彻底打消心底那股拉黑某人的强烈冲动。   除开小姨一家、冯医生和边绍,他的好友列表素来干净。   如今却多了贺临风。   别扭至极。   好在,大概是市局的工作比较忙,除了最开始发过个撒花的表情包,新跳出的聊天框安安静静。   但很快,精力旺盛的“大狗”便活跃起来。   【几点下班?】   第一印象太过鲜明,简青几乎能想象到对方问这话时的语气。   由于陈阳始终否定存在共犯,一时又找不到强力且能佐证“共犯论”的线索,颜秋玉最终做出决定,由重案组不值夜的同事,轮流接送简青上下班。   ——公司人多,小区又配备保安巡岗,相比之下,往返的路程反而比较危险,毕竟简青不爱开车,又有无辜掉下北江的“前科”。   对于这个简单到略显草率的结果,简青本人倒是接受良好,或者该叫早有预料:倘若平安路的凶杀案真是穿书者所为,那么无论警方如何审问陈阳,都等于缘木求鱼,自然会一无所获。   饶是如此,颜秋玉也愿意顶着压力腾出手来管他,已经算给足了信任与照顾。   ……但很显然,今晚被重案组派遣的首位“司机”,是贺临风。   扫了眼桌面堆积如山的文件,简青回:【六点半。】   市局正常的上下班时间是早八晚六,他只想尽量了解案件进展,并不想太过耽误任何人的休息。   即使是贺临风。   至于简青,对他而言,在家工作和在公司工作都一样——简氏集团没有加班文化,因为老板他只卷自己。   规定六点下班,简青往往会故意晚走一会,他喜欢安静,更何况,下班后撞见老板,没几个员工会高兴。   谁料,简青完全低估了某位贺姓警官的招摇程度,待他下楼,公司的会客区竟还聚着许多人,假装打电话假装赶进度,假装等一杯根本不可能等来的咖啡或奶茶。   众生百态。   实则却都在透过透明的落地窗,往同样的方向瞄。   身高腿长,男人活像展会中心斥重金请来的模特,斜斜倚在车外头,气质懒散,偏线条舒展,随手一拍便是张艺术海报。   简青的额角跳了跳。   同时手机也跟着震动一下:【我到了。】   刚刚好是十八点三十分整。   不知有谁率先发现了老板的到来,人群的视线明显发生移动,刚刚还在垂眸发消息的贺临风亦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大喇喇朝这边招了招手。   隔着门窗和一段距离,简青其实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但看口型,应该是自己的名字,而非以往的简总简先生。   得寸进尺。   孔雀开屏。   极短暂地闭了闭眼,简青抬脚,开门,把笑眯眯的狐狸塞进车里,全程耗时不过五秒,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偏生那人还要委委屈屈地叫:“疼……轻点。”   背后的目光顿时灼灼。   于是简青立刻把自己也塞进车里,顺带完全升起车窗。   眼不见心不烦。   回避有时是种高效率的选择。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贺临风丢下去,还天下一个清净太平。   男人却毫无要老实乖巧的自觉:“我开车,没问题?”   简青睨过去,发现贺临风正整个儿趴在方向盘上,一错不错地偏头看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坐了副驾,把开车的权利留给了对方。   可此时此刻,下车,交换位置,再上车,天知道会被脑补出什么剧情。   两相僵持,简青抿了抿唇,终于向目前更抗拒的一个选择妥协。   扣紧安全带,他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贺临风虽然脑子有坑,突然发疯杀他的几率却很低。   “震慑凶手,总要高调些,”像是早猜到青年会如此回应,自然而然地,贺临风熟练发动车子,“这下大家都知道你有人来接,会更安全。”   皮相所致,随意一句话一个动作被他说来做来都显得风流轻佻,再正经的理由,也会因为那双含笑的眸子显得像哄骗。   尤其是在车厢这样狭小又私密的空间里。   谁让贺临风实在难以对简青冷脸。   他甚至做好了被回怼狡辩的准备,青年却蹙着眉颔首:“嗯。”   ——不爽归不爽,简青知道,贺临风不是会拿案子开玩笑的人。   贺临风也听出青年的潜台词,心下微哂,只觉得对方真是有趣。   分明不喜欢自己,真正做判断时,又能不带任何偏见。   北江的晚高峰向来平等,无论新手老手,哪怕F1赛车手来了也得一寸寸慢慢往前挪,堵得久了,暴躁的汽笛声便隔三差五滴滴两下,贺临风贴心打开歌单,问:“想听什么?”   简青:……   其实他最想听的是尸检报告和案情分析。   “都行,”街边五光十色的霓虹闪烁不停,简青收回视线,看见车窗倒影里的自己张口,“案子怎么样?”   “略有进展,正在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牢记局里的规定,贺临风捡了些能讲的部分,又放了首曲调舒缓的纯音乐。   知道死者住址,知道死者当天醉酒晚归方便下手,知道马路对面的监控是个摆设,凶手就算不是死者的熟人,也应该去现场附近蹲点过。   更何况,十六刀刀刀见血,还有一刀竖着捅进喉咙,如果没有足够强烈的情绪支撑,普通人其实很容易退缩。   同类的尸体,天然会散发恐惧的信号。   死者的仇家或反社会人格的“疯子”,皆是合理范围内的可能。   简青常年与市局打交道,一句话,足以让他猜出重案组的调查思路。   流程正确。   但简青依然惴惴难安。   因为他心头始终悬着个最坏的猜测。   万一凶手真是穿书者,穿书者手握原著,能够通过作者给予的上帝视角得知细节,无需冒险接近死者,天然会绕过警方的筛选。   “你好像对这个案子特别在意,”指尖有一下没一下随着节奏轻点,贺临风余光掠过青年平直的嘴角,问,“向允,认识?”   简青偏头,迎上男人的试探:“不认识。”   这全然是实话。   他只在穿书者和系统的交谈中碰巧听过而已。   “简青,简总,简先生,”见对方明显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贺临风失笑,不得不把话掰开揉碎了强调,“没有审讯。”   “我就是想和你多聊两句天。”   “因为你看起来有些……”斟酌两秒用词,他继续,“累。”精神上的累,仿佛始终绷着根弦,透明且纤细,逼得主人风声鹤唳。   简青下意识扫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   面无表情。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再次讶异男人对情绪感知的敏锐,简青索性懒得否认,闭眼靠住椅背,权当旁边是自己打车软件叫来的司机。   他以为贺临风会生气。   对方却一如既往地周到妥帖,趁红灯关了车窗,调了温度,只差没给他唱首摇篮曲。   不知过了多久,离开繁华热闹的市中心,光线渐渐昏暗,原本仅是假寐的简青,竟真生出点零碎困意。   直到有谁低声接起电话:“……嗯,是我……对,他在我旁边。”   眼镜滑落鼻梁的青年警觉扑扇了下睫毛。   车已经停住,贺临风没戴耳机,未消的疲倦中,他隐隐听到松晓彤激动的声音:“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伤口的不平整是因为卷刃,和陈阳攻击简先生时一样,这个人用的也是手术刀!24号刀片!”   简青瞬间醒神。   “行,我马上回局里,”稍稍把手机拿远了些,贺临风望过来,抱歉地笑笑,“吵醒你了?”   简青摇摇头。   他甚少以这样的视角和状态去看一个人,以至于有些陌生,朦胧的暖光中,皮相被模糊,对方骨相挺拔,竟罕见透出股稳重。   食指推高眼镜,简青解开安全带:“谢谢。”   “到家了发条信息,或者开灯,”一心二用,贺临风边聊案件边嘱咐,“我会等看到再走。”   简青认为这着实没必要。   他精挑细选的小区和每周更换的密码又不是摆设。   但害怕是自己说出去的,演戏演全套,他终究在下车前嗯了声。   失重感传来。   电梯在漆黑甬道中飞速运行。   简青盯着聊天框里的狗头,反复思量,捏设定时,贺临风到底被作者贴了个多大的颜控标签,才会对自己如此执着。   难以理解。   毕竟客观来讲,对方那张脸,完全可以“水仙”自产自销。   解锁开门,简青抬手按下发送:   【。】   短短一个符号,死板又无趣,如同沉默的抗议,偏惹得车里的贺临风弯弯眼尾。   “收到。”   “明早几点上班?”   “我来接你。”   一连回了三条语音过去,贺临风重新发动车子,再开口时,已没了对待简青的如沐春风:“晓彤?”   “叫颜队先等等。”   “我打算亲自会会陈阳。” 第19章 第十九章 哥哥。   由于持刀伤人未遂的行为板上钉钉,陈阳前几天便被转送到了北江看守所,蓝色马甲肥大空荡地套住躯壳,提审室里的他更显阴鸷。   和同事张倩丽的形容一样,陈阳本身是个内向寡言的人,认罪认得利落,再想问其他,却极难撬开嘴。   大有种破罐破摔早死早超生的从容架势。   唯独贺临风坐到栅栏前时,陈阳的眼珠轻轻转了下。   颜秋玉蹙眉。   这就是她开始没打算带贺临风来的原因,被抓不代表悔改,一个起了杀心并着手实施、甚至敢于向警方坦白的罪犯,已经无法用正常的思维衡量。   但,她显然低估了前者的跳脱程度。   大大方方露出整张脸,贺临风抬手撩了把额发,凑近:“好看吗?好看多看会儿。”   颜秋玉:……   同事和嫌犯哪个更疯,她一时竟分不出来。   “给你家里打了几通电话,你父母的意思是,他们没你这么个儿子,该怎么判怎么判,”绝口不提平安路的案子,贺临风闲话家常般,感慨,“看流水,你每个月都会给他们打一大笔钱,心真狠,对不对?”   陈阳一言不发。   好似他早就猜到这个结果,并且无所谓。   贺临风却通过各方查问得知,陈阳当初从燕京回北江,“退而求其次”,很大一个原因是母亲生了病,需要手术费。   “当然,这些钱他们自己也没用,都捐给了附近的寺庙当香火,”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贺临风勾唇,“听说你父母供了盏长明灯,每周都会爬山去祭拜。”   陈阳的表情沉下去。   “上面的名字是陈晨,你弟弟,”看出贺临风的用意,颜秋玉默契配合,“是个挺漂亮的男孩。”   贺临风赞同颔首:“确实。”继而学着陈阳刚刚盯他那样,细细打量陈阳,“而且比你更像……”   “又死人了?”   嗓音沙哑,陈阳咧开嘴,扬起个嘲讽的弧度:“抓不到凶手,只会来我这耀武扬威?”   “男的女的?还是被毁容捅喉咙?看来这世界上有很多和我抱着相同想法的人,真值得高兴啊,两位警官。”   从被捕到现在,这是陈阳讲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难掩得意地眯起眼,他自上而下扫视,试图在贺临风脸上找到挫败。   后者却一副了然状颔首:“原来还没完。”   陈阳备忘录里的内容只有关于简青的部分,所以即便都存在毁容的要素,最开始也没人把向允的案子朝他身上发散。   然而,犯罪总绕不开动机。   痛恨长相姣好的受害者,于是毁掉他们的容貌,但为什么要选择刀插喉咙这样少见且难度高的方式,再一点点放任血液流干?   案发现场在居民楼附近,纵使是深夜,也可能有人晚归,每拖延一秒,凶手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非常不符合常理。   除非凶手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直到贺临风记起陈晨。   哮喘,缺药,窒息。   直觉告诉他,无论真凶是谁,这个案子都和陈阳脱不了干系。   巧合也好,共犯也罢,既然真凶与陈阳“共脑”,排除全部干扰项,自己只需抓住陈阳的思维逻辑。   作案时选择用手术刀,是因为陈阳在医美机构工作,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偷拿公物,不留下任何个人的购买记录。   那选择受害者呢?   简青,澜江雅苑,院长赠予的邀请函……   灵光闪过,贺临风问:“颜队,向允有没有在欣姿医美的消费记录?”   陈阳面色登时一变。   尽管他极力想控制,可眼角稍纵即逝的抽搐依然暴露了他,颜秋玉虽未完全理清逻辑,常年积累的经验却让她和贺临风一道儿准确抓住陈阳的反常。   “近三个月没有,”反应飞快,颜秋玉答,“我会让汪来再往前查。”   贺临风:“顺便查查有没有和向允一样,容貌出众、受人追捧、经济状况一般、独居、住址偏远的年轻顾客。”   “男女都行。”   “别太崇拜我,”见陈阳直勾勾瞪着自己,贺临风摆摆手,好脾气解释,“简青只是个意外,阴差阳错下的天赐良机,你再想闹出大新闻,也不可能把明星巨贾挨个当鱼宰。”   “正因如此,你失手了。”   “一是准备不够充分,二是没料到简青一个身材瘦削、天天坐办公室的总裁,会把自己揍到哭爹喊娘。”   倘若目光能杀人,贺临风此刻大概已经被捅成了筛子。   肩膀绷带未拆,隐隐作痛的后背时刻提醒着陈阳那晚出师未捷的耻辱,武器在手,潜伏进竹林的他高傲且兴奋,笃定自己才是审判不公的施暴者,却在真正的“暴力”面前,吓到连滚带咬的失态。   “再凶也没用,”如同对待瞎胡闹的小孩,贺临风轻松,“一想到你在救护车上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就怕不起来。”   多说多错。   陈阳拼命压抑住怒火,清楚面前的警察在故意挑衅。   他是个聪明人。   从小到大,向来如此。   没有哪个词能形容陈阳在见到向允尸体照片那一瞬的震惊,若非自己真真切切被关在警方的笼子里,陈阳几乎以为这是他在梦游时做的事。   人选、地点、手法……一切的一切都和他预想中毫无差别,不管对方究竟是谁,为什么能和他达成神乎其技的“心有灵犀”,陈阳唯一能确定的是,身陷囹圄的自己,要尽量干扰警方的视线。   现场照片再一次被递上前。   “24号刀片,”颜秋玉问,“你和谁聊过这件事?”线上记录没有找到对应的关键词,最大可能是电话和线下。   加之真凶应该具备一定的医学背景,基本能锁定到陈阳的同学或同事。   刀?   什么刀?   周遭声音渐渐远去,陈阳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绘双手捂紧脖颈的尸体,多像,多像陈晨当时流着泪挣扎的蠢样。   他站在柜子后,上面半人高的富贵竹刚好挡住他让父母失望、屡遭调侃的五官,透过枝叶细小的缝隙,他冷眼欣赏对方痛苦蜷缩成虾子,那张受尽偏爱的脸涨到发绀,猫崽子似的,断断续续地喊——   哥哥。   哥、哥。   “啪。”   一只手抽走照片,轻巧背扣过去。   陈阳条件反射跟着抬头,眼白遍布蛛网般的血丝。   贺临风淡定回望:“抱歉。”   “刚刚的你让我觉得特别恶心。”散发着从内到外的腐烂臭味。   颜秋玉重重在下面踢了对方一脚:   注意言辞。   太明显的人身攻击会被投诉,还想不想要工资?   贺临风从善如流闭嘴,过了两秒,又道:   “颜队没告诉你吗?向允脸上的伤,都是死后被划开。”   “控诉不公?对既得利益者的惩罚?他根本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一刻为自己的英俊而恐惧后悔。”   “简青说过,你捅的第一刀是冲着他的脸,向允中的第一刀却是在脖颈,杀他的人只在乎效率,完全不在乎你的愤懑。”   “到底有什么值得窃喜呢?陈阳。”重新将照片装回档案袋,贺临风问。   “真凶抢走了你的猎物,却要按自己的方式来。”   “精神共鸣?”   “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以为。”   明明半个字都没说,依然被对方彻头彻尾地看穿嘲讽,呼吸一次比一次重,阴恻恻地,陈阳骂出声:“怪物。”   贺临风挑眉:“谢谢夸奖。”   “走吧颜队,”收拾好东西,他平静起身,“我们得赶在真凶再次动手前抓到人。”   同一时刻。   本该换好家居服准备洗漱入睡的简青,正驱车赶往白沙街。   这是他在“第二案”中仅剩的底牌。   原著第二案的第二具尸体出现在白沙街,而自己接收穿书者心声的“被动技能”,在足够安静的情况下,大约有半径百余米的生效范围。   倘若凶手真是穿书者,他或许能借此阻止新的悲剧发生。   不确定第二名受害者遇袭的具体时间,简青只能采用效率最低的笨方法——整晚守在白沙街附近,装作驱车兜风,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夜无事。   伴随着越升越高的朝阳,街上的行人终于不再只有零星的两三个。   休息室日常备有干净的换洗衣物,简青低头看了眼腕表,准备直接去公司。   发动车子前,放在旁边充电的手机忽然震动。   屏幕亮起。   萨摩耶的狗头跳出来。   【“贺临风”拍了拍我。】   上面是三条已读未回的语音消息。   发送时间是昨晚。   简青这才不习惯地记起,自己现在是有人接的总裁。   主动向重案组申请的保护,总不好平白无故放鸽子。   指尖轻敲屏幕,他回:【八点。】   四十分钟后。   极限提速并匆匆打理好自己的简青面色如常下楼,准时坐进贺临风的车子。   “早餐,”顺势递过杯豆浆,贺临风问,“昨晚没睡好?”   青年的唇色似乎比平日更淡。   简青恹恹嗯了声。   他没打算撒谎,也没打算坦白,只是含糊地敷衍过去。   以自己和贺临风的关系,这段对话本该到此为止,可见男人黑眼圈明显还来关心自己,简青没忍住,补上句:“……你也不赖。”   贺临风闷闷笑起来。   自顾自拿走简青刚要戳开的豆浆,和自己做了交换。   简青:?   “双倍糖给你,”嘴角轻勾,贺临风假模假样地作苦恼状,“被简总关心,我现在甜的厉害。” 第20章 冤家路窄。   简青觉得贺临风有种神奇的本事。   如果今天换个人在他面前说这句话,此刻大概已经被当场踹下车,拉进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黑名单。   但贺临风……   对方总是能绕过他的危险雷达。   往后三天,北江市风平浪静,连临时被寄养在市局的“证猫”咪咪都浅浅圆润了一圈,皮毛逐渐油光水滑。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重案组各位。   哥们同事前女友,向允的社交关系网他们已经彻底走访排查一遍,所有可能与死者起冲突的人,全部给出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包括当晚组局唱歌的“资方爸爸”。   凶器手术刀,线上线下到处都是,桃宝用户千千万,单凭这点,根本无法有效缩小筛选范围。   “邪了门了,”浑然忘记自己还贴着张干掉大半的面膜,汪来猛地起身,露出张鬼似的大白脸,“再狡猾的凶手,他也得讲科学吧,不认识,又没提前蹲过点,这人怎么知道向允住哪儿?”   案发前后的监控,汪来看了好几遍,反复出现在现场附近的人,都是平安路的老住户,个个经得起盘问。   为了保证没有疏漏,他甚至连向允的房东都细细审过,对方当时在邻市出差,随行的同事好几位,清白的不能再清白。   “难道真是随机杀人?”周山纳闷,“凶手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正好看到落单的死者,恶向胆边生,一刀下去命中要害。”   这种案子向来最难侦破,无动机无关系,费时费力,结果往往还不尽如人意。   烦躁地,汪来用力扯了扯鸡窝头:“非常合理的推测,我也想这么认为,可一个随机杀人的凶手,恰好和陈阳撞了脑洞,用了陈阳用过的刀片,害了陈阳打过针的病人,甚至和陈阳一样要毁死者的容。”   “人身上有那么多地方,心肝脾肺肾,他偏偏捅了陈阳想捅的喉咙。”   “这概率……说是缘分,老周,你自己信吗?”   周山噎住,半晌,诚实摇了摇头。   认真旁听的松晓彤举手加入:“模仿犯?”   汪来再次无情否定:“简青遇袭时,什么脸啊喉咙啊,连丝油皮都没破,陈阳的计划又是存在备忘录里,本地,层层加密,想模仿都没机会。”   “况且,一切和陈阳聊过天打过电话、有医学背景的同学同事,颜队已经大致摸了个遍,结果,你懂的。”   完全找不出符合凶手画像的嫌疑人。   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松晓彤茫然:“那现在怎么办?”   汪来叹气:“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客观来讲,目前对破案最有帮助的行为是,凶手再次作案。”   只不过,没谁会真的希望惨剧重新上演。   除了凶手本人。   “贺顾问呢?”记起对方上次神来之笔的灵光一闪,周山四下看了圈,期待,“他有什么办法没?”   汪来试图回忆:“呃。”   “换个角度思考?”   松晓彤好奇:“什么角度?”   汪来顿了顿:“……犯人的角度。”   “他好像在很仔细地筛选下个受害者。”   *   北江市,白沙街。   贺临风今晚没开自己那辆拉风的吉普,而是随手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长腿一支,像校园里的学生,帅得青春飞扬。   警方办案规矩多,偏他又是个剑走偏锋的异类,为了避免给领导同事添麻烦,有些时候,难免要当回独行的“私家侦探”。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到简青。   ——或者叫遇到简青的车。   鞋尖轻点,完美脚刹,贺临风抬手,笑吟吟敲了敲那扇贴了防窥膜的窗户。   假如他没记错,两个小时前,自己才和简青在简青家的楼下互道晚安。   随便停个车就被当场抓包的简青:……   冤家路窄。   “贺顾问,”缓缓降下车窗,他先发制人,“你怎么在这?”   贺临风张口便来:“吃粉。”   简青淡定颔首:“好巧,我也是。”   明明知道彼此都在撒谎,却同时默契地选择了不拆穿,四目相对,贺临风果断抛弃先前载了自己许久的代步工具,归位扫码付钱,开门坐进简青的副驾驶。   “今天是向允遇害的第四天,你遇袭的第八天,”单刀直入,贺临风道,“我觉得凶手会再次作案。”   “白沙街住了个女孩,叫曲桃,22岁,长相甜美,目前是字母站的小主播,两年前曾经在欣姿医美打过水光针。”   “以上,是我大致的推理过程,也是我来白沙街的真正理由。”   “简总呢,要不要谈谈?”   简青沉默。   他当然可以咬死自己只是闲逛,毕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简青不能来白沙街,不能开车在深夜里兜风。   但贺临风已经诚恳地亮出底牌。   对方敏锐、强大、拥有近乎野兽般准确的直觉,笃定自己是为了相同的目的而来,并给他留下拒绝交流的余地。   继续狡辩,既是不尊重对手,亦是让自己难堪。   他唯有沉默。   穿书者和系统的存在是自己决定带进坟墓的秘密,更何况,他要怎么告诉贺临风“你只是一本小说里的一个角色”?   太残忍又太荒唐,正常人只会把他当疯子。   偏偏对方给足了他耐心,不急不躁,不催不闹,仿佛自己没拒绝,便会安静等到天荒地老似的。   滴答。   滴答。   在时针慢吞吞跳到下一个数字前,简青张口:“我不是凶手。”   这是他对警察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我知道,”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贺临风失笑,大方扯开衣领,指指脖子,“如果你是凶手,现在应该抽刀往这儿砍。”   而不是任由他的好奇发散。   简青难以理解。   他怀疑贺临风调来北江,就是因为太容易交付信任,受了嫌疑人的骗,继而出现失误被降职。   毕竟轮到汪来送自己上下班时,他没少从对方口中听到贺临风的事,其中一部分,便是某人的光鲜履历。   年纪轻轻屡破要案的“香饽饽”,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落进赵局的口袋。   北江不像燕京,天然吸引人才。   “我非常可疑,”严肃地,简青强调,“下次至少该……”   却被贺临风轻轻柔柔地打断:“简青,我分得清好坏。”   一番短暂的对峙后,他又叫回了他的名字。   简青莫名有点不自在。   食指无意识摩挲方向盘,他问:“曲桃呢?”   “回家了,我亲眼见她进的小区。”拿出手机摆弄几下,贺临风静音打开一个直播间,放到简青面前。   屏幕上,是个戴着粉红耳机的年轻女生,镜头缩在右边的角落,主画面是款简青没玩过的游戏。   以滚动弹幕的内容来判断,对方水平应该不低。   “她一般会播到零点过,”资料准备充分,贺临风介绍,“隔天上午睡觉,下午再播,偶尔发些萌宠视频。”   简青将目光移向右上角的时间。   九点五十八,正常来讲,对方今晚应该不会再出门。   陈阳选自己当首个目标,本身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制造恐慌,后面沿街抛尸也是相同的道理。   穿书者想要最大限度地修复剧情,则必须按照原著凶手的逻辑行动,入室杀人风险大影响低,所以,即使简青不确定具体的案发现场,也能推断出它不在封闭且多处装有监控的公寓楼内。   剧情改变了?   还是有什么被自己疏漏的地方?   凶手尚未落网,简青始终无法真正安心,偏过头,他道:“我想开车转转。”   “行啊,正好我也想兜兜风,”不知从哪摸出了小巧支架撑住手机,贺临风往后调了调椅背,“赛博蹲点,你随便开。”   赶人失败的简青:……   连续几天没能好好休息,他全靠咖啡和一股执拗提着精气神,懒得再掰扯,简青嘱咐:   “安静些。”   穿书者与系统的交谈会和现实中的声音重叠,万一卡在接收范围的边界,十分容易被忽略。   贺临风老实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   建筑陈旧,白沙街同样位于老城区的范围,没有太丰富的夜生活,十点一过,除了几家烧烤店,大部分铺子都关了门。   开车一圈圈在这样的地方“兜风”,除了鬼打墙和脑子有坑,简青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贺临风却什么也没问。   零点十五,屏幕里的曲桃关掉游戏,元气满满地挥着手下播。   “看来是我推理失误,值得庆贺一番,”视线滑过青年近两日愈发消瘦的下颌,贺临风小小伸了个懒腰问,“换我?”   “吃点夜宵,再送你回家。”   简青摇摇头拒绝。   向允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他一般会等到太阳升起来。   “还是换我,”不明白但尊重,贺临风难得强硬,有理有据道,“警察盯梢也要换班,你先眯会儿。”   简青的确有些累。   可他并不打算睡。   闭眼靠在副驾驶,他几乎能一下下听清自己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睫毛垂落的青年忽地绷紧脊背,耳边传来缕微弱且失真的怒喝:   【妈的系统!】   【这女的咬我!】 第21章 要抱?   “停车。”   完全没考虑过身边人拖后腿的可能,简青边说边解安全带,搭扣弹开的瞬间,发动机刚刚好熄火。   贺临风的技术十分优秀,急刹也没造成剐蹭,甚至捡着空“漂移”进了一个能停的位置,免了被交警兄弟贴罚单的后果。   等做完这些,他才跟着对方,快步追上青年问:“怎……?”   一只手飞快捂住贺临风的嘴巴。   大概是嫌自己吵,青年直接选择物理闭麦,覆着他的掌心冰凉而柔软,是与青年外表南辕北辙的触感。   【血……DNA……】   【怎么……】   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似乎快要脱离接收范围。   冷静做出判断,简青果断朝来时的方向拔腿狂奔,耳边对话果然清晰起来:【做都做了,宿主不杀她,等于前面的努力全部白费。】   【听不懂吗?!她牙缝里有血!我的!】   【原主没有案底,宿主无需担心。】   世界重归安静。   简青甚至能想象到穿书者持刀悬在女孩上空犹豫的画面。   “左边,”七拐八绕穿过几栋居民楼,抬手示意,他用气音半真半假解释,“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哭。”   贺临风顺着简青的视线望去,稍远处,是个荒凉废弃的儿童公园,杂草丛生,很难想象除了拾荒者,有谁会半夜跑到这。   但他依然选择相信简青,即使他没听到彼此呼吸之外的任何响动。   “跟着我,”同样用气音回应,贺临风放轻脚步,“别出声。”   【别害怕,附近没人,宿主快动手。】   【妈的,我……】   救人,还是将自己厌恶痛恨的穿书者抓个现形。   利弊权衡间,简青毫无犹豫地选择前者。   西装口袋里拇指大小的便携报警器被按响,“滴滴滴滴”急促尖叫,刹那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划破整片夜空。   【草!有人!】   【是警察?他看到我了?】   伴着穿书者难以遮掩的惊慌失措,简青用力扯住贺临风的袖子,衣摆猎猎,一头扎进传出声音的公园。   滑梯,秋千,转盘……色彩斑驳的设施无声伫立,沐浴着月光投下大片大片奇形怪状的阴影。   植物特有的土腥气弥漫,混杂着一丝隐隐的铁锈味。   贺临风脸色登时凝重起来。   是血。   视线前移,用来堆城堡的沙坑里,蜷缩成团的女生拼命用手捂住脖子,四肢却渐渐脱力,被眼泪和血渍糊住的五官,正是前不久在直播间里说过晚安的曲桃。   “会包扎吗?”默契绕过沙坑里另一串没来得及处理的凌乱脚印,贺临风边打急救电话边问。   纯黑大衣坠地,简青迅速将衬衫下摆撕开:“你去追人。”   约莫是被越来越近的警报吓到,凶手这刀刺偏大半,可碍于凶器过分锋利,女生的皮肉还是被残忍划开,涌出一股又一股殷红的湿润。   指尖碰到的刹那,简青的胃便开始痉挛。   他没有洁癖,也不曾晕血,然而,六岁那年的记忆阴影太甚,这种逐渐由热转凉的粘腻触感,简青实在没办法遗忘,更没办法无视。   “救……”明明痛得厉害,女生仍挣扎着,发出幼兽般的泣音,“救……”   肤色苍白如纸,瞳仁却幽黑深邃,刚从人高马大的异性手中死里逃生,她本该害怕这样一个深夜里突然出现、尸体般缺少活气的古怪青年,偏偏又从对方有条不紊的动作里,品出些许温柔和安全感。   “没事了。”   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简青启唇,冷静重复:   “没事了。”   一刻钟后。   贺临风在人群最边缘处找到裹着毛毯的简青。   相识以来,他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额发汗湿,脸颊沾着几小团晕开的红痕,裹满血浆沙子的大衣丢在脚边,看样子不打算再穿。   听颜队说,救护车一来,这人就冲进角落里吐了个天昏地暗,曲桃的情况太紧急,便没压着对方一起上去。   熟门熟路从警车储物格里摸出瓶水,他拧开盖子,递到简青面前。   晚饭没吃东西,简青根本吐不出什么,正因为这样,反而难受得厉害,脱力的胳膊使不上劲儿,下一秒,贺临风却像看出他的窘迫,体贴将瓶口送至他的唇边,小幅度倾斜了下,随即向旁边让开。   一连漱过三次口,简青终于觉得自己舒服了些。   报警器弄出的动静太大,之后又有救护车乌拉乌拉赶来,周围的居民楼里,不少人开了灯远远朝这边张望,甚至有穿着拖鞋下楼的男男女女试图切身凑个热闹,又被挡在及时拉起的警戒线外。   不想被拍到,简青特意坐在滑梯的出口处,背光,被后面没了耳朵的大象一遮,仿佛随时能融进黑暗。   鉴证科的同事来来去去,周山和汪来忙着疏散群众,唯独贺临风稳如泰山,屈膝半蹲着,纸巾蘸水,替他擦了擦脸。   放在平常,简青一定会躲开,可眼下他吐到头晕,着实懒得动弹。   “脚印断了,人没追上,”重新换过一张纸巾,贺临风将毯子掀开条小缝,手伸进去,抓住简青的食指,“凶手应该是听到警报就跑了,但你放心,我已经告诉颜队去调附近街道的监控,逃不掉。”   简青僵住。   他甚少与人进行友好的肢体接触。   脏掉的纸巾藏于身后,简青轻易猜到贺临风在想什么:对方八成以为他晕血,才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偷偷在毯子里把他的手擦干净。   陌生的体温远比自己要高,热得几乎有些烫人,十指长而直,虎口长着薄薄的茧,许是练枪留下的痕迹。   视觉受阻,触觉因此而愈发敏锐,后背像过了电,又像有蚂蚁爬,简青本能地往外抽了下手,却没抽动。   虎落平阳被“犬”欺。   安抚般在他手背拍了拍,男人垂眸,认认真真:“听话。”   鬼使神差地,指尖那些干涸的血迹不再让简青感到恶心,取而代之的,是想把某人揍一顿的痒。   但他没力气。   连续日夜颠倒积累的疲惫在曲桃获救后汹涌决堤,如果不是凶案现场太没安全感,简青可能会倒头就睡。   强行忽视贺临风毯子下动来动去的手,他提醒:“曲桃嘴角有血。”   “她可能咬过凶手。”   “颜队打电话时提到了,小姑娘挺勇敢,”忽地想起一件事,贺临风停顿两秒,仰头,“对了,颜队问我们为什么一起出现在这里。”   “我说是约会。”   简青:……   杀人犯法。   用力闭了闭眼,他想,自己早该预料到案件之外的对方有多不正经。   “凌晨一点,我和你,开车兜风,”狐狸眼委屈下垂,贺临风无辜,“约会是最合理的解释。”   见对方被噎住,他又顺势反将一军:“否则你要怎么和颜队讲?”   殊不料简青早有准备:   “塔罗牌。”   贺临风:?   “我用塔罗牌算出白沙街可能有血光之灾,”胡话扯得泰然自若,简青淡淡,“有问题?”   这是刚刚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时想到的办法,用玄学遮掩穿书者和系统的秘密,无法证真,也无法证伪。   基于华国的文化背景,如果非要给警方个交代,它无疑是最离谱却又最容易被接受的答案。   贺临风摇摇头,轻笑:“中西结合,话术挺新潮。”   简青:“有意见?”   毕竟他没读过《易经》之类的专业书,临时找的借口,当然要选一个相对更简单的方式才稳妥。   贺临风再次摇头:“车里怎么不说?”   简青:“眼见为实,怕你认为我是疯子。”   突然遇到,又突然闯进自己车里讲了一通案情,外加随时可能遇袭的潜在受害者,重重压力堆积,他完全没机会静心思考如何撒谎。   这下贺临风总算颔首:“原来简先生这么在乎我的看法。”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最左边的小指再次被细细擦拭,简青方才注意到,对方还握着自己的手。   “松开。”他低声。   听着却没多少威胁性,透出股罕见的虚弱。   “用完便丢,”简单将染血的纸巾装进不透明的包装袋里收好,贺临风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起身,支出胳膊,“走吧,送你回家。”   简青:“笔录……”   “笔录可以明天做,但简总再不休息,恐怕就快猝死了,”发觉青年迟迟没搭住自己,贺临风又伸出条胳膊,挑眉,“还是说……要抱?”   在男人附身环住自己之前,简青主动扶上了对方小臂。   血液里泡过一遭的手指干干净净,紧紧攥着颜色偏深的外套,两相衬托,仿佛能连里头的青痕都看得分明。   余光扫见两道熟悉背影的汪来:“……老周。”   “我好像累出幻觉了。”   贺狐狸怎么可能挨着简总走?亲亲密密地贴贴,远远低于正常的社交距离。   最要命的是,这俩人瞧着居然还挺般配?   “简总不舒服吧,”回头飞快瞄了瞄,周山边拍照取证边道,“先前吐得挺严重。”   不舒服。   对,不舒服。   自认为找到了此情此景的正确解读,汪来长舒一口气,想,等这个案子结束,他必须得带贺狐狸去庙里烧烧香。   简总的桃花,   那可不是谁都接得住。 第22章 两声狗叫。   简青的公寓鲜少有客人踏入。   哪怕是边绍,一年登门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且常常是提着自家老妈塞满后备箱的礼物补汤,换鞋喝杯热水,把东西放下就走。   但今夜,简青状态低迷,只能任由某人阴魂不散地跟在自己身后,开门开电梯,主动站到按键旁:“几层?”   简青无语地递去一瞥。   每次都要在楼下等自己亮灯才走,真当他神经大条到完全没注意过?   贺临风却毫不尴尬,反而愉悦地扬扬嘴角,食指下压把“7”点亮。   这是简青精心挑选的楼层,不会太吵,不会太亮,发生火灾时也有得跑。   因为之前攻略者曾花样百出地试图和他做室友做邻居,简青又不喜欢一梯一户的设计,干脆把对门一起买下,闲置不出租。   所以这会儿走廊格外安静。   输密码时,贺临风相当自觉地移开目光,等门锁弹开才重新转回头。   屋内相当昏暗——不是正值午夜的缘故,而是像主人刻意营造,月亮全然被挡在落地窗外,只有走廊洒进来的一点点光。   难怪这人要戴眼镜,贺临风想,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夜行动物生活。   “我到了,”裹着毯子站在门边,简青委婉下达逐客令,“车借你,随便什么时候还。”   贺临风八风不动:“等你睡了我再走。”   简青:“有人在我睡不着。”   他说的是实话,却难免显得冷漠过头,尤其是在彼此刚刚才并肩作战、救下一条性命的情况下。   所幸贺临风也没太正常,老实点头,侧身往走廊的墙上一靠:“行。”   “那我换个地方。”   摆明要在门前驻扎。   简青:……   他看得出贺临风是好意,但不认为自己有哪里需要照顾。   咔哒。   房门关合。   没过两分钟,又掀开条小缝,丢出双包装未拆的一次性拖鞋。   似是被对方的行为可爱到,倚在门边的贺临风无声笑笑。   沾血的毯子简青不打算带进卧室,拉开窗帘后顺手丢进了脏衣篓。   贺临风换好拖鞋进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青年衣摆零碎的衬衫下,影影绰绰露出的那截雪白。   柔韧劲瘦,月光掠过,隐隐描绘出薄薄的腹肌轮廓。   纤细又充满力量感,漂亮得不像话。   贺临风倏地别开眼,觉得今晚的他走了步自讨苦吃的昏招。   直等青年抬脚要往卧室里去,他才出声:“洗澡?”   简青回头,盯着一步步走近的贺临风,决定如果对方敢说帮忙之类的胡话,那么无论如何,自己也要送这人记肘击尝尝。   贺临风却只是在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个塑料包装的圆球,撕开,伴着点淡淡的甜味道:“巧克力。”   “别低血糖。”   没休息好且吐空了胃,热气一蒸,贺临风真怕人晕在里头。   逐渐摸透青年的性格,他又挑眉补上句:“白白便宜了我。”   青年顿了顿,果然伸手接过。   胃口普通,食欲不高,除了必要的正餐,简青很少在家里吃东西,更别说囤些糖果薯片之类的小零嘴。   他觉得贺临风像机器猫。   总能从看似平平无奇的口袋里翻出当下需要的东西。   那是简青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动画。   “哗啦——”   紧闭的卧室断断续续传来水声,贺临风背对房门坐在沙发上,点开外卖软件,输入关键词“粥”。   跳出的结果全部是“休息中”“接受预定”。   茶几下方摆着药箱,贺临风看了看,常用药大半过期,应该是主人不怎么生病,只有些双氧水和创可贴日期比较新。   他会做饭,但某位规矩多的总裁,未必愿意让自己开冰箱进厨房。   于是贺临风灵活变通,下单买了盒空腹也能吃的胃药,烧开热水一壶。   药店就在小区对面,简青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东西刚好送到。   鬼使神差地,临开门前,他搭了块毛巾盖住没吹干的头发。   贺临风果然没再唐僧似的念叨。   “杯子里是热水,小心别烫到,”附身放下外卖袋,他望向卧室门后套着棉质家居服、一脸困倦的青年,倒退两步,背后长眼般换好鞋,晃晃手中的钥匙,“车我借走了。”   “早点睡觉。”   再不离开,自己恐怕会做出些惹简青讨厌的事情。   日常到完全超出日常的对话。   简青默默盯着茶几上白雾氤氲的玻璃杯,过了好半晌,才慢吞吞挪动脚步,拆开药盒,用水送着喝下。   天光微熹。   北江市又一次迎来新的黎明。   嫌疑人尚未归案,担心曲桃再度受到伤害,颜秋玉和松晓彤在医院守了整晚,所幸对方获救及时、简青的包扎处理也足够妥当,两小时的手术过后,曲桃正式脱离危险期,并于今早转入普通病房。   曲桃的老家是北江周边的一个小县城,父母收到警方消息,在电话那头急得厉害,直接赶了最早的客车过来。   麻药效用未消,女孩戴着氧气面罩在病床上昏睡,没有短时间苏醒的迹象,八点过,颜秋玉叫了两名同事来替班,自己则和松晓彤分别回家补了个觉。   下午两点半。   重案组全员齐聚。   贺临风明显是其中精神最好的一个,脚步轻快,容光焕发,只差没哼首小歌。   “麻烦收收您的尾巴,”边开电脑边吐槽,汪来夸张地挤挤眉毛,“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煞有介事地向后瞟了眼,贺临风一本正经:“有吗?”   “抓到凶手就这么开心?”忙着送曲桃去医院,错过许多的颜秋玉不明所以道,“那等人被押回来,你自己去审他。”   贺临风调子拖长:“行啊。”   倒是松晓彤惊讶:“抓到了?”   “抓到了,”亲自负责的这件事,周山解释,“这小子还挺能藏,仗着咱们不知道他的长相和身份,先是在监控死角躲了半宿,等到天亮才装成附近小区的住户,跟着赶早八的人一起挤公交走。”   “后来又订了去邻省的高铁票,半路被热心群众发现袖口没洗干净的血,反手一个举报,现在正被当地警方扣住等交接。”   汪来冷哼:“跑也没用,身形骨架又不会变,尤其是走路姿势之类的小习惯,到时候把两个现场附近的监控一比对,早晚能逮到他。”   只不过耗费的时间会相当长。   这也印证了他先前告诉松晓彤的话,凡是接触,必留痕迹,凶手做的越多,留下的破绽也越多。   贺临风:“确定没错?”   颜秋玉颔首:“八|九不离十,脚印行动轨迹吻合,名下有手术刀购买记录,只差DNA比对结果。”   “哦,还有胳膊上的齿痕。”   唯独一点不和谐:单看资料,凶手没有任何医学背景。   “……我真的没做梦吗?”抬手拍拍脑门,松晓彤难以置信道,“特别是贺哥,简直像神兵天降一样。”   周山也好奇,满脸期待地看向贺临风:“讲讲。”   三言两语把昨晚对简青讲过的猜测复述一遍,贺临风没提偶遇,更没提某人明显在胡扯的塔罗牌。   松晓彤震惊:“然后你们就撞见了犯罪现场?!”这得是什么运气什么概率,凶手又不是在大马路上动手。   贺临风面不改色:“是简青。”   “他听到了曲桃的呼救声。”   松晓彤短暂回忆了下昨晚曲桃被抬上救护车的状态,愈发崇拜:“哇,那简总的耳力可真好。”   耳力好。   贺临风不由得在心底调侃,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硬要自己接受这个解释,简青恐怕得是顺风耳转世才行。   “怎么样,我早说咱们的都市传说有点玄学在身上,”接收颜队的白眼一枚,汪来及时改口,“当然,我的意思不是搞封建迷信啊什么的,只是讲磁场,磁场,简总的磁场经常会吸引些危险人物。”   松晓彤了然:“哦,我懂我懂,易碎感。”   小说里特别容易激起罪犯破坏欲的类型。   但以简总潜藏的武力值,赤手空拳正面碰上,谁破坏谁还要另谈。   比如像陈阳那样的,拿了刀也是白拿。   发觉汪来屏幕上倍速播放着四段监控,周山转着椅子凑近:“又找啥呢。”   “狗,”顶着张娃娃脸,汪来老气横秋,“小姑娘养了条边牧,趁着主人直播时自己开门跑了,所以她才会大半夜下楼去找。”   “那个废弃公园,一年到头也没人去,平时都被附近居民拿来白天遛狗,曲桃说里头杂草太深,又没灯,她本来有些犹豫和害怕,中途模模糊糊听到两声狗叫,才会大着胆子往里头走。”   “吴楠装的?”贺临风冷不丁接话。   吴楠,即本案最大嫌疑人,男,30岁,户籍资料上的照片容貌周正,单看面相,算是十分亲切温和。   汪来登时被吓得一抖:“怎么可能?狗是自己跑出去的,吴楠哪会知道。”   “贺狐狸,你少编鬼故事吓我。”   残月高悬,黑影幢幢的废弃公园里,一个揣着刀的连环杀手蹲在草丛里学狗叫,冷眼瞧着猎物满怀希望地一步步踏入陷阱。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很古怪。   诡异又搞笑。   如同这桩稀里糊涂“撞大运”破掉的案子,处处充满着错位的味道。 第23章 乘着光闯进。   【骇人听闻!我市惊现连环杀手!】   【爆!网红女主播横尸公园,嫌犯疑似在逃……】   【割喉加毁容?这些人要注意了!心理专家在线分析,下一个受害者可能就是你。】   上午十点,打工人们刚刚开完组会准备摸鱼的时间,预备争抢最大流量的营销号纷纷开始发力,各种角度各种标题,怎么有噱头怎么来,眨眼间便让还在医院昏睡的曲桃完成了一场赛博死亡。   由于案发时是凌晨,市局又出警迅速,现场照片比较模糊,流传出来的也没几张,但沙坑里残留的大片血迹,依然给看到它的人留足了脑补空间。   简氏总部坐落于北江最中心,寸土寸金的CBD,按理说,发生在老城区的案子,听着再恐怖,离他们也有些遥远。   偏偏今天的匿名八卦群,对这件事讨论的热火朝天。   起因是有谁连发三遍抛问题:【今天的新闻你们看了吗?救护车旁边的黑影,我怎么瞅着像简总?】   凶案现场的照片,即使打了马赛克,普通人也很少会仔细观察,更别提放大深扒,这是十分正常的回避。   群消息里提到的黑影,在最后一张的最角落,又被救护车门挡住大半,所以一开始完全没被注意。   然而,一旦有人打开思路,引起好奇心作祟下七嘴八舌的讨论,越来越多的“佐证”便浮出水面。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身材这气质,确实跟咱们老板一模一样。】   【高糊也挡不住的美貌。】   【……可那个人手上沾着血。】   【衣服也破了。】   【emmm,其实简总今天没来上班,该不会……】   一秒钟七八条消息刷屏的群聊瞬间停止滚动。   稍微爱网上冲浪的北江本地人都知道,这些年,关于“简青才是青山路灭门案真凶”的猜测一直没断过。   虽然简青当时只有六岁,但他毕竟是唯一的幸存者,之后又常与法制新闻牵扯在一起,难免要遭受许多猜忌。   比如简青的卧室没有上锁,人又在睡觉,凶手有空布置现场,怎么不上楼斩草除根?   退一万步讲,凶手没踩点,纯属脑子发疯激情犯罪,客厅里就摆着全家福,他总该清楚这家有五口,真不怕被自己放过的小孩看到自己的脸?   除夕夜无情夺去四条性命的法外狂徒,怎么瞧也不像会对幼崽心软的人。   二十二年前,相关规定并不完善,外加简家是“本地名门”,多路媒体深挖,细节差不多流了个干净。   又因为“青山路6号”是全省乃至全国知名的悬案,热度难减,每次遇到和简青有关的新闻,都要被拉出来讨论一遍。   简氏集团旗下的员工尽管整体偏年轻,听过类似闲话的却绝对大有人在。   况且,现场照片里的黑影确实十分可疑,满身血迹被警察问话,代入老板那张苍白冰冷的脸,杀人远比救人要“和谐”。   【???你们聊啥呢?难道老板不是和男朋友去约会了吗?】   突兀地,一条与凶案完全无关的消息跳出来,打破文字凝结的死寂。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潜水的账号冒出来:   【对吧对吧,我之前就想说,老板好像交了男朋友,一米九大长腿、长相爆帅的那个,来公司接过两回人。】   【少瞎猜,老板这几天都没开车,也有别人来接。】   【其他两个是市局的JC,前台总见,常态常态。】   【反正我觉得有实锤,据可靠消息称,老板最近午休居然真的休了,还在休息室补眠,加班次数约等于零。】   【所以……简总这是没起来?】   【没起来+1。】   【咳咳咳,你们说什么我不懂。(小脸通黄.jpg)】   【都闪开都闪开,纯爱战神坚决投约会,小粉书最近推了好多次宏达新建的游乐园,世界级大IP,情侣必去,今天开业。】   【游乐园?画风偏航,passpass。】   【那该是什么画风?总不会是北江市局一日游?】   【没可能没可能,老板男朋友我见过,特像模特,艺术家,或者赛车手——总之是浪漫拉满的自由职业。】   非企业软件的匿名群聊,话题往往要放飞自我些,最最重要的是,简青本人,似乎对舆论毫不在意。   “我发现网友的眼睛是真厉害,这都能认出来是简青,”边倒水边摸鱼,肩颈发僵的汪来哀嚎,“好想把他们抓来帮我看监控。”   临近六点,办公室里一片躁动,吴楠落网,既免了舆情办的压力,也意味着重案组结束了连轴转的加班。   颜秋玉习惯性梳理证据链,为之后的审讯做准备:“吃顿火锅聚聚?我请客。”   “下次吧颜队,我得先回家陪老婆,”作为组内唯一脱单人士,周山难掩甜蜜,“几天没见,想得紧。”   遭受暴击的汪来立刻控诉:“颜队你看!老周又给咱们撒狗粮!”   “实话嘛,这周忙,经常我回家的时候她都睡着了,”摸摸脑袋,周山笑,“下次,下次一定,让你嫂子给你做鸡腿吃。”   只会泡面的汪来当场叛变:“那敢情好,嫂子的手艺可是一绝,其实贺狐狸也会做饭……”转过头,他问,“要么今晚去你家聚?”   贺临风正对着电脑上吴楠的资料出神,闻言想都没想地拒绝:“下次。”   汪来不服。   想说你孤家寡人一个,新搬的公寓也没暖房,开次火刚好能热闹热闹,没等出口,又忽然记起自己昨晚瞄见的两道背影。   倒是颜秋玉大大方方:“没开自己车,简青的?”   和一群警察做同事——尤其是重案组的警察,除非刻意遮掩,否则难免会被捕捉到点“蛛丝马迹”。   贺临风诚实:“嗯。”   “昨晚我送他到楼下,大半夜的难打车,简总心软,总不好叫我走着回去。”   分寸感极强,贺临风把话讲得清楚妥帖,并不想刻意制造些“谣言”式暧昧,让别人误会自己和简青的关系。   尽管他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汪来疑惑:“那你怎么去的白沙街?”   贺临风淡定:“共享单车。”   如果不是某位总裁住的小区太高档又太偏,周围没有共享单车的停靠点,他其实还能骑着回去。   汪来甘拜下风:“您老可真有活力。”   “你们分开走?”敏锐抓住盲点,颜秋玉抬头,“昨天好像是你送的简青。”先回家再出门,兜风顺带蹲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第一次约到人,总得在形象上费心费心,”面色分毫未变,贺临风理直气壮,“装装男大显年轻。”   悄咪咪嗑糖的松晓彤顿时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哦哦哦,校园男神的氛围感。”单车篮球追忆青春,偶像剧里常见。   汪来则摆出副没眼看的表情。   轻松将话题糊弄过去,贺临风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六点半?】   简青的通勤时间极有规律,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改变,贺临风非常清楚,可这并不妨碍他借此和对方聊天。   然而,直到聚餐计划彻底破产,重案组众人纷纷收拾好东西下班,贺临风也没等来简青的回复。   确信昨晚自己未曾惹恼某位总裁,贺临风找不出半点“被冷遇”的尴尬失落,干脆利落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无人接听。   第二次。   第三次。   ……   足足听了六遍完整的忙音后,熟悉的声线总算在听筒响起:   “喂。”   沙哑且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让贺临风不由得把语调放得更轻了些:“简青?”   “你生病了?”   “吃药了吗?”   “有没有人照顾你?”   嫌吵般,漆黑卧室里,整个儿埋进被子里的青年蹙眉将手机推远。   四肢坠着铅块般沉重,他头晕目眩,喉咙干得似火烧,相比之下,胃部的抽痛反而变得不值一提。   拜垂坠感和遮光性极强的丝绒窗帘所赐,简青完全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只觉得自己刚刚睡下,贺临风就闲得发慌来吵人。   “简青?”   “简青?”   耳边嗡嗡作响声音越来越大,懒得张口,被叫到名字的青年索性闭着眼,伸手摸索几下,长按关机。   可没过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重新陷入黑暗的简青再次被门铃吵醒。   他极少有睡得这样踏实的时刻。   不去做梦,也不去回忆,是故,当久违的安宁被打破,青年烦躁起身,周围萦绕的低气压简直有如实质。   凭借肌肉记忆找到拖鞋,他走出卧室,精准绕开家具去玄关开门,接着就被走廊大亮的灯光晃了下眼睛。   没等简青抬手去挡,一道俯身凑近的影子便遮住了他。   “好烫,”迟钝的神经不听使唤,简青反应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贺临风摸上自己额头,“你发烧了。”   “没感觉?”   陌生呼吸温温柔柔拂过,他条件反射想躲,身体偏又诚实地遵循本能,舍不得那凉丝丝的掌心。   ——危险。   “谢谢,”强行唤回理智推开对方,简青恹恹,“我自己会吃药。”   男人却像条黏糊糊的大型犬,电光石火间,不怕痛般单手拦住快要关上的房门,抓准机会乘着光闯进:“药过期了。”   “我带了新的来。” 第24章 可爱得要命。   简青下意识卸了劲。   他关门时用的力道不小, 真被夹一下,恐怕要淤青。   穿书者的追求再极端,也没疯到为了主角伤害自己, 晕沉沉站在原地, 简青想,比起他, 贺临风更像生了大病。   明明只来过一次,这人却似回自己家般熟练,利索换好拖鞋,绕过他将手里的纸袋放到茶几上。   简青默默质疑起小区的安全性。   “我开了你的车,物业当然会放行, ”屋子里实在太暗, 贺临风伸手摸了摸, 攥住落地灯的拉绳,“闭眼。”   啪嗒。   各式家具顿时被柔和的暖黄映出轮廓。   “蔬菜粥,来的路上顺便买了点, ”浑身洋溢着成熟男性的靠谱,贺临风道, “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简青慢吞吞将视线移向外卖完整的封口。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 实则显眼至极, 几乎把情绪都写在脸上, 摆明被高热烧得有些糊涂。   贺临风又无奈又好笑, 认输地举起双手:“要么我先尝一口?”   简青没应声。   贺临风便把这当做默认,拆开餐具率先“试毒”,当着青年的面咽下去,才去厨房拿了个新的勺子。   “先垫垫肚子再吃药, ”见青年终于肯挪动脚步坐到沙发上,贺临风开玩笑,“原来总裁是个这么危险的职业。”   他本意是调侃,缓和缓和氛围的僵硬,偏偏简青认真地垂眸:“嗯。”   小说世界里的霸道总裁,常常会因为被下药而和另一半产生缘分,穿书者们急于攻略,依样画葫芦,惹出过许多狗血闹剧。   自己仅能听到穿书者和系统的对话,当他们足够平静时,几乎和“原住民”没有两样。   简青深知所谓“读心术”的缺点,所以会平等地怀疑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人,怀疑每一份从天而降的善意,花费大量精力去求证,直到某天他突然发现,只要自己拒绝所有的“好”,便能轻易规避所有的“坏”。   这让他变得安全,亦让他变得孤僻。   毕竟被鸠占鹊巢的“原住民”永远不会再回来,简青也永远无法确定,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亲人朋友,会不会在某天见面时,变成被系统和穿书者操纵的“怪物”,近水楼台先得月,借此更好地攻略“主角”。   比如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真正的于秀眉。   若非边绍始终没被系统选中、没被穿书者提起,那么无论对方如何执着,简青都很难和对方深交。   贺临风更是例外中的例外。   不受主角光环影响的公职人员会对自己感兴趣,简青之前从未想过遇到过,因而毫无经验可遵循。   他已经太久没有和谁正常且普通地相处。   “凶手抓到了吗?”思索良久,简青试探着挑起一个贺临风会感兴趣的话题,看在对方单纯来探病的面子上,他合该拿出受照顾的态度。   等待半天下文的贺临风:……   找出药箱底层的测温枪,他对准青年的额头滴了滴,两秒钟后,递到对方眼前。   简青:?   “三十八度三,”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数字,贺临风道,“你现在最该关心的是自己。”   简青淡定:“其实我觉得还好。”   除了双脚像踩着棉花。   皮肤白而薄,他眼尾极明显地被烧出两抹绯色,眸子也比平时要湿润,配上睡乱的头发和棉质家居服,柔软却不自知。   贺临风第二次见到这样的简青。   和昨晚顶着毛巾站在门后的简青一样,可爱得要命。   于是他诚实表达了自己的赞誉。   喜提青年凉凉扫来的眼刀一枚:“你想挨揍?”   贺临风:“……没有。”   他说什么来着。   昨晚留下,对自己和对简青,都是件危险的事情。   但,“如果挨揍能换来摸头……”眼疾手快,贺临风侧身一闪,躲过青年来势汹汹却后劲不足的肘击,笑,“好吧好吧。”   “我去烧水。”   偷袭失败,简青重新拿起勺子,确定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厨房,才皱着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不是喜欢他的脸吗?   这人奇怪的爱好可真多。   发烧带来的影响有些严重,简青舌根隐隐发苦,其实尝不太出蔬菜粥原本的味道,却依旧喝完大半才吃了药。   再醒来时,公寓里安安静静。   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简青热出一层薄汗,但好歹是比先前舒服了点,定定地瞧了会儿天花板,他眯着眼按亮手机。   周六,凌晨,两点五十。   记忆里,自己最后一次去白沙街是周四。   邮箱里多了几份需要他审批的文件,除此之外,就是贺临风被顶到最上面的未读消息,和一串连续拨打的未接电话。   卧室的门缝黑着,对方应该已经按照他睡前的嘱咐离开,简青嗓子发干,自力更生地去客厅倒水。   沙发上却多了道蜷起的影子。   椅背够高,贺临风的呼吸又轻,以至于简青绕到正面才发现,俯身拿杯子的动作一顿,他本能地不想弄出声音。   暗暗纠结许久,才脱掉鞋子,赤着脚回到卧室,拎出条没用过的毛毯,隔了老远盖到男人身上。   *   叶片泛黄的树荫下,汪来屈膝半蹲,和航空箱里的咪咪面面相觑。   重案组周末放假,猫放在办公室没人照顾,老周本来想找个同城领养,颜队却觉得一只在案发现场踩过尸体、照片传遍北江的猫,既容易被忌讳,又容易被拿来当噱头,不能随随便便托付。   最后还是贺狐狸站出来,说他家空着可以养,谁成想,昨晚下班没多久,这人就连箱带粮一起把猫送到了自己那,表示有急事,明天xx宠物医院见。   结果呢。   汪来仰头看了眼灿烂的阳光,都快中午了,他也没见到某狐狸的影子,倒是打电话来告诉自己别走。   宠物医院到贺临风的小区只有五百米,爬都该爬到地方。   “呦,”又过了五分钟,远远瞧见道熟悉的人影,汪来半死不活,“您老终于舍得下楼接见小的啦?”   平常总是他睡到自然醒,拿对方的电话当闹钟,因此汪来只是调侃,并没有真要生气的意思。   抬起胳膊做了个平身的手势,贺临风弯腰拎起航空箱:“沙发和毯子太舒服,一不小心没起来。”   汪来哦了声跟上:“你又买新家具啦?”他这兄弟,无论到哪——即使是宿舍,也会把自己的窝弄得舒舒服服。   贺临风:……   眼前的宠物医院生意火爆,汪来不确定贺临风什么时候到,就没好意思进去等,推开玻璃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对方问:“吃早饭了吗?”   汪来摇摇头:“没。”难得的休假,当然是懒觉比较重要。   贺临风也哦了声,尾音拖得老长,紧接着又道:“我吃了。”   汪来:???   他还以为这人要给他买点呢。   而且,一顿早餐有什么好得意?难道对方背着他偷偷去了趟米其林三星?   未等汪来把以上槽点吐出口,贺临风已经带着咪咪和前台展开了友好交流,什么体检疫苗驱虫,听得他似懂非懂。   自认不是个细心的人,汪来家里连盆多肉都没有,可他记得贺临风之前养过条萨摩耶,便问:“馒头呢?”   贺临风:“调进刑侦大队之后工作忙,放在我爸妈那了。”   犬类精力旺盛,天天要遛,所以他这次来北江也没带上,重中之重则是:“人家现在叫玉树。”   汪来绷不住乐:“行啊,儿子变哥哥。”   “你辈分降了。”   “我倒无所谓,”贺临风伸手挠挠咪咪的下巴,“就是不知道它乐不乐意。”   旁听的护士低头忍笑,憋得面色发红。   但很显然,贺临风生来有种“招猫逗狗”的魔力,哪怕被前者亲手按住配合医生打针,咪咪也没反抗。   “对了,”趁着咪咪去洗澡的空档,贺临风一边挑粮挑猫砂,一边状似无意问,“简青晕血?”   汪来拎起只拴着绳的玩具老鼠:“没吧,他接受调查的时候特别正常。”否则他们哪能直接给对方看现场照片。   也太不人道。   “我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被划伤过,要是简总真晕血,贾翔宇早得手了。”   贺临风顿了顿:“可他那天吐得特别难受。”   “太紧张?”试着做出个猜测,汪来建议,“要么你直接去问本人。”约会都约了还差这个。   贺临风:……   忽然有被扎心到。   况且他问这些,并不是想借着了解的名号掀简青伤疤,而是想尽量规避类似的情况发生——与血有关的心理问题,大多有个与美好相距甚远的理由。   “嗡嗡。”   手机屏幕亮起来,简青看都没看,便知道是贺临风。   入目是只略显眼熟的黑猫,碧色瞳孔,皮毛柔亮顺滑,与最初流传的凶残邪异大相径庭,仰躺在太阳下被揉肚子,瘫着尾巴满脸惬意,和傻笑的狗头相得益彰。   手也眼熟。   修长,骨节分明,明晃晃充斥着力量感,不久前刚挡过他的门缝。   看背景,拍照地点八成是贺临风的家。   爱心泛滥。   指尖拂过黑猫左耳因为颜色而难被察觉的残缺三角,简青想。   或许他不必太抵触贺临风的喜欢,在对方眼里,照顾生病的自己,应该和照顾生病的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第25章 吵。   周一上午, 北江分局。   白白被晾了两天,吴楠心里愈发忐忑,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自己一个开着上帝视角的天选之子, 怎么会轻易被抓。   抬头瞟了眼审讯室亮着红点的监控,空无一人的环境让吴楠压力倍增, 仿佛警察已经掌握能锤死他的证据,只差走个过场。   条件反射去摸袖子下结痂的牙印,却被焊死的手铐拦住,穿越后的吴楠头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好像是真实的。   尽量维持表情如常, 他问:【系统?你倒是说句话。】   从自己杀害曲桃失败开始, 对方就越来越沉默。   【宿主想听什么?】漠然地, 冰冷机械音响起,【修复剧情任务已失败,向允死亡的奖励稍后会发放。】   完全没读懂系统话里的潜台词, 吴楠嘀咕:【我现在要那个奖励又没用,你快帮我想想一会儿怎么对付警察。】   系统:……   它能怎么对付?给宿主两把超能电磁炮, 上演一场越狱大片?《北江刑侦笔录》是现代小说,没有武术和魔法。   吴楠却不依不饶:【别装哑巴啊, 你可是高维生命体, 背靠什么穿书机构, 肯定还有其他办法没告诉我。】   嘟嘟囔囔吵得人数据紊乱, 系统诚实:【抹杀主角。】   【主角一死,当前小世界会立即崩溃,等溢散的气运被总部收集,你和我都能完成指标。】   吴楠没好气道:【说的轻松。】   【你倒是让我见到他。】   刚穿来的时候说得好听:新壳子是男三的御用摄影师, 跟着剧情走,自己可以制造大量机会和简青相处。   现实却是,简氏集团根本没有进军娱乐业,男三也莫名其妙从忧郁文艺小王子变成了活泼健气小太阳。   最近正有部打打杀杀的武侠剧上映。   人设全崩。   否则他干嘛放着貌美多金的简青不攻略,冒这么大风险去圆原著,反正评论区都猜主角是下面那个。   系统:【……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   大概是被派遣的穿书者过多,引发了大量蝴蝶效应,它刚到时,也被预料外的种种变化吓了一跳。   【但要怪得怪简青。】如果不是对方一次次把穿书者送进牢里,总部又何必产生如此浪费的额外消耗。   哪怕是数据库按照主角过往未来量身定制的计划,依然无法打动简青的心,永远只有失败这一个结果。   吴楠:【管他呢。】   【最要紧的是先帮我脱罪。】   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便从外打开,一位短发女警带着一个娃娃脸青年走进,吴楠登时又有了种回到熟悉领域的安全感。   颜秋玉和汪来。   原著里提过,这里果然是个纸片世界。   “吴楠对吧,”带着一打新鲜出炉的证据,颜秋玉拉开椅子落座,“说说,为什么要杀向允和曲桃。”   根据调查资料显示,对方是名专门给明星模特拍照的摄影师,在圈子里小有声望,美院毕业,家境小康,没去过欣姿医美,也没陪客户去过,在此之前和陈阳、和两位受害者皆毫无交集。   如果不是作案时险些被抓了个现形,致使对方仓皇逃窜露出破绽,正常思路实在很难排查到他。   “什么向允曲桃?我根本没听过也不认识,好端端的杀他们干嘛?”   摇摇头,吴楠故作茫然:“两位警官,我出门是为了采风,袖子上是早晨流的鼻血,谁成想被误会了,这中间都是问题,你们得查清楚啊。”   过安检前,他用矿泉水简单洗过衬衫和外套,淡淡一片印子,应该很难检测出DNA。   ……可归根结底,全得怪曲桃。   越琢磨越心虚,吴楠暗骂,注定要死的纸片人,挣扎那么厉害干嘛,把他用来挡血的雨衣都扯坏了。   要不是商场还没开门,自己又急着走,他肯定会买套新的换上。   还有狠狠咬住他胳膊那口,既然曲桃没死,哪怕牙缝里有自己的血,咽两口涂唾沫应该就能吞掉。   肯定没关系。   只要他撑住。   “误会?”见嫌疑人一脸无辜地狡辩,颜秋玉冷冷,“你左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吴楠目光闪躲,沉默数秒后,有些苦涩地笑笑:“……我自己咬的。”   “最近压力比较大,心理出了点毛病,正准备去看医生。”   如同在看一场荒谬的闹剧,汪来起身,将一份鉴定报告递到吴楠眼前:“但它和曲桃的齿痕完全吻合。”   吴楠愣住。   他并非什么铁杆的推理迷,穿越前会看原著,只是阴差阳错的巧合,对警察的了解只有儿时电视剧里模糊又刻板的印象,以至于吴楠完全没考虑到,一圈结痂的伤口也能被判定出属于曲桃。   “向允遇害和曲桃遇袭的当天,你都曾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乘胜追击,汪来道,“家住东区,下了班却要往西区跑,还得把车留在家,绕开小区监控,假装自己没出去过,嗯?”   吴楠音量渐小:“我可以解释。”   “解释?”颜秋玉重复,用手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好啊,顺便把这些都解释解释。”   “手术刀的网购记录,公园沙坑留下的脚印,丢在白沙街垃圾桶里的手套和血雨衣……吴楠,别把警察当傻子耍。”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证据链完整,认罪态度会影响量刑,机会只有一次,我劝你好好把握住。”   到了目前这个阶段,有没有吴楠的口供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可作为警察,颜秋玉总要还受害者真相,不能让人死得糊里糊涂。   吴楠干巴巴张了下嘴,求助:【系统?】   脑内一片沉寂。   仿佛死后穿书的种种“奇遇”,皆是自己荒唐滑稽的幻想,豪宅,豪车,在他指挥下摆出各种姿势的当红明星,觥筹交错的上流社会……统统化为泡沫,再睁眼,他仍旧挂着实习生的头衔在医院忙得像狗。   【是你让我杀人的!】后知后觉感到被欺骗,吴楠愤愤,【全是你!我在现实世界一直遵纪守法!】   系统终于出声:【我询问过宿主。】   【是宿主舍不得吴楠的人生,又没本事攻略主角,才选择接受修复剧情的任务。】   【况且,这里就是现实世界,向允和曲桃的血鲜红温热,会疼会恐惧会挣扎,绝非单薄的纸片,宿主难道没有注意?】   吴楠哑然。   他当然知道。   但若不用“命中注定”“必死NPC”和“剧情”洗脑,自己怎么能在杀过人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   【正文时间线已经展开,一旦故事走到结尾,小世界稳定成型,总部便无法再介入,】无悲无喜,系统客观道,【往后穿书者会越来越少,直至归零,宿主能有机会重活一次,应该感到庆幸。】   听着却像极了嘲讽。   吴楠险些气得在颜秋玉和汪来面前骂出声。   他是想活,可关进监狱吃几十年牢饭?还不如让他直接死掉来得痛快。   并且,【一本烂尾小说,连作者都没写明白结局,你少诓我。】   系统:【总部自有办法。】   火上浇油般,它又忽地播报:【叮!向允死亡的奖励已到账,接下来的日子,宿主无需攻略主角,也可以在新世界安然渡过。】   吴楠的血压陡然升高。   审讯室里,浓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汪来盯着嫌疑人涨红的面色,忽地吓得一激灵,紧张且熟练道:“快快快,通风!”   “我去叫医生!”   之前和简青有牵扯的陈阳和于秀眉全部健健康康,怎么反倒是没见过简青的吴楠身体出现了毛病?   难道以前真的只是巧合?   那总局的风水可够邪乎,贾翔宇的心源性猝死刚过,这要是再来个吴楠,赵局肯定得一夜白头。   楼下兵荒马乱。   楼上却是一派岁月静好。   一回生二回熟,手里捧着装满热水的黑猫保温杯,身为曲桃案目击证人的简青,正坐在重案组的办公室中。   贾翔宇案件后,青年来总局的次数直线上升,遇袭被偷、救曲桃抓嫌犯录口供,甚至有专属自己的杯子——就放在某位顾问的桌子上,堪称重案组的编外人员。   “怎么了?”注意到对方进门后始终皱着眉毛,话也比平时少,贺临风放慢语速,抽出个空档问,“胃疼?发烧还没好?”   松晓彤立刻探头:“简先生病了?”   单看外表,她实在很难发现青年有什么异样,毕竟对方正常肤色就白得发光,唇亦是淡淡的。   双耳嗡嗡作响,简青被动听着吴楠单方面对系统的漫长辱骂,半真半假道:“只是觉得有点吵。”   市局面积有限,他没料到自己会正好在做笔录的时候撞上穿书者被审讯,“吴楠”又是个嘴碎的,几种声音叠加在一起,要从中分辨有效信息,记下该记下的,回答该回答的,简青难免头疼。   松晓彤疑惑:吵?   低头看向键盘,她绷紧指尖,小心地放轻力道。   瞥见对方小动作的简青:“……不是说你。”   屋子里仅有三个人。   委委屈屈地,贺临风抽出张白纸,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大字,耷拉着眉眼,抬手挡在嘴前:【现在安静了吗?】   简青:……   松晓彤:茶。   又酸又要撩的绿茶。   什么时候贺顾问能教她两招? 第26章 我自愿的。   简青觉得贺临风误会了什么。   他没有嫌弃对方的关心啰嗦, 但眼下这场面,自己好像确实在针对话最多的贺临风。   谁让北江一降温,外面连只叽叽喳喳能背锅的鸟都找不到。   楼下的穿书者还在发疯:【装病有用?】   【哈哈哈哈!装病有用!】   【等会儿趁他们送我去医院的时候越狱怎么样?】   魔音灌耳, 乖巧闭麦的贺临风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他的负担, 舒服归舒服,偏偏简青的嘴巴有点不受控:   “……也没说你。”   比起被贺临风可怜兮兮盯着, 吵反倒变得可以忍受。   回答他的是另一张白纸:【真的?】   简青的拳头忽然有点硬。   可没等他动作,贺临风便先伸手关紧窗户,朝外望了望:“挨着马路确实闹,要么我们换个地方?”   简青顿住。   多无厘头的情况,对方居然不认为他是娇气或故意挑刺, 而是认真找原因, 试图解决自己的困扰。   “没关系。”   手指握紧暖热的猫咪水杯, 简青垂眸:“现在好多了。”   松晓彤突然感觉自己在闪闪发亮。   对话明明是普通的对话,但两人之间涌动的氛围,莫名让她的嗑糖雷达滴滴作响。   等简青做完笔录签好字, 审讯室里的吴楠已经越狱失败了一遭:对方演技太差,根本没能骗到警方叫救护车。   【系统?系统!】   【我不想坐牢!……对了, 对了!青山路灭门案的真相!作者没写,你肯定知道!】   【快告诉我!我用它去钓简青, 简青绝对会想办法救我!】   痴人说梦。   漠然地, 简青想, 自己再渴望真相, 也不可能违背原则包庇凶手,屈膝向系统和穿书者讨要。   况且——   猝不及防地,一只手撩开他的额发,用指背碰了碰。   简青:……?   “试试温度, ”主动请缨送人下楼,贺临风在台阶前停住,“毕竟简总有发烧而不自知的前科。”   【违规操作。宿主攻略值过低,系统无权查阅世界线。】   两道声音混杂在一处,以至于简青的反应慢了半拍,贺临风微微俯身,伴着好闻的洗发水味笑:“真糊涂了?”   呼吸交错。   简青的睫毛扑扇一下。   或许是习惯了男人时不时的肢体接触,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躲。   【攻略值?开什么玩笑,你自己算算简青送走过多少追求者,他根本就是个不会爱人的怪物。】   【当初怎么恐吓我的都忘了?】   【要是他能给出回应,我至于去当连环凶手?】   说的没错。   简青无声肯定。   精神状况最差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妥协认输,逼迫自己去接受穿书者,用感情当交易的筹码。   然而简青做不到。   他没办法弯下脊梁,更办法给出穿书者和系统需要的攻略值,满分一百,“十”是他情绪调动的上限。   无论再怎么幻想美好,他的心中始终藏着个黑洞。   可贺临风关切望来的眼神,却让简青暂时从这些纷杂思绪中抽身,仿佛他只是个和大家一样的正常人。   简青忽地有些好奇,自己对贺临风的感觉如果被具象成数值,此刻会是几。   反映在行动上,便是他毫无预兆抓住男人欲要抽离的手,接着才意识到,对方没有系统,无法靠外力去衡量。   “嗯?”惊讶青年没使半点重劲,贺临风配合停在原地,一副受用至极的样子,“原来简总被吵会这么粘我。”   他说的是“粘我”而非“粘人”,自信且清爽,好像笃定青年不会对其他男女老少做出同样的举动。   简青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办了蠢事。   紧紧抿住唇,他想松开对方离开,却被男人反手握住,最终停留在腕骨的位置,隔着衣袖牵着自己往前走:“别急。”   “有点东西要给你。”   简青:“我不收礼物。”   “之前的外卖和药钱,”记起自己和对方还有两笔经济纠纷,他道,“多少,我转给你。”   明晃晃划清界限的行为,偏贺临风面色如常,只嗯嗯嗯地敷衍着,到了市局的停车场,才放开简青,从自己的吉普里拿出个纸袋。   “领带和衣服,”回身用眼神示意青年接过,他解释,“料子太矜贵,处理起来费了些功夫。”   简青:……   曾经麻绳般皱巴巴绑在陈阳手腕上的领带,又恢复了最初的平整干净,被他丢在案发现场的风衣,也被人洗去污渍熨烫妥帖。   “知道你不缺这些,”故意用玩笑般的轻松口吻遮掩真情,贺临风道,“只是心疼简总为维护北江和平付出了太多。”   家境归家境,简青并非会存心浪费的性格。   只是和凶手穿书者有过牵扯的东西,他嫌脏,丢了也便丢了。   最早的袖扣,上次的领带,这次的衣服,包括自己被穿书者搅成一团乱的生活……似乎都在被贺临风一点点修补如初。   那些他或被迫或主动丢掉的、甚至在他自己眼中亦微不足道小东西,竟会被对方在意,且为此感到可惜。   默默捏紧纸袋的抽绳,简青张口:“谢谢。”   “谢就免了,”弯弯眼,贺临风笑,“至于药钱,关心可是无价的,人情你先欠着,等我想好再说。”   简青抬眸,发觉对方真真是个狐狸。   聪明到狡猾。   病没有痊愈,又要配合警方做笔录,简青干脆和助理知会了一声,自己今天居家办公,需要处理的文件发邮箱。   停好车上楼之后,他却在家门口发现一坨半蹲的身影。   “总算回来了,”揉揉发麻的腿,边绍龇牙咧嘴起身,指指地上的保温桶,“喏,鸡汤,我妈听说你生病,连夜熬了叫我送过来。”   简青颔首:“替我谢谢伯母。”   昨天边绍打电话叫他出去吃饭,自己嗓子发哑,难免会露馅。   “约你十次,被拒九次,”嘀嘀咕咕,边绍跟在简青身后进门,“我都听说了啊,你在澜江雅苑差点挨了一刀。”   “他们还想捂着呢,估计是怕传出去影响生意,说好的高级会所,安全,私密,结果连拿刀的疯子都能入场。”   好奇往对方拎着的纸袋里瞄了眼,边绍停下吐槽皱眉:“这不是你那天戴的领带吗?衣服我倒没见过。”   “……算是证物,”简青顿了顿,“警察还回来的。”   边绍立刻又绕回最开始的控诉:“所以你为什么没喊我?身为兄弟,我居然等事情了了才知道。”   简青冷静陈述:“你当时喝醉了。”   “睡得像猪。”   边绍:……   好吧,他确实是一觉睡到隔天下午才醒。   成功噎住对方,简青拎起保温桶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倒进干净的玻璃杯。   远远地,他听见边绍问:“诶?”   “你家的拖鞋怎么少了双?”   简青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烧水壶。   与外表的风流花哨大相径庭,贺临风照顾起人来,其实朴素又靠谱。   “瞧什么呢?”没得到回答,边绍不依不饶,再次小尾巴似的凑近厨房,“别是金屋藏娇没告诉兄弟。”   简青淡淡白了对方一眼:“想太多。”   顺带瞥见边绍脖颈两处浅浅的红痕。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身处名利场,简青当然明白那是什么,不过边绍的历任女友向来是你情我愿和平分手,下次见面还能当朋友,既然没违法乱纪,他作为外人,同样没理由插手对方的私生活。   以防万一,简青多问了句:“昨晚在哪?”   边绍大喇喇端起水杯:“家。”   “九洲花园那栋。”   九洲花园是北江近几年新盖的别墅区,绿化好,面积大,独立小院,属于简青买房会专门避开的类型。   “遵纪守法——”笑嘻嘻拖长语调,边绍道,“我记着呢。”   简青:“伯母唠叨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高兴。”   “别提她别提她,”咳地呛了口,边绍摆手,“你俩能一样?”   大约是发觉这话有歧义,他又补充:“我妈那嘴你也知道,再好听的话说一千遍都和骂人没差别。”   “遭不住。”   鸦睫低垂,简青轻轻应了声。   常年健身打拳练习近身搏斗,简青瞧着瘦削,身体素质却不差,加之先前沉沉睡过几晚补觉,第二天便恢复大半。   随便热了点牛奶面包当早餐,黑发青年推推镜框戴上腕表,掐准时间打理好自己,下楼前,习惯性地往窗外扫了眼。   一辆熟悉的车子无声停着。   微信对话框安安静静,好像打定主意要给他个惊喜——尽管在简青看来,这更像是惊吓。   五分钟后。   紧紧关着的车窗在简青踏出单元门的一刻精准落下。   “假如我没记错,”手中握着自己的钥匙,简青刻意露出,“向允和曲桃的案子已经结束了。”   重案组毫无继续浪费警力的必要。   而他自己也会开车。   胳膊搭着方向盘,驾驶位的男人诚实点头:“是。”   简青:“那你可以……”走了。   “以前是工作。”   及时打断青年的拒绝,正正经经地,贺临风温声:“现在是我自愿的。” 第27章 这位是简青,我朋友。   又一个周末。   天气渐冷而树叶未凋, 正是赏枫的好时节,刚巧重案组上次吃火锅没聚成,汪来便趁着闲暇组局来爬山。   山不算高, 至少以重案组各位的体力而言, 走到顶是轻轻松松。   “贺狐狸怎么还没影?”掏出手机看了眼,汪来嘀咕, “差两分钟迟到,这人以前也不爱踩点。”   弯腰替媳妇检查鞋带的周山合理推测:“估计和我们一样,被主子绊住了脚。”   最近事少觉多,身边又站着自家气质温婉长发披肩的漂亮老婆,他整日乐呵呵, 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憨样。   头一次见到周哥家属的松晓彤紧张打招呼:“嫂子好!”   态度很礼貌, 声音却有点大, 惹得对方轻轻笑了下:“你也好,叫我辛岚就行。”   对于重案组的其他人而言,辛岚则是彻彻底底的熟面孔, 从恋爱到结婚,每个环节都有见证。   汪来更是当过周山策划约会回消息的狗头军师。   “我听说这山里的庙特别灵, ”压低音量,他小声道, “求姻缘啊求财, 或者喊魂去晦之类的, 什么都行。”   “到时候送你们根红线, 恩爱白头。”   咚。   扬起半空的矿泉水瓶在汪来头顶敲了下,颜秋玉道:“好啊,我说平白无故的你怎么非要来爬山,原来是另有所图。”   夸张地诶唷一声, 汪来揉揉脑袋,尝试用嘿嘿傻乐蒙混过关。   没办法。   谁让他生来是个老妈子命,操心这操心那,尤其是贺临风,最近十分反常,汪来生怕哪天一睁眼,对方便“为爱疯狂”戴上了玫瑰金手镯。   说曹操曹操到,远远瞧见道熟悉的人影,汪来飞快转移话题:“来了来了!今天罚贺狐狸请客。”又挥挥手,“这呢!”   他们来得早,周围的游客不算多,山间还有点清晨的薄雾未褪,松晓彤抬手搭在眉前,眯眼望了望:“旁边那个是……”   颜秋玉惊讶:“简青?”   不怪她反应大,虽然对方是北江市局的常客,可除了工作需要,颜秋玉几乎没在私人时间里见过简青。   确定队长没看错的汪来当场石化。   他牺牲周末“拖家带口”拽着贺临风来烧香就是为驱桃花,结果这位居然把桃花本人带来了,那自己还求什么?   百年好合和流水无情,两种愿望起冲突,神仙会不会搞错?   黑白配色的运动服宽松且不失版型,青年鼻梁上仍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却少了平日里令人敬而远之的“总裁范儿”,更像校园偶像剧里走出来的漂亮学霸。   视线扫过周山和身旁女士手上明显的对戒,简青额头跳了跳,毫无犹豫转身便走。   “哪去?”一把按住对方肩膀,贺临风理直气壮,推着人往前,“出来玩而已,又没说只能带家属。”   简青:……   连续三天被相同的消息反复轰炸后,他要做的果然不该是妥协,而是直接把某人拉进黑名单。   若非对方信誓旦旦保证一行都是重案组的人,自己又在上个案子麻烦了大家,他绝没可能出门。   “实话,”轻易猜到青年在低气压什么,贺临风熟练地低声顺毛捋,主动介绍,“这位是辛岚姐吧?老周的爱人。”   “这位是简青,我朋友。”   用词明明规规矩矩挑不出错,但这一前一后的顺序和对比,莫名让人感觉有点微妙。   颜秋玉更是若有所思地瞄了瞄贺临风。   真计较起来,整个重案组,对方才是最晚认识简青的人,一个月不到,竟变成贺临风朝他们介绍简青,还用了“我朋友”这种称呼。   啧。   有意思。   悄悄攥紧拳头的松晓彤则无声尖叫:周末爬山也能遇到CP同框发糖,谁想得到!贺哥的行动力着实让她叹服。   自己这次好像搞到真的了。   没少从新闻和丈夫口中听到青年的名字,辛岚友善伸手:“你好。”   汪来的心噌地悬起,脑子已经在考虑如何打圆场。   原因无他:简总回应招呼的方式,大多是点头而非肢体接触,在不了解对方的人眼中,难免显得冷漠高傲。   谁料青年完全没给自己发挥的机会。   抬手极轻极快地碰了碰辛岚,简青颔首:“你好。”   ——全程不超过一秒,可好歹是碰了。   “少拿预设去判定人,”懒洋洋地,贺临风转头,“简青心软,很容易相处,你多接触就知道。”   怀疑兄弟带了一百层滤镜的汪来:……软?   你确定这个词能用在简总身上?   但无论如何,两人的到来并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简青话少,却不会刻意扫兴,贺临风又向来长袖善舞,没几分钟便热闹起来。   聊得最多的话题还是吴楠。   “这人真绝了,”亲自参与过审讯,汪来满肚子苦水,“怎么问都问不出他杀害向允和曲桃的动机,作案过程也交代的模模糊糊。”   “后来大概被逼急了,直接咬死自己是随机杀人,单纯找了几个监控少的老街蹲点,谁路过捅谁。”   “摆明在撒谎,真当我看不出来?”   做完目击证人的笔录后,简青就再没去过市局,尽管贺临风会偶尔抽风来接他,可聊的皆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所以简青听得还算认真。   这案子因为“黑猫食人”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辛岚只听丈夫讲了个大概,却没细问,此刻才恍然:“难怪官博一直不发通报。”   营销号三天两头发视频蹭热度,最近的一个版本已经更新到“美女主播死里逃生,夜半约会简氏总裁”。   ——没错。   正是她身后安静爬山的那位“简氏”。   “撒谎也没用,”类似嘴硬的犯人见过太多,颜秋玉道,“物证齐全,任何动机都不妨碍他进去吃牢饭。”   汪来:“话是这么说……”   “但你们真没半点好奇?”   “反正我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和陈阳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法,这俩人竟然丝毫没有交集,巧合得有点吓人。”   “这背后不会有个什么大阴谋吧?”像侦探小说里常写的桥段。   颜秋玉第二次在汪来天然卷的鸡窝头上敲了敲:“让你抓犯人,没让你结案后还站在犯人的视角想问题。”   “实在失眠就去刷点甜宠剧,一看一个困。”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凝望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守着善与恶的交界,难免遇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人和事,桩桩件件都要理解,只会把自己逼得疲累乃至崩溃,否则局里何必设置专门的心理咨询室。   “约好来赏枫,怎么又唠回了工作?”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周山四下望了圈,“这叶子红红的多好看。”   辛岚拍拍自己的小包:“我带了相机。”   “登顶之后可以一起打卡。”   闲聊间,脸颊比心的松晓彤已然打开前置摄像头找好角度。   简青不喜欢拍照,逐渐走到最后。   他极少参与非必要的集体活动,权当是单纯的锻炼,可不管自己怎么放慢脚步,看似忙于社交的贺临风总能和他并肩同频。   甚至自然而然地抽离出对话。   “我不知道老周会带嫂子过来,单纯想约你出来走走,”秉承着矛盾绝不过夜的原则,贺临风解释,“可我自己约你,成功率实在不高,所以才借了汪来组的局,希望简总看在大家的份上卖个面子。”   “生气了?”   简青:……   生气倒没有,但这人到底是怎么把“算计”自己的心机形容得如此无辜。   别的穿书者都是拼命想把一切掩饰成缘分使然、水到渠成,生怕被他发现套路,唯独贺临风不走寻常路。   “坏”也“坏”得坦荡。   “没生气就好,”精准读出青年表情下的潜台词,贺临风又道,“曲桃还在住院,一直想要谢谢你,哪天我们去看看她?”   简青:这次还没完便约下次。   狐狸果然是种狡猾的生物。   抬脚,他面无表情踏上一级台阶:“我不需要感谢。”   贺临风却敏锐抓出某种简青自己也没察觉的差别:“懂了。”   “简总是拒绝探病。”   “而不是拒绝和我一起。”   胡言乱语。   简青倏地回身,正对上男人仰头望来笑盈盈的眸。   红叶萧萧,清晨的阳光破开云雾,深深浅浅燃遍山野,他站在更高些的位置,莫名觉得脸颊被晒得有些热。   于是简青抬手,将领子的拉链往上拽了拽,小半个下巴埋进去。   “随你怎么想。”   说罢便接着闷头向山顶走。   贺临风则长腿一迈,跟在他旁边叽叽喳喳:“曲桃的狗找到了。”   “没跑远,撒欢在小区里玩了一圈,汪来顺着监控摸过去的时候,它正蹲在家门口一脸委屈。”   “然后被警察叔叔按住来了顿跨物种的批评教育。”   先前耽误的几分钟,已经让他们被大部队落下一截,没弄懂对方突然提起同类的用意,简青抿着唇,只淡淡递去一瞥。   “其实吧……”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男人眨眨眼,咬耳朵般凑近,“粉丝说她家的狗会后空翻。”   “你真没兴趣?” 第28章 爱扑窗的猫。   理智告诉他对方是变着法儿骗自己去看曲桃, 但感性上,简青又觉得贺临风真做得出这种幼稚的事。   安全距离被侵占,他朝左侧了侧头:“贺顾问自己就可以。”   “何必舍近求远。”   听出对方是在拿微信头像揶揄自己, 贺临风也不恼, 反而难掩愉悦地笑开,嗓音低低的, 听得人耳朵发痒。   “原来简总更喜欢我,”煞有介事地活动了下筋骨,他抬手后仰,“那……”   山路崎岖,余光一直留意着对方的动作, 简青条件反射拉住贺临风, 接着才发现这人完全没有发力的意思。   “累了, ”赶在青年无语开骂前,贺临风顺势握住对方的腕子,眼尾弯弯讨饶, “简总带一带。”   中间隔着两层衣服,削减掉简青大半的不适应, 见男人在扯了自己后就乖乖闭嘴,他索性没再挣扎。   只是图个清净。   简青想, 省得贺临风又耍花样。   北江市地处平原, 周遭的山都算不上太高, 贺临风嘴巴喊累, 其实根本没借简青的力,额头全程干干净净,连丝薄汗都找不出。   正如汪来所说,这间寺庙大抵是真的灵验, 香火旺盛,迎客松挂满红色系带,微风轻拂,摇晃着各式各样的愿望。   虽然知道系统和穿书者的存在,可简青并不信鬼神,所以他没有进正殿,只是挑了个僻静的角落等候。   寺庙修在山顶,爬上来又要费一阵功夫,寻常人即使没有信仰,也会抱着“来都来了”的念头凑个热闹,像简青这般“无趣”的少之又少。   好比贺临风。   抑或是不久前还在拿水瓶敲汪来脑袋的颜秋玉。   地势高,视野便开阔,简青站在栏杆边远远眺望,胸口淤积的浊气似乎也跟着消散许多。   曲桃活着。   同时并未出现原著里的第三位死者。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将既定的轨道推歪了一小步,越来越接近那个自己想要的结果。   ——灭门案真相。   只要进入正文时间线,哪怕作者最后烂尾,过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线索浮出,补全主角的身世人设。   这便是他坚持到如今的根本动力。   然而,先前两个案子,简青实在没能找到什么有牵连的地方。   难道是自己的思考方向错了?   “简青。”   蓦地,有谁叫了他一声,简青扶着栏杆回神,瞧见贺临风站在离他几步的地方,冲自己招了招手。   简青不太想动。   换做平常,贺临风早已顺着青年的意,并肩和对方赏景,这次却固执上前,把人往里拉了拉。   简青:?   “我恐高,”眼都不眨地,贺临风道,“朝下看晕得慌。”   冥冥中的第六感作祟,他总有种青年会在下一秒越过栏杆坠落的错觉。   像只爱扑窗的猫。   山顶没法安纱网,自己只能尽量让对方远离危险的地方。   “贺临风。”原以为对方又在找借口胡闹,简青本能挣扎两下,看表情却不像,便渐渐松了力道。   男人亦乖乖应:“在呢。”   ……所以刚刚上山时也是?   别扭盯着男人圈着自己右腕的手,简青蹙眉,最终什么都没说。   “颜队他们还要一会儿,”直到了一片安全又遮阳的树荫下,贺临风才松开,“累吗?我带了水和糖。”   简青整整衣袖婉拒。   他食欲低,往返仅需一个上午,着实没有休息和吃东西的必要。   贺临风也不强求,翻翻口袋,兀自拆了颗巧克力球塞进嘴巴,看包装,正是之前给过简青的那款。   简青莫名记起对方第一次送他回家时自己的诡异联想,接着确认它的荒谬:这人并非什么机器猫,而是单纯的爱吃甜。   “刚刚求了个小玩意,”喉结轻轻滚动两下,贺临风将糖纸折好放进口袋,再神秘兮兮地攥着拳头拿出来,“有感而发,突然想送给你。”   小玩意?   简青脑海里瞬间跳出汪来路上提过好几次的红线。   似乎是庙里最灵验的“法器”之一,招桃花续姻缘,周山夫妇反应平平,倒是松晓彤听得跃跃欲试,进门就直奔目的地而去。   掌心朝下,贺临风握拳举着胳膊,挑挑眉,示意他伸手来接。   简青很难讲清自己此刻心头涌过的思绪。   他从不收取追求者的礼物。   唯独这一次,简青没有拒绝。   因为他已经考虑好了接下来和对方划清界限的说辞,鸡飞狗跳的初遇后,凭借某人花样百出的努力,他和贺临风的交集越来越多。   即使吴楠的系统无意间透露,穿书者会慢慢变少,但刑侦文的主角,本身就会被各种案件卷入。   贺临风是个好警察。   没必要为了无法回应的人承担多余的风险。   只不过他没料到这天会来的如此快,更没想破坏重案组难得的聚会。   谁料,最终轻巧坠入简青掌心的,却并非蜿蜒细长的红绳,而是一枚三角形、淡黄色、整齐叠好的符纸。   “保平安,”虚虚合拢青年的手指,贺临风解释,“虽然我也不太信这些,但都说心诚则灵,我在佛祖面前一直想着简总,应该会有点愿力加持。”   简青:……   什么叫在佛祖面前一直想着他?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   “这是我头一回进庙里求东西,”见自己迟迟未动,男人又轻声催,“给个面子?”   更傻了。   简青想,头一回进庙里求东西,不为自己而为他——显而易见的无神论者,怕是从开始便做好了被丢掉的准备。   胳膊垂落,简青将手收进运动服的衣袖:   “嗯。”   声线一如既往地冷淡,不像道谢,反倒像勉为其难。   唯独贺临风注意到青年动作的僵硬,勾勾嘴角,没忍住笑出来:“简总以为我要送什么?”   “伸手伸得那么痛快,我差点嗅到断头饭的味道。”   无端被戳中心思的简青:……   野兽的直觉原来当真不讲逻辑。   十分钟后。   消费最多的松晓彤姗姗来迟。   毫无意外,周山和辛岚腕上绑着做工精巧的同款红绳,买单失败的汪来碎碎念:“都说了我送我送,现在可好,搞得我像收回扣的托儿。”   周山笑得憨厚,却是兜头一大盆狗粮撒来:“心意领了,但这东西肯定要我和你嫂子自己来。”   颜秋玉则扫了眼松晓彤鼓囊囊的小袋子:“买这么多?”虽说一条只要十几元,纯粹是花钱买个高兴,可看对方的架势,倒是蛮当真。   汪来也调侃:“行啊晓彤,想当人见人爱的女海王?”   “没有没有,”暂时对脱单兴致缺缺,松晓彤摆摆手,“是送给我嗑的CP,希望他们多营业少塌房,长长久久地充当精神食粮。”   重案组人人5G冲浪,年龄差了十几岁,颜秋玉依然完美接上话茬:“一荷包,你这是嗑了多少对?”   松晓彤:“一般一般,也就关注了七八个超话。”   基数大换得快才不会被BE追上。   悄咪咪瞄向贺哥露在外面的胳膊,她既遗憾上面的光秃秃,又暗自庆幸她刚刚买买买时没忘了对方和简总。   寺庙里有素斋,无奈重案组众人个个是实打实的肉食动物,汪来提早在山脚附近定了桌农家乐,返程后正好赶上午饭。   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等简青洗完手回来,包厢里仅剩下贺临风旁边的空位。   干净温热的玻璃杯好似刚被水烫过,男人贴心推过菜单,看向旁边的茶和柠檬汁,问:“喝点什么?”   简青选了后者。   除开必须要熬夜的特殊情况,他极少喝茶或咖啡。   汪来一开始还担心简青会不适应,毕竟以对方的画风,怎么都该坐在衣香鬓影钢琴伴奏的西餐厅才对。   直到青年拿起筷子,斯斯文文地吃了两碗饭。   ——体力消耗需要靠食物补充,简青胃口再一般,好歹也是个指标健康的成年男性。   严格意义上来讲,重案组算随时可能接手案件的机动部门,所以即使是休假,大家仍旧自觉跳过了啤酒白酒之类的选项。   吨吨吨灌下半瓶可乐,松晓彤被一道水煮肉片辣得满脸通红。   简青的位置比较靠门,手边放着拆开的纸巾,筷子微顿,他正想拿起递给对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屏幕亮起。   是个存过备注的名字:徐皓。   认真按照辈分来算,对方该叫简青一声哥哥,不过简青的小姨年轻且结婚晚,两人差了整整十二岁。   意外这个平常没太多交集的弟弟会在本该疯玩的假期联系自己,简青礼貌打了个手势,起身去包厢外接电话。   指腹右滑,他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听筒里却仅有嘶啦嘶啦的电流音。   仿佛是无意间按错,又仿佛是个拙劣的恶作剧。   “徐皓?”确定对方没胆子和自己乱开玩笑,简青怀疑便宜弟弟遇到了麻烦,尽量柔和语气,“说话。”   嘶啦——   “……简总您好。”   带着些许激动的沉重呼吸,明显经过变调的电子音文质彬彬:“徐皓在我手里。”   “十二小时后。”   “你将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第29章 天煞孤星。   北江市, 城郊。   湛蓝悠远的天空下,是一片片收割完的玉米地,泛黄枯萎的秸秆或站或躺, 歪歪扭扭倒在田里, 遮住大半视线,中间穿过条修修补补的水泥路, 偶有几处被货车压坏,裂开坑坑洼洼的缝隙。   一辆小面包疾驰而过,带起两侧尘土飞扬。   顺着岔开的小道弯弯绕绕拐下去,是间红砖盖起的旧仓库,约莫许久没人租用, 院子里长满杂草, 涂着红漆的铁门关得死紧, 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高高悬起,玻璃被雨水和泥冲得脏兮兮,拖出一条条灰扑扑的印子。   阳光斑驳撒进去, 照亮五个手脚被绑的高中生,三男两女, 大多打扮新潮满身名牌,只有一个穿着校服。   ——并非华国最常见的“水桶运动装”, 而是韩剧里经典的衬衫毛衣及膝裙。   “我好怕, ”精致的眼妆被泪水晕开, 染着一头粉发的女孩小声啜泣,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她只是约了几个朋友去新开的游乐园打卡,喝了杯玩偶熊送的饮料,再睁眼就成了被绑架的人质。   听到这话,她左侧戴着耳钉的男生暴躁皱眉:“别哭了, 烦死了,要不是老子浑身软得厉害,肯定能把这破玩意挣开。”   “还有你,”转头看向最靠外的校服女生,他撇撇嘴嘲笑,“怎么样?非要屁颠屁颠凑上来当小跟班,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稍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校服女垂着脑袋没说话。   倒是耳钉男旁边的眼镜男看不过去,压低音量制止:“嘘,小点声,你想把外面那几个坏蛋招来?”   接着又推了推紧挨住墙的朋友:“徐皓,我刚刚好像听到他们提起……嘶,你的手!流血了!”   被迫咽进喉咙的惊呼,更衬得少年手腕两道深深的红印乍眼可怖,厚实的尼龙扎带嵌进肉里,看着便让人倒吸冷气。   “挣不脱,”用尽力气却没能成功,向来开朗乐观的徐皓也严肃起来,“外面还绑了圈麻绳,我看是死结。”   多重保险,双手又被绑到背后,加上犯人随时可能会回来,哪怕他们互相指挥互相帮助,怕是也收效甚微。   小幅度往里滚了滚,眼镜男犹豫着建议:“要么我用嘴试试?”   “咬有个屁用?你又不是鲨鱼,”没好气地,耳钉男骂,继而恶狠狠瞪向徐皓,“我可都听到了,他们在翻你的手机找简青。”   “那个天煞孤星,害完自家人不算,还要来害我们。”   同校不同班,徐皓暗暗告诫自己没必要和这种傻叉计较,最终却还是忍不住:“你闭嘴。”   “怎么?急了?”故意摆出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成熟架势,耳钉男嗤笑,“绑架二代肯定是求财,反正简家那么有钱,让你哥给就完了。”   再说了,除开宋安安那个跟屁虫,他们几家的爸妈哪个不是北江有头有脸的人物,真敢害命,那些绑匪肯定逃不掉。   竹篮打水一场空,谁会做这么亏本的买卖?   “可我觉得他们的眼神好吓人,”似是回想起什么,粉发女孩瑟缩了下,“而且……他们手里有刀。”   那么长,就抵在她的脖子上。   耳钉男瞬间转移火力,活像颗吃了枪药的炸|弹:“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非要尝那杯免费的饮料和冰淇淋,过了没一会儿又使劲儿喊中暑头晕,我们能着急送你去医院,被那仨骗子骗上车?”   粉发女孩再次哽咽:“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皓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   虽然时机非常不对,这么想也非常过分,但他仍旧认为,如果是自己单独被绑,逃脱的机会绝对更大。   悬疑电影没看过?交了赎金都能被撕票。   真当这是在过家家?   同一时刻。   简青冷静推开包厢房门,冲里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弟弟?”   语气里隐隐透露出惊慌失措,表情却全程没变过。   刚刚咬住一块牛肉的汪来:哈?   默契对视,众人纷纷将手机静音,贺临风做了个“免提”的口型,下一瞬,刺耳的电子音便恶狠狠笑出来。   “别着急。”   “等你见到徐皓的尸体,自然会知道。”   简青故意沉默数秒拖延时间:“……既然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是个生意人,想要多少赎金?五百万,五千万,只要我有,价格你们随便开。”   “谁稀罕那些臭钱!”电子音愤愤:   “老子要让你们痛不欲生!”   你们?   敏锐抓住关键词,贺临风视线扫过简青手机亮起的屏幕,在群里发了一串数字。   “徐轩只是我的表弟,”谈判崩裂,简青陡然转回上位者的威严,“我失去过父母,也失去过祖父祖母,今天却依旧好端端站在这。”   “你觉得,他的死会让我掉几滴眼泪?”   电子音:“终于!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狼心狗肺的……唔。”   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了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倏地消失。   “为了一时痛快去当满世界逃窜的亡命之徒,实在不是笔划算的买卖,”试探着,简青给出解决方案,“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地点你挑。”   并做出承诺:“我不会报警。”   “如果你对我没有信任,一直保持联络也可以。”   汪来立刻竖起大拇指。   通话时间越久,越利于警方定位。   电话那头却死寂得过分,几十秒后,毫无预兆地挂断。   嘟——嘟——   忙音阵阵。   简青再打回去,收到的只有关机提示。   “要命不要钱,恶作剧的概率比较低,”依靠过往积累的经验,颜秋玉迅速做出判断,“绑匪有没有发来照片?”   简青摇摇头,原话复述:“他说十二小时后,我会亲眼看到徐皓的尸体。”   “徐皓是我小姨的儿子,十六岁,高二,家庭和睦,性格有点冲动,但从没开过这样过分的玩笑。”   颜秋玉:“先通知家长,确定孩子今天和谁去过哪,汪来结账,除了老周,其他人马上跟我回局里。”   辛岚果断拒绝:“我自己会开车,案子更重要,你们忙。”   “用我的手机,”解锁屏幕递给简青,贺临风谨慎,“别错过绑匪的消息。”   简青的小姨叫宁舒妍。   和他的母亲宁舒娴一样,出身江南水乡书香门第,是已逝外祖最小的女儿,性格则截然相反,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北江知名珠宝设计师,和丈夫共同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品牌,徐皓上初中后,经常四处旅居寻找灵感。   简家刚出事那段时间,对方正在北江读大学,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义无反顾接下他这个拖油瓶,在群狼环伺的险境里护住自己。   时至今日,他却连累了小姨唯一的孩子。   “放轻松,”手背被人覆住,轻轻拍了拍,系好安全带的贺临风打开暖风,“有交流就有谈判的余地,事情还没到最坏那步。”   坐在副驾的简青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指尖冷得像冰。   “况且,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对青年没有先入为主的都市传说滤镜,贺临风客观分析,“绑匪针对的或许是某一类人群。”   简青动了动唇:“你们。”   ——老子要让你们痛不欲生。   回答他的是贺临风充满赞许鼓励的眼神。   无需翻找通讯录,简青倒背如流拨出一段号码,担心自己中间会遗漏什么线索,他调高音量按下免提。   约莫是陌生来电的缘故,对面过了十几秒才接:“你好,哪位?”   简青开门见山:“徐皓在家吗?”   “青青?”认出熟悉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宁舒妍笑,“没有,他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说是要逛北江新开的游乐园,你找皓皓有事?”   简青:“朋友?”   “是呀,住我们隔壁那个,叫高子轩,和你一样爱戴眼镜,两个人是同班同学,还是校篮球队的队员,”意外简青会追问,宁舒妍兴致勃勃拉了通家常,打趣,“怎么?你在街上撞见皓皓和小女生约会了?”   简青:“……”   “我刚刚接到陌生人电话,说徐皓被他抓了,”本能隐去那句最能让母亲崩溃的威胁,简青补充,“用的是徐皓的手机。”   宁舒妍愣了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也许是丢了被谁捡到?皓皓随我,做事大喇喇,总爱忘东忘西。”   是了。   普通人遇见这种事情,第一反应都是玩笑或诈骗,唯有真正与绑匪对话,才能感到那股电子音都难以遮掩的恶意。   “总之,您先联系高子轩的父母,问问有没有遇到同样的情况,”条理清晰,简青嘱咐,“我刚刚正好在和重案组的朋友吃饭,无论是真是假,先找到人要紧。”   隔空感觉到外甥态度的严肃,宁舒妍配合:“好。”   “我马上去问。”   “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简青:“之后都打这个号码,我的手机在等消息,不能占线。”   宁舒妍又应了声。   车速风驰电掣。   急刹掉头的颜秋玉往群里发了条语音:   “技侦的定位结果出来了。”   “徐皓手机最后的通话地点,是梧桐街附近的一栋烂尾楼。” 第30章 烂尾楼。   烂尾楼, 多半是开发商跑路留下的产物。   梧桐街这栋也一样。   生锈的钢筋纵横交错支在外头,用来防止人和物掉落的安全网早已风吹日晒成了一块块绿色的碎布。   原本工整排列的围挡亦七扭八歪,上面贴着的广告过时许久, 斑驳褪色地脱落, 景观树干瘪着枝丫枯死,杂草却生得能没过腰, 边缘处不知被谁挪开个不起眼的“小门”,隐隐露出几条淹没在杂物里、被踩出的路。   再往上瞧,一间间初具雏形的“房子”前后通风,四四方方叠放排列,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   吱呀——   伴着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街角忽然驶来辆轿车, 方向盘打得歪歪扭扭, 差点磕上旁边的人行道。   没多久,里面下来个短发的女司机,举着手机, 臭着脸四下张望,像是在给认识的人打电话, 最后狠狠朝轮胎踹了脚,憋着气拉开车门坐回去。   “演技可以啊颜队, ”老实躲在后排, 周山隔着贴有防窥膜的车窗朝外看, “情况怎么样?”   颜秋玉摇摇头:“太远了, 难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担心绑匪真的挟持人质躲在烂尾楼里,他们没敢贸然接近,只能装作车子路过出故障盯梢。   楼层太多, 随便绑匪挑个高处一站,就是视野开阔易守难攻的好地形。   “这栋楼的资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颜秋玉往后递了个平板,“之后你再让汪来用内网查查。”   周山伸手接过:“嚯,联合开发,噱头整得还挺大。”   但他粗略扫了一圈,上面并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简家早年虽然也是靠房地产起势,简青接手后却逐渐转型,乘上了互联网的时代东风。   综合新闻报道和论坛八卦的说法,这栋楼停工已经有五年多,开发商跑路又没完全跑,时不时派人来做做样子,许多户主试过上诉打官司,可一直没什么结果,近两年维权的人越来越少,开发商也愈发敷衍,渐渐成了拾荒者的去处。   “光凭一通电话,想立案真有点难,”摸摸脑袋,周山实事求是道,“按照简总的说法,他弟弟早上八点才离开家,前后没到五个小时,结伴出游,又是个十六岁智力正常的男生,在北江被当街拐走的概率太低了。”   颜秋玉:“我知道。”   “只是……咱们不能再让他因为某些混蛋的混蛋行为失去亲人了。”哪怕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颜秋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简青,那时她比松晓彤更年轻,刚到市局实习,便见到个坐在接待区的漂亮男孩。   五官精致,肤色苍白,大约八|九岁的模样,不吵不闹,像个文静的瓷娃娃。   然而,等她忙完所有工作下班,大厅接待区的角落里,漂亮男孩依然一动不动呆在原处,值班民警见怪不怪,没赶人不说,甚至走过去问对方饿不饿,想吃什么。   又过了很久,颜秋玉才从师父口中知道,男孩正是青山路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被亲戚收养后,每周末都会来市局“报道”。   一连数年,风雨无阻。   起初颜秋玉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或示威,毕竟杀害对方父母祖父母的真凶始终没有落网。   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错了,男孩对警方毫无敌视抵触,更似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兽,试图留在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再后来,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简青来市局的频率也随之减少,直到对方以理科状元的成绩考进江大,眉眼长开,引来一批批热衷挑战法律的“追求者”,才又一次成为北江市局的常客。   周山进市局的时间只比颜秋玉晚了几年,闻言亦叹:“你说的对。”   即使真是恶作剧,他们也得把事情查清楚。   简青可是遵纪守法积极缴税的好市民,见义勇为的奖状更是没少拿,怎么能光逮着人家一个欺负。   接着关掉平板拿起手机:“我给贺顾问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   猜想绑匪有可能再联系家属,简青呆在警局更方便技侦操作,所以他们兵分两路,由自己和颜队先行探探情况。   几乎是提示音刚响,贺临风便迅速接起:“立案吧。”   “失联被拐走的孩子至少有三个。”   “我急着劝架,晚点再和你们细说。”   半个字都没插上的周山:啥?   劝架?   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公安局动手?   *   时间拉回两分钟前。   熟练递上几张纸巾,值班民警无奈道:“这位女士,您先擦擦眼泪,慢慢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我们很难给您提供准确的帮助。”   “慢慢说?还要我怎么说?我儿子都被绑架了!被绑架了你们没听懂?”分贝陡然拔高,一位烫着卷发、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随即又像换了个魂,扯过纸巾大哭,“他们说要杀人啊!撕票啊!我的宝贝儿子!呜呜——”   情绪转变之快,让人错愕的同时,更觉得应该给对方推荐一位心理医生。   她旁边过了一会儿才跟过来、看样子是丈夫的男人倒见怪不怪,态度颇为嫌弃:“这是在外面,你能不能收敛点?”   “急急急,哭哭哭,长点脑子行不行?听风就是雨,早说了最近这种诈骗很流行。”   “那可是儿子的手机!”用力把团成球的纸巾往男人身上一丢,女人振振有词,“他平时连我都不让碰!”   旁听的值班民警大概理清来龙去脉:“所以,二位的孩子……”   “手机手机,你见到人了吗?还是听到儿子的声音啦?”完全把民警的询问当耳旁风,男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真绑匪总得给咱们发个视频吧?空口白牙的,也就你能傻乎乎上当。”   女人的音调登时又上升一个八度:“视频?什么视频?你还盼着儿子缺胳膊少腿是吧?非要明明受伤了你才高兴?”   “李国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娘俩?”   “是不是外面养了别的小妖精!”   彻底跑题的对话走向,牢牢吸引住大厅全部的注意力,值班民警耳膜发麻,眼见女人拎包抡胳膊准备打起来,正要严肃表情拍桌,给两人来场酣畅淋漓的批评教育,一条裹在运动服里的胳膊便拦住了对方。   “这位女士。”   “你的孩子也被绑了?”   一秒被切断点燃炸|药的引线,女人连忙回头,入目是张天生笑眼的俊脸,关切又专注地望着她,被理解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啊,”不自觉放低音量,女人虽然意外对方的年轻,却还是顺着话头道,“你也收到过威胁对吧?”   “我就说这事儿是真的。”   危机解除,松了口气的值班民警惊讶:“贺顾问?”   “是我,”贺临风应,“看来重案组和休假没什么缘分。”   朝左让开一步,他露出被自己挡在身后的简青:“帮这位也登记下。”   “等会儿应该还有几位家长赶来,分别是徐皓和高子轩的父母,直接把人带到重案组会议室。”   仿佛有谁按下了静音键,在看清来人长相的刹那,脾气暴躁的丈夫立马安静,连哭带闹的妻子也张大嘴巴:“简、简总?”   简青冷淡颔首。   过去的交集都是在晚宴或谈判桌上,像这样在警局狼狈地碰面,还真真是头一遭,李国建讪讪想解释些什么,又好奇对方什么时候结婚有了孩子,直等被妻子暗暗用胳膊了怼了下,才记起简青有个和自己儿子同校的弟弟。   女人更是飞快想到什么:“高子轩,对,高子轩,咱儿子今天就是和他出去的,他和简总的弟弟一个班。”   姗姗来迟的汪来:……   好一个全军覆没。   “还有其他孩子一起吗?”以防万一,他张嘴多问了句。   女人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贺临风则问李国建:“您孩子叫李明?”   “对,”李国建下意识回答,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   “您太太刚刚和您吵架的时候叫他明明,”言简意赅解决对方的疑惑,贺临风转头看向松晓彤,“记下李明的手机号送去技侦。”   “汪来带李先生和李太太上楼,不要影响其他人工作。”   闹剧散场。   贺临风的心头却并未轻松。   习惯性在简青身旁落座,他示意汪来去倒两杯水,自己则问:“绑匪打来的电话,李太太有录音吗?”   “没……”神色懊恼,女人急急道,“当时我太慌张了,完全不记得这茬。”   “但我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三个小时,他说再过三个小时,我就会亲眼见到明明的尸体,我一个当妈的,哪能听得了这个!”   “三小时?”沉默许久的简青终于出声,“不是十二?”   “对、对啊,”被青年黑漆漆的瞳仁吓了一跳,女人结巴了下,旋即肯定重复,“是三个小时。”   “我绝对没记错。”   否则她哪能一撂下电话便往警局赶,生怕儿子丢了小命。   ……但这是什么意思?   一起去玩一起被抓,难道自己儿子要做先死的那个?   茫然盯着前一秒还和她处境相同的简青,女人喃喃:“凭什么?” 第31章 蓄意报复。   北江城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原本吵吵闹闹的仓库也安静下来,手脚被绑得死紧,流通不畅的血液让四肢渐渐麻木, 几个人又冷又怕, 最开始喝过大半杯下药饮料的粉发女孩,更是垂着眼皮昏昏欲睡。   磕出淤青的膝盖紧紧并在一起, 校服女生小声:“我……我想上厕所。”   全程没说过半句话,她此刻大概是真有些急,脸颊涨得通红,脑袋埋着,死死盯住地面, 像是要把它盯出个坑。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正是对性别最敏感在意的时候, 闻言,徐皓和高子轩对视一眼没接茬儿,只蚯蚓般拱来拱去翻身, 主动把脸朝向靠墙的那面。   唯独耳钉男,不仅故意把视线放到校服女生没被裙子遮住的小腿上, 还嘲讽道:“真是好学生。”   “被绑架了都记得打报告。”   “可惜这里没老师,也没环境给你挑, 上厕所?行啊, 没人拦着, 但得滚远点, 别脏了小爷的地方。”   “李明!”惊讶会从朋友嘴里听到这么恶劣的话,眼镜男高子轩出声,“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同学。”   李明撇撇嘴:“谁要和这种穷鬼当同学。”   “你们不知道吧, 今天去游乐园的VIP票,是她死皮赖脸缠着杨倩求来的,拎包又递水,跟个丫鬟似的。”   杨倩——即哭得最厉害的粉发女孩脑子发昏,她根本没空理会周围人说了什么,只在被叫到名字时支吾两声。   这让李明的气焰更加嚣张:“看,杨倩也同意了。”   “宋安安,你……”   “有人吗?”毫无预兆地,被抓后始终谨慎行事的徐皓扯着嗓子喊起来,“有人吗!有人吗!”   李明顿时脸色大变,急吼吼地压着音量道:“你疯了?”   咯吱——   像是一直有人守在外头,生锈的仓库大门很快被打开,徐皓果断闭嘴,停下自己带着点嘶哑的“嚎叫”,如果李明此刻能瞧见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上面明晃晃写着“被揍也比听你满嘴喷粪强”。   脚步轻盈。   应该是领头的那个女绑匪。   乖巧面壁一动不动,徐皓暗暗庆幸,嘴里不忘解释:“宋安安想上厕所。”   如果绑匪的目标是赎金,那宋安安纯属无辜被卷入,仓库只有一层,坏人要过夜,肯定也得在里面住,八成不希望弄得太脏。   事到如今,无论是谁,能跑一个算一个。   然而,女绑匪的脚步并未往他这儿来,几秒钟后,李明吃痛地嚷嚷:“你薅老……薅我头发干嘛?”   “弄错了,刚刚捣乱的是徐皓。”   回答李明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   “啪!”   从小到大连骂都没怎么挨过,更别说挨揍,李明脸上火辣辣发烫,本能想要发火,却又在看到来人那双阴沉沉的眼后,生生咽了回去。   但对方并没有放过他。   而是拖死猪似的,拽着自己的领子向外走,身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蹭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李明终于慌了,像条脱水的鱼,扑腾着双腿拼命挣扎:“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过我,放过我。”   “我爸妈很有钱的,比他们都有钱,你想开价多少都行。”   “求你……求求你……”   色厉内荏,未知的恐惧让李明最后的话里几乎带了哭腔,面对猎物的屈服,女绑匪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仓库大门再次关闭前,徐皓耳朵捕捉到微弱男声:“红姐。”   “强子回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确定外面再没响动,徐皓慢慢蹭到墙旁边,费力坐起身,四下环顾,发现宋安安腿上多了件外套。   边缘颜色发白,一副洗过很多次的样子。   旁边的高子轩则鸵鸟般把头埋住,被他推了好几次,才露出双红红的眼睛,牙齿打颤道:“……她没戴口罩。”   “鸭舌帽也摘了。”   真打算放他们回去的话,绑匪怎么可能会暴露长相?不怕他们事后报警抓人、当一辈子被通缉的逃犯?   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从未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同样想到这一点,徐皓脑子嗡地发晕。   “或许……我们可以先弄清自己在哪儿,”满室寂静中,宋安安怯生生,“万一有机会,争取向外界传达正确的求救信号。”   周日下午。   有人久违地睡了个懒觉,吃饱喝足窝在床上追剧看小说,也有人领着约等于无的加班费,苦哈哈守在工位上。   偏偏神奇的大数据让他们收到了同一条付费推送。   那是条手段低级的营销视频,前几秒充斥着刻板的AI合成音,配上电影经典镜头进行“小帅小美”的速读解说,多数人都在刷到的瞬间划走跳过,所以很少有谁熬过开头,见到后面“驴唇不对马嘴”的录像。   但,“少”不等于“无”,很快,某个闲着无聊的网友就好奇地将它转发至贴吧:【大佬们,指路36秒,这是什么电影?求名字求资源,好人一生平安!】   点进去瞧,昏暗狭小的房间里,打扮朋克的男生正双手被绑,鼻青脸肿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念着什么。   “啪嗒。”   一滴血跌落,将男生身前印着“台词”的白纸晕开抹鲜红,镜头拉近,有些摇晃,只能从稍纵即逝的空隙里勉强认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字,“莱奥”“城”“错”,以及“李国健”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约莫是这拍摄手法实在太外行,底下的留言渐渐增多:【什么垃圾片?收音差得要命,高低得整个字幕吧。】   【镜头晃得我快吐了。】   【伪纪录片?我记得H国前些年的恐怖电影特爱玩这套,艹艹艹,别是最后有个女鬼跳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谢楼上提醒,我把平板推远了。】   【直接拉到头,啥也没有,这画质,像是用手机拍的,哪个大学生的作业吧?不过有一说一,抛开台词演员演得真挺好。】   【挺好+1】   【代入感强烈,我开始疼了。】   【怪了,到现在还没有大佬出来破案?】   这年头,随便发句“登登登登”都能被猜出是哪首歌,一段细节满满快三分钟的视频,居然能撑过半小时。   挑战欲被激发,越来越多的网友参与其中,甚至重新扩散回其他平台,引来各路影视剧博主下场。   最终察觉到异样的却是个普通的私人账号:   【莱奥?莱奥新城?这不是北江东边那片烂尾楼吗?我查了下,当时带头开发这块地的老板就叫李国健。】   凑热闹的网友纷纷傻眼:【啥意思?不是电影是Vlog?】   【人不会真在那栋烂尾楼里吧……】   【坐标北江,有谁想组队去看看吗?】   【好可怕,视频里的人和我同学长得一模一样,他叫李明。】   【细思恐极。】   【报警快报警!】   【瞧把你们吓的,也许是AI换脸呢。】   “贺哥,汪哥,”敲开会议室的门,从卫生间回来的松晓彤举起手机,“我这儿有段朋友发来的视频,你们看一下?”   三个孩子的三台手机信号都消失在烂尾楼内,赵局已经派人去梧桐街支援,留下贺临风和汪来坐镇后方。   抬手接过松晓彤递来的“线索”,贺临风迅速注意到血液滴落的真实性,蹙眉将视频中的画面截图放大,继而投屏。   没等他问出口,李太太便双眼发黑朝旁边栽倒:“明明!这是我的明明啊!哪个杀千刀的敢打我儿子!我和他拼了!”   简青下意识瞥过腕表。   十四点整。   离绑匪最早的杀人预告还有六十分钟。   3,9,12……中间显然少了一个,通过对老师同学家长的联络调查,基本可以确定,“6”是位名叫杨倩的女生。   李明,杨倩,高子轩,梧桐街的烂尾楼。   简青飞快抓住重点:“莱奥新城的购房名单。”   “去查烂尾楼的户主。”   两道声音撞在一块,表达的意思却并不冲突,话音落下,除了简青之外的家长,脸色纷纷变得尴尬僵硬。   再次和青年心有灵犀的贺临风挑挑眉:“原来是场蓄意报复。”   “几位的嘴也真够严。”   “没觉得绑匪敢撕票,觉得人家在讹钱?”   李国健:……   失联孩子的名单一出来,他就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可家丑不好外扬,绑匪那边又只是“虚张声势”,既然警察已经定位到手机的位置,那么无论自己坦白或隐瞒,都不会影响明明获救。   “报复?哪来的报复?因为莱奥新城?”乍然被个没权没势的小年轻教训,李国健自觉面子受损,嘴硬,“简总的弟弟也被抓了,贺警官解释解释?”   “有什么需要解释?”   未等被问到的人张口,眉眼冷肃的青年便望过来:“被我拒绝注资后,难道你没买过抹黑简氏的新闻?”   “这里是警局。”   “如果各位不愿意配合,打定主意要耽误简某救人,我也不介意劳烦贺顾问,带大家移步审讯室。”   “反正……”面无表情地,青年推推镜框,漆黑的瞳仁近乎无机质:   “徐皓是目前最安全的孩子。” 第32章 施红。   鸦雀无声。   或许是贺临风的长相太和善, 又或许是汪来的娃娃脸太稚嫩,再或许是松晓彤的气质一看就像个刚入职的实习生,总之, 简青看不惯李国健夫妇欺软怕硬胡搅蛮缠高高在上的态度, 所以才杀鸡儆猴。   绝非为了护着某人。   原本心口便扎着根刺,闻言, 李太太作势又要晕倒:“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家孩子排在后头!”   “因为简总干干净净,做不出拿钱跑路的破事,”笑眯眯等青年把话讲完,贺临风只是转个身的功夫, 面色立刻变戏法般冷下来, “说说吧, 买到烂尾楼的户主里,有没有哪几位执着上诉,最近却销声匿迹?”   能一口气带走四个孩子, 大概率是团伙作案。   几位家长面面相觑。   他们每天忙着工作忙着聚会,忙着购物忙着喝下午茶, 这种推给律师就能处理的小角色,谁会花时间注意。   “叩叩。”   正值这档口,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   松晓彤顺势瞥去, 发觉是个未施粉黛的大美女, 瞧着最多三十过半, 头发草草挽在脑后,像是着急出门前的随手一抓。   简青起身:“小姨。”   随后冲贺临风颔首示意,带上门去了走廊。   “昨晚喝了点酒,没敢开车, 临时叫的出租,”三言两语解释过自己来晚的理由,宁舒妍问,“情况怎么样?”   简青将刚刚的推论大致复述了遍。   “我没有参与莱奥新城的项目,”垂着眼,他道,“当时集团已经转型,那份企划书,我也只在晚宴上翻过一回。”   名利场,本身便是张人情交织的大网,李国健托关系层层辗转将企划书递到自己手中,出于礼貌,简青曾粗略看了看。   随着集团愈发壮大,向他展露合作意向的公司不胜枚举,李国建仅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五六年过去,简青几乎将这件事忘在脑后,所以没能及时记起。   “我用关键词搜了下,”屏幕亮着一连串被点开的网页,简青神情晦暗,“莱奥新城最早罢工的那几个月,确实有报道揣测是因为我突然撤资。”   “是我害……”   “说什么呢,”果决出声打断外甥的自责,宁舒妍深深吸气,尽量扯出笑来,“等老娘抓到那几个瞎了眼的绑匪,挨个让他们给你和皓皓道歉。”   ——“施红,好像有个叫施红的。”   余光一直留意着青年的动向,听到有人松口,贺临风收回思绪,转头:“施红?”   “对,”事态紧急,杨倩父亲厚着脸皮道,“她来我们公司门口闹过几次,静坐拉横幅,都被保安赶走了。”   “还、还在我脖子上挠了条口子。”   不过这半年,他始终没再听说施红的消息,以为对方是选择了认命放弃,私下甚至无比庆幸能甩脱这样一个难缠的麻烦。   哪成想会发生今天的绑架案。   “我愿意道歉,下跪赔偿都可以,”从进门起便开始默默掉眼泪,杨倩母亲颤声,“只要他们能放过我女儿。”   *   “呸。”   嫌恶地啐了口唾沫,光头壮汉将铁皮房上锁,趟过杂草走到仓库前:“红姐,那小兔崽子吓晕了。”   “尿了一地,恶心死。”   双腿岔开坐在板凳上,被叫做红姐的女人面容普通,弯着腰,认认真真磨刀,头都没抬:“手机关了?”   壮汉随意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关了,照你说的,虚拟IP注销账号,保准能溜那帮警察好一会儿。”   “强子呢?”任由干涸的血迹粘住皮肤,他看向红姐旁边文质彬彬的小年轻,“叫你办的事怎么样?”   外表与名字南辕北辙,瘦成竹竿的强子冷哼:“这还用问?”   “那群小畜生的手机都在莱奥新城,警察要找也不会往郊区来。”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充足。   足够让某些敲骨吸髓的大畜生断子绝孙。   “嗐,真想知道北江现在被咱们仨闹成啥样儿,”仰头望天,壮汉长吁短叹,“可惜了,应该提前搬个电视过来。”   忽地,他记起一件事:“里面多出来的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计划真正实施起来难免遇到意外,既然对方全程贴着杨倩,就不得不跟着一起倒霉。   “宋安安。”   准确叫出女生的名字,红姐磨刀的手停住:“贫困特招生,成绩好,学费全免,是个乖孩子。”   壮汉撇撇嘴:“乖孩子?还不是当了少爷小姐的走狗,她要老老实实待在家,也不会遇上咱们。”   “之前李明那小畜生都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我听着都想揍人。”   “所以……”迟疑张口,强子抬手比了个割喉的姿势,又望望不远处的铁皮房。   壮汉双眼一眯:“怕了?”   “我只是觉得,咱们要是真把宋安安宰了,和李国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目光闪躲,强子回答。   壮汉沉默两秒,摸摸自己的光头,用力扯下一把杂草:“无辜,谁他妈不无辜。”   “老子快死了倒是无所谓,你和红姐呢?真要为个小姑娘坐牢吃枪子儿?去邻市的车票咱都买好了,天一亮就能走。”   “那可是老子的婚房,掏空爹妈的棺材本才交上首付,还背了三十年贷款,结果呢?媳妇跑了都没盖到老子的十六层。”   “红姐她闺女更可怜,要是那房子能卖,或者随便哪个老板按章程愿意给赔偿款,也不至于……”   铛!   刀尖撞在石头上,关节布满老茧的红姐淡淡:“手滑。”   壮汉一脸抱歉地闭了嘴。   “五千万,”刀尖有意无意指向旁边的强子,她慢慢掀起眼皮,“简青开出的条件让你心动了?”   刨去宋安安,计划中的四家报复对象,只有简青没把他们当成诈骗犯,应变迅速地给出反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能把濒死的家族企业一手扶起,做大做强,简青绝对是聪明人,可就是这样的聪明人,居然会在三言两语间相信他们空口白牙的威胁。   除了“心虚”,施红想不到其余解释。   这更让她坚信,自己并未恨错人。   在烂尾楼用变声软件打电话时,两人一直用自己的手机开着视频,强子自知瞒不过对方,索性坦白道:“是。”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这刀下去,咱们的退路可真没了。杀那几个小畜生,我绝没二话,搭上跟和咱们一样苦命的小姑娘,我实在丢人。”   “姓简的自己有猫腻,肯定没胆子报警,到时候把小畜生挨个揍一顿,视频发网上,让他掩护咱们逃跑……”   “呸!”   安静如鸡的仓库深处,倏地有谁学着壮汉,狠狠啐了口。   坐在仓库门口的红姐回头,正对上双熊熊燃烧的眸子。   提前来踩过几次点,她知道这里平时没人路过,闹出些动静没关系,否则也不会把李明单独拎出去。   示意强子把门关好,施红提着刀,一步步走向徐皓:   “你有意见?”   亲眼见证过这女人多凶残,拼命给朋友使暗号的高子轩差点把眼珠飞出去,却依旧没能拦住后者“降智作死”。   “什么房子我不知道,”强忍害怕,徐皓梗起脖子,“可我哥一定是好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横竖都是个死,他索性破罐破摔先骂痛快:“你们见过他吗就在背后乱嚼舌根?心里有猫腻?他前阵子才从变态毁容犯手里救下个女主播,没人夸就算了,还瞎写他的绯闻。”   “我哥是搞互联网的,互联网懂吗?跟房子有一毛钱关系?能被李明他爸买下的地,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幼稚,鲁莽,傲慢。   没等施红动手,强子已经哈哈笑出声来:“傻小子,这么替你哥委屈?人家简总可说了,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徐皓噎了下。   想想又觉得这真是简青能说出的话,但:   “这并不影响我哥是好人。”   正因为他们的关系离“亲近”相差甚远,徐皓才能用自己的所见所闻,尽量客观地做出判断。   “宋安安是无辜的,”准确认出谁才是老大,他盯紧红姐,“你们放了她吧。”   “李明被拖出去以后,她哭着告诉我,自己还要照顾重病卧床的母亲,她有牵挂,她不会报警。”   母亲。   施红极快极轻地闭了下眼。   女孩强忍的啜泣低低响起。   仿佛是要坚定某种信念,收敛表情,施红从口袋里掏出块色彩鲜亮的儿童手表,反复摩擦死死握紧:“还有五十九分钟。”   强子便明白,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一条路走到黑。   可他……   五千万,足够自己改头换面开启新的人生,如果有选择,他何必要当一个下辈子躲躲藏藏的亡命徒?   自己又不像施红和赵光头,一个隔着女儿病故的“血海深仇”,一个得了绝症毫无退路。   他不一样。   只要有钱,他就有未来。   “强子。”   身后站着高高壮壮的“保镖”,女人突然背光叫了他一声,状似无意地吩咐:“等下了结李明的那刀……”   “由你来。” 第33章 氪金玩家。   “完了。”   等绑匪又坐回方便观察外界情况的门边, 倒在地上的高子轩盯着灰扑扑的水泥地,绝望地喃喃:“我好羡慕杨倩。”   刚刚那么大阵仗都没把对方吵醒,自己可是差点被吓掉半条命。   “你去推推她, ”视线看紧仓库唯一的出口, 半坐起的徐皓提醒,“饮料她喝了大半杯, 冰淇淋也只剩个蛋卷,安眠药吃太多会死人的。”   高子轩的心脏咚咚咚狂跳。   李明和宋安安接连被带走后,他就成了离杨倩最近的那个,小心翼翼翻滚两圈,高子轩努力用被绑住的手碰碰对方。   然后一秒带了哭腔:“凉的。”   徐皓:“……那是因为你麻了。”   “呼吸或者脉搏, 靠点谱成吗。”   哆哆嗦嗦转过脸, 高子轩蚊子似的挨到杨倩耳边叫了两声, 没反应,但女孩的鼻翼确实在微微起伏。   这让他脱力地重新倒回地上。   渴求望向脏兮兮“天窗”外的天空,高子轩害怕:“宋安安她……”   光头绑匪手上的血, 他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用什么决定顺序, 可这样下去,迟早也会轮到自己。   徐皓笃定:“应该是带她去上厕所。”   打定主意要灭口, 绑匪聊天并没背着他们, 徐皓看得出来, 这三个人——尤其是红姐, 对宋安安多少有些愧疚。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可能在某个时刻带来生的希望。   “……那个红姐的女儿好像……”生怕碰到绑匪的逆鳞,高子轩吞吞吐吐,“你就那么相信你哥?”   徐皓点头:“你不信你爸妈?”   高子轩茫然:“我不知道。”   在他的记忆里, 自己家从未出现过任何落魄的迹象,好端端的,怎么会莫名其妙扯上烂尾楼。   “但仔细想想,有一阵儿我爸妈的确和李明爸妈走得挺近。”否则他和李明哪能从小学玩到现在。   “其实李明以前没这么讨厌,”话匣子打开,高子轩吸吸鼻子,像在回忆人生的走马灯,“班里的孩子都喜欢他。”   “后来他家的钱挣得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像他爸妈,我以为他就是傲气了点,没想到他会理直气壮地欺负宋安安。”   初中以后,自己和李明始终同校不同班,只能周末约在一起玩,或许是因为周围朋友的父母都有点小钱,高子轩居然完全没发现,对方打心眼里看不起穷人,即使宋安安是个无辜文弱的女孩子,仍然不能让李明嘴下留情。   “绑都绑了,他们没必要在咱们面前演戏,”认命地,高子轩闭上眼,“也许我爸妈真的做错了事……”   徐皓懊恼:“如果还能活着出去,我绝对要跟我哥学打拳。”三下五除二把坏人揍得落花流水,而不是躺在这里像条死鱼。   “有什么用,”高子轩叹气,“刀架在杨倩脖子上,车门也锁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撕票?”   “……可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了。”   要是他当时不管不顾打电话报警、或者不管不顾抢方向盘,无论结果是什么,总比如今慢吞吞等死强。   如同被风惊扰的蝴蝶,轻轻地,背对两人的杨倩睫毛抖了抖。   “进去。”   生锈的铁门反复被推开几次,终于不再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动,披着红姐外套的宋安安双腿并拢,兔子一样蹦回来。   徐皓的猜测没错。   她浑身干干净净,除了被绑住的手脚,找不出半点被虐待的痕迹。   这间仓库的窗户够高,纵然能站起来,也无法撞碎玻璃逃脱,出神望着红姐被光模糊的侧脸,徐皓忽然道:“喂。”   “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很眼熟?”   *   “施红,女,42岁,丈夫孕期出轨后选择离婚,自己经营一家小餐馆,于六年前掏空所有积蓄,交了莱奥新城的首付。”   请离全部家长,贺临风简单开了个情报交流会:“两年前,施红的女儿脑内突发恶性肿瘤,急需给孩子治疗的手术费——这也是她维权最频繁的阶段。”月月要还的银行贷款餐馆房租和药钱,足以压垮这座城市大半的普通家庭。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缺少伴侣支持的单亲妈妈。   但很显然,李国建等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如果不是警方追问,他们根本没在意过施红的名字。   遑论对方被烂尾楼拖垮的生活。   “一年前,施红的女儿重病离世,给女儿办完葬礼后,她关停餐馆,托关系去北江一中应聘了保洁的职位。”   “施红名下无车,根据监控和资料显示,游乐园附近带走孩子们的‘小面包’属于一个叫赵刚的男人。”   “他同样是莱奥新城名义上的户主,半年前查出晚期肺癌。”   视频对面的颜秋玉面色凝重,看背景,她已经和周山钻进黑洞洞的烂尾楼:“人质的手机找到了,四部,位置分散且没有指纹。”   摆明是想拖延时间,故弄玄虚耍警方玩。   “里面住着许多流浪汉,他们主动放弃这个最有仪式感的地方,估计是怕被谁意外闯入导致暴露。”   毕竟绑匪看重的除了杀人还有泄愤,电话、倒计时、视频,全部是为了让家长更痛苦更煎熬而存在。   贺临风颔首:“面包车一路出了市区,汪来和晓彤正在查监控,赵局已经吩咐各个卡口加强核验,确保对方留在北江。”   “如果可以,我想让李国建等人发声承认错误,用视频的形式。”   既然施红赵刚有意掀起舆论,那么对方一定会发布新的视频,倘若趁机借此“隔空交流”,就算无法消减绑匪的仇恨,也能引起对方的反应,化被动为主动。   颜秋玉蹙眉。   正常来讲,警方极少会大张旗鼓地处理绑架案,况且,机会与风险并行,谁也不能保证施红赵刚在得到自己谋求的“胜利”后,是乖乖投案放弃与警方对抗,还是一口气杀光人质提前跑路。   “他们绑了无辜的孩子,人一旦被仇恨遮住双眼,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客观分析现有的线索,颜秋玉拒绝,“我再考虑考虑。”   不管施红和赵刚的过去有多悲惨,此刻,他们在警方眼里只是罪犯。   她无法去赌罪犯的良心。   贺临风却认为,一个拼上未来替女儿复仇的母亲,在见到宋安安这样一个单亲且勤工俭学照顾母亲的女儿后,必定会有所触动。   毁容案的陈阳想把事情闹大,为的是制造恐慌。   施红则不同。   至少在表面上,她和赵刚求的是公道。   他们并非享受犯罪的类型,在真正闹出命案前,还有回头的余地。   贺临风也明白,颜秋玉的拒绝实际是替自己着想——万一事情没按他推测的方向发展,其中的责任便会由他来担。   可贺临风依然觉得自己应该试试。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距离绑匪的第一次死亡预告仅剩四十分钟,贺临风推门走出办公室,忽然有谁拽住了他的衣袖。   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简青在男人望过来的瞬间松手:“别犯傻。”   贺临风摇头:“三小时一过,李国建绝没可能配合。”十几分钟的接触,足够他看出这对夫妻性格的底色。   自私且道貌岸然。   正如李明的顺位被排在第一个,他们不会去思考内里的原因,只会去埋怨排在最后、同为受害者的简青。   “我有办法。”按亮屏幕,简青将手机递上前。   那是条生生用钱砸到榜一的热搜:   #重金悬赏挚爱面包#   词条下跟着赵刚“小面包”的车牌号。   报酬则丰厚到令人眼热,无论提供的线索是否被采用,一旦被证实为真,都可以私信集团官博领取红包。   最终找到对应车辆的网友更是能拿走七位数的“究极大奖”。   贺临风挑眉:“氪金玩家?”   徐皓失踪的消息尚未流出,没人把这件事往绑架上联想,评论区纷纷揣测,青年到底是遇到了怎样心动的对象,居然会把公司账号当表白墙。   当然,也有网友指责简氏此举是人|肉|搜索侵犯隐私,可事急从权,简青不能也不愿一一解释。   意外对方这种时候还有精神开玩笑,他无奈噎了下,接着才道出自己来找贺临风的理由:“私信太多,我需要请人一起分辨。”   贺临风:“好说。”   简青大大方方把手机交给对方。   生死时速。   整个北江公安都围绕着这场绑架案运转起来。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城市的最边缘处,零零散散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的土地没能被征收,也没能盖起高楼大厦,户口落在北江市,生活环境却和乡下没两样,只能卡在中间当个不尴不尬“城里人”。   前天是周五,平时在市区住宿读书的孩子,早已纷纷结伴拼车回家。   “北A637……”   猛地一个激灵,躲在被窝里刷视频的男生诈尸般飞快坐直。   光着脚跳下床,他眼睛亮晶晶地冲出卧室,弯腰伸手,推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到睡着的母亲:   “妈?妈!”   “我舅是不是有辆面包车来着?” 第34章 有人道歉了吗。   “呼——”   左手夹着根只剩半截的香烟, 强子深深吸了口,从嘴里吐出个白圈。   尽管知道警察短时间内不可能找来,但这人一做坏事, 难免会发慌, 总要自个儿盯梢才心安。   屈膝半蹲,揣在牛仔裤兜里的手机顶住肚子, 硌得强子脑筋又活络起来。   担心警察会根据线索查出自己的身份,再通过名下的手机号码进行定位,给家长打完威胁电话后,更容易暴露的施红和赵光头就拔掉SIM卡掰成两截,只留下他这部用来录像和传视频。   自己握着唯一能和外界沟通的工具。   手头还有张冒名开户的银行卡。   身份信息跟他本人没半点关系, 早些年管得松, 临毕业前, 直系学长“好心”给他介绍过工作,自己差点在接受“培训”后被唬去当诈骗犯,阴差阳错留了这么一张。   因为曾经接触, 所以强子对里面的套路门清:如果真能诓到简青转账,自己只要早早做好伪装守在取款机附近提现, 剩下的钱都买数字货币,再拖到风头过去, 之后迎接他的就是吃香喝辣的快活人生。   他手机里装了虚拟拨号软件, 就算真打电话给简青, 也不会暴露位置。   ……但施红那女的是个疯子。   强子想, 对方和赵光头打定主意要宰掉几个小畜生,自己中途说退出,搞不好会比李明先死。   赵光头生病归生病,膀大腰圆的体格到底摆在那, 再加上时时刻刻拎着刀的施红,他一个人实在没什么胜算。   况且,车也是赵光头的,钥匙在对方口袋,他从莱奥新城回来打的是出租,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地方,万一对方真要追他,两条腿怎么能跑过四个轮子?   “嘶!”   暗红烟灰燃尽,强子吃痛地甩甩手,约莫是听到响动,赵刚从仓库里探出身子:“咋啦?”   “没事儿,肚子疼,好像呛着风了,”随意把烟头踩灭,强子阴沉着脸,指指外头的玉米地,“我去拉个大号。”   赵刚摆摆手:“麻利点。”   “回来的时候从后门绕。”   虽说这仓库已经荒废了好几年,可能规避的风险还是要尽量规避,万一被人撞到,怀疑他们偷东西就麻烦了。   强子应声:“知道。”   五千万。   简青口中轻飘飘的数字如同梦魇萦绕着他,强子妒恨对方的成功,又忍不住幻想自己拥有和对方一样的生活。   要是老天愿意给他简青那样的家世,自己的创业怎么会失败,更不可能被区区一套房子逼到走投无路。   胡乱拨开玉米杆的枯叶,他回头望了眼被矮墙围住的仓库,手指无意识地摸了下兜。   简青的电话,自己还记得。   就一次,掌心渐渐渗出冷汗,强子心底的声音道,万一简青敢耍他,自己就让对方尝尝弟弟被分尸的滋味。   但,万一简青真的傻乎乎交“赎金”,他正好能在施红起疑前借着环境遮掩开溜,反正无论发生什么,对方和赵光头都不会放过那群小畜生,用这两人替自己吸引警方注意力,他完全有机会暗度陈仓,利用时间差去提钱善后。   越琢磨越觉得计划可行,强子掏出手机蹲进玉米地,长按电源启动,悄悄输入那串自己烂熟于心的数字。   【五千万,打入指定账户。】   附图是脸朝下倒在铁皮房的李明。   ——没办法,顺序还没轮到徐皓,他又不能当着施红的面咔嚓咔嚓拍照,所幸,铁皮房里的光线够昏暗,应该能暂时糊弄住一位心急如焚的家长。   果然,没过两分钟,简青的短信就传回来:   【银行转账有限额,我需要时间。】   【五百万已到。】   【我要见徐皓,会动的。】   虚拟号码接收和发送都比较慢,卡顿般,一行行文字缓缓跳出来,颤抖着手指登录网上银行,强子瞧见了五后面的一串零。   1、2、3、4……   呼吸渐渐粗重,他神情专注地将余额反复数了好几遍,既兴奋、又想嘲笑简青的愚蠢,无意识地扯动嘴角。   “很高兴?”   一抹冰凉抵住后颈,强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红姐,”不久前才亲眼见过对方磨刀,他嗓音发颤,高举双手火速认怂,“我错了,我鬼迷心窍。”   “可我绝对没耽误您的事,真的!用的都是虚拟号,警察很难定位,等事情结束咱们对半分怎么样?”   施红却像听不到,一字一顿地吩咐:“SIM卡,抽出来,给我。”   强子立刻照做。   五百万也挺好,知足常乐。   “时间到了,”这世上能老实保守秘密的唯有共犯和尸体,掸掸强子的衣领示意对方站起来,施红不容拒绝道,“走吧,去见李明。”   知道对方是铁了心要拖自己下水,强子没敢磨蹭,乖乖交出手机,鸡崽子似的被施红往仓库的方向赶。   他是可以反抗。   但施红摆明是可以跟任何人拼命的主,万一自己在反抗过程中杀了对方,那和杀李明有什么两样?   后者还能算作他被教唆。   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心照不宣地,他和施红都没再提玉米田里的插曲,赵刚正站在铁皮房外,见两人回来,掏出钥匙开锁:   “咋这慢。”   阳光洒进密闭的小黑屋,不知何时醒来的李明蜷在角落哭得抽抽噎噎,施红从车里搬出个塑料箱,咚地往强子脚边一放:   “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老家伙。”   “自己挑吧。”   干净锋利,各式厨房刀具反射出漂亮的银光。   强子悄悄瞄了眼施红手中剔骨专用的大家伙,犹豫着挑了款又细又长的款式,呸地往掌心吐了点唾沫。   吓破胆的李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拼命后退尖叫,声音却被缠住嘴巴好几圈的胶带死死堵住。   “要怪就怪你爹妈,”用自己的重量压住猎物的挣扎,强子坐在李明身上,用两只手握住刀柄,对准李明胸口,“大家也是被逼的。”   扑哧。   银光没入。   小时候宰过鸡,强子下意识往后躲,却发现并没有血溅出来,而是一股股涌出,温热的,染红衣服和他的手。   像是条离岸脱水的鱼,李明猛地弹动两下,慢慢没了动静。   粘腻腥涩的液体沼泽般裹住皮肤,强子瞪着那张狼狈发白、同样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脸,蓦地感到一阵恶心,翻身到旁边干呕。   赵刚适时停止拍摄:“我说什么来着。”   “这小子靠不住。”   施红没接话。   大仇得报,她以为自己会很痛快,实际感受到却是麻木。   “有人道歉了吗?”手指僵得快要握不住刀,施红张口,“你搜搜,警察应该已经查到我了。”   那群王八蛋有没有绝望?有没有痛哭流涕地向她病死的女儿道歉?有没有后悔自己毁掉了许许多多人心心念念的家?   赵刚很快给出否定的答复:“没有。”   “警方好像把这事儿压下去了。”   “很好。”微不可察地,那把摇摇欲坠的剔骨刀再次被攥紧。   作为计划的制定者,施红非常了解强子的性格,李国建也好王国建也罢,比起讨个公道,对方更盼着把有钱人踩在脚下。   烂尾楼只是用来遮掩欲望的借口。   但没关系,殊途同归,他们早已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她需要会剪辑会躲避警察追踪的帮手,而非惺惺相惜的战友。   “这视频要怎么变成广告来着?”捏着鼻子凑近,赵刚伸手扶起强子,“大学生,快点弄好。”   强子听出对方的嘲讽,偏又没底气反驳。   草草用衣摆蹭了蹭手,他憋着火完成施红的要求,随后提着刀进了仓库。   ——李明害自己丢掉的面子,总要在别的地方找补。   赵刚鄙夷地嗤了声:“出息。”   之前还道貌岸然地说什么不想连累无辜,宋安安可怜,这会儿恼羞成怒,便也全忘了,急着去一群小崽子面前逞凶。   真真是“文化人”。   可笑。   “你去看看,别闹出大动静,”顺手丢给对方一卷透明胶带,施红吩咐,“嘴堵严实了。”   赵刚痛快点头:“行。”   仓促间,谁都没留意强子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仍然亮着,并且在重新插回SIM卡后,右上角顶着满格的信号。   *   “就是这附近。”   终止导航,打头的颜秋玉最先下车:“北斗定位和赵刚外甥提供的地点重合,我们得步行接近,不要打草惊蛇。”   一条威风凛凛的警犬坠在她身后轻巧跳出。   通过对比施红赵刚的通话记录、莱奥新城的购房名单,他们锁定了第三名没被道路监控拍到的绑匪,钱伟强。   据赵刚外甥交代,离自己家十几里的玉米地有个废弃仓库,他之前帮爸妈干农活的时候,见过赵刚的车停在里头。   好巧不巧,绑匪使用虚拟号码给简青发来勒索短信的几分钟,钱伟强的电话也处于开机状态,技侦圈定的范围,正是废弃仓库所在的城郊。   对讲机,手铐,配枪……第一次带这么全套的设备出外勤,松晓彤紧张地检查了几次弹夹和保险栓。   “自信点,”安慰地拍拍松晓彤肩膀,汪来道,“你可是满分毕业的高材生。”   “简青和贺临风留下,”时针转过三点,一秒都耽误不得,清点好人数,颜秋玉转身交代任务,“万一绑匪再发来消息,你们负责稳住对方。”   向来配合警方工作的青年却跟下车道:“我也要去。”   “着急归着急,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委婉拒绝对方的请求,颜秋玉用眼神示意贺临风把人看好,利落一挥手,低声:   “行动!” 第35章 有人吗?   “真脏。”   故意拿纸慢吞吞去擦刀上残留的血和指纹, 钱伟强站到剩下的四个孩子面前,如同在审视待宰的小绵羊:“李明已经死了。”   “下一个挑谁比较好?”   头发被冷汗打湿,紧紧黏住皮肤, 高子轩怕得要命, 却又不敢乱动,因为说话粗声粗气的光头壮汉就蹲在他旁边, 按着徐皓的脑袋贴胶布。   “好想看看李国建现在是什么表情,宝贝独苗没了,他得多难受,”屈膝蹲下,钱伟强收好刀, 歪头盯住徐皓的眼睛, “你说, 等到简青见到你的死亡录像,会不会躲在人后偷偷掉眼泪?”   “我觉得他还是有点在乎你的。”   “五百万,五百万!说给就给了。”   “资本家可真该死啊。”   熬过最初的恐惧, 他现在整个人莫名地亢奋,仿佛一朝登基成了皇帝, 成了掌握生杀大权的主宰者。   徐皓沉默。   既是因为死神阴影的临近,也是因为他开始明白, 面对一颗装满偏见的心, 辩解再多都是废话。   “哑巴了?”刀背拍拍徐皓的脸, 钱伟强咂咂嘴, “别怪我,要是你哥愿意把这钱早点给咱们,哪能让你吃今天的苦。”   “下地狱阎王爷问你话的时候,千万别报错名字怪错人。”   “是简青, ”咧开满口尖牙,钱伟强笑,“简——青——知道了吗?”   徐皓厌恶地撇过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先前是疯了才会觉得这群人可怜,左右自己凶多吉少,徐皓现在反而比较担心简青,万一对方真信了绑匪的鬼话,自己又变成任人摆布的尸体,他哥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听老妈说,二十二年前那桩命案,让他哥病了好久。   “死到临头了还敢嚣张,”没能从徐皓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钱伟强恼羞成怒,“你他妈……”   “吵什么吵,”回手往高子轩的嘴上粘了两层胶布,赵刚拦下钱伟强乱挥的胳膊,出言警告,“红姐说过,下个是姓杨的小崽子。”   “投资的比例有顺序,咱们也得按顺序来,提醒那群王八蛋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丧尽天良的恶。”   大手捏起杨倩的下巴,赵刚扯断一节胶带:“哟,还知道装睡呢。”   身体无法自控地瑟瑟发抖,杨倩死死闭着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沾满土的粉发。   “瞧见没?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心眼多,”嘲讽地,钱伟强冷笑出声,“朋友算什么,人家指望着你们先死呢。”   杨倩又慌又羞,黑暗中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其他人鄙夷的目光,无比希望自己能像鸵鸟般埋头躲起来。   因为她确实这样想过。   最爱出风头的李明被第一个带走,如果自己装的和宋安安一样乖,又始终昏睡,会不会被绑匪放到最后?   所以,即使早早认出施红是学校的保洁,杨倩也没出声。   她害怕。   好害怕。   “跟钱有什么关系?”被夺舍般,一直老实寡言的宋安安忽然看向钱伟强,张口,“执行死刑的时候,你愿意替他们两个挨子弹吗?”   语调和眼神毫无恐惧,她坚定得几乎不像一个孩子,好似通神的大仙,已经瞧见了自己被抓的未来。   冥冥中莫名其妙的脑补,让钱伟强吓了一跳。   举起胳膊,他正要狠狠给女孩两个巴掌教训教训对方,仓库门口却传来施红的呵斥:“小点声。”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钱伟强愤愤踹了女孩几脚。   “咋啦?”透过周围的矮墙向外望,赵刚又去后面绕了一圈,“挺安静啊,连个苍蝇都没瞅着。”   当初把复仇地点选在这,就是看中废弃仓库的偏远和特殊构造,哪怕公安真提前找来,附近全是平地,房门反锁窗户够高,别说刑警,狙击手架枪也不行,绝对够他们把几个小崽子杀光再被抓。   施红握紧刀:“我说不明白。”   只是心脏跳得飞快,一下下敲打着她的耳膜。   据说动物在遇到地震前都会早早察觉到危险四散逃亡,人同样是动物,她实在无法忽略自己毫无缘由的慌。   也许是太静了。   这间仓库的确远离主道,但主道经常会有货车路过,滴滴地按喇叭,这十几分钟,她居然丝毫响动都没听到。   “回来,”铁门投下的阴影笼罩住身体,施红压低音量,冲着赵刚道,“夜长梦多,我让强子拍视频,你记得关……”   视线定格。   施红后面的吩咐卡在喉咙。   簌簌——   玉米叶晃动,一个男人夹着公文包钻出来,边走上小路边弄皮带,似乎刚刚才在里头上完厕所。   更令施红紧张的是,对方直奔仓库而来,大喇喇拍了拍反锁的院门。   “有人吗?”   角度问题,男人并没有注意到院内的仓库虚掩着,也没有注意到透过门缝向外张望的他们。   赵刚仔细打量过对方,冲施红摇摇头:   不像是条子。   来人长相憨厚,身材却高大壮实,远比十五六岁的小孩难对付,竖起食指,施红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   多绑来一个宋安安已经是意外,他们不能再节外生枝。   院门锁着,尽管旁边的墙有些矮——体力好的成年男性抬起胳膊一撑一跳就能翻进来,可法治社会,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无缘无故私闯民宅。   “诶?咋不搭理我呢?”操着一口地道的北方口音,外面的不速之客努力探头,“车都在这呢。”   “睡着啦?”   “赵先生在吗?赵先生在吗?我是刘哲同学的家长,最近搞了点小买卖,急着用仓库,手头又紧,您给通融通融呗?”   “听说这片以前都归您管。”   刘哲。   赵刚的神情微微放松,无声对施红道:我外甥。   警察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在短短几小时内把自己的亲戚摸个遍,更何况,警察要问肯定是要问他妹妹,哪能先审上初中的小孩。   “赵先生?赵先生?”   见男人反复踱步,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赵刚担心对方真会急到自己翻墙,或者给他妹妹打电话,便指指门外,又拍拍露出刀柄的口袋:   最好的情况是简单寒暄两句把人哄走,如果糊弄不了,只能怨对方倒霉。   施红则拽过钱伟强,比划着提醒对方弯腰跟住赵刚,尽量藏进杂草,万一起冲突,也好有个照应。   “来了来了,”夸张打出个大大的哈欠,赵刚道,“催命呢,吓老子一跳。”   男人立刻规矩停下动作,好脾气赔笑:“这不是着急嘛,之前商量的那家老板临时变卦,货都快到了,明天进北江。”   钱伟强眼神一亮:有戏。   明天。   明天他们早就离开这鬼地方,答应或拒绝,随便赵光头怎么说。   谁料,等钱伟强转头想征求同伙的意见,后面却已经找不到施红的影子,虚掩的房门亦无声反锁。   有哪里不对劲。   明明没在赵刚和男人的聊天里听出任何破绽,施红的心脏仍旧一下比一下剧烈地收缩。   右手拎着剔骨刀,她一步步走进缩在角落里的四个孩子,直觉催促着施红,要尽快解决眼前的猎物。   虽然她原本的计划是让李国建他们也体会体会亲眼看着孩子死到临头、偏偏自己无能为力的煎熬,可复仇的关键,还是那个“死”字。   只有他们的孩子死了,才会真正和自己感同身受。   骨碌。   裙摆飞扬,穿着校服的女生笨拙滚出,滑稽地打横,挡住她的去路。   那双盈满怜悯的眼睛自下而上望着施红,带着恳求,恍惚间似是在说:想杀人,先从我身上踏过。   “和你没关系,”嗓音沙哑,施红道,“让开。”   宋安安固执地躺在原地,隔着胶带,含糊地喊了两声妈妈。   妈妈。   久违的称呼,让施红恍惚了一秒。   但也仅仅是一秒。   抬脚绕开对方,施红像是在嘲笑宋安安,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妈妈?”   “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清楚自己被排到第二个的杨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畏惧地看着银光凛凛的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然后落空。   “扑通。”   僵尸般蹦跳撞歪施红的肩膀,难以维持平衡的徐皓狠狠栽在地上。   好疼。   要死了。   意料之中地发现施红将“首刀目标”换成了自己,被踩住后腰的徐皓苦中作乐想,希望老妈知道后不会骂他乱逞英雄。   仓库外的交涉还在继续,没人猜到里面的绑匪突然变卦,阴寒的杀意如芒在背,徐皓用上吃奶的劲儿拼命挣扎,倏地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哗啦——”   神经紧绷的施红本能向上瞧,却被多次反射的阳光晃了下眼睛。   玻璃碎裂。   木渣飞溅。   两拳打爆阻碍的青年青筋鼓起,指尖扒住边沿借力,凭借瘦削的身形钻过窗户、从两米多的高处一跃而下。   兔起鹘落,他晃都未晃平稳着陆,迅速站直,预判极准地朝左抬腿,一脚踹飞施红手中的剔骨刀。   死里逃生的徐皓热泪盈眶:“锅!”   “不许动!”话音刚落,破破烂烂的窗户又下饺子似的跳下个狐狸脸,黑洞洞的枪口瞄准施红,自然而然将青年护到身后:   “警察。” 第36章 好好享受。   “哗啦——”   仓库里窗户破碎的响动瞬间惊到了赵刚, 与此同时,“憨厚男人”耳机里也传来颜秋玉又急又恼的吩咐:【贺临风和简青这两个混蛋!】   【老周,立刻执行B计划!】   于是, 没等赵刚的手摸到口袋里的刀柄, 胳膊便被丢掉皮包周山一把拧住,腹背受敌, 眼瞧着仓库和院门都已经沦陷,钱伟强火速意识到这是警察找上门,毫无要上前帮忙的打算,拔腿就往仓库后头跑。   只要翻墙钻进玉米地,那自己还有机会……   “汪汪!”   两声嘹亮凶悍的犬吠, 登时把钱伟强吓得一哆嗦。   刚绕过转角便遇上条通体纯黑酷似野狼的大狗, 呲着獠牙站在墙头, 他像只遇到天敌的兔子,双腿发软,短短数秒间, 被一拥而上的警察围了个水泄不通。   “贺临风!”顺势帮周山按住赵刚戴好手铐,颜秋玉厉声, “情况怎么样?”   这次是由重案组带头的联合救援,十几双眼睛看着, 万一人质真有个三长两短, 赵局都护不住。   “安全, ”示意简青去开反锁的铁门, 贺临风环视四周,回复,“嫌犯施红已被制服。”   “但目前只找到四名人质。”   冰凉的金属扣住双腕,空有蛮力的施红根本挣扎不得, 青年踢在她胳膊上那脚力道极大,仿佛连里头的骨头都被震碎,她差点痛得蜷成虾子,完全没有机会去捡刀,此刻唯有恨恨地瞪着对方。   那张脸,她化成灰也认识。   是简青。   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徐皓就死了!   “四个?”条件反射打量起整座小院,颜秋玉瞳孔微扩,敏锐注意到铁皮房附近被踩歪的杂草,和几滴暗沉凝固的殷红。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周山一把揪起赵刚:“钥匙!”   后者却没回答,气喘吁吁,挑衅般裂开嘴嗬嗬大笑。   性命攸关的时刻,容不得他们再走程序审问、被嫌犯牵着鼻子走,多浪费一秒人质便少一分获救的可能,颜秋玉果断拉开保险栓,对准门上的老式锁头,砰地开枪。   啪嗒。   断裂的锁环脱落。   颜秋玉推开大门,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李明静静倒在满地血泊中。   “救护车。”   镇定俯身探过男孩的鼻息,颜秋玉没有轻易挪动对方,而是切换通讯频道吩咐:“快点叫救护车开进来。”   早早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临时封锁的主干道上,待命的医护人员立刻出发,横冲直撞驶进颠簸崎岖的小路。   等颜秋玉再见到简青和贺临风,前者正被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弟弟死死抱住。   “哥!哥!”从没有哪一刻觉得青年的冷淡是如此安全可靠,眼眶红红的徐皓狗熊般搂紧对方,“你是我的神!呜呜!”   运动服靠近左肩的位置被泪水湿漉漉地打透,相当不适应这种亲密过头的肢体接触,简青强忍着没有推开对方,手却僵硬地垂在两侧,好似忘记上发条的木偶,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出回抱拍背之类的安慰。   耐性濒临极限,他无意识望了望一贯擅长替人解围的贺临风,随后惊觉,自己好像在朝对方求助。   线条流畅的眉尾揶揄地轻挑,贺临风放慢速度,笑眯眯冲简青动动嘴巴,确保对方每个字都能看得清:   “好好享受。”   简青:……   “别哭,”太久没和十几岁的孩子相处,他盯着徐皓衣摆凌乱的鞋印,干巴巴问,“疼吗?”   徐皓使劲晃了晃脑袋。   记起飞溅满地的玻璃碎片,他鼻尖发酸,匆匆忙忙去拉简青的手:“哥呢?”   啧。   这下贺临风是真有点嫉妒。   顺势移开视线,他忽然发现仓库最角落披着毯子默默揉手的宋安安,也在有意无意地偷瞄简青。   “贺临风!”险些想伸手去拎对方的耳朵,颜秋玉面沉如水,狠狠用对讲锤了下自己不省心的下属,“我让你干什么来着?”   看好简青。   结果呢?这两人居然凑一块闹她。   贺临风乖乖立正:“我错了。”   “随便您罚。”   约莫是被这场景吓到,宋安安抱起整齐叠放在腿上的外套,一瘸一拐走过来,冲颜秋玉鞠了一躬:“您好。”   “刚刚的情况非常危险,如果没有简先生和这位警官,恐怕我们几个都凶多吉少。”   有人带头,惊魂未定的高子轩把下巴点的像拨浪鼓:“是啊是啊!当时我快吓死了!幸好徐皓他哥和这位警官神兵天降,救人于水火。”   “我也可以作证。”承了徐皓保护自己的恩,素来明哲保身的杨倩鼻音浓重,课堂回答问题似的举起手。   徐皓更是抹抹脸,耳朵红红地转头:“求您别怪我哥,还有这位……”   徐皓顿了下。   单论外表,身着运动服的男人年轻英俊,叫哥十分正常,但考虑到对方的职业,他还是选了个更尊敬的称呼:“……这位警察叔叔。”   分分钟和简青差辈的贺临风:?   微不可察地,重新和弟弟拉开距离的青年弯弯嘴角。   “……”被四双或多或少哭过几遭的清澈眸子团团盯住,颜秋玉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和电影里的反派角色没差。   她哪里是要严惩贺临风?   明明是先表明态度做出样子,堵住别人的嘴巴。   极力控制住额角的抽搐,颜秋玉严肃:“了解,各位的证词我会采纳。”五千字的检讨绝对少不了。   “需要帮忙联系你的亲戚吗?”事前调查过女孩的资料,颜秋玉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宋安安摇头:“麻烦您直接送我回家。”   “哥,”佩服女孩的英勇,又感谢对方替简青说话,徐皓踮起脚,小声咬耳朵道,“宋安安的母亲病了,我们能不能帮帮她?”   “她人特别好。”   “还帮杨倩拦着绑匪,差点受伤。”   简青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客观来讲,他确实应该感谢宋安安:倘若没有对方脑中的系统叽叽喳喳,自己也不会“一意孤行”让颜队难做。   【宿主!简青还在这呢你走什么走?】   比起前几个或漠然或嘴甜的同行,这次的系统更像被逼疯的话痨:【而且!你刚刚为什么要救杨倩?她只是作者一笔带过的NPC,施红那刀要是真砍下来,你肯定会完蛋,重生又不代表你有九条命。】   【这下完了,剧情全乱了,徐皓是注定要死的重点角色,原著里写了他在警察破门时见义勇为救下高子轩,自己却激怒凶手被施红所杀,发展没差太多啊……主角怎么来得这样早?那他还怎么和仅剩的亲人疏远?】   【警察来得也早。】   【时间线大幅前移,整整多活了一个杨倩。】   【宿主?】   【宿主!】   【修补剧情失败,再不成功泡到主角你可是会死的。】   从始至终,宋安安未曾回应过一句话。   如同屏蔽掉所有声响的失聪患者,无论耳边多吵,她的心音皆是空白,甚至在察觉到简青的审视后,友善笑了笑。   “瞧什么呢?”拿出从医护人员那里借来的酒精湿巾和绷带,贺临风长腿一迈,挡在青年和女孩中间,“走吧,上车,帮你包扎。”   语气之熟稔,让徐皓好奇问道:“警察叔叔是你朋友?”   “对啊,”理所当然地替青年接话,贺临风抽出张纸巾递给徐皓,“叫哥。”   简青瞥了对方一眼,没否认。   于是哭成花猫脸的徐皓也老实接过:“谢谢哥。”   回到车里,汪来正坐在驾驶位上,其余同事要么押送嫌犯要么现场取证,唯独他被留下通知家属。   “什么脑回路?还要找赵局问责,”挂断李国建夫妇的电话,他苦兮兮耷拉嘴角,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等着吧,到医院肯定又有的闹。”   头一回坐警车,副驾的徐皓规规矩矩挺直腰板,瞄了瞄中央后视镜。   ——其实他是想和他哥呆在一块,但那位贺哥直接把自己送去前面,徐皓稀里糊涂便有了独座。   应该是为了方便上药?   徐皓想。   可这么简单的小事,自己来也行啊。   武力值再高也是肉体凡胎,用拳头打碎玻璃时,他哥左手指骨被划出好几个口子,隐约还有木刺扎入。   简青倒没感觉多痛。   贺临风却抓着他的胳膊:“真拿自己当超人?”之后才接住汪来的吐槽,“问责?恐怕他们得先去经侦喝喝茶。”   之前忙着解救人质没腾出手,如今尘埃落定,也该算算烂尾楼的帐。   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身边又找不到镊子,贺临风要挑刺清理,难免离得有些近,呼吸拂在清凉的消毒酒精上,存在感异常鲜明。   简青条件反射地往回躲。   偏被男人精准捏住指尖逮捕:“疼?”说罢便哄孩子似的,轻轻朝伤口吹了两下。   简青:……   他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但,自己好像慢慢习惯了贺临风的接近,至少现在他没有揍男人一拳的打算,甚至比面对徐皓时更加放松。   不自在地,简青偏头望向车外。   叶尖泛黄的杂草堆里,被训导员牵住牵引绳的狗狗正低头闻闻嗅嗅,反复用前爪扒拉着什么。   一下。   两下。   ……   厚实的泥土被挖开小坑。   双耳立起,狗狗兴奋地拱了拱训导员的掌心:“汪!”   斜阳残照。   深深扎进地底的根茎被扯断,张牙舞爪的“触须”纵横交错编织成网,死死缠绕着截又瘦又小的白骨。 第37章 家人。   “灰白色, 骨骼去脂干燥,”抬手接过汪来拧开的矿泉水,颜秋玉站在车窗边, “少说死了十年多。”   临时警戒线迅速拉起, 最早发现异样的狗狗昂首挺胸踱步巡逻,兢兢业业阻止每一个无关人员的靠近。   “看大小应该是个十岁以下的女孩, 更具体的情况需要交给法医判断,”咕咚灌掉大半瓶解渴,颜秋玉咔吧咔吧活动了下肩颈,“你和晓彤先把孩子们送去医院,女生坐晓彤的车, 贺临风……”   贺临风自觉去摸门把手:“我给高子轩腾地方。”   “少贫嘴, ”警察出勤需要至少两人同行, 颜秋玉不相信对方会忘记,而且,“后排有三个座。”   贺临风无辜:“这不是怕颜队缺帮手。”   “先来后到, 等审完施红他们再说,”刚给局里通过信, 颜秋玉解释,“小孔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术业有专攻, 虽然大家都隶属于“刑事侦查”这个大部门, 但最细致的取样工作, 还得交给鉴证科。   不过, 一具有着十几年“高龄”的无名尸,查起来费时费力,短期之内只怕很难有进展。   隔着几辆车的距离,宋安安的系统没再出声, 想来这并非原著中的案件,简青也无法提前得到线索。   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缠了几处撕成合适大小的纱布,他习以为常地推推镜框,接着被悄悄回头的徐皓叫了声:“哥。”   “手机能不能借我下?”   离开肮脏压抑的仓库,在吹着空调的警车里坐了会儿,他总算彻底缓过劲,记起要给爸妈打个电话。   简青颔首应下。   丈夫出差,宁舒妍到现在还没有把儿子被绑的事情告诉对方,尽管已经得知人质顺利获救的消息,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   乍然收到简青的视频邀请,她还以为又出了什么意外,迅速接起,瞧见的却是自家儿子那张傻乎乎的脸。   “臭小子,”出窍的灵魂终于落回实处,宁舒妍笑骂,“你吓死我了。”   配合调查的过程中,她表现得非常镇定从容,甚至还有精力安慰自责的简青,可真正确认儿子平安以后,宁舒妍反而飞快眨了眨睫毛,抹掉眼角的泪花。   原本打算做个鬼脸哄老妈笑的徐皓瞬间慌乱,举着手机四处照:“妈?妈?你别哭呀,我可好了,活蹦乱跳,真的,不信你自己瞧。”   简青的微信没开美颜,宁舒妍透过镜头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了一圈,注意到徐皓故意拉长的衣袖。   但她并未拆穿,只装作被糊弄过去的样子破涕为笑:“我儿子真棒。”   “妈妈在医院等你,”忍下喉间的哽咽,宁舒妍叮嘱,“乖乖的,别给警察添麻烦,知道吗?”   放在平时,被当做五六岁小孩一样念叨,徐皓肯定会有些不耐烦,可现在他却觉得,能活着听老妈讲话真好。   这般寻常又不寻常的温情画面,贺临风在职业生涯里见过许多次,然而,从没有哪次,他会和简青一样专注。   对方面色如常,出神地盯着窗外,仿佛被新挖出的尸骨吸引,实则注意力全在前排,好似一只流浪的猫,小心偷瞄着不属于自己的罐头。   贺临风忽然很想抱抱简青。   身子微斜,他换了个懒散没骨头的坐姿,将脑袋搁在青年的肩上:“累了。”   温度骤降的深秋傍晚,同类的体温穿透层层叠叠的布料,唤回简青的思绪,化作某种无形的暖和的依靠。   警车大小有限,某人又手长脚长,这个姿势对贺临风来说并不算舒服,简青抿抿唇,刚要拒绝,某人便开了天眼般,将本就合拢的睫毛闭得更紧。   简青:……   算了。   看在对方和他一起救下徐皓的份上。   只是,被贺临风这么一闹,他完全没心思再注意旁人,毛绒绒的触感蹭过脖颈,简青又嗅到了那股好闻的洗发水味。   ……贺临风这个人,好像除了骨头,哪里都是软的。   罕见地,前排一心多用的汪来没再痛心疾首,而是有种认命的释然:   他和佛祖都努力过了。   确实是贺临风对简青的执念更强。   两分钟后,和父母大吵一架的高子轩也上了车,愤怒与失望取代获救的喜悦,他垂着头缩进角落。   在最初的最初,每个父母都是孩子眼中的英雄,正如高子轩从未想过,恩爱温柔、教导自己要勇敢善良的爸爸妈妈,会是造出烂尾楼的老赖。   什么为了他,什么想维持住他的生活质量,父母欠钱不还的“富二代”,难道比清清白白的普通人更光荣?   但无论如何,家人总归是家人,害怕警察会把爸爸妈妈带走,高子轩只能藏起所有情绪,在徐皓担忧地望向自己时,摇摇头撒谎:“我没事。”   “警察叔叔,”出来时瞟见破旧的铁皮房里满是血迹,犹豫两秒,他鼓起勇气问,“李明……怎么样?”   自从被三十多岁的壮汉叫过相同的称呼后,汪来对叔叔这两个字已经彻底免疫,开车上路,他安慰道:“还在抢救。”   “会没事的。”   未曾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其实很难做到一击毙命,钱伟强大概是第一次行凶,见李明不动了便停下,没再补刀,阴差阳错给后者留下一线生机。   无奈,那一刀歪归歪,终究是捅破皮肉伤到心脏,颜队他们找到人时,李明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进入休克状态,抢救无异于与死神赛跑,能不能醒来着实难说。   华灯初上。   红蓝闪烁的警车颠簸着驶离黑压压的玉米地,一辆接一辆拐上高速,最终汇进北江繁华热闹的霓虹。   简青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没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没有呼呼灌入的冷风,梦里的青山路6号温暖明亮,穿着猫咪毛衣的男孩踩稳小板凳,把手放到水龙头下洗苹果,旁边是咕嘟嘟冒泡的砂锅和哒哒哒切菜的妈妈。   “宝贝真乖,”笑眯眯弯腰,后者飞快在男孩脸上亲了口,“妈妈今天炖了青青最喜欢的排骨玉米汤,青青要不要先尝尝?”   稳稳当当地关掉水龙头,男孩奶声奶气道:“好。”   头部圆圆胖胖,橡胶制成的握柄印着叮当猫,整个勺子加起来只有成年人的掌心长,显然是儿童专用的款式。   浅浅一汪汤汁,却被妈妈吹了又吹,才送到他嘴边:“啊。”   “甜的,”认认真真给出回答,男孩板着脸,小大人似的道,“下次我要自己来。”   再过两个月,他就五岁了。   女人点点头:“好。”又苦恼地掐了掐男孩脸蛋,力道很轻,“可妈妈太喜欢青青,有时会忍不住。”   “青青要记得提醒妈妈。”   话音刚落,背对门口的男孩双脚便倏地腾空,有谁揽着腰将他抱起来,幼稚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坐飞机咯,坐飞机咯。”   是爸爸。   刚下班回来,即使脱了外套,对方身上仍残留着些许冷意,手却暖暖的,像是专门为了抱他而哈过气。   男孩默默放弃了挣扎。   反正过不了一会儿,爸爸就会黏在妈妈身上。   “老婆辛苦啦,刚刚邻居送了小蛋糕,特别漂亮,正好咱们也露两手,”轻巧把儿子放回原位,男人啾地在女人唇上亲了口,“围裙给我,你去客厅歇着。”   接着才想起去捂小朋友的眼睛:“非礼勿视。”   心有灵犀地,两只交叠的、带着对戒的手,一起盖住男孩小脸。   世界陷入黑暗。   却并不让人感到恐慌。   蜷在床榻边缘的青年张开睫毛。   闹钟还未响,羽绒被尽职尽责地携裹住暖意,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重新将自己团成团蒙起来。   直到滴滴滴的铃声划破清晨的静。   一只冷白的手探出,熟练地向左滑动,再迅速地收回。   “嗡。”   床榻震动。   “嗡嗡。”   十多分钟后,响起第二次。   不堪其扰地掀开被子,简青按亮屏幕,萨摩耶的狗头带着未读消息蠢蠢地笑:【早餐,吃吗?】   配图是碗汤汁清亮的牛肉粉,热气腾腾,最上面撒了把绿意盎然的小葱花。   第二张照片则是个空碗。   下面跟着两条语音。   “没了,”伴着店门被推开的声响,男人笑,“今天要早点去局里,来不及送你,开车小心些。”   简青猜测是因为要给绑架案收尾。   偏又忍不住怀疑对方被他昨天的“冲动”连累。   仓库四面封闭,自己能听到系统的惊呼,才知道里面即将发生命案,但贺临风……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居然愿意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毫无保留相信他的判断。   悄无声息地,迟迟未得到指令的屏幕暗下去,继而彻底熄灭,不知过了多久,简青终是动动手指:【有急事?】   一分钟后,贺临风回:【审犯人。】   【忙完就去找简总报道。】   果然。   自己真是脑子没睡醒才会担心对方。   随意热了杯牛奶当早餐,难得赖床的简青准时抵达公司楼下。   “通知公关部整理下所有针对简氏的不实报道,”电梯合拢,他礼貌转头,对站在一旁的秘书吩咐,“无论代价。”   “每一个。”   “我都要起诉。” 第38章 奢侈的良知。   “真是奇了。”   刷啦刷啦晃了几下杯子, 汪来将隔夜的水浇给办公室窗边的绿萝,又从抽屉里翻出包速溶咖啡:“执法记录仪导出的视频你们看了没?简青冲进包围圈的时间正好是施红反锁仓库门的那一秒,就跟长着透视眼似的。”   身手也漂亮, 单独剪出来, 还以为在拍电影。   “哪呢哪呢?”   充满求知欲地凑到汪来电脑前,松晓彤反复拉了几次进度条, 给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更像心灵感应。”   旁听的周山笑:“心灵感应?不是双胞胎也行?”   “这谁说得准,毕竟有血缘关系在。”退一万步讲,总比汪哥的透视眼靠谱吧。   记起昨天那位宁女士的长相,松晓彤感慨:“难怪简总长得那么好看,他妈妈肯定是个大美人。”   没能和后辈达成一致, 汪来选择拉拢前辈:“颜队怎么想?”   “我想, 最近的拉练确实有些少, ”一字一顿,颜秋玉微笑,“天天坐办公室, 体能和格斗技巧也得跟上。”   亏得简青是自己人,不然被绕过包围圈的大家多丢面子。   汪来:……   上学时便偏科偏到全系皆知, 他果断转移话题,伸长脖子, 似模似样地朝外张望:“诶?贺狐狸还没来?”   “啪啪。”   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敷衍鼓掌:“好一招祸水东引。”   毫无愧疚的汪来:说曹操曹操到。   他这张乌鸦嘴。   尽管中间有些小插曲, 但在半天内破获一起预告杀人绑架案, 放眼全省,也是值得夸赞的效率。   没能坐上跑路的大巴,钱伟强辗转反侧一晚上,终于意识到只有自己沾了血, 审讯室里的他声泪俱下:“警官。”   “我都是被逼的。”   “施红,施红她拿刀威胁我,赵刚也站在她那边,”下巴遍布胡茬,钱伟强面容颓废,“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贺临风却丝毫未受影响:“是你先联系的施红?”   “对,”知道自己此时要适当坦白,尽量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钱伟强点点头承认,又慌忙解释,“但我当时不知道她打算绑架开发商的孩子,只以为她想出口气,最多也就是往那几家公司门前泼泼油漆之类的。”   “那段时间我正好被裁员,还要东借西借还房贷,或许是同病相怜吧……听完施红和她女儿的故事,鬼迷心窍上了贼船。”   讲到这,钱伟强的目光满是悔恨:“其实我劝过施红,一旦杀了人,再想回头就难了,不如把几个小……小孩子揍一顿,发到网上,照样能让李国建他们急得团团转,而且宋安安是无辜的,真把她灭口,那得多混蛋。”   “可赵刚不同意。”   “二对一,我根本逃不掉,他们怕我报警,用刀抵着我让我杀李明,打定主意要把我拖下水。”   “我太害怕了,警官,我真的怕死,”仿佛又回忆起当时的画面,钱伟强狠狠哆嗦了下,嗓音哽咽,“所以才……”   撒谎讲究个九分真一分假,反正仓库没有监控,随便他如何发挥。   况且,他的确劝过施红和赵刚收手。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更安全地带着赎金跑路。   贺临风:“你们怎么知道李明等人会在何时何地约着一起出门?”   “是施红,”发觉对方油盐不进,没有半点同情自己的意思,钱伟强咬咬牙透露出更多线索,“她在北江一中当保洁,有天打扫卫生间的时候,听见逃课出来的杨倩和同学说自己周末要和李明去新开的游乐园玩。”   “原本施红也没在意,因为这四个小孩里只有李明和高子轩比较熟悉,很难全部凑到一块。”   “但那个游乐园最近特别火,号称是什么情侣约会圣地,杨倩大概是不想被同学误会,或者不想和李明传绯闻,又解释还有其他人一起,是隔壁班的高子轩和徐皓,算李明做东攒的局。”   “施红在学校‘卧底’了半年,第一次遇到这样完美的机会,当天便给我和赵刚发了消息。”   “她说杨倩最娇气,平时干点活就嚷嚷累,喜欢和各种玩偶打卡合照发微博,比其他几个人更容易上钩。”   “加上天气预报预测周末的气温会回升,所以施红自己买了衣服,租了做果汁和冰淇淋的机器,假装在游乐场附近发新店试吃的福利。”   “她长期失眠,有医生开的处方药,只要骗杨倩他们把东西吃下去,这件事基本成了一大半,再让赵刚开车等在附近,装作路过的好心大叔,就算有谁察觉到不对,也能把人硬拽上去。”   “最后一步太冒险,我劝他们再考虑考虑,可赵刚不同意,说什么能杀一个算一个,自己等不起。”   然而,钱伟强也没料到,计划的最开始,一切会那样顺利,即使多了个宋安安,依旧不影响大局。   竹筒倒豆子般把细节交代了个干净,他巧妙隐去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仅零星提过几个“我”字,以免显得太刻意。   贺临风似笑非笑:“那你还挺委屈。”   瞧起来相当单纯好骗。   同性相斥,总觉得男人皮囊下有种让他背后发毛的东西,钱伟强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谨慎地放弃接茬。   “恐吓电话是你打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男人又跳到下个问题,“然后把手机丢在了烂尾楼?”   钱伟强犹豫两秒:“对。”   放眼整个计划,口头恐吓是其中最“无害”的一个环节,不确定是否被监控拍到,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破坏自己坦白从宽的人设。   贺临风:“一个人?”   钱伟强:“是。”   “施红他们害怕在仓库打电话会被定……”   “为什么不报警?”缺失的碎片补充完整,贺临风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   忙着甩锅的钱伟强愣了愣:“啊?”   “为什么不报警?”好脾气地,贺临风重复,“你说自己杀害李明的行为是出于被施红威胁,但在往返烂尾楼的时间里,你都是一个人。”   “没有刀,没有暴力,施红和赵刚甚至和你隔了几十公里,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随时可以自首。”   钱伟强急急:“因为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动手!”   “这些话你可以留到法庭上去说,”贺临风平静道,“相关供词我也会向施红和赵刚再确认。”   钱伟强的脸色灰败下来。   三人犯案,总得有个判刑最重的主谋,施红和赵刚难道还能帮着他开脱?肯定和自己一样忙着甩锅。   与钱伟强的预料截然相反,隔壁的审讯室异常沉默。   无论颜秋玉问什么,双腕被拷住的施红都像截枯死的朽木,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犯罪现场被抓个正着,对方确实缺少辩解的余地,可完全丧失表达欲的嫌犯,在颜秋玉的职业生涯里相当少见。   好比由汪来负责的赵刚,她之前抱着资料路过,隔着门也能听到后者对李国建等人的破口大骂。   复仇失败似乎彻底抽走施红的精神支柱,成了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坐牢,枪毙,什么都好。   反正她早已一无所有。   证据链真实且符合逻辑,施红三人的罪行板上钉钉,单方面输出半小时后,颜秋玉果断结束无意义的对峙,和周山一起带着施红走出审讯室。   却没想到在走廊里迎头撞上被经侦拘留、即将前往不同审讯室接受调查的李国建夫妇。   冤家路窄,头发乱蓬蓬的李太太目光呆滞,再没有半点“贵妇”的精致优雅,见到施红的一瞬,她猛地挣开束缚,发疯般前扑。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恨不得能生生把对方咬下一块肉,李太太凄厉哭嚎,“他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   “你好狠的心呐!”   ——失血性休克导致大脑长时间供氧不足,李明虽然保住了命,却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病情随时会恶化,成为植物人的概率极高。   “别碰我!别碰我!”身体被警察死死拦住,李太太睚眦欲裂,“是她害了明明!我要让这个贱人偿命!”   总是嫌弃妻子丢脸的李国建难得没去阻止:占股少的高家和杨家连夜凑齐了赔偿款项,而花了大价钱买地的自己,竟只剩下资不抵债、宣告破产这一条路。   也没去帮忙。   即使到了此刻,李国建仍旧固执保持着所谓“上流社会”的风度,即使外人眼中的他早已是胡子拉碴眼下青黑的狼狈样。   暴发户。   他最恨别人这样叫他。   麻木与疯狂映衬,静静站在颜秋玉身后的施红忽然记起女儿去世前的自己。   借遍了所有亲朋好友,近乎无赖地纠缠医生,甚至抛下尊严跪在几家公司的保安面前,卑微地祈求那一点点救命钱。   那一点点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赔偿。   于是她露出了被捕后的第一个表情。   用力牵动唇角,施红张大嘴,幅度夸张地笑了笑。   她的痛苦她的无助,她全部的愤恨与不甘,在这一刻,成功以相同的形式转移到了加害者身上。   李明或许无辜。   但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绑了那些孩子。   对活在地狱里的人而言,良知太奢侈。   “庆幸吧。”幽幽地,施红隔着维持秩序的警察,对上另一位母亲的眼睛:   “至少你的儿子还活着。” 第39章 吃个饭吧,就今天。……   嫌犯虽认罪, 留给警方处理的后续仍有很多。   好比施红等人先前传到网上的视频,即使官方联络相关平台大范围删除,也免不了私下里的讨论传播。   “北江”“莱奥新城”的关键词一出来, 配合李明同学的“认领”, 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直呼之欲出。   【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亲戚是一中的老师,听说好几个学生被绑架, 校方正忙着开会呢。】   【理解归理解,但孩子有什么错?要报复去报复开发商啊。】   【呸呸呸,站着说话不腰疼,同是烂尾楼受害者,反正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吃瓜需谨慎, 还是等官方发声吧。】   【话说视频里那个李明死没死?】   【仗势欺人的小混混, 活该遭报应。】   不约而同地, 担心孩子受影响,几位涉案家长都主动向校方请了假,唯独徐皓神经够粗, 惊吓过后依然坚持去上课。   长袖校服挡住手腕的勒痕,失眠大半夜的他脸色有些发白, 好在这个年纪,通宵学习追剧看小说的少男少女大有人在, 徐皓混在其中, 并未显得太突兀。   平常和李明的交集比较少, 没谁把那场惊心动魄的绑架案联系到他身上, 头发花白的班主任利用整个早自习翻来覆去讲着安全守则,侧面证明了“谣言”的真实性,引来讲台下阵阵窃窃私语和眼神交流。   故意装作犯困,徐皓避开同桌的搭话, 却在下课时脚步一转,去了李明和杨倩在的六班。   随手拦住一个慢悠悠晃出门的男生,他道:“我找宋安安。”   徐皓在五班,五和六听着很近,实则隔了一层楼,古怪地,男生打量了他两秒,转头朝里面喊:“宋安安!”   语气绝称不上礼貌,像是叫小猫小狗般轻浮。   徐皓皱紧眉头。   可还没等他说话,披着头发的宋安安就露了面,膝盖和腿上贴着几块纱布,刘海长长地遮住眼睛。   不愿给对方带来麻烦,徐皓领着人去到角落,才从口袋里拿出两瓶药。   “杨倩告诉我你昨天没去医院,”天生是个自来熟,他大大方方道,“新的,送给你,活血化瘀的效果特别好。”   经过废弃仓库那一遭,自己和宋安安也算过命的交情,徐皓猜到对方为了奖学金不会轻易缺课,所以才趁着休息时间来找人。   宋安安却没接。   “……我就是想帮点忙,这些药也是正常的价格,”回忆起李明的冷嘲热讽,徐皓解释,“谢谢你昨天救了大家。”   他悄悄向杨倩打听过,宋安安是单亲家庭,妈妈常年卧床,需要她每天往返照顾,会呆在杨倩身边当“小跟班”,也是因为杨倩每次指使完对方跑腿后,剩下的钱都会留给宋安安,或者给些代写作业的“打赏”。   徐皓不喜欢这种“施舍”。   他觉得宋安安肯定也不喜欢。   敏锐地,徐皓意识到什么:“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你向老师……”   “没有,”果断否认,宋安安摇头,“药你拿回去吧,以后别来找我。”   离开了被绑架的特定环境,她明显变得冷淡许多,迎头碰了一鼻子灰,徐皓倒没生气,只小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   “万一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高子轩也行。”   “反正我们都欠你个大人情。”   发尾飘扬,女孩头也不回地拐进班级。   正常情况下人耳无法捕捉的频率,一道机械音抓狂尖叫:【拒绝他干嘛?快趁这个机会接近简青!】   【宿主?宿主?】   【我知道你没聋。】   回答它的却是一片沉寂。   由于警察处理的足够及时,原著里轰动全城的绑架杀人案,仅仅在北江掀起零星的水花,便被新一轮热点压过去。   等蓝底白字的官方通告发出来,已经是三天后,与其同时公布的还有简氏集团账号下一份长长的起诉名单。   这险些让松晓彤跌破眼镜。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简氏集团的公关部就没替自家老板做过辩解,主打一个清者自清的不回应。   树大招风,这些年拿简青做文章的营销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九宫格都塞不下整份名单,松晓彤草草翻过几页,抬头瞄了瞄贺临风,发现对方还在和万字检讨做奋斗。   ——简总不归重案组管,贺哥的惩罚自然要担两倍。   功过相抵,考虑到二人救援及时,“负伤”挽回四条性命,赵局没再另行处理,只象征性扣掉后者这个月的奖金。   “搞定。”对着快写完的检讨拍了两张照,贺临风熟门熟路发给简青。   彼时简青正在开会。   席雪和徐皓的经历让他察觉到,继续放任舆论发展,或许会酝酿出下一个悲剧,自己确实不在乎被讨厌,可如果会因此牵连无辜,简青必须做出反击。   能在上班时间发微信联系自己的人,除开贺临风不做他想,入目是几行言辞恳切的检讨,简青动动手指:   【?】   这几天市局比较忙,贺临风联系他的频率也降下去,后知后觉记起自己和对方擅闯废弃仓库的“违纪”,简青刚要撤回,对话框里便跳出个哭泣的表情。   简青:……   余光瞥过图片左下角的字数统计,他难得有些心虚。   【谢谢,】斟酌着用词,简青尽量公事公办道,【贺顾问需要什么补偿?】   手机那边却再没消息。   直到简青开完会,某人才又突然活过来:【吃个饭吧。】   【就今天。】   两个陈述句,根本没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   在简青的理解中,单独和对自己抱有好感的人出去吃饭,几乎与约会无异,犹豫两秒,他垂眸,回:【地点我定。】   北江市局。   收拾收拾准备下班的汪来一脸诧异:“眉飞色舞的,中彩票了这么高兴?”   “差不多,”煞有介事地点头,贺临风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整整衣领,“郊区那具白骨出结果没?”   汪来叹气:“出了。”   “尸检报告显示,那具白骨属于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死亡时间至少在二十年前,DNA库里找不到匹配信息。”   “可以从死亡时间附近的报警记录入手,”贺临风提醒,“这么小的孩子失踪,家长不可能没反应。”   周山再次竖起赞许的大拇指:“行啊贺顾问,和颜队讲得一模一样。”   不出意外,这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内容,二十年前的档案多半是纸质文件,估计得翻个七八天。   再算上北江的几个分局,各街道的派出所,堪称大海捞针的难题。   正因如此,颜秋玉没再叫众人加班:案子永无止尽,可以一个一个破,身体才是找出真相的本钱。   车子今天刚好限号,汪来习惯性叫住贺临风,让对方把他送到地铁口,却不料这人直接把钥匙丢给了自己。   “干嘛去?”见对方完全没有朝停车场走的意思,汪来纳闷。   贺临风扬扬头,单手插兜,站在市局大门外的台阶上,望向马路对面:   “我有人来接。”   单身狗汪来惨遭暴击。   前前后后给对方做过无数次笔录,汪来当然能认出那是简青的车,耳边传来声敷衍的“明天见”,他眼睁睁看着贺临风打开人家的副驾坐进去。   “不载汪警官一程?”指腹扣住方向盘,简青瞧瞧台阶下那道孤零零的影子,问。   贺临风熟练系好安全带:“不用。”   “他开我的车。”   “伤口还没结痂?”视线扫过青年手上明显换过的绷带,贺临风蹙眉,“要么我们换下位置。”   简青自顾自发动车子:“只是嫌麻烦。”   大大小小的零碎划伤,比绷带更能吸引注意力,事关徐皓,他不想再被卷进关于绑架案的猜测里。   换做旁人,八成很难理解青年这弯弯绕绕的解释,偏偏贺临风放松了表情。   “赵局托我问你,”开玩笑般,他道,“之前铺热搜悬赏线索的费用太高,用锦旗抵行不行?”   “锦旗也免了,”简青淡淡,“身为市民的一点小奉献而已。”   接着才意识到,什么叫“赵局托贺临风问自己”,平时负责对接处理这些事的明明是颜秋玉。   “我可一个字都没乱讲,”侧过身,感受到青年质疑的贺临风无辜眨眼,“谁让在场那么多人,简总只挑了我去冒险。”   “危急关头的首选,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简青:……   论“歪理邪说”,他永远也不及贺临风。   一次次被自己带来的麻烦牵连,对方到底有什么好开心?   暮色四合。   车子一路向南,驶进略显陌生的小区。   记忆力超群,贺临风回忆之前看过的资料:“这里好像是……”   “小姨让我请你回家吃饭,”最后几个字别扭到烫口,简青语速飞快,熄火解开安全带,“他们想要谢谢你。”   两手空空的贺临风失笑:“如果我没问,你是打算进门再说?”   简青抿唇。   他也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分明可以像套话穿书者那样,找个冷冰冰的高级餐厅糊弄过去,却唐突地把人带到受害者家属楼下。   约等于警察休息后还要再慰问加班。   咔哒。   用力推开门,简青试图逃离自己制造出的尴尬场景,偏被人扯着衣角拽回座位。   “往哪跑?”虚虚在青年腰间扶了把,又迅速抽离,贺临风牵起简青的手搭住方向盘,“既然是见家——咳,见长辈,先陪我买点礼物去。” 第40章 梅子酒。   临时增加的行程, 打乱了简青的全部计划。   ——并非指迟到,家庭聚餐没那么多规矩,他又向来习惯留出余裕, 再晚二十分钟也无所谓。   而是指贺临风。   虽然在自己的监督下, 对方只买了些普通的水果,但简青依旧觉得奇奇怪怪。   复式小公寓离学校够近, 高二又很少上晚自习,徐皓一直没申请宿舍,是故,简青刚进门,少年就乐颠颠迎上来:“哥!”   大约是因为险境里变种的雏鸟效应, 自打获救以后, 他对简青明显要亲近许多, 不再像之前那样规规矩矩装乖装哑巴。   简青却难以适应如此活泼的热情。   于是他果断朝旁边让开,露出被自己挡住大半的贺临风。   单从性格来看,这两位应该很有话聊。   “贺哥, ”及时刹车收回自己差点给错人的熊抱,徐皓礼貌打招呼, “原来你们真是好朋友。”   前者顺势递出礼物:“嗯?”   “除了边绍,我哥可没带过其他人来吃饭, ”竖起两根手指, 徐皓悄咪咪凑近, “你是第二个。”   贺临风便笑盈盈:“托你的福。”如果不是宁舒妍邀请, 短时间内自己恐怕也没什么机会。   站在一旁换好拖鞋的简青:……他听得到。   夫妻肖似,宁舒妍的丈夫也是位设计师,人如其名叫“徐默”,年龄稍小些, 性格却要更稳重。   腰间系着围裙,他闻声走出厨房:“青青来了。”   宁舒妍紧跟在后:“青青来啦!”   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的简总:……   若真计较起来,自己这位小姨夫只比他年长一轮,就连小姨也只比他大了十四岁,以此为前提,成年后的简青合理认为自己应该被当做弟弟对待,可很显然,眼前的两人从始至终都把他当孩子。   某人则十分上道地自我介绍:“贺临风,小贺。”   像是故意强调同辈的身份。   毕竟在不久前,对方刚被徐皓叫过好几声叔叔。   “我丈夫,徐默,”态度自然地,宁舒妍笑,“一直想请你来家里正式道个谢,但青青说市局最近特别忙,所以才拖到现在。”   “工作累了吧?快进来坐会儿,我去倒茶。”   尽管从事着一份听起来艺术氛围浓厚的职业,但实际上,夫妇两人都相当接地气,与影视剧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刻板印象相去甚远。   至少厨房里飘来的香味做不了假。   贺临风配合应下。   而后才挨着简青在沙发坐好,挑眉,小声:“我有那么忙?”   要不是他今天主动提出吃饭,这人还要瞒自己到什么时候。   “案子没结之前,应该适当避嫌,”神色坦然,简青道,“私下去受害者家吃饭,小心被举报。”   像狡辩。   又像个不太成功的冷笑话。   偏偏贺临风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错了,和朋友一起见家长……唔。”   眼疾手快地,简青用两颗洗好的草莓堵住对方嘴巴。   “……这叫个人自由,”鼓着左脸嚼了几下,贺临风顽强讲完后半句话,眯起狐狸眼夸,“好甜。”   正好端着托盘走到沙发后的宁舒妍:“是吧,青青最喜欢吃草莓和樱桃,我专门去采摘园挑的,等会儿给你们装些带上。”   简青起身接了把:“不用这么麻烦。”   转头又差点和同样起身的贺临风撞上。   “哪麻烦了?几个月你都未必来一回,”提起这茬,宁舒妍没忍住唠叨,“自己家也经常空着,我看你干脆住公司算了。”   热气蒸腾,简青安静地放稳杯子摆好。   剧情和穿书者犹如利刃悬在头顶,越是亲近他便越要拉开距离,免得对方因凭空降下的无妄之灾受伤。   唯独这件事他没办法解释。   “前阵子有个企划案需要我把关,”明白对方是关心自己,简青半真半假扯了个理由,“现在不会了,加班加得也少。”   贺临风像模像样帮腔:“我作证。”   “简青这两个月都是六点下班,可惜总要去市局报道,所以才没空来。”   宁舒妍顿时被转移注意力。   回母校演讲,同专业的学妹深夜溺亡;去参加宴会,又被持刀的宾客袭击;难得有个清闲的周末,还遇到皓皓被绑忙前忙后。   思及此,宁舒妍只剩下心疼。   “去市局报道?像救我那天救别人吗?”平日和名利场交集甚少,整间屋子里心思最单纯的徐皓双眸噌地亮起,记起那日破窗而来的简青。   贺临风肯定:“是啊。”   “他之前还救过一个差点被割喉的女生,等局里定制的锦旗发下来,让你哥拿给你仔细瞧瞧。”   “说不定还有表彰会呢。”   徐皓眼神更亮。   他只知道在“简氏总裁夜会女主播”这条热搜闹得满天飞时,有个叫曲桃的账号发微博澄清,却没听过内幕。   相当善解人意地,贺临风主动挑了点能说的部分,哄孩子般满足了少年的好奇心。   他口才好,再普通的故事也能讲得惊心动魄,偶尔和宁舒妍夫妇聊几句简青,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中途简青去阳台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边绍。   对方估计又日夜颠倒才睡醒,背景音十分安静:“下班没?今儿个有点胃疼,陪我去福顺斋喝碗粥呗?”   简青见怪不怪。   边绍喜欢热闹,交的大多是酒肉朋友,玩通宵可以,一起约养生?根本不是这群二代的画风。   “改天吧,”余光扫过腕表,简青随口拒绝,“我在小姨家。”   除开工作和打拳,他平常很少出门,喊不喊得出来全凭缘分,边绍清楚对方的性格,倒也没强求:“徐皓怎么样?”   烂尾楼引发的绑架案,早已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好几个心里犯嘀咕的都雇了保镖——跟明星似的,走到哪跟到哪。   徐皓?   “……”回头望了望餐厅里被贺临风哄得团团转的某个小鬼,简青精准评价,“生龙活虎。”   半点心理阴影都没留下。   “那就成,听我妈八卦,李家正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借钱呢,”唏嘘地,边绍轻轻咂了咂嘴,“这要是真破产,躺在病床上那个怎么办?”   继而又话锋一转:“但你千万别心软,要不是因为他们,徐皓能出事?”   “被误伤的倒霉蛋。”   简青嗯了声。   他并非圣人,无法做到以德报怨,差一点,徐皓就会像原著描写的那样遇害,简青又怎么可能原谅给自己泼脏水的李国建。   忽地,有谁在他背后推开门。   “聊完了吗?”压低音量,贺临风问,“宁女士让我过来看看,说是怕你着凉。”   然而,这话还是被手机对面的边绍捕捉到。   “……你带了别人去宁姨家?”犹如亲眼目睹了火星撞地球,边绍震惊道,“那个姓贺的警察?!”   简青下意识:“是徐皓要谢谢他。”   “没事我挂了。”   边绍:“别啊,你先给我讲讲……”   简青:“挂了。”   最后一句无疑是通知,青年甚至没给对面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   贺临风眉尾微扬:“边绍?”   简青顿了顿才点头。   反应多少要比平常更慢些。   ——晚餐时宁女士开了两盅梅子酒,其余三个男人都不能喝,最后便进了他的口。   当然,这并未影响简青的理智,亦远远没到醉的程度,只是他皮肤白,稍微有一点刺激,便会晕开大片的红。   比如被衬衫领子影影绰绰遮住的后颈。   又比如乌黑发丝下隐隐发烫的耳尖。   夜风轻拂,贺临风伸手,把站在开放式阳台边缘的青年往里拉了拉。   脑袋轻飘飘的简青懒得挣扎。   仅仅递去疑惑的一瞥。   “太瘦了,”五指圈住的腕子少说比自己细了两圈,温度也比以往更高,贺临风解释,“怕你被风吹下去。”   简青想起那枚自己洗衣服时收起来的平安符。   他深刻怀疑这人怕高,却碍于面子各种找借口。   短暂地犹豫两秒,简青抽出手,在对方离开阳台前,迅速沿着贺临风的脊背捋了下。   活像给小动物顺毛。   突然被“偷袭”的贺临风:?   “真醉了?”好笑地,他转身调侃,“怎么还带吃豆腐的?”   简青:……   果然,这人嘴里就没个正形。   “所以呢,”去路被挡住,且脑子不太转弯,见男人毫无要让开的意思,简青稍稍仰头,直白回击,“按照霸总文的套路,我该说谢谢款待?”   上下打量过男人的宽肩窄腰长腿,他好整以暇地推推镜框,仿佛在评估对方究竟值不值得这四个字。   近乎本能地,贺临风的喉结滚了滚。   他以为青年会一如既往地无视自己的揶揄绕开。   毕竟从初见开始,对方便或明或暗躲着他,像是自己皮囊下藏着洪水猛兽般。   这是第一次,“贺临风”被满满当当装在简青颜色深邃的瞳孔里,抛开了贺临风之外的所有身份。   脊背升起麻酥酥的电流,激得张口就来的俏皮话烟消云散,一寸寸视线有如实质地掠过,感受到某种无形诱惑的贺临风倏然后退。   他好歹是个身心正常的成年男性。   简青却继续向前。   直至对方肩膀碰到冰凉的玻璃门,发出咚地轻响,才淡淡勾了下唇角。   “纸上谈兵啊。”自觉找到了对付某人的诀窍,他心情愉悦地停步,呼吸间带着浅浅的梅子酒香:   “贺顾问。” 第41章 猫没人喂。   面对从未接触过的事物, 人总是会比想象中更迟钝些。   所以当简青看到贺临风在自己眼前节节败退束手就擒的无措,才隐约理解了对方平日为什么爱撩拨自己。   贺临风向来精明。   此刻却像被主人逼到墙角的大狗,透出种反常的笨拙, 并且简青知道, 除了自己,应该再没有谁能见到对方这副模样。   好奇被酒精催发, 简青忽然很想听听贺临风此刻的心声。   可惜他的“异能”只对穿书者生效。   理智按住差点去碰对方的手,简青绕到旁边,划开后面的玻璃拉门:“走吧。”   小姨一家还等着他们继续吃饭。   身为和简青关系最亲近的长辈,宁舒妍非常确定对方今天带回来的贺警官和边绍是不一样的朋友。   好比那颗用来封口的草莓。   如果是边绍,简青绝不会亲自拿起来“喂”——或者叫“怼”, 只会面无表情地叫对方闭嘴。   但她的好外甥本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太了解简青的性格, 宁舒妍谨慎地选择顺其自然, 偏又暗戳戳将最初分量正常的回礼塞满了整个纸袋。   甚至比简青拎着的还要更鼓些。   水果小菜卤牛肉,外加两大包造型可爱的曲奇饼干,多半是宁舒妍做的家常款, 胜在干净卫生,几乎能承包贺临风下周的晚饭。   “可以带去办公室分一分, ”担心小姨过度的热情会给对方添麻烦,简青道, “随便你怎么处理。”   电梯里, 贺临风按亮B1的按键, 冷不丁问:“边绍也有吗?”   简青:?   难以理解对方突然提起边绍的用意, 他偏头看了贺临风一眼,像是想质疑“你在说什么蠢话”,最后却咽回去,只道:   “徐皓又不是天天被绑架。”没那么多救命恩人。   贺临风便笑开。   平心而论, 简青觉得对方这份高兴来得实在有点晚,可记起被成功改变的剧情,他也无意识地放松下来。   “烂尾楼的赔偿问题,我会让公司的律师团队帮忙推进,”重新盯回电梯里自己的倒影,简青张口,“不保证是好结果。”   李国建实力平平,能在北江闯出点名堂,大部分原因是乘了房地产的东风,这些年房价最热的风口已过,李家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子,即便破产清算,业主也未必能拿回全额的首付款。   贺临风讶然。   他感觉简青好像误会了什么,自己高兴是因为从宁舒妍的举动中侧面印证了青年对他的特殊,而非出于公事。   “看来赵局这锦旗得赶紧落实,”肩膀碰了碰青年肩膀,贺临风若有所思,“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善良?”   几个案子接触下来,他发现简青的道德感远超普通水准,冥冥中让贺临风体会到一种强烈的违和。   很少有谁愿意承担与自己无关的麻烦。   ……难道对方和这些案子藏着某种极为隐秘的联系?   职业习惯作祟,疑惑当前,贺临风脑海里倏地跳出个直觉引导的猜测,却又找不到能支撑它的证据。   “叮。”   电梯到达。   伴着青年姗姗来迟的回答一同传进耳中:“没有。”   “那也挺好,”瞬间放下纷乱的思绪,贺临风诚恳,“依我的经验来看,太善良的人往往会活得很累。”   “所以。”   “无论莱奥新城的处理结果是什么,你都已经做了全部该做的能做的事——包括先前的几个案子。”   简青顿了顿:“……我知道。”接着抬手挡住快要合拢的电梯门,“不走吗?”   即使是小姨和冯医生,也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简青再次惊讶于贺临风的敏锐。   总感觉继续聊下去,会暴露些本该深埋的秘密。   幸而贺临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旧案已结新案未至,或许是原著中的剧情进入空档,简青的生活可喜可贺地慢慢恢复平静。   又一次被贺临风的视频电话吵醒时,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末。   规规矩矩裹着被子窝在角落里,简青床的右半侧工整得像没睡过,担心是重案组通过对方找自己,他不情不愿坐起身,慢吞吞划动接通。   窗帘紧闭的空旷卧室,仅有手机屏幕这一点光源,冷冷地打在黑发青年脸上,将他皮肤映得惨白。   偏贺临风镇定得眼都没眨:“吵醒你了?”   显而易见的事实,嗓子发干的简青懒得接茬,熟练在床头柜上摸到一杯水,他指尖移向屏幕中央红彤彤的挂断。   ——答谢宴之后,贺临风依然没还自己几天清净:最近重案组在查那具埋在郊区仓库下的无名白骨,对方被颜队派去和汪来出差,联系却不停,反倒“变本加厉”,每天十几条消息,把他的对话框当成备忘录一般乱发。   现在看来,这人应该是忙完了,才有空做打电话叫自己起床的闲事。   “等会儿,”轻松根据青年的神色做出判断,贺临风及时喊刹车,把镜头对准四周晃了圈,“今天真得请你帮忙。”   简青微微眯起眼。   和自己这边截然相反,贺临风那边十分亮堂,稀稀落落的砖瓦房分散两侧,是个陌生的小山村。   原著里的案子基本都发生在北江,他一时有些茫然:“嗯?”   “咪咪,”猜到青年误会了什么,贺临风笑着解释,“刚刚新发现了点线索,我和汪来要晚一天回去,猫没人喂。”   听出言外之意的简青:“……”   “地址和密码我等下发给你,”见对方不应声,贺临风自顾自,“粮在厨房最左边的柜子里,水换成干净的就行。”   按照简青的认知,他和贺临风的关系远没有亲近到可以登门喂猫的程度。   于是果断拒绝:“我今天约了……”医生。   话说一半,简青突然顿住,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贺临风提起去灵港心理诊所复查这件事,会比喂猫更加麻烦。   短短两息的迟疑,对方已经挑眉凑上来:“约了?”   “约了边绍,”毫无破绽地圆谎,简青道,“松警官和周警官都很喜欢猫,想必很乐意帮你这个忙。”   贺临风立时眨眨眼,佯装心碎地捂住胸口。   他也不开口,只委屈巴巴地盯着简青,仿佛没发现对方在骗人,像故意耍宝,又像真有那么一点失落。   被冷光环绕的青年淡漠抿唇:“挂了。”   几分钟后。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流停止,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坠着水珠去而复返,捡起枕头旁安安静静的电话,敲下意味不明的符号:   【。】   如同早料到对方会心软,吐着舌头的萨摩耶秒回了个撒花比耶的表情包。   附带地址一串。   同龄的朋友屈指可数,且性格相对较宅,简青极少会选择做客拜访,更别提是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帮忙喂猫。   “滴滴。”   密码输入正确,门锁闪烁两下绿光便打开,皮毛顺滑的黑猫悄无声息跳下茶几,仰头用碧色的瞳仁打量简青,谨慎地保持住安全距离。   绿植挂画、羊毛地毯布艺沙发……贺临风显然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性格,鲜亮跳脱的色彩和谐搭配,阳台结实透气的纱窗开着,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怪味。   关好门,简青顺势扫了眼旁边的柜子,果然在上面找到了双没拆封的拖鞋。   “喵。”歪头思索半晌,长相高冷的咪咪终于在听到猫粮袋子摇晃的响动后,步伐优雅地凑上来。   被挡住去路的简青:“你让开。”   张嘴打了个哈欠,黑猫无辜地甩甩尾巴,自以为了然地学着平时讨好贺临风的样子,围着青年的脚踝绕来绕去,用头去蹭对方裤腿。   简青整个僵住。   他不习惯和动物接触,或者说不习惯和任何活物接触,可眼前这只黑猫明显和它的主人一样,自来熟得厉害。   “喵,”齿尖叼住猫粮的袋子,它急切地晃了晃,“喵。”   “松嘴。”用了点力气和咪咪拔河,四目相对,丝毫未受到动摇的简青冷静教育:   “贺临风说了,得倒进碗里才能吃。”   他没指望对方真能听懂,已经做好连粮带猫一起拎走的准备,谁料,下一秒,它便碰瓷般倒在简青脚边,主动露出柔软的肚皮。   类似的撒娇招数,灵港心理诊所的猫猫狗狗用过许多遍,面不改色地,简青迈过瘫成条的咪咪,蹲到客厅角落的瓷碗前。   头一回被甩下的黑猫满脸震惊,骨碌爬起,哀怨地拖长尾音:“喵~”   小跑着靠近,它甚至没空理会哗啦坠进碗中的食物,重新躺倒简青附近,翻身,固执地和这个新来的两脚兽较起了劲。   不愧是贺临风。   简青想。   居然能把一只小流浪宠出作天作地的胆量。   敷衍地,简青将手伸向黑猫,指尖陷进柔软毛发的瞬间,对方却猛地跳起,远远躲到猫爬架上,居高临下,恶作剧般冲他晃了晃脑袋:   要摸我?   晚啦!   狠狠被猫摆了一道的简青:……   半小时后。   灵港心理诊所。   熟悉的脚步响起,是一向不喜欢自己的漂亮两脚兽,准确做出判断,趴在金毛背上晒太阳的银渐层习以为常地闭眼打盹,却忽然四爪腾空,懵懵被黑发青年抱到膝头,揉成乱蓬蓬的白团子。   恰好出门倒水的冯医生:“……简青?”   “喵喵喵喵!”是他快看!   艰难从青年怀里探出头,瞪着圆溜溜杏眼的银渐层急急抢答:两脚兽变啦!   他身上有别的猫味! 第42章 你对那个人有反应?……   面对冯医生充满意外的打量, 简青淡定颔首,松开手上的束缚。   今天是周末,他没再穿那套总裁气场拉满的西装, 即使鼻梁架着冰冷的金丝镜框, 也被圆滚滚的银白猫咪衬出几分柔和。   诊室里还有其他客人,冯医生只得压下满腹好奇, 直到事情都处理妥当,才把自己这位老主顾迎进来。   简青的状态远比预想中要好。   虽然警方尽量在保护受害者隐私,但凭借这些年他与简青的接触,猜出城郊绑架案中的“徐某”是谁并不难。   绑匪流传出的视频画面血腥又暴力,冯医生原以为这会勾起对方童年痛苦的回忆, 如今看来倒像自己多虑。   “汤圆肯定很高兴, ”记得诊所里每只猫猫狗狗的名字, 冯医生伸手推过杯温水,笑,“这是你第一次对它有回应。”   散养在待客区的小动物, 总能引得大多数客人的青睐,简青却是其中例外, 每次都会安静避开。   冯医生猜,这大概是对方认为清理衣服非常麻烦。   成年后的简总一向机器似的讲究效率。   现在, 稳定运转的“机器”出现了“故障”, 冯医生久违地在青年身上找到点跳跃的生命力。   说句老实话, 他经常觉得过去的简青死气沉沉, 瞧着枝繁叶茂,指不定哪天就无声无息地枯萎凋谢。   “最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摘掉钢笔的盖子,冯医生例行询问,无奈等待对方一如既往地拒绝回答, 却很快听到青年略显迟疑的声音:   “……我遇到一个人。”   冯医生抬头:“嗯?”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谨慎整理措辞,简青道,“危险,跳脱,给我的生活带来许多问题。”   冯医生没太理解:“不应该出现?是被你送进监狱的罪犯?”根据对方的描述,他只能联想到这些。   谁让简青凭一己之力拉高了北江的破案率。   可青年的神色并非紧绷,眉眼间流转的态度比起厌恶排斥,更像纯粹的困惑,冯医生便笃定:“看来我说错了。”   “对吗?”   简青抿唇,没有否认。   过了会才道:“他很好。”抛开主观因素,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朋友,贺临风都大幅超出及格线。   冯医生失笑:“这和你最开始的形容有些矛盾。”   因为对方不止想做朋友。   鸦睫密密地垂下,简青无意识握紧杯壁,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被一点点拉进贺临风的世界里。   裤脚沾染的绒毛仅算其中最微小的证明。   那是黑猫之前一圈圈磨蹭他撒娇留下的痕迹,直到最后,对方都没有从高高的“树顶”跳下来,铁了心要躲着自己。   客厅空间有限,以简青的身手,抓猫并非难事,却只按嘱咐换好水粮,在碧色瞳仁的注视下关门离去。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   偏偏在到达诊所后弯腰抱了另一只毛团子。   安静观察青年两秒,桌子里侧的冯医生忽地灵光闪过,了然道:“哦,是追求者。”   根据自己的调查,有许多曾经温柔善良的人,会在喜欢上简青以后,展露强烈到匪夷所思的进攻性。   如同恐怖漫画中描绘的富江,一次次引发争斗。   冯医生暂时没找到诱发这种情况的源头,可毫无疑问,简青已经不堪其扰,选择了封闭自我。   但对方从未用“危险”来形容这些追求者。   相关经验太丰富,尾随恐吓绑架……哪怕被人用枪顶着脑袋,在简青眼里恐怕也只能算小打小闹。   外力不会让对方动摇。   所以是内因。   思绪柳暗花明般开阔,冯医生惊讶:“你对那个人有反应?心理或者生理上的?”   简青:……   他今天出门就是个错误。   “等会儿等会儿,”一秒端正姿态,冯哲康道,“难得你愿意张口,不想听听专业人士的建议再走?”   简青起身的动作顿了顿。   只这瞬间的犹豫,便让冯医生确认自己的判断没错:   简青对那个人的关注,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多。   “恐惧往往诞生于未知,”隐约摸到青年的症结,冯医生温声,“或许你可以试试接触,让危险变得能够掌控。”   简青:“如果我想远离呢?”   冯医生耸肩:“那你就不会对我说。”   拒绝是简青最擅长的姿态,倘若对方真能用这种办法处理,那个人又和其他追求者有什么两样?   “顺其自然,简青,”语重心长地,冯医生劝,“没必要压抑自己的感受,好的和坏的都行。”   坠入北江的痛苦、死里逃生的后怕、抑或是弟弟被绑的愤怒……这些理所应当的情绪,他从不曾在简青身上发现。   死水才无波。   他希望对方能找到正向积极的倾泻渠道,值得简青夸一句好,那位神秘的追求者至少人品没问题。   自己乐意轻轻地推上一把。   不过,之后如何决断,还是要看简青。   走出整洁淡雅的诊室时,窗外的乌云正肉眼可见地迅速汇集,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噼里啪啦下起大雨。   简青没带伞,自然被困在原地,前台妹子体贴地倒来杯热茶,顺带往托盘上放了袋汤圆最爱吃的猫条。   缩在角落舔毛的白团子果然晃晃悠悠凑过来。   简青体温低,它却十分暖和,领着条憨厚可爱的金毛招摇过市,一跳一蹬,三下两下占据了他身边的阵地。   “喵。”软软的肉垫踩住膝盖,汤圆立着小短腿仰头,舌尖卷动,如愿尝到了青年亲手替自己打开的零食。   连带着沙发边的傻大个也得到了两块饼干。   看在食物的份上,它大度原谅青年以往品味堪忧的冷淡,谁料,对方居然在自己高高兴兴发出呼噜声后,低低道:“笨。”   汤圆直觉青年在想别的猫。   可它没有证据。   另一边,同样被大雨所扰的贺临风正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对着手机里的监控视频长吁短叹。   “真是我的乖儿子,”反复播放青年进门的一小段,贺临风指尖点向悠哉悠哉巡视领地的黑猫,低声碎碎念,“好不容易把人骗过来,五分钟就给我气走了,这时候显着你聪明,嗯?”   胡乱擦干头发的汪来顶着毛巾伸长脖子:“嘟囔什么呢?”   接着吱哇发出声怪叫:“贺临风!你竟然偷偷给简总装监控!我要告诉颜队!”坚决将一切犯罪苗头扼杀在摇篮。   “去去去,这是我家。”双指放大乌漆嘛黑的咪咪,贺临风将屏幕怼到汪来脸前,让人看个明白。   汪来大脑停转:“你家?简青去你家喂猫?”   贺临风利落地一点头:“嗯。”   “密码给了?你连我都没告诉!”深知对方并没有表面那样好相处,汪来控诉,“重色轻友。”   贺临风笑眯眯,又是一点头:“对。”   “对什么对,郊区白骨的调查结果你没看?”横眉立目,汪来道,“死者叫佟彤,失踪时住在青山路5号。”   “二十二年前她是简青的邻居。”   “脑后有撞击伤,尸体被故意掩埋,外加一对始终没放弃寻找的父母,贺临风,你可真会给自己揽麻烦。”   贺临风挑眉:“你想说简青是凶手?”   汪来立刻翻了个白眼:“拜托。”   “他那个时候才六岁。”   “我就是感觉这事儿巧得过分,”嫌冷似的,汪来搓搓胳膊,“刚好徐皓被绑架,刚好绑匪挑中了郊区的废弃仓库,刚好仓库院子里埋了具失踪数年的尸体,这尸体又刚好是简青的童年玩伴。”   电视剧都不敢照着编。   闻言,贺临风坐直望向窗外,蓦地领悟了什么叫归心似箭。   有人在针对简青。   他不相信虚无缥缈的命运,更不相信天煞孤星的玄学,巧合多了,便是处心积虑推动的必然。   但,一个早早死去的小女孩,到底有哪里……   “想都别想!”一眼瞧出对方要做蠢事,汪来用力把人按住,“雨这么大,村口那条路保准得淤。”   天公不作美,穿好外套的贺临风惨遭镇压。   退而求其次,他重新给简青播了通视频电话,嘟嘟嘟响了七八声对面也没接,只回复两个字:【有事?】   【你还记得佟……】消息发到一半,手边突然跳出监控软件的提示,贺临风鬼使神差点进去,正瞧见青年将伞立在走廊,随后关上自家大门。   今天刮风。   他特意留着透气的纱窗漏了满地冷雨。   风衣下摆被打湿,面容冷淡的青年去而复返,似是匆匆赶来,踩着拖鞋救下了阳台挤挤挨挨的绿植。   顺带移走咪咪水漉漉的猫砂盆。   其实没关系,贺临风想,自己挑的都是些好养活的品种,耐旱耐涝,猫砂盆也是有盖子的半开放款。   指尖挪动,删掉已经打好的内容,他问:【在哪儿?】   生存技能拉满,怕冷的黑猫早已溜进卧室,客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对方,青年皱着眉回:【公司。】   贺临风勾唇。   “简青,”肩膀倚住门框,他伴着哗啦啦的雨声,坦荡打开原本用来呼唤咪咪的语音,一本正经问,“能不能找架直升机把我接回北江?”   “有点……”想抱抱你了。 第43章 失踪的玩伴。   “有点……”   啪。   准确找到发出响动的宠物监控, 简青飞快按下关机键。   这东西外形袖珍,又做成憨厚的小熊模样,乍看只是个可爱摆件, 完美地隐藏在一堆杂物中。   约莫是因为听到主人的声音, 卧室房门忽然打开一条小缝,露出只高高翘起尾巴、险些融进背景的黑猫。   四目相对。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简青率先移开目光。   毫无疑问是贺临风:【雨很大。】   【等停了再走。】   简青下意识望向被自己整理好的阳台,窗外,天地氤氲成一片水幕,侧面证明了他赶来这里的冲动。   殊不知看似游刃有余的某人,也才刚刚被朋友按住过。   隔天, 出差回来的贺临风意外见到了佟彤的父母。   能在二十年前买下青山路的房子, 佟家的经济实力应该不差, 夫妻俩的打扮却十分低调,瞧着甚至远比同龄人苍老。   佟彤失踪后不久,青山路便发生那起轰动全市的灭门案, 原本入住率颇高的别墅区愈发冷清,到最后只剩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守在原处。   贺临风和汪来进到办公室的时候, 松晓彤正忙着给掉眼泪的佟母递纸巾,后者手里则死死攥着张照片, 上面是具孤零零躺在杂草里的瘦小白骨。   ——这么多年, 佟家夫妻始终没放弃对女儿的寻找, 无非是为了一丝丝团圆的可能强撑, 谁料,最终的结果竟是天人永隔。   根据法医鉴定,佟彤的尸骨入土至少有二十二载,中间还曾被搬动过, 也就是说,失踪与死亡这两件事间隔极近。   尸骨身上尚未完全腐烂的衣服同样可以佐证这点:它和女孩失踪时佟家夫妻向警方提供的线索一模一样。   公主裙配小皮鞋,是当时流行的化纤面料。   血肉溶解,抹消无数证据变成供给杂草的养料,除开颅骨轻微的撞击伤,法医组暂时没有更多进展,以目前的情报推论,“意外”比“谋杀”的可能性要高,但无论如何,总会存在一个躲躲藏藏的凶手。   尸体可没法儿自己埋了自己。   “……我看过最早报警的笔录,”档案室积灰的纸质版资料,颜秋玉翻了许久才翻到,等佟彤父母的情绪稍稍稳定,她开口问,“佟彤是从家里‘走失’的对吗?”   佟父点头。   “那是一个暑假的周四,7月18号,”安慰般握住妻子的手,他答,“我一早就去了公司,家里只有她和彤彤。”   “小孩子吃饱了容易犯困,彤彤每天都要午睡,但当我爱人照常到楼上叫彤彤时,卧室却是空的。”   “一开始我爱人没太在意,以为是小朋友调皮,又偷偷溜出去玩,院子的门关着,青山路的住户也少,邻里邻居都认识,可她找遍了花园都没找到彤彤,几个相熟的太太也说没见过孩子。”   “她这才有些慌,连忙给公司打电话把我叫回来。”   贺临风闻言挑了挑眉。   他读过颜秋玉发在群里的资料:别墅里并未发现外来者入侵的痕迹,毫无疑问,女孩是自己走出了家门。   早年监控不算普及,青山路几个主要的摄像头全部没拍到佟彤,凶手一定对附近的情况非常了解,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然而,这条路却被二十二年前的调查结果堵死。   经过警方半个月的走访摸排,所有符合条件的亲朋好友——包括别墅保安、幼儿园老师,都清清白白地接连洗脱嫌疑。   佟彤就这样消失了。   如同一滴水,无声无息、无色无味地蒸发于人海。   当时的警方还考虑过绑架和拐卖,毕竟佟彤家境殷实,长相玉雪可爱,别墅区是仿照山水园林的设计,曲径通幽,出口不止一个,如果对方误打误撞迷了路,极有可能会绕开门卫的注意走到外面去。   但这之后佟彤父母并未接到勒索电话,近些年北江警方捣毁的拐卖团伙同样未曾出现过女孩的踪迹。   直到废弃仓库下的白骨重见天日。   也难怪两人会如此憔悴,二十二年过去,佟家夫妻仍旧膝下无子,足以看出他们对这个女儿有多重视。   “怪我,都怪我,”最后一抹支撑自己的希望被打破,佟母哽咽地喃喃,“要是我当时陪着彤彤一起,要是我管她管得再严点。”   颜秋玉微微叹了口气:“你和女儿一直分房睡?”   “对,”匆匆抹掉眼角水痕,佟母回忆道,“彤彤她比较独立,又聪明又乖,很少给大人添麻烦。”   颜秋玉:“在她失踪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佟母摇摇头。   那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在她的脑海里上演过无数遍,真有反常的地方,自己肯定早早便告诉警方。   佟父却紧接着问:“和朋友吵架算吗?”   “我不确定,”颜秋玉严谨道,“但您可以先说说看。”   佟父认真地端正坐姿:   “是简青。”   鸦雀无声。   万万没想到这案子真能牵扯到对方身上,汪来飞快瞄了眼贺临风,后者表情淡定地回望过来。   皇帝不急太监急。   汪来想,工作状态的贺临风真真是郎心如铁,继而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佟父倒没察觉两人的小动作。   “213灭门案的幸存者简青,”担心自己没表达清楚,他解释,“你们应该认识。”   汪来:认识。   那可太认识了。   贺临风桌子上就放着专门给人家准备的水杯。   “我们两家离得近,孩子的年纪也差不多,偶尔会互相串门,”见颜秋玉没否认,佟父继续,“几次接触下来,彤彤特别喜欢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留给简青,经常黏在简青身后当小尾巴。”   “简青那孩子……小大人似的,总是窝在家里看书,最开始彤彤碰了好几次壁,慢慢才能把他叫出来玩。”   骨灰级读者松晓彤指尖微顿:好家伙。   冰山和小太阳,妥妥是救赎文的展开。   不过这和佟彤遇害有什么关系?   “后来,简青在和彤彤出去玩的时候摔了一跤,”仿佛意识到自己的铺垫过多,佟父转口切入正题,“额头上蹭破了点皮,没大碍,可从那天起,简青越来越疏远彤彤,惹得彤彤哭了好几次。”   “同样为人父母,我们也能理解小孩子有多金贵,虽然佟彤说简青是自己绊倒的,我们还是带了礼物登门道歉。”   “但简青始终躲着彤彤。”   “彤彤每回偷溜出去,十次有八次是去隔壁找简青,”反复摩挲法医报告中有着细小裂痕的颅骨照片,佟父问,“警官,这伤像不像彤彤被人推了下?”   颜秋玉给出和汪来相同的答案:“简青当年只有六岁。”   “所以才是意外,”越讲越觉得合理,佟父抬头,“或许他就是想恶作剧,想让彤彤也摔一跤,却要了我女儿的命。”   青山路的别墅自带花园,万一简青爸妈打算包庇孩子,完全可以把彤彤埋进去,没有人会知道。   颜秋玉无奈:“您在青山路住了半辈子,应该知道警察反反复复、非常仔细地搜查过那栋房子。”   “别说是藏尸,哪怕是一滴无法匹配的血渍我们都不会忽视。”   佟父沉默。   汪来偷偷给贺临风敲了行字:【看来简总小时候也挺高冷哈。】   推己及人,他多少能猜到佟父的想法,自己的女儿整日追着个“臭小子”跑,被“臭小子”嫌弃,哪个爸爸高兴得起来。   孩童间普普通通的小摩擦,碍于佟彤失踪成了死结,这一点点埋怨,肯定在对方心底积压许久,今天才会隐晦地借着份尸检报告宣泄。   “如果您坚持,之后我们也会找简青了解情况,”见佟父摆明不接受自己的结论,颜秋玉道,“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   上周刚被小姨教育过,简青最近下班堪称准时。   他会做饭,却很少会自己做晚餐,公寓没有雇阿姨,简青又比较宅,多半是挑家喜欢的店打包带回来了事。   随意找到个新闻频道投影,他简单换好衣服洗过手,借着这一点光拿起碗筷。   “咚咚。”   有谁敲了敲公寓的门。   节奏不紧不慢,透着股标志性的懒散。   负责播报的女主持字正腔圆,装没人实在有些晚,简青顿了顿起身,果然透过猫眼看到站在外面的贺临风。   隔着一道门,他问:“有事?”   “简总真的好喜欢这两个字,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日常反客为主,贺临风后退两步,对准猫眼扬扬手里的袋子,“谢谢你去看咪咪,今天换我来投喂。”   “火锅,自己家炒的底料。”   里面的青年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门锁咔哒轻响,向他敞开条窄窄的缝隙:   “你刷碗。”   贺临风忍不住低低笑了声。   驾轻就熟地从柜子里摸出双一次性拖鞋,他眯眼适应了下公寓的昏暗,拎着食材进了没开火的厨房。   幸好自己带了蜡烛。   脑回路清奇,贺临风真心实意夸赞,跟简青生活真省电费。   下一秒,暖黄的灯光却在他肩头柔柔铺开。   “怕你把手切下来。”五指拢在眉前轻轻遮了下,青年淡淡:   “我没有吃人肉的习惯。” 第44章 苹果兔子。   这顿饭其实没什么用刀的地方。   食材多半是超市采购, 已经简单处理过,只需要把蔬菜清洗摆盘,十分钟就能搞定。   “能吃辣吗?”按照青年的指示打开吊橱, 贺临风问, “我买了现熬的高汤,可以分出来点做鸳鸯锅。”   简青站到水池边:“嗯。”   他原本不打算帮贺临风, 但对方在陌生厨房里束手束脚的模样瞧着着实有点笨,碍到了自己的眼睛。   “嗯什么嗯,”好笑地,贺临风伸长胳膊抽走青年拆了一半的娃娃菜,重复, “辣锅还是鸳鸯锅?”   简青:“……鸳鸯锅。”   他能吃辣, 却讨厌放进红汤里煮的蔬菜, 片片裹着麻椒,吞下去委屈舌头,挑出来又太麻烦。   贺临风便继续在吊橱里翻了翻:“还真有。”   “看起来好像没用过, 可以拆吗?”   简青偏头看了眼,毫无印象。   刚搬来新小区的时候, 边绍一股脑给他塞了许多“乔迁之礼”,什么咖啡机搅拌机烤箱电饭煲, 几乎把厨具包圆。   这口锅估计也是对方的手笔。   点点头, 简青道:“应该能用。”   他习惯独处, 邀请人回家吃饭的次数近乎于零, 连边绍都只借着暖房的机会尝过一顿,东西放在吊橱落灰也是正常。   贺临风当即兴致勃勃地研究起说明书。   遗憾的是,总裁家的鸳鸯锅和自己家的差不多,平平无奇, 没有任何隐藏的高科技功能,贺临风将包装盒立在角落,往水池旁走了走。   身侧一团热源凑近,肩膀险些挨上肩膀,鼻尖又嗅到那股熟悉且好闻的清浅香味,简青洗菜的手顿住。   “刷锅。”见青年隔着镜片盯紧自己,贺临风扬眉,理直气壮。   普通公寓的户型,厨房面积有限,水池也是正常尺寸,两个大男人站在一块,确实会避无可避地碰到。   加之贺临风的动作非常麻利,说话归说话,手上的活儿却没停,让简青觉得自己突然躲开反而奇怪。   蔬菜抖掉水珠,肉类分别摆盘,新鲜虾滑被挤成圆滚滚的小球……高汤咕嘟嘟倒入锅中,贺临风忽然道:“冰箱有水果吗?”   简青下意识颔首,旋即又想起什么。   但贺临风已经越过自己打开了冰箱。   尽管不明显,贺临风还是注意到青年脊背微小的僵硬,视线迅速扫过冰箱内部,除了干净和整齐,他一无所获。   几个红彤彤的番茄后面,隐隐露出餐盒一角,贺临风遵循直觉伸手摸了下,指尖感受到未散的热度。   ——它刚被放进去没多久。   自己来之前,简青八成正在吃饭,他忘记提前打电话,惊喜送得有些不是时候,后者却在短暂纠结后选择给自己开门,悄悄把外卖收好。   贺临风弯了弯狐狸眼。   这个笑容侧对着简青,以至于简青没能接收到,见对方态度如常,很快拿着个苹果回来,他微微松了口气,任由贺临风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刀。   “洗过的?”   简青关掉水龙头:“嗯。”   嚓嚓嚓。   三下五除二,男人将苹果切成盘充满童趣的小兔子。   最完美的那块则被递到简青嘴边。   彼时简青正扯了纸巾擦手,虽说的确腾不出空,可他们的关系,好像远远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   “干净的,”特意只捏住苹果兔子尾端,贺临风解释,“用刀插着怕伤到你。”   天地良心,自己真的是习惯了。   以前在邻省放假回家,他爸妈总会拉着他当试菜小白鼠,渐渐地,无论切点什么,二老都要先喂儿子一口。   当然,这种情况在某条萨摩耶得名“贺玉树”之后有了大幅改善。   同时意味着贺临风的家庭地位骤降。   冲动投喂的右手悬空半晌,正当他默默反思自己在简青心里到底是个什么负面形象时,对方居然低头,张嘴咬住兔子苹果的另一端。   齿关闭合,汁水四溢。   脸颊微微鼓起,青年转身去了餐厅。   贺临风立刻端起满满当当的鸳鸯锅跟上:“等等我。”   路过客厅,投影仪仍在兢兢业业播放新闻,他发现简青家里没有电视,灯也尽是稍显昏黄的亮度。   贺临风记起自己在档案室读过的资料。   除夕,春晚,冷风,亮如白昼的别墅,满地狼藉的血污……明明是白纸黑字,画面感却极强,牛皮纸袋中附带的照片仅算冰山一角。   恍惚间给人种错觉:对方和佟彤父母一样,始终被困在案件发生那年,甚至比佟彤父母陷得更深。   但青年看起来又是如此强大。   识趣地,贺临风没在吃火锅这么快乐的时刻提及过往,一样样把盘子端上桌,他飞快洗净超市买的草莓和樱桃。   简青的目光动了动。   除开香菜之类特别难以下咽的味道,他其实不挑,吃什么都可以,但贺临风显然记住了上次小姨聊天时的闲话,明晃晃投他所好。   火锅煮开需要十分钟,两个半熟不熟的人面对面干坐着,简青原以为会尴尬,却低估了某位警官的本事,自言自语也能讲得舌灿莲花。   “……拔出萝卜带出泥,李家的生意水份太多,牵连广了点,害得经侦好一通折腾。”   “还有人把钱换成金条埋回老家躲避调查,他们那边实在忙不过来,颜队才派我和汪来去山沟里挖宝藏,”一心二用,贺临风提醒,“肉熟了。”   这年头,资产转移海外的操作常见,埋金条的却少。   北方吃火锅必备芝麻酱,捞出肥牛,简青轻轻在碗里蘸了下:“郊区那具白骨,你们查的怎么样?”   模样和气质所致,不管吃什么,他总能透出种慢条斯理的优雅,袅袅热气升腾,金丝眼镜难得被放在一旁,衬得青年多了两分柔软,虽然五官仍是高岭之花的冷淡,却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贺临风在坦白和敷衍之间犹豫两秒。   他倒没想过瞒着简青,纸包不住火,白骨的身份对方早晚会知道,只是……好歹先把晚饭吃完再说。   敏锐地,简青察觉到反常,旋即笃定道:“和我有关。”   “对,”事已至此,贺临风干脆开诚布公,蔬菜比肉更容易吸辣,他挑了点下进清汤,“佟彤,你还记得吗?”   嗒。   简青的筷子重重在碗里戳了下。   他甚至忘掉要遮掩自己的表情,脸色隐隐更苍白了些,周身瞬间立起无形的厚重的高墙,仅剩唇间被食物辣出的一抹红依旧生动。   无需再多追问,答案已经摆在明面。   幻听般,简青耳边响起数道嘈杂交错的声音:   【哇,系统,他刚刚为了救我绊倒了诶。】   【这能算多少攻略值?】   ……   【他怎么这样看着我。】   【糟糕,头破皮了,可就两三滴血,主角应该不会傻了吧?】   【要么我替他吹吹。】   ……   【好漂亮,真想亲亲他,系统,你说像简青这种正经的性格,如果被我夺走初吻,会不会一辈子对我负责。】   天真无邪的童音,语气却透着违和的成熟,眼泪汪汪地扑过来,女孩费力扶起他,抽抽噎噎叫着哥哥,偏偏道歉声与心声交错,前者哭腔软糯,后者空灵且笑意盈盈,夹杂着某种陌生冰冷的机械腔调,吵得他大脑阵阵嗡鸣。   困惑。   恐惧。   对于一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而言,不管他有多么聪慧早熟,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过分复杂。   他不明白系统,也不明白主角,更不明白攻略。   唯一给出应对的是本能,本能告诉他,这件事要保密。   至少要对女孩保密。   头疼欲裂。   额角发红的男孩缓缓吸气。   并在玩伴看似脱力摔跤的刹那稳稳站住,没有被对方拽倒。   【嘶。】   【好痛。】   【偶像剧的套路果然不靠谱。】   【行不行啊系统?】快步朝着家的方向走,突兀地,一道全新的、更熟悉也更微弱的音色闯入,【穿错角色的补偿到底什么时候给我?】   一句。   又一句。   无数心声汇集成密密麻麻的漆黑漩涡,年复一年拖着他向下,最后定格在某人暗哑的嗤笑:   【急什么?反正他们家会在这个冬天死完。】   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餐桌前的青年迅速闭了闭眼。   前一秒还让人感到温暖熨帖的食物似乎变作石头,又冷又硬地在胃部翻搅,沉甸甸往下坠,连带着血液也凝固。   简青没有吐。   因为他早已习惯如何在丢掉药物的前提下、靠自己压抑住这种源于心理的生理反应。   得把贺临风赶走。   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见任何人。   尤其是一位观察力敏锐的刑警。   “简青?”   幻听症状剧烈,他花费了几秒才从嘈杂的世界里分辨出属于贺临风那道,确认般盯紧对方的嘴巴。   男人的唇薄而红,是典型的风流相,更重要的一点——对方正真真切切在用它说话。   破绽重重的表现,足以证明他和佟彤的关系非同寻常,出乎意料地,贺临风竟没有寻根究底,而是绕过桌子,半蹲着掰开自己僵硬的指头,拿走筷子,将倒好的热水放进他掌心。   “辣到了?”担心他没力气,贺临风没挪开手,虚虚替他兜住玻璃杯底,“怪我,应该把肉也下在清汤里。”   拙劣但心照不宣的谎言。   神奇地,萦绕在简青耳边的嘈杂渐渐褪却。   即使只是一点点。   到嘴边的逐客令陡然转了个弯,伴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冲动,简青问:   “她是怎么死的?” 第45章 无犯罪倾向。   “颅骨后有撞伤。”   没想到简青居然愿意对自己开口, 贺临风回答慢了半拍,却足够坦诚。   对方一反常态,长久且专注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是嘴巴, 给人一种自己正在接受审讯的错觉。   这于贺临风而言无疑是种新奇的体验。   “不排除意外的可能性, ”见青年脸色极差,他宽慰, “组里还在查。”   前者想都没想地否定:“意外?那是谁把她埋进了郊区仓库?”   毫无疑问,是穿书者。   只有穿书者能未卜先知,将尸体早早放在一个“主角”和警方必定会同时发现的地点,顺带抹去自己的痕迹。   可对方图什么?   佟彤的死,无论如何也栽赃不到他。   大脑病态般记得穿书者的每一句话, 简青非常确定, 佟彤的攻略定位是青梅竹马, 拥有十八岁前漫长的攻略时间。   未成年禁止早恋——至少禁止明确关系。   网文过分严苛的审查潜规则,反而成了早期穿书者的护身符,无论自己如何反应, 哪怕好感降到零,也不会触发系统“抹杀主角”的“终极挑战”, 更不会让穿书者解绑,死于各种类似车祸溺水心脏骤停的“霉运”。   “她当时失踪了, ”又一个和自己有关的案件浮出水面, 简青习惯性解释, “警察来过青山路询问情况。”   因为知道对方皮囊下住着两只满口胡话的“怪物”, 年幼的他并没有替曾经的玩伴担心,反而怀疑是佟彤自己逃走。   看在旁人眼里,大概就是冷血的雏形。   原本简家和佟家的邻里关系十分亲近,经常会互相走动, 后来却愈发淡薄,灭门案后再未见过。   减少联系的时间太恰好,这点微妙的交情警方迟早会查到,不如他自己先讲。   贺临风无奈仰头:“简青。”   “我没有把你当嫌犯。”   “这里是你家,”余光扫向咕嘟嘟冒热气的火锅,他强调,“不是市局的审讯室。”   幻听的症状时强时弱,尾音稍显飘忽,简青极轻极轻地眨了下眼:“为什么?”   对方既然查出白骨是佟彤,八成已经见过佟彤的父母,在那两位口中,自己绝没可能是个好形象。   “客观来说有很多理由,”假意思索,贺临风一根根竖起手指,“比如案发时你的年纪,你父母留下的笔录,鉴证科的土质分析,包括之后警方因213案对青山路6号的搜查记档……等等等等。”   “但,平心而论,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竖起的手指齐齐放下,虚虚笼住简青,贺临风笑:“我相信你。”   “就这么简单。”   简青定定望进男人眼底。   理性告诉他,对方作为警察,被小情小爱迷惑而盲目交付信任,无异于失职;感性偏又暗戳戳地欢欣雀跃。   他也是人。   也会厌倦被怀疑。   可最终,理性依旧如常压过感性,化作冰冷且扫兴的提醒:“你是警察。”应该平等地怀疑一切。   “警察怎么了?”贺临风挑眉,“虽然很感谢简总对我的崇拜,但偶尔也要把职业滤镜摘摘。”   简青:……胡言乱语。   谁会崇拜一只整天开屏的花孔雀。   “你没感觉到?”读出青年满脸的不赞同,贺临风紧接着控诉,“你对我非常双标。”   “好比老周吧,假如今天把你和嫂子掉个个儿,他说相信辛岚,你肯定能理解,哪会一盆凉水浇下去。”   简青微微抿唇。   他承认,贺临风的举例有道理。   但,“周山和辛岚是夫妻。”自己和贺临风,勉勉强强算作朋友,本来便不该同等比较。   “懂了,简总这是鼓励我继续努力,”精准踩住青年炸毛的临界值,险些被敲的贺临风抽身后退,笑吟吟倚在桌边,“心情好点了没?”   简青很想说没有。   可他胃里沉甸甸的冷凝确实散去,热水的暖意透过指尖传进四肢百骸,血液重新流动,带走耳畔阵阵嗡鸣。   “嫌疑人,有吗?”放弃和对方在信任的问题上纠缠,他拿起筷子,夹了几根煮过头的蔬菜。   贺临风随手挑了颗草莓塞进嘴巴:“暂时没什么发现。”   “根据法医组检测,佟彤的遗骨被搬动过,近两年才挪到郊区仓库,他们正在推算最开始的藏尸地。”   “组里则在调查郊区仓库附近的道路监控,但希望渺茫。”   通常情况下,上传云端的道路监控只会保存三个月左右,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即使曾经拍到过嫌疑人,也会被新数据覆盖。   简青是警局常客,对其中弯弯绕绕的难题自然了解。   他仔细回忆了几遍近两年遇到的穿书者,没有一个符合条件,更没有哪一个无缘无故提起过佟彤。   “我考虑过一种可能。”顺势拉来椅子坐到简青旁边,贺临风斟酌了下用词,没等开口询问,就见对方偏头望向他:“讲。”   “213灭门案,凶手显然并非激情杀人,外加别墅区环境特殊,凶手能顺利潜入再逃出,或许曾经去青山路六号踩过点。”   而同年离奇“失踪”的佟彤,恰巧住在青山路五号。   简青怔住。   佟彤是穿书者,穿书者知晓剧情,站在纵观全局的上帝视角,断不会让自己落进原著写明的危险,所以他完全忽略了对方被简家牵连的可能。   但佟彤当时只有六岁。   哪怕对方身体里住着一个足够成熟的灵魂,遇到预备犯下灭门案的亡命徒,也有极大几率遇害。   万一……   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简青积极:“我会帮忙。”   家人离世后,青山路日渐落寞,搬走的搬走卖房的卖房,能提供线索的老住户,除了佟彤父母,剩下的约莫就是他。   贺临风蹙眉。   人类的大脑会自动模糊痛苦的记忆,两起案件发生的节点过于接近,他本以为简青会回避,可现在看来,关于二十二年前的惨案,对方当真一刻都没有忘。   他想起颜队某次为了证明简青“干净”提及的评估报告:   无犯罪倾向。   然而,抛开这些会对社会造成影响的部分,那些所谓的专家,是否注意到简青心理状态如何?   仿佛猜到他的疑惑,简青忽道:“我一直在接受治疗。”   贺临风:更奇怪了。   他不认为习惯筑起高墙的青年会突然对自己坦诚,却还是顺着追问:“效果怎么样?”   “普普通通,吃了药会好受些,”半真半假地撒谎,简青边涮肉边答,“所以,不需要特意避开,我明天打算回青山路看看。”   “你要一起吗?”   当局者迷,知晓穿书者和系统存在,到底给他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有贺临风帮忙,或许可以找到新的思路。   被邀请的男人自是一口答应。   管做还管刷,花了半个小时将厨房收拾干净,贺临风才哼着歌带走两袋垃圾下楼,开车出了小区。   凌晨三点。   始终没能睡着的简青翻身下床,打开衣柜,伸长胳膊摸向最里侧的抽屉。   一秒。   两秒。   缓解幻听与失眠的药就在手边,一盒盒整齐码放,无论是多严重的症状,都可以在吃完它们之后烦恼全消。   简青却犹豫良久。   记忆力减退是他最抗拒的后遗症,穿书者和系统的窃窃私语令他痛苦,同时也带来只有他清楚的线索。   一颗没关系。   冥冥中,有声音这样催促。   可另一道声音又随之响起:真的吗?你的运气向来很差。   【主角考上江大。】   【主角让简家东山再起。】   【主角有PTSD。】   他此刻做出的选择,会不会又是作者笔下早已写定的剧情?   心烦意乱。   黑暗中,简青回身从枕边拿到手机,双腿蜷起靠坐在衣柜旁。   他准备给边绍打个电话。   对方是夜猫子,越到凌晨越活跃,以往这种时候,简青总会去边绍的店里坐坐,用震天响的音乐以毒攻毒。   偏偏他的视线下意识扫过最顶端未读的红点。   是贺临风五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晚安。】   短小精悍,无需点进去也能看个完整,微弱白光映在脸上,简青盯着这几个字瞧了会儿,鬼使神差回了句话。   【哦。】   【晚安。】   三个字分成两行发,好像打定主意要把对方吵醒,一个在职刑警,任何时间手机都不会静音。   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变相的示弱寻求依赖,简青长按聊天气泡,“撤回”的选项刚跳出来,新消息就在他掌心震了震。   【失眠?】   简青默默关掉对话框。   他怀疑自己是被幻听吵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联系贺临风,没等他指尖点到边绍,前者的电话又抢先打过来。   嗡——   嗡嗡——   刹那间恐怖片氛围拉满,简青短暂顿了顿,随后按下接通。   “贺顾问也没睡?”故意叫了对方的职称,他声线平稳道,“我正要去边绍那儿,可以顺带稍你一程。”   电话那头音色沙哑:“不去。”   简青镇定:果然。   明天是工作日,大半夜喝酒违反规定。   “你也老实呆着,”困意浓重却偏不挂断,伴着房门开合的响动和两道低低的猫叫,男人浅浅打了个哈欠,“把人闹醒了就跑?”   “先把我哄睡着。” 第46章 原来简总住景区。……   理亏在先, 简青盯着手机犹疑两秒,决定暂且容忍对方的胡话。   或许是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他的大脑不再强迫症般反复播放穿书者过往的心声, 极大缓解了简青的头痛。   哗啦啦倒了杯水, 又咕咚咽下,电话那边的贺临风兀自忙活几分钟, 忽然笑:“我以为你会挂掉。”   简青:“嗯。”   这几天北江刚刚供暖,温度尚未真正达标,木质地板有些凉,居家服上热气散尽,他终于迟来许久地感到冷, 关掉衣柜重新躺回被子里。   贺临风敏锐捕捉到这一点动静。   “真打算出去?”虽没亲眼见过简青卧室的构造, 他依然准确做出判断, 半真半假地拈酸,“还专门挑衣服。”   简青:“嗯。”   偷偷藏药的事,只需要他自己知道。   “嗯什么嗯, ”轻巧将杯子放回原处,贺临风嘀咕, “我怀疑你在敷衍我,和咪咪做坏事时一个样。”   被点到名字的黑猫立刻跳过来, 乖乖叫了声, 好似撒娇。   无意间被戳中真相, 简青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 果断以沉默代替反驳。   短短几分钟后却又破了功:“……大晚上不睡觉,走来走去做什么?”   周遭太安静,电话牵连,他可以清楚听见贺临风一举一动的窸窸窣窣, 比起吵,更像他偶然刷到过的白噪音。   被问到的男人顿时做感动状:“怎么?担心我明天上班迟到?”   简青淡淡:“担心你扰民。”   “放心,西区的房子,年头是久了点,但用料实在,隔音效果一流,否则哪经得起咪咪天天跑酷。”   顺手打开床头的小夜灯,贺临风倚住枕头:“醒都醒了,干脆找点事做,正好有几本书没看完,需要我给简总讲故事吗?”   简青茫然了一瞬。   他难以想象贺临风还有读睡前童话这样稚气未脱的癖好。   “是大人的故事,”心有灵犀般,贺临风解释,“《痕迹检验教程》,《犯罪侦查的理论与技术》,你喜欢哪个?”   没等简青拒绝,他便随意翻开一本:“我先给你读两段试听。”   ……   黑漆漆的夜里,刻意放低的嗓音温柔磁性,手机放在枕边,简青睁眼望着天花板,本想找个合适的话口结束这场荒唐的闲聊,最终却被文绉绉的书面语催眠,意识恍惚,慢慢垂落睫毛。   再清醒,已经是早晨七点半。   按掉闹钟后才发现贺临风打来的电话始终没挂断,简青整个儿僵住,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好在右上角标红的电量已然告罄,两分钟后,受到主人死亡凝视的手机识趣熄屏,老实变成块纯粹的铁疙瘩。   城市另一侧,戴着耳机的贺临风迷迷糊糊:“嗯?”   缺少睡衣遮掩的胸口被肉垫厚实的猫爪连踩几下,指尖胡乱拂过咪咪温暖顺滑的毛发,贺临风总算回神,意识到刚刚的提示音是什么。   “小没良心的。”一只手挡在眼前,一只手用力揉揉咪咪的脑袋,他不知是在说人还是说猫,哼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昨晚才主动“约会”,今天就想赖账?   洗漱换衣,再把咪咪的碗里添满水粮,贺临风拿起钥匙手机准备出门,蓦地发现微信多了条新消息——   简青:【谢谢。】   贺临风便高兴起来。   “看来我还是有点特殊的,”半蹲着把聊天界面对准咪咪,他寻求认同似的,轻轻撸了把黑猫,“对吧?”   *   私人邀请,自然要放在私人时间兑现。   适逢局里准点下班,贺临风干脆把车开到了简青公司附近,顺带在等人的功夫里买了两杯热饮。   十一月的北江,已经渐渐有了些初冬的氛围,后者换了件纯黑的羊毛大衣,柔软熨帖,衬得他愈发身高腿长,远远走过来,好看得仿佛在拍画报。   副驾车门开了又合,贺临风没忍住调侃:“大明星。”   换来简青疑惑的一瞥。   “停车都停在马路边,”示意对方系好安全带,他递过纸杯,茶言茶语,“像躲狗仔的地下情侣。”   逐渐习惯男人这张胡言乱语的嘴,简青镇定反击:“是你太招摇。”   最近对方忙得一直没露面,公司内关于自己私生活方面的八卦刚刚平息,简青暂时不打算让它死灰复燃。   贺临风立即装模作样地照了照后视镜:“那我下次蒙个面?”   他显然对自己的长相极有信心,却因为事实如此,难以招来讨厌,视线下意识掠过男人侧脸,简青微微晃神,抬手往导航上输了个地址。   吸管戳开塑封,发出啵地一声,他往后靠住椅背,很给面子地喝了口,舌尖尝到意外的香甜。   “热可可,”见对方没抗拒,贺临风解释,“晚上喝茶容易失眠。”   简青想起昨晚那通忘记挂断的电话。   他以为这人又要借此调侃自己,或者问些案件相关的事情,偏贺临风点到即止没了下文,瞧着只是单纯的关心。   晚高峰的北江十分堵,好在,越往青山路的方向开便越僻静,非常符合都市传说里凶宅的基调,路灯昏黄,远远照亮盘踞角落的别墅群,宛如影影绰绰潜伏于黑夜的鬼影。   至此,贺临风才明白汪来出外勤时发在群里的一串感叹号是什么意思。   乖乖停车等门卫放行,他惊讶:“原来简总住景区。”   中式园林的设计,山水建筑错落有致,绝非近些年随便圈地种些绿植的速成“高档住宅”能比拟,平日青年表现得太低调,又经常和自己一样加班到深夜,以至于贺临风险些忘了,对方有着张常在财经报道露面的脸。   家人离世后,简青就很少再来这边,负责登记的门卫小哥原本还昏昏欲睡,听到贺临风口中的姓氏,马上抬头偷瞟两眼。   ——好比西区复古到格格不入的悦都百货,只有他们这些身处其中工作的人,才知道谁是背后的东家。   要不然这里怎么可能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原样?   思及青山路曾经发生的惨剧,门卫小哥职业化的笑容尴尬僵住,默默换了副严肃且认真的表情。   被放行的贺临风挑眉锐评:“啧,摸鱼撞到老板查岗。”   “算不上老板,有人急着出手,我恰好攒了点闲钱,”偏头望向窗外,简青道,“总共也没多大的地方。”   当年青山路走的是精品路线,位置更远离市中心,即使曾经动过扩张的念头,亦随着悬而未决的灭门案消失殆尽。   “做生意的都比较信风水,”自嘲般,简青极轻极轻地勾了下唇角,“凶宅的价格可比你想象中要便宜。”   贺临风敲敲方向盘:“还有这种好事?”   “那我争取攒钱买一栋。”   听多了天煞孤星之类的评价,发觉对方总能给自己出乎意料的回答,简青哑然,堆积于胸口的郁结无声散去,过了会儿才接话:“随你。”   “其实简总的公寓也不错,我租对门……”导航图上的终点近在咫尺,贺临风倏地关掉车灯,“等等,里面好像有人?”   暮色四合,本该弃用许久的中式别墅却隐隐透出几缕光。   指尖推动镜框仔细辨认,简青蹙眉解开安全带。   他确实请了家政阿姨,按每周一次的频率打理老宅,但对方的工作时间是上午,不会擅自停留到现在。   “去看看,”熄火下车,贺临风想都没想地伸了下胳膊,拦住简青,“嘘。”   “你走我后面。”   考虑到整体观赏性,简家老宅院子里栽的多是些常青品种,哪怕是初冬也长得郁郁葱葱,几乎爬满大半栅栏,天然将内外隔绝。   离得近了,贺临风便听到点类似金属碰撞的声响,偶尔两下,零星交错,伴着几道明显的喘气。   悄然拨开层层叠叠的叶片,他谨慎朝里张望了眼,错愕之余又沉起脸。   原因无他:里面站的是佟彤父母。   接近零度的气温,夫妻俩却挥舞铁锹忙得满头大汗热火朝天,多年精心养护的花草被挖断根茎,七扭八歪倒在脚边,和泥土混为一体。   “怎么了?”见打头阵的某人迟迟未动,简青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压低音量凑到贺临风耳边。   下一秒,温热的掌心便虚虚捂住他的眼睛。   简青的公寓光秃秃,办公室连盆净化空气的仙人掌也没有,贺临风想,这大概是对方母亲留下的东西。   如今竟被佟家夫妻毁了个干净。   “……贺临风?”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配合停步的简青疑惑,镜片后的睫毛本能眨了眨。   未等他得到回答,别墅里率先传来警惕的质问:“谁?”   略显耳熟的音色。   简青迅速在记忆里找出对应,用力拨开贺临风的手,明白了一切。   “佟叔叔,”太多次面临相同的境遇,他波澜难惊,甚至有闲心拽着贺临风绕到门前,“好久不见。”   站在丈夫身后的女人条件反射把铁锹往背后藏了藏。   “私闯民宅,”拍照留证满地狼藉,贺临风仍是副吊儿郎当的做派,笑意却未达眼底,“两位这是知法犯法,把重案组的提醒当儿戏。” 第47章 道歉。   尴尬地, 佟父的嘴巴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偏激,可又按不住心底的怀疑,简家的花园里干干净净, 被迫让他和妻子失了底气。   “算了, ”气氛僵持间,看起来最难招惹的青年突然出声, 侧身拽拽贺临风,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你们走吧。”   偏偏后者没被拉动。   人高马大地往路中间一杵,贺临风严肃:“道歉。”   常年审问犯罪分子,他冷下脸时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连带着那双风流多情的狐狸眼都像结了层薄冰。   “……”始终对简青存有偏见, 佟父沉默数秒, 才顶着压力辩解,“我们也是想快点找到杀害彤彤的凶手。”   贺临风无动于衷:“如果您不满意重案组的侦破速度,大可以到市局去投诉, 现在,对简青道歉。”   “否则我会报警处理。”   他能理解佟彤父母的痛苦焦急, 但与此同时,简青也是213灭门案的受害者, 承担的过往甚至比前者更惨烈。   简青外冷内热, 愿意看在逝者的份儿上体谅曾经的邻居, 不代表他会眼睁睁放任对方受欺负。   “是我们鬼迷心窍, ”深知贺临风没有开玩笑,佟母连忙打圆场,“简青你别见怪,阿姨给你道歉。”   “这些花……明天我们就找人来复原。”   简青摇摇头拒绝。   额头狠狠拢起几道褶皱, 佟父显然十分抵触妻子的服软,一时又捉不到简青的把柄,只得被佟母拖沙包似的拖出去。   这次他们走了正门,总算没再让栅栏上多几处被压塌的花叶,贺临风故意跟在后面把锁扣好,发出在夜幕下异常清脆的响动,接着才折返,屈膝半蹲,重新将暴露在空气中的根须埋回泥土:“应该还有的救。”   简青从未养过动物植物。   平心而论,他连养自己都是得过且过,即使母亲生前爱好园艺,简青也仅是请阿姨来照料。   贺临风却截然相反。   对方养猫养狗,阳台上还养着十几盆多肉,“有的救”三个字被这人说出来,便显得格外值得信服。   一寸寸卷起袖口,简青挨着贺临风蹲下:“怎么做?”   “先开个灯,”眼见对方崭新漂亮的大衣就要坠到地上,贺临风立刻伸手拉了拉,“附近有灯吗?”   简青熟练找到藏在角落里的按钮。   尽管许久没来,这毕竟是他小时候的家。   约莫是为了契合整个别墅群的主题,庭院中尽是仿古的石灯,光线柔和,照亮一汪浅浅的池水和凉亭,驱散了隐隐笼罩四周的阴霾。   顺路取来家政阿姨常用的工具箱,简青俯身把它递给贺临风。   “今天这么配合?”认真挑了把趁手的小铲子,贺临风抬眼,笑盈盈,“被我刚刚的撑腰感动了?”   简青原本该否认,潜意识却快他一步,轻轻颔首:“勉勉强强。”   得到肯定的男人当即喜上眉梢。   “那就讲讲呗,佟彤和她父母,”仰着头,贺临风控诉,“简青,你平时对我可是张牙舞爪。”   今天呢?家里被闯还一再退让。   简青的睫毛抖了抖。   他肯忍受佟彤父母的无礼,除开往日邻里间的情分、除开同样失去亲人的境况,最主要的原因是——早在许多年前,对方真心疼爱的女儿便换了芯子,变成自称穿书者鸠占鹊巢的怪物。   而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源于主角,源于他。   佟彤父母越是为女儿付出,简青就越是觉得悲哀,所以他才会在不涉及底线的前提下任由对方胡闹。   “……到底是我父母的朋友。”压下脑内翻滚的思绪,简青神色自然地移开视线,避重就轻道。   贺临风:“撒谎。”   “佟彤爸爸说,你之前因为摔了一跤而疏远佟彤,”总能在纷乱的证据中抓住关键,贺临温声,“她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吗?”   简青怔住。   寻常人听到这种“童年趣事”,大概都会认为他小气,堂堂男子汉,玩耍时蹭破了点油皮便闹着要绝交。   唯独贺临风会问,对方是否伤害你。   指尖拨走压住花朵的泥土,简青垂眸:“她喜欢我。”   贺临风:“嗯。”   他没有质疑,也没有鲁莽地发表评价,只是安静陪在简青旁边,鼓励般用肯定推着简青继续。   “你见过特别早熟的小孩吗?主动滚下滑梯,等你去救她,慌慌张张对着你的伤口吹气,眼泪汪汪,嘴角却在笑。”   “等大人来了,又表现得后怕无辜。”   “她经常背着父母偷偷溜到你家,趁你松懈的时候制造肢体接触,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用嘴巴去碰嘴巴。”   “她喜欢你,却不喜欢你的父母。”甚至能冷眼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死亡,盘算着让主角被自己家收养。   “她希望你众叛亲离,希望自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希望主角心甘情愿俯首称臣,无穷尽地提供用来换取奖励的攻略值。   贺临风挑眉:“《孤儿怨》?”   “难怪你讨厌她。”   简青偏头:“你相信?”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拍拍手,贺临风抖掉袖口沾到的枝叶,道,“我相信你还没闲到专门编个故事来唬我。”   “但有一点,你错了。”   万籁俱寂,植物汁液的清香伴着冷冽空气涌入胸腔,凛凛冬夜下,贺临风正色:“按照你的描述,那个她的感情,不该也不配被叫做喜欢。”   简青:“……所以?”这和他讨厌穿书者有什么关系?   “所以,别把人一杆子打死行吗?”略显无奈地,贺临风叹,“正常的喜欢是什么样,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话题陡然跳转,简青短暂懵了下。   透过冷冰冰的镜片,他望见贺临风眼中的自己,完整的小小一团,不闪不避,并没有想象中抗拒。   指缝里的泥土莫名变得存在感鲜明,简青丢掉铲子,状作平静地起身,抬脚往屋里走:“脏。”   “去洗手。”   “诶!简青?简青!”连人带花被丢在后头,贺临风乐,音量一声比一声高:   “我又没指名道姓,你跑什么?” 第48章 谢谢你相信我。   太久没回老宅, 简青却不觉得陌生。   无数次重复的梦境让他对别墅构造烂熟于心,换好拖鞋,进门右转, 很快就找到了一楼的卫生间。   负责打扫的阿姨十分尽责, 各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因为别墅常年空着, 难免透出种陈旧的冷清。   伸手拧开水龙头,简青仔细洗净指缝,又抽空回了几封邮件,过了好一会儿才瞄到贺临风走近。   “花我都重新栽回去了,明天你再找个专业的来看看, ”乖巧悬着两只脏兮兮的爪子, 男人站在门口, 低头瞧瞧地板上那双孤零零、摆明是刚被拿出来的新拖鞋,笑,“这么体贴?喜欢。”   简青收回余光, 淡定倚着墙打字。   ——就像贺临风之前说的,对方又没指名道姓, 反而是走开的他比较奇怪。   可简青显然低估了狐狸的狡猾,最多安静了两秒, 某人的脚步声便凑近, 歪着脑袋凑到他身前。   简青抬眼:?   “带个路呗, ”表情真诚且无辜, 贺临风讨饶,“你家好大。”   简青:……   以对方的性格,无论是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没调查过青山路的卷宗, 一张小小的别墅构造图,能难过北江的街道分布?   但他确实有些抗拒独自呆在曾经发生命案的客厅。   正如沙发空着,柔软整洁,简青却没坐。   轻轻推开挡住自己的男人,他转身:“跟上。”   贺临风从善如流。   他当然调查过青山路的卷宗,即使绝大多数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可他依旧记得照片里四位受害者诡异的死状。   “有什么发现没?”想起对方来老宅的理由,贺临风问。   简青摇摇头。   佟彤失踪前的日子,他和对方几乎没什么交集,日日为即将到来的冬天担忧,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身临其境让简青大脑浮现出更多细节,与佟彤相关的却寥寥无几,或者说——关于穿书者的一切,他早就因为困扰自己的幻象幻听、被迫翻来覆去研究过无数遍,倒变得难有疏漏。   贺临风也没失望。   从刚刚佟彤父母的表现看,佟彤失踪多半和简家扯不上关系,否则这两人哪会过了二十年才来挖邻居的花园,又被他三言两语吓走,无非是乍然知晓女儿死讯,情绪崩溃,需要一个“假想敌”发泄寄托。   然而,等贺临风把毛巾挂好,准备找个地方和简青吃晚饭时,一抬头,却见到后者正通过镜子定定望着他。   简青肤色白,瞳仁黑如点漆,加上别墅里没开灯,场面堪比恐怖片的背后灵,独独贺临风胆大,还有心情调笑,对着镜子夸张捋了把额发:   “帅吧?”   他能感觉到,简青似乎在纠结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对方嘴角不自觉抿着,直等听到他的话才短暂放松了下。   “贺临风,”难得没对他的自恋发表反驳,月色皎洁,镜子里的青年直勾勾道,“你们查过朱强吗?”   朱强。   这个名字太普通,贺临风一时没什么头绪,偏又品出几分熟悉,思来想去,总算在记忆里翻到出处。   于是他反问:“简家的司机?”雇主遇害半年前被辞退,考虑到这点小小的经济纠纷,早期被纳入过警方的调查范围,在笔录中留下短短几行文字。   简青颔首:“嗯。”   “我们是在讨论佟彤的案子没错吧?”转过身,贺临风道,他相信简青不会乱开玩笑,却需要一个解释。   简青:“对。”   “笔录上写,朱强当时35岁,”见某位总裁惜字如金,贺临风只得顺藤摸瓜自己往下推,“正常来讲,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很难和雇主邻居的女儿产生交集。”否则佟彤父母肯定会供出这个名字。   过往处理的案件流水般滑过脑海,贺临风忽地放轻音量,小心试探道:“……他恋|童|?”   简青错愕。   同时心口又酸酸地软了下,他能看出贺临风在关心自己,温柔收敛锋芒,生怕戳到那个可能存在的痛处。   “没办法,谁让朱强在口供里说是你非要闹着赶他走,”意识到自己猜错,贺临风毫无失落利索投降,“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末了撒娇似的,撞撞青年肩膀,文绉绉求教,“还请简总解惑。”   简青没再犹豫:“他们经常凑到一块聊天。”   “聊天?”贺临风惊讶,“聊什么?”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五六岁的小女孩,非亲非故,难道是忘年交?   简青垂眸:“太远了,不清楚。”   这其实是谎话。   得益于磕到头后突然出现的“读心术”,哪怕两个偷偷碰面的穿书者谨慎躲开了所有人,也躲不开他。   内里住着外来的灵魂,“佟彤”虽然外表年幼,智商却比“朱强”要高,甚至在简青“摔醒”前,就仗着更早穿越的优势察觉到后来者“朱强”的破绽,“认亲”成功,悄悄和对方达成合作。   因为这两人的任务并不冲突。   穿书系统程序错乱,失手把“管家儿子”变成了“司机大叔”,年龄相差过多,攻略难度飙升,所以“朱强”才会天天在心里喊着要补偿,靠软磨硬泡,早早把主线目标改成“见证结局”,也算全了小世界外书粉对原著烂尾的执念。   “佟彤”能三番五次绕开大人溜进简家,少不了“朱强”的帮忙。   简青当时年幼,无法准确的理解和表达,只能装少爷脾气,撒泼打滚轰走了过去最老实的“司机叔叔”。   也正是“朱强”被辞退那天,他听见了那段足以称之为残忍的对话。   自家父母心软念旧,不仅给够了工资,还把车子送给对方当补偿,夕阳西斜,红彤彤挂在天边,“朱强”手里点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他对面是青山路5号。   女孩的父母今晚有个聚会,已经出了门,此时此刻,别墅里仅剩个爱偷懒的保姆,可他的盟友却没出来见他。   气闷的系统音冷冷嘲笑:【傻了吧。】   【说不定就是她给主角上的眼药。】   穿书第二天便在同行面前露了馅,真真大草包一个。   自己亏损的能量要等多久才能补上?   【急什么,】手一扬,随意将烟头丢在地上,“朱强”凶巴巴吐了口白圈,脚尖转动,用力碾掉火星,【反正他们家会在这个冬天死完。】   【有我没我都一样。】   【大不了提前去宁舒妍学校附近等着。】   ……   后续的发展,简青隐隐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呆呆在窗边站了很久,站到“朱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咚地跳下椅子,拖着发麻的腿,急匆匆去翻日历,不依不饶拖着父母去做体检。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接下来的日子里,简青渐渐从书本和电视剧中弄懂了什么叫“刑侦”,什么叫“凶手”,每晚都睡不踏实,半夜爬起来反复检查门锁。   可冬天实在是太漫长。   失眠多虑,他一天天憔悴下去,即使强撑着精神,也瞒不过疼爱自己的父母,带他去医院开了药。   简青却没吃。   他当着父母的面把药放进嘴巴,又背着父母把药吐掉。   聪明反被聪明误,长久积攒的疲惫超标,他才会在除夕喝了祖母熬的百合枣仁汤后,昏昏沉沉一觉难醒。   再有意识,遗憾已成定局。   之前简青没对警方提及朱强,是考虑到对方最后和佟彤不欢而散,应该很难把对方单独骗出门。   况且时过境迁,他何必为了一个穿书者引来警方的怀疑。   偏偏陪自己故地重游的是贺临风。   纷乱思绪流转,放在现实中不过短短几瞬,走出浴室的刹那,男人拍拍他的肩:“不清楚就不清楚吧,耷拉着脑袋干嘛?”   担心对方没把自己的提醒当回事,简青强调:“总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线索。”   离开老宅时,“朱强”嚷嚷着要追紧小姨蹲点,等他真被小姨收养,对方却没了影子,整整消失二十二年。   简青原本以为朱强是打算躲在暗处坐收渔利,默默等待结局来临,但“佟彤”尸体的重见天日,又微妙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知道,”发觉对方严肃绷着脸,贺临风失笑,认真点点青年镜框,“简总讲的哪一句话我没有放在心上?”   他这动作太亲昵,距离过近,碰的还是镜框最中间的位置,四舍五入约等于点了下简青的鼻梁。   偏偏简青退无可退。   ——刚刚急于给某人让道,他稍稍侧了下身,后背正好靠着门框。   遵从客观事实评价,贺临风的确长了副好皮囊,尤其是那双狐狸眼,专注垂落的时候,似是盛满盈盈春水,叫人溺毙其中。   四目相对。   有谁主动低下头,囫囵遮住银白的月光。   简青本能侧开了脸。   那道温热的、短暂停滞过一秒的呼吸却没落到他预想的位置,而是轻且痒地贴着他耳边的发丝掠过:“简青。”   “谢谢你相信我。”   每个人都有秘密,贺临风想,他愿意不追究。   直到简青愿意像今天这样,亲口对自己说。 第49章 距离。   隔天。   向来准时的贺临风快八点才进办公室, 汪来捧着杯热咖啡打哈欠,没忍住嘀咕:“瞧你这黑眼圈,昨晚做贼去了?”   “加班查案而已, ”晃晃手中整理的资料, 贺临风一本正经,“还差点抓了两个。”   汪来撇撇嘴:“少来啊你, 加什么班能加的你满面春风,说实话,是不是背着兄弟和简总约会?”   “约会……”摸摸下巴,贺临风思索,“算吧。”就是这地点略显特殊。   汪来顿时噌地弹起, 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没想到居然真的歪打正着。   单身狗遭受暴击。   “行了,说正事,”随手翻了翻贺临风带来的文件, 颜秋玉挑眉,“213灭门案?怎么突然想起查它。”   尽管只是些新闻媒体的报道和论坛里添油加醋捕风捉影的推测, 但毕竟隔着二十来年,能看出贺临风花了许多心思搜罗。   “直觉告诉我, 它或许和佟彤的失踪有点关系, ”刻意瞒下简青的提醒, 贺临风半真半假道, “而且我也挺希望把这悬案破了。”   周山闻言抬头:“有志气。”   颜秋玉则看着贺临风登录内网,输入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姓名:“朱强?”   “对,”华国地大物博,重名重姓的几率太高, 页面跳转,贺临风边缩小范围边接话,“颜队有印象?”   “毕竟是我实习期遇到的命案。”颜秋玉点头,尽管当时她并没有资格负责,可不代表她没有关注。   眉头微蹙,颜秋玉回忆:“……佟彤失踪的时候,朱强已经被简家辞退,后者犯罪的可能性极低。”   更直接些的说法,是约等于零。   即使朱强真的因为无缘无故被辞退而怀恨在心,也该针对简青,报复雇主邻居家的女儿算什么事?   除非他是在动手的时候绑错了人。   况且,简家当年给出的补偿相当丰厚,这理由着实太牵强,别说从逻辑出发,从感情出发都不通。   贺临风脑子聪明,其中的关窍肯定一点即透,怎么会白白做无用功?   “谁让咱们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先往南墙的方向走走呗,”鼠标停住,贺临风转移话题,“啊,找到了。”   华国的身份信息需要定期更新,照片里的朱强明显人到中年,乍看没什么皱纹,两鬓却微微发白,过于瘦削的脸颊带来三分刻薄,皮肤黝黑,像是常年暴晒在太阳底下,双眸无神,看起来憔悴且沧桑。   颜秋玉双手抱臂,盯着屏幕确认了好几秒,才把这人和自己印象里的朱强对上号。   “有点凶哦,”好奇地,汪来凑上前评价,“不怕把小朋友吓哭?”   颜秋玉:“他当时给我的印象还挺和善。”   贺临风在意的却无关外表:“简家不是赔了辆车?”二十年前随便卖出去,就够对方买一套普通大小的商品房。   哪怕选在了未拆迁的旧城区,应该也能过得相对轻松。   “生活嘛,谁讲得准,”满脸过来人的模样感慨,汪来又问,“怎么样?贺狐狸,瞧出什么线索没?”   贺临风坦然:“再给点时间。”   他又不是小说里总能灵光一闪的名侦探。   “法医组那边倒是有了进展,”记起自己今早拿到的报告,颜秋玉回头,“晓彤。”   被领导点名的女孩立刻咽下最后两口豆浆:“来了。”   “是这样,根据法医组的同事鉴定,佟彤尸骨被侵蚀的痕迹过多,质地格外疏松,他们对比了国内国外类似的案例,发现佟彤尸骨的空洞化远远要更严重,很有可能曾经被埋在临水湿润的土中。”   汪来抓了把鸡窝头:“临水……咱市内就有条江。”   更别提附近的湖泊水库。   “具体地点还要等鉴证科采样分析,”周山安慰,“废弃仓库坑里的东西都被他们装回来了,应该会有收获。”   汪来双手合十:“祈祷凶手没把最开始的土清理干净。”   “祈祷?”颜秋玉熟练地屈指敲了对方个爆栗,“少来这套,咱们也不能全指望高科技,先从经验出发。”   “凶手埋尸通常会选择自己心里认为安全的地方,同时又要隐蔽,好控制,方便ta随时回去查看情况。”   “再筛一遍二十二年前被怀疑的几位,看看有没有谁的老家或者工作单位临水,整理后报告给我。”   众人纷纷应声。   贺临风拿着法医组的报告看了会儿,给简青发了条微信:【佟彤父母的事,要追究吗?】   昨天他亲自去了青山路6号,里面确实有个小池塘,但周围造景浑然一体,毫无翻修重整的痕迹,若真挖开埋过人,当年的警察肯定不会遗漏。   然而直到中午,贺临风也没收到回复。   确定对方昨晚和自己分开时还好好的,贺临风猜测某位总裁八成又在忙工作,顺手叮嘱:【记得吃饭。】   悄无声息地,实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亮。   一旁来送午餐的秘书小声提醒:“简总……”她刚刚可瞧见了,超级可爱的萨摩耶头像,傻傻吐着舌头,绝对不是自家公司客户的画风。   虚握钢笔批阅文件的青年却只淡淡扫了眼,任由屏幕熄灭,颔首:“去休息吧。”   秘书默默放下食盒,心里直打鼓:   这是吵架啦还是分手啦?算起来,她确实很久没在公司楼下看到那位英俊风趣的帅哥,内部论坛已经讨论了几波。   结论无外乎是:老板果然更爱工作。   说不定哪天新闻里又要多个持刀伤人的疯狂追求者。   可如果秘书的观察够仔细,她便会察觉,看似无动于衷的青年,视线所及的那页纸始终没翻过。   房门关合。   办公室重回安静。   简青摘掉眼镜,轻轻捏住鼻梁。   他和贺临风走得太近了。   昨晚那种误以为对方要亲自己的情况下,他居然只是躲开,而非一拳揍到对方脸上。   这不正常。   同时又充满危险。   穿书者没有占据公职人员身体的先例,但,如果是和主角关系密切的公职人员呢?连仅仅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于秀眉都能成为系统选择的目标,或许某天醒来,贺临风也会被自己牵连,消失于无形。   这么多年,简青只遇到过边绍一个例外,毫无规律可言,故意和小姨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同样是出于警惕。   现在,他必须赶在事情变得更糟前控制好距离。   反正这对自己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的处置。   佟彤的案子,他给出了所有能给出的线索,以贺临风的能力,迟早会查出真相,不需要外人操心。   迅速扫过贴在角落的日程表,简青冷脸拨打内线:“喂?”   “帮我安排下今晚去A市的飞机。”   *   “什么?原来简总出差啦?”   饿虎扑食般嗦了一大口面条,汪来左脸鼓鼓囊囊,揶揄:“怪不得有空陪兄弟吃饭,这顿你请。”   熬过上个月的“腥风血雨”,最近北江十分太平,重案组手上仅剩佟彤这个旧案,天天能准点下班。   “然后呢?你这一脸苦大仇深的干嘛,”敏锐感知到对方的低气压,汪来夸张,“难道简总要去很久?”   贺临风:“……他没告诉我。”   微信不回,电话不接,自打从青山路回来,这人就失去了联络,突然要划清界限似的。   “那肯定是你惹简总生气了,”晃晃筷子,汪来脱口而出,接着又紧张,“你别是学那些被抓进局里的前辈……”   贺临风斜眼瞥过,前者立刻识趣闭上嘴巴。   他承认,那晚气氛太好,他确实想亲一下简青,但他只是放在心底想想,应该没表现出来才对。   被汪来这么一提,贺临风竟有些不确定。   比流浪猫还像流浪猫。   贺临风无奈,他刚刚往前迈了半步,就吓得对方逃回去。   “咳,”见兄弟神游天外,汪来清清喉咙,低声,“其实呢,分开几天挺好,你也冷静冷静,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吊桥效应。”   “生死一线最容易产生错觉。”毁容绑架抓嫌犯,正常人的生活哪有这么刺激?   他以为贺临风会恼,后者却扬了扬唇。   汪来被笑得发毛:“咋啦?”   “和我搭档过的同事非常多,”一根根,贺临风竖起手指,“如果吊桥效应真这么灵,我现在至少得有十个前任。”   “包括你。”   汪来噎住。   单单稍微幻想了下对方描述的画面,他便感到阵阵恶寒。   即使某狐狸的外貌一等一出众。   “这回懂了?”慈爱地,贺临风拍拍汪来肩膀,“吃吧,多吃点。”和对方的反应一样,如果没遇到简青,他根本不会考虑同性。   甚至连异性也极少考虑。   所以,任何生死之外的问题都算小问题。   无论是于秀眉“意外”丢在案发现场的袖扣,还是“阴差阳错”被牵连的徐皓,抑或是“恰好”埋在废弃仓库下的佟彤,这一切实在巧合得过了头,仿佛背后有双透明的大手在操纵牵线。   简青并非优柔寡断的性格,若真要拒绝,大可以当面直言。   对方躲自己,或许还藏着其他原因。 第50章 朱强。   汪来十分佩服贺临风稳定情绪的能力。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 他总共也没替简青说几句话,对方就自个儿把自个儿哄好了。   “先送你回家。”抽出安全带系好,贺临风打开导航, 明晃晃排在首位的就是他和某人去过的青山路。   “先送我回家, ”多年朋友的默契,让汪来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那你呢?难道要去简总楼下蹲点?用不用我给你打配合?假装发错消息?或者拍视频?弄条仅简总可见的朋友圈?”   贺临风似笑非笑:“朋友圈。”   “你有他微信?”还蹲点,真当他是抓逃犯。   汪来:……   平铺直叙的五个字,却造成了足足十万点暴击。   “那是我没要,”大脑运转飞快,汪来精准反击, “如果我现在给简总打电话, 他肯定会接。”   前一秒还正宫味满满的贺临风:……   “笑不出来了吧, 咱俩何必在这儿互相伤害,我又没想当你情敌,”见好便收, 汪来分分钟正经,“到底干嘛去?”   贺临风:“档案室。”   汪来:?   “总觉得最近发生的巧合太多了点, ”没骨头似的靠住椅背,贺临风懒洋洋, “顺带查查那些被判出局的真情敌。”   汪来狐疑。   这家伙天生一副纨绔相, 除非彻底板起脸, 否则说什么话都像在开玩笑, 虚虚实实,叫人难拿捏。   但汪来同样能确定,无论是为谁,贺临风绝不会做以公谋私的事情。   所以他只狐疑了两秒就放弃:“随便吧, 反正有颜队看着,今晚是她和周哥值班。”   话虽如此,等导航离自家小区越来越近,汪来又坐立难安:“这可快到了啊,真不用我帮你联系?”   “憋半天了吧,”好笑地,贺临风瞥了对方一眼,“你怎么看着比我还急?”   汪来:“吃人嘴软。”   慢悠悠,贺临风指尖轻敲方向盘,只差没在脸上写三个字:继续编。   “……行吧行吧,我是觉得靠你自己肯定没戏,”恨铁不成钢,车子停下,汪来嫌弃地抖抖肩,“走了。”   “半夜emo可别后悔,自己躲被窝里哭吧你。”   贺临风弯弯眼:“汪来。”   “有个词叫以退为进,”上下打量了对方两圈,他故作犹疑,“你平时审犯人都这么……直接?”   回答他的是“哐当”关合的车门。   “贺临风,”最后半分同情也烟消云散,汪来绕到挡风玻璃前,弯腰,浅浅竖了个中指,“活该你单身一辈子。”   希望简总多玩几天再回来,看这家伙还坐不坐得住。   *   两小时后。   A市。   细小水珠缓缓顺着领口滑进丝质睡衣,晕开湿痕片片,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眼镜戴好,简青边擦头发边接电话:“……嗯,嗯,我知道。”   “空调都开着。”   “别怪小姨啰嗦,你啊,小时候特别娇贵,一离开北江就爱生病,有次咳嗽发高烧,怎么打针吃药都没用,还是姐夫聪明,连夜开车带你回了家,长大之后才‘糙’起来,”提及往事,宁舒妍素来风风火火的语气也柔缓两分,“这次出差有急事?”   时间过去太久,提起逝去的亲人,她已经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遮遮掩掩,害怕碰到彼此的伤口。   比起释然,更接近习惯。   “算是,”确定窗帘仍紧紧拉着,简青回身,挑了点能聊的部分,“公司在争取一个比较重要的合作,我来把把关。”   宁舒妍:“上次答应我什么来着?”   简青:“只待几天,很快回去。”或许是因为原著中重要剧情都发生在北江,每当这个专属舞台失去主角,他的免疫力便会急速下降。   直到主角重新归位。   但简青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   所以他才开始学拳,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亲手把穿书者揍翻。   到了现在,即使简青连续出差几个月,最多也就是染上点小感冒,喝点热水便能解决,药都没必要吃。   “徐皓怎么样?”推己及人,担心之前被绑架的经历会给对方带来不可见的创伤和阴影,简青谨慎多问了句。   宁舒妍笑:“好着呢,能吃能睡,就是最近总跟我说要当警察,也不知道这新鲜劲能持续几天。”   “什么时候你再带小贺来一趟家里,帮他咨询咨询。”   简青顿了顿:“嗯。”   “……有空的话。”   平日里他的性子就比较冷淡,宁舒妍也没起疑,更没认为这是委婉的推辞,又聊了几句才挂断。   边绍多到足以刷屏的微信紧接着弹出来:“哪呢哪呢哪呢。”   “我妈做了一大桌好菜,赏脸吃点?”   “包接包送。”   “江湖救急。”   “没你她能把我念叨死。”   后面则全是表情包,猫猫狗狗兔子狐狸,各种动物开会,神态倒是一致,好似输入法的联想推荐,主打数量拉满。   简青诚实:【出差。】   他回消息向来一视同仁,能用一个字绝不用两个字,边绍却像个炮仗,话多且急得很。   这次也不例外。   “知道你不愿意应酬,”当场拍了段小视频,背景音里,边绍边录边解释,“在我公寓呢,没别人。”   简青:【真出差。】   聊天框安静了会儿。   然后多了条:【因为那个警察?】   罕见地,边绍没发语音,无端透出种严肃,仿佛只要简青这边点头,他便会冲到市局打贺临风一顿。   简青有些莫名。   该生气的,不该是他,更不该是边绍。   “你一个阿宅好端端的出什么差,”约莫嫌字数太多,对面再次嘴动输入,“他是不是又找你麻烦?”   “要我说,打从他调来北江,你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儿,以前顶多是应付几个脑子有坑的追求者,现在呢?隔三差五被卷进命案。”   “那些警察嘴上讲得好听,实际每次都把你当潜在犯审,否则营销号哪来的机会做文章?”   简青:【我的确有嫌疑。】   被卷进命案也与贺临风无关。   然而,这个回答落在边绍眼中,无疑是替某人辩驳,没能同仇敌忾,边绍难得地哑了火,看样子气得够呛。   简青拿着手机摆弄了几分钟,目光不由自主顺着聊天列表下移。   今天贺临风没再把他当备忘录。   大家都是成年人,对方又没被穿书系统束缚,一两次直白的回避,足以让彼此明白背后的暗示。   这是简青预想中最顺利的情况。   可此时此刻,这份顺利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愉快。   习惯性打开平时常听的新闻频道,简青等到头发彻底变干,才闭着眼躺到床上。   一夜无眠。   脸上胡乱扣着件衣服挡阳光,贺临风靠在副驾驶昏昏欲睡,车子一停,立刻清醒过来:“到了?”   “到了,”点点头,松晓彤好奇,“这黑眼圈,您昨晚做贼去啦?”   贺临风煞有介事:“比做贼还忙。”   单单是与简青有关的笔录监控,就够他再加两回班。   “那咱们争取速战速决,”小幅度降下车窗,松晓彤朝外张望了圈,“这就是朱强住的地方?廉租楼,看来他的生活水平很一般。”   贺临风准备充分:“正常,从简家离职后,他一直没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钱都拿去炒股,最后赔得挺惨。”   “单身,独居,和父母也少联系。”   松晓彤飞快记下关键词。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刚好卡在大多数住户上班上学的时间,廉租楼里非常安静,贺临风按照内网查到的地址敲门,过了会儿果然有人来开。   ——朱强平时靠打零工为生,最近正巧在工地当保安,是夜班。   相比早些年户籍资料登记的照片,朱强本人的气质要更阴沉,视线鹰隼般上下审视,他嗓音沙哑:“你们是?”   “警察,”抬手递出证件,贺临风言简意赅,“有些情况需要朱先生配合调查。”   从半开的门缝里探出身子,朱强眯眼凑近:“北江公安。”   “贺临风。”   语速异常缓慢,他好像生怕自己念错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空出位置让两人进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朱强家里称不上整洁,却也没什么污渍异味,一个铁制的茶叶罐立在桌上,里面堆满烟灰。   弯腰拔出两个摞起的塑料凳子,他招呼:“随便坐。”   “谢谢,”回头示意松晓彤四处转转,贺临风从善如流,“其实我们这次来,是为了青山路的命案。”   朱强掏火机的动作一滞。   “青山路?”下意识地,他望向贺临风,“青山路……怎么了?”   松晓彤讶然。   虽说重案组要查的是佟彤,但作为北江土生土长、甚至在简家当过司机的老人,问出这话真真是非常奇怪。   “对,简家,简家,”不等她出言提醒,朱强又自己反应过来,掏出掏了一半的火机,他啪地把烟点燃,“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快忘了。”   “当然是简家。”装作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常,温和无害地,贺临风附和笑笑:   “否则青山路还有什么其他命案?” 第51章 破绽百出。   白雾缭绕。   朱强讪讪吸了口烟。   心底揣着事儿, 他总觉得贺临风话里有话,真真假假难分辨。   穿书,原著, 对朱强而言已经是相当遥远的过去, 这些年,他逐渐认清一个道理: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不会因为换个世界就呼风唤雨。   对面是实打实的刑警,必须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能说的我都说过了,”尼|古|丁的摄入,让朱强慢慢放松表情,“这些年和简家也没什么交集。”   贺临风回忆起自己翻过的笔录:“当晚你回了老家?”   “对, ”拉过茶叶盒磕了磕烟灰, 朱强点头, “除夕夜嘛,总得陪父母聚一聚。”   松晓彤暗暗肯定。   这和档案中记载的一样,朱强老家是个偏僻封闭的小山村,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住,更何况朱强出手阔绰, 大包小包带了许多礼物回去,隔天又挨家挨户拜年, 不少人能替对方做不在场证明。   “陪父母, 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顶着松晓彤费解的目光, 贺临风抬手,煞有介事地竖起拇指,“那之后怎么没再看看两位老人?”   朱强愣住。   贺临风不急不缓继续:“据我所知,过完二十二年前的春节, 你一直呆在北江,只偶尔给家里寄些钱。”   “……没脸回去呗,”苦涩地,朱强咧咧嘴,“您看我现在混的这个样子,平白给人家送笑柄。”   松晓彤隐隐感到古怪。   按照朱强的逻辑,对方二十二年前刚被简家解雇,新工作又没着落,怎么也算不上衣锦还乡。   可他偏偏选择了用最高调的方式回村过节。   “当时我手里还剩点闲钱,简家又给了赔偿,”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朱强解释,“谁能想到……唉。”   这口气,他叹得真情实感。   原著基本围绕命案展开,主角如何东山再起成为北江首富,统统被作者一笔带过。   简家濒临破产的头几年,朱强只能靠自己,最开始也凭现代人的眼光赚过钱,却没能见好就收控制住冲动,在一次投资中赔了个底掉。   等简青接手公司时,他早已口袋空空,别说上桌,连分口汤都做不到。   “赔偿?”若有所思,贺临风重复,在朱强同乡的口供里,可没人提过那辆时髦拉风的小轿车。   如果对方真是为了炫耀,有什么比它更直观?   “简老板人不错,”接过话头,朱强评价,“虽然简青哭着闹着要赶我走,但我对他家其实没什么怨言。”   新闻报道上打满马赛克的照片叫朱强明白,赚不到积分事小,被那个犯下灭门案的疯子盯上才是麻烦。   每每午夜梦回,朱强还有些后怕,万一自己当年没被辞退,而是和主角搞好关系,或许根本活不到今天。   “一份工作确实很难成为杀害雇主的动机,”贺临风问,“你还认识什么和简家有关的人吗?”   朱强想都没想地摇头:“我这种小角色,要是真能和那些大佬攀上交情,早就飞黄腾达吃香喝辣。”   “哪会像今天。”   贺临风眸光微滞。   这和简青提供的线索背道而驰。   “朋友呢?或者工作伙伴也可以,”挑挑眉,他刨根问底,“人活在世上,总不能和谁都没交集。”   朱强清晰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压力。   明明屁股下是还算柔软的旧沙发,他却像坐上了警局的审讯椅,仔细去瞧,贺临风依旧神色亲切,笑个没完,叫人猜不透底细。   真难缠。   烦躁地,朱强暗骂一句,心想,难怪作者两次三番提到对方都说是狐狸。   明白自己今天必须吐出点东西才能过关,他装作绞尽脑汁,列出了几个和简家有来往的名字。   贺临风用余光瞥向松晓彤:“记。”   简家的人际关系,档案里早已写得清清楚楚,被提醒的女警明显有些疑惑,但还是忠实执行了前辈的指示。   等他们走出廉租房,松晓彤迅速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朱强抽烟的频率太高,害她嗓子痒得要命。   这栋楼每层外面皆修有一整排露天阳台,挂满洗净晾晒的衣服,贺临风朝下望了眼,伸手挡住朱强要关上的门。   “没配备灭火器的充电桩比较危险,”指指小区里挤挤挨挨的电动车,他提醒,“距离太近也容易出问题。”   朱强意外:“贺顾问还管这些?”按照小说描述,重案组负责的全是大案要案,可没这么接地气。   “职业习惯,进刑侦队前当过片警,”怀念般,贺临风勾唇,又闲聊道,“您平时怎么出行?”   朱强:“开车……”话音未落,他便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找补,“自行车,最边上停着的那辆就是。”   “工地太乱,电动的容易被偷。”   “哦,”尾音短促,贺临风自然道,“我还以为您指的是简家赔偿那辆。”   朱强一哂:“瞧您说的,这都过去了二十来年,当初再值钱现在也是破铜烂铁,况且那辆车我没开几天就丢了,倒霉得很,晦气。”   贺临风:“丢了?”   朱强:“是啊,我还去派出所报过警。”   四目相对,向来擅长乘胜追击的贺临风竟没再询问,而是礼貌颔首,收回撑着门的胳膊,带着松晓彤一块儿下了楼。   “朱强名下确实没有车辆登记,也没有租赁交易。”确认四下无人,松晓彤微微叹气。   想把佟彤的尸骨完整运到郊区仓库,势必要有一辆能上高速的交通工具,朱强显然不符合条件。   反复翻动字迹潦草的询问笔录,她嘀咕:“但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佟家,”椅背放倒成四十五度,贺临风躺好,敷衍地揉揉太阳穴,“朱强连简氏的商业合作伙伴都想到了,却始终没提这几位和雇主关系最好的邻居。”   再加上某位总裁私下提供的情报,贺临风非常有理由怀疑,对方在刻意隐瞒自己和佟彤的关系。   “而且,他应该提前做过被警察找上门的准备——至少是对我有了解。”   没跟上思路的松晓彤:“啊?”   “他叫我贺顾问,”循循善诱,抽空闭目养神的男人轻声,“还记得我进门是怎么介绍自己的吗?”   北江公安,贺临风。   警官证上可不会写“重案组顾问”这五个字。   “所以朱强他认识您?”慢半拍反应过来,松晓彤眸子瞬间亮起,接着又暗淡下去,“……但贺哥你才来了北江两个月。”   哪能和二十几年前的案子扯上关系。   贺临风却自有考虑:“也许朱强关注的是简青。”   印象中,类似的情况还发生过一次,即那个求爱失败动手伤人、最后被抓进局子里的贾翔宇。   对方病发去世前曾在拘留室嚷嚷着要见“贺临风”,而他之前从未和贾翔宇碰过面。   年龄性格家庭事业南辕北辙的两名嫌犯,贺临风唯一能联想到的共同点便是简青。   偏偏这个共同点躲他躲得彻底。   “那我先去查接警记录,”拍拍脸,松晓彤迅速提起干劲,“如果朱强的车是在佟彤走丢后报失,里面八成有猫腻。”   贺临风无精打采:“行。”   “再派几个兄弟过来轮流蹲点。”   “工作日窝在家里抽烟,门口堆着外卖盒,附近也不见水电煤气的欠费单,他没我们想象中拮据。”   廉租房的申请需要符合相关政策标准,每月一千多的收入大概率无法支撑朱强随意请假消遣,而这笔未被银行流水记录、让对方舒服躺平的钱到底从何而来,可能正是案件进展的关键。   包括对方口中的自行车。   北江近来气温骤降,除开个别常青的品种,多数草木正大片凋零,朱强若真经常骑着它出门,车筐里又怎会堆满落叶。   “咳,”见对方一副能量耗尽的颓废样,松晓彤清清喉咙,“听说简总最近出差啦?”   贺临风淡定:“汪来八卦的?”   “没有没有,新闻报了嘛,两大集团的商业合作,”摆摆手,松晓彤小心翼翼,“……您这害得是相思病?”   贺临风掀掀眼皮:“注意言辞。”   “现代社会,能发消息能打视频,什么叫相思病。”   松晓彤:懂了。   看来简总是没回消息也没接视频。   “收起你脑瓜里的凄惨小剧场,”卷起手边的资料,贺临风长臂一伸,轻轻在后辈头顶敲了下,“开车,系好安全带。”   松晓彤佯装吃痛:“贺哥。”   “脾气变坏啦你。”   “不过呢,根据新闻评论区搜集到的非正式情报,简总小时候身子弱,一出远门就生病,A市吧,从北江出发要坐四小时的飞机。”   “真没打算关心关心?”   贺临风:……   就简青那一拳揍飞一个嫌疑人的架势,身子弱?开什么玩笑。   然而他到底在回办公室前,落后松晓彤两步,摆弄起手机。   欲擒故纵,欲扬先抑,欲迎还拒……欲速则不达。   垂眸盯着自言自语好几页的对话框,贺临风牙痒得厉害,下意识摸摸口袋,掏出颗糖,嘎嘣嘎嘣塞进嘴里。   他多少也要有点骨气。 第52章 热衷接您下班的成年男性。……   “嗡。”   酒店附带的自助餐厅里, 突然传来微弱震动的声音。   和老板面对面吃饭的秘书小姐余光扫过,确定是青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   这次出差,合作项目谈得非常顺利, 简总的状态却恰恰相反, 整个人瞧起来恹恹的,像感冒, 说话时带了点鼻音。   而且,根据她多年的工作经验判断,虽然老板表情没什么变化,各种应酬也很配合,但对方的心情一定不美丽。   证据就是, 谈判桌上, 简总火力全开, 足足多杀下对面五个百分点,替公司省了一大笔钱。   “老板,”青年喜静, 每天都会特意错开用餐高峰期,周遭空空荡荡, 见对方过分专注于喝粥,秘书小姐提醒, “消息。”   略感疲倦的简青缓慢回神。   因得在外地, 手机里又存着机密资料, 他专门设置了隐私保护, 微信弹窗只显示有条新消息。   以为是北江总部传来的例行汇报,简青草草点开,却意外看到某条安分了好几天的萨摩耶。   没文字,是一张图片。   上面用红圈标着A市今明两天的气温, 以及软件提供的穿搭建议。   贺临风。   指尖划过对话框左边吐着舌头傻笑的狗头,简青微微叹了口气,无故断联数日,他觉得他们应该已经达成大人之间的默契。   可他终究低估了贺临风的执着,耐心——或者说勇气。   暗中观察的秘书小姐悄悄夹起虾饺,大脑飞速运转:到底是哪位能让老板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   对,是温柔没错。   尽管嘴角依旧离上扬相去甚远,但读完消息的瞬间,青年的眉眼便软和下来,中和了金丝镜框带来的距离。   常来公司刷脸的“绯闻男友”?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符合标准的人选。   没等秘书小姐分析出个所以然,鸦睫低垂的青年忽然板起脸搁下手机,甚至把屏幕整个儿倒扣过去。   仅剩桌子能窥得真相的视角中,两条新消息正躺在对话框里“耀武扬威”:   【输入五分钟。】   【拒绝我的关心有这么难?】   不常使用社交软件,简青艰难记起,这个logo是绿白气泡的聊天app,接收消息十秒内打开对话框,便会显示“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而秘书周到的轻声提醒,恰好让他卡上了十秒分界线。   【行吧。】   【就当你知道了。】   【新闻我在看,西装很帅,最好多披件大衣。】   嗡嗡嗡。   手机三连震动,秘书小姐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失聪,全力对付托盘里的早点。   ——之前说过,简总出差吃饭晚,刚好方便她这个爱睡懒觉又爱熬夜的打工人。   联系老板行程中临时加了个A市的反常,福至心灵地,离开餐厅进电梯前,秘书小姐多问了句:“今晚的飞机,咱们还回去吗?”   作为集团最合格的助理,如果上司想躲人,她可以找出一万个正当理由,让对方在A市多“工作”两天。   简青:……   “嗯,”抬手推推镜框,他自认寻常地解释,“刚刚是警察找我,当然,和以往一样,不会牵连公司。”   秘书小姐配合颔首:“好的。”   放眼全国,应该没有比简氏更习惯老板进局子的企业。   “落地后需要直接将您送去重案组吗?”业务熟练,她重新确认行程表,“还是您需要专人来接?”   专人?   简青疑惑。   秘书小姐一本正经:“比如那位热衷接您下班的成年男性。”   简青:……   这两个选项根本毫无区别。   “好的,”仿佛早预料到青年会如此反应,秘书小姐淡定继续,“行程照旧,落地后由我将您送回小区。”   碍于车祸坠河的惊险经历,简总出行极少配备司机,遇到生病之类的特殊情况,往往是由她代替。   但,果然,警察什么的只是借口。   自家老板向来身正不怕影子斜,哪会抗拒区区重案组的问讯。   越描越黑的简青闭紧嘴巴,试图默默把搅乱他生活的某人在心底审判一遍,最终却没骂下去。   端着保温杯喝咖啡的贺临风重重打了个喷嚏。   “要感冒?”全组之中最为年长,周山拉开抽屉,男妈妈的潜质愈发明显,“我这备着板蓝根冲剂。”   根据他在北江生活三十来年的经验,再过一两周,市里保准得下雪。   贺临风抽出张纸巾揉揉鼻尖:“没。”   “有人在千里之外念叨我呢。”   听懂对方意思的汪来朝桌上瞄了眼:念叨?开玩笑,简总再不来,贺狐狸专门买的黑猫保温杯都要落灰了。   “难受别硬撑,”手里一大堆线索要整合,颜秋玉头也没抬,“值班大爷说,你昨晚又在档案室熬了通宵。”   贺临风避重就轻:“找点灵感。”   直觉告诉他,灭门案以来,简青始终和个别嫌疑人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并且对方不希望这种联系被发现。   事情水落石出前,他愿意帮对方稍稍遮掩。   毕竟简青已经用行动证明过自己的品性:虽然有些冷,却远没到冷血。   “朱强确实可疑,”大致听松晓彤汇报过情况,颜秋玉自然认为贺临风在查仓库白骨案,“他现在是一个文化公园项目的包工头。”而这点,单看内网登记的基本资料和银行流水完全看不出。   汪来惊讶:“包工头?他哪来的钱?”小到几万大到几百万预付款,怎么算都是朱强难以负担的数目。   “不清楚,”颜秋玉答,“相关手续合规合法,如果确认属实,最迟下个月,他就要搬出廉租楼。”   贺临风:“项目启动的时间是?”   颜秋玉:“大约一年半前。”   “这也太巧了点,”汪来喃喃,“我记得尸检报告说,佟彤的遗骨在近两年被搬动过。”算上工程立项的前期流程,恰好能和朱强的暴富吻合。   贺临风迅速输入关键词搜出相关报道:“……施工企业是宏达建筑。”   周山愣了愣:“听着好耳熟。”   “游乐园,游乐园啊!徐皓他们一群孩子去打卡那个,”细思恐极,汪来激动,“还有向允,当晚组局唱K的娱乐公司,同样属于宏达集团旗下。”   模特向允,即毁容割喉案的首位死者,尽管凶手从陈阳换成吴楠,他却始终是狩猎名单上的目标。   用力搓搓胳膊,汪来嘀咕:“妈呀。”   “讲得我寒毛直竖。”   “打住打住,”相对更理性,周山反驳,“宏达集团的产业涉及方方面面,也可能是巧合。”   汪来转身:“贺狐狸,你觉得呢?”   被点名的男人摇摇头:“我中立。”   “先摸摸宏达建筑的底。”   特地分出一只耳朵留意局面,颜秋玉难掩欣慰:“看看,看看,都学着点,给我拿到证据再吵。”   话最多的汪来乖巧应声:“Yes,sir!”   “但您先让我感慨完。”   “咱们市的青年企业家标配是明星脸吧,怪不得宏达要进军娱乐圈。”   谁料办公室里竟无人好奇,外来户贺临风更是精准拆台:“看出来了,你家电视没有北江财经。”   “我又不像你,只能在新闻上……咳,”堪堪刹闸,汪来生硬地转移话题,“这哥们长得真挺帅哈。”   某度百科的照片里,名为元魁的青年五官精致,孱弱苍白,乍瞧和简青有些相似,眉宇间的气场却更忧郁。   再往下翻,对方八岁时曾发过一场高烧,继而整整昏迷五年,长大后亦缠绵病榻,为履历平添两分传奇。   汪来:福祸相依。   看看简总,再瞧瞧元魁,这泼天的富贵还真不是谁都有本事接。   当晚。   风尘仆仆的“简总”平安抵达公寓。   考虑到上午操作失误带来的被动破冰,他甚至做好了贺临风守株待兔的准备,偏走廊里空旷至极。   简青走出电梯的脚步微微一顿。   解锁进屋,他抬手,安静扯下面料厚重的长款外套。   房间几天没有打扫,但大体还算干净,随意将行李箱立在鞋柜旁,简青俯身将自己摔进沙发。   这是他最熟悉的环境。   伸长胳膊去够摆在茶几下方的药箱,简青拽动落地灯,一眼便看到摆在最上层日期崭新的退烧胶囊。   贺临风买的东西。   包括自己躺着的沙发,也被对方睡过大半夜。   简青蓦地有些烦躁。   赌气般,他啪嗒扣紧药箱起身去厨房拿水,保鲜层打开,半块红彤彤的火锅底料牢牢占据C位,被人用夹子密封彻底。   简青:……   简青决定先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泡一泡。   指尖碰到的却是枚纸质三角平安符。   ——先前洗爬山穿的运动服时,简青顺手把它放进摆着各种清洁剂的柜子,后来就忘了收。   “我确实有病。”   掌心贴住额头,他冷静地自己吐槽自己。   所以暂时的矫情也能够理解。   于是,简青索性放弃和贺临风留下的痕迹作斗争,出门右转,老老实实就着矿泉水把药喝下去。   他累了,还有点困。   和原著角色划清界限的事。   等明天再执行。 第53章 贺临风,上来。   开门散去浴室氤氲的水汽, 简青对着镜子吹干头发。   呼啦啦的热风太聒噪,他拔下电源,无意识揉揉耳朵, 顺便换好拖鞋, 去阳台晾洗净的衣服。   ——说是要睡觉,但真让简青什么都不管就上床, 他只会浑身难受。   半湿的布料挡住如水月光,化作一道道扭曲摇曳的“人影”,户主稀少,星空下,黑幢幢的大楼落针可闻, 唯有架子上的手机“不合群”地反复震动。   华国时间二十三点。   能打出此等“午夜凶铃”的对象, 简青脑子再昏也能猜到。   可他还是接起了电话。   “……”大概以为自己会挂断, 手机那头沉默了两秒才出声,“喂?”   简青:“嗯。”   “刷微博时刷到了你的机场照……”随口解释自己夜半扰民的理由,贺临风笑, 接着没忍住中断话题,轻声, “……你确定你醒着?”   简青:问题真多。   难道他听起来很像在梦游?   但想到那一排排被他已读不回的短信,简青似乎又能理解贺临风忽然犯傻的理由, 故意使了些劲儿将洗衣机的盖子合上, 他淡淡道:   “失眠。”   “做家务。”   贺临风便闷闷笑得厉害。   他天生一把好嗓子, 无需夹也足够风流, 磁性且悦耳。   偏偏简青听得蹙眉:“笑什么。”   “觉得可爱,”毫不吝啬赞美,贺临风问,“要点哄睡服务吗?上次的《痕迹检验教程》还没读完。”   他说得那样自然, 仿佛简青只是单纯出了个差,而他要做的,也只是把床头念到一半的书再翻开。   脾气软得像个陷阱。   “放心,不强买强卖,”男人又道,“我绝对没有装可怜讨你愧疚的意思。”   简青确定这是陷阱。   害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对方生气也生得弯弯绕绕,借着茶言茶语小小地流露出一点抱怨,只看他肯不肯踩。   简青知道自己该糊弄过去。   即使没有收到安慰或道歉,以贺临风的性格,依然能自己哄好自己。   小说尚未结局,他们还会卷入各种各样的案件,被动产生交集,身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自己应该始终和对方保持这样微妙的距离,尽情享用“重案组贺顾问”带来的便利,随时准备干预剧情。   他可能会因此救下很多人。   就像曲桃,就像徐皓。   贺临风执着却识趣,正直且有底线,对方的好不会给人施加任何压力,更不会害他丢掉小命。   “抱歉,”脑子明明规划出了最佳方案,简青的嘴巴却有自己的主意,“医生给我开了安眠药,以后……”   他想说,以后,不再需要课本改编的睡前故事。   想说,以后不用再这样频繁的联系。   想说,被命运推搡裹挟、经常把亲朋好友卷进案件的“天煞孤星”,没资格也没余力开启一段感情。   贺临风是聪明人,一定能听懂自己的拒绝。   可在种种音节即将溢出喉咙的瞬间,鬼使神差地,站在窗边的简青突然朝下望了眼。   一辆熟悉的改装吉普停在楼下。   夜深人静,整个小区似乎齐齐陷入了酣甜的长眠,对方没有开车灯,“钢铁巨兽”被月色渲染成模糊朦胧的黑影。   莫名奇妙地,简青嗓子发哽,像是冬天就着冷风生吞了一块冰,又像是夏天咽下一整根切碎的朝天椒。   “以后……”脑袋短路般,阳台高处的青年重复,“以后……”   贺临风打断:“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聊。”   “现在,你只需要和我一样盖好被子,乖乖闭眼休息。”   简青:“和你一样?”   “对啊,哄睡项目我都记在脑子里呢,”相当做作地打了个哈欠,电话那头的男人道,“还是说你想听咪咪叫。”   简青:他错了。   贺临风爱犯傻的程度远超预料。   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行,”咬字变重,简青凉凉,“你让它叫吧。”   忙着搜电子版《痕迹检验教程》的贺临风:……   隐约意识到什么,他把脑袋探出车窗,仰头望向黑咕隆咚的七层,试探:   “喵?”   简青气急反笑。   “贺临风。”完整叫出男人的大名,他挂断电话:   “上来。”   两分钟后。   难掩急促的脚步吵醒走廊灯。   “鉴证科有进展,我和颜队帮忙跑了好几个地方做采样,”屈指敲敲虚掩的大门,贺临风解释,“灰头土脸的,影响颜值,就没想着见。”   等在里头的简青抿唇。   门锁都开了,这人还要自己把他请进来?   “撒谎和追到你楼下是我的错,”低头低得毫无犹豫,男人顿了顿,又道,“但你新挑的那件大衣真漂亮,收腰收得特别恰好,我……”   简青忍无可忍。   一脚踏出玄关,他强调:“没有挑。”   天冷怕感冒加重而已。   未料到,下一秒对上的却是男人狡黠含笑的狐狸眼。   “我想你给我开门。”心机耍得理直气壮,撒娇般,贺临风将尾音放得又轻又软。   慢条斯理向前,他自然而然借着青年一步步的后退,闲话家常间“登堂入室”:   “A市的景色怎么样?”   “听说他们那边可以看海。”   平日精心打理的发型乱得歪七扭八,此刻的贺临风是有些狼狈,注意到显示屏停留在“1”的电梯,简青才发现,他没听到那声清脆的叮。   “数字跳得太慢,索性爬楼梯健健身,”回手关门遮住青年视线,贺临风勾唇,“等急了?”   简青:“……我是去出差。”   又不是出去玩。   贺临风拖长腔调:“哦~~”   简青抬眼。   “第一个问题回答了,”微微俯身,落地灯晕出的暖色中,贺临风蓦地凑近简青鼻尖,“第二个呢?”   简青本能伸手捂住那张笑吟吟的脸,推开。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在电话里叫对方上来。   “歉道完了,”小腿抵住鞋柜,简青摆出送客的架势,“你可以走了。”   贺临风:“从你这儿开车到我家要半小时。”   简青:?   贺临风:“我昨晚又熬了个通宵。”   隐约猜到对方要说什么,简青张口,却没来得及阻止。   “所以,”眸下带着抹浅淡的青黑,男人努力眨眼驱散困意,可怜兮兮问,“能不能分我张沙发睡?”   简青:……   他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拒绝恰恰因此变成难事。   收回拦住男人去路的动作,他转身。   贺临风:“这是答应了?”   “疲劳驾驶容易撞车,”推推镜框,简青冷冰冰,“我怕你……”   打断他的是一个暖洋洋、从背后完整圈住自己、又飞速撤回的拥抱。   宛若被抽掉发条的木偶娃娃,简青同手同脚僵在原地,耳根肉眼可见地烧出红霞。   没什么。   他想。   反正自己和贺临风的肢体接触也不是第一次。   然而,分针滴答滴答走过两个数字,卧室盖好被子酝酿困意的简青,仍旧有种等待药效发挥的不自在。   被男人下巴蹭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温热的幻觉。   拳头痒。   但罪魁祸首在卫生间。   卧室专门做过隔音处理,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盯着天花板出神十几秒,简青猛地坐起,穿鞋去了客厅。   他有必要和贺临风谈谈彼此相处的分寸。   即使对方真把自己当成了大型犬,也没道理随便扑人。   偏生贺临风这次意外地磨蹭。   一口。   两口。   喝药剩下的半杯矿泉水见底,原本正襟危坐的青年渐渐向沙发左侧歪倒。   咚。   配套赠送的抱枕颤了一颤。   贺临风打理好自己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某人完全不设防的平和场面。   他比简青高了半个头,骨架也更大些,亏得居家服的版型足够宽松,仅是露出了一小截手腕和脚踝。   估计是刚从卧室出来,青年没有戴眼镜,拖鞋也蹬到一边,贺临风轻轻拿起茶几新拆开的药盒,无声确认过成份。   果然病了。   而非用来给他台阶下的“失眠”。   病了还陪自己折腾这一通,简青对他的特殊,恐怕只有简青本人不明白。   “想谈什么?”屈膝半蹲,贺临风盯住青年睡颜,仗着对方没法反驳,又自个儿撤回,“算了,应该是我不爱听的话。”   侧身蜷成团的青年抖抖睫毛,左手动了两下,似乎在找被子,最终胡乱抓来一处温热,覆住小半张脸和耳朵。   右手被扣押的贺临风失笑:“嫌我吵?”   “嗯?”   熟睡的青年当然不可能回答。   仅是把用来捂耳朵的“东西”扣得更紧些。   贺临风微微叹了口气:   “引狼入室。”   真把他当圣人君子?   隔天。   简青被大片大片炽烈的白光晃醒。   卧室常年拉紧天鹅绒窗帘,失去双亲后,他甚少再经历类似的时刻,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又做了噩梦,心脏条件反射地咚咚狂跳,惊出满背冷汗。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这次不是一个人。   指尖传来陌生的热度,简青缓了缓被太阳照花的眼睛,在他最讨厌最恐惧的刺目白光里看见贺临风。   周围铺着地毯,对方腿长超标,用一种略显局促的姿势伏在沙发旁,右手与他近乎十指紧扣的纠缠。   业主投诉起效,公寓里暖气给得充足,毛绒绒的毯子整张摊开,盖住姿势带来的空隙,疏离又亲昵地包裹彼此。   长大后从未与人“同床共枕”的简青别扭至极。   试图抽回自己被对方牢牢拢在唇边的手,却是无果,简青按下暴力脱困的冲动,唤:“贺临风。”   “嗯。”前天刚熬过一个通宵,男人困得厉害,偏还在听到青年的声音后,强打精神,迷迷糊糊扬起笑脸:   “早安。” 第54章 新云水库。   早、安。   太久没经历过枕边有人的画面, 简青屏住呼吸,过了两秒才继续:“松开。”   “不要,”蹭乱的发尾蓬松翘起, 嗓音明显发哑, 贺临风摇摇头拒绝,闭眼把脑袋埋进毯子, “好困。”   ……   咚。   骨碌碌——   砰。   五秒钟后,仰躺在地上的贺临风委屈地揉了揉胳膊。   “大清早就这么暴力,也不怕把我磕傻了。”大字形摊开手脚,他腰间缠着毛毯,自下而上望去。   简青镇定瞥了眼早早被对方挪到角落的茶几。   确定某人是碰瓷, 他穿好拖鞋, 绕过贺临风时, 轻轻在对方小腿踢了下:“起来。”   软绵绵瘫着像什么样子。   贺临风立时抱着膝盖哼哼唧唧,只差没滚来滚去:“疼。”   睡醒就作妖。   简直和真正的大型犬毫无区别。   果断无视对方的“胡搅蛮缠”,黑发青年躲开某人直勾勾的注视, 快步走向卧室。   手背搭住额头,贺临风收回目光, 盯着白晃晃的天花板调整了几次呼吸,才扯掉毯子, 鲤鱼打挺似的坐起:“啧。”   真险。   差点要露馅。   万一被发现, 脸皮薄的简总肯定得赶自己出去。   熟门熟路摸去外间的浴室洗漱, 他在里面磨蹭许久, 比简青还慢,带着满身水汽把后者堵到冰箱前:“衣服好脏。”   昨晚简青睡在客厅,贺临风怕吵到对方,没敢洗。   “我的你穿不了, ”客观陈述事实,简青手里握着两个鸡蛋,后退,弯腰,从橱柜里拿出挂面,“冰箱关上。”   浪费电。   “早饭还有我的份儿?真高兴,”顺手摸了盒牛奶,贺临风乖乖听令,又紧跟着凑过去,“找套运动服就行。”   “别说你没有。”   “咱们前阵子刚一起爬过山。”   简青不为所动:“你可以打电话叫汪来。”   送点东西而已,想必真朋友会很愿意。   “确定?”美滋滋扯了扯身上与青年同款且小一号的居家服,贺临风拖长语调,“我倒是挺期待,但……”   简青洗菜的手停住。   以他这些年对汪来浅薄的了解,贺临风在自己家过夜的事一旦被前者知道,约等于传遍整个市局。   “卧室衣柜,”一字一顿,简青妥协,“去拿。”   贺临风挑眉,指指自己:“我?”   简青:“否则?”   他相信贺临风是个懂分寸的人,与其反复擦手洗手浪费时间,不如让对方自个儿忙活,看上哪套挑哪套。   事实证明,贺临风的确没打算在简青卧室探秘。   大喇喇开着门,他借用客厅透进来的光,迅速打开柜子找出几件自己能穿的,全程未乱瞟一眼。   包括最下层看起来锁着的抽屉。   趁着简青做饭的功夫,他又麻利把客厅沙发收拾整齐,顺带将茶几复位,打水擦净摆在门口的鞋。   “昨天跑了好几趟水库人工湖挖土,”指缝堆满肥皂泡沫,贺临风再次晃进厨房,“幸好你不嫌弃。”   简青:“佟彤的案子?”   “嗯,找到最初的埋尸地在哪儿,或许就能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双手伸进池子,贺临风示意,“喏。”   简青拧开水龙头。   “你说的那个朱强还真奇怪,”长腿一支,贺临风歪头,“宏达建筑,熟吗?”   简青咔地往锅里打了个荷包蛋:   “一般。”   自家集团近年转型明显,和主攻房地产和娱乐业的宏达合作不多,最多只是些名利场上的照面。   况且,父母祖父母去世后,无数同行忙着瓜分简氏,宏达亦是其中之一,他能理解,却无法再谈什么交情。   “朱强现在是宏达旗下一个小项目的包工头,”贺临风好奇,“颓废摆烂了这么些年,你说他哪来的钱?”   主动接过青年手中盛了汤面的瓷碗,他道:“我来。”   “别烫着。”   简青懒得客气,索性乐得清闲:“股票?”   如果他是穿书者,只要无脑投资主角,便是笔稳赚难赔的生意。   以前也有人试图这样做,最终却贪心不足,为“攻略赢得更多奖励”进了监狱,后来简氏越做越大,即便是“未卜先知”的穿书者,照样缺少上桌入局的本金。   但朱强穿越的节点够早,或许能攒下些积蓄。   “炒过,却赔得倾家荡产,”稳稳放好早饭,贺临风替简青拉开椅子,“而他重新发迹的时间,恰恰与佟彤尸骨被搬动对应。”   “你最近小心些。”   “朱强这个人,有猫腻。”   简青拿起筷子:“嗯?”   “你没关注他,他却很关注你,”贺临风解释,“我让汪来查了下他的搜索记录,都是和你有关的新闻。”   如此一来,对方在警察上门时装成一副快忘了简家的模样,就显得异常可疑。   “最近我会经常过来,”努力板起脸,贺临风端出警察的架势教育,“遇到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撑。”   简青垂眸咬了口面:“哦。”   “哦什么哦,”恶向胆边生,贺临风抬手在对方鼓起的脸颊上戳了戳,接着一秒正经,“放心,我会喂饱咪咪再找你。”   咪咪和贺玉树不一样,安静且喜欢独处,即使他没空天天去溜,隔三差五出差,也能照顾好自己。   三下五除二吃光早饭,贺临风抢着洗完碗筷,掏出手机:“今天起得有点晚,要迟到,明天再送你。”   单手调整领带的简青:“不……”   “真帅,”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男人一把扯过挂在门边的大衣,食指与中指并拢,笑眯眯冲他送了个飞吻,“走啦。”   叮。   电梯到达,贺临风晃晃套在食指上的车钥匙,喜气洋洋出了单元。   即将坐上驾驶位的前一秒,他忽然回头,朝小区种满常青树的绿化后瞧了瞧。   冷风吹过。   毛绒绒的野猫跳出垃圾桶钻进花园,消失不见。   北江今个儿大变天。   刚起床时还是晴空万里,没过多久便乌云压顶,阴沉沉,透出秋末冬初独有的萧瑟。   地铁站和市局有点距离,松晓彤嘶嘶哈哈进门,搓搓手,扒拉下挡住脸的围巾:“早啊。”   “幸亏出门买了袋豆浆揣兜里没喝……”话音未落,她猛地睁大眼睛,“贺哥,你这什么打扮?”   大衣配运动服的某人低头看看自己:“有问题?”   昨天出外勤时,他嫌外套碍事,干脆丢在了车里,反而落得个干净,所以早晨管简青借的只是内搭。   “虽然咱长得好看,可也不能随便糟蹋,”委婉地,松晓彤劝,“而且今天挺冷的。”赶紧给她换件高领毛衣。   贺临风悠悠:“下次。”   “看来昨天的工作挺顺利?”见对方气色红润,松晓彤挂好包包,走向饮水机,“不对,这衣服……”   她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特别像简总爬山时穿过的那件。   没骨头似的靠住椅背,贺临风挪开面前的资料,歪头,食指抵在唇前:   “嘘。”   松晓彤双眸瞬间亮起。   “大眼瞪小眼,”前后脚进门,从卫生间回来的颜秋玉环顾四周,道,“你俩打什么哑谜?”   松晓彤飞快摇头:“没事没事。”   “鉴证科那边怎么说?”   “比对结果出来了,”语调轻松,颜秋玉答,“和尸骨旁边散落土质最接近的地点,是新云水库那片。”   松晓彤立刻输入搜索引擎:“新云水库。”   “秀玉湖?”   颜秋玉:“对,原来是个湖,后来改成了水库,规模不大位置又偏,最近两年才总有人去钓鱼。”   松晓彤:“它在兴安区。”   颜秋玉颔首:“对。”   “朱强报失车辆的派出所也在兴安区,”闷头翻了好几柜子的纸质档案,松晓彤激动,“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颜秋玉冷静:“那是他曾经的居住地。”专门跑到别的辖区才奇怪。   “反正我觉得巧合得有个限度,”丝毫没被打击,松晓彤一脑袋猜测无处发泄,“汪哥和周哥呢?怎么还没来?”   颜秋玉:“他们俩去盯朱强了。”   “你们两个等下陪我去趟新云水库,再带上之前去过郊区仓库的几位警犬兄弟,找找曾经埋着佟彤的坑在哪里。”   根据洛卡德交换原理可知:犯罪过程实际是物质交换的过程,既然郊区仓库的土混杂了新云水库的土、被动暴露凶手精心隐瞒多年的藏尸地,那新云水库附近一定也能找出有关凶手的痕迹。   贺临风轻轻戳了戳桌角的黑猫保温杯。   事情发展到如今,连松晓彤这样的新手都能看出朱强和佟彤的死脱不了关系。   最早提供给他线索的简大总裁还真真是个谜。   难道是对方幼时亲眼看到朱强带走了佟彤?   职业习惯般的猜忌一闪而过,便被贺临风坚定打碎:如果简青当真做了目击者,对方必不会沉默至今。   他太了解这人的底线。   车,尸体,水库……   倘若他是凶手,在技术落后的二十多年前,该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让警察一辈子也抓不住把柄?   若有所思起身,贺临风道:“颜队。”   “我想调设备、试着捞点东西。” 第55章 钓鱼佬还真是什么都能钓出……   咔哒。   烟瘾发作, 朱强不耐烦地一下下摆弄火机。   小卖店老板显然熟知他这副脾气,问都没问,从柜台里拿了包最便宜的红双喜递过去:“三块五。”   朱强掏出张纸币。   这年头, 扫码支付才是主流, 但小卖部总能破些零钱,原本装棒棒糖的塑料桶里换成了钢镚, 老板边拧边问:“最近工地没活?”   “总不见你出去。”   说话间,朱强已经把烟点燃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大口,他皱紧眉头,似乎没太满意, 最终又忍下去。   “老了, ”收好钢镚揣进口袋, 朱强哑声,“呆在家里享享清闲。”   小卖店老板附和笑笑。   心里却嘀咕,对方无儿无女, 别说媳妇,平时两个来串门的亲戚都不见, 哪来的清闲?还一闲闲上大半年。   难道是中了彩票?   可既然没亲戚,中了彩票何必躲躲藏藏?   将老板好奇的打量抛在脑后, 朱强抬脚走出去。   或许是错觉, 最近两天他总怀疑有人跟踪自己, 回家反锁房门, 拽紧窗帘,他拉开罐啤酒,猛地喝掉大半。   真憋屈。   胡乱抹了抹下巴,朱强打开小且旧的电视, 熟练调到北江财经。   没瞧见自己关注的人,他也不在意,像是单纯开了个背景音,屈膝半蹲,他把手往里伸了伸,堆满杂物的柜子深处,正静静躺着部老式诺基亚。   朱强拿起它,歪歪扭扭倒回沙发。   最后一条消息是两年前。   顺着短信给的地址找过去,他拿到了两大包现金。   有新有旧,不连号,对方十分懂行,摆明是让自己花得安心,然而那人越是周到,朱强就越是忐忑。   原著里可没提过这茬。   他做过的事本该足够隐秘,却依然被对方捏住把柄。   前阵子“富二代绑架案”的新闻一出,朱强便隐隐升起种危险的预感,但文化公园的项目即将竣工,他着实舍不得快到手的尾款。   偏偏就撞上了贺临风。   原著里把对方吹得天花乱坠,年年都能在全国评比压同行一头,到底是谁抽风把这尊瘟神请来北江?   烦。   思来想去,也只有主角家的那桩悬案。   朱强又愤愤点了根烟。   作者的亲儿子真是好命,家破人亡照样能吃香喝辣,成年后继续当总裁,他呢?有钱都不敢花,天天躲在廉租楼里当耗子。   没关系。   重新将诺基亚藏好,朱强试图安慰自己,再憋屈几天,等风头过去,他立刻拿着现金结的工程款离开北江。   更何况北江马上要入冬,哪怕贺临风发现了什么,也……   “咚咚。”   烟雾缭绕的昏暗中,铁制的防盗门忽然被敲响。   悄无声息掐灭烟头,朱强放下啤酒,趿拉着拖鞋趴到猫眼前:“谁啊?”   ——屋里开着电视,装没人实在太假。   “北江公安,周山,”魁梧的身材几乎将阳光遮了个彻底,走廊上,面相憨厚的刑警礼貌邀请,“朱先生,有案子要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   抱臂站在单向玻璃后,颜秋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来了。”   “咋个事?我听小孔说贺狐狸在新云水库捞出了大家伙,还找到了佟彤的坟。”盯梢盯到一半改成逮人,汪来满脑袋问号。   虽然案件得到进展是好事,可这和朱强有啥关系?   视线移回色彩单调到惨白的审讯室,颜秋玉轻轻:“自己看。”   双腕被冰冷的手铐扣于桌面,朱强挣动两下,望向坐在主位的贺临风,露出个疑惑又谄媚的笑:“警官。”   “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青山路六号的四条人命绝对和我没关系,我当时在老家守岁过年,十几号乡亲都能替我证明。”   听完他辩解的贺临风却反应平平。   对方气定神闲,嘴角似有若无勾起,仿佛在嘲笑他演技拙劣,又仿佛早已揪出他的尾巴,只等他承认。   灯光晃眼,椅子也冷硬,秒针一圈圈走过,发出重复的机械性噪音,堪称窒息的静默中,朱强用力捻了捻泛黄的食指,提高嗓门:“警官。”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贺临风大大伸了个懒腰:“抱歉。”   “最近觉睡得少,有点走神。”   “其实呢,我们昨天找到了朱先生二十多年前报失的那辆小轿车,”语调轻松,他解释,“所以想把您叫来认认。”   朱强额角倏然一跳。   认车?   单纯认车会把自己带到审讯室拷住,把他当傻子?   “失而复得,”双臂撑住桌面,贺临风身体前倾,光明正大打量对方神色,“怎么朱先生似乎不是很高兴?”   后者讪讪:“太久了。”   “就算真找回来也是一堆破铜烂铁。”   “几百块钱的东西,还麻烦你们加班加点,”得到回答,朱强又恢复一开始的软弱做派,“真过意不去。”   贺临风却惊讶:“破铜烂铁?”   “车虽然泡过水,但所幸捞出来的及时,后来也只是放在仓库闲置,之后好好拾掇拾掇,说不定还能当古董卖。”   “现在的有钱人,挺多都爱收集老物件。”   明明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偏生朱强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无意识舔舔嘴唇,他道:“……这么凑巧。”   “警官别是弄错了吧。”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哪能叫你来?”摇摇头,贺临风挑出张照片,“看看,是你的车牌号吧。”   朱强努力瞪大双眼,瞧见一串自己烂熟于心的数字。   不可能。   心脏刹那有如擂鼓,朱强无声反驳:他分明将车处理得干干净净,肯定是贺临风撒谎诈人。   谁会闲着没事从那么深的水里捞一辆车。   那可是二十二年前。   “……好像叫秀玉湖吧,”充满兴味地,贺临风耸耸肩,“后来改成了水库,钓鱼佬还真是什么都能钓出来。”   朱强呼吸一滞。   自以为被大脑遗忘的画面汹涌翻出,恍惚间,他似是又见到了那张冰冷、青白、趾高气昂的脸。   冷静。   冷静。   狠狠咽了口唾沫,朱强试图理清思绪,即使警察真是因为郊区仓库那具尸体才找上自己也没关系。   他和佟彤的交集是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但……血……   在他曾经读过侦探小说里,纵使一遍遍用水冲刷,浴缸里也会留下能被鲁米诺试剂检测出的痕迹。   越想越烦躁,朱强抬头,对上男人双眼的瞬间,蓦地醒神。   贺临风是谁?   刑警,破案率极高的刑警,经验丰富,狡猾奸诈,作者钦点的根正苗红,如果对方手里真有证据,哪会陪他在这儿绕圈。   “是吗?”肩头重担倏然卸去,朱强笑着裂开嘴,闲谈,“不过我没学过游泳,很少往水边去。”   颜秋玉隔着单向玻璃微微叹气。   失败了。   这场没给朱强任何缓冲的突击审讯,到底没能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就差那么一点。   一点点。   眼瞧朱强已经被戳到痛处,紧张得要命,看了看贺临风又恢复如常,某人这张脸到底有什么魔力!   汪来小声蛐蛐:“这是打啥哑谜?”   “秀玉湖里确实捞出了朱强的车,”颜秋玉加重读音,“昨天。”   质量再过关的钢筋铁骨,被水泡了二十来年,留下的也只有斑斑锈痕,绝大多数部件已经腐蚀,空余框架,尤其是座椅这类容易遗落线索的地方,爬满水草与菌落,鉴证科暂时无能为力。   汪来反应飞快:“那照片?”   颜秋玉:“你说呢。”   汪来脑子里登时冒出两个大字:   钓鱼。   怪不得贺狐狸没起身把照片拿给朱强,他还以为对方犯懒得了少爷病,原来是另有用意。   “杀人案的追诉期通常是二十年。”   好在,法医组的尸检报告也可以没那么精准。   中间模糊的地带,便是警方运作的空间,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只能扣押朱强二十四小时。”   突击审讯有利有弊,抓住黄金期与打草惊蛇,不过一线之差。   “谁说只有二十四小时,”旋风似的,消失大半天的松晓彤冲进门,“颜队汪哥,毁坏遗体够押几天?”   “我查到了大概率是用来运尸的交通工具。”   “一辆二手桑塔纳,就停在朱强原来干活的那个工地附近,瞧着挺破,没挂到朱强名下,但有人说见他开过。”   尽管工地算盗窃案频发点,丢的却多是电线钢筋,真敢碰“大件儿”,反而容易引火上身招来官司。   颜秋玉作为老刑警,自然懂得其中猫腻:“车呢?”   “好好停着呢,”深谙办案的规矩,松晓彤道,“保证没乱碰。”   “贺哥说的对,两年前的道路监控是没了,高速的收费记录却还在,那个废弃仓库刚好在市区外,我就顺手查了下,颜队你猜怎么着?时间地点完美匹配!可惜图片视频被例行清除了,无法确定驾驶人。”   “所以我换了个角度琢磨,万一里面留下了驾驶人的生物信息,或者是佟彤埋尸地附近的土样……”   欣慰颔首,颜秋玉大步流星:“走,叫上鉴证科的小孔。”   “还有,”伸手蹭掉后辈左脸脏兮兮的灰,她温声教育,“下次再遇到不方便处理的可疑线索,你和搭档留在原地,打电话就行。”   社会关系再淡薄的嫌犯,也可能有同伙存在。 第56章 指纹。   因为领导的一句提醒, 松晓彤全程提心吊胆,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生怕有谁赶在警方前面搞破坏。   幸运的是, 截止至众人抵达现场, 那辆黑色二手桑塔纳仍旧原样呆在原地。   稍微发达些的城市,道路两旁永远找不到空缺, 北江亦是如此,没人会注意自己临时停一脚的地方,前后到底有着怎样的“邻居”。   除非这位“邻居”的价格高到轻轻剐蹭就能让自己赔几个月工资进去。   显然,疑似朱强的座驾被排除此列。   所以哪怕它在工地附近的路边停到落灰,也不会有谁想着要联系它的主人, 直到重案组带着困惑而来。   手套, 口罩, 确定周遭无风,颜秋玉全副武装,小心打开“嫌疑车”的后备箱。   空无一物。   里面像是被专门清扫过, 透着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整洁。   至于搬运尸体可能用到的铁锹和麻袋,施工现场最不缺这些东西, 如果凶手真是朱强,分分钟便能藏木于林。   万事习惯做最坏的打算, 颜秋玉倒没太失望, 正当她把半个身子探进后备箱仔细检查每个角落时, 最前方的孔高扬忽然起身, 砰地撞上方向盘:“有了有了!”   “指纹!”   车门大开,他几乎拧着脖子把整个脑袋塞到驾驶位下方,手里拿着个沾着粉末的小刷子,孔高扬反反复复扫动, 精准让线索显形。   这位置着实够偏,在方向盘与转向柱的交接处,唯有从固定的角度观察才能发现,除了修车师傅,一般人根本不会去碰。   “能用的只剩食指这大半枚,”将生物采样交给同事,孔高扬后知后觉揉揉痛处,解释,“应该是无意间碰到,其他指头都没怎么发力。”   颜秋玉鼓励笑笑:“已经够了。”   “我会尽快拿去和嫌犯比对。”   “刹车和油门附近还粘了点干燥的沙子和土,八成是车主鞋底的残留物,”瘦高的身子快趴在地上,孔高扬回手招呼,“颜队,麻烦再拿个证物袋。”   一群人立刻行动起来。   坐办公室的汪来也没闲着,很快查出这辆二手货的来历:“套|牌|车。”   “内网这边真实的登记信息是辆同款同色的桑塔纳,但上路的次数特别少,难怪能叫朱强混过去。”   “查下车主,”打配合般的凑巧叫人蹙眉,严谨地,颜秋玉吩咐,“看看和朱强有没有关系。”   审讯室内。   朱强喝光了面前的第四杯水。   四处挖坑的提问告一段落,他却没能放松,贺临风和周山的离开,莫名让朱强升出股脊背发凉的危机感。   这时候,他急需点根烟来醒神,可无论他说什么,屋里都只有闪烁的监视器充当回应,安静得像个棺材。   审讯室没有窗户,不管时间如何流逝,正上方的灯始终亮到刺目,大脑无法自控地胡思乱想,朱强渐渐担心起那部被他草草塞进柜子的诺基亚。   早知道警察有天会找上门,他就该把这玩意丢掉!   最开始是怕幕后之人卸磨杀驴,想给自己留张保命的底牌,后来则是看中对方的财力,琢磨着哪天机会来了,能再狠狠敲一笔养老费。   现在呢,“底牌”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听到重案组来抓人时,自己就该借口上厕所把手机从窗户丢出去。   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就算真有,他也没积分交换,天杀的穿书系统,早在十几年前便装死消失。   但……既然和自己作对是警察,肯定要遵守法律,再怎么想“私闯民宅”,也得先坐实自己的嫌疑。   上辈子他读过许多推理小说,否则也不会被带进《北江刑侦笔录》。   综合各种文学作品的经典套路,所有可能招来麻烦的疏漏,朱强都自认已经处理妥当,纵然是贺临风亲自出马,照样得碰一鼻子灰。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   铩羽而归。   “瞎琢磨什么呢这是,眼珠子乱转。”目光黏住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周山掀起泡面杯盖,大口大口投喂五脏庙,谁料,直等汤底下肚也没听到回应,他偏头,瞥见贺临风正垂眼冲着手机发呆。   轻巧丢开叉子,周山抬抬胳膊,想拍对方一下,刚有动作,便被男人未卜先知似的擒住右腕。   “原来你没睡着啊,”指指旁边那份没动过的午饭,他操心,“再不吃要坨了。”   贺临风慢吞吞应:“嗯。”   周山暗道奇怪。   成为同事几个月,他还没看过对方在工作中走神。   难道是又找到了什么被自己忽略的新细节?   余光下意识扫过贺临风未熄的手机,职业病作祟的周山清清楚楚瞧见四个字,“简大总裁”。   非礼勿视。   周山立刻将注意力挪回朱强。   殊不知,疑似犯了“相思病”的贺临风,此刻脑中转的也是案子:   他其实有办法打破僵局。   只要把简青拉来警局,证明朱强与佟彤认识、具备诱拐佟彤的条件,攻破朱强的心理防线就会变得相对简单。   可一旦这样做,以佟彤父母失去爱女后的偏激性格,知晓来龙去脉后,八成会埋怨简青没有早说出来。   尽管贺临风明白,简青所谓的“隐瞒”,肯定是对方之前没有把佟彤的失踪和朱强联系到一块,或者是……对方根本没有想过佟彤会死。   ——按照简青的描述,佟彤是个十分早熟的女孩,能接连躲开保姆邻居监控,也许对方是主动离家,自愿上了朱强的“贼船”。   贺临风同样明白,比起外界的评价,简青向来更在意案件的真相,否则对方哪会总在舆论方面吃亏。   偏偏他舍不得。   一想到那晚被铁锹挖到七零八落的小花园,想到佟彤父母胡乱发泄的敌意,他便替简青觉得郁闷。   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的法子。   人证的身份好像可以对受害者家属隐瞒,但重案组这边……不知道自己进审讯室前给松晓彤提的醒儿到底起效了没?   思及此,贺临风解锁屏幕划开工作群。   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颜秋玉数小时前出外勤的定位。   下一秒。   新的消息叮咚跃入眼帘:   【指纹和环境采样对上了。】   【朱强开车去过埋尸地和郊区仓库。】   即使血肉早已碍于时间的消磨而彻底腐烂,可被血肉“滋养”过的泥土、必然和普通的泥土有所区分。   被贺临风用群聊怼到脸上的周山火速收拾好桌子:“走?”   打铁要趁热,赶紧审起来。   贺临风却重新端起泡面:“不急。”   “朱强爱嘴硬,我又很有空,正好先搞搞他心态。”   周山当即用手比了个叉:   “注意用词。”   什么叫搞心态?他们这明明是充分贯彻审讯技巧,争取让嫌犯自己交代。   *   简青站在廉租楼下。   对于百强集团的老总而言,花钱找到一个人的住址并非难事。   他起初没打算来。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愿和穿书者产生任何交集,更不愿拥有被动读心这样麻烦的能力。   无奈,贺临风……贺临风为了自己一句含糊的提醒东奔西跑,挖坑下湖,忙得连觉都没空睡。   于是简青选择蹚进了这滩浑水。   旧楼改造的廉租房质量平平,整体高度有限,几十号格子间密密麻麻挤作一团,足够让他不进门也能听到穿书者和系统的交谈。   但周遭非常“安静”。   电视声、切菜声、吵架声……声声入耳,唯独少了朱强。   那是简青永远无法忘记的音色与背影。   傲慢地站在夏日的阴影中,轻飘飘判下他们家的死刑。   简青知道,在剧情结束之前,朱强一定生活在北江:系统颁布的任务没有完成,对方永远会围着他窥探。   厌恶也好,逃避也罢,他从未主动搜寻过朱强的踪迹。   他怕按捺不住自己的恨。   在那些连冯医生都瞒过、更加深层的梦里,他身上曾经溅满包括朱强在内、许许多多穿书者的血。   温热的、流动的鲜血。   “简总?”   怀里紧抱几个证物袋,身着便衣的松晓彤探出脑袋:“你怎么在这?”   简青仰头。   对方大概刚搜过朱强的家,此刻正满脸好奇,扒住公共阳台往下看。   紧接着,另一只手把她往回拽了拽。   “小心点,”意外简青这个熟人的出现,颜秋玉眯眼,半是关切半是询问,“你的脸色有些差。”   闻言,松晓彤噔噔蹬跨过台阶,跑到青年身前确认:“是诶。”   “感冒而已,”微微后退掩住口鼻,简青轻咳两声,礼貌,“两位警官继续忙,我自己……”   颜秋玉:“那怎么行。”   “没开车吧?刚好我们要回局里,”抬头瞧了瞧天色,她笑,“这眼瞅着也快下班了,到时候让贺临风送你。”   职业雷达滴滴作响,颜秋玉觉得,有几个瞬间的简青很是危险。   微妙的时间与地点。   朱强手机里又恰巧存着一位神秘的联系人。   不轻易怀疑任何人,也不轻易放过任何疑问,三言两语拍板定论,颜秋玉摸出车钥匙:“走吧。”   “要是他知道你生了病还在外头吹冷风,肯定担心得厉害。” 第57章 默契不默契?   贺临风没想到会在警局看见简青。   尤其是和颜秋玉一道。   明面上, 除了幼时短暂的玩伴经历,简青和佟彤案毫无关系,联想到颜秋玉先前发在群里的消息, 贺临风心念电转, 主动挑起话题:“缘分啊。”   “这是在哪遇上了?”   没等颜秋玉回答,他又抬眼望向队伍最后的青年:“对了, 之前拜托简总帮我问问关于朱强的事,今天正好聊聊。”   颜秋玉微怔。   回头瞧去,青年仍低垂着睫毛,模样恹恹,目光与贺临风毫无交流, 之前坐车时也没摆弄过手机。   尽管觉得有些奇怪, 可事实告诉她, 两人缺少“偷偷串供”的机会。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点点“冤枉好市民”的心虚。   “找群众帮忙也要挑场合,”端正神色遮掩尴尬,颜秋玉教育, “小简生着病呢,还得给咱们打白工。”   接着作势欲踢:“快倒点热水去。”   贺临风立刻拿起黑猫保温杯, 拧开仔细涮了涮。   搜家搜到一部满电却关机的诺基亚,里头还存着几条未知号码发来的交易短信, 简青出现在朱强楼下的节点着实太巧, 很难不让人怀疑对方是嗅到什么危险风声, 急匆匆赶来毁尸灭迹。   当然, 这只是基于理性的思考。   感性上,颜秋玉并不认为简青会违法乱纪,身为警察,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越多, 就越能体会到对方气场的干净。   所以相见时简青那一瞬间恍惚的危险才令她格外在意。   但等贺临风给出合理的解释后,她也再没多做避讳:“证据我先让小孔带去鉴定了。”   “能够确定的是,朱强背后还藏着个神秘雇主,用一大笔现金买通前者搬运佟彤尸体,悄悄埋进郊区仓库的院子。”   “两人曾数次用短信联系……”   边听边动,贺临风伸手把水递给简青,又按着人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感冒?”   他音量放得轻,无端叫简青生出种背着老师偷偷开小差的错觉,听出对方尾音带笑,简青便知道自己没骗过某只狐狸。   “你要是真生病,反而爱硬撑,哪能被颜队一眼发现,”得意挑眉,贺临风邀功,“怎么样,默契不默契?”   简青:……   虽然很想否认,可确实是贺临风替他在颜队面前解了围——明明他没有发出任何窘迫求助的信号。   端着水杯吹开热气,简青轻轻抿了一小口润喉:“谢谢。”   “小意思,保护证人隐私嘛,”咬耳朵般,倚住桌沿的贺临风侧身凑近,“放心,至少我坚决相信你。”   然后就被颜秋玉逮了个正着:“贺临风。”   “到,”小学生似的举手,他笑眯眯,“听着呢听着呢,朱强这些年应该没少排练被警察抓住的情况,我个人建议先晾晾再说。”   “他现在很有防备性。”   简青安静呆在贺临风被阳光照出的阴影里。   与预想中相反,进入警局后,他耳中并未出现那道让他噩梦频发的声音,连一向把他定为最高优先级的系统,也仅发出断断续续的提醒:   【检测到、到……主角……米……宿主……】   像坏掉的磁带,或是电量告罄的机器。   这令简青轻易稳住了情绪。   重案组无法理解“神秘雇主”花钱让朱强搬运佟彤尸体的用意,他却理解得毫不费力:唯有穿书者,唯有穿书者能早早“预知”绑架案发生的地点,藏下一颗雷,在特定的某天猝然炸开。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让他身败名裂?   如果重案组没能压住徐皓被绑架的消息,如果当时有记者赶到附近,那所谓“儿时玩伴”的白骨和外甥遇险的“复仇”,足以掀起新一轮腥风血雨。   ——正如那些社交网站中揣测他才是“弑亲凶手”的八卦,即使过去二十多年,依然有人乐此不疲。   舆论也许会逼死一个人。   但他已经是二十八岁的简青。   “……虚拟号码,找不出来路,”仔细筛查颜秋玉拍照留存的线索,汪来道,“总共六条短信,对方只发了藏尸地,却没发挖尸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朱强一早就知道佟彤被埋在新云水库!他是凶手——至少和凶手有交集。”   “动机呢?”   “绑架勒索失手杀人?佟家是有钱,可比简家还差得远,况且以朱强和简家的关系,拐骗简总显然要更容易。”   颜秋玉:“这恐怕要问朱强自己。”   被举例比较的简青回过神。   “等鉴证科的结果出来,由我和贺临风负责审讯,”工作雷厉风行,颜秋玉沉声吩咐,“其他人,给我挖出朱强全部的社会关系。”   汪来五指并拢行了个礼。   松晓彤有学有样,顺带把周山传来的感冒灵传给简青。   现实生活中,重案组的“推理”大多是些枯燥乏味的排查工作,上门走访,电话联系,一帧帧看监控,一遍遍翻资料,简青原本打算象征性地坐一会儿便离开,最后竟渐渐生出困意。   警局总是能叫他感到安全。   在这里,所有会伤害他的人都被关在审讯室,他也不必担心一睁眼就有谁被换芯。   颜秋玉彻底放下最后的疑虑。   平时用来休息的备勤宿舍还空着,她想招呼简青去床上睡,却被贺临风用食指比了个嘘。   轻手轻脚将外套披到简青肩头,贺临风搬过把椅子,守在前者身边。   两小时后。   “八百里加急”的鉴定报告新鲜出炉。   临去审讯室前,贺临风悄悄拉下办公室内全部的百叶窗,确认没有任何一盏灯开着,这才跟在众人身后出了门。   心生暗鬼的朱强正在和系统谈判。   单方面。   【别装死啊,刚刚你还说话了呢,】尽量保证眼球不乱转,他半哄半威胁,【简青来了,主角!你心心念念的主角!这算我引出来的吧?能换多少积分?】   【赶紧黑掉监控看看外头。】   颜秋玉、周山、汪来,三根老油条……特别是贺临风,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肯定憋了一肚子坏水等着给他挖坑。   穿书系统的废物,二十年来他深有体会,朱强没指望对方能帮自己毁尸灭迹,黑掉监控电脑探探警方的进展总该没问题?   无奈审讯室内始终落针可闻。   直到颜秋玉和贺临风带着一沓档案袋露面。   不透明的外皮,令朱强难以估摸其中的内容,两人胸有成竹的泰然,更令他口干舌燥。   这次却没水摆在他手边。   “讲讲吧,”熟练报出二手桑塔纳的车牌,颜秋玉依次排开几张照片,“两年前的10月16号,也就是小长假后不调休的第一个周日,你是怎么把那具女童白骨从新云水库运到了市郊?”   朱强暗暗叫糟。   不再迂回地兜圈子套话,代表警方已经掌握了足够按死自己的线索,可他明明处理得足够小心。   “忘了?”   指尖轻掸资料,贺临风道:“那我提醒提醒你。”   “高速公路,收费单据,现在办公讲究电子化,数据这玩意不占地儿,过去多久都能找到。”   虚张声势。   绝对是虚张声势。   朱强拼命安慰自己,他早查了,道路监控和收费站的图像资料最多保存几个月,谁能证明自己是司机?   “指纹,”视线对准嫌疑人嘴角轻蔑的冷笑,贺临风仍旧好脾气,“你留了指纹在车里。”   朱强:“不可能!”   作为深知自己处于刑侦小说的穿书者,他从头到尾都非常谨慎,早将车子里里外外清洗一遍,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随着话音落地,朱强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脸部肌肉微微颤抖,他试图找补:   “我是说……我根本没开过那辆车,怎么会留下指纹?”   贺临风淡定:“你说没用,得看证据。”   “或者咱们聊聊诺基亚里的短信?”   朱强面若死灰。   偏他嘴上还要逞强:“诈骗而已,两位警官没收到过?连这都信。”   “证据链闭合,不需要口供也能判刑,”对犯人这副色厉内荏的做派司空见惯,颜秋玉晓之以理,“朱强,我们这是在给你机会。”   朱强被对方盯得浑身发毛,低头,余光正好瞥见墙上的八个大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神经因长时间的“禁闭”失去弹性,直挺挺紧绷到极限,仿佛再稍稍拉扯便会断裂,刺目灯光晃得人头晕,瞳仁里都映出蚊子似的小黑点,缺氧般深深吸进一口气,朱强搓搓手指,哑声:“给我根烟。”   贺临风早有准备地掏掏口袋。   红白相间。   是朱强最常抽的牌子。   “贺顾问是聪明人,”自嘲笑笑,他瘫靠椅背,缓缓吐出烟圈,“苦日子过久了,真给换包贵的,咱还得嫌淡呢。”   “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   “佟家那丫头……尸体是我挖出来的,也是我运到市郊埋下去,但我只是拿钱办事,可没杀过人。”   “你们好奇,我也好奇,实话告诉二位,我比你们更想知道对方是谁。”   “这两年,有车我不敢开,有钱我不敢花,生怕哪天被警察找上门,辗转搭线投了个工程还一直拖进度,要撒腿跑路都难。”   “今天栽到二位警官手里,倒霉归倒霉,却多少松快了点。”   “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吧,试试争取个戴罪立功。”   “二位警官,您看这成不?”   此番自白,朱强言辞恳切,吞云吐雾间,半根香烟燃尽,点点星火倏忽闪烁,却见贺临风眸色戏谑:   “朱强。”   “我们什么时候说过那具白骨姓佟?” 第58章 拉住你。   “咳咳!”   一口气走岔, 朱强被烟狠狠呛了下。   对着贺临风那张精明且讨人厌的狐狸脸,他本能想反驳,认为贺临风使诈, 大脑却在平复呼吸的空档, 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自己和警方的交锋。   错了。   错了。   无论是周山也好,颜秋玉也罢, 一连几天,这些家伙始终没提过受害者姓名,只用车子、青山路、秀玉湖、女童尸骨之类似是而非的形容,巧妙配合贺临风的节奏,旁敲侧击将他引进陷阱。   自己上当了。   意识到这一点, 朱强先前的松弛登时荡然无存:   毁坏遗体最多判三年, 杀人可是无期或死刑。   “……女童尸骨, 女童尸骨嘛,”干巴巴张嘴,他试图挣扎, “我记忆里走丢的小孩就她一个。”   “当时她父母急得厉害,又是贴寻人启事又是登报, 所以才印象深刻。”   贺临风未置可否。   他眉眼生得妙,笑与不笑完全是两种感觉, 一旦冷下脸, 连平日神经最粗的汪来都想躲着他走。   朱强也一样。   那目光太过犀利, 以至于他有种被人开膛破肚、细细翻动血肉观察的别扭。   “其实你可以说……”慢条斯理地, 贺临风开口,“是发短信的雇主告诉你的,这个理由怎么样?”   朱强噎住。   情急之中编造谎言,他完全忘了“雇主”的存在。   一如刚刚他光想着强调佟彤是个“丫头”, 强调年龄差,回避穿书者间隐晦的联系,顾此失彼,被贺临风逮个正着。   “对,对,瞧我这记性,”死马当活马医,朱强硬着头皮附和,“手机里头有几条消息被删了,内容和贺顾问讲的一模一样。”   “最开始我以为是恶作剧,根本没放在心上,之后、之后想找回也晚了。”   “那部诺基亚,是我有天下班在家门口捡到的,虽然型号旧,但好歹能用,我这些年混得差,寻思蚊子再小也是肉,就贪便宜没打算还,结果惹得自己一身腥,警官,警官,我真没杀佟彤!”   “她一个富家千金,走哪都有保姆跟着,我呢?一个被开除的穷司机,怎么可能把她骗上车?”   贺临风精准抓住重点:   “车?”   根据现有的线索,即使是他也无法推测出佟彤当年到底是如何避开监控和门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朱强却说“哄上车”。   这是一个相当具体的形容,联想到对方当年报过失便再无后续的举动,贺临风立刻对外比了个手势:“汪来。”   “查。”   如果那辆原本属于简家、可以在青山路自由出入的小轿车才是带走佟彤的障眼法,那一切就都说得通。   ——彼时朱强刚被简家辞退不久,门卫或许尚未同步到情况,自然会认为那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既然朱强宁愿亏一大笔钱也要把车沉湖,上面必定留有某种对朱强而言致命的线索。   只是他们目前还未找到。   多说多错。   几乎在贺临风提出反问的瞬间,朱强懊恼地闭紧嘴巴。   他算是明白了,看再多的小说做再多的演练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真到了被审讯这天,自己堪称漏洞百出。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他还是及时止损比较好。   没谁能证明他和佟彤见过。   何况是“杀人”这种需要证据链完美吻合的指责?   接下来的时间,朱强彻底把自己当哑巴,不管看到听到什么,统统是一副装傻充愣的抗拒姿态。   单向玻璃外一起耗到深夜的周山:“是他。”   朱强的回答充满只有凶手本人才能知道的细节,对方越沉默就代表对方越心虚,迟早会被抓到马脚。   但……二十二年,足以令鲁米诺试剂对血液残留失去反应的漫长,能找出决定性线索的几率着实渺茫。   “联系佟彤的父母,让他们明早来局里一趟,”揉揉额头,颜秋玉道,“今晚先这样,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贺临风应了声。   办公室里,属于他的外套已经被叠放妥当,整齐搭在椅背上,失望叹气,他默默拿起钥匙下楼。   “滴。”   警局前,零星停着几辆车的露天空地上,有谁轻轻按了按喇叭。   贺临风循声望去,眼角立刻弯成月牙。   “简总这是在专门等我吗?”故意加重专门两个字的读音,他笑,“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简青装作没听出对方的高兴:“夜宵。”   “吃吗?”   贺临风果断占据副驾驶:“当然。”   警局附近,总有几家会营业到凌晨的小餐馆,今天贺临风加班还算短,馄饨端上来,时针才走过十。   “听说车是晓彤帮你开回来的,”熟练往碗里加了几勺辣椒,贺临风道,“汪来羡慕得要命。”   简青垂眸,舀起汤吹吹:“颜队不放心我。”   这话一语双关的味道太浓重,若非贺临风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格,他多半会往阴阳怪气的方面联想。   所幸他十分了解简青。   于是贺临风问:“有什么发现?讲讲。”   简青抬头。   “看我干嘛?”眨眨眼,贺临风委屈又无辜,“要是没发现,简总会主动等我下班,还请我吃夜宵?”   简青意外。   而后迅速抿了抿唇。   因为他惊觉自己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回答居然是“会”。   如果被贺临风知道,对方肯定又要翘尾巴。   “……后脑有撞击伤,朱强八成和受害者发生过争执,”故作平静地斟酌用词,简青道,“佟彤出门经常带手帕和钱包,她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说不定会悄悄留下些线索,或许可以再找找。”   贺临风:“好。”   他嘴里塞着馄饨,咬字有些含混,语气却很坚定,简青顿了顿,没忍住提醒:“你不该问问我,从哪得来的灵感,突然提起受害者遗物?”   贺临风喉结一滚,敷衍:“哦。”   “从哪?”   简青:……   他提前准备的借口似乎毫无必要。   因为随便自己说什么——哪怕是说佟彤托梦,某人都会毫无犹豫地点头。   重案组审讯朱强的过程中,简青曾被对方的心声吵醒。   最开始仅是断断续续的音节,似梦中呓语,分辨不清。   简青知道,穿书系统要靠汲取所谓的“主角气运”获得能量,所以他起身推开门,朝直线距离更靠近审讯室的位置走了走。   大量粗俗的辱骂涌进耳中。   【臭婊子!】   【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   【都是她害得我这些年东躲西藏!】   ——【滴!检测到主角踪迹,请谨言慎行,尽快完成任务。】   【任务?】朱强的抱怨陡然一滞,旋即愈发汹涌,【去TM的任务!车和佟彤的尸体都被找到了,你得救我!】   系统:【否定。杀害佟彤乃宿主个人行为,0218无法提供帮助。】   【谁让她看不起我,】朱强冷笑,【都是穿书者,我被简家辞退,她却能继续当大小姐、当主角的青梅竹马,你也瞧见了,约好出门那天,我多低声下气求她,只求她帮我找个好差事,结果呢?她居然让我滚,让我别连累她。】   【连累?】   【谁连累谁?】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有天她和主角出去玩,回来简青就变了。】   【肯定是她在背后说我坏话搞内斗。】   【而且我也没打算杀她。】   【是她自己,非要在我开车的时候闹着停,又哭又叫!我就轻轻推了把,我还想帮她止血呢!】   【可她偏要死死瞪着我,还嫌我的衣服脏。】   【她活该。】   【她活该!】   系统:【但她最开始借了你手帕。】   【傻子,】阴恻恻,朱强嘲讽,【她那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我。】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仿佛是朱强放弃了向“胳膊肘朝外拐”的系统求助。   没有愧疚,甚至没有提及。   对方恐怕早已将他惨死的家人忘得干干净净。   那一刻,简青心中涌现出十余种将朱强不留痕迹杀死的办法,直到现在,它们依然执拗地在他胸口跃动。   “钱包没发现,可能是被凶手拿走花了,”贺临风打破沉默,“至于手帕……明天我再翻翻那堆碎布料。”   简青收拢思绪:“嗯。”   “你自己呢?”懒散撑住下巴,贺临风歪头,“讨厌朱强?”   “脸很臭,”边说边丢开筷子,他伸长胳膊,隔着空气虚虚描摹,“凶巴巴,好像要吃人一样。”   简青没动。   贺临风指尖直直碰到对方,在对方瓷白皮肤上戳出一个小坑。   这让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一个以为对方会懂分寸,一个以为对方会躲,感性快过理智,贺临风瞬间把什么朱强王强抛到脑后,趁机多捏了下。   简青觉得这人真是欠揍。   纵然背对着柜台,他也能感受到老板隐晦投来的好奇打量,不想闹出大动静,他警告般拍开某人乱动的爪子。   却被对方反手握住。   简青下意识想挣脱:   这里是市局附近的餐馆,真传出些性向问题,对贺临风影响不好。   但后者非要和他作对。   “警察对恶意总是相当敏感。”   没头没尾地,贺临风忽道:“简青,我会拉住你的。” 第59章 继续,行吗?   简青一向不太习惯过分温情的表达。   这会让他记起某些再也无法挽回的时光。   但面对自己时, 贺临风那双风流恣意的桃花眼又太过真挚,忠诚大狗般,让人很难说出什么扫兴的话。   陌生的热度慢慢自指尖爬到耳根, 略显僵硬地, 简青垂落睫毛:“吃饭。”   贺临风乖乖应了声。   任由对方把手抽走,没再阻拦。   “我发现简总的脸皮特别薄, ”结完账,贺临风主动接管驾驶位,把车开过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居高临下,听到调侃的青年斜斜睨去, 无声表达否认。   贺临风却没被这高岭之花的表象唬住。   “现在的大环境挺开放, ”见人上车, 他随口道,“我喜欢谁都不会影响我继续抓坏蛋。”   简青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   他确定贺临风这些年在警局没白干,许多话自己无需说, 对方也能读明白。   接着简青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逐渐接受贺临风喜欢他的事实——至少缺了最开始的厌恶和排斥。   以至于某人愈发失去顾忌。   好比现在。   扭过头, 贺临风于昏暗中坦白:“其实我刚刚撒了个小谎。”   简青直觉对方又要作妖。   可他依旧配合抬眼,用一个上扬的尾音表达疑惑。   “恶意归恶意, ”贺临风答, “简青, 你是个好人。”   怀疑自己在拍电影的简青有点想笑:“所以?”   贺临风:“所以你不用被拉住。”   愉悦的弧度消弭于嘴角。   什么意思?一字一句地分析, 简青想,荷尔蒙作祟下脱口而出的承诺,叫他别当真?   “……我只是想牵手。”   停了停,贺临风又补充:“得找个借口。”   所有负面的思索皆在这瞬间破功。   简青张张嘴巴, 却没说出话,因为某人已经把右手摊开,掌心朝上,伸到他面前动了动。   “继续,”嗓音温柔得快掐出水,贺临风问,“行吗?”   简青没动。   人是种神奇的生物,皮肉与皮肉相贴,有时会招来厌憎,有时会更进一步。   贺临风显然属于后者。   折中地,简青在对方掌心轻轻拍了下:“开车。”   申请被拒的男人夸张哎呦一声,眸子却亮晶晶。   考虑到通勤时间,贺临风的公寓离市局很近,两站地铁就能到,回家前,贺临风还有点贼心未死:   “真不再牵下?”   简青作势欲走。   “诶诶诶,”一秒恢复正经,贺临风低声,“开慢点,到了打个电话。”   简青挑眉:打电话?   “视频也行,”贺临风笑,“要么我再送送你吧。”   然后自己打车回来?   瞎折腾。   知道对方最近因为佟彤的案子忙前忙后,没怎么休息好,简青缓缓升起车窗,发号施令:“闭嘴。”   “上楼。”   视线受阻。   贺临风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单元门。   夜色里,发动机微弱轰鸣,简青本该离开,偏偏被脑子里的回忆绊住脚。   贺临风没告诉他楼层。   但他的记忆力素来值得称道。   两分钟后。   半明半灭的居民楼多亮了一盏灯。   简青终于掉头。   透明玻璃后,草草换好拖鞋的贺临风望着渐行渐远的总裁座驾,挠挠咪咪的下巴,得意洋洋:“看。”   “他心里有我。”   小猫听不懂。   小猫有点困。   睡到一半被捞起,它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落到贺临风腿上:“咪咪。”   “伸手。”   作为一只曾经混迹野外,甚至敢在凶案现场找饭吃的大佬,咪咪极少讨好两脚兽。   所幸它很聪明,又足够喜欢贺临风。   懒洋洋将爪子递给对方,咪咪感到自己的肉垫被捏住:“嗯。”   “比他差了点。”   啪。   贺顾问被黑猫鞭子似的尾巴抽中。   落叶萧萧,席卷着西伯利亚来的寒潮降临北江。   第一场新雪将市局楼顶镀成银白时,鉴证科从佟彤尸骨外残存的衣料中找到了朱强的DNA。   原本颜秋玉已经做好长期作战的打算:局里人手有限,不可能把精力全放在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上面,谁成想,短短数日,事情就“柳暗花明又一村”。   突破点是化纤面料。   再具体些,应该叫涤纶,它常常为人诟病的缺点之一便是无法生物降解,会对环境造成污染,此刻却成了佟彤案的救命稻草。   破败发霉的公主裙里,几块棉布被挑拣出来。   “亏得这玩意被收进口袋,又没贴身,”一目十行扫过报告,汪来后怕,“否则早就烂干净了。”   “鉴证科牛哇,胆大心细,我辈楷模。”   负责送资料的孔高扬愣头愣脑:“是贺顾问的功劳。”   多年腐化,那条数次遭受污染的手帕碎片早和公主裙黏连,外表难以分辨,如果不是对方执意要一寸寸检查,线索极有可能被忽略过去。   汪来讶异回身:“还有你的事儿?”   “几分夜宵而已,”贺临风避重就轻,“辛苦大家加班。”   而后问:“这上面是血?”   ——的确是血。   朱强后知后觉。   毁坏遗体的罪名无可辩驳,他被重案组转送到看守所,提前吃了几天牢饭。   隔着玻璃窗,朱强反反复复地看那一页鉴定结果,生怕这又是贺临风使的花招,骗得他主动交代。   他记起来了。   白纸黑字的证据唤醒回忆,朱强记起,佟彤咽气之前,是在他胳膊上抓过道口子。   对方瘫软在窗边,殷红鲜血汩汩涌出,一点点渗进椅座,瘦小的胳膊藤蔓般,挣扎着向自己伸来。   他没打算杀人。   他只是忘了“佟彤”才六岁。   成年男人的重重一推,外加紧急刹车的惯性,阴差阳错让对方磕破脑袋。   朱强下意识要帮忙,却对上女孩怨毒的眼神。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但朱强知道,如果让“佟彤”这个大小姐活着回去,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他选择旁观。   生命的消逝有时很简单。   佟彤试过求饶,试过利诱,也试过气息奄奄地破口大骂,最后,对方回光返照般紧紧抓住他:“救……”   那只手太凉,死死嵌进肉里,像地狱爬出的恶鬼,朱强本能地挣开。   他下车抽了根烟。   呛进肺里的尼|古|丁使朱强冷静:   自己停车的位置足够偏,没有目击证人,这年头监控尚未普及,处理好尸体和车,警察就不会找上门。   穿越前读过的推理小说成了朱强的“课本”。   他擦净佟彤的指缝,选址、挖坑、埋人,将车沉进印象中最荒凉的湖。   朱强甚至拿走了对方斜挎着的小布包:这样即使某天佟彤的尸体被发现,也能把警方误导向谋财害命。   那一天实在太过混乱。   可朱强清楚地记得,佟彤死时手里空空如也。   为什么?   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   证据链吻合,证词变成了锦上添花的部分,他用力挠挠胳膊,仿佛那条愈合多年的伤口又泛起痒。   贺临风大概能猜到对方的困惑。   按照鉴证科的数据还原,朱强的DNA位于手帕折叠后的“夹层”,换句话讲,佟彤,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头破血流、濒临死亡前瞒天过海,将证据抹在了最难被发现、最难被污染的地方。   远超同龄人的聪明。   【他们经常凑到一块聊天。】   没来由地,贺临风耳边响起简青的声音,紧接着,是朱强二十二年前打肿脸充胖子高调回村过节的行为。   直觉告诉贺临风,这或许和青山路六号的悬案有关。   然而,朱强似乎打定主意要当个锯嘴葫芦,哪怕律师一再强调坦白有利于减刑,对方都拒绝交代杀害佟彤的动机。   遑论两人如何相识。   关于“神秘雇主”的调查同样缺少进展。   得知凶手落网,佟家父母来警局大哭一场,领走失踪多年的女儿,贺临风旁敲侧击的问过几句,二人不认识朱强,咬定女儿和对方没关系,话里话外仍怀疑朱强是想绑架简青绑错了人。   贺临风的怜悯因此淡去两分。   逝者为大,他又是个惯会做戏的性子,没谁察觉这点微妙的变化。   戳戳桌角保温杯的猫咪外套,贺临风想,结果就是结果,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有了结果,眼前的夫妻总算能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擦干泪继续向前。   那简青呢?   对方什么时候能走出那间黑漆漆的卧室?   借口去卫生间,他给简青打了通电话。   某位总裁应该是在工作,贺临风隐约能听见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心头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又舍不得无缘无故提起对方的伤心事,反复在齿间打转。   最终汇成句:“出来玩。”   以为对方按错的简青:?   工作日,午后两点,市局今天这么闲?   “佟彤的案子结了,”贺临风解释,“下班出来玩。”   “最近太忙,都没时间去找你,吃火锅怎么样?晓彤在群里发过条链接,上周就想去打卡来着。”   简青理所当然认为这是重案组的聚餐。   直到四个半小时后、他瞧见公司门前形单影只的贺临风。   “傻愣着做什么?”大概是顾忌上次被拒绝的邀请,男人守着分寸,笑着拉起简青衣袖:   “走吧,约会。” 第60章 可以用其他方式让我闭嘴。……   简青没把贺临风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这人伶牙俐齿爱开玩笑, 自己又不能一掌把对方敲晕,刚刚下过场小雪,环卫还没来得及清理, 被两行脚印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简青张嘴, 呼出口朦胧的白气。   他盯着贺临风捏住自己衣袖的几根指节,小心翼翼搭在边缘, 如同漆黑沼泽里开出的几朵纯洁小花,莫名显得有点可怜。   但要他真牵上去——简青甚至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冷?”误解自己的迟疑,贺临风离他更近了点,“车就在前边。”   然后笑:“这算不算默契?”   简青无法否认。   他知道贺临风在说什么:正常下班,自己应该直接坐电梯到B1, 可他没有, 贺临风也没有提前发短信。   似是在一次次纠缠中养成的习惯。   他确定贺临风会来, 贺临风确定他不会走。   于是,谁也没叫谁的期待落空,两人顺利见面。   晚饭地点果然是贺临风提到的火锅店。   简青这张脸, 漂亮得堪比明星,却不像明星那样出名, 贺临风没订包间,只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看雪景。   标准的四人位。   “聚餐”两个字重新浮上来, 又被撤走的碗筷压下去。   贺临风倒了杯热水, 塞进他手里。   “松警官呢?”简青问, 他肤色淡, 唇色也淡,仿佛精雕细琢的玉偶,时常给人种寒山耸立的错觉,“你说她惦记了很多天。”   普普通通一句话, 被他讲得活像审讯。   贺临风眼尾勾起:“晓彤啊。”   “值班呢。”   “不过她已经吃过了,就昨天,和朋友一起。”   半真半假半遮半掩,真真是只狡猾的狐狸,简青冷冷淡淡递去一瞥,拆开餐具:“这顿你请。”   贺临风自然乐意。   除开必要的应酬,简青大多是在家里点外卖,或者随便下碗面炒个小菜,偶尔应了边绍的约,也很少去人多的地方。   但今天,简青并没有感到烦躁。   或许是因为他面前这个人。   有贺临风在,哪怕立刻蹦出十个穿书者,对方都会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直到坏事发生前,他可以尽情放松神经。   敏锐察觉到青年的肩颈微微卸力,贺临风下了半盘牛肉入锅:“合作案推进得怎么样?”   他还记得对方前阵子出了趟差,虽然本意应该是躲自己,可也确实谈成了桩大买卖。   简氏家大业大,员工能力再强,照样有许多生意需要掌舵者经手把控,贺临风没点名道姓,简青却一下子想到A市。   他无端觉得这是种抱怨。   小小的抱怨。   “还算顺利,”停住筷子,他捡了些外行容易理解的部分讲给对方,最后总结,“……预计盈利三个亿。”   似乎在强调这真是份值得总裁亲自出面去谈的合同。   贺临风却没被三个亿镇住,反而仔仔细细把简青打量一遍,把烫熟的牛肉夹进对方碗里,摇摇头:   “不像。”   简青:?   他下意识跟着对方的视线扫过自己,大衣、西装、领带衬衫,尽管腰间系了条一次性的透明围裙,但应该离那些火车飞机里大肚便便胡乱吹嘘、“高谈论阔”到扰民的“商务精英”相去甚远。   贺临风:“小说里的总裁都是从八十米的大床醒来。”   简青呢?抛去那枚被偷走的蓝宝石袖扣——出席重要场合的礼节、由秘书负责的搭配,对方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奢侈品。   对方好像没有任何享受生活的欲望。   在外界眼中,简青貌美多金桃花连连,每次露面都能被顶上热搜,天选之子般,在一次次危险中全身而退,日子过得风流且刺激。   有多少质疑就有多少艳羡。   可谁能想到,现实中的简青会如此“无趣”。   “过去”侵占了对方的世界。   所以,许多东西于简青而言渐渐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宁舒妍说简青喜欢吃草莓,可除了那次来自长辈的关心,相识以来,贺临风从未在简青的冰箱里见过草莓。   那不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必需品。   “如果你喜欢,”沾满麻酱的牛肉送入口中,简青慢条斯理,“我可以送你。”   辣意将浅淡的唇色染开一层红晕。   最早怀疑对方是穿书者的时候,简青曾经调过有关贺临风的监控,对方之所以会冒雨来悦都百货,就是为了买家具。   没两句话便和导购小姐打成一片。   “那还得配个房子,”贺临风顿了顿,“这算聘礼吗?”   简青警告地用余光剜去。   眼刀冷飕飕飞来,雪似的被火锅融化,真落到贺临风脸上时反而没什么杀伤力,像凉丝丝的春雨。   后者悠悠夹了一筷子菜过去,言传身教:“可以用其他方式让我闭嘴。”   简青轻轻蹙眉。   是个权衡时常用的表情。   “那个鱼丸好吃,”肩膀斜斜靠住椅背,贺临风目光下移,主动点单,“吃到我就安静。”   没骨头的坐相。   偏又暗暗撑着股劲儿,松弛却不松垮,慵懒得很有腔调。   简青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像大少爷。   拿起旁边的漏勺,他精准捞住颗白胖胖的鱼丸。   贺临风立刻配合凑上前:“啊——”   咚。   鱼丸无情地落进碗里。   却没能溅起半滴酱料,仿佛被人刻意控制过力道。   不远处一桌学生正在庆祝生日,拍手唱歌,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直到结账,店里都和谐得要命。   没有争执,没有案件,甚至从头到尾没人过来搭讪。   简青一向疲于应付类似的麻烦,疲于分辨原住民和穿书者、疲于分辨真心或是假意。   他勉强把这算作贺临风的功劳。   即使对方今天看起来和警察毫无关系。   说起来,他其实没见过贺临风穿制服的样子。   “薄荷味的,”单手输入支付密码,以为对方无聊,贺临风摸摸口袋,掏出两颗糖,“来一个?”   正准备赠送漱口水的收银小姐姐默默停住动作。   简青拆开包装。   他发现贺临风总是爱带这些小玩意。   冬夜的空气低于零度,薄荷糖又足够浓郁,呼吸时阵阵凉意叫人瞬间清醒。   但简青身子是热的。   “走一会儿?”熟练将糖丢进嘴里,贺临风装作嫌弃地闻闻自己,“散散味。”   不等简青回答,他又歪头,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探到对方颈侧:   “好吧。”   “你没变。”   简青的神经一刹那绷紧。   身体想把贸然接近自己的生物丢出去,大脑却意识到对方是贺临风,行动与指令冲突,他诡异地卡了壳。   极短暂的卡壳,短到只有简青自己才能察觉。   待双方协调好,贺临风已经把脑袋收回:“手帕的确很重要。”   “我没和局里说是你的提醒。”   五脏六腑忽然沉甸甸下坠。   简青习惯性抿直唇线,他猜贺临风要开始聊些严肃的问题,比如线索的来源,比如朱强和佟彤的关系。   ……比如他的秘密。   一场融洽温馨的“约会”后,没有比现在更容易叫人放下戒心的时机。   贺临风却道:   “等发了奖金分你。”   鸦黑的睫毛定格,投落一片小小的、水洼似的阴影,随着夜风缓缓颤动,简青又重新回到地面。   “佟彤父母之前重金寻女,凶手落网,他们想把这笔钱给局里,颜队劝了半天才把人劝回去。”   “不过应该有锦旗和表扬信。”   “闪电你还记得吗?就是找到佟彤的那条警犬,今天我还去见它来着,挺好,多了两份罐头当奖励。”   男人比他个子高一点,简青掀眼看了看贺临风。   不是误会。   相比案件中或血腥残忍或充满遗憾的“过去”,对方更愿意讲述尘埃落定的“现在”,讲述那些因为自己参与而产生的积极。   例如曲桃家那只会后空翻、差点失去主人的边境牧羊犬。   话里话外暗戳戳告诉他,不管外界怎么想怎么评价,你做的事情,在我眼里、桩桩件件都有意义。   五官舒展一霎,旋即又恢复如初。   贺临风似有所觉地望来。   伴着街边暖色的路灯,像点点火星落于荒原。   简青没再去想那些穿书者已经带来、即将带来的麻烦。   也没再去想贺临风这个原著角色可能会卷入的剧情。   等待薄荷糖融化的时间里,他任由贺临风拉着自己进了家没打烊的蛋糕店,左瞧右转,挑了盒软嘟嘟圆乎乎的雪媚娘。   草莓馅。   “怕你没饱,”贺临风正经,“饭后甜点。”   狐狸就是狐狸,借着帮忙拎东西这个理由,十几分钟后,某人理直气壮地停车熄火,跟着简青上了电梯。   指纹解锁,简青侧身挡在门前。   贺临风乖乖递过纸袋。   走廊与玄关泾渭分明,明暗之间,青年的唇艳得浓郁,眨眼又隐去。   电梯下行。   汪来的手机里多了一条朋友圈:   【初雪。】   配图是块平平无奇的薄荷糖。   汪来:???   这文案和照片到底有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联系?   他怀疑贺临风是手滑,私聊问了句,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张骨碌碌翻滚的表情包:   【没发错。】   【汪来,你说我抽空再搬次家怎么样?】   【想做简总的邻居。】   想牵手。   想拥抱。   ……想亲。 第61章 他叫贺临风。   搬家是不可能搬家的。   汪来也没把这话当真:好歹他比贺临风多谈过两次恋爱, 情绪上头,谁没深夜发过疯,听听就完事。   对方调任后租的房子离市局近, 方便遇见突发情况临时加班, 更何况还有咪咪,简总那样的人, 估计很难让宠物进门。   但有些变化,连最迟钝的周山都看出来。   “贺顾问谈恋爱了?”组里最近太清闲,清闲到没外勤跑,他盯电脑盯得头晕,凑过来小声问。   彼时贺临风正在低头翻资料, 汪来顺势瞥去一眼:这人不知抽什么风, 突然对陈年旧案感兴趣, 抱了许多纸质卷宗到办公室——听说金贵得很,借进借出都要登记,每天读得津津有味。   寒冬腊月的天, 对方却堪称花枝招展,日日笑得春意盎然, 只要有空回家肯定会换身衣服,三分为了干净七分为了开屏, 搞得又有好几个小姑娘悄悄找他问情况, 男狐狸精般勾魂。   综合所有线索, 汪来摇头:“我觉得没。”   都说了是孔雀, 如果贺临风真把人追到手,肯定会第一时间请客吃饭,把对象带出来显摆。   况且平日里打趣归打趣,他是真没觉得简青能“下凡”。   虽说贺临风的条件也不差, 但和简青一比,那绝对叫“灰姑娘嫁进豪门”,妥妥的童话故事,等热恋期过去,结局大多是满地鸡毛。   他进重案组前没少调解类似的官司。   既希望好友得偿所愿,又怕对方栽得太狠,汪来实在难以想象简青和贺临风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简青总是独来独往。   连赵局颜队这种相识多年的老刑警,对方也从未表现得多亲近,贺临风又是个给点就灿烂的性格。   他怀疑两人其实没什么大进展。   “反正有情况,”周山嘀咕,又道,“……未必是原来那个。”   佟彤的案子结束以后,简青再没来过市局。   把车停在外头接人都没。   怎么瞧怎么像失联。   汪来:真敢猜。   和自己上大学时一样,都以为贺临风是与外表相称的花花公子。   “周哥,”思绪陡然转弯,好奇地,汪来问,“多久了,你怎么还叫贺顾问。”听着多生分。   周山愣住,挠挠脑袋:   “习惯?”   或者是某种基于感性的判断,总之,在他眼里贺顾问和颜队很像,与年龄无关。   哪怕前者好说话又爱笑,没半点精英的架子。   贺临风百无聊赖地听了一耳朵。   今晚简青要去给朋友庆生,他得自己找地方吃饭。   这两周自己几乎天天和简青见面,值班或忙起来的日子,甚至只能在送对方回家时坐在车里聊会儿天,尽管如此,贺临风依旧电量满格,原本打算买菜去简青家里露一手,乍然空下来,他还有点不自在。   汪来悄无声息站到好友身后:“发什么呆?”   “生鲜超市?你要下厨啊?带我一个呗,吃完就走,绝不给你俩添乱。”   贺临风熄灭屏幕,继续翻没读完的卷宗:   “想得美。”   汪来深感重色轻友的冷漠,叽叽喳喳控诉了几分钟,忽然回过味来:【你别是被简总甩了吧?】   他说什么来着。   热恋期,来得快,去得更快。   担心好友丢面子,他这话发在微信上,回答汪来的却仅有一个字:   【滚。】   汪来不甘示弱,重复了三遍反击:【滚滚滚。】   过两分钟又贱兮兮:【bro。】   【谁吃都是吃,我还能陪你喝两杯。】   贺临风选择无视。   他其实也没搞明白自己失望个什么劲,简青是生意人,名利场里的领头羊,偶尔有个应酬不奇怪。   每天都有空见他才奇怪。   得陇望蜀。   自己得好好摆正心态。   然而,没等贺临风剖析完,新的消息便震了震:   【你要一起吗?】   发信人是简青。   堵住贺临风胸口的那块小疙瘩立刻消失。   现在是三点十四,距离他们聊完生日话题已经过去两小时,临时起意般的邀请,反而证明对方深思熟虑。   贺临风太了解简青。   但据他所知,今晚的主角是边绍,之前因为查案和自己闹过点不愉快。   贺临风便道:【寿星没关系?】   手机那头的简青回忆了下,边绍确实跟他抱怨过几次,可对方每次带来的朋友,自己也未必都喜欢。   【安心去,】正宫味儿拉满,简青垂眼看见聊天界面新鲜出炉的截图,【我琢磨琢磨菜谱。】   【周末去你家做饭。】   指尖舞动飞快,座位靠窗,沐浴在阳光下的男人又道:   【请领导点菜。】   领导。   一种可以极端客观也可以极端暧昧的称呼。   贺临风几乎能勾勒出简青读到这两个字时微微蹙眉的表情,他来回品了几遍聊天记录,觉得自己有点茶。   至少看起来是。   有一搭没一搭,这天居然被两人聊到下班。   有时秒回,有时隔着几十分钟,边绍守在公司门口等简青出来,见对方快上车才把手机收进口袋。   将左手拎着的东西递进窗户,简青坐到后排:“说了我自己去。”   “怕你放鸽子嘛,大忙人。”边绍笑,他知道对方忌讳多,愿意让自己当司机实际是种信任。   恰好他乐得享受这种信任。   装礼物的盒子平平无奇,没有花里胡哨的包装,是简青一贯的风格,边绍越瞧越心痒,问:“能拆吗?”   简青摘掉眼镜捏捏鼻梁:“嗯。”   两个盒子,小的那个装的是车钥匙,边绍立刻欢呼雀跃。   “哥!亲哥!我爱死你了!”双手捧心,他一副热泪盈眶状,“让那群王八蛋抢老子的东西。”   兄弟姐妹众多,边绍又不算受宠的那个,平日难免要受些气。   老头子承诺的超跑被截胡就算一桩。   简青不好参与别人的家务事,只道:“别在闹市飙车。”   “得嘞,”美滋滋应声,边绍继续拆,“遵纪守法,注意安全,放心吧,我都记得呢,惜命……”   话音戛然而止。   正打算假寐的简青顿了顿,抬眼。   第二件礼物是双限量版球鞋,他原本已经忘了这茬儿,被贺临风一提,才托秘书临时去准备。   “重复了就直说,”怀疑对方抹不开面,没想出能夸的词,简青淡淡,“允许你折现或者送人。”   边绍终于回神,抱着盒子嘻嘻哈哈:“哪能啊。”   “得找个王座供起来。”   自打会所投入营业,边绍过生日便没换过地方,他圈子里酒肉朋友甚多,每每总要过来捧个人场。   简青却不和这群二代混在一块。   他坐在楼上,是边绍特意留出的位置,除了服务生没谁敢往附近凑。   “……真亏你年年能把这尊大佛请来,”酒过三巡,发尾挑染成酒红的女生一把搂住边绍,“下次,下次你也让我当一天工作人员。”   “想给他倒水。”   “嘿嘿。”   边绍嫌弃地挪开脑袋。   甭管网上如何“黑红交错”,简青都算圈子里的香饽饽,若非对方足够洁身自好,前任恐怕要排到北江外。   尤其是近两年,对方转型成功,生意越做越大,托他妈介绍自家女儿妹妹的太太差点要踏破门槛——偶尔还掺进来几个儿子外甥,个顶个的漂亮乖巧,简青却始终没透出联姻的口风。   “干嘛?!姑奶奶我要钱有钱要貌有貌!”   醉眼朦胧地仰头,女生狠狠打了个酒嗝:“边绍,你说实话,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我看他回了好几条消息。”   “也没下来陪你玩。”   脑子被酒精浸染,她语速有些慢,边绍翻了个白眼,没再给对方续杯。   “那就是男朋友!”摇摇晃晃,女生语带遗憾,一头扎到桌上,“唉,总之没有咱们的份儿。”   边绍:“你喝多了。”   谁跟谁是咱们。   简青没留意楼下的动静,他确实在回消息。   回贺临风。   他的社交圈极窄,边绍算一个,对方爱玩爱闹注重仪式感,简青往往会呆到零点,等这天真正的过完。   咕噜噜吐掉漱口水的贺临风有点羡慕。   他开始掰着指头算,现在离自己的生日还有几个月,然后颓然地窝进被子。   咪咪被挤得喵呜一声。   早早回家,却毫无做饭的兴致,随便点外卖对付了顿;   难得独处,竟然找不到一件想做的事。   贺临风郁郁翻了个身:【要我接你吗?】   删掉。   重新输入:【开车小心。】   “谁啊?这么没眼力见,”带了盘简青爱吃的水果上楼,边绍眉毛拧得能夹死苍蝇,“那个警察?”   手边放着块剩下小半的蛋糕,简青一字一顿:   “他叫贺临风。”   “行行行,贺临风,”边绍撇撇嘴,“感谢他老人家曾经帮小的洗刷冤屈,赶明儿我去送个锦旗。”   明晃晃的阴阳怪气。   简青无奈。   他承认,某顾问在工作时是比较强势,强势到咄咄逼人。   “还是他提醒的我,”简青决定替贺临风拉回点印象分,“——限量版球鞋。”认真计较这也算实话。   边绍似乎十分吃惊,头低下去,盯着脚上新换的宝贝看了好几分钟,仿佛随时要把它脱掉丢到门外。   最终憋出句:“心机。”   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第62章 玫瑰。   约好的晚饭到底没做成。   刀刃撞击案板, 将土豆哆哆哆切成细丝,还剩最后半个时,灯管忽然嘶啦作响, 旋即陷入黑暗。   贺临风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滞, 仰头望了望。   “停电。”完美适应明暗的变化,简青关掉冰箱转身, 睫毛都没动,余光瞥见金属利器紧紧贴着男人屈起的指骨。   于是他揪住贺临风毛衣,把对方左胳膊往后扯了扯。   男人也没反抗,配合地卸去力道,回眸:“嗯?”   组里临时接了桩谋杀案, 他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 今天中午才腾出空, 草草休息过便带着新买的食材赶来,浑身透出种柔和的倦懒,像冬日趴在壁炉前打盹的猛兽, 气质格外温暖无害。   “怕你的血弄脏我的菜,”凉凉丢出句解释, 简青松开对方,“我去看下保险丝。”   贺临风有学有样, 按住简青肩膀, 朝外面抬抬下巴:“好像不用。”   “喏, 整个小区都一样。”   齐刷刷地灭了灯。   “业主群怎么说?”完全不担心自己被武力解决, 贺临风经验丰富,“这种情况应该有通知。”   简青侧目盯着男人卷起的袖口,由腕骨一路盯到指尖,巨细无遗, 似乎在琢磨如何将它寸寸折断。   却又被茫然地牵走思绪:“……业主群?”   “对啊,”想到某位总裁个人痕迹淡薄的微信,贺临风失笑,“算了,物业的电话有吗?他们肯定知道。”   简青低头拨出一串数字。   贺临风礼貌移开视线,但还是注意到对方的通讯录十分寥寥,稍稍划动就到了底。   线路出现故障,附近几个小区全遭了殃,物业那边连连道歉,说是工人正在全力抢修,预计九点能够恢复。   当惯了夜行动物,有灯没灯对简青的影响不大,可焖饭炒菜总要用电,他一向抗拒用明火的炉灶,此刻便有些束手无策。   所幸贺临风仍处于准备阶段,没什么东西被丢下锅炖煮,简青挂断电话,发现“主厨”已经打开某众点评。   预想中对方的失望仿佛只存在于预想。   顶着熬夜加班的疲惫也要赴约,临门一脚却扑了空,贺临风竟然仍有心思哼歌,勾着眼尾问他:“你喜欢吃哪家?”   简青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到强颜欢笑的蛛丝马迹,继而以失败告终。   “福顺斋。”   重新打开冰箱,他拿出几个透明的保鲜盒,表情一如既往地寡淡:“这些都收起来,明天还能用。”   土豆和苹果一样,去皮后非常容易氧化,偏偏简青像个厨房小白,没有半点要把它们丢掉的意思。   贺临风知道简青会做饭。   眼角眉梢溢出喜悦,他凑到简青身边:“我切的土豆丝是不是特别好看?”   “这条,亭亭玉立,这条,纤秾合度,这条……”   他站的稍稍靠后,个子又比简青高了些,讲话时微微垂着头,呼吸就扫着青年耳侧春风般拂过,手也往前伸着“指点江山”,兴致勃勃地给土豆选美,乍瞧去,仿佛把人圈进怀里似的。   简青胳膊肘一动。   隔着毛衣,他也能感受到男人布料下肌肉的紧绷,装模作样按住肋骨,贺临风发出“唔”地闷哼。   对力道的掌控炉火纯青,简姓总裁不为所动,金丝镜框映出微光,将资本家的“冷血”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秒。   两秒。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简青蹙着眉回头,发现本该在飙戏的贺临风正盈盈望着自己,眸子似被星火点亮。   他们离得太近。   就像那晚在空荡荡的老宅,简青背靠着墙,被贺临风堵在中|央。   “福顺斋需要提前预定,”气氛微妙,肢体接触无疑是火上浇油,简青忍住推开对方的冲动,给出彼此足够合理的台阶,“我去打个电话。”   贺临风低低嗯了声:   “打。”   话是这么说,他人却没动,不向前也不退后。   远低于标准值的社交距离,在对方看来好似十分正常,神色没有丁点暧昧的流露,以至于谁给出更激烈的反应,谁便心虚落了下风。   “要我帮你拿吗?”视线掠过青年微微鼓起的裤袋,贺临风张口。   与往日无异,他嗓音含笑,只是底色有点哑,削弱了其中挑衅的部分,流露出某种陷阱般的诱惑。   简青没理会对方。   福顺斋是他常去的餐厅,老主顾自然能受到些优待,电话一接通,对面立刻告诉简青包厢还有剩,随时可以过来,寒暄得亲切周到。   “……嗯。”   “二十分钟左右。”   “到了再说。”   大多数时候,尽管略感不耐,他都愿意维持一副礼貌的表象,就像那些藏在西装下的削薄肌肉。   但万事总有例外。   浓稠如实质的目光落于唇瓣,存在感极强,几乎让人体会到何谓把玩何谓烧灼,简青抿起开开合合的嘴巴,抬脚,角度刁钻地踹向贺临风。   常年无缘天光的皮肤白到近乎透明,皮肉下脉络蜿蜒,像一条条细长的青色小蛇,贺临风想伸手捞住那漂亮的踝骨,又怕真把对方惹毛,垂在裤缝边的指尖蜷起,没躲没闪,生生挨实这一下。   简青的拖鞋歪了歪。   然后被主人调正:“换衣服。”   进屋之后只脱了外套,贺临风一边搜福顺斋的地址一边随意披起,倚在玄关等简青。   很快,防盗门咔哒打开。   “……有点晃眼,”手电筒大亮,贺临风提醒,“是文教路那家?”   简青颔首:“嗯。”   接着第二次揪起包裹着贺临风的布料。   “怎么?”后者跃跃欲试,“害怕?要牵手才能走?”   简青:“围裙。”   “你准备去应聘大厨?”   贺临风慢半拍注意到自己脖子还挂着个东西。   围裙在外套里头,他没敢劳烦简青动手,三下五除二搞定,对折叠好,往鞋柜上一放:“回来再收拾。”   态度自然到仿佛已经在这个家住了许久。   电梯停运,对七楼的影响倒不大,两人并肩往下走,过程中还收到条边绍的微信:   【金主哥哥~】   【来看小爷飙车。】   附带一张女儿国国王的高糊表情包,以及XXX盘山赛道的定位。   十成十地纨绔。   怀疑对方提到新车高兴疯了,简青隔空浇下盆冷水:【没空。】   他尊重边绍的爱好,却实在无法欣赏这项高危运动,若非自己当了回“赞助商”,对方平日也不会找他。   边绍:【这么酷。】   边绍:【工作?】   简青的回复延迟几秒:   【私事。】   边绍没再追问,估计是被其他朋友叫走,简青退出界面,忽然听到耳边戏谑地重复:“金主哥哥?”   咬字格外清楚。   简青:……   “裸眼5.2,”贺临风挑眉,“刚开始没收住。”   虽然知道简青是夜行动物,可对方边玩手机边下楼,台阶又高,他难免要留着神,省得真磕了绊了。   简青沉默半晌。   他觉得自己其实没有解释的必要,心里却像堵着口气,闷闷地发涨,鼓动他张开嘴巴。   “是边绍,”简青状似寻常道,“我不习惯改备注。”   他以为贺临风会乘胜调侃。   毕竟这一局是自己先低头。   偏偏对方只温声:“嗯。”认真且满足。   简青住的小区地广楼稀,他这栋的邻居更是少之又少,附近的临时停车位多半空着,正好方便了贺临风。   等两人吃饱喝足又散过步回来,小区已然如常亮起路灯。   “可惜,今晚没什么好电影,”手里拎着装有打包盒的纸袋,贺临风示意简青去刷卡,道,“我送你上楼。”   简青抬眸。   他不理解,——坐电梯十几秒的路程,有什么陪同的必要。   但贺临风既然坚持,婉拒反而更效率低下。   “之前切好的土豆丝,加点盐和味精,再加点葱花和胡萝卜丁,刷两层油就能煎成小饼,”细心且妥帖,男人叮嘱,只差没写个文字版教程,“至于打包的桂花蜜和桂花糕,里面有糯米,晚上……”   简青:“给你的。”   “……晚上也能吃,现在就能吃,”贺临风飞快改口,“我消化能力特别好。”   叮。   电梯到站。   按照往常贫嘴的套路,他这时候应该收到声冷哼般的轻笑,可简青没有。   贺临风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   走廊里,明亮光线下,一小捧花静静躺在紧闭的防盗门前,搭配得宜,高低错落簇拥着玫瑰。   火红的玫瑰。   血气褪尽,简青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可能是送错了外卖,”抬手将简青推出电梯,贺临风语调轻快,“正好,我顺路帮你丢掉。”   出于职业习惯,他隔着纸巾,没用皮肤直接接触,视线迅速掠过那一小捧花,发觉包装纸干干净净缺少LOGO,造型也袖珍到不像花店会接的单。   更像心血来潮的DIY。   ——“外卖说”判错。   简青小区的安全性很高,除户主外来往人员都得登记,自己能随意进出,是因为车牌号在门卫过了明路。   ——闪送也需要户主放行。   窥视。   跟踪。   趁虚而入。   无数令人作呕的记忆翻涌而上,简青面若冰霜,连鞋都忘记脱,兀自将家里搜过一遍,甚至当着贺临风的面,打开窗帘,打开衣柜,打开对门被他买下的空房。   满地狼藉中,有谁用力握住他的手:   “走。”   “我陪你去监控室。” 第63章 拥抱。   调查半路遇阻。   根据保安调出的监控显示, 除开中途停电的时间,简青所住的单元只有贺临风一个人去过七楼。   “其实就是一束花,”视线扫过放在桌边的透明袋, 身穿制服的小哥劝, “这位先生长得又高又帅,肯定有很多追求者。”   “女孩子嘛, 脸皮薄,也许是想给您个惊喜呢,刚巧您出门没在家。”   乍听合理的解释,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贺临风摇头:“普通人送礼物,至少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 否则怎么在一众追求者里脱颖而出?”   况且简青特别容易招桃花, 一旦被认错, 付出便打了水漂,如果真心怀坦荡,谁会傻到给对手做嫁衣。   保安小哥偷偷撇嘴, 显然是觉得两人有些小题大做。   一束花而已,里面没塞恐吓信, 更没塞炸|弹,包装得干净漂亮, 换成他的话, 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简青毕竟是户主, 害怕被投诉, 保安小哥忍住吐槽:“或者你们去找门卫,他那儿应该有出入记录,手写的。”   停电也没影响。   贺临风礼貌道了声谢。   临近十点,天色彻底黑透, 几朵乌云将月亮遮住,仅剩下点点星子,像被打翻的露水,洒得七零八落。   冷风吹得人浑身发凉。   简青渐渐停下脚步:“算了。”   贺临风回头,恍惚间觉得对方像一口幽深的、吞掉所有波澜的井,平静得几近诡异。   没等他再说点什么,青年已经伸手拽过透明袋里小心保存的“物证”,咚地丢进垃圾桶。   花瓣飞扬。   又碰壁落回残羹剩饭中。   正如保安小哥所说,“惊喜”而已,这件礼物太普通太寻常,就算重案组肯卖他面子去化验,就算包装纸上真检测出指纹,能顺利匹配到对象的几率有多少?   先前因为默认的“安全领地”被侵犯,简青一时有些失控,现在回过神,只觉得没必要让贺临风陪自己“发疯”。   “读心术”一无所获,对方大概率没有继续蹲守,既然选择停电时放花,在门卫处留下线索的可能也不高。   邻居?户主?物业请来的维修工人?抑或是贼喊捉贼的保安小哥?   停电是意外?还是被算计出的巧合?   整个世界对他而言犹如一场巨大的剧本杀,简青拿着剧本,内容却云山雾罩,让人看不出真相。   因为他并非凶手。   仅仅是个设定花哨的倒霉蛋。   他必须平等怀疑自己以外的全部。   没关系,这些年的痛苦至少替他积攒了财富,他可以搬家,可以在北江最顶级的酒店中随便挑……   思绪中止。   简青被两条胳膊紧紧拥住。   同样走在冬夜里,偏生贺临风从内到外透着暖和,鼻尖堪堪蹭过对方肩膀,简青嗅到某种熟悉的洗发水味,呼吸间,镜片借着彼此的体温氤氲出层层薄霜,梦一样,衬得周遭冷冽又朦胧。   对方应该没怎么抱过人,勒得他有些痛,但简青竟在这局促中体会到安全,恰如耳边贺临风砰砰的心跳。   热烈且激昂。   “监控失效还可以走访调查。”   “或者蹲点,守株待兔。”   逻辑清晰,贺临风一条条陈述,恍若细雨,轻松将焦躁压下:“花的种类也是线索。”   顿了顿,他回忆:“你家门口好像没装摄像头?”   突如其来的提问,使简青被动脱离那些沉重粘稠的情绪,像是独自浸泡在水底,却叫人不管不顾、生生往上拽了一把。   “嗯,”新鲜空气重新涌入胸腔,他答,“需要单独接线。”自己很难弄妥当。   贺临风便笑:“改天我帮你。”   他知道,对方的警惕心极强,没请阿姨,外卖地址也只许写到楼下,与其让陌生人来安监控,还不如空着。   简青没应声。   即使隔着几层厚重布料,他依然能感受到贺临风身体微微的震动,软中带硬,肌肉练得极好。   越界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   挣脱?未免显得太翻脸无情;   继续?难道要抱到天荒地老?   幸而,在简青变得更尴尬前,贺临风主动松开了他。   ……然后顺势向下,牵住简青衣袖边缘露出的指尖。   “冷,”贺临风面色如常,“你多担待下。”   这借口假的有点夸张。   简青转头看向垃圾桶。   “别想把东西捡回来啊,”大步流星,贺临风果断拉着他往前,“放心,细节我都记在脑子里。”   ——所以没什么能逼你收下它。   简青明白,贺临风其实是在安慰自己,想找送花的人,花本身才是最重要最直接的线索。   好比他想远离穿书者,就要先接近对方。   无论主动或被动。   可唯独今天、至少今天,简青决定暂时放弃理性,让讨厌的东西呆在它应该呆的地方。   于是,愤怒与憎恶消退,被另一种情绪占领的大脑终于令他后知后觉发现那些细微的、由肌肤相贴带来的痒。   之前他完全没注意到,比起自己,贺临风关节与虎口的茧子居然这样明显,心思全放在“声音”上,简青几乎不太记得自己是怎样下的楼。   视线移向路边被雪压弯的枯草,他无意识地想,贺临风的枪法一定很好。   新的念头紧随其后:   他并不了解贺临风。   对方的职称为什么是顾问?老家在哪儿?读的哪所大学哪个专业?又为什么忽然违背原著调来北江?   求知欲莫名旺盛得似一只猫。   有心算无心,送花者十分狡猾,预料之中地,与门卫的对话同样收效甚微:今晚停电期间,小区没有外来车辆进出。   人也没有。   这表明对方八成早已潜伏进来等待机会,或许是早晨,或许是昨晚——或许根本是住在这儿,无数种可能性,令排查的难度激增。   偏偏贺临风认真拍下了登记表。   简青则犹豫着是否要联系边绍。   指尖蜷入衣袖,他在进门前抽回手,上面却仿佛仍残留着种恼人的热。   平心而论,近些年简青始终对酒店的安全性持怀疑态度,哪怕是五星级酒店,也没能阻止他某天走进房间、看到被子里一团鼓起的轮廓。   醉酒上错床,小说界非常经典的狗血桥段,酒红睡袍半遮半掩,那片白花花的肉,给简青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因为他当场把人反锁在里面,打电话报警。   最后对方成功被扫|黄|组带走。   贺临风显然也听过这段“豪门趣闻”——用以统计某位总裁到底有过几朵留下案底的烂桃花。   颜秋玉的原话是:没留下案底的更多。   “你想去边绍家?”准确猜中症结所在,贺临风提醒,“我看他平时都住外头。”比如满地酒瓶的包房。   简青:……   确实,且不提边绍这会儿正忙着飙车,对方有女朋友,尽管数不清是第几任,但他记得还没分,自己过去难免要添麻烦。   “玉兰小区B栋502怎么样?”贺临风侧过肩膀,“特别安静,窗帘特别厚,只有一个人和一条猫。”   他拿手比划:“抻开有那——么长。”   玉兰小区B栋502。   简青曾冒雨去过一次,踩着满地积水,救下阳台挤挤挨挨的绿植和半盆湿漉漉的猫砂。   “租金全免,水电也不用你交,”执意要与租客面对面,贺临风慢吞吞,倒退着往前走,“最最重要的一点,房东是警察。”   简青抬眼,接话:“……名字叫贺临风?”   男人笑吟吟点头。   接着如觥筹交错间邀请共舞般,整整不存在的西装,绅士了一秒:“你愿意吗?”   “必须愿意,”四个字说完,他立刻后悔,没等简青张口便急匆匆抢答,“先上楼收拾行李。”   简青要带的东西非常少。   毕竟他只打算在贺临风家住一晚,明天到公司以后,自然会有人为他找出栋安全舒适的新房子。   卧室被翻得有点乱,贺临风正在忙着收拾客厅,他想了想,到底打开衣柜最隐蔽的抽屉,往箱子里装了几盒药。   远超寻常剂量。   去阳台拿领带时,又往里塞了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符。   明天有个官方背书的剪彩活动,他已经提前搭配好,起床后稍微熨一下,就可以直接从贺临风家出发。   后者却大包小包,将冰箱里的新鲜食材统统扫空。   简青:……   “我只住一晚,”他强调,“乔蓝会替我找房。”   乔蓝是简青的秘书,放在集团里也叫总助。   贺临风:“哦。”   偏动作没停。   作为昼伏夜出的喵星人,咪咪对家养两脚兽早出晚归的习惯适应良好,楼道响起交错的脚步声时,它轻巧跳下沙发,困惑地歪歪头。   陌生的节奏。   两脚兽带了猎物?   这导致贺临风一开门便对上咪咪高竖的翠绿双瞳,躬身前倾蓄势待发。   弯腰拎起对方后颈,他低声:“好孩子。”   “别挡路。”   三言两语间,黑发青年已经站到玄关的垫子旁,敏锐察觉到家庭地位的转变,咪咪噌地跃到行李箱顶端,主动凑到对方手边,贡献出由耳朵到脑壳的毛绒绒,讨好地蹭了蹭:   “喵~” 第64章 冰山下。   简青今晚摸到的活物实在有点多。   许久没见, 咪咪似乎又胖了些,顺着行李箱自然垂落的尾巴无聊地扫来扫去,乖巧得十分敷衍。   和主人一个模样。   若非亲眼看过“早市抛尸”的新闻, 谁也不会相信它曾经凶悍高冷四处流浪, 饿到在凶案现场找食物,满嘴是血地被围观群众逮住。   贺临风把它养得很好。   至少, 翻着肚皮求rua这种事,简青只在心理诊所的那群猫猫狗狗身上见过。   阴影压下。   宽肩窄腰的男人倾身而来,僵着指尖和咪咪大眼瞪小眼的简青抬头,刚要动作,对方便擦着他的胳膊向后, 咔哒关好了门。   “手感一流, 汪来每次都上蹿下跳地追着它跑, ”贺临风笑,“你试试。”   简青想起自己之前被黑猫欲擒故纵地戏耍,缠着让碰最后又不给碰, 脑子里的画面顿时鲜活。   演技派。   于是他报复般地捏了捏咪咪耳朵。   “拖鞋,换这双, ”连行李带猫挪到一边,贺临风伸手, “外套给我。”   北江一入冬, 对方家里也跟着发生变化, 比如沙发边缘更厚实的毯子, 挪到客厅的绿植,和简青脚下踩着的毛绒绒。   ——豆豆眼,黑鼻头,又炸又凌乱, 像两只潦草的狗。   “这种比较暖和,”晃晃自己的棕色同款,贺临风一面解释一面挂起大衣,问,“客厅亮着可以吗?”   简青点头。   贺临风:“卫生间在外面,牙刷和毛巾都有新的,卧室给你,”他推开门,“刚换过被子和枕套。”   “这两天太忙,还没来得及用。”   乍然闯进陌生且充满他人痕迹的环境,简青以为自己会尴尬,对方却润物无声地消解了这点。   时间走向十一点半。   简青掀开被子上床。   他穿的是自己带来的睡衣,丝绸质感,柔软顺滑地垂落,被子里的热度出乎预料,他谨慎向下探了探,拎出个牛油果外形的暖宝宝。   来源相当接地气:标签印着某某商场抽奖赠送。   约莫是怕他嫌亮,又怕他摸黑撞到,卧室的窗帘紧紧拉着,只留了盏昏黄的床头灯。   简青不习惯任何款式的吹风机,发尾仍微微湿着,担心弄脏枕头,他拿起手机,准备等干了再躺下。   可惜今天是周末。   除开乔蓝提醒他参加剪彩活动的消息,邮箱里空无一物。   大抵是老板随时可能“进局子倒台”的缘故,比起同行的卷生卷死,简氏的员工都非常佛系,透着种混吃等死的美,偏偏又总能“鼓捣”出业界领先的成绩来,没少让其他董事CEO眼红。   笔记本放在行李箱里,行李箱放在卧室靠门的角落,体温刚刚回高了些,简青有点懒得去找。   他甚少出现这样倦怠的时刻,或者说,甚少允许自己出现这样倦怠的时刻。   但简青决定稍稍放纵。   他顺手翻开贺临风落在床头的书,是《痕迹检验教程》,明显被读过许多遍,页边有种磨损后的软。   上面还标着些批注,随性却仔细,字迹龙飞凤舞,转折处透着锋锐,比简青印象中更稚嫩,应该是大学的课本。   金属书签卡住的位置,正是简青某日失眠,打着电话彻底昏睡前、贺临风读到的那段。   一些遭受忽视的细节突然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   不知是专一还是嫌麻烦,贺临风卫生间里的洗护用品味道都一样。   包括肥皂,包括柔顺剂,包括新晾晒好的被子。   ……也包括刚刚洗完澡的他。   简青啪地合上了书。   衣服搭在床尾的长条沙发凳,窗帘旁斜躺着个布质“蜂蜜罐子”,半米长,约莫是咪咪的猫窝,他似一把刀坠进豆腐,又似一滴墨汁跌进画室里最明亮的调色盘,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灯光熄灭。   黑暗掩去所有扰人的轮廓。   简青原本已经做好睁眼到天亮的准备,谁成想竟一夜无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   早餐的香气将身体唤醒。   过去与现实的界限被清楚划开,他下意识向右摸眼镜,又花了点功夫勾到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贺临风在厨房。   门关着,只留下一条小缝,里面隐约能听到煎炸东西滋啦滋啦的响动,和咪咪尾音婉转的轻叫。   简青看了眼沙发,那里被草草整理过,不难发现昨晚有人睡在上头。   十分钟后,路过且瞥见牙膏和洗面奶变换位置的贺临风摘掉围裙,屈指敲了敲卧室:   “牛奶要加糖吗?”   “都行,”抿抿唇,简青转身去开门,他怕贺临风没听见,又迎着光重复,“按你的习惯就好。”   贺临风意外简青会开门。   回答自己前,对方大概正从行李箱里拿衣服,标准的西装三件套,按顺序整齐叠放,隐隐露出最下方压着的一抹黑。   贺临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衬衫夹。   “……我,”他难得结巴,“我喜欢加糖。”   简青:“那就加糖。”   早餐有土豆饼、煎虾仁和草莓酱吐司,中西结合,保证谁来都能吃得习惯。   当然,咪咪碗里的虾仁是水煮。   昨晚事发突然,简青仅仅带了自己和行李入住,不愿意麻烦助理,他道:“车借我下。”   说这话时,青年手也没闲着,眼睛专注看向玄关侧面的穿衣镜,仿佛沉浸于某种工作状态,十指翻飞,熟练将领带系成温莎结。   查案缉凶的过程中,有些线索如果未曾被察觉,它便永远躲在思维盲区,面对面也发现不了;   可一旦被察觉,它便如灯塔般明亮。   那该死的衬衫夹也一样。   量身定制的西装完美贴合主人的每寸曲线,同时又留出余量方便动作,唯有在主人行走发力时,里面用以固定、所谓“为上流社会礼仪而生”的工具才会箍紧腿肉,极轻极轻地顶出一圈条状的凸痕。   恰如绑错地方的choker。   狼狈移开视线,贺临风隐晦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自认已经脱离“低级趣味”,即使偶尔胡思乱想也能很快压下,安稳做对方的司机树洞soulmate。   生理反应却狠狠给了男人一巴掌:   他能克制,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接近简青。   没有真正接近那些日常的、柔软的、触手可及的、活色生香的简青。   “贺临风?”   利落扣好腕表,青年整整衣袖,转头:“车。”   一串钥匙被递上前。   “随便用,”贺临风屈膝揉了把跟来的咪咪,“今天我都在家。”   人在无措时总会装作很忙。   证据就是简青出门前被“欺负”到炸毛的黑猫。   剪彩活动非常顺利,展览会与艺术相关,简青过来纯粹是撑个人场,公事公办地,全程连话也没说。   媒体的镜头却始终偏爱他。   漂亮。   这是贺临风、也是大多数人对简青的第一印象,紧随其后的则是那双眼睛,漆黑幽深,浸满阳光都无法驱散的冷淡。   活像刚从北冰洋里捞上来,直叫人心惊肉跳。   辅以终年苍白的肤色,可以直接拉去演吸血鬼,图都不用修。   投屏追直播的贺顾问被自己的脑补逗笑。   膝头搁着提早带回来的案件资料,他在镜头移走时低头,这次的受害者是名中年男性,组里已经大致锁定排查范围。   ——现场检测出了两种血迹,其中一种属于受害者的妻子,而后者不久前刚向法院提过离婚诉讼。   理由是家暴。   正常且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而非预设凶手再去反证,好比简青笃定害死佟彤的凶手是朱强;   笃定会有人质在大部队赶到前被杀;   笃定追求者的刀朝自己捅出……好像叫贾翔宇来着?   这让贺临风愈发品出“烂桃花”的古怪:   他们对简青的恶意来得莫名其妙。   纵然能用“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解释,可现代社会,哪来这么多极端人格的法外狂徒?   更别提他们全都英年早逝提前入土。   除了没机会动手的于秀眉。   贺临风决定抽空去北江监狱找对方聊聊。   思索间,75英寸的屏幕陡然一黑,网络直播结束,电视自动退回最开始的频道,内容是一条娱乐新闻速报。   贺临风对影视明星没什么了解,伸长胳膊找到遥控器打算关掉,余光却瞥见下方滚动条的名字。   谭开霁。   “谭开霁你知道吗?听说他是和路骁争风吃醋才进的娱乐圈,哦,对,爱豆路骁,也追过简总。”   ——某天午休,追剧用掉半包纸巾的松晓彤鼻音浓重地向他科普。   谭开霁就是那部悬疑片的男二,意难平的短命白月光。   不过,眼下这位白月光似乎已经知难而退另结新欢,怀里亲密护着个女生,外套沾满半凝固的油漆。   贺临风重新读了遍标题:   【豪门联姻遇阻?知名演员谭开霁疑似遭粉丝报复。】   看来是真爱,不,管它是不是真爱,他立刻登录微博点进热搜,诚心诚意送上句“百年好合”的祝福。   然后打开微信聊天框转发。   过了十几分钟,对面终于回复:   【?】   贺临风:【手滑。】   【刚巧看到,本来要分享给晓彤的,】暗戳戳解释,他镇定甩锅,又道,【中午吃什么?】 第65章 恐吓。   简青推掉了活动后的宴会。   虽说他的风格一贯如此, 但今天真有人等着自己“赴约”,借口不再是借口,简青反而倍感别扭。   这种别扭在爬楼梯回贺临风家时到达顶峰。   对方租的是老小区, 除了零星两处摄像头, 没什么先进设备,却因为邻里间的熟悉产生另一种踏实的安全。   ——早晨送他到车库的几分钟, 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和贺临风打招呼。   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奶奶,下至牙牙学语的小朋友,对方刚来北江半年,活像在这里住了半辈子。   那是简青永远也无法掌握的能力。   迟疑间,咔哒, 防盗门弹开。   “听脚步就猜到是你, ”淡黄围裙挂在身前, 贺临风左手举着锅铲,招呼,“密码忘了?快进来。”   六位数的密码, 简青当然记得。   他只是在犹豫要不要趁机离开。   玄关旁的衣架腾出空位,拖鞋正对自己摆好, 仿佛随时等着他去穿,简青慢吞吞脱下外套, 见贺临风又进了厨房:“菜马上出锅。”   “洗洗手, 准备吃饭。”   简青没有被伺候的习惯, 填饱肚子后主动揽下刷碗的活。   贺临风倚在水池边给樱桃摘梗, 欲言又止:“……要么你换一身?”   这面料,这裁剪,这白衬衫,哪怕没蹭到油, 单单几道随意挽起的折痕,便给人浓厚的暴殄天物之感。   简青淡定:“有围裙。”   而且他没带。   这顿午饭本就在计划外。   贺临风是肉食动物,最擅长做荤菜,糖醋小排和孜然羊肉都见了底,残留的汤汁看得他心惊胆战。   “走走走,”丢下樱桃,贺临风抽出张厨房纸擦净指头,半强迫地按住简青肩膀,“先给你找衣服。”   简青:“……我自己有。”   “有什么?睡衣?”贺临风挑眉,“想都别想。”那可是真丝。   北江的冬天向来神奇,外面雪花飘飘冷到要裹羽绒服,家里却热到能穿裙子——前提是缴足供暖费。   贺临风翻出一件T恤和一条运动裤。   考虑到某位总裁的喜好,里外没有半点花纹图案,棉质,纯黑,他甚少穿这类颜色,所以一直放在柜子里压箱底。   可很快,贺临风就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身高体型的差距,让青年不得不挽起裤脚收紧腰带,踝骨伶仃地凸起,领口也过分宽松,举手投足间露出大片雪白,琵琶半遮般勾人。   黑色显瘦,又将他皮肤衬得愈发细腻,午后阳光正好,跃过窗户金灿灿洒下,恍惚竟叫青年生出种纤细透明的脆弱,好似可以被盈盈一握。   ——即使贺临风知道那只是错觉。   动起真格来,对方大概能两拳把持刀壮汉揍得鼻青脸肿。   “你别搬走了,”思绪一瞬间放空,花费整个上午纠结琢磨的挽留脱口而出,“接着住这儿吧。”   嘴笨到没用上任何话术。   简青给盘子冲水的动作一停。   他背对着贺临风,贺临风看不到前者表情,喉结滚动,他试图尽量自然地补救:“今晚我值班。”   “睡办公室。”   “再说,能让你满意的房子没那么好找,”大脑慢慢恢复运转,贺临风走近,垂眸,继续折腾樱桃,“这大周末的,我记得乔蓝是个姑娘吧?保不准和晓彤一样,正忙着和闺蜜逛街和男朋友约会。”   简青淡淡:“节假日三倍工资。”   贺临风不太了解总助的薪水具体有多少,可他想,那一定是个相当夸张的数字,才能让乔蓝随叫随到,大冷天爬出被窝。   事实上,这也是简青选择乔蓝当秘书的理由之一:比起男人,对方更爱银行卡余额,纯粹地把老板当财神。   谁会妄图和一尊塑像结婚?   如果失败,当场就得收拾包袱滚蛋,乔蓝帮简青处理的追求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已心如止水。   贺临风听出这是拒绝,默默咽回那句“改天我陪你亲自去看”。   他得换个方式。   却未成想,过了两秒,简青又道:“但你说得对。”   “今天确实来不及。”   找房搬家都需要时间,安保系统也需要考察,最致命的是,在贺临风提起这茬前,他完全忘了要联系乔蓝。   “那你看看,我多有远见。”尾音抑扬顿挫,贺临风努力压下唇角,继而目光微滞,发现好几粒樱桃被自己搓烂。   悄无声息地,他将焦虑的“证据”丢进垃圾桶毁尸灭迹。   枯燥的夜班被贺顾问加得春风得意。   一连数日,他始终和颜悦色蔼然可亲,脾气好到让人怀疑他中了彩票,险些能去导服台争微笑标兵。   汪来被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阴谋,肯定有阴谋,愿意吃素从良的那还叫狐狸?   “……家暴导致防卫过当的那个案子,老周你写下报告,”刚开完一场月末总结大会,颜秋玉推门走进办公室,咔吧咔吧地活动关节,“晓彤,我记得你前天讲过个新闻来着?谁谁谁被当众泼油漆。”   被点名的女孩好奇探头:“谭开霁?”   “对,就是他,”拧开杯盖灌了一大口水,颜秋玉道,“现在这事儿归我们了。”   松晓彤下意识瞄了眼贺临风。   常年混迹于各大app吃瓜,她太清楚谭开霁是谁。   这么说吧,豪门世家相爱相杀业界精英,对方和简总、再加个路骁,完全可以单写一本娱乐圈文。   当初简家落难,瓜分对应市场的就有谭家。   可后来简总毕业初入名利场,第一个赴宴表态达成合作的也是谭开霁。   据小道消息称,两人大学便认识,谭开霁还对简总告过白,紧接着前者就选择出国深造,疑似为情所伤。   至于“贵公子和父母闹翻改行演戏”,那又是另外的故事,总之,在谭开霁即将订婚的风声传出前,超话里仍有不少姐妹嗑生嗑死。   以上真真假假的八卦,印象中她只偶尔提过一嘴,毕竟明星和警察,怎么想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天知道交集来得这么快。   “被泼油漆?”汪来震惊,夸张地抓了下天然卷搭成的鸡窝头,“我没听错吧,咱们是重案组。”   重案组。   为了迅速侦破大案要案、从各部门抽调骨干精英组成的单位。   颜秋玉点头,平静得像只水豚:“公众人物,理解一下。”   “而且不止是泼油漆,”抽出两叠照片,她向左伸了伸胳膊,示意松晓彤分发下去,“你们看。”   死老鼠、剪碎的娃娃、藏在盒饭里的针……恶意扑面而来,贺临风眉头越皱越紧,问:“恐吓?”   “对,”颜秋玉按亮手机,“剧组保密工作太差,这事儿被粉丝知道了,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喏,热搜第一。”   后面还跟着个爆字。   汪来:“所以我们得去给大明星当保镖?”   “是查案,”颜秋玉纠正,“快结婚了遇上这种糟心事,多体谅体谅,总比山沟沟里挖尸简单。”   “赵局亲口下令,三天内解决,否则全给他滚蛋。”   松晓彤瞪大眼睛:“三天?”剧组那地方鱼龙混杂,狗仔粉丝群众演员,化妆师都可能是日结,堪称大海捞针。   颜秋玉:“至少得给出点进展平息舆论。”   哪怕是暂时的平息。   “评论区什么反应?”起身上前,贺临风边翻资料边解释,“他们应该是最关注谭开霁的人。”   颜秋玉:“都在骂一个叫路骁的。”   “我搜了下,也是明星,唱歌的和演戏的还能掐起来,”她疑惑,“现在的小年轻真让人看不明白。”   松晓彤没敢吭声。   这二位王不见王两看生厌,粉丝缠缠绵绵撕了好几年,难得参加同一场宴会也互相装瞎装哑巴,是圈内众所周知的对家。   除非当晚有简总在。   仿佛能轻易读透自己心底偷偷嘀咕的内容,一根十指屈起,悠悠敲了敲她桌子:“松晓彤。”   “说话。”   “别把自己憋死。”   松晓彤讪讪:“贺哥……”   “公私分明,”一字一顿,贺临风沉声,假意严肃地敛眉,“我在你心里连这点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   松晓彤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飞快道出自己吃过的瓜,最后总结陈词:“……谭开霁这些年风评极佳,零黑料零……呃,几乎零绯闻,据说《青霄》是他职业生涯的封山戏,结完婚就要转幕后,当当导演制片什么的,好歹是大家族的继承人。”   汪来灵光一闪:“退圈?有没有可能是极端粉丝?”   “我感觉不太像,”松晓彤回忆,“他的粉丝都清楚,豪门独子,谭开霁迟早得回去接管公司。”   颜秋玉听得云里雾里,勉强将关系理顺。   “反正得查查那个路骁和他的粉丝对吧?晓彤,陪你贺哥跑一趟现场,”庆幸组里有个娱乐百事通,她指挥,“汪来,跟我调剧组附近的监控。”   “早解决早轻松,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全打起精神来,别叫人在咱们重案组手底下钻空子。”   巧合吗?   缓缓合拢照片,贺临风走神,简青在不久前也收到过束玫瑰。   尤其是那个娃娃。   歪头耷脑,一刀自脖子断开。 第66章 要心狠手辣的那种。……   人生首次打卡拍摄现场, 松晓彤对一切充满好奇。   但她专业地管住了自己的眼睛。   谭开霁的经纪人不想再闹出热搜,特意拜托他们尽量穿便装,饶是如此, 在看到贺临风长相的瞬间, 对方瞳孔依旧震了震,亲自确认过警官证后才放行。   “抱歉, 最近有点草木皆兵,”嘴角堆出个疲惫的笑,名片写着曾旭二字的中年男性道,“开霁在化妆间。”   他们见面的地址比较偏,西南角, 勉强能被归进影视城中, 《青霄》是部古装剧, 导演拒绝用绿幕,几次三番攒局拉投资,花重金租了片实景, 周遭红瓦高墙耸立,经皑皑的雪色一压, 莫名透出种寂寥。   稍远处,道具造出的“梅林”却忙得热火朝天。   松晓彤悄悄拽住贺临风衣袖, 趁曾旭转身带路的功夫, 偏头做口型:   有问题。   据她所知, 对方入行十五年, 工作水平享誉业界,强将手下无糊咖,稍微当红些的明星,多半都能拎出几段被私生骚扰的经历, 追车、跟踪、恐吓之类的麻烦,曾旭肯定不是头一回处理,这满脸倦容,里面肯定有问题。   “谭先生之前得罪过什么人吗?”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走廊,贺临风道,想起松晓彤临时突击的补习,又解释,“例行调查,我无意冒犯,也会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对谈话内容保密。”善解人意得像颗定心丸。   大约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体谅自己,曾旭愣了下,旋即连连摆手:“贺警官哪儿的话。”   “配合调查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混杂着三分骄傲,他叹,“开霁性格好,行事有分寸,不抽烟不喝酒不喊累,不耍大牌又洁身自好,绝没主动得罪过谁。”   “而且……说句难听的,有谭家做靠山,哪怕私下再恨再嫉妒,圈子里敢朝他伸手的也没几个。”   贺临风挑眉:“比如路骁?”   “哈哈,警官您这功课做得真足,”曾旭尴尬,“那些都是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却不否认贺临风的推测:“这一转眼我们开霁也要结婚了,路骁应该挺高兴的……或许吧,谁知道呢。”   他没再往下讲。   松晓彤敏锐嗅到瓜的味道。   互呛多年的情敌兼对家主动退场,高兴是正常反应,曾旭这什么意思,路骁他不正常?   “开霁等会儿还有场戏,大约在四十分钟以后,”隐晦提醒两人注意时间,曾旭停步,“到了。”   他敲敲门,屋内很快传来一声:   “进。”   松晓彤立刻认出这是谭开霁,对方出道至今拍的戏,无论主角配角,只要有台词,全是他亲自配音。   端方君子,温润如玉。   黑红配色的广袖宽袍,竟没能让男人染上一丝锋锐,礼貌示意化妆师停手,谭开霁顶着代表魔化的飞扬眼线起身:“贺顾问,松警官。”   “幸会。”   他显然早早做过功课,没像曾旭那样叫错前者的职位,让人觉得妥帖,同时却透着淡淡疏离。   和贺临风有点像,可又截然不同。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谭开霁照顾你,并非因为你是谁、美丑善恶,而是因为他有教养;   贺临风则散发着天然的亲切感,他的情商他的柔软皆是出于感同身受推己及人,爱憎喜怒都真切。   松晓彤很难说哪个更好,她只是忽然由衷地认为,贺哥比谭先生适合简总。   接下来便是些常规环节,贺临风审松晓彤记,分工明确。   按照曾旭的陈述,第一起“恐吓事件”发生时,剧组刚好放假,谭开霁抽空去陪未婚妻吃晚饭,不知被谁泄露了行踪,引来许多粉丝狗仔围堵餐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谭开霁身上,油漆一泼出来,场面更是混乱。   贺临风:“监控呢?”   “那家私房菜在影视城附近,顾客大多是艺人,”曾旭无奈,“艺人嘛,要保护隐私,店里只有一个监控对着收银台。”   贺临风:“狗仔?”   “他们?他们光顾着拍开霁卖八卦,哪还顾得到别的?”曾旭没忍住冷哼,“多亏保安帮忙才维持住秩序。”   “装油漆的瓶子我们也交给警方了,说是上面没发现指纹。”   “对,”贺临风颔首,“嫌犯很谨慎,不过谭先生的处理十分妥当,隔着手帕,防止了证物被污染。”   谦逊地,谭开霁笑笑:“稍微了解过些相关知识。”   “可惜油漆是从侧面泼过来,我没看到人。”   这点倒和新闻中的视频对得上,松晓彤回忆,当时留给谭开霁反应的时间特别少,他立刻调转方向护住旁边的女生,后背和脖子直冲油漆,结结实实沾满大片血红,还被网友夸了波男友力。   来剧组的路上,贺临风同样反复琢磨过那段视频,包括粉丝镜头摇晃的“饭拍版”。   “……后面三样物品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照片依次排开,他问,“谭先生害怕老鼠?”   曾旭率先摇头。   谭开霁亦否认:“我觉得它们仅仅是对影视作品拙劣的模仿。”   “你似乎并不害怕,甚至不急着抓住嫌犯,”略显探究地,贺临风抬头,“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谭开霁坦然:“剧组加强了管理力度,人员进出必须实名登记,我的餐饮则由曾旭亲自负责。”   “从昨天到现在,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确实是这样,”曾旭打哈哈,“我们主要呢,非常想在开霁退圈前给关心他的粉丝一个交代。”   “还有十几天戏就杀青了。”   松晓彤:懂。   催进度来的。   赶紧抓坏蛋给结论平息舆情嘛,跟赵局的指示大同小异。   “理解理解,”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贺临风长手长脚地摊开,好脾气道,“谭先生有没有怀疑对象?任何脑洞都可以,第六感也行,不强求逻辑,反正这屋里只有我们几个,权当随便聊聊。”   目光不自觉在最中央的照片停顿一秒,玉冠高束的男人果断:   “没有。”   *   “他在撒谎。”   重新回到车上,松晓彤气鼓鼓打开空调:“至少是在敷衍。”   职责所致,截止到案件侦破前,他们得极力保护谭开霁的生命安全,两班倒,二十四小时轮岗。   “嗯?”拧开保温杯喝了口咖啡,贺临风老大爷似的躺倒,“理由呢?讲讲。”   “他是人,又不是菩萨,”松晓彤艰难压住翻白眼的欲望,“没吵过架,没起过冲突,多新鲜,谁信呐。”   蓦地,她转头:“贺哥,你不会被他那张光风霁月的脸给骗了吧?”   贺临风当然没被骗。   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谭开霁奇怪——   谭开霁缺少其余追求者对简青几近病态的执着。   即使偶尔提及“前情敌”路骁,对方的反应照样平和,如果松晓彤事先没提,他几乎瞧不出谭开霁喜欢过简青。   偏偏谭开霁又是真心喜欢过简青。那些争风吃醋为爱入圈的绯闻,或许半真半假,却绝非空穴来风。   这点,从他经纪人对流言的态度便能确定。   “现实里掌实权的世家公子哥,哪个能是真傻白甜,”生怕自家贺哥中招,松晓彤犀利点评,“路骁看似和他斗得有来有回,其实都算小打小闹,你瞪我我冷脸你,没什么实质性黑料,粉丝吵吵就轻松上热搜抢流量,资本乐见其成。”   以至于催生出大批“邪|教CP粉”,主打“强扭的瓜爆甜”,小破站里的视频一搜一箩筐。   贺临风未置可否:“我以为你挺喜欢他。”   “那个什么……《窥探》,短命白月光。”   “剧是剧,角色是角色,演员是演员,工作是工作,”绕口令般区分强调,松晓彤认真,“让我加班的都该骂。”   “既然没头绪,咱们可以先往极端粉丝的方向查,我知道的明星里头,十个有八个忌讳这些,怕影响不好,被官方点名。”   “嗯,”贺临风边按手机边答,“听你的。”   “往群里发条消息,让汪来写个小程序,设定关键词,筛筛可疑目标。”   松晓彤疑惑:“我?”那您现在是忙着干啥?   “忙着找线索,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仿佛头顶长眼,贺临风睫毛都没抬,语气一本正经。   人民群众简青:……   他不习惯撸猫。或者说,他不习惯应对所有柔软的、毛绒绒的小动物。   坚信家里多了新头领的咪咪却总爱摊开肚皮,四爪朝天地甩着尾巴,躺在简青出门、去厨房、去浴室、去阳台——各种必经的路上。   如贺临风所说,彻底抻开筋骨的咪咪长得令人咂舌,简青试图抬腿迈过,某只黑猫又机灵地跟着他翻滚。   这样的僵持每天都会发生。   直到贺临风边笑边拎着后颈把咪咪带走,或者简青在迟到前认命地弯腰。   顺手封好新开袋的猫粮,他垂头,瞥见新消息跳出:   【要心狠手辣的那种。】   前两条则是:【简总。】   【谭家在生意场上有什么敌人没?】   谭家。   “你没它得宠,”冷静放大笑容憨傻的萨摩耶,简青将手机屏幕递到黑猫眼前,残酷,“贺临风喜欢白色。”   然后回:   【我。】 第67章 恶作剧。   简青没有开玩笑。   谭家主营的业务与他大部分重合, 商业竞争,手段再温和也改变不了侵占吞并的本质。   本质藏在衣冠楚楚的皮相下,一旦无法共赢, 竞争者会瞬间变成抢夺地盘的豺狼, 言笑晏晏地杀死对方。   此消彼长。   表面光鲜却每况愈下,是北江许多世家如今最真实的写照, 否则谭开霁父母怎么可能支持自己的儿子“抛头露面”当明星,无非是想开辟新赛道,从动辄几个亿、几十个亿的娱乐圈里分杯羹。   更何况,简青虽然有底线,但也只是有底线, 身为领导者, “善良”撑不起一个集团, “杀伐果断”才行。   所以他觉得自己非常符合贺临风的形容。   除了……“敌人”。   单纯地经营公司扩张版图,落进好事者眼中倒成了对谭家当年瓜分简家的报复,八卦永远更受欢迎, 简青懒得解释,或许谭开霁自己也这样觉得, 偶尔参加晚宴碰面,朝他笑得虚假又僵硬。   原著里对方好像是男二来着?   【我错了, 换个词, 】手机震动, 将简青抽离的思绪拽回现实, 【要阴险卑鄙的那种。】   【比如泼油漆啦、寄恐吓信啦、养小鬼扎小人之类的。】   【或者特别爱慕谭开霁的公子千金。】   简青蹙眉。   他对圈子里的关注仅限于发展方向股价波动,真听过些什么八卦,也是从边绍那儿得来,相当随缘, 毫无针对。   等简青发现自己比预计晚了五分钟出门,他已经下意识拨通边绍的电话。   “喂?”这人约莫刚睡醒,嗓子哑得厉害,背景很安静,隐约能找出点潺潺的流水声,不知昨晚又住在哪儿。   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碧瞳黑猫舔舔爪子乖巧让路,没弄出半分响动。   简青换鞋下楼:“谭开霁怎么回事?”   “……”边绍那头沉默数秒,似乎连呼吸都消失,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喉咙发紧地调侃,“不是吧?旧情难忘啊?”   “人家可快要和许榴玉结婚了——当然啦,做兄弟嘛,肯定得互相支持,但撬准新娘的墙角……”   见话题越扯越离谱,简青打断:“谭家和许家?”   “对啊,明摆着的商业联姻,”边绍感慨,“这些年也没见他们走得多近啊,非说有什么共同点,咳。”   他及时住嘴。   一鲸落,万物生,22年前简氏集团乍然遭难,趁火打劫借机起势的公司众多,包括后来的宏达建筑。   谭家和许家便是其中两个。   简青却淡然。   印象中,父母虽和谭许两家有走动,可也只算寻常的生意往来,凭这点微末交情,他完全没立场去要求对方吐掉到嘴边的肉。   物竞天择,就像他现在做的一样。   简青亦不是爱迁怒的性格。   在谭开霁向他表明心意前,他始终把对方当普通同学看待,没有怨愤,更没有谭开霁期待的喜欢。   得知对方即将结婚,简青内心毫无波动:“继续。”   “他吧,最近是有点倒霉,被泼油漆又被送死老鼠,对,好像还被投毒,多吓人,”确定简青不打算吃回头草,边绍语调立刻轻松,“聚在一块喝酒的时候,大家没少猜,圈子里垂涎谭大少那几位,叫什么来着?”   他草草报出两三个名字。   “但、是,我们后来再一琢磨,真准备挤掉许榴玉上位,那得下药拍床照带球跑,送死老鼠有啥用,谭开霁能怕这种小玩意?”   “如果单纯是表达爱意威胁谭开霁别结婚,那得叫病娇,我反复寻思了几圈,愣没想到谁能这么疯。”   简青:“知人知面不知心。”   “确实,”边绍赞同,又迅速失去兴趣,“反正呢,大家猜粉丝猜神经病猜金丝雀……猜什么的都有。”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突然问这些干嘛?”不是旧情复燃,又不关心谭许两家联姻,总不会是单纯八卦。   简青:“一点私事。”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个警察,”斩钉截铁地,边绍控诉,“什么意思?他在管谭大少的案子?让他自己查。”   “真把你当成重案组的编外人员啦?工资都没有,你别太好欺负。”   简青:……   好欺负。   这个词居然能用到他身上,对方果然应该少通宵多补补脑。   “重案组救过徐皓,”简青淡淡,“也救过我。”   他咬字轻,又极少高声讲话,甚至语调都和平时相同,几乎算不上反驳,边绍却一下子老实,像瞧见海面蹦出火星:“哦。”   而后绕开贺临风。   “我听见你下楼的声了,”他问,“停电啦?”   简青脚步微顿。   他记起那束玫瑰,在简青看来,它和谭开霁收到的死老鼠并无区别,或许那同样是某种恐吓。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最近换了个地方住,”隐去个中细节,简青囫囵道,“等安定下来告诉你。”   边绍又叽叽喳喳试图安利自己的房子——亲妈危机感太强,总觉得哪天老头子归西他们娘俩会被扫地出门,连带着边绍耳濡目染,兔子似的,在北江有五六处家,美其名曰“投资不动产”。   简青知道对方是好意,略略缓和神色,任由边绍胡天胡地吹了通自己买房的眼光,临上车才按下挂断。   他当司机时极少讲电话。   出发前,简青给贺临风回了条微信,正是边绍刚刚提及的名字,和他自己总结的几个和谭家有摩擦的同行。   *   扒开眼皮,汪来边打哈欠边往里面滴药水。   影视城附近的监控又乱又杂,戏服一套妆一化,各个朝代烩一锅,男的都能变成女的,还找不出半点突兀。   简直是藏踪匿迹的天堂。   另外一张稍小的电脑屏幕上,则滚动着无数条微博,汪来草草瞥过,暂时还没发现匹配关键词的内容。   比起泼油漆,黑粉似乎更擅长P遗照,至于极端粉,大多是伤害自己,扬言要割腕的有好几个,本着职业道德,汪来仔细辨认了下,饮料水笔番茄酱,荒诞中又透着点可怜,叫人哭笑不得。   八点前得去接贺狐狸的班,汪来起身:“走啊?吃晚饭。”   “你和老周先去,我再盯会儿,”忙着比对同款娃娃,颜秋玉目不转睛,“一碗炒面,别加蒜。”   汪来并拢两指:“得令。”   办公室坐太久,他决定多走两步去街对面买,正好松松筋骨,周山跟在他后头给媳妇打电话,五大三粗的汉子,细声细气地说八点回家,今晚不值班。   汪来感觉有点腻歪。   天太冷,他嗅到烤红薯的甜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炉子前,挑了个大的分给周山,刚结完账,松晓彤的电话便打过来。   “行啊你,这点儿掐得真准,”烤红薯太烫,烫得汪来口齿含糊,“吩咐吧公主,要哥帮你查谁。”   松晓彤却没心思开玩笑:   “出事了。”   “我马上发你段视频,还有照片,贺哥让你查它的品牌。”   时间拨回二十分钟前。   酒店顶层。   价格昂贵的总统套房,被褥本该整洁雪白,此刻竟叫殷红浸透,滴滴答答打湿地毯,视线上移,脏兮兮的吊灯张牙舞爪,透出温馨但斑驳的光,仿佛有谁躺在这张床上被分尸,鲜血溅满天花板。   成熟葡萄的气息馥郁芬芳,翻涌着发酵后的糜烂。   贺临风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把人拦在门外:“是酒。”   曾旭暗暗擦去冷汗。   惊愕退去,他也反应过来这是个恶作剧,可任谁一打眼看到满屋“鲜血”,心脏都得被吓停一瞬。   谭开霁双手抱臂,望向垃圾桶:“瓶子。”   “他不习惯开灯,”生怕被警方怀疑自导自演,曾旭匆忙解释,“隔着门,味儿特别淡,我还以为是客房服务的香薰。”   恐吓事件发生后,他就强行搬来了套间,也亏得自己未雨绸缪,才没让开霁稀里糊涂走进卧室。   “这要是真躺上去……”曾旭心有余悸。至少他得做三天噩梦。   贺临风有一刹那的走神。   灯。   简青。   他和谭开霁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心翼翼蹲在垃圾桶边取证,松晓彤抬头,要问贺临风的话蓦地卡在嘴边。   或许是没吃晚饭有些低血糖,恍惚间她居然在谭开霁脸上捕捉到一抹稍纵即逝恍若错觉的阴郁。   “怎么了?”刺目的顶光将世界镀上层过曝的白,男人转头,温和笑笑,甚至绅士地朝她递出胳膊,“我扶你起来?”   换做两秒前,松晓彤必定欢天喜地应声,作为颜控,美女帅哥她都爱。   可现在,她不知为何生了点抵触,如同小动物碰到天敌,哪怕隔着毛衣也不愿去搭那手腕。   “谢谢,”摇摇头,松晓彤撑住膝盖冲卧室喊,“贺哥!有糖没?”   啪。   一颗柠檬味的圆球精准入怀。   曾旭这才意识到两人饿着肚子,当即打电话给前台点餐,顺带把谭开霁的行李搬去隔壁。   那是他原本住的房间。   “方便检查下吗?”长臂一伸,贺临风礼貌拦住曾旭:   “箱子没锁,很可能被动过手脚。” 第68章 家里有人啊?   “这……”曾旭迟疑地看了眼谭开霁。   谭开霁倒大方, 主动弯腰开箱,里面只有些换洗衣物,个别几件比较贴身, 松晓彤没好意思碰, 全交给贺临风。   ——她是颜狗,又不是女流氓。   贺临风隔着防尘袋检查得仔细, 挨个翻开捏了遍。   “手套,新换的,干净,”边解释边起身,他交代, “房间先锁着, 谁也不要进。”   曾旭应了声“诶”, 直接把房卡递给贺临风。   酒店有监控,除非爬墙翻窗,否则肯定会留下影像, 最开始大堂经理听到要查监控,还以为又是女友抓小三的戏码, 被警官证怼到脸上才吓了一跳,立刻收起敷衍的笑容站得板正。   “我们这儿吧, 常年被剧组包场, 住的明星多, 想混进来赚钱的狗仔更多, ”心下忐忑,大堂经理讪讪,“什么谁敲谁的门啦,谁和谁一起进屋, 说出去就是腥风血雨,所以员工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   “当然,我不是怀疑两位的人品……但……”   贺临风读懂对方的吞吞吐吐:“警号记住了吗?”   大堂经理神色困惑。   “你可以现在就去网上核对,”贺临风笑笑,“倒卖他人隐私犯法,如果真有这种事发生,欢迎随时举报。”   话音刚落,他便找到酒店顶层监控中远远对着608的摄像头。   这些监控安装在走廊电梯之类的公共区域,画面相对高清。   顶层客房少,今天又要拍好几场群戏,《青霄》剧组忙得脚打后脑勺,大部分时间镜头对准的仅有空荡,场景一成不变,盯久了,无端有种后背发毛的别扭。   贺临风和松晓彤却没事人似的,熟练将监控调成倍速,拽过两把椅子,边看边机械地往嘴里塞面包。   往前倒带十小时,谭开霁和曾旭早晨出门后,这一整天只有保洁进过608。   两次。   “客房服务客房服务,”大堂经理立刻出声,“经常有客人午睡后要求更换床品,除了标准间,我们都打扫两次。”   “不需要的话在门口挂个牌子就行了。”   松晓彤咂舌: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这大几千一晚的住宿费没白花。   贺临风则反复拖动保洁第二次出现的视频,蹙眉沉思。   屏幕上,身量中等的男人推着保洁车离开606,突然捂住肚子,匆匆跑向本层的工具间。   一分四十秒后,他重新回到走廊,掏出万能卡进入607、608打扫。   607大概很干净,没什么要清理的地方,他只用了十几秒就退出,又五分钟,他离开608,和刚刚一样痛苦地捂住肚子,再次丢下保洁车跑向工具间。   这一回他足足在里面呆了快十分钟,出来时脚步虚软,险些摔倒,继续花了四十分钟才完成工作。   敲动空格暂停,贺临风忽道:“不是同一个。”   “啊?”大堂经理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什么不是同一个?”   贺临风食指点向屏幕:“保洁。”   帽子口罩手套,这些为了卫生而进行的全副武装,让人被包裹得看不清面庞,加之监控在高处,不抬头的话很难拍到眼睛,乍瞧去,辨别身份只能靠高矮胖瘦和穿着,顶多再加上走路习惯。   但“五官”中还有耳朵。   它藏在发丝下,通过放大比对,差点钻进电脑的松晓彤终于瞧出了那么点细微的、轮廓上的不同。   “中间换人了?”她震惊。   贺临风颔首。   松晓彤:“可电梯的监控只拍到一个保洁上来。”   “安全出口,”贺临风答,“你去给汪来打电话的时候我看过,里面没摄像头。”像这种自带备用电源的星级酒店,楼梯几乎是拿来应付消防检查的摆设。   转过身,他问:“工具间有监控吗?”   大堂经理白着脸摇头。   “因为里面很大,包括备品区消毒区和一个独立厕所,”他补充,“酒店有规定,禁止保洁使用客房的马桶。”   有厕所的地方不会装摄像头,而工具间恰好在走廊拐角,紧邻安全出口。   想到608住着的那位,大堂经理心道要遭:“我马上去拿值班表。”   “有备而来啊,”松晓彤嘀咕,“红酒被提前藏在保洁车里?标签撕得特干净,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总得从大门进来吧。”   《青霄》剧组只包了酒店的4到6层,如果嫌犯伪装成客人,爬楼梯中途换装,那可真是有点棘手。   贺临风:“所有监控都拷一份,带回局里。”   “哦,再加上退房记录。”   等汪来和颜秋玉赶到,贺临风刚巧审完真正的保洁:他今天确实闹肚子,也确实只跑过一次厕所,出来时头晕眼花,根本没注意门牌,看见推车停在608旁边,便顺延去了后面的609。   哪成想中间会被人偷梁换柱,来了把李代桃僵。   至于闹肚子的理由——   “贪小便宜吃大亏。”松晓彤无奈。   据保洁供述,他今天在工具间捡到瓶矿泉水,就扔在垃圾桶里,没开封,垃圾桶是新换的袋子,特别干净。   他以为是哪个客人不要的东西,被同事打扫收走,又发现包装特别精美,英文,玻璃瓶。   上网一搜,大几百一瓶。   “……然后他就尝了尝,”贺临风悠悠,“结果你们也知道了。”   颜秋玉:“瓶子呢?”   “瓶子在,水也还在——他没舍得丢。”更没舍得喝光。   汪来听得目瞪口呆:“这叫什么事儿?看运气到要老天保佑的计划,居然能成?”   现实中,越复杂的手法越容易产生漏洞,万一保洁没捡那瓶水呢?万一他捡了带回家喝呢?万一闹肚子的时候他已经打扫完608了呢?   跟侦探小说似的,环环相扣到离谱。   “但案子就是发生了,”贺临风平静,“嫌犯应该一直躲在楼梯间伺机行动,可能会留下线索。”   “他的身形和真正的保洁差不多,男性,一米七五左右,以普通人的皮肤状态判断,至少四十岁往上。”   男性,四十岁。   那大概率排除粉丝。   颜秋玉心里有了数。   初步交接完毕,贺临风捎带上松晓彤,准备先把证物送到局里再回家,见两人要走,曾旭十分客气地主动相送。   贺临风没拒绝。   他把钥匙丢给松晓彤,让对方把车开过来,接着从兜里掏出包烟。   “来一根?”月色如水,贺临风手里把玩着火机,站在酒店外的台阶上,嗤啦,燃起抹滚烫的红。   曾旭象征性地推拒两声,到底接下。   自打发现谭开霁房间被闯进,他始终紧绷着神经,这会儿贺临风没再追问盘查,他也乐得安静。   两人对着光秃秃的行道树吞云吐雾。   “曾先生。”   明明灭灭的暗红烧至尾声,贺临风将灰烬抖进烟盒,自然地张口:“你好像一开始就排除了私生这个选项。”   所谓圈外人都能联想到的方向,业内的金牌经纪却一次也没提过。   北风伴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入耳,放松到走神的曾旭一惊,旋即否定:“没有啊。”   “是我哪句话让贺警官误会了?其实开霁和我也私下讨论过,但……全凭直觉的猜测,我们也不好讲出来干扰调查。”   “怀疑肯定是怀疑的。”   “只是人嘛,总会逃避最坏的可能。”   那是个掺杂着错愕慌张和强行镇定的表情,烟花般,刹那被条理清晰的长篇大论淹没,贺临风定定看了对方两秒,笑:“也对。”   “或许是我想错了。”   “曾先生怎么会故意隐瞒呢?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谭先生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您也得被牵连。”   “留个电话吧,”目光真诚且无辜,他拿出手机,热情亲切道,“如果记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角落里的松晓彤莫名打了个冷颤。   等贺临风携着满身凉意上车,她才试探地八卦:“哥。”   “你还会抽烟呢?”   “生活所迫,”嫌弃地嗅嗅自己,贺临风翻出块薄荷糖,“行啊你,默契见长。”   “那是,你一把钥匙丢给我我就明白了,”松晓彤骄傲,又伸手一指,“我躲在那呢,根本没走,看你们聊完才动。”   “所以你们聊什么了?”   “一点猜测,”贺临风打开窗户,“饵放下了,只看鱼愿不愿意上钩。”   松晓彤似懂非懂。   但她明白,贺哥不是爱卖关子的性格,该说的时候一定会说,便没再纠结,转而调侃道:“这么怕留味。”   “家里有人啊?”   原本仅是句玩笑,谁料贺临风竟一本正经点头:   “嗯。”   松晓彤登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   她没敢问是谁,心里却隐隐冒出个猜测。   “我包里有祛味喷雾。”发觉贺哥似乎有点妻管严、哦不、夫管严的属性,松晓彤小声。   之前跑现场,遇到高度腐烂的尸体,回来再怎么洗澡都没用,以至于她连夜买了瓶无香型的随身带着。   迎风凌乱的男人相当听劝,唰唰往自己身上按了两泵。   十点零五。   加完班的贺顾问顺利到家。   简青给他开的门,玄关的灯刚亮,怀里就被塞了盒草莓。   “礼物,感谢简总三番两次当我的私家侦探,”俯身,雪夜的清寒扑面而来,他像是要拥抱青年一样,凑近,幼稚地从背后变出第二盒樱桃,“也感谢简总等我回家。”   “虽然去得晚了点,但还挺新鲜的。”   “尝尝?” 第69章 乖儿,亲他。   简青开火煮了顿夜宵。   他其实没有专门等贺临风, 只是单纯睡得晚,但看到对方高兴傻乐的样子,那些刻薄扫兴的反驳终究停在嘴边。   ……接着就听见某人的肚子咕噜作响。   简青厨艺普通, 平日投喂自己亦是挑容易的来, 吹风机呜呜作响,贺临风用手指顺着头发走出浴室, 一碗面碰巧出锅,汤汁过分清亮,仅仅是拿调料与水和了底,最上面洒落两三滴香油,还卧着个荷包蛋。   背后的目光停留太久, 简青怀疑那是对他敷衍了事的控诉, 鬼使神差冒出句:“葱没了。”   下一秒他便略显懊恼地闭眼。   简青不习惯解释, 特别是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即使食材齐全,这碗面的味道也不会好到哪去, 说得越多恐怕越像狡辩。   贺临风却欢欢喜喜凑过来。   “行,我明天去买, ”小学生似的,他端正坐好, 虔诚地拿起筷子, “简青, 我能拍照发朋友圈吗?”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饭。”   简青发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贺临风压根没有半点失望,反而满意得很。   明明能轻松烧出满桌硬菜,却对着碗面小心翼翼,左挑右选, 愣是没找到机会下筷。   简青忍了又忍:“动。”   “我怕破坏造型。”贺临风振振有词。   简青忍无可忍。   拿起对方搁在旁边的手机,他往贺临风怀里一塞:   “拍。”   得到允许的男人立即喜笑颜开。   简青原本没打算陪贺临风吃完,偏偏某顾问眼疾手快扯住他衣袖,力道拿捏得格外刁钻,丝绸材质的面料,不挣还好,一挣必定会露点肩膀出来。   “贺临风。”他咬字缓慢,像暴雨前的海。   “在呢,”灵巧地卷起一缕面塞进嘴巴,男人脸颊鼓起,自然握住他的腕子往下拽,“坐,我去给你洗点水果。”   幼稚。   简青想,他以为自己此刻应该冷淡地蹙着眉,谁料,餐厅玻璃窗映出的却是他无意识勾起的唇。   似被烫到般,简青避开窗户里自己的眼睛。   贺临风像是发现了,又像是没发现,胸腔震动,离开前低低笑了声。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简青低头和跳上椅子的咪咪对视。   后者流浪多年,于食物异常执着,被逮到警局也是因为太饿咬错了肉,肠胃强健,什么都能尝一点。   现在它盯上了贺临风的面。   父母早早离世,简青向来很懂借住的分寸,除开对方耍赖,他总是和黑猫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能绕就尽量绕开。   但这次,他主动伸手拦住咪咪蠢蠢欲动的脑袋。   “贺临风会生气,”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简青并拢五指,碰到对方微微翘起的胡须,“你可以等他回来。”   咪咪:“喵。”   它大概没听懂自己的话,抑或是听懂了装傻,湿润的鼻尖向前,蹭来蹭去地拱动,甚至张开嘴。   掌心一痒。   简青确定自己被什么东西舔了下。   没等他发作,突然被宠物偷家的贺临风已经快步上前,以迅雷之势捏住咪咪后颈,凶巴巴地脸对脸。   小色猫。   敢动他的……   “喵。”鼻尖凉丝丝,咪咪再度奇袭成功,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咬着草莓看戏的简青嗤地笑出声来。   他极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放纵”,即使仍带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也被冲散。   贺临风一时晃神,猛地想到档案袋里翻拍来的全家福,瞬间没了教育咪咪的心思。   他仿佛一朝拨开二十几年的光景,站在河对岸瞧见了六岁前的简青。   会撒娇、会任性、柔软而幸福的简青。   可他不想只站在河对岸。   “嘲笑我,”赶在青年怔愣着、即将敛唇重新归于沉寂前,贺临风忽地侧身,将咪咪捧到对方耳边,“乖儿,亲他。”   “猫飞狗跳”。   看戏的食客被拉到台上,一顿夜宵吃得乱七八糟。   常年失眠的简青却再次睡了个好觉。   ——借住这几天,人和猫都太闹腾,闹腾得他没精力再去想穿书者,再去想那些无法挽回的悔恨。   次日一早,贺临风于困倦中接到曾旭的电话。   彼时天刚蒙蒙亮,他担心吵醒简青,轻轻挪开蜷在自己腿边的黑猫去了阳台。   他猜到曾旭会联系自己,但他没猜到会这么快。   难道昨晚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贺警官,”嗓音粗砺地发哑,曾旭清清喉咙,“抱歉打扰你休息,不过我的确有些话想说。”   “没关系。”阳台里铺着地暖,且朝南面,温度仅比客厅稍低了点,贺临风穿着睡衣站定,逐渐精神起来。   将窗户拉开条小缝,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他笑:“真的没关系。”   曾旭堆积成山的紧张奇异地平复。   类似朋友闲聊的氛围让他的肩膀微微下塌,反锁住浴室,他背对着镜子,疲惫地坐在马桶盖上。   “开霁被泼油漆后,我无意间听到他和谭夫人吵架,”万事开头难,对曾旭而言,一旦开了头,后面便是水到渠成的自然,“隔着门,我只听到谭夫人情绪最激动几个字,提到了许家,报应,还有……”   “偿命。”他重重咬字。   “开霁情绪特别稳定,多少年了,我没见过他真跟谁生气,可那天书房被砸得一塌糊涂,我后面去收拾的时候简直怀疑走错了地方。”   顿了顿,曾旭坦白:“所以我知道不是粉丝。”   而是一个谭家母子都认识的“嫌犯”。   偿命?什么情况下人才需要偿命?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仔,在圈子里有点名气,碰上真正的资本,只有被碾成渣的份。   况且这里面还涉及到许家,两虎相争,他曾旭算哪盘菜?   “贺警官,我不骗你,原本我真没打算蹚这趟浑水,更没想到会招来警察,”曾旭叹,“我虽然担着经纪人的名,但最终拍板做决定的往往是开霁,他和谭夫人吵完假后,我装作不知情,按正常流程拟了一套公关方案,我以为他会拒绝,把事情压下去,他却通过了。”   “后面助理提议报警,他也没拒绝。”   贺临风嗯了声:“你很意外?”   “对,”曾旭迟疑,“毕竟我以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以为谭开霁会躲着警察。   这让他彻底混乱。   贺临风:“谭开霁和许榴玉的感情怎么样?”   “相敬如宾,”曾旭脱口而出,又道,“毕竟是商业联姻。”且自小认识,很难有太甜蜜的热恋感。   “昨天那个假保洁呢?”   “我不认识。”   早已翻来覆去琢磨过无数遍,曾旭确信:“我没见过他。”   他脑子里仿佛有两道声音,一道嚷:你搞错了,如果中间横着人命官司,许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过来?   另一道则叫:怎么不可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利益足够,死敌和朋友就是两杯酒的事。   眼瞧着恐吓逐步升级,艺人还跟自己、跟警察打哑谜,曾旭是既怕且急:万一谭家真打算捂死所谓秘密,那无论真相哪般,他肯定得被推出去做挡箭牌,因为这个案子必须是娱乐圈的新闻。   而非法制频道。   解约在即身心俱疲,曾旭决定把担子交给贺临风。   于是他选择坦白。   “我希望您能守口如瓶,永远也别找我作证,”不自觉用上敬称,曾旭低声,“我不希望搅合进大人物的恩怨。”   贺临风颔首:“好。”   “其实我从没觉得开霁杀过人,否则哪敢和他睡一个屋,”得到承诺,曾旭明显松了口气,“也许是我理解错了意思。”   贺临风未予置评:“我会查查看。”   曾旭又道了句谢,这才把电话挂断。   扑朔迷离。   贺临风翻出汪来的微信。   “喂?”浑身透着被摧残的憔悴,汪来无精打采。   贺临风:“昨晚出事了?”   “你咋知道?”揉眼止住哈欠,汪来鼻音发闷,“不过也没啥大事——谭开霁他妈来酒店闹了通,好家伙,那战斗力,连我和颜队都没逃过,说是要自己找人查,切,真当谁上赶着给她儿子当保镖?”   “那个经纪人,曾旭,被骂得狗血淋头,谭开霁他妈似乎认准是粉丝干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娱乐圈批得一文不值,多亏《青霄》的导演没在场,否则啊,我估计她能直接砸钱让谭开霁辞演。”   松晓彤还连夜发了条朋友圈:   【好热闹啊。】   配图是张痴呆吃瓜的表情包。   贺临风试图脑补,脑补失败。   俗话说“女肖父儿肖母”,谭开霁不像歇斯底里的人,莫非是歹竹出好笋?   吃早饭的空档,贺临风顺便问了一嘴。   简青回忆着社交场的寥寥几面,慢条斯理喝掉半杯豆浆:“优雅,精明,自持身份。”   父母在时对他十分亲切。   简家没落后却换了张脸。   贺临风:很好。   一个词儿都没对上。   然而,线索到手,他心底又生出点酸味。   关于“灯”的纠结阴魂不散。   大学同学。   校友?室友?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起吃饭一起上课,或者还要更亲密些。   油条被指腹捏成扁扁的饼,贺临风默念三声查案,张口:   “你和谭开霁……”   “认识?” 第70章 通过贺临风。   简青觉得有点好笑。   审讯室里威风凛凛的贺顾问, 何时有过如此心虚的做派,当初为了枚袖扣跟自己唇枪舌剑的架势呢?   故意沉默两秒才回答,他道:“嗯。”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耳朵竖了半晌也没等到下一句, 贺临风闷闷咬着油条, 想继续,又觉得自己没有追着查岗的资格。   简青和谭开霁被恐吓无关。   他不能以权谋私。   “……你还有五分钟出门, ”某人耷拉眉眼的样子实在难看,简青抬手瞥过腕表,淡淡,“给你四分钟的采访时间。”   他甚少说这样缓和气氛的俏皮话。   贺临风立刻被治愈,火速把谭开霁抛到九霄云外, 转而问了些同居生活的琐碎, 比如他经常早起有没有吵到人, 卧室哪里需要改。   提要求,这正是简青不擅长的部分。   他习惯忍耐,习惯利益交换。父母和祖父母离世后, 读初中前的日子他都住在小姨家,小姨对他关怀体贴毫无怨言, 但简青知道自己给当时还没念完大学的小姨带来了多大麻烦,所以他尽量让自己变得容易养活。   久而久之, 简青对喜恶的感知逐渐迟钝, 只有穿书者和六岁那晚的真相能挑动他的神经。   其余的, 有可以, 没有也行。   罕见地,简青被贺临风问住。   可他又答应了对方,不得不放弃敷衍,绞尽脑汁。   “窗帘, ”犹疑地,简青道,“有点透光。”   事实上他最近睡得挺好,鸡蛋里挑骨头原来是这种滋味。   然而,真要他承认住在贺临风家比住在自己家舒服,简青就像被甜豆浆糊住嘴,宁愿招人烦地挑三拣四。   偏贺临风满脸欣慰。   “成,”行动力一流,他笑,“周末去买。”   “别的呢?”   简青抿唇。   四分钟居然这般漫长,他决定反客为主:“我和谭开霁是同学。”   “江大金融系。”   有资格接管家族企业的二代,没几个真·花瓶草包,谭开霁更是其中佼佼,样貌出众成绩优异风度翩翩,刚报道便引发校园热议,身为同系同班的同学,考勤全满的简青却过了许久才知道对方。   他那时太忙,忙着处理小姨在自己成年后“物归原主”的公司——有小姨护着,简家虽被吞食瓜分,总归留下了点死死攥在手心的底牌,充当东山再起的“余烬”,盼着哪一日能星火燎原。   除了上课,简青从不在江大多呆,会注意到谭开霁,是因为穿书者。   穿书者叫对方男二。   “虐恋情深”“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穿书者嘀嘀咕咕,视线在自己和谭开霁之间扫来扫去,一副不想让他们产生交集的忧心。   于是简青主动停步,坐到谭开霁旁边的位置。   男二。   原著没有明确CP,只用一句“最终真相大白,北江恢复安宁”草草标注完结,挖坑不管埋,留下一堆未解之谜,“男二”就意味着对方是除自己之外占比最重的角色,或许线索会随着谭开霁登场而出现。   抱着这样的念头,简青选择顺其自然。   几次小组课题的合作后,他和谭开霁成了稍稍亲近些的同学。或者叫朋友。   但简青没料到对方会向自己告白。   在他明确拒绝的前提下,一而再,再而三。   那些瞬间,让简青第无数次感受到所谓剧情带来的窒息,他理解谭开霁无辜,却难以遏制地迁怒。   大概是最后一次争吵他表现得过于冷酷,没多久谭开霁便申请交换出国,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再见面,则是八卦新闻常提的那场晚宴,自己作为东道主,刚下飞机的谭开霁风尘仆仆,被媒体拍个正着。   涉及穿书者的部分简青不能说,除此之外他都可以告诉贺临风,平淡且客观,三言两语讲完自己和谭开霁的纠葛。   贺临风心底百味杂陈。   有庆幸,更有后怕。   他太了解青年的内在多么柔软,倘若谭开霁当年没出国,而是选择忍住风霜化开那层厚重的壳,结局未必是今天。   未必是形同陌路。   未必是错过。   错过。贺临风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胸口的酸涩又添一分。   简青挑眉:“你这什么表情?”   他从未对旁人讲这些,难得旧事重提,当然会在意听众的反应。   贺临风:……大概是嫉妒现任的前任的表情。   可简青不是他的现任。   谭开霁更不是前任。   罕见地,贺临风生出点患得患失,自己与简青的亲昵恍若镜花水月,随时会随着后者搬走而消失。   “我和谭开霁没什么,”活像在暴雨天看到条湿漉漉的大狗,简青噎了下,“至少我对他没什么。”   他搞不懂自己为何要解释。   贺临风却真被这苍白无力的几个字哄得高兴起来,飞快将早餐清盘,含含糊糊地抱怨:“谁让你的名单那么细。”   除开名字,连追求者是男是女、年龄身家都写得分明。   简青:“讲点道理。”   “是你先问的。”否则他吃饱了撑的去找边绍。   “……”贺临风理亏,默默把手里剥好的茶蛋递给简青,“话赶话而已,我也没想到你真能答上来。”   工作状态,他下意识以案件为先,夜里得了空,才品出些九曲回肠的辗转。   叮咚。   贺临风的微信响了声。   打开,是张被推送来的名片。   “你认识,”重新拿起筷子,简青将手机放回桌面,“以后自己付费咨询。”   贺临风脑筋活络:“边绍?”   简青没否定。   “七点二十五,”他提醒,“你要迟到了。”   贺临风紧赶慢赶抵达酒店。   影视城在市郊,远是远了点,但道路通畅不堵车,他起得早,堪堪错开高峰期,全程绿灯放行。   汪来哈欠连天:“喏,正门监控。”   “嫌犯只进出过一次,这里明星太多,他带着帽子口罩也不奇怪,入住记录里并未找到外形匹配的房客。”   “使用电梯需要刷卡,他最开始跟在人群后头,上了电梯又混到中间,行动之流畅演技之自然,八成前面没少踩点。”   “看这儿,嫌犯在三楼出电梯,接着直奔监控盲区——就是转角的安全出口,包里装的应该是红酒和衣服。”方便伪装成保洁。   “哦对,还有掺了泻药的矿泉水,鉴证科刚发来的报告,给。”   下午一点十二到下午三点半,嫌犯总共在酒店停留了两小时左右,谭开霁则是于傍晚六点返回,因为泼洒的红酒够多,且真丝吸水性较差,才能让众人见到床脚滴滴答答“流血”的恐怖景象。   贺临风:“没正脸?”   汪来摇头,半开玩笑道:“我猜他受过反侦察训练。”   “那位谭夫人呢?”记起简青的形容,贺临风问。   汪来:“走了,刚走。”   “估计是急着找私家侦探,”熬大夜又被怠慢,他心里窝着火,阴阳怪气,“还叫来一堆保镖。”   明摆着不相信警方。   同样是有钱人,怎么单她鼻孔朝天?再瞧瞧简总,真真一个地一个天。   贺临风却想会会对方。   谁料,当晚他便收到了案件撤销的通知。   “……说是人家自己抓住恐吓犯了,细节都对得上,”颜秋玉叹,“早点睡,明天直接来局里,老赵八成要发飙。”   彼时贺临风正在给咪咪洗澡,挂断电话,他探出头去,朝客厅喊了声:“简总。”   “帮帮忙。”   被叫到的青年合拢电脑,踩着拖鞋停在一米开外:“说。”   别告诉他是陪猫玩水。   “看下热搜,”担心咪咪感冒,贺临风往里挪了挪,示意,“你进来点,带上门。”   简青扫了眼对方湿哒哒的手机屏幕。   什么热搜十万火急?   “好像是条声明,谭开霁经纪公司发的,和案子有关,”轻松读懂青年的疑惑,贺临风解释,“你念,我听着就行。”   简青挪了挪脚。   热搜前十,谭开霁占了一半,他跳过冗长的官方辞令,精准地提炼重点:“恐吓谭开霁的犯人被抓了。”   “刘某,43岁,有个读高三的女儿,是谭开霁的忠实粉丝。”   “得知谭先生与许小姐即将结婚的消息后,刘某之女情绪低迷,冲动轻生,”原文读到这里,简青微微蹙眉,“因此,刘某出于报复心理,多次向谭先生寄送恐吓物品,严重损害谭先生的身心健康……”   他没有再念下去。   文章后面还跟着条道歉视频,脸部涂满马赛克,依稀能看出是位中年男性。   评论区乱成一团,大多在可怜谭开霁遭受无妄之灾,小部分嘲警方吃白饭,还得受害者自己讨公道。   骂得有些难听。   简青本该和谭开霁共情,共情对方被喜欢拖累,平白牵扯上人命,如自己一般。   可他的心思却跑了偏,在贺临风没忍住好奇凑过来时,唰地熄灭屏幕,虚虚推开对方脑袋。   他最清楚贺顾问的加班加点早出晚归。   所以,哪怕仅仅是拖上几分钟,他也不想对方现在看到某些发泄情绪的负面字眼。   那会让他觉得有些不值。   难怪徐皓常常会为了自己在网上“舌战群黑”,难怪小姨总是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原来那些“虚无缥缈”的辱骂,真能够化作锋利的伤人的刀子。   简青后知后觉地体会到疼。   通过贺临风。 第71章 你能喝?   简青的目光很软。   贺临风第一次见对方这样望向自己, 他没太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太分清其中全部心绪,只本能地觉得喉咙发干。   明明浴室仅有两分氤氲的水意, 却仿佛将空气带出十分潮湿, 粘稠的,让呼吸变得艰难无比。   “我……”贺临风张口, 嗓子哑得厉害。   他吓了一跳,懊恼地闭嘴,生怕简青转身就走,偏偏对方没有,反而屈膝半蹲, 往他手上挤了泵宠物专用沐浴露:“泡泡。”   “没了。”   贺临风这才有空低头去看被忽略的咪咪, 咪咪很瘦, 即使最近让他养回了点肉,经水打湿后也显得可怜兮兮。   像只干巴巴的落汤鸡。   “它特别乖,”试探着支起手背往简青手背蹭了蹭, 蜿蜒而下的乳液分成两抹,贺临风邀请, “你试试?”   仿佛能听懂两脚兽的话,咪咪安静凑过来, 尾巴浅浅荡开几圈涟漪, 用耳朵去碰简青贴近脉搏的软肉。   ——贺临风习惯最后给它“洗头”, 所以那里仍是干燥的毛绒绒。   简青卷起袖口。   相比同龄男性, 他的胳膊白皙纤细,微微绷紧时却隆起漂亮的肌肉线条,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舒服得咪咪直仰脖呼噜。   侧过身子的贺临风垂眸, 又瞧见对方耳垂那个已经愈合的小洞。   大学的故事里没提。   高中?   贺临风喜欢解谜,无可否认的是,自己最初会被简青吸引,除开那张完全戳中他审美的脸,还有对方身上挥之不散的神秘。   他以为两人变相同居后,这种叫自己痴迷的神秘会逐渐削弱,但此刻,贺临风忽然意识到,关于简青,自己永远有新的好奇。   渴望由他而生。   他打心底想去了解简青,而非简青之外的任何一个。   “别偷懒,”左耳附近的皮肤被盯得恍若快烧灼,简青压着睫毛,打圈揉着掌下黑猫,“水要凉了。”   贺临风老实应声,偏指尖游鱼似的,在水下啄了啄他。   来暖气前,北江总有那么半个月特别冷,开空调也阴森森,贺临风提早做过功课,专门买了个宠物烘干箱。   咪咪最开始还稍显排斥,喵呜喵呜抗议,如今倒适应良好,皮毛顺滑蓬松地跳出来,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围在简青腿边打转,试图跟着对方溜进卧室。   简青记起卧室角落的布质“蜂蜜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沾到半根猫毛的裤脚,又看了看咪咪水汪汪的碧翠双瞳。   “不许吵,”威胁般,青年语调冷淡地立规矩,“不许上床。”   咪咪没再叫。   而是乖巧地摇摇尾巴,随后迈着优雅的猫步消失于黑暗。   咔哒。   房门关合。贺临风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好大儿背刺了自己一爪。   他都没见过里面现在是什么样!   ——尽管那原本就是他的卧室,按简青的性格绝不会乱动。   可!他都没陪简青睡过觉。   今夜的沙发有点凉,也有点空旷。   隔天汪来拎着早餐到办公室,立马被屋内浓重的低气压惊得发毛:“咋啦?你才知道咱们被人家耍了?”   昨晚翻完热搜后,他气得够呛,饭都没怎么吃,理所当然认为贺临风和自己一样。   贺临风恹恹地窝在电脑后。   “前脚发现监控后脚就抓到人,真稀奇,谭家比咱们警察还厉害呢?”无需捧哏,汪来愤愤戳开豆浆,旋即又泄了气,“但我和颜队做笔录的时候,各种细节还真对得上,怎么寄快递怎么进酒店啊……自杀的女儿也确有其事。”   “不像临时找来的托。”   贺临风:“你信?”   汪来摇摇头。   “一半一半吧,”他吸了口豆浆,“小姑娘喜欢谭开霁喜欢追星,可人死如灯灭,又没留遗书,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是全凭她爹一张嘴?而且……”   汪来压低音量:“你之前和晓彤提过的耳朵,我仔细观察了下,好像不完全相同。”   然而没用。   这种程度的恐吓构不成刑事案件,谭开霁选择私下和解,他们便失去了继续调查追责的资格。   入行多年,贺临风亦清楚其中的道理。   “如果和解时干干净净没半点含糊,哪怕谭开霁他妈再眼高于顶,我都捏着鼻子认了,技不如人嘛,得服,多取取经,下次才能做得更好。”   “实际上呢?猫腻一大堆,拿舆论压着咱重案组掺和,临了又把咱踹出局,害其他同事被连累挨骂。”   安抚粉丝时恨不得强调八百遍“警方已介入”,收尾时,小作文竟吝啬到没分给警方半句话。   愤怒裹挟着委屈汹涌,汪来回头,试图得到点赞同,却见贺临风仍是淡然,嘴角甚至勾了抹笑。   汪来:“……你有病?”还是气疯了。   被吐槽的男人耸耸肩:“也许吧。”   如果谭开霁的母亲真如简青所说,是个足够精明的富家太太,那对方一定能想到更妥善的处理方式,非要惹恼重案组,八成是故意。   她不愿警方再往下查。   有意思。   贺临风提起点精气神,曾旭无意间听见的争吵到底牵扯着多大的秘密,才值得对方这样拼命隐藏?   被推出来顶锅的刘民呢?他和谭家又是什么关系?难道真是自导自演?   经过此事,谭开霁再“无辜”再是“被牵连”,口碑也有所下降,绝不可能像之前那样风光退圈。   不过,木已成舟,无论汪来嘴巴如何吐槽贺临风心底如何思量,事情在明面上都和重案组没了关系。   赵局亦是象征性地敲打两句。   警察服务人民,却也并非软柿子,谁都能上手捏捏,当天一早,北江市局的官方账号便发布回应,不抢功,不甩锅,清清楚楚写明市局接到报案后采取的行动,以及谭母突然抓住刘某私下和解的事实。   【有猫腻。】   【感觉像故意炒作博热度。】   【警察都要顺着监控慢慢查的嫌疑人,他妈短短几个小时就找到了?】   【剧本杀开天眼?】   【无语,最好别让我知道有谁故意浪费警力。】   【不是说要退圈?天天在热搜上挂着。】   【腻了。】   众说纷纭,谭开霁的口碑跌了又跌。   时间一晃过去小半个月。   条件太多,简青始终没挑定要换的房子,贺临风更夸张,仿佛彻底忘了这回事,心甘情愿扎根在客厅。   厚实的天鹅绒窗帘被洗净挂好,不是简青惯用的纯黑,而是深蓝——复古且雅致,来自某人舌灿莲花的推荐。   有贺临风当室友,渐渐地,简青很少再听从前订阅的直播频道,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北江今天治安好坏,看对方下班的时间就能猜到。   吃过晚饭后,他们偶尔会坐在沙发上聊一会天。   贺临风家的沙发非常舒适,宽敞,柔软,会云朵般下陷,又能稳稳撑起人,是当初贺临风专门去悦都百货拖回的家具之一,不像简青家的那个,几乎是摆设,购买标准也只有“能用”二字。   弯腰放下水杯,简青余光掠过笔记本屏幕,瞥见许榴玉的资料。   联系最近圈子的热闹,他了然:“还是谭开霁的案子。”   贺临风家有书房,刑警也有需要遵守的规章制度,一段日子相处下来,简青和贺临风已然有了默契,能带到客厅的工作,皆属于随意讨论的范围。   “嗯,”早猜到简青不会落下自己,贺临风抬眼,拿起靠左的水杯吹了吹热气,“好喝,谢谢。”   简青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喜欢奶茶这种甜滋滋的玩意。   但茶和奶都是现成的,稍微煮一煮还算容易,贺临风抢着做饭又抢着刷碗,留给他的也只剩这些。   “下次可以试试水果茶,橙子打底,”衣食住行,能享受绝不亏待自己,贺临风向后靠住抱枕,懒洋洋提议,“热红酒怎么样?剩的瓶子还能和照片里的比比,我看日历,过几天正好是圣诞节。”   简青眼风凉凉:“你能喝?”   贺顾问默默哑火。   倒并非因为酒。   平安夜是周二,圣诞是周三,他特意和汪来调了值班,可不管是人或是节日,简青似乎都不感兴趣。   好吧。   某位总裁脑子里就没这根神经。   吞咽的动作微滞,敏锐地,简青发现贺临风的情绪低落了一瞬,也仅有一瞬,简青在“装没看见”和“招惹麻烦”中间迟疑两秒,最后问:   “你真想查清谭开霁的案子?”   “是,”意外对方忽然跳回上个话题,贺临风愣了下,态度却坚决,“算我自己的缺点?爱刨根究底。”   包括那束被丢进垃圾桶的玫瑰。   缺少支持也无所谓,他在意,他便会继续向前。   简青点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等杯子里的奶茶见底,他又冷不丁冒出句:   “不是缺点。”   他也从未忘记二十二年前的那个除夕。   简青说完就去了厨房。   所以他没察觉背后那双眸色温柔到有些危险的眼睛。   怎么办。   猛地揪起抱枕压住整张脸,贺临风想,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好怕自己变成简青讨厌的那种人。   无法点到即止,无法游刃有余。   无法割舍,无法放弃。   ……今晚洗澡的水温应该再低些。 第72章 圣诞。   周三, 圣诞节。   其实从昨天开始,公司在装饰和氛围上就发生了细微变化,简青以前从未留意, 这次却偶有走神。   他不太庆祝节日。   传统的, 新兴的,都只是由自己签字的“员工福利”, 正常人的快乐,简青大概能从文字里窥见一斑。   所以他极少在大家扳着指头期待的日子里扫兴。   今年也是同样。   秘书乔蓝换下规矩刻板的女款西装,裙摆火红明艳,平素整齐盘起的长发波浪般披散于背后,一副精心打扮的模样。   现在是六点零五。   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三百二十秒, 乔蓝顺手关上办公室的门, 将拎着的纸袋递给简青:“抱歉, 路上有点堵车。”   桌子后的青年头都不抬:“嗯。”   “放左边。”   任务完成,她习惯性扫了眼桌面,没见到堆叠的文件夹, 电脑也关着。   乔蓝心底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不会吧?   难道工作狂老板要早退?在这可有可无的圣诞?   它甚至不算法定假日!   五分钟后。   乔蓝和简青一起走进电梯。   “您最近好像换了住址,”总裁办公室在最顶层, 纯粹的沉默太窒息,她试图挑起话题,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虽然始终没找到理由, 但自己确实是老板任期最长的秘书, 多多少少受到些信任, 知晓零星内情。   上次应酬,老板象征性地喝了两口酒,由她开车送人时,停的是个陌生位置。   能把对方逼到搬家, 八成又有丧心病狂的追求者做了什么恶心事。   数字跳动,金属轿厢反射出两人模糊的影像,冷淡地,简青摇头。   并非他怀疑乔蓝,相反,以对方的本事,若全力以赴,最多一周就能找出全北江所有安全且符合自己品味的房子。   可简青下意识摇了头。   在普通员工看来,这动作大概有点伤人,因为它代表领导不假思索地否定自己。乔蓝倒适应良好——她负责和老板的律师团队对接,以简总的遇袭频率和倒霉程度,警惕性拉满才算长脑子。   毕竟许多所谓的追求者,曾经也是老板信任的下属与合作伙伴,貌似身心健康精神正常,某天发起疯来却仿佛换了个人。   乔蓝一直无法理解那群家伙的脑回路。   所幸她目前应该没有“变异”的倾向。   谁让自己最爱钱。   一想到会因“心动”失去这份业内最高薪的工作,再顶级的男色对乔蓝而言都是“蓝颜枯骨”,诱惑不了半点。   但……老板今晚似乎稍显奇怪。   比如对方居然会主动问:“约会?”   “算是?”乔蓝很想回答自己有男朋友,狠狠增加给老板带来的安全感,可真张嘴时,她依旧选择坦白,“和闺蜜约了逛街。”   说完,乔蓝条件反射瞥过老板手中的纸袋。   东西是她准备的,她却完全没搞明白。   “叮。”   电梯到站,乔蓝识趣咽下满腹疑惑,确认老板不需要自己当司机后,兴高采烈地开车去找小姐妹。   临走前,她还叫住简青,试探着往后者怀里塞了另一个袋子:   “公司福利。”   老板也是公司的一员。   以往乔蓝根本不会做这种“多余事”,或者说根本不会考虑,她向来敏锐,擅长主动规避任何可能被曲解成越界的行为。   唯独今年——更具体些是近几个月,她觉得老板越来越有活气儿,没那么风声鹤唳,鬼使神差多留了份。   事实证明乔蓝的第六感并未出错。   简青果然把“福利”带回了家。   市局离小区更近,他又不想折腾某顾问天天接送,没案子的时候,简青一般会比贺临风到的更晚些。   谁料公寓里竟很安静。   咪咪听见响动,踮着脚悄无声息地前来迎接,翠绿的眸子在黑暗里异常渗人,简青镇定回望,放下钥匙和大包小包,拿出手机看了看。   没消息。   咪咪则好奇地用鼻子去嗅塑料袋,几个圆滚滚的橙子露出来,最上面是黄澄澄的柠檬,伴着酸酸甜甜的清香。   如果贺临风在场,一定能发现这是水果茶的配料。   可惜咪咪不太懂两脚兽的菜谱。   它亦步亦趋跟在青年身后,见对方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然后青年周遭的温度瞬间便降下来。   冷得它炸开皮毛。   于是咪咪十分聪明地选择消失,没再指望靠撒娇让对方多给自己拆两包小鱼干。   也许贺临风只是随口一提。   任由黑猫脚底抹油开溜,简青用力关上冰箱,想,偏偏他自己太认真。   但简青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买都买了,接下来只要按照教程做,如果失败……大不了把边绍叫过来当小白鼠。   贺临风家里有个玻璃茶壶,他猜这就是对方忽然心血来潮的理由,简青在吊橱翻了翻,用热水把它刷干净。   一个人在家,灯也仅亮着厨房一盏。   红茶黄糖、橙子柠檬、苹果……简青拆开乔蓝口中的“公司福利”,不出所料,里面有他缺的最后一样。   剩下的则是巧克力和姜饼,包装和造型充满圣诞元素,简青没动,随意搁在旁边。   玻璃茶壶,主要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经不住真烧,他按照图片把水果切成一模一样的形状,和茶包一起丢进平常热牛奶的锅子,开小火。   洗净刀子摆好,简青倚着岛台,拿出手机处理文件。   临近年关,要他亲自审批的工作比较多,昨天、包括前天,都是快十点才下班。   所以他今晚为什么要提早回来?   五分钟。   十五分钟。   二十五分钟。   块状的黄糖一丝丝融化,和沸腾的茶汤咕嘟咕嘟泛起甜蜜的泡泡,简青放下进展缓慢的工作,突然觉得它聒噪得令人心烦。   他抬手去关火,耳朵却捕捉到门锁转动的声响。   意外家里有人,贺临风开灯的动作停了下:“简青?”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   鼻尖闻到的味道打断他的疑惑,匆匆换好拖鞋,贺临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厨房,连外套都没脱。   “我以为你今天要加班,”扬扬手里装满水果的袋子,他语带抱怨,偏眉眼止不住地笑,“这下好了,得做两顿。”   简青淡定垂眸,全然看不出刚刚的半分焦躁:“正巧没事。”   正巧。   意味深长地将这两个字放到舌尖上滚了又滚,贺临风勾唇,借着装傻得寸进尺:“那我希望这样的正巧再多点。”   “大超市人多,所以回来的晚了点,”及时堵住青年的反驳,他问,“酒精块和蜡烛你买了没?”   简青:……什么东西?   贺临风指指玻璃茶壶:“这玩意娇贵。”   能用明火,但限定明火的种类。   “我买了两根,应该够下次,”低头将矮胖的特制蜡烛挑出,他眼尖发现不远处的姜饼和巧克力,“送我的?”   简青搬出乔蓝的说辞:“公司福利。”   偏偏贺临风的职业对细节最是敏感,粗粗打量一圈便发现茶几上多了个纸袋,里面隐约装着用丝带绑好的盒子。   那丝带是墨绿色,材质也不寻常,怎么瞧都像礼物的规格。   贺临风挑眉,偷偷戳了下简青的胳膊,示意对方往客厅看。   后者惜字如金:“食材。”   食材?   什么食材这么金贵?   “好奇?”没回头也能猜到某人的表情,简青一边用勺子搅茶汤一边道,“你可以自己拆。”   贺临风温声:“算了。”   “先收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掌心摊开,极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丝绒盒子中,静静躺着两枚做工精致的圆形袖扣。   ——原本还有两个苹果,贺临风不迷信,却总盼着简青能平平安安,但简青这周天天加班,他担心对方没兴趣过节,更怕对方是故意躲着自己,左思右想,到底在今早让那两个苹果全进了自己肚子。   “你之前戴的都是方形,”贺临风解释,“换个款式,换种心情。”   袖扣中间嵌着的约莫是某种玉石,光华内敛温润通透,简青没穿衬衫,一时也找不到地方可戴。   移开视线,他扬扬下巴:“食材,拿来。”   贺临风无比自然地把袖扣塞进简青居家服的口袋。   他本就没指望某位和浪漫绝缘的总裁能开窍,牛奶锅里煮着的水果茶,惊喜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然而,丝带拆开的一刻,他却晃了下神。   盒子里盛着两瓶红酒。   “热红酒”。   前些天玩笑般的提议言犹在耳,这明明白白是送给他的礼物,贺临风喉结滚动,眸色晦暗地望向厨房,偏没对上目光,只对上简青略显僵硬的催促:   “再拆。”   贺临风依言往下摸了摸。   一张烫金的结婚请柬被摸出来。   笔锋规整的喜字红得晃眼,他愣住,脑内瞬间涌出无数个商业联姻的狗血桥段。   “谭开霁和许榴玉,两边都往公司递了请柬,”完全没察觉某人一秒闪过数百镜头的悲情小剧场,简青顿了顿,暗暗压下心底微妙的别扭,尽量把话讲得古井无波,“不是想查案子吗?”   “元旦那天,你当我的男伴。” 第73章 灰小子。   谭开霁和许榴玉的婚礼定在一月一号。   初始之日辞旧迎新, 虽说占用了法定假期和家人团聚的机会,但能被邀请来赴宴的宾客,大多也不在意这些。   贺临风首次接触所谓豪门世家的社交圈, 新奇之余没少向简青取经:好歹是婚礼, 他着急查案,却不想当众给谭开霁添堵。   更何况自己还是简青带去的男伴。   简青倒觉得没什么规矩, 无非是些基本的礼貌,至于“菜怎么吃”“酒怎么品”等等寒暄大于实用的讲究,他素来不放在心上。   换句话说,从落魄爬回鼎盛的“简青”,本身就是这个圈子的异类。   至亲一朝丧命, 失去祖辈父辈荫蔽的他曾被许多人单方面断绝往来, 缺少耳濡目染的“教养底蕴”, 自己在某些老古董眼中大概和“用钱压着人低头的暴发户”一般无二,满是铜臭味。   但那又如何?   简氏发展到今天,只要是自己露面的场合, 无论主客,没谁敢再像少时那般触他霉头, 惹他不痛快。   贺临风似乎对自己的“凶名”无甚了解。   于是简青中止某位顾问的好学:“人到了就行。”有他在,即使贺临风上房揭瓦揍新郎, 自己也能压下来。   话音刚落, 忙着做攻略的男人倏地抬头, 定定看了他两秒。   简青:“有事?”   “突然体会到了点实感, ”眨眨眼,贺临风笑,“霸总竟在我身边。”   故意摆出个无辜局促的表情,他兴致盎然地凑过来:“我这算灰小子吗?”   简青:……   “乔蓝会帮你准备礼服, ”儿时听母亲读童话的温馨被勾动,他不自觉缓和神色,拿起手机挡在彼此中间,挑眉,“你可以把她当成仙女教母许愿。”   明晃晃的冷嘲。   贺临风却没恼,相反,他很喜欢这样模糊了距离感的简青,有着能被自己抱进怀里的温度与鲜活,不像站在寺庙悬崖旁的那个简总,轻飘飘,又仿佛和世界隔着厚重的膜,随时会如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下去,摔得鲜血淋漓。   屏幕亮着,见贺临风指尖毫无规律地动来动去,简青正要张嘴提醒对方加乔蓝微信,男人便收手:   “好了。”   他直接用简青的账号发了几条消息过去。   包括身高体重和三围。   简青记忆力绝佳,一眼扫过,那些数字就像扎了根的树,牢牢印在他脑海,伴着身侧男人的体温与呼吸,化作更具冲击力的视觉。   他迅速挪开目光。   偏偏秘书小姐爱岗敬业时刻在线:【好的收到。】   简青试图撤回的食指生生顿住。   其实以贺临风的长相和气质,哪怕只披麻袋也能轻松令全场惊艳,走出名模慵懒随性的高级。   但常言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裁剪妥帖的礼服一上身,连自诩看腻了好友那张狐狸脸的汪来都没忍住赞叹。   “行啊你,比那些公子哥还像公子哥,贵气,”绕圈把人打量了两遍,汪来难掩八卦,“陪简总去参加婚宴,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贺临风淡定:“乔秘书生病,我捡漏而已。”   查案的事他没和组里说,目前他手里的线索仅有曾旭那几句似是而非的“告发”,万一最后闹了乌龙,平白耽误大家精力。   “得了吧,那可是谭开霁,”怀疑对方在糊弄自己,汪来大大翻了个白眼,“以简总的性格,肯定不爱凑这个局。”   还有许家,摸着良心讲,换成他当新娘,看到丈夫高调追过的白月光来随礼,再大度也得憋一口气。   出钱不讨好,露面便等于空降热搜的腥风血雨,即使是晓彤口中“玻璃渣里捡糖”的前CP粉,都没觉得简青会出席。   “你吃醋了?”发散思维,汪来天马行空地猜,“简总为了哄你?”否则干嘛给自己惹一堆麻烦。   贺临风:……他倒是想点头。   可惜,任重而道远。   不过简青确实是为了他。   ——汪来都能看出来的反常,贺临风只会更明白,事情如自己所愿,简青投入的亲近和在意越来越多,他本该高兴,却又生出种隐隐的胆怯。   他怕自己会伤害到简青。   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   “新年快乐,”敷衍地结束话题,贺临风抓起外套,“走了。”   今天他值班,亏得年轻人的婚礼比较新潮,举行仪式的时间定在晚上,紧接热闹一整夜的狂欢派对,不需要专门请假。   临出发前,贺临风悄悄在市局的卫生间换好礼服,外头天寒地冻,及膝的羽绒服一裹,旁人也很难发觉。   简青果然在马路对面等他。   开车的是乔蓝,几乎只用了一秒,她就认出市局里走出来的那位男士——某段时间特别热衷接送老板的模特。   或者是赛车手?   总之,她和公司的同事一样,完全没往警察的方向联想,并以犀利如软尺的目测,火速确认了第二套礼服的归属。   “怎么停得这么远?怕影响我工作?”自然而然地拉开后排车门,贺临风转头,颔首打招呼,“乔总助。”   后者礼貌微笑,却没接茬,视线询问地飘向后排,显然在等老板表态。   “贺临风,”简青淡淡,“重案组顾问。”   乔蓝对上那双笑眯眯的狐狸眼,难掩震惊。   并非她刻板印象,认为警察不该漂亮不该出挑,而是贺临风长得太好,气质又太散漫,弹琴拿画笔正好,拿枪……   顾问?   文职?   心念电转,乔蓝利索地收起失态,落落大方:“抱歉,贺先生人如其名,我还以为见到了明星。”   贺临风也没谦虚,坦然道了谢,又花孔雀似的侧身问:“简总呢?”   “不夸夸?”   平心而论,男人白天忙着工作,身上几乎找不出打扮过的痕迹,最多只抓了抓头发,尽管如此,对方依然仗着优越的骨相皮相,英俊得意气风流。   ……就是领带松散,衬衫的衣领亦没扣到最顶,和“正人君子”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难怪乔蓝会惊讶。   “能看。”惜字如金地给出评价,简青咽下后半句:   比边绍更边绍。   北江是内陆城市,据小道传闻称,最早的策划是游轮婚礼,无奈地理条件受限,双方家长又强烈要求在本地举行仪式,新娘许榴玉不得不点头,退而求其次,将“出海”推到了蜜月旅行。   可这场婚礼仍旧足够喜庆足够气派。   至少表面上谭许两家都和乐融融,新郎新娘也带着笑,北江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大半,衣香鬓影间,几千万乃至几亿的生意被吃饭喝水般轻巧地敲定。   如此情势,贺临风想套话,大抵免不了应酬,所以简青才带上乔蓝:   他无法信任临时叫来的代驾。   乔蓝是本地人,每周都回家,倒不差一个元旦,何况简青加班费给得丰厚,她乐得在老板出来前自己找地方玩。   简青到时,内场的氛围已十分热闹,一二层天井般打通,大厅中|央被腾开做舞池,两侧是盘旋的欧式楼梯,铺有洒满玫瑰花瓣的地毯,瞧着还没踩过,晚点新娘应该会从上面下来。   贵客临门,谭家二老的笑容却稍显僵硬。   简青能理解,对方给自己递请柬,无非是面子功夫,他若识趣便该寻个借口推脱,心照不宣全了这虚情假意的和气。   但谁让贺临风是个麻烦鬼。   “谭先生,谭夫人,”没叫更亲近的伯父伯母,简青优雅迈步,递上乔蓝挑选的礼物,“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这位简总也没笑,脸色白如纸,眉目亦冷淡,似枝头裹着冰碴的素雪,山寒水瘦,不像来祝贺,更像来砸场子。   细碎的议论低低响起来。   嗡嗡地,杂乱且含糊,远处招呼宾客的许家二老闻声回头,表情未变,颔首示意后迅速转身。   贺临风莫名感受到某种敌意。   他的直觉向来极准,索性抬腿挪了位置,亲亲密密地与简青并肩。   谭父便问:“这位是?”   “简总的男伴。”贺临风笑吟吟。   反正谭母大闹酒店的那天他没在,不必遮遮掩掩怕露馅。   众人哗然。   能带来这种场合的男伴女伴,除了助理心腹,大多是法定伴侣、男女朋友、或者稳定发展的暧昧对象——   毕竟是婚礼,没谁会情商低到携“玩物”赴宴。   等下新郎的反应肯定很精彩。   圈子里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知道谭开霁追过简青,这算什么?挑衅?不是不喜欢同性只是不喜欢你?   原本准备答“朋友”的简青:……   好吧。   怪不得贺临风,圣诞那晚自己讲的就是男伴。   大脑无意识替某人找好开脱的理由,没等他再说什么,身后另一道招呼传来:“青哥。”   年轻而活泼的音色,有些陌生又有些耳熟,贺临风余光扫过,发现个小太阳般漂亮夺目的少年。   路骁。   同样穿着礼服,偏他透着格格不入的学生气,清爽干净,突兀得恍若皑皑雪地中的一匹黑羊。   “青哥,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琥珀色瞳仁雀跃灿烂,少年小心翼翼靠近,半个眼神都没给旁人,“……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第74章 男三路骁。   面对路骁, 谭母强撑的笑容彻底消失。   她向来看不惯这些荧幕上卖弄风姿讨好粉丝的“戏子”,压根儿没给对方发请柬,但来者是客, 家里最近又有进军娱乐业的意思, 心底再嫌弃她也得忍,否则真把事情闹大毁掉婚宴, 丢脸的反倒是自己。   然而路骁毫无开口道喜的打算。   目光直勾勾落在简青身上,他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到场是为谁,什么豪门、什么新郎新娘,全成了配菜。   谭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瞧了瞧迟迟没答话的简青,深刻怀疑对方是联手路骁故意给自己难堪, 胸口起起伏伏,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贺临风觉得有趣。   明明已经愤怒到极点, 按对方阴阳警察大闹酒店的性格,就算要体面,也该冷嘲热讽地刺上两句才对。   如果他没读错, 谭母眼底的是忌惮?对方似乎不想和简青扯上任何关系,从进门便如此。   “哥, ”被当众冷落也没脾气,路骁扁扁嘴, 乖巧低头, “我错了, 我不该来参加谭开霁的婚礼。”   简青回神。   除了路骁, 刚刚还有一道缥缈且失真的声音穿透嘈杂:   【他怎么也来了?】   是穿书者,还是自己找不出印象的陌生女性。   晚宴的宾客加服务生,粗粗估计几百号人,哪怕能通过性别排除一半, 剩下的仍是大海捞针。   没兴趣被当成谈资抢风头,简青冷冷:“和他有什么关系?”   路骁立刻高兴起来。   他早知道简青会这样说,可真的亲耳听到,又是种远超想像的痛快。怂包谭开霁,世上只有自己最爱简青。   “……也和你没关系。”未等他整理好神色抬头,简青便继续。   “噗嗤。”   谭母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即使两秒种前她才因自家儿子被看轻而蹙眉。   “走吧,”需要找个角落观察环境整理思绪,简青瞥向贺临风,“别挡在这儿耽误二老待客。”   后者笑眯眯:“好。”   “去那边怎么样?我想找点东西吃。”   路骁掀掀眼皮,总算舍得把精力分给简青以外的存在。   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对方,顶着张风流到讨人厌的狐狸脸,狡猾,招摇,本该是简青最排斥的类型。   但对方偏偏站在简青身边。   肩挨着肩,近到稍稍偏头、呼吸便会拂过简青耳尖,气味交织,暧昧得要命。   而简青居然默许了这样的距离。   视线化作利刃,脊背宛如被剑刺斧砍般灼热,贺临风摸摸后颈,没回头,只道:“简总魅力无边。”   “离他远点。”简青不假思索地提醒。   话出口,某人委屈耷拉下的眉眼闯进余光,才发觉自己的态度容易引起误会,又解释:“他没你想的那么无害。”   简青第一次遇到路骁是在北江一中。   瘦弱高挑的少年被拉帮结派的问题学生连推带搡地堵进小路死角,头发很长,垂落时几乎快遮住同样漆黑的眸子,不合身的校服洗到发白,肥大好似麻袋,空空荡荡地罩住他,罩住那些青青紫紫的伤。   简青功成名就后,各个母校都爱邀他回去演讲,那天也是一样,出于某种对“青葱岁月”的怀念,边绍硬拉着他去买小吃。   北江一中后面有条美食街,边绍贪嘴,急吼吼地决定兵分两路,等待香煎豆腐做好的几分钟里,简青不经意窥见生于暗处的霸凌。   他当然可以选择无视,或者打电话报警。   ——对简青而言,见义勇为太容易惹来麻烦,有些穿书者甚至会主动陷于险境创造机会。   偏偏在那一刻,他没考虑太多,也许是频繁进出警局,沾上了些不应属于他的正义感,简青赶在豆腐出锅前,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所有小混混。   他习惯健身,又专门练过拳,衣冠楚楚却凶冷得吓人,全程连丝油皮都没擦破,更没弯腰把少年拉起来的打算。   一句谢谢便是简青和对方全部的交流。   再见路骁,则是高考后的暑假。   送快递,卖咖啡……对方开始频繁出现在简青的公司和家附近,顺利到违背常理的巧合,终于让他怀疑起“剧情作祟”。   于是简青问了少年的名字。   路骁。穿书者口中的男三。   大概是烂尾前戏份不多,他过去只勉强收集到几个零星的关键词,“病娇”“疯批”“割腕”,算原著作者世界非常流行的设定。   简青无意恋爱,更无意祸害祖国的花朵,对方年纪小,他难得说了句多余的话,试图帮少年避开自残或自杀的结局:   “抱歉。我更喜欢积极开朗的类型。”   如果路骁能摆脱剧情的影响放下执念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至少能借“万人迷光环”把路骁朝相反的方向引导。   这或许有种倚仗上帝视角指点江山的傲慢,简青也无法确定哪条路更好,可生命的份量太重,假若非要落在他肩头,简青希望能少则少。   父母,祖父母,形形色色的凶犯和穿书者,与他相关的死亡已经够多。   又过了半年,高分考进艺术院校的路骁凭一档火爆大江南北的选秀节目C位出道。   能量满满热情幽默,外号“小太阳”。   无数海报广告被动地将简青包围,连公司旗下产品代言人的拟邀名单都有了路骁一席之地。   简青以为对方成功摆脱设定,并未因个人感情拒绝合作。   路骁同样将分寸把握得极好。   ……直到某天对方被谭开霁设计,喝多了酒,爆发关于“谁更爱他”的争吵,偏执且阴鸷,被露台躲清静的自己听到。   两人的梁子由此结下。   那段时间简青和路骁走得近,和谭家在生意场常有冲突,约莫是夹在中间太难受,娱乐圈多了位“玩票”的公子哥。   爱豆路骁和演员谭开霁正式成为对家。   可简青始终没百分百相信那些被媒体津津乐道的桃色揣测。   许多时候,他甚至觉得谭开霁比路骁更深沉,更不坦诚,眸子里藏着的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痛苦。   觉醒?身不由己?抑或是潜意识对主角光环的反抗?   深谙被原著摆布的滋味,简青推己及人,快刀斩乱麻,断了和谭、路的联络。   个中内情,必须隐去的部分太多,又是在公开场合,到了贺临风这儿,便只剩下句离路骁远些的叮嘱。   “知道了,”主场地面积够大,除开正儿八经的婚宴席位,大厅左右还摆着两条自助长桌,吊儿郎当地,男人伸手叉起块蜜瓜,“放心。”   “他打不过我。”   简青:……   “是吗?”简青扯扯唇角,“他最近在拍一部动作电影。”名导,大制作,真刀真枪,频繁给自己推送拒用替身的通稿。   贺临风嘴里的蜜瓜登时变酸。   唱跳爱豆拍武打片,这年头还真是谁都能演戏。   “那我得好好贿赂下简总,”重新挑了块蜜瓜,贺临风弯起眼尾,悠悠地递到青年唇边,“多保护保护我。”   这动作委实太亲密。   简青有心拒绝,思及路骁的纠缠,又顿住,敷衍地咬了口最尖端。   很甜。   【啊啊啊啊啊啊——嘶!】   激动的尖叫戛然而止,换做被撞或被踩了脚似的痛呼,简青隐晦地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瞎猫碰上死耗子,别忘了你的任务。】这是系统,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态度令简青十分厌恶。   那道女声没回应。   看来在原著中,自己确实未曾出席谭开霁的婚宴,他不露面,路骁当然不会主动凑热闹讨嫌。   对方最盼望谭开霁能和许榴玉恩恩爱爱滚蛋出局。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华丽的水晶灯忽地齐齐熄灭,伴着乐团现场演奏的婚礼进行曲,柔和追光打在二楼,照亮相携的新郎新娘。   贺临风条件反射地瞄了眼时间。   七点整。   身为警察,他本能会对这种黑暗、封闭、人员密集的场合产生警惕,万一真发生意外,辨别凶手便是首要难题。   指节试探性地动弹两下,贺临风循着感觉,慢吞吞去找简青的手。   尽管不明显,可对方今晚戴了他送的袖扣。   小指被勾住的瞬间,简青侧过头。   那是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手背贴着手背,似人潮汹涌中不经意碰到,偏又摇摇晃晃地牵连在一处。   “我害怕。”见自己没挣扎,男人索性将他露在外面的指节全拢进掌心。   他的音量极轻,耳语般被圣洁的婚礼进行曲吞没,却像触发了某种警报,众目睽睽下,挽着新娘下楼的新郎突然停步,望向右侧昏暗且朦胧的角落。   负责cue流程的司仪冷汗直流。   人类视力有限,简青不认为对方能准确锁定自己,尤其是刹那间的反应。   他认为对方在看贺临风。   但,为什么?   所幸谭开霁还没糊涂到底,缀满钻石的拖尾扫过玫瑰,许榴玉妆容精致,明艳地娇嗔:“怕了?”   她本就是大五官的长相,不见小家碧玉的羞涩,更坦然得全无尴尬。   谭开霁便道:“有点紧张。”   宾客当即发出善意的哄笑。   【一个个都是演员呐,】众多背景音中,简青轻松分辨出穿书者吧唧吧唧的感慨,【真养眼,电视剧似的。】   【好想弄把瓜子嗑。】 第75章 你教我。   光线昏暗, 简青的视线迅速向左。   他动作幅度极小,最多只转了转眼珠,按理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贺临风却凑过来道:“找什么?”   温热呼吸携着低沉声线拂过耳侧, 简青别扭地想躲,记起那道激动多过惊恐的尖叫, 又生生顿住。   “没事,”一秒,两秒,他耐心等了等,偏偏穿书者再无反应, 怀疑自己解读出错, 简青回头, “你……”   离远些。   后面三个字还未说完,便被他生硬地吞进喉咙,鼻尖几乎贴着鼻尖, 贺临风恰巧垂着头,原本是个类似倾听的姿势, 此刻竟变了味道。   “我?”眸光滚烫,见对方迟迟不张嘴, 男人挑眉, “我怎么?”   简青欲盖弥彰地抿了下唇。   如果他并非血肉塑造, 而是冰激凌或者棉花糖, 八成已经像一滩水、在对方瞳孔里黏糊糊地融化。   “认真点,”强行板起脸,简青整整西装,“别胡闹。”   舞池中央站着这场婚宴的主角, 吊灯逐个亮起,宾客们纷纷鼓掌入座,他随意挑了个位置,反正请柬上没有标注。   他不打算谈生意,更不打算和同学叙旧,最好从源头掐断被八卦的可能。   生人勿进的气场让许多跃跃欲试的男女望而却步。   唯有路骁穿越层层阻碍走过来:“简总。”   被叫到职位的青年终于抬头,正眼望向他。   路骁心下苦涩,亲自见证谭开霁出局的那点幸灾乐祸瞬间消散,他看了看贺临风,强撑起一抹笑:“不介绍介绍?”   平时陪着简青的都是乔蓝。   他打听过,那女人只爱钱,行事也规矩,最适合挡桃花。   婚宴座位有限,两个人霸占一张桌子显然不现实,正好能利用对方钓穿书者,简青索性没再浪费口舌。   “问你呢,”神色恹恹,他干脆推给贺临风,“自己解决。”   ——某位总裁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气人。   贺临风失笑,他知道简青是无心,但路骁……对方显然不比刚进门时灿烂,身体紧绷着,情绪都写在脸上,仿佛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兽,张牙舞爪,把自己当成了抢夺地盘的狐狸精。   客观来讲,很难让人感到警惕与厌恶。   然而简青专门提醒过他。   “贺临风,”礼貌地,男人颔首,又在少年下一次接话前竖起食指,“嘘。”   “仪式好像开始了。”   接收到对方的暗示,简青配合地转头。   交换戒指、宣誓、拥吻……过程流畅而优雅,郎才女貌,是可以让婚庆公司直接拿去当宣传案例的完美。   “今天是开霁和榴玉的好日子,我这个做长辈的,合该给两个小辈送上份足够特殊的贺礼,”主舞台上,谭父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我老啦,长江后浪推前浪,公司想发展,总得放手交给年轻人。”   “在此,我斗胆请诸位做个见证,往后谭氏便是开霁当家。”   ——这个决定并不稀奇,谭开霁是独生子,架吵得再凶,夫妻俩依然把他当宝贝。   何况他只是一时任性去娱乐圈玩玩,并非混账到无可救药的纨绔,洁身自好,温文尔雅,名牌大学毕业,脑子又聪明,自己创建的工作室办得风生水起,如今还有了好岳家,迟早要接班掌舵。   “好消息呀,”遥遥举杯,路骁玩笑般带头炒热气氛,“敬小谭总。”   他不痛快,新郎官也别想高兴,自己就坐在简青旁边,对方只要没装死没瞎,肯定能瞧个大概。   谁料谭开霁态度如常,甚至还朝他点了点头。   路骁嫌弃地撇撇嘴。   他以前便觉得这人假,公子哥的面具牢牢焊死,没有自己的情绪,外表光风霁月,内里还不知怎样肮脏。   【结束了?这就结束了?】礼成,服务生托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鱼贯而入,穿书者的吐槽再次响起。   系统:【否则?】   【男人不自爱,好比烂白菜!简青都来了!原著里他可没露面!!多好的机会,谭开霁现在不悬崖勒马,后面又搞追妻火葬场,什么玩意!】愤愤地,穿书者骂,【幸亏许榴玉没动真心,简青也没有……他没有吧?】   系统故作高深:【所以,这正是你的机会。】   【得了吧,别把我当傻子,什么攻略啊任务啊,你们没拿简青当人,也没拿我当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干得却净是缺德事儿,丧尽……】突兀地,穿书者顿了顿,【……好好吃,等会儿打包带回家。】   两秒钟后,她咂咂嘴嘟囔:【又电我。】   【这次比挠痒痒厉害点,果然,你拼命撺掇我去接近简青,实际是为了自己,你们系统要从他身上汲取能量?】   系统短路般发出嘶啦嘶啦的噪音。   穿书者了然:【看来我没猜错。】   【虎落平阳被犬欺,】系统恼火,【你完全不符合筛选标准,要不是……】   【要不是上面催得急,你根本不会抓我当壮丁,】精准地,穿书者接词,【我猜你们以前挑的多半是社会渣滓。】   这样的人道德感低,更容易被利益驱动。   简青第一次遇到真正和系统对着干的穿书者,过去那些灵魂,抱怨归抱怨,最后仍会听系统指挥。   不,也许不是第一次。   简青记起宋安安,那个文静的、拒绝和系统交流的女孩。   原来是系统自己出了差错?   “发什么呆?”诧异地,贺临风拦下简青快送到嘴边的筷子,“你能吃香菜?”   简青顿住。   一旁的路骁垂眸,脸色郁郁。   他始终怀疑对方并未真正放下谭开霁,方才简青的失神,更佐证了自己的猜测。   心烦意乱,他猛地饮尽整杯红酒。   余光里,不知谭开霁对母亲说了什么,后者死死盯着这桌,五官硬得像僵尸,似乎生怕自己发疯闹乱子。   其实谭开霁和谁结婚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家族的提线木偶。   路骁嗤笑,自己推掉通告匆匆赶来,仅仅是因为想见简青,至于外人怎么议论媒体怎么报道,他统统没所谓。   八点整,舞会开场。   新娘许榴玉换下了隆重繁复的婚纱,一袭火红长裙鲜艳夺目,几个年轻女孩说说笑笑地围在她身侧,应当是亲近要好的朋友。   简青惦记着贺临风的正事,四下打量:“人不在。”   “我带你上楼转转?”   “没关系,这么重要的日子,可以等到晚宴结束再扫兴,”隔着袖子牵起简青,贺临风悄声调侃,又面向灌了满肚子“葡萄饮料”的路骁,“抱歉,失陪。”   后者埋首趴伏于桌上,没应声,恍若喝醉。   肩膀却微颤。   哭了?   贺临风好奇,没等仔细观察,下一秒便被简青拽离现场。   “收起你多余的同情。”担心对方被牵扯进危险,简青冷冷。   无辜被凶的贺临风满头雾水:怪哉怪哉,明明是该他吃醋的场合,怎么听起来倒像是简青更酸?   但今晚的一切分外平和。   大约十分钟后,谭家二老主动找到简青,替进门时的龃龉道了歉。   “……你阿姨就是太紧张,最近没睡好,神经有点过敏,”婚礼顺利举行,家里也没了针对简青的理由,眉宇间难掩喜气,谭父解释,“一晃眼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时间如流水啊,想当初你还只有那么一点大,”他拿手比划了下,“我还抱过你呢。”   简青没什么印象。   他小时候长得可爱,来家里的客人总会找机会逗弄两下,谭父并不特殊。   贺临风暗骂对方素质忒差。   你是家庭美满生活幸福,简青呢?儿子结婚再值得庆祝,也没必要以长辈的口吻大喇喇提及旧事,活像存心掀简青伤疤。   可他想不通对方为何要激怒简青。   难道是喝多了酒得意忘形?还是知道简青有时迟钝得要命,所以才肆无忌惮?   “好了,”适时拍拍丈夫的小臂,谭母打断对方,“下半场都是年轻人,两位不去跳一支舞吗?”   简青淡淡:“看他。”   俨然一副被妖妃迷惑的昏君样。   眼角眉梢笑意未变,贺临风敏锐地发现,从婚宴落座后十分钟起,除开中途消失的部分,谭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对方在观察他。   为什么?   “想必谭先生已经向两位介绍过我,”心念电转,贺临风飞快理清思路,狡黠,“放轻松,今晚只是私人行程。”   毕竟没知会重案组。   谭母偷偷舒了口气,虽然隐晦,却被贺临风完整捕捉。   奇怪,一桩捏造的、用来炒作的恐吓案,竟能把汪来口中盛气凌人的贵妇紧张成这样?   但既然已经被提防,再施压反而会打草惊蛇。   “走吧,”似模似样地弯腰行礼,他大大方方邀请简青,“我们去跳舞。”   男人皮相风流,天生便是招蜂引蝶的料,简青不愿被瞩目,刚要拒绝,就对上某顾问泫然欲泣的眸。   演技真好。   比路骁更像小狗。   动作快过意识,简青妥协地搭住对方掌心。   穿书者似乎不在,他没再听见对方叽叽喳喳的心声,耳中仅剩婉转流淌的华尔兹,简青迟疑道:“你会吗?”   “不会,”理直气壮地,贺临风右手向下,虚虚揽住青年的腰:   “你教我。” 第76章 新娘杀了新郎。   ——我也不会。   尽管简青很想这么说, 但有一阵小姨夫徐默经常出差,他作为家里唯二的成年男性,没少被小姨抓去当舞伴。   见某人已经跃跃欲试地摆好架势, 理智归笼的简青骑虎难下, 强硬得有点冷淡:“我不跳女步。”   这当然是托词。   他希望贺临风能知难而退。   对方却只挑挑眉,一副“就这?”的表情, 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后探:   “好啊。”   “那你抱我。”   掌心一暖,结结实实挨上片紧致的温热,裁剪得宜的西装没能成为阻碍,反而完美衬出男人的身材。   简青试图拉开些距离。   “我又没穿露背晚礼服,”全然把自己交给对方, 贺临风笑吟吟, 温顺无害到仿佛能随意摆弄, “不需要绅士。”   雄性骨子里大抵总有股恶劣的掌控欲。简青也难以免俗。   垂眸,他稍微把贺临风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示意对方往下看:“脚, 跟着我。”   与小姨那种天生的珠宝设计师不同,缺少对艺术的敏锐感知, 简青始终认为华尔兹是种无意义的追逐。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如同小猫傻傻去抓自己的尾巴, 周而复始画着圆, 徒劳且机械地在一个更大的圆里摇晃。   自己和贺临风都是男人, 没有花一般绽放的裙摆,视觉效果八成会很灾难,可意外地,他们居然配合得不错。   至少没犯踩来踩去的低级错误。   贺临风是个聪明的学生。即使是女步, 即使是新手,他照样能跳得坦然大方,渐渐熟练后,几乎有种慵懒优雅的漂亮。   偏偏他的步伐又足够轻盈,简青满目探究,说不清是观察还是欣赏,终于在濒临尾声的舞曲中,感受到某种小姨教导自己时耳提面命的和谐。   并非试探,并非争夺,而是更令人愉快放松的内核。   不必刻意警醒,无论他怎样落脚,都能和对方交错出寓意完满的形状。   难怪小姨以前总吐槽自己,说他活像来舞池里打架,火|药味太足,吓跑了好几个她中意的小姑娘。   困惑许久的问题被解开,简青无声勾起唇角。   下一秒,他便踩住忘记撤开的贺临风。   对各处肌肉骨骼的控制力一流,简青及时回收力道,微微向后踉跄了下。   左手以礼节性|交|握的方式与对方相牵,受布料层层包裹的精壮小臂倏然鼓起,男人稳如泰山,牢牢拉住他。   惯性令简青不受控制地前扑。   “你的错,”贺临风闷闷,“笑得太漂亮。”   意外发生得太快,似情侣亲昵的嬉闹,没谁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失误,彼此中间的空隙一缩再缩,唇瓣险些碰到对方下颌的简青堪堪靠着核心刹车,抬头,警告般瞪向贺临风,却换来对方莫名其妙的沉思,以及沉思后的赞扬:   “生气也漂亮。”   简青噎住,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神色。   所幸舞曲总有尽时,恰巧最后一节音符落下,他松开贺临风:“走吧。”   “除非你想上新闻头条。”虽然自己早就交代过乔蓝,全力按下任何可能会泄露对方隐私的报道。   舒缓柔和的间奏中,贺临风从善如流地随着简青退场。   ——探寻真相,并非只能拿当事人做突破口,今晚这场婚宴,某位总裁比新郎新娘更像主角,想攀交情、让自己这个男伴吹枕边风的宾客不要太多。   简青则相反,他对谭开霁没兴趣,对谭家也一样。   可宾客里藏着个长脑子的穿书者。   两害相较取其轻,抽空陪贺临风四处转转,既方便他排查目标,又能替他的真实意图打个掩护,一石二鸟。   只是麻烦了些而已。   简青用合理的逻辑说服了自己,却没能说服其余宾客: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这得是多宝贝才要寸步不离地帮着撑腰,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他们还能把人吃了不成?   而且……这位贺先生不是挺会聊天的嘛?   蓬嚓嚓嚓。   柔情似水的华尔兹变作热情洋溢的探戈,属于年轻人的夜晚正式拉开序幕,中间谭父谭母离开过一次,上了二楼,再未下来。   据说新娘许榴玉自小学舞,对熟悉她的朋友而言,没穿婚纱来首开场曲,已经算她尊重“规矩矜持”这几个字。   当然,更重要的是许榴玉懒得陪谭开霁演戏:   事关股价的商业联姻,明面上绝不能出岔子,连这点都拎不清的臭男人,没资格玷污她的爱好。   “阿玉?阿玉?少喝点,”察觉闺蜜的心情不太美妙,女生压低音量,“你说简青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榴玉晃晃酒杯:“我管他什么意思。”   “其实,”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她扬起红唇,将尾音拖得又软又长,“我原本打算嫁简青来着。”   简青?   嫁简青?   一旁的闺蜜被吓得火速伸手去捂嘴,生动演示了何谓瞳孔地震。   “这不奇怪吧,要嫁就嫁最好的,宏达的元魁是个病秧子,”后半场没记者,许榴玉闪身躲开,熟练度拉满,“守活寡多惨。   闺蜜被勾起好奇:“那最后怎么……”担心隔墙有耳,她到底把话吞回一半。   “我爸强烈反对,”许榴玉耸耸肩,“大概是信了网上那些传闻,怕我被简青的追求者撕碎。”   闺蜜惊讶:“你还能从伯父嘴里听见反对?”又夸张,“我以为除了杀人放火,他老人家什么都会顺着女儿。”   许榴玉:“是啊,难得。”   “所以我愿意妥协一次。”   “不过也对,”谨慎打量过四周,闺蜜悄悄,“我讲没讲过?被简青送进监狱的人好像全死了。”   “睡在这样的丈夫枕边,嘶,想想都害怕。”   许榴玉无所谓:“慌什么。”   “谁敢害我,我先给他一刀。”   “是是是,”并未把戏言当真,闺蜜不走心地附和,“咱们榴玉胆大手稳,差点就当了大夫。”许家在医药界地位颇高,榴玉的成绩也足够优秀,按理说应该很容易实现梦想,可惜,身为备受疼宠的独生女,伯父伯母不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天天熬夜加班,没苦硬吃。   闻言,许榴玉仰头,对着灯光一片片仔细翻看自己细长的、嵌着水晶碎钻的指甲。   “没办法,谁家的富太太会是天天给病人开膛破肚的外科医生?”华美而无用,她嫌弃地甩甩手,“非要弄个什么联姻。”   闺蜜:“想找个人照顾你嘛。”   “是照顾我还是照顾公司?”许榴玉冷冷,“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们却没把我当顶梁柱。”   支持她跳舞,但不支持她做医生,被爱着,但又被爱自己的父母低估,个中滋味之复杂,既让她幸福,也让她痛苦。   闺蜜:……   “你喝多了,我们去玩一会儿吧,”轻轻抽走许榴玉捏着的高脚杯,她缓声,“换成石榴汁,好吗?”   许榴玉沉默两秒,笑开:“好啊。”   醉意深重,谈兴渐酣,随着内场舞曲一首首变换,外界提前打点过的通稿亦连番轰炸,粉墨登台。   计划中该配合官宣的谭开霁却毫无反应。   “……嗯,嗯,”端正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简青视线轻飘飘地扫过腕表,“我们大概十分钟后出去。”   贺临风边喝水边等他挂电话:“这下真成灰姑娘了。”   “零点一到就走。”   “明天还要上班,”见对方还能贫嘴,简青了然,“有收获?”   贺临风含糊:“算是吧。”   以为对方是顾忌局里的规定,简青嗯了声,没再追问,偏偏贺临风又张口:   “伯父伯母……”   简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自己爸妈。   “他们……”   “啊——”   猝不及防地,刺耳尖叫划破夜空,贺临风顿住,下意识循声望去,二楼走廊,青丝凌乱的女生正连连后退,跌跌撞撞地磕上栏杆。   “死人了!死人了!”恐慌盖过人群的喧闹,她崩溃大叫,“新娘杀了新郎!”   嗒。   嗒。   错愕的乐团停止演奏,宾客们面面相觑,清楚听见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缓慢且诡异,一声声,催得人发慌,恍若心脏被踩住。   红裙,乌发。   双手染血的许榴玉从阴影中显露真容。   “小心点,别摔下去,”稳稳停在两米开外,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我只是在急救。”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双方长辈,快步冲出休息室的谭母面色惨白,颤巍巍:   “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   “爸,妈,”四目相对,几小时前才改口的许榴玉似有不忍,偏过头,哑声,“……报警吧。”   呼——   北风凛冽,卷动走廊深处半开的窗。   羊毛地毯吸满鲜红,恍若烂透的番茄,稍一触碰便会溅开满身汁水,面如冠玉的男人寂寂睁着眼,瞳孔涣散,仰躺在这片浓稠艳丽的血泊中,苍白修长的左手垂落,猝然摔开根燃尽的烟头。   锋利的刀身整根没入,像是要把人戳个对穿,恶狠狠插在他胸口。   铁锈味弥漫,粘腻得令人作呕,被许榴玉叮嘱守好现场的闺蜜站在门外,双腿软得像面条。   【要命。】   同一时刻,众目睽睽下,死死抓住二楼栏杆的年轻女生瑟瑟发抖,真情实感地挤出两滴眼泪,胡思乱想:【这算洗清嫌疑了吗?】   【我恐高。】 第77章 这真的只是本小说?……   久寻无果的穿书者就这样出现在简青眼前。   看打扮, 对方确实是婚宴的宾客,礼服随着主人一起狼狈地卷成团,灯光照亮大片雪白的肌肤。   “都安静。”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贺临风单手脱掉西装外套, 递给被吓坏的目击者,而后跑到走廊最正中的位置, 大声。   恐惧与慌乱没能吞噬他,男人站在高处,似一道劈天裂地的光,耀目,威严, 瞬间震慑住场面。   “重案组顾问, 贺临风, ”熟练掏出证件,他朝下晃了晃,“呆在原地别动。”   仰头, 简青怀疑对方纯粹是走个形式,毕竟从这么远的距离望去, 连他也很难分辨上面写了什么。   却无人反驳。   风流多情的狐狸脸褪去慵懒,进攻性取而代之, 失去笑容做点缀, 他敛着眉, 眸色被衬得极淡。   是简青有些陌生的贺临风。   带个警察当男伴……   简青半自嘲半无奈地勾唇, 体会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   这动作似乎刺激到了什么人的神经,一道目光落下,刀似的,直勾勾扎在他身上, 情绪满涨,近乎怨毒。   是谭母。   除开生意的摩擦,简青自认没得罪过对方,灵光乍现般,简青想起许多人私下对他的评价:   天煞孤星。   所以,谭母觉得今晚的意外应该怪他?   怪他硬要来道贺?   “走,去现场。”听见贺临风要许榴玉带路,谭母移开脸,急匆匆跟上两人脚步。   穿书者慢吞吞挪到走廊靠里的一侧,软了腿瘫坐。   【谭开霁死了。】   胃部翻涌,额冒冷汗,她紧紧攥住贺临风的外套,迟来地感到恶心:【系统,这真是你说的纸片世界?】   【当然,】冰冷的机械音斩钉截铁,顿了顿,又安抚,【符莹,你只是当了回目击者,别慌。】   被唤做符莹的女生嘴唇发抖:【可凶手……】   准确来讲,那是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她好奇作者没填坑的恩怨纠葛,恰巧休息室房门虚掩着,鬼使神差地,符莹弯腰去瞧,正对上谭开霁涣散失焦的眸。   死者。   刑侦小说中最寻常的元素,以往文字描述得再具体再血腥她都未曾害怕,追过的悬疑剧更是数不胜数。   但她错了。   勇敢?胆子大?当真实的尸体出现在眼前,符莹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可笑。   她傻傻僵在原地,别说呼救,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拿不出,直到窗户被风吹动,砰地响了声。   符莹本能抬眼,猝不及防撞进另一双瞳孔。   灵活的,会转的瞳孔。   屋里没开灯,对方又逆着月光,符莹很难看清那人的长相,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Ta发现我了!   冥冥中,虚无缥缈的第六感凄厉尖啸,符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撑着膝盖起身,踉跄却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甚至记得擦掉房门旁可能留下的指纹。   无数经典桥段浮现于脑海,打散,重组,最终形成新的计划。   强忍焦躁,她状似无意地守在休息室附近,卡准许榴玉发现尸体的时机,故意演了场夸张的戏。   现在,她是众所周知的第三位目击者,即使凶手想灭口,也联系不到一个指认许榴玉的“蠢货”身上。   自己安全了。   可她并未得到期待中的轻松。   【谭开霁死了,】双臂环住膝盖,符莹倚着墙壁缩成球,喃喃,【如果这真的只是本小说,谭开霁怎么会死?】   至少不该死在今天。   半个小时前,她还抱着观众的心态八卦吃瓜,就像在看一部沉浸式电视剧,嘻嘻哈哈地揶揄点评。   系统愤愤:【剧情崩坏,我早说过,所以才要找你们这些穿书者修复。】   【蝴蝶效应懂吗?如果你早点接近主角,拦住他,或许今晚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谭开霁也不会……】   “没事吧?”   与温柔相距甚远的询问打断系统的抱怨。   符莹仰头,下意识唤:“简青……”   苍白,英俊,冷淡,完美符合原著无数比喻堆砌的描写,如同世上最昂贵最剔透的宝石,漂亮得引人沉醉,独独少了破碎。   破碎。   符莹心脏猛地一沉。   青山路6号,倘若这里真是现实,没有跳过键的“主角”,到底该怎样熬过那些被寥寥几笔带过的日子?   二十二年。   小说里被用来锚定时间线的四个字,突然让符莹感到阵阵窒息。   “嗯,”颔首应声,青年犹豫两秒,似是看她可怜,朝她伸出手,“地上凉,先起来。”   符莹却摇摇头,自己站直。   “谢谢。”她道,任由系统气急败坏:   【肢体接触会涨攻略值!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多好的机会!】   宽大西服下,符莹指尖无法控制地发颤,微弱电流窜遍全身,她用力咬住唇,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废物!废物!】系统骂,【你等死吧!】   符莹索性彻底摆烂:【哦。】   【那你动手吧。】反正她本来也不该重生,占据这具同名同姓的躯壳。   发觉自己可能是“夺舍”、强行挤走原主的灵魂,而非穿成纸片世界没有自我的NPC,符莹闷闷,愧疚得几欲作呕。   系统:……   呼吸平稳,简青安静聆听着这挫败的沉默。   “都散开都散开,封锁现场。”   回头瞥见熟悉的身影,因为缺少专业设备而退至走廊的贺临风扬声:“简青,帮我通知所有人,二楼休息室发生命案,问讯结束前,在座的宾客一个也不许走。”   喜事变丧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保养得当的谭母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脱力地倒在丈夫怀里,满目空洞。   直等贺临风提到简青,她才茫然回神,视线聚焦,发疯似的前扑:“是你!一定是你!!还我儿子命来!”   谭父连忙环腰拦住。   二楼登时乱作一团。   等贺临风上前把两人分开,谭父左脸已然多了几道见血的红痕,谭母悲愤交加昏厥过去,旁边许家二老陪着女儿,瞧不出什么哀恸,反倒有些紧绷。   被攻击的简青最镇定。   “今晚我全程在一楼,”条理清晰,他张口,“应该有许多宾客能证明。”   ——其实简青没必要解释,这本就是出于偏见的无端指责,经不起推敲,而简青又向来讨厌浪费口舌。   但贺临风是警察。   他不愿成为对方查案的阻碍。   闻言,围栏下一众宾客纷纷点头,争先恐后想在青年面前卖个好:“对啊。”   “我们都看着呢。”   “是谁也不会是简总。”   何谓众星捧月?对方冷是冷了些,却没谁舍得移开目光,即使不敢攀谈搭话,整场婚宴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大部分宾客都留在内场,一步步,简青拾级而下,所过之处如摩西分海,众人立刻识趣让路。   “咔。”   沉重大门反锁,他垂手而立,身形单薄,皮肤白到快透明,唇色更透着病态的粉,偏有种一夫当关的凶悍,显然是给自己的男伴撑腰。   宾客们顿感晦气——临近午夜,谁愿意无缘无故被警察盘问、和尸体呆在一处?刚要扯些限制人身自由之类的大旗反驳,便见青年慢条斯理卷起袖口,摘下腕表。   宴会厅霎时落针可闻。   威胁吗?但对方明明什么也没说,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   然而整个北江谁不知道这位简总的外号:   西装暴徒。   能打脾气差,有钱赔得起,稍稍被纠缠就把人揍进医院,这种事对方可没少干,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难招惹。   讲道理算纠缠吗?   ……罢罢罢,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为了点小麻烦鼻青脸肿。   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众人迅速达成共识,齐刷刷落座,乖得像小学生。   目的达成,简青淡定望向二楼:   “通知完了。”   符莹:【……哇。】   好一个“通知”。   虽然和她想象中的病弱总裁有“亿点点”出入,可帅是真的帅。   系统:谁懂啊?堂堂总裁居然自己去学拳,害得穿书者根本没法用强,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用强?你们还想用强?】符莹嫌恶,【我呸。】感觉自己脑子脏了。   指骨屈起,贺临风无意识松松领带,头脑风暴:   谭开霁的致命伤在胸口,凶器是把水果刀,因为凶器未曾拔出,现场并无喷溅型血迹,唯有垫在死者身下的羊毛地毯被浸透。   如此一来,即使缺少遮挡,犯人依然能光鲜亮丽地回到宴会上。   皮肤温热,肌肉柔软,低体位出现淡紫斑点,推测死亡时间在三十分钟内,也就是晚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犯人大概率不具备医学背景,动手时凶器卡住胸骨,所以才用了蛮力,将刀身硬生生一推到底。   房门虚掩,开窗吸烟时遇害,推测死者与犯人相熟。   可惜整个别墅都没装监控。   这或许是富豪们约定成俗的潜规则。   “好像还少个人,”余光扫过各色脸孔,贺临风摸摸下巴,仔细比对记忆,笃定,“一位穿着厨师服、被尊夫人带上楼的中年男性。”   “您说对吗?谭先生。”   众宾客哗然。   什么意思?命案里还夹着顶绿帽?也太刺激了吧! 第78章 你老婆要被灭口啦。……   “我没见过, ”谭父矢口否认,“贺顾问看错了吧。”   视线玩味地来回打量,衬衫松散的刑警垂着睫毛, 直且长, 锋利得似乎能剖开脸颊,正当谭父神经紧绷, 以为对方又要发难,他忽然笑:“这样啊。”   “走廊不太方便,”体贴地,贺临风看向双眸紧闭的谭母,“我先帮您把人送回休息室。”   “许小姐也一起来吧?”   后者自然没有拒绝。   轻轻推开两侧的阻拦, 许榴玉勉强打起精神, 冲父母摇摇头, 提醒:“案发现场……”受限于财力,这座公馆占地广,离市区却有些远, 警察一时半会儿很难赶到。   贺临风形单影只,能力再强也是分|身乏术, 万一被凶手偷偷杀个回马枪,销毁证据, 那可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没关系, ”贺临风转身, 想到路骁那几声黏糊糊的哥哥, 舌尖滚动的称呼蓦地变样,“阿青,帮我盯一下。”   “记得开录像。”拿手机当执法记录仪,省得背黑锅。   阿青?   只被长辈叫过小名的简总浑身难受。   涉及人命, 没工夫闲扯,况且“阿青”总比“青青”要正经。   努力找理由说服自己,他不情不愿:“嗯。”   嗑错CP的符莹震惊:【路骁呢?快醒醒!】   【你被偷家了!】阳间的关系固然让人艳羡,可小说里她还是更喜欢病娇年下。   简青蹙眉。   他确定自己和路骁没有丁点暧昧,不过以对方的性格,见到贺临风与他如此亲昵,总归要闹一场。   此刻少年却仅是倚在角落,出神地瞧。   简青侧身避开对方。   指尖轻点,他给乔蓝发了条信息,又顺路从自助区抽了把餐刀,按照贺临风的嘱咐启动摄像头。   跳跃。绽放。银白的冷光在青年手中转成花,似蝴蝶翩跹,绕着皓雪般的皮肤上下飞舞,发出咻咻地破空声。   嗒。   脚步落定,他登上二层楼梯口,是个眼观六路的好位置。   “嫌疑人们”噤若寒蝉。   哪怕心底痒得像被猫抓,众宾客也只敢伸长脖子张望,既怕被请进局子喝茶,更怕青年一时手滑。   而后者正准备借符莹的心声了解情况。   “谭先生,您走过了,”细若蚊呐,贺临风的纠正远远传来,“这间才是两位的休息室。”   作为东道主,新郎新娘和双方父母都有专用的休息室,尤其是新娘——包括繁复的婚纱在内,对方今晚整整换了五套裙装。   是故,这几间休息室的位置相对靠里,左右分散,门上也贴着标识,免得被醉酒的宾客擅闯。   偏偏谭父犯了个低级错误。   “抱歉,”用力抹了把脸,他憔悴道,“事发突然,我的脑子有点乱。”   贺临风隔着衣服稳稳托住谭母,温声:“我理解。”   “开门吧。”   微不可察地,谭父的嘴唇轻轻抖了抖。   公馆年头久,且讲究复古,低头站在最前,他背对众人,掩去所有表情,试了几次都没能将钥匙送进锁孔,反倒弄得把手咔哒作响。   许榴玉不忍再看:“爸?”   “我来吧。”   房门大开。   身着露肩礼服的许榴玉本能打了个哆嗦,四下看了看,才发现窗户开了条小缝,藏在被吹起的帘子后。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符莹嘀咕,【有钱人都这么怕热?】   系统安静如鸡。   符莹怀疑对方又暗暗憋着坏,毕竟这玩意绝称不上善良,没道理被怼两句就洗心革面放过她。   “瞧她这记性,”嗓子像失去弹性的皮筋,透着乍然放松的哑,谭父苦笑,“你们坐,我去关窗。”   贺临风弯腰将谭母放到沙发上。   桌面摆着两只高脚杯,香槟满得稍显过头,顺着几滴近乎干涸的水痕,贺临风目光下移,发现垃圾桶里玻璃碎片的反光。   ——三个人。房间里原本有三个人。   他的记忆果然没出错。   谭父谭母甚至一起招待了对方。   不动声色地,贺临风瞥向慢吞吞关窗的谭父,脖颈前倾,尽管幅度极小,却明显是个找寻的动作。   “当心些,”他忽地出声,“这么高,跳下去肯定很疼。”   尽管都叫二层,但高穹顶的公馆和普通居民楼可不一样,窗户离地面少说也有七八米,没缓冲大概要骨折。   谭父讪讪:“贺顾问多虑了,好端端的,谁会拿性命开玩笑。”   符莹不假思索:   “凶手呗。”   话音刚落,她便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就你会推理!就你爱逞能!话多容易被凶手灭口啊啊啊!从现在开始她必须时刻抱紧警察叔叔的大腿才行!   “死……谭开霁房间的窗户也开着,”世上没有后悔药,符莹硬着头皮解释,音量越来越小,“呃,我瞎猜的。”   总不能说她知道凶手没走门吧。   “有道理,”假装未发觉对方的心虚,贺临风颔首,“我再给组里打个电话,叫他们多带点人来,把公馆围住。”   谭父:“不行!”   “我是说,”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他喉结滚动,噎了下,“开霁是明星,大张旗鼓会招来非议,我想让他走得安宁。”   符莹:【什么鬼?名声比真相更重要?】   【这老头够冷血啊。】   【外面,有道即将消散的生命体征,】平地一声雷,系统提示轰然炸开,【躲在灌木丛里,可能是凶手,宿主要去抓吗?】   符莹瞬间拉响警报。   别人不清楚系统的底细她还不清楚?这货天天抱怨小世界屏障变厚、带自己穿越时耗费了太多能量,没商店没外挂,只会空口白牙地pua她,突然“损己利人”开金手指,想想都背后发毛。   系统:【随你。】   【顺便一提,对方还能动,警察至少要十分钟后才能赶到。】   十分钟。   符莹纠结地捏紧手指。   她害怕,她当然害怕,否则也不会绞尽脑汁当一个被吓傻的跳梁小丑,祈祷凶手千万别注意到她。   ……可谭开霁就这样白死了吗?   虽然对方是个吃锅望盆的渣,但好歹算一条人命……   “贺顾问,”系统的存在无法言说,符莹咬牙,胡乱编了个借口,“我肚子疼,想去下卫生间。”   警察叔叔!求你快陪我!   代表符莹的小人在脑内振臂高呼。   无奈贺临风没听到她的心声,反而是许榴玉问:“要我陪你吗?”   符莹忙不迭摇头。   “我自己就可以。”关好门,她欲哭无泪,暗暗重复:   【我自己就可以。】   系统都告诉她了,对方很虚弱,估计是想让她趁机立功,狠狠出一回风头,在主角面前刷好感度。   谁料“立功”途中又遇拦路虎。   指间虚虚夹着柄餐刀,眉目凛冽的青年淡淡:   “去哪儿?”   符莹:……   “手链掉了,”走廊尽头便是卫生间,她只得即兴发挥,偷偷掐了把大腿,“应该在花房附近,我想去找找。”   简青:“很重要?”   符莹梨花带雨:“很重要。”   然后在脑子里叫了一万遍好痛。   人群里,有谁隐晦地发出嗤笑,符莹偷偷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放在心上,正打算记住长相以后骂回去,便听简青道:“我陪你一起。”   符莹错愕抬头。   “走吧,”将手机对准案发现场摆好,简青神色如常,“不是很重要?”   怀疑自己身上这件属于贺临风的外套起了作用,她无暇考虑更多,飞快抱住这条主动送上门的金大腿。   系统认证过的武力值爆表,抓个受伤的凶手应该没问题吧?   月色如水。   符莹牢记提示,直奔公馆背后的温室花房。   ——幸亏婚礼开始前她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到处转了圈,如果系统没骗自己,加上窗户朝向,就只有花房附近的灌木丛符合条件。   咚。   咚咚。   胸口像揣了只活泼泼的兔子,一下接一下狂跳,符莹想起那双与她隔空对视的幽深瞳孔,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紧张。   “我……”她结结巴巴,“我记得……”   该死。   十几处造型各异的园艺灌木,系统怎么又不说话,送佛送到西没听过?   仅仅是短短两秒的晃神,符莹忽然感到脚踝一凉。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   是手。   一只粗糙的、属于人类的手。   鞋跟太高,她止不住趔趄,无法控制地后仰,条件反射捂住脸,符莹魂游天外地想:   完了。   那可是灌木丛。   白瞎原主这副好皮囊。   被划伤的刺痛却并未“如期而至”,左腕发涨,另一股力量牢牢拽住她,凉丝丝,冰得她打了个激灵。   一点寒芒跃出。   躲躲藏藏的黑影终于显露行踪,简青反手将符莹推开,以肘格挡,偏头躲过刺向自己面门的刀。   来人确实受了伤。   可也只是闪转腾挪时略有滞涩,远远称不上虚弱,公馆周围大亮的车灯才是对方趴在夜里受冻的理由。   想通这个关窍,符莹刹那如坠冰窟。   系统要她死。   她不听话,所以它想换个宿主。   碍于缺少能量,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狗东西权衡利弊后选了这样一个迂回的方式,利用她的天真利用她的正义,借原住民设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真脏啊。   垃、圾、系、统。   要是简青没跟来,要是简青没跟来……狠狠甩掉碍事的高跟鞋,符莹赤着脚,拼命跑向公馆二楼亮着的窗:   “贺顾问!贺顾问!”   “救命啊!”   “你老婆要被灭口啦!” 第79章 落水狗。   静——   扯着嗓子站在墙根下喊了几声, 符莹披头散发,突然被阵阵寒意笼罩。   如同吓破胆的小动物,她深深吸气, 左拳在后右拳在前, 摆出个动作电影的经典动作,战战兢兢转过身去。   随意将搏斗中掉落的凶器踢开, 青年猫咪甩水般抖抖自己,却没什么效果,雪和泥土混在一块,像是在地上滚了十几圈,弄脏昂贵的西装。   向下, 再向下, 顺着微微擦红的指骨瞧去, 一颗头正被他攥在手中。   好消息:嫌疑人成了软塌塌的死狗。   坏消息:第二条死狗可能是她。   沐浴着惨白而朦胧的月色,青年逆光而来,纤细, 高挑,似是和案发现场的黑影重叠在一处。   软脚虾符莹试图自救。   死脑子!快想!恨不得直接抬手给脑壳来两下, 她诚恳反省,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对方?难道贺临风才是下面那个?   简青嘴角微妙地凝住。   符莹:!!!   完蛋!更冷了!感觉她现在胡乱撒把种子上去, 那张脸立刻能开出朵雪莲, 长在天山顶的那种。   主角家里肯定不缺冰箱。   约莫是吐槽欲太盛, 到了需要专门控制才会停的程度, 哪怕和系统闹翻,女生的心声也一直没断过。   简青被吵得耳朵疼。   嗒。   弯腰,他蹙着眉,将另一只手拎着的高跟鞋放下:“穿好。”   “会冻伤。”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血糊糊的嫌疑人身上, 符莹终于迟钝地意识到疼。   公馆的后花园追求自然,除开恒温暖房和方便行走的小路,四处都铺满未经处理的积雪与碎枝。   她刚刚又着急抄了近道,实打实踩了满脚。   被划伤的皮肤火辣辣,再和冬夜的低温交织,别提有多酸爽。   穿高跟鞋?   她只想当场假装晕倒。   “裙子很长,”敏锐发觉她的窘迫,青年起身的动作停滞,屈膝半蹲,认真道,“需要我扛你回去吗?”   抗?   抗是什么鬼?   又痛又怕的符莹破涕为笑。   借着这样一个奇怪的契机,她好像理解了书中众人痴迷主角的追逐,恰如此刻,素昧平生的王子在她面前俯首,仅仅是为了几处与对方无关的伤口。   未染情爱,才叫情爱陡生。   因为他本身已足够美好。   但无论如何,“王子”的善良和教养,绝非穿书者们肆意妄为的捷径,更不该被肮脏地利用践踏。   担心系统会趁机扒住简青吸血,让对方付出些她尚未弄懂的代价,符莹连连后退,慌张地摆摆手:“没那么严重。”   “而且,”迅速抹了把冷汗,她抬头,“我刚刚叫了贺顾问,他应该……”   说曹操曹操到。   矫健如猎豹的警官英雄般从天而降。   符莹张大嘴巴,结结实实灌了一肚子凉风:【……这人是壁虎吗?】   “旁边种着树,墙上也有突起的装饰,”拍拍衣服的灰,贺临风利索拷住嫌犯,之后才心疼地拉起简青,“红了。”   简青:……   他记起符莹喊的那句老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简青解释,希望叫穿书者认识到错误,“我揍了他。”所以皮肤才会留下痕迹。   并非柔弱。   贺临风:“嗯,正当防卫。”   “晚点我帮你和颜队解释,”熟门熟路从简青口袋里摸出帕子,他环视四周,“灯是怎么回事?”   简青:“乔蓝。”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场宾客的司机,多数不敢拒绝自己的要求,他让乔蓝多找些车把公馆围住,照得四周亮堂堂,万一凶手没胆子重返现场而是躲在外面,多少可以唬住对方,打心理战,延缓对方逃跑的脚步。   毕竟行车记录仪也算监控。   当然,这只是预想中最顺利的情况,万一凶手杀完人就开溜,他做再多亦是徒劳。   但现在该聊的绝非车灯。   “我揍了他。”揍翻了他。简青重复。   贺临风:“嗯?”   “真棒?”眨眨眼,男人试探地夸,“智勇双全,未雨绸缪。”   简青:……   “反正他肯定比我疼。”任由对方替自己擦净血丝,简青放弃挣扎。   贺临风瞥向脚边肩膀脱臼的嫌犯:“好。”   “马上给他叫救护车。”   鸡同鸭讲。   符莹却觉得,这便是小说里经常描写的“自带结界”,甜甜蜜蜜,可恶地将单身狗隔绝在外。   她索性壮着胆子去看另一条“落水狗”。   性别,男。年龄嘛,五十岁左右?凶悍,可难掩衰老,左颊有道疤,像只日暮西山的恶虎,年轻时八成是亡命徒。   呼哧呼哧喘粗气,他额头磕破个口子,一缕鲜血流下,刀似的划过眼睛、糊住睫毛,偏偏他本人毫不在意,只顾费力地盯着简青瞧。   那位置……是喉咙?   个中情绪之复杂,离谱到符莹难以分清。   以至于她居然开始怀念那些“三分凉薄三分讥讽”的霸总文学,期待系统也能给自己画一个圆饼图。   接着她又想起,系统要杀她。   【呸。】使足吃奶的力气,符莹恨恨啐了声,附带一串涉及户口本、脏到被和谐的“电报”。   ……等等。   她之前为了让贺临风小宇宙爆发,直接把简青嚷成对方老婆。   ……这到底算不算爬墙?   新锁定的穿书者脑洞太跳脱,回程途中,简青被动听了一路“阿弥陀佛”“妈咪错了”“路骁冲鸭”“青霄长长久久”。   行。   用谭开霁的收官之作当cp名,这粉丝还挺心大。   “回来了回来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中,一众宾客翘首以盼,宛若枝头嗷嗷待哺的幼鸟。   “厨师服!那是厨师服吧?真有这么个人啊?”   “感觉是个生面孔,你们谁见过?”   “要我说,这里头的猫腻可大了,没仇没怨他杀人干嘛?想去监狱养老?”   七嘴八舌。   “你们抓错人了,”罕见地板起脸,谭父无视周遭的吵闹,示意贺临风放手,“开霁出事的时候,我和他在喝酒。”   多年居于高位,谭父自有种被钱权堆砌出的威严,贺临风却不怵,只道:“那他为什么要逃?”   “腿都摔断了,”垂眸扫了眼,贺临风笑,“宁愿跳楼也不愿被发现,难道真是尊夫人红杏出墙?”   简青抿唇,用胳膊轻轻撞向对方:   公职人员规矩多,话讲得太难听,万一被谭父抓着诽谤之类的名头纠缠,免不了要写检查。   谭父却平静得出乎意料:“这是我们家的私事。”   “贺顾问身为刑警,不去抓杀害我儿子的凶手,偏偏揪着捕风捉影的八卦调查,”话锋一转,他横眉立目,早先致辞时的亲切慈祥恍如一场空,“难道是受什么人指示,存心败坏我谭家的名声?”   众宾客暗暗咂舌:嚯,胆子真大,“受人指示”“存心败坏”,就差没指着简青的鼻子骂,谁不知道这几年两家的生意多有摩擦。   输多赢少,否则夫妻俩干嘛急着转型?   更古怪的是被“玫瑰金手镯”拷住的“嫌犯”,浑身上下没一件名牌货,他显然这个圈子格格不入,却仿佛吃准了有人会捞自己,甚至有闲心眯着双凶戾的三白眼,悠哉悠哉地四处打量。   被他盯住的宾客纷纷避之如洪水猛兽。   “贺顾问,我能替老谭作证,”见氛围僵持,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许父出面调和,“他们许多年前便认识。”   许榴玉疑惑地望向母亲。   但她未能得到回应。整场婚宴化作荒诞的闹剧,大家争来吵去,死掉的新郎竟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个。   好在还有人醒着。   “我要带走他。”油盐难进,贺临风道。   比起询问,这更像一道通知。   谭父气急:“你没有资格!”   “我说了,当时……”   “当时你们在喝酒,”彬彬有礼地截断话头,贺临风眉眼扬起安抚的弧度,“我并未怀疑证词的真实性,所以才要请二位去做笔录。”   谭父:“就在这儿。”   “抱歉,您或许不太了解我们的规定,”好似面对胡搅蛮缠的幼童,贺临风放慢语速,耐心科普,“做笔录,需要至少两名警察同时在场。”   “况且——”他拖长尾音,“这位厨师先生曾经乔装打扮,非法入侵,造成一间星级酒店高达数千元的损失,即使与令郎遇害无关,我照样有理由抓他回警局。”   星级酒店高达数千元的损失?   简青立刻联想到谭开霁婚前那桩不了了之的恐吓案。   他下意识低头,与嫌犯对了个正着。   后者却一改先前神神叨叨的“疯癫”,吊儿郎当地撇撇嘴,像在看陌生人,没了那些粘腻的、充满恶意的打量。   “既然大家都认识,”牢记曾旭提过的报应,贺临风拽紧费力得来的线索,装作顺势,主动点出许榴玉一家,“除了谭先生谭夫人,三位也请吧。”   “如有异议,欢迎投诉。”   “什么投诉?”连闯十几个红灯,短发飞扬的颜秋玉总算踩点赶到。   压根没把所谓的大人物当盘菜,她走路带风腰间配枪,大手一挥道:“嫌疑人是吧?”   “押走。”   “汪来,汪来呢?给他搬上救护车。” 第80章 让我抱抱你。   比起贺临风的迂回, 颜秋玉直接到近乎强硬。   夜色已深,且公馆宾客众多,全部带回市局调查显然不现实, 她干脆让周山带头腾出几间空屋子当询问室, 挨个登记,简单了解下情况, 改天再详细做笔录。   松晓彤则陪着法医组的同事去案发现场拍照取证。   谭父嘴巴张了又合,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地跟在颜秋玉身后,想纠缠,却全程没找到机会插话。   符莹裹着贺临风的西服缩进角落。   书中角色一个个登场, 她兴奋之余也有些紧张, 生怕露出任何“穿越”的端倪, 被当做怪物抓走解剖。   “你好。”   胡思乱想间,一道阴影投下:“需要创可贴吗?”   这声音……   难以置信地抬起脸,符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是路骁!   她在心底激动补完后半句。虽然性格长歪了、或者说“掰正了点”, 但身材容貌和业务能力都没得挑。   “谢谢,”猜到对方找自己是因为简青, 符莹蜷起自己刚擦净的脚,接过, “……其实我是你的粉丝来着。”   确定穿越之后, 她专门在网上搜索整理过书中角色的资料, 包括路骁的唱跳舞台, 倒也不算撒谎。   路骁便高兴地弯弯眼。   他年纪小,笑起来有种奶呼呼的干净,灿烂得像块蓬松柔软的小面包,又像没长大的金毛犬。   冷静!拼命按住自己试图揉脸摸头的“魔爪”, 符莹紧紧绷着脸,嘀咕:行吧,原著果然已经崩了。   路骁哪还有半点病娇的样?   可这也没什么不好,谭开霁的死给她敲了记警钟,与“割腕自杀”相比,ooc算什么?健康活着最重要。   “简总只是绅士,”害怕对方难过,符莹主动解释,“我们今天才认识。”   眼尾落寞地低垂,路骁转头,轻轻嗯了声。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符莹看见与简青并肩的贺临风。   “……钱顺德,男,52岁,有过一次打架斗殴的前科,在监狱里呆了两年,”托人用内网帮自己调了份资料,汪来递出手机,“但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   “被放出来没多久,钱顺德就去了沿海的小城市定居,至今单身,整体还算遵纪守法,至少没在纸面上留把柄。”   贺临风一边给简青递热水一边问:“打架斗殴?”   汪来:“对,帮派火拼,给人肚子捅了刀,大概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候监控少,古惑仔又正流行。”如今这么安稳,全靠扫黑组努力。   “而且有一点很奇怪,”掌心朝外,汪来道,“他没指纹,十根手指都没,说是之前家里着火被烧的。”   简青眸光微动。   据他所知,这种情况经常出现在背负特大案件的亡命徒身上,汪来口中的帮派火拼肯定不够格。   更何况钱顺德早已服完刑。   而且指纹是生来被刻进基因的东西,深达真皮层,浮于表面的磨损最终都会渐渐长回,如果确实有那么一场严重的火灾,钱顺德再幸运,皮肤也该留下其他痕迹。   汪来读懂简青的疑惑,立刻找到知音般去握青年的手:“是吧,简总也觉得可疑吧。”随即被好友半路拦下。   “他指骨有擦伤,”理由冠冕堂皇,贺临风冷漠拍掉汪来的爪子,“钱顺德和谭家的关系呢?问了吗?”   后者大大翻了个白眼:“问了。”   “他说他是柳美华——就是谭开霁母亲的初恋,生了病,来北江看医生,顺便探望探望故人。”   “没成想,正好赶上谭开霁遇害,他担心被发现会毁掉柳美华的名声,听到休息室外有动静,便咬牙开窗跳了出去。”   还算合理的解释。   前提是贺临风未曾发现钱顺德左耳轮廓与酒店监控的重叠。   “你怎么看?”这个案子简青毫无嫌疑,相当自然地,他将对方拉进讨论。   简青:“现学现卖。”   谭母素来眼高于顶,而钱顺德的长相着实称不上英俊,退一万步讲,即使两人真的有过纠葛,谭母也不会“恋爱脑”到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暗度陈仓,在儿子儿媳结婚的公馆约见老情人。   这毕竟是场联姻,本质与生意无异。   再者,倘若钱顺德没撒谎,这应该是他与谭母的私事,又怎会被许家知晓、甚至当众站出来替谭父作证?   看来先前宾客的八卦应该没少给钱顺德提供灵感,只可惜谎言终究是谎言,细细推敲,总有地方合不上逻辑。   “英雄所见略同,”似笑非笑,贺临风拎出一小袋碎玻璃渣,“请妻子的初恋喝酒,帮妻子的初恋开脱,连自己儿子的死都能放到后头……咱们这位谭先生,未免太宽容了些。”   汪来:“也许是为了脸面?”当众闹开总归难堪。   “谁知道呢,”贺临风耸耸肩,“人铐牢了?”   汪来:“放心吧,小郑他们看着呢,医生说钱顺德腿部骨折,暂时没问题,后续得做个手术,这不,我先来交找你接下情况,等会就回去跟车。”   今晚涉案人员众多,除了自家组员,颜秋玉还带上了整个刑侦二队,以免忙中出错放走漏网之鱼。   贺临风颔首,冷不丁问:“谭开霁呢?钱顺德认了?”   汪来:“啊?”   “没有是没有,”汪来迷惑,“可除了他还能是谁?”跳窗,前科,与谭家存在纠纷,曾数次恐吓死者,从片场到酒店再到婚礼,桩桩件件,完美符合嫌犯画像。   简青下意识去找符莹。   按照他听过的心声,对方应该与凶手打过照面,即使没看清,也该了解大致的身高体型。   刚刚他提着钱顺德走向符莹的时候,对方似乎觉得自己像极了凶手,可钱顺德显然比他要矮、也要更精壮些。   崭新的平底鞋搁在脚边,女孩与路骁相谈甚欢,思绪专注得找不出任何杂音。   反而是后者率先发觉他的注视,起身,扬起笑脸冲他招了招手。   简青没动,只冷淡地点点头。   符莹的碎碎念果然响起:【呜呜呜,心碎,原来病娇已经过气了吗?但路骁也变了啊,阳光年下小奶狗,和贺顾问挺像啊,都是救赎向。】   【求回心转意!】   像?   简青侧目,打量自己身旁的男人,确实,贺临风底色善良,顶着张狐狸脸,内里却是萨摩耶。   然而,这些年来攻略他的穿书者以数十记,套路满满设定详细,对方这样的类型也并非从未出现。   偏偏只有贺临风。   只有贺临风闯进了他的生活,既横冲直撞,又润物无声,对方到底特殊在哪里?   “怎么了?”送走汪来,男人嗓音低缓,“困?靠着我眯一会儿?”二楼被封锁,仅剩大厅能歇歇。   是了。   简青再次朦朦胧胧地摸到答案,大概是因为贺临风望向自己的眼里没有目的。   不想着占有,亦不想着毁灭。   慷慨得像个圣人。   仿佛喜欢仅仅是场利他的独角戏。   “你……”某种陌生悸动升起,汹涌地贯彻四肢百骸,黑发青年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偏在下一秒被打断:   【诶?路骁的鞋怎么掉了块皮?】   简青猛地垂眸。   在自己旁边,他专门替贺临风准备的鞋子上,同样有块不和谐的“补丁”。   这种专门为红毯宴会而生的高定,质量向来是无关紧要的非重点。   “我的锅,从二楼爬下来时蹭到的,”意外弄坏了简青送自己的礼物,贺临风乖乖道歉,“公馆外面是专门做旧的砖墙,旁边又有树枝,否则还真不好借力。”   简青:……   从七八米的楼层跳下却全须全尾,一般人肯定没有贺临风的身手,但路骁正在拍一部动作电影。   “路骁,”几近气音,简青凑近贺临风,“路骁有问题。”紧接着,他才记起自己忘了编说服对方的理由。   贺临风却根本不需要这些。   “我来。”牢牢拽住简青胳膊,他幅度极轻地摇摇头,转身,一面朝路骁所在的方向走,一面冲离路骁最近的符莹招招手:   “符小姐,麻烦您和我走一趟。”   “颜队有些问题想问您。”   他神色平静,姿势也相当放松,像是终于放下唱黑脸的重担,卸去严肃恢复本性,符莹被对方温柔礼貌的态度安抚,决计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老实哦了声,刚抬脚迈出两步,左腕就被人拉住。   尖叫声四起。   远低于自己的体温由她背后袭来,清爽干净的香水味中,符莹慢半拍地察觉,自己颈间多了抹冰凉。   “别急着开枪。”   四肢石化般僵硬,她听到少年遗憾地叹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交换人质怎么样?”众目睽睽下,路骁小心将符莹垂落的发丝拢至耳后,一点点对准简青。   ……然后被贺临风挡在中间,阻隔视线。   厌恶蹙眉,继而迅速转向轻蔑,少年缓缓勾起唇角,愉悦且恶劣,好似已经预见对方被残忍抛弃的下场,胸有成竹开口:“用二十二年前的真相当筹码。”   “来。”   “简青。”   “让我抱抱你。” 第81章 你爱我吗?   真相?   穿书者都迷茫的事情路骁怎么会知道?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陷阱, 尽管第一反应是质疑,简青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向前。   没办法,二十二年过去, 他依然被困在那个血淋淋的除夕, 哪怕只是一丝丝希望,简青也难以放弃。   真相是支撑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肩膀越过贺临风时, 简青感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抓住,罕见地用力,似乎在表达某种沉默的挽留与抗拒。   “我大概有些猜测。”四目相对,贺临风低低:   “还记得我之前提到伯父伯母吗?谭家自乱阵脚,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简青, 我不保证一定能在今晚还原出全貌, 但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简青斩钉截铁。   神色平静,他甚至没有尝试挣扎:“可符莹是无辜的。”   简青并非良善圣父,将穿书者一次次送进监狱的律师团队足以证明, 然而,系统归系统, 从相识到现在,符莹并未作恶。   她胆怯, 聒噪, 算计许榴玉给自己当证明;   却也勇敢, 天真, 怕得腿软还想着抓凶手。   此刻受路骁挟制,完全是被自己众目睽睽下的特殊对待连累。   他学过格斗,握着路骁的喜欢,又曾与警方多次合作, 于公于私,交换人质都是当下的最优解。   “考虑好了吗?”刀尖浅浅抵住女生脖颈,胳膊一抖,路骁笑盈盈,“我数三个……啊,流血了。”   铁锈味萦绕,粘腻得像条蛇,划过锁骨流进衣领,符莹死死咬住嘴唇,压下会暴露恐惧的尖叫。   扣住简青的五指缓缓松开。   一步。   两步。   偌大公馆落针可闻,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路骁,却被攒动着后退的宾客阻碍,遮挡住射击路径。   别来。视线因泪水逐渐模糊,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愧疚,符莹拼命朝青年眨眼,想,路骁在骗你。   《北江刑侦笔录》是本烂尾文。   原定至少过百的章节,作者只写了一半就断更,之后草草结局,路骁这个角色更是和主线毫无交集。   几千层高楼、评论区上万读者都没讨论出结果的灭门案,怎么会藏在一场轻如鸿毛的背景板婚礼中?   它在小说里仅仅占了两小段落。   “放了她,”示意对方松开染血的餐刀,简青从容站定,位置近到路骁触手可及,“我跟你走。”   失去价值的符莹被一把推开。   简青明明可以逃脱,最少可以招架住路骁等贺临风帮忙。   但他没有。   路骁显然也察觉到这点,满足地,他把脸埋进简青颈间,好似摇头晃脑的小狗:“你相信我。”   “真好。”   和挟持符莹时不同,他的餐刀始终和简青保持着安全距离,虚虚贴近皮肉,生怕伤害到对方。   角度却找得极秒,远远瞧去,仍旧充满威慑。   趁着宾客尚未被疏散,路骁仰头望向二楼,“礼貌”地索要休息室,再没理会引他整晚嫉妒的贺临风。   仿佛刚刚的疯狂、挑衅、凶戾、一切一切的恶,只是为了得到简青。   ——哪怕只是暂时的得到。   松晓彤难掩错愕。   不要车,不要机票,反手把自己和人质关在一起算什么操作?   某个瞬间,她盯着正当红的路骁,几乎以为自己在拍狗血抓马偶像剧,或者误闯整蛊综艺。   可惜周围并没有负责拍摄的镜头。   旁边的颜秋玉则要镇定得多,毕竟她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的情况,也曾亲手帮简青处理过烂桃花。   说句难听话,此情此景,甚至让她生出股“终于来了”的踏实——像贺临风这样正常的追求者,于简青而言才是异常。   “呼叫增员,”确定路骁退入休息室,颜秋玉打开对讲,“他选的房间有窗。”必要时可以调动狙击手。   “其余人和我一起疏散宾客。”   “贺临风?”   误以为对方慌乱到忘记职责,颜秋玉语调严肃,却见男人摇摇头,隐晦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亮给她。   麦克风关闭。   录音开启。   备注是缀着颗小小爱心的“简青”。   *   咔哒。   房门落锁。   路骁放下举了半天的餐刀,贪婪地盯着简青瞧。   偏偏后者将他的爱慕视作无物,兀自站在原地,不肯靠近半步:   “你杀了谭开霁?”   “哥哥好凶。”委屈地皱皱鼻尖,路骁可怜兮兮撒娇,眼神却是冷的,迟迟未得到回应,才轻飘飘道:   “三心二意的懦夫,死了也就死了。”   他向来讨厌谭开霁,明争暗斗,私下没少过招,加之原著的病娇人设,这理由十分站得住脚。   但简青不是符莹。   他从未盲目地将作者创造出的文字奉为圭臬。   “路骁,”懒得继续兜圈子,简青强调,“别对我说谎。”一个彻底出局的情敌,即使再想出气,也不值得把自己搭上。   对方绝非傻瓜。   比较由穿书者心声拼凑得来的“原剧情”,路骁今晚本不该来参加婚宴,因为自己也未曾参加。   变数自此而生。   假设路骁口中的“真相”是实话,以对方的性格,没可能忍到现在,所以路骁一定是刚刚知道。   有什么提醒了对方。   这个提醒轻而易举地惹恼路骁,促使对方激情犯罪,杀害了醉酒休息的新郎。   思绪飞转,简青迅速得出结论:   “是谭家。”   笃定的陈述句,叫路骁心折得目眩神迷,纵然被拿捏住最大的软肋,青年也不会狼狈弯下脊梁求饶。   强大,美丽。   神明般一次又一次照亮妄图吞没他的阴暗角落。   “那个老男人,”撤步,后仰,孩子气地跌坐在地,路骁自下而上仰视简青,以沙发当掩体,“我看到他和柳美华拉拉扯扯。”   最开始,他仅仅是想给谭开霁找点麻烦。   身处自家地盘,一贯盛气凌人的柳美华居然遮遮掩掩,偷偷领着个陌生厨师上楼,眉毛拧得像麻花,写满敢怒不敢言的窝囊。   兴味盎然地,原本打算去卫生间的路骁矮身,躲进装饰性的实木花瓶柜后,顺手拍了两张照。   幽会?勒索?高利贷?不管真相是哪个,交给专业团队运作,都足以给满屏祝福的热搜降降温。   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多可笑。   和谭开霁本人一样假得令他作呕。   但路骁没想到自己会听见简青的名字。   从那个陌生厨师口中:“……简青,简大总裁,我没认错吧?如果我现在跑到他面前,聊聊青山路6号,你说会怎么样?”   柳美华的嘴唇立刻失去血色。   “那明明是你……”她反驳,又像怕隔墙有耳,懊恼地憋住。   男人得意洋洋。   “其实呢,我要的真不多,”拇指碾过食指,摆出个数钱的动作,他流里流气,警惕地扫视四周,偏偏路骁藏的位置太刁钻,正常情况只能遮住小孩子,所以每每被略过,“拉上许家一起,你们肯定能凑够。”   “那瓶红油漆,我可没冲着大明星,是他自己非要去挡,谭夫人,您千万别怪我厚此薄彼。”   “或者我直接找令郎……”   威胁戛然而止,陌生厨师被柳美华恶狠狠拽进休息室。   明面上,谭许两家来往甚少,最大的交集便是联姻,可假如他们早就认识呢?再加上与青山路有关的把柄……   一个可怕的推测在路骁脑内形成。   愤怒如野火,烧灼舔舐着心脏,让它煎熬、让它滋滋作响,少年捏紧拳,独自敲开了谭开霁休息室的房门。   对方在抽烟。   分明是大喜的日子,他却不怎么高兴,窗户敞开着,北风浸透衬衫,荡开凛凛森寒。   走廊没别人,对方连伪装的笑容也淡下去。   “那个贺临风真碍眼,”故意展露最真实的挫败与嫉恨,路骁抱怨,气冲冲地往里走,“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同为输家,谭开霁果然放弃了阻拦。   “他知道。”   思及对方被自己质问的错愕,路骁厉声:“他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会逃出国,所以他才会疏远你。”   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   自诩时过境迁,这群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在受害者面前晃来晃去,竟然敢大喇喇对受害者炫耀美满团圆,他们有什么资格比简青幸福?垃圾只配下地狱!   当初谭开霁为了简青出柜,那两个老东西一定慌得要命。   路骁忽然很想欣赏同样的表情。   刀就在手边。   他毫无犹豫。   “……可惜我没抓到许榴玉。”路骁失望。   对方身边始终围绕着朋友警察,未曾落单。   “你的反应太快了,简青,”遗憾地,少年叹,“我本来想把他们都送给你。”   “全家。”   “整整齐齐。”   灭门还灭门,公平。   “不过,亲手害死自己的儿子也很有趣,”路骁转而笑起来,“法律没能帮你惩罚他们,但我可以。”   “你爱我吗?”   小心去扯青年的衣袖,他问,恍若虔诚朝拜的信徒,卑微祈求神明垂怜:“我替伯父伯母报了仇,你有爱我多一点点吗?”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刀就在手边。   仿佛根本不懂什么叫妥协什么叫权宜之计,简青淡淡望了眼窗外,转身便走。   意料之中地,背后劲风袭来。   下一秒,远处,伏于高台的贺临风扣动扳机:   “砰——哗啦”   双层玻璃碎裂,炸开殷红四溢。 第82章 爱。   血。   大股大股的血。   子弹明明没有打中要害, 仅是嵌进路骁肩膀,鲜血却像一场急雨,啪嗒啪嗒, 迅速在地面聚成水洼。   餐刀反握, 切开那只用来弹琴写歌的手掌。   深可见骨的创口边缘整齐,足以佐证少年的果决, 脸色迅速灰败,他身体摇晃,迅速朝下栽倒。   如果不是为了“真相”,简青根本没可能被路骁挟持,更别提闹到开枪狙击的地步。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出口近在咫尺, 简青停顿两秒, 回头, 在被月光照亮的休息室里寻找药箱。   路骁便笑。   沙哑的,音调越来越高。   他似乎高兴极了,眸子前所未有的晶亮, 即使牵动伤口,狼狈地咳出眼泪, 也没能阻止他快乐。   “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喘息着, 路骁喃喃, “简青,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要逃。”   现代社会, 到处都是监控,哪怕他能逃出这座公馆,难道还能逃出北江?   所以,从刀尖捅进谭开霁心脏的那一刻起, 他就替自己选好了结局。   “脱罪有什么意思?”如同被鲜血蛊惑,路骁着迷贴近洇透地毯的殷红,“很多时候,活着还不如去死。”   贺临风枪法卓绝,窗户并未完全破损,细密裂纹似蛛网爬满玻璃,最中|央是个圆圆的弹孔,屋子里依然暖和。   简青半蹲着打开医药箱,拿出纱布,没理会路骁的疯话。   门锁已经被打开,静下心来,他甚至能隐隐听到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谁料原本虚弱至极的少年却忽然弹起,银光闪动,死死将他按住。   铁锈味萦绕,这绝境之中的反扑仿佛压上了整条生命般沉重,以至于简青没能第一时间挣脱。   最重要的是,路骁快死了。   ——武器没有伤害“人质”,而是凶狠割破“绑匪”的喉咙。   温热的液体溅了简青满身。   一滴血受重力牵引,顺着睫毛缓缓坠落,藏于最深处的梦魇被勾起,他瞳孔紧缩,呼吸陡然急促。   “我知道,咳,知道我没机会了,”断断续续地,少年伏在他耳侧,“我一看见那个人就知道。”   “可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话音混杂进空气,像歪倒翻涌的可乐,又像呼啸吹过地狱的风。   “简青,我想被你发现。”   “想,想成为你的家人。”   “……我要你永远记住。”   “记住路骁。”记住最真实的路骁。   伴着细若蚊呐的呓语,压在简青胸口的分量渐渐沉重,血液喷涌而出,汇成湖泊,浅浅地将他淹没。   简青嗅到死亡的味道。   和除夕那晚一样,寒冷,腐朽,但他早已不是当年无助哭泣的孩童,平静到近乎残酷地,简青问:“玫瑰。”那束凭空出现在走廊的玫瑰。   “是你吗?”   没有回应。   紧紧缠着他的少年松了手。   下巴搁在简青颈侧,忽略四周的狼藉和少年惨白的皮肤,这大概像一个热情到把人扑倒的熊抱。   从动脉破裂到死亡,最短不过两分钟,急切地,房门被砰砰撞开,有人慌张,有人沉着,各式各样的声音交织,却都隔着层厚厚的膜,简青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一片雪白,干净得有些空洞。   原著中的“男三”是割腕自杀。   现在这个被他干预的结局,似乎也没有变得更好。   “简青?”   “简青!”   双耳阵阵嗡鸣,简青烦躁地闭眼,试图去勾勒那些锁进衣柜抽屉里的药,疲倦得想立刻吞下它。   爱。   如果爱是这么痛苦的东西,他宁愿抛弃对世界的敏锐,永远也不要感知它。   没关系。   没关系。简青想,至少在今晚,他是受害者,他又一次成了受害者,他不用强迫自己像救曲桃时那样,亲手捂住皮开肉绽的喉咙。   “下、下雪了?”警车里,一无所知的符莹愣愣。   这雪来得太急太突兀,引来北风咆哮,粗暴地将冬青吹断了枝,毫无美感,灾难似的笼罩住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脑海里蔫耷耷的系统蠢蠢欲动。   【世界屏障在松动。】语调充满怜悯,机械音“大发慈悲”替她解惑。   符莹急匆匆反驳:【不可能!】   她看见了,贺顾问和赶来支援的特警交接,然后拿走一杆枪,况且简青那么强,少了自己拖累,肯定能轻松制服路骁。   【谁说只有肉|体的崩解才算崩解,】系统冷冷,【逼攻略失败的你们去杀主角,只是因为它最简单。】   一群连接近主角都困难的废物,又怎么可能对主角的精神造成影响,当然要换种方式榨干价值才行。   【你见过被撕下来的书页吗?】乐得欣赏宿主的慌张,系统久违地神清气爽,【小说世界就是那张纸。】   【它脱胎于原著,以主角为核心,年复一年地运转、完善,生根发芽,慢慢变得和现实世界没什么两样。】   【三维干预二维,好比你弯腰捡起那张纸,自然可以随意折叠涂抹,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所以我才叫你别理会这些低等生命。】   符莹十分清醒地泼下一盆冷水:【但你失败了。】   【你们都失败了。】她本能把自己和系统区分开。   三维干预二维是容易,三维干预三维呢?系统所说的屏障,恐怕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愈发趋于完整。   “纸片”成了星球。   纵然再小,它也有属于自己的规则,既定的命数开始被更改,蝴蝶翅膀煽动,阴差阳错导致“男二”谭开霁提前退场。   至此,原著已然崩得千疮百孔,亲妈来了也未必能猜到“剧情”的走向,可笑系统还沾沾自喜地炫耀上帝视角。   【愚蠢!敬酒不吃吃罚酒,】捕捉到宿主嘲讽自己的思绪,机械音气急败坏,【叮。现发布终极挑战……】   世界屏障松动,它终于接收到总部的信号与“电量”,等符莹挑战失败,它便能名正言顺地销毁对方,再精挑细选下一个识趣的新宿主。   ……或者干脆放弃。   虽说越接近成熟的小世界“养分”越多——从无数纸片世界中脱颖而出的气运,当然最值得吸收。但这个鬼地方前前后后折了几十个同行,它才不想被罚光积分删除数据,变成一坨纯粹的铁疙瘩,失去自己的思想。   【终极挑战,死了都……嘶啦。】   符莹:?   系统无暇回应。   风雨飘摇的世界屏障重新构建,尽管没有先前稳定,却足以将它的数据流截断,卡在当中。   谭家公馆。   二楼。   有谁强行关掉被打开的灯,三两下拉紧窗帘,再用指腹擦净那些凉透的污血,于混沌的黑暗里,额带薄汗地抱起简青。   “没事了。”   呛鼻的硝烟味驱散冷腻的腥,本该似烈火熊熊,滚烫地将人灼伤,偏又混进了点熟悉的清新的洗发水的香,温柔褪去锋芒。   哦。   简青迟钝地想,是贺临风。   不再流动的血泊像沼泽,张牙舞爪藕断丝连地纠缠着自己,而他,则仿佛失去意识的溺水者,一把被对方从海底捞起——   哗啦。   新鲜空气涌入。   简青罕见地有些懵。   紧贴着自己的胸腔,盛着一颗咚咚咚狂跳的心脏,很吵,让简青没办法再放空,也没办法再想那些药。   “你安静点。”他张口,嗓音有种沙漠里行走许久的滞涩,咬字却轻而慢,透出本人不自知的软和。   贺临风默默把手臂收得更紧。   他难得违背简青的意愿,天知道当他看到路骁用和简青家人相同的死法自杀时、心底有多害怕。   对方是故意的。   路骁早就决定要用这样“盛大”的方式退场,惨烈,夸张,戏剧性十足,区别无非是暴露被抓的早晚。   他根本没打算活。   今夜过去,路骁的名字会永远和简青绑在一处,连带着那桩年代久远的悬案,重见天光。   “贺临风?”四肢麻木且僵硬,简青习惯性忽视,拍拍对方的胳膊,“我只是被弄脏了,有点难受。”   只是胃部痉挛,头疼欲裂,但又吐不出什么。   没关系。   简青第无数次重复。   冯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躯体症状,更荒诞恐怖的噩梦他都见过,没道理示弱。   小孩子才会哭。   小孩子才有资格哭。   所以他把那个小小的自己抛在身后。   偏偏贺临风固执得厉害。   “简青。”   大半个身子蜷在对方怀中,简青费力地仰头,门缝点点微光洒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瞳仁里,映出的青年苍白到几欲碎掉。   原来我的脸色这么差。   简青后知后觉。   可他没力气去表演,没力气去调动五官,精神无根浮萍般游荡于半空,他轻飘飘地失去着落。   钱顺德需要审问,谭家和许家的关系也需要确认,真相,媒体,股价……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他得活着。   不得不活着。   “简青。”明暗交织中,男人垂眸,小动物似的凑近。   鼻尖蹭过鼻尖,纷纷扰扰的杂念被驱逐,削薄唇瓣贴上粉白的软肉,怜惜且炙热地将简青拽回地表。   那是一个吻。   慌乱的,单纯的,唯独缺少欲望,想碰,又怕手脚粗重碰坏了他,索性遵循本能,给予他人类肢体语言里最能代表珍视的触碰。   失神的瞳孔重新聚焦,简青下意识咬住对方。 第83章 糖渍柠檬。   咬, 自然是个充满进攻性的动作。   可放到眼下的场合,它无疑令暧昧陡升,甚至因为贺临风太安分, 反而显得动来动去的简青在耍流氓。   出事前刚喝过果汁, 男人尝着酸酸甜甜,仿佛一枚被糖渍过的小柠檬, 轻而易举唤回他迟钝的感官。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点评”,简青噌地松开齿尖。   却已经晚了。   两排浅浅的牙印跃然其上,贺临风条件反射舔过唇瓣,蹭得那里亮晶晶,微微红肿, 透出抹难言的色气来。   莫名地心虚, 简青逃也似的移开目光。   架在鼻梁的镜片脏兮兮, 贺临风伸手帮他摘掉,又用干净的指背拂过他眼尾,带走半凝固的“血泪”, 傻乎乎,平白认了那一下疼。   休息室里没别人, 连带着整个二层都非常安静,窗外, 狂风止歇, 素白大雪鹅毛般洒落, 低声征得同意后, 贺临风打开卫生间的灯,半搂半抱地把简青带到洗手池边。   水很热,哗啦啦冲走血污,高定礼服彻底报废, 所幸贺临风进门前在警车里扯了条毯子,毛绒绒地包裹住简青。   湿漉漉的外套被丢进垃圾桶,简青左碰碰右看看,全程没找到自食其力的机会,只得道:“颜队呢?”   他之前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抓人,”细细擦净青年乌黑的发丝,贺临风答,“我想着先别打草惊蛇,正好谭开霁的死是个借口,可以把亲属都请回警局谈谈。”   亲属亲属,当然得包括父母和岳父岳母。   至于路骁,尽管楼下本来就停着救护车,警方也用最快的速度将对方移交医生,但以贺临风多年出现场的经验判断,如此大的出血量,又是在条件有限的郊区,一旦休克,几乎可以宣告死亡。   简青点点头。   他神色恹恹,看起来仅是随便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想到助理乔蓝,简青慢吞吞掀开毯子,拿起被贺临风搁在一旁的手机,准备发条消息让对方先回去。   零点十七。   指纹点亮熄灭的屏幕,简青习惯性地扫了眼时间,接着,他才发现自己和贺临风的通话一直没挂断。   “怕你有事,”随身带着证物袋,男人把眼镜腕表之类的小东西收好,解释,“后面又怕出声吓到你。”   转身,他似是被什么愉悦到,勾唇轻轻笑了下。   简青:“?”   “像只小幽灵,”贺临风替简青紧紧毯子,“披着白床单的那种。”嗷呜嗷呜凶得响亮,其实是个可爱鬼。   身体完全被毯子遮住的简青:……   丝毫未察觉自己的比喻有多离谱,甚至认为它十分生动,男人关掉水龙头,伸手,掌心朝上:“走吗?”   又要牵。   简青想,他只是累得在地上躺了会儿,难道还能平地摔。   然而男人下唇未消的牙印,多少让简青有些理亏,犹豫两秒,他从毯子边缘伸出一小截指尖。   ——没抬起来,沉默着,欲说还休地垂在身侧。   贺临风却立刻换了姿势握住,将那抹被水浸暖的瓷白拢进掌心。   耳聪目明得厉害。   楼下,沉着脸主持大局的颜秋玉始终悬着一颗心,见简青平平安安地出来,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还好吗?”步伐匆匆,她难掩关切,视线上上下下地打转,那架势,似乎想拉着简青的手把人仔细检查一遍,可等真到了跟前,又停住,只安慰道,“我都招呼过了,让晓彤先送你们回去,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路骁挟持简青后的动向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中,虽然无法理解,但前者确实是自杀,牵扯不到简青:   开玩笑,如果拒绝追求者的示爱也算有罪,那天底下的美女帅哥演员爱豆统统要被逮捕。   再者便是213灭门案的真相,即使路骁讲得再合理、再信誓旦旦,没得到查证前,终究免不了对方撒谎的可能,当局者迷,身为局外人,颜秋玉怕简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索性刻意略过。   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简青颔首:“谢谢。”   他甚少露出这般疲累的模样,皮肤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颜秋玉无端记起当年自己刚刚实习时、那个坐在警局长椅上一动不动的漂亮男孩,瞬间火起,默默把路骁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者为大。   可前提是死者得做个人。   “多照顾着点,”小声地,颜秋玉嘱咐贺临风,“有问题给我打电……”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左转,她终于留意到自家下属嘴巴上浅浅的牙印。   ……吊桥效应?   她下意识排除简青会喜欢谁的选项。尤其是在刚刚那样惨烈的场面后。   看来简青的确受了很大的刺激。   不清醒。   回头再瞧,那个被自己解读成“安抚”“牵小孩”的动作也变了味道。   偏偏贺临风一无所觉似的坦然:“行。”   “您放心。”   豪门新婚夜,两案并发,追根溯源甚至牵扯到二十几年前,死者和嫌疑人是备受媒体关注的流量明星,粉丝吵架的词条到现在还挂在热搜上,一大堆事情等着颜秋玉处理,她强迫自己按下好奇,摇头晃晃脑子,让贺临风把简青带走。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外,挤满大大小小的跑车轿车救护车,松晓彤降下窗户,眼尖地冲两人招招手:   “这里。”   太阳穴发胀,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幻听幻象,简青蹙着眉正要抬脚,忽然被贺临风向里拽了拽。   对身边人毫无防备,他一时没站稳,鼻尖撞到对方下巴,有点硬。   尖锐的女声哨子般刺破耳膜:“简青!”   “是不是你指使路骁杀了我儿子?是不是你嫉妒报复?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开霁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路骁和简青在休息室的对话,除开两位当事人,只有警方能听到。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亏心事已经露了馅,所以格外理直气壮,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抓向简青,又被贺临风拦小鸡似的拦住。   论体力,柳美华常年养尊处优,两个她也掰不过贺临风一条胳膊,仗着对方是警察好欺负,她转而改成一下下捶打:“滚开!你竟然敢和普通市民动手!竟然敢伤害受害者家属!小心我找你们领导投诉!”   “简青!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   尚未完全疏散的“名流”中不乏好事者,见到如此“劲爆”的场面,纷纷掏出手机当起了看客。   如果换做以往,简青大概会放纵乃至催化柳美华的纠缠,借机朝对方套话,唯独今天,软弱也好,任性也罢,简青只想当个能短暂逃避现实的鸵鸟。   于是他干脆偏了偏头,把脸埋进贺临风颈侧。   “我困了。”忘记眼镜被摘掉,肌肤与肌肤相贴,原本打算虚虚做个样子的简青错愕地僵住,几乎能感受到睫毛下跃动的脉搏。   贺临风却自然接上后半句话:“好,那回家。”   彻底被无视的柳美华险些被气个仰倒。   负责带柳美华回市局的刑警同样恼火——他看在对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再多颐指气使的要求也都忍了,谁成想,自己只是去隔壁车里拿瓶水的功夫,柳美华便能捅出这么大篓子,污言秽语,肆意打骂,对贺顾问、对他、对深夜加班的全体同僚毫无尊重。   “妨碍公务是要被拘留的,袭警也一样,”衬衫染着抱起简青时沾到的血,贺临风彬彬有礼,故意找了个视线死角,学着电影中的样子朝柳美华咧了下嘴,好似雪夜里的杀人魔,温声,“您想试试吗?”   柳美华惊得一抖。   月光摇曳,贺临风轻轻拂开对方,像是拂去一粒灰尘,施施然带着简青上了车。   松晓彤悄悄竖起大拇指:牛。   “我先送简总回家?”贴心将空调打高,她顿了顿,偷偷瞄向后视镜,“……还是回你家?”   贺临风挑眉。   松晓彤:懂了。   她就多余问。   垂着头的简青依然紧靠贺临风,宛若断电的大号娃娃。   他醒着,也知道贺临风知道他醒着,可他实在贪恋这点冬日里的温暖,又耻于主动或被动地点明——   自己不适应肢体接触,却在适应贺临风。   音量转到最小,松晓彤放了首柔和的轻音乐,车速平缓,驶离灯火辉煌的公馆。   简青倦意更浓。   他做了一个梦。   他总是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被汹涌的江水吞没,不远处是载着他冲下大桥的出租,破损车窗映出张浮肿青紫的面庞。   穿书者。   许许多多的穿书者。   一只只腐烂的手海草般扎根淤泥,有大有小,齐心协力扯着他坠落,连他自己都厌烦挣扎。   睡吧。   简青朦朦胧胧地打定主意。就像他当初明明听到司机的杀意,却还任由对方带着自己摔进北江。   谁料,这个念头才出现没多久,便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碰了碰他,啄木鸟般恼人,一下又一下。   “醒醒。”指尖陷进青年脸颊的软肉,浅浅地戳出个酒窝,被月色照亮小半张脸的贺顾问鼻梁高挺,假意没看到前者被打湿的额发,若无其事笑:   “到家了。” 第84章 失控。   简青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却极少因为外力挣脱那片沼泽。   怔愣片刻,他一时忘记去拍男人乱动的手指,任由对方带着自己下车, 弯腰叮嘱松晓彤:“路上小心。”   “知道, ”调低车窗,女孩挥挥手催促, “快回去吧,别感冒。”   冷风叫简青恢复理性。   他颔首,尽量礼貌地和松晓彤告了别,大脑开始复盘今晚的状况,尤其是被抓进警局的钱顺德。   以柳美华袒护儿子的程度, 对方几次三番威胁谭开霁, 仍能全身而退, 甚至让前者主动替自己圆谎开脱,这本身就足够反常。   会和青山路6号的案子有关吗?那个逍遥法外二十多年的真凶……   无数问题堆积,简青恨不得立刻调转脚步飞去警局, 偏偏被贺临风揽着肩膀,半强迫地推进了屋。   约莫是嗅到血液干涸后的腥味, 听到房门响动的黑猫跳下鞋柜,迟疑地停住脚, 歪着脑袋打量。   “算你还有点良心, ”想起最开始咪咪被逮到重案组的理由, 贺临风欣慰夸奖, “没直接扑上来咬。”   而后又对简青道:“先洗澡。”   简青迟疑,一方面他急于知晓审讯结果,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容易引起恐慌。   毛毯只能遮住几块最显眼的红。   “相信警察, 相信颜队,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忙,”脱掉外套,贺临风问,“想换什么?我帮你拿。”   简青:“……睡衣。”   他没来由地放松了神经。   贺临风好像有一种魔力,即使天塌下来,对方也能言笑晏晏地站在废墟里,让你相信他会找出解决的办法。   小臂扬起,“梅花朵朵”的西装被丢进脏衣篓,水温有些烫,简青调了下开关,耳边传来“叩叩”两声。   他一瞬间绷紧脊背。   “睡衣在门口的架子上,你伸伸手就能够到,”隔着磨砂玻璃,贺临风的身影模模糊糊投下,回头,他似是看了眼客厅的挂钟,“二十分钟,超过二十分钟还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抓人了。”   简青抿唇。   身为和平共处大半个月的室友,贺临风向来规矩,从未刻意制造什么越界的肢体接触,能让对方在自己洗澡时敲门,还说出这种荒唐话,想必他先前躺在血泊里的“放空”,确实吓到了对方。   于是他忍下别扭,含糊地嗯了声。   腕表和手机都被贺临风收着,他难得失去所有计时工具,只得用笨方法默念数秒,完全没空胡思乱想。   十分钟后,简青擦着湿漉漉的发尾出来:   “我好了。”   客厅却空荡荡。   厨房的灯亮着,甜香四溢,不知在煮什么,他本应松口气,然后转身回卧室,偏偏双脚失控,一点点挪向贺临风。   “怎么猫似的?”专注炉灶,男人慢半拍捕捉到他的靠近,笑,“太晚了,今早剩的南瓜粥,凑合下。”   “吃饱了容易睡着。”   思绪乱糟糟,简青其实没多少胃口,可他还是点点头,怕幅度太小对方看不见,又张口:“哦。”   “大概要五分钟,”顺手扣好砂锅的盖子,贺临风自然道,“帮你吹头发?”   全然忽略简青攥着的毛巾,他指指前者肩膀:“衣服都湿了。”   “吵,”眉头微微蹙起,虽是拒绝,简青却难得说出自己的想法,直白也坦诚,“吵得人脑袋疼。”   贺临风揶揄:“我以为今晚你会有求必应。”   只会回答“嗯”和“哦”。   简青:……   他刚要问,是什么让对方产生如此荒唐的错觉,便见男人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唇瓣牙印未消。   涌到舌尖的毒液第N次卡了壳。   “最低档,行吗?”贺临风自卖自夸,“我技术特别好。”   不等简青拒绝,他立刻去浴室拿来充满电的无线吹风机,挽起袖口,拍拍自己身旁的沙发:“坐。”   整晚穿着三件套,男人最里面的衬衫倒没怎么脏,原本松垮挂在脖子上的领带彻底失去踪影,纽扣更是往下解了两颗。   配上对方那副风流多情的皮相,活像某种需要付费的男色服务。   不正经。   指腹撩起青丝,穿行间带来舒适的热度,形象关乎企业面貌,简青平时有专门的造型师打理头发,贺临风并非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他觉得自己哪怕不习惯,也不会出现什么过激反应。   直到贺临风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   “刚认识你时就想问,”温柔拂过的暖风中,男人嗓音沉沉,“自己打的?”   简青僵着脖颈:“嗯。”   “和边绍。”   那时他正值青春期,对许多事感到迷茫,铆着劲和穿书者作对,原著越强调什么,他便越要南辕北辙。   “没看出来啊,简总居然也叛逆过,”拇指在青年凸起的骨头揉按两下,恍若抚慰一只受惊的小兽,贺临风好奇,“后来呢?怎么不接着戴?狂蜂浪蝶太多?”   简青:“……觉得很傻。”   尤其是小姨被老师叫到学校后,对方困惑又担忧的眼神,简青至今还记得。   拒绝做主角,难道就必须要变成一滩烂泥吗?   放弃继承父母的遗产,不当故事里搅弄风云的总裁,即使证明了自己没受控制,难道他就会开心吗?   想通这点,简青很快重回正轨,反而是边绍郁闷得厉害,一朝痛失“大哥”,愣生生追着他跑,从“小弟”升级为“朋友”。   “怎么会?”真心实意地,贺临风遗憾,“长得漂亮又能打架,可惜我没见到。”   简青勾勾嘴角:“打架也不抓我?”   “抓啊,当然抓,现在就抓,谁叫我这么正义,”关掉吹风机,贺临风俯身,极快极快地抱了下简青,“我去盛粥。”   柔软的触感蹭过颈侧,简青咻地丢出抱枕:正义?   明明是无赖才对。   临睡前,他重新漱了口,冯医生开的药依旧好端端呆在行李箱里,如同以往的每一盒,没有拆封。   也许是因为那半碗南瓜粥,那股想把它们拼命吞掉的欲望渐渐消退,化成轻微的、可以被压制的细小念头。   按照正常频率,明天或后天,他应该去灵港心理诊所报到。   备忘录如约跳出提醒,又被简青垂眸删除。   路骁自杀时闹出的动静太大,警方再如何拦截,总有各式各样的讨论在网络发酵,一一回复过小姨、边绍和乔蓝的消息,简青拉起被子陷入黑暗,平静地,祈祷自己能再次回到那个冰冷刺骨的除夕。   冯医生说的没错,他只是在假装治疗。   他放不下,也从未打算放下。   线索或许就藏在某个被他忽视的角落。   偏偏贺临风缠人得很,自己被关在门外,便放进来只黑猫,热乎乎,梳去浮毛,一遛烟蜷到简青腿边趴好。   大眼瞪小眼,“祈祷”的结果成了给咪咪洗澡。   是谭开霁撤案、警方被骂的那个晚上。   贺临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左耳,盯得那块皮肤快要燃烧。   “别偷懒,”简青听见自己说,“水要凉了。”   与现实分毫不差的对话,男人却没有似记忆中那样老实后撤,而是一把抓住他埋于泡沫下的手,欺身而上。   酸酸甜甜的柔软夺走呼吸,水渍蜿蜒,一寸寸,侵占到几近愈合的小洞。   “阿青。”   “你咬得我好疼。”   天光大亮。   简青猛地睁眼,瞧见压在自己胸口的黑猫。   卧室里仍是昏沉沉一片,心脏咚咚咚狂跳,前爪捂住脑袋,咪咪打了个哈欠,嫌弃地喵呜两声。   鲜妍的绯色潮水般涌起,青年慌乱地眨眨睫毛。   亲人之死尚未查明,明明自己最该关心的是真相,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   隔壁,贺临风躲进阳台,接通颜秋玉的电话。   “确定了,”语气透着熬夜通宵的疲惫,颜秋玉低声,“是钱顺德。”   “他嘴巴倒硬,但柳美华破罐子破摔,招了个干干净净,二十二年前,谭许两家分别竞标两块地皮,上面的口风却都偏向简氏。”   “当时许家万事俱备,只等着动工盖医院,前期投入巨大,谭家也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半点闪失。”   贺临风:“所以?”   颜秋玉:“所以他们雇了个小混混去偷标书。”   那个小混混便是钱顺德。   彼时他刚刚出狱,因得有案底,且存了些溜门撬锁的前科,找工作四处碰壁,正愁着没处弄点钱花,一咬牙,干脆做回了老本行。   临近年关,圈子里多有走动,柳美华和丈夫借口礼物,投其所好,送了简家一瓶包装精美的红酒。   红酒由许家提供,里面加足了可溶于水的安眠药,剂量把握得刚刚好,能让人喝完犯困,一觉睡到天亮,又能保证其中的成分会被尽快代谢掉。   钱顺德亦是在这一天混进别墅区。   ——许家同样在青山路有房,没谁会特意检查户主的轿车,他只需要坐进驾驶位、装作回家便好。   谁成想,因为担心夜夜失眠的儿子,除夕当晚,简家的四个大人滴酒未沾,钱顺德翻窗而入,没等动手,就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眸。   “砰——”   “啪。”   烟花寥落。   预定的计划开始失控。   阴差阳错,谭许简钱四家人,全部不受控地滑向深渊,再无回头路。 第85章 疑点。   “行窃失败后选择灭口, ”贺临风皱眉,“没弄错?”   尽管以往也有不少类似的案例发生,但凶手大多是激情犯罪, 青山路6号的现场则明显被精心布置过。   颜秋玉解释:“具体的细节只有钱顺德清楚, 柳美华声称她接到电话时,钱顺德已经杀完了人, 朝她勒索两百万现金,装包送到指定地点,否则钱顺德就打110报警,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当然,许家也是同样的价格。”   二十二年前的两百万, 至少能在市中心买三套房。   “两百万……”贺临风未置可否, 转而问, “许家怎么说?”   “许家夫妻俩开始都死扛着,听到柳美华的证词才交代,全程甩锅, 表示自己要的只有竞标书,其他全是柳美华和钱顺德自作主张。”   言罢, 颜秋玉补充:“恐吓案拷贝回来的酒店监控你还记得吗?通过技术对比,确认是钱顺德, 许耀文——许榴玉她爸, 这人和柳美华的银行卡近期皆有多笔转账, 收款方同样是钱顺德, 勉强能算佐证。”   数字社会,一口气提取大量现金反而容易引来瞩目,许耀文和柳美华,一个是闻名北江的医药大亨, 一个是买奢侈品如买菜的富太太,短时间几十万几百万的支出,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   如果昨晚的意外未曾发生,没有谁会去查相关流水。   “奇怪,”目光望向楼下皑皑的积雪,贺临风沉思,“比起被永无止境的勒索,谭许两家应该更倾向于一劳永逸。”   颜秋玉:“所以我怀疑钱顺德手里还捏着张王牌。”捏着能让那些“大人物”投鼠忌器的把柄。   “红酒,”贺临风脱口而出,“证物里少了那瓶红酒。”成百上千次翻阅卷宗,他清楚记得其中的全部内容。   当年警方反复搜查简家别墅,堪称掘地三尺,倘若找到过那瓶红酒,即使没开封,也不至于毫无痕迹。   “有道理。十分钟,来办公室,我等下得去开个小会,”话音微滞,颜秋玉道,“对了,这事儿你先别和简青提,我怕他……”   作为近些年热度持续走高的悬案,青山路6号的真相曾被脑补出无数版本:犯罪组织、杀手集团、毒|品买卖等等等等,大多数人都笃定,那样血腥恐怖的惨剧背后,必然藏匿着惊天阴谋,或者干脆是对北江公安的挑衅。   一纸标书,一个笨贼,即便是颜秋玉,听完柳美华的供词后,脑子里首先冒出的反应也是两个字——   荒谬。   她甚至以为对方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颜队,”五官无意识地趋向缓和,贺临风回身面向卧室,轻声打断对方,“他其实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   “……但不是现在。”   “警方该告诉简青的是真相。”而非某些人的一面之词。   *   钱顺德整晚没能睡觉。   那些该死的条子三番两次折腾自己,问东问西,抓着点细枝末节不放,等他出去绝对要投诉。   “喂,”吊儿郎当地,钱顺德踢踢桌脚,手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我饿了,拘留也得给碗饭吧。”   单向玻璃外的松晓彤气得牙根发痒。   老油条!混不吝的滚刀肉!对方一口咬定自己是去找柳美华偷情,袭击符莹则是受到惊吓后的“防卫过当”。   余光扫见熟悉的身影,她连忙整整表情招呼:“贺哥。”   “简总他怎么样?”   “累到了,我出门时还在睡。”将顺路买的早餐放到桌上,贺临风拉开椅子坐好,翻阅笔录。   老实讲,他感觉这事儿有点反常,简青心思重,容易失眠多梦,除了半碗南瓜粥,对方昨晚也没吃药。   总不会是故意躲着自己?   可他替对方吹头发时的气氛明明很好。   “哦,”松晓彤闷闷戳开豆浆,犹豫两秒,道,“贺哥,以你的经验,柳美华的话能信几成?”   出门前留了纸条,方便简青醒来看到,贺临风垂头,一目十行,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认为呢?”   “反正不能全信,”松晓彤嘀嘀咕咕,“她瞒了二十来年,就算被谭开霁的死刺激,交代得也太快了。”   贺临风仍记得简青对柳美华的评价:   优雅,精明。   恐吓案中,对方为了阻止警方查到钱顺德,泼妇似的指着重案组鼻子骂;   如今秘密被路骁的遗言捅破,真相迟早会暴露,柳美华又一改高傲,发疯,懊恼,声泪俱下。   一个精明的人,焉知她“崩溃”后的配合并非伪装?   况且,213灭门案中的四位受害者,死因皆是失血过多,痕迹集中于客厅,足以证明钱顺德最开始被发现时未下杀手。   有什么激怒了他。   这便是柳美华证词中的违和。对方完全没提到钱顺德的迟疑,一锤定音,仿佛对方是个愚蠢的、彻底被吓破胆的莽夫,进了别墅就挥着刀乱捅。   “钱顺德为什么回北江?”贺临风忽道。   松晓彤:“看病。他脑子里有颗肿瘤,汪哥调到了病例,能治,不过需要一大笔手术费,还得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操刀。”   钱顺德之前藏身在一个沿海小县城,医疗水平相对较差,想活命,勒索谭许两家的确是捷径。   “再查查,”贺临风吩咐,“别打草惊蛇。”   松晓彤抬手给嘴巴比了个拉链:“放心,颜队早交代过,除了符莹和谭开霁的案子,咱们什么都没露。”   假使钱顺德真是那个逍遥法外二十余年的凶徒,警方势必要争取一击即中。   审讯室外,许榴玉坐立难安。   银白高跟鞋的碎钻闪闪发光,她仍穿着火焰般夺目的红裙,肩头草草披着件西装外套,与沉寂肃穆的走廊格格不入。   在许榴玉对面,和系统失联的符莹昏昏欲睡。   感谢主角,她难得享受这样清净安全的好时光,却又念着差点毁掉世界屏障的简青,索性等在警局守株待兔。   路骁,213灭门案,谭开霁,追妻火葬场……   符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当初读小说时她就觉得“男二失联飞往国外”的桥段十分生硬,按照谭开霁的性格,哪怕被拒绝,对方也该继续用朋友的名义和简青相处,徐徐图之,温水煮青蛙,而不是上一秒深情告白下一秒玩失踪。   那一章的评论区作者没少挨骂。   穿书者和系统自诩上帝,却忘了原著是以简青的视角展开,他们知晓的仅有作者摊开写明的部分。   “虐恋”。   古早言情文里打上这个标签的,男女主之间往往隔着血海深仇。   能压着谭开霁低头联姻,许家恐怕也不干净,思及此,符莹悄悄瞥向面容憔悴的新娘,立刻被逮个正着。   那目光虽有疑惑,却十分坦荡,符莹讪讪起身,道:“我打算去接杯热水。”   “你要吗?”   许榴玉摇摇头。   咔哒。   审讯室的房门打开。   她飞快转身,又在看到来人后失望地端正体态。   “汪警官,”许榴玉上前两步,试图向里张望,“我父母……”   娃娃脸的青年长臂一伸拦住对方:“抱歉,许先生和朱女士涉嫌一桩恶性杀人案,请配合我们工作。”   恶性杀人案?   谭开霁?   笑话,她的父母怎么会杀她的丈夫?   “这是污蔑!”斩钉截铁地,许榴玉反驳。   汪来沉默。   一个演员,一个爱豆,两位明星接连丧命,市局被记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着实没精力再和对方争论。   偏偏是这样的沉默,让许榴玉莫名心慌。   “那个被抓走的厨师是谁?”精致华丽的指甲收紧,深深陷进掌心,许榴玉强迫自己冷静,“他在人群里朝我泼过油漆,我记得他的眼睛。”   ……   “咕噜。”   “厨师”钱顺德的肚子叫了声。   绑着石膏的左腿隐隐作痛,审讯室里没有窗户,始终亮着白惨惨的灯,只能靠一面黑红交错的电子钟辨别时间。   一桩争风吃醋的情杀案,这帮蠢货到底还要查多久?那群宾客吵得厉害,他在救护车上都能听到。   简青。   钱顺德不自觉想到话题最中心的“主角”,接着又记起那张被自己仔细欣赏过的全家福。   盈满爱的五张脸,好像在讽刺他失败的人生。   昨晚也一样。   他狗似的,狼狈地趴在地上,对方却衣冠楚楚居高临下,体面得仿佛从未被自己制造的噩梦影响。   对方还会笑,还有余力善良地英雄救美。   凭什么。   这些年自己东躲西藏,一次次忍着痛把指纹磨掉,惊醒后仅剩的发泄,便是有人和自己一样痛苦。   即使他看不到。   可他错了。   简青活得非常好,甚至因果轮回般亲手抓住了他。   烦躁如野火,烧得钱顺德胸闷,明知没有回应,他依然冲着远处的单向玻璃大喊大叫:“喂!我要上厕所!”   审讯室在二楼,他得找机会跳窗。   然后杀了简青。   二十二年前他被邻居的几声狗吠吓得直哆嗦,仓皇而逃,如今却没什么好害怕。   未成想,这次进门的竟然换成了那个狐狸脸警察。   “接下来是审讯时间,”见惯了胡搅蛮缠的嫌犯,男人整整衣袖,施施然落座,“如果你实在着急……”   伸手,他指了指铺着瓷砖的地板:   “那就请吧。” 第86章 贱骨头。   挑衅的弧度僵在嘴角, 钱顺德紧盯贺临风,清楚知道这是个下马威。   和之前板着脸敲键盘的年轻小姑娘不一样,对方虽然看起来好说话, 锋芒却都藏在里头, 即使他敢把腰带解开,拿审讯室当厕所, 男人也没可能妥协,只会显得自己很傻。   更何况,调戏男人?想想都起鸡皮疙瘩。四目相对,宛如被侵犯领地的野兽,钱顺德本能想收起那副放松瘫软的无赖姿态, 刚动了一下, 又强行停住, 暗骂自己:慌什么?好像他真怕了对方。   “解决了?”见钱顺德终于肯安静,贺临风眉梢微扬,示意身旁的周山记笔录, “那我们继续。”   “有人指控你是213灭门案的真凶。”   “需要请律师吗?”   过分平淡的语调让钱顺德有点懵。   不是,什么意思?……谭家撂了?还是许家?尽管他做过无数次关于被抓的噩梦, 但没有哪一次警方是这种态度。   仿佛罪名已经板上钉钉,来见自己只是单纯走个流程, 连问话都省了。   比起审讯, 更像是通知。   对, 通知。   钱顺德一下子乱了阵脚。   这与他想像中的场景背道而驰, 对方根本没有要他提供证词的打算,甚至连案件的细节都不在乎。   文化水平再低,钱顺德也知道这并非正常的审讯流程,他下意识看向电脑后高高壮壮的周山, 对方却像个聋子,全程低头,摸着键盘瞅个没完。   怎么回事?   “什么213灭门案,”钱顺德张口,试图回到自己的节奏,“不是查谭开霁吗?我说了,我没杀他。”   百无聊赖地转了下笔,贺临风懒洋洋应声:“嗯。”   ???   解释啊?怎么不解释?   确定对方在敷衍自己,钱顺德满头雾水,没弄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章程。   皱眉反复打量贺临风的神色,他忽然注意到,对方因转笔而露出一截的手腕上,露出半块银光闪闪、嵌着宝石的表。   似是察觉自己的目光,男人动作稍顿,状似不经意地朝下抖抖衣袖。   电光石火间,钱顺德猛地记起件差点被自己忘掉的事实:   昨晚,这个叫贺临风的警察也参加了婚宴。   谭许两家的婚宴,受邀宾客非富即贵,一个挣死工资的小警察,凭什么穿高定戴名表,还哄得简青另眼相待?   当年他去偷竞标书前,柳美华就明里暗里给自己递话,说谭家在市局有“朋友”,即使最后被抓也没事,顶多拘留两天。   现在呢?   这个朋友还在不在?在的话又换成了谁?   钱顺德越琢磨越心惊。   “老子不认!”脖颈前倾,他总算舍得坐直身体,三角眼凶戾,似呲牙的野兽,“你别想冤枉我。”   贺临风文质彬彬:“没关系。”   “按照谭夫……柳女士提供的线索,我们已经派人去找那瓶红酒,”他笑笑,“相信会在上面查出你的指纹。”   屁的指纹!钱顺德愤愤,他那时明明戴了手套!   这是要明晃晃造假?   毒妇!贱人!想把锅全甩给自己?门都没有!要不是柳美华先放弃自己,他又怎么会断了回头路。   ……可,如果这是条子的陷阱呢?   钱顺德进退维谷。   一分钟,两分钟,对面男人悠哉悠哉,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只差没当着他的面和同事聊中午的菜谱。   偶尔撞上自己的目光,还很疑惑,活像在问:“你还有什么不服”?   妈的。   钱顺德再无法忍耐,豁出去道:“我要举报。”   “你确定?”线索就在眼前,偏被男人一把推开,伴着脸上如沐春风的关切,贺临风婉拒,“我看你精神状态有点差,要么请医生来瞧瞧?”   请医生?许家的医生?然后把自己判成疯子?   毕竟疯子讲的都是胡话。   “我很清醒,”钱顺德咬牙,“我要换个人来审我。”   意料之中地,对方再次拒绝了他:“这里是警局。”   “不提供点单服务。”   交流陷进了死循环,无论钱顺德怎样重复,怎样发疯怎样闹,怎样对摄像头大喊大叫,都没有人来换班,甚至没有人来查看情况。   这间审讯室仿佛变成了被监控忽略的死角。   直到钱顺德使劲磕碰伤腿,拿头去撞桌子,那张讨厌的、胜券在握的狐狸脸上终于出现一抹裂痕。   咔哒。   最开始审他的短发女警推开门:“闹什么。”   “颜队,”男人起身,有些错愕的样子,“你不是去开会了吗?”   颜秋玉揉揉太阳穴:“刚结束。”   领导。   重案组的领导。   没等对面再聊下去,钱顺德立刻道:“颜警官!我有线索!但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颜队,别听他胡说八道。”   两道声音交织,颜秋玉摆出个狐疑的表情,犹豫数秒,冲贺临风和周山挥挥手:“你俩先出去。”   “把晓彤叫进来。”   单向玻璃后,被点到名的松晓彤故意磨蹭了两分钟,方才弄乱头发,装成急匆匆的模样粉墨登台。   审讯室内外间隔音效果一流,汪来屈起胳膊,怼怼坐到自己旁边的贺临风:“你这黑警演得可真像。”   生来一张富贵窝里打滚的脸,看着就特容易“被腐败”,配上浑然天成的公子哥做派,唬人一唬一个准。   转椅退开半步,贺临风没接茬,松松袖口摘掉腕表。   ——昨晚参加婚宴的配饰,正好在今天派上用场。   对付钱顺德这种人,严刑逼供是下乘,苦口婆心更是下下乘,他奉行的并非道德或法律,而是纯粹利己的求生欲,你越是文明越是愤怒,越是和他讲道理、讲受害者的痛苦,越会换来嘲笑,让他无处发泄的恶得到满足。   唯有让钱顺德感受到危险,唯有你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他才肯一边咒骂一边配合,甚至抢着配合。   简直是“贱骨头”最典型的写照。   贺临风很少说脏话,哪怕面对再穷凶恶极的嫌犯,他也能完美遵守工作期间的规章制度。   但钱顺德值得。   通过对方刚刚的反应,贺临风确信,对方就是那个杀害简青全家的凶手。   问题只在于柳美华到底隐瞒了什么。   审讯室中,钱顺德盯着老旧模糊的现场照片,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思绪被拉回二十二年前的除夕。   那晚,他开着许耀文提供的豪车,轻松混进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冒着冷风在黑漆漆的树林里蹲了半宿。   他提前踩过点,除了大门,青山路6号外面仅仅围了一圈铁栅栏当外墙,方便花花草草爬架,如今是冬天,万物凋零,积雪也被清扫干净,他完全不必担心留下脚印,悄悄找个角落翻进去就行。   这些别墅的构造都一个样,他用许家的房子练过手,早早选好了厨房左侧的窗户,铁丝一捅保准能打开。   等啊等,里头终于只剩下春晚歌舞的热闹,藏于冬青树下的阴影活动活动身子,有条不紊地执行计划,却倒霉撞上了个计划外的女人。   大脑一片空白,钱顺德赶在女人尖叫前打晕了对方。   用手刀。   理智告诉他,简家的老少爷们没喝酒,自己应该赶紧逃。   可他又实在舍不得那十万块。   富贵险中求,大不了再去局子蹲几天,钱顺德想。或许是老天都站在他这边,除夕夜,偌大的别墅一层,简家人居然个个落单,而他自己,靠着有心算无心,居然当真一次次偷袭成功。   害怕被路过的邻居瞧出端倪,他特意费了点力气,把人都拖到沙发上,摆弄成看电视的姿势。   谁料,不等他腾出空去二楼找竞标书,那个最开始被他打晕的漂亮女人,皮肤竟渐渐失去血色。   钱顺德刹那间吓得脊背发毛。   他连忙摘掉手套去探对方的呼吸,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颈动脉窦性晕厥,严重时可导致死亡,惊慌之中,自己下手太重,尽快送医或许还有救。   可惜二十二年的钱顺德不知道。   他偷过东西,打过群架,用酒瓶给对手脑袋开过瓢……但杀人不一样。   裤兜揣着诺基亚,钱顺德立刻拨通柳美华的电话。   结果自然是他被放弃。   “我让你拿标书,谁让你闹这么大?”如同急着甩脱一滩肮脏的烂泥,对面急匆匆挂断,“别再打过来,小心我报警。”   十万块泡了汤。   裱框精美的全家福摆在电视旁边,直勾勾瞧着他,伴着春晚观众的阵阵欢笑,像是在嘲讽一条自作自受的落水狗。   水晶灯摇晃,昂贵的红酒摆在桌边,却根本没人在意,他汲汲营营半辈子,还不如有钱人的一顿夜宵。   恶向胆边生。   再回过神,新一轮烟花腾空,不知是嗅到血腥味还是单纯被爆裂声吵到,深夜中遥遥传来汪汪的吠叫。   预备上楼的钱顺德当啷丢下刀。   层层热汗浸透他的衣裳,又迅速转凉,他发了疯似的蹭花鞋印,脱掉染血的外套卷好,连门都忘了关,光着脚落荒而逃。   鬼使神差地,钱顺德带走了那瓶酒。   那瓶引发一切的酒。   又在二十二年后,得意洋洋地将鲜红喷满谭开霁的卧房,撕开画皮,欣赏他们色厉内荏下的恐慌。   咕咚。   喉咙滚动,白炽灯下,钱顺德越讲越激动,像个发病的瘾君子,兴奋,饥饿,双手微微颤抖。   坐牢也好,枪毙也罢,被抓前,他只想再体会一次生杀予夺的极乐。   回味地咂咂嘴,他大力挥开用来签字的纸质笔录,红着眼抬头:   “我要见简青。” 第87章 如果他是简青,他一定会回……   ——做梦!   松晓彤险些脱口而出。   所幸她仍记得自己坐在这里的任务, 比起争一时之快,松晓彤更想把面前的老混蛋送进监狱。   “简青是受害者家属,”四两拨千斤, 颜秋玉平静道, “侦查期间,你能见的只有警察和律师。”   钱顺德的得意瞬间垮掉。   “警官, ”眼珠骨碌碌转动,他看向地面散落的笔录,“其实我刚刚只是编了个故事,你们不会相信了吧?”   二十二年前轰动北江的悬案,这么大份功劳, 真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吃下?   简家四条人命, 可是足足赔上了他的后半生。   挫败感如风吹落叶一扫而空, 钱顺德双腿岔开,大喇喇靠住椅背:想要他签字,先得满足他的需求。   松晓彤简直快被气笑。   这老无赖果然和贺哥说的一样, 你越守规矩他越难沟通,得寸进尺, 蹬鼻子上脸,真当重案组好欺负。   咚。   颜秋玉放下水杯起身。   一步, 两步。   白纸黑字的口供被踩出脚印, 钱顺德自信满满地等着颜秋玉弯腰。   摄像头开着, 如果对方敢暴力执法, 他直接演一回碰瓷发病,说不定还能混个公款治疗,割掉脑子里的肿瘤。   偏偏颜秋玉只是垂着手站定:“想见简青?”   背对灯光,她的影子投在身前, 扭曲地将钱顺德笼罩,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带来与光明截然相反的无形压迫。   钱顺德不喜欢仰头看人,尤其是仰头看一个女人。   他阴沉沉移开下巴:“是。”   “行,”听到回答,颜秋玉颔首,“我们会将相关证据递交法院,如果顺利,你应该能在开庭时看到他。”   倘若每件案子都需要嫌犯坦白悔改才能定罪,那还要警察干嘛?   目的达成,颜秋玉转身:“晓彤。”   “我们走。”   无论案件是大是小,有些细节只有凶手和警方知道,以青山路6号为例,四位受害者,谁先死?谁最后?凶器是菜刀面包刀还是水果刀?伤口在哪?是刺是劈是砍?假定是砍,又砍了几下?   物极必反,出于长久压抑后疯狂炫耀的心理,钱顺德将行凶过程描述的非常详细,与213灭门案的痕检完全吻合。   这其中大部分是警方从未对外公开的情报,绝不可能被单纯地判为“碰巧”。   半小时后,市局侧门台阶下。   颜秋玉找到了失踪的贺临风。   “挺好,还知道背着人,”余光瞥向对方指间燃烧的火星,她问,“哪来的?”   当警察压力大,一天掰成两天过,抽烟的不在少数,唯独这一届重案组特殊,最多是咖啡浓茶不离手。   贺临风笑笑:“赵局那儿顺的。”   言谈间,他利索将剩下的半根灭掉,丢进垃圾桶。   “诶,”眼睁睁看着对方浪费,颜秋玉无奈,“做咱们这行的谁没吸过二手烟。”   贺临风轻快地耸了耸肩:“您就当我成全我的绅士。”   温柔得一如既往,还是那副男女老少通杀的狐狸样儿,换成年轻点的小姑娘,九成九要被迷得团团转。   颜秋玉却只瞧出这人的反常。   “挨批了?”她安慰道,“别放在心上。”   以青山路6号的紧要性,监控后头不可能单单坐着重案组,贺临风的审讯方式在某些领导的评价体系里未免太剑走偏锋,堪称踩着红线跳舞。   是,单独把贺临风的话拎出来,谁也没办法挑错:表是借的,红酒上的指纹是推测,所谓“柳美华提供的线索”则源于笔录。   一切仅仅是嫌疑人的误会。   可真的只是误会吗?   从贺临风进入审讯室的那一刻起,他本身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暗示。不管是武海洋、陈阳、朱强还是钱顺德,他总能找到嫌疑人性格中最薄弱的点,洞悉那些最幽暗的恶,嬉笑怒骂间轻轻拿起,狠狠击破。   法律禁止诱供,禁止以暗示性提问、令嫌疑人做出符合警方主观臆断、违背犯罪事实的供述。   偏偏贺临风的“主观臆断”次次都能与“犯罪事实”吻合。   像一个完美的bug。   完美的东西往往不被允许出错。   那份漂亮过头的履历就仿佛一根细细长长的钢丝,危险地拴在悬崖两头,行者稍微晃神,便会摔得比所有人都痛。   诧异挑眉,贺临风摇头:“我当然没放在心上。”   “既然决定调我来北江,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儿,”他理直气壮,“好处也不能全让赵老头占了。”   颜秋玉指指垃圾桶:“那你这是……”   迟疑两秒,贺临风终于叹出那口憋在胸腔的郁闷:   “……我没想好该怎么和简青讲。”   提到自己喜欢的人,他不自觉端正神色,没了那种花蝴蝶似的飘忽,睫毛低垂着,情绪皆落在实处。   关心则乱。   颜秋玉艰难压住嘴角,是谁早上跟她打包票说要相信简青,这才过去大半天就改口变卦了?   于是她原话奉还:“真相。”   即使残忍,即使荒谬,那也是受害者家属苦苦追寻的结果。   *   贺临风今天下班特别早。   他的室友却不在家。   冬日中,北方天黑得快,五点刚过便是一片暗色,贺临风抬手打开玄关的灯,沙发旁,吃饱喝足的黑猫正蜷着打盹。   鞋架空着。   挂在阳台的西装也没了踪影。   贺临风下意识走向卧室,两三步之后又停住,回身拎起昏睡的毛团子,做贼般,小心翼翼丢到门前,催:“快,说你要进去。”   咪咪:“喵喵喵?”   姓贺的两脚兽果然有大病。   短暂僵持后,迫于断粮喝水的威胁,它敷衍地抬起前爪,滋啦滋啦,在门上挠了挠。   “记住,是你要进去的。”贺临风拧动把手。   房间里异常整洁,但仍能瞧出行李箱的轮廓,紧绷的神经舒缓,他拿出手机,给简青打了通电话。   关机。   公司的座机倒是有人接,爱岗敬业的乔助理表示,总裁今天没有去上班,也没有联系她。   不过这很正常,因为谭开霁和路骁的死,简氏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公关部一早就建议老板给自己放个假。   偏偏贺临风觉得古怪。   第六感向来灵验,翻出颜秋玉的微信,他打字飞快:   【简青找你聊过了?】整个重案组,对方和简青认识的时间最长。   【没有啊。】颜秋玉困惑。   过了几秒,又道:【我帮你问问。】   【……是赵局,】新回复发来,【简青主动打的电话,赵局也不好瞒着。】   贺临风心脏陡然一沉。   某个始终被他刻意忽略的可能潮汐般翻涌而上,比如衣柜中上锁的抽屉,比如简青喜欢站在高处,比如简青对欲望的淡漠。   团建爬山那次,他便觉得对方像风筝,像扑窗的猫,随时会越过栏杆坠落,全靠名为执念的线牵着。   现在那根线断了。   想都没想地抓起外套和车钥匙,贺临风轻轻拨开围着自己转圈的黑猫,草草往饭盆里添了个罐头:“乖。”   “听话。”   如果他是简青,他一定会回家。   青山路6号。   “凶宅”的名声在外,园林式的别墅区素来人迹罕至,之前和简青来过一次,门卫小哥显然记住了他。   ——至少是车牌号。   找到失踪的女儿后,佟家夫妇也搬离了青山路,哪怕物业再精心打理,失去烟火气的住宅都难掩萧瑟。   大门的锁开着,曾经被折断的花枝再次顽强地恢复葱茏,或许是做了什么保暖的措施,池水依旧潺潺,映出暖黄石灯。   贺临风循着记忆输入密码。   他太熟悉这栋别墅的构造,熟悉到几乎能将每一滴喷溅的血液还原,档案中的文字化作现实,他本该直奔二楼,去找那间二十二年前藏住也困住男孩的卧室,却在月色的指引下,瞥见客厅微微隆起的阴影。   沙发。   曾经的案发现场。   双眸紧闭,青年侧着身,右手虚虚垂落,皮肤薄白,衬得发丝愈加乌黑,如同瓷器打造的等身玩偶,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探探鼻息。   贺临风刹那间呼吸停滞。   他突然想通一件事:恰如自己见简青前会特地散掉烟味,父母不喝酒,多半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宝贝。   简青会不会钻牛角尖、懊悔是自己的错?   万籁俱寂。   短短数米的距离,竟叫贺临风生出胆怯,再难前行。   然而,当他姗姗醒神,慌乱地跪于沙发,弯腰试图将青年抱起,后者却茫然睁眼,露出双琉璃似的瞳仁。   “贺临风?”   体温是冷的。   但贺临风听到了脉搏的跳动。   一起一落,他深知自己犯蠢闹了个大乌龙,索性摆烂放弃支撑身体的力道,彻底将脸埋进青年颈侧。   整个儿被对方压住的简总:“……”   撒娇?   未免有点太硬核。   他甚至来不及计较男人突如其来的贴贴,更别提纠正这个糟糕的姿势,因为他难得在贺临风身上感受到脆弱。   “为什么关机?”   关机?   闷闷的控诉震得他锁骨发麻,简青不自在地动了动,下一秒,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   好吧。   尽管认为这个问题毫无解答的必要,可他还是认真思索,浪费了生命里的二十秒,解释:   “……应该是没电了。” 第88章 试试。   没电?   贺临风赖在简青身上哼哼唧唧:“总裁的手机也会没电?”   简青:……   今天他放假, 难道还要兢兢业业二十四小时待命当劳模?   一个成年男性的分量,说不上太重,但总归无法轻易忽略, 怀疑对方故意找茬, 简青用力推了贺临风下。   没推动。   对方甚至过分地抱得更亲密些,像只黏着树的考拉。   而他自己就是那棵树。   简青浑身别扭。   诚然, 他不抗拒贺临风的触碰,可也并未习惯。恰如此刻,男人的体温透过层层布料一点点传来,亮色羽绒服蓬松柔软,仿佛刚出炉的小面包, 带着洗衣液熟悉的味道, 丝丝缕缕地将他呼吸侵占, 存在感鲜明。   “你……”   “我伤心,”趁着前者犹疑的空挡接话,贺临风委委屈屈, “你更相信赵老头。”   简青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赵老头?赵局?能糊弄过去的借口一箩筐,简青却顿了顿, 鬼使神差地选择坦白:“……我怕你为难。”反正无论换谁来说,他都已经做足准备。   贺临风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就像人面对巨浪时会大脑发空, 他从未期待简青在名为真相的海啸前, 还会有余力照顾自己的感受。   但贺临风错了。   简青的好永远能一次次超出他的预料。   “……你确定不喜欢我吗?”深知现在绝非捅破窗户纸的最佳时机, 偏偏贺临风没忍住, 嗓音低缓道,“简青。”   普普通通两个字,因为盈满珍爱,竟被叫出缠绵缱绻的意味, 下一秒,男人猛地支起身,掌心虚压。   他的手很大,完整覆上去,几乎遮住了简青半张脸,包括淡粉的嘴唇和小巧的鼻尖,仅露出双惊讶的眸。   偏冷的呼吸缓慢打在掌心,贺临风低头,彻底放任理性出走,冲动地,带着种死刑犯奔赴法场的决然:“先别否认。”   “让我说完。”   “我喜欢你,虽然表现得非常明显,也明示暗示过许多回,可我好像一直没有正式把它讲出口。”   “因为我怕被讨厌,怕连朋友都做不成,怕覆水难收,一句话把你吓得消失,又躲去没有我的城市。”   闻言,仰躺在沙发上的简青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贺临风根本不给他机会,甚至佯装凶恶,贴得更近。   “其实我没那么大度,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君子,边绍,谭开霁,路骁……”烂熟于心地,男人一个个数落,“还有乔蓝,我统统都嫉妒。”   “明知道没资格,明知道怪我认识你太晚,却总是偷偷酸得厉害。”   “直到今天,我傻乎乎找了你很久,看见你孤零零躺在这儿,一动不动,我真的吓坏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贺临风原来是个胆小鬼。”   “我在恐惧失去,所以才拐弯抹角,给自己留余地……可有些事情或许会被过分的谨慎酿成遗憾,简青,我不想我们之间留有遗憾。”   “我喜欢你,”咬字清晰,贺临风沉沉重复,坚定地挑明心意,貌似强势,偏又容许拒绝,“只是让你知道,没有逼你答应的意思。”   简青眨眨眼。   静谧冬夜中,他的神色看起来和往日并无区别,恍若一盆凉水,浇得人热血退却。   后知后觉发现姿势的“越界”,贺临风移开目光,略显拘束地让出位置,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好消息,简青没生气。   可这明显也不像被告白后的正常反应。   “怎么睡沙发?”清清喉咙,贺临风飞快调整好心态,没事人似的,坦然换了个话题。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对方,没指望今晚就能在一起。   简青撑着扶手坐直,伸腿去够拖鞋:“想事情。”   例如,要是小时候的他没有觉醒,没有焦虑熬夜到生病,除夕夜,发生在青山路6号的会不会只是一场偷窃。   想得他累了,困了,便躲进黑暗里。   但他现在要聊的不是这些。   除开被鲜血弄脏被警察带走的家具,别墅中的陈设始终保持着原样,食指绕住绳结,简青轻轻拉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贺临风。”   “我们试试吧。”   和贺临风一样,他也是个胆小鬼,从知晓穿书者目标的那天起,他就开始恐惧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   包括相依为命的小姨。   他害怕,怕身为刑侦文主角的自己会给对方带来灾难,怕自己的喜怒哀乐被量化成可掠夺的资产,更怕某天醒来,有人会因为“简青”的好感变成全然陌生的灵魂。   鸠占鹊巢。   系统向来百无禁忌。   然而,贺临风是特例——并非指对方跳出剧情调任北江这件事,简青不懂喜欢,可唯独一点他能确定:倘若刚刚扑在自己身上的是边绍,或是贺临风以外的任何人,他都会毫无犹豫把对方掀下去。   简青默许贺临风靠近。   此时此刻,他没办法对贺临风说“我喜欢你”。   却更加没办法对贺临风说“我不喜欢你”。   自相矛盾的结果便是“试试。”   可简青竟迟迟没能听到贺临风回复。   困惑地,他转过头,见男人呆愣楞盯着自己,不像狐狸,倒像萨摩耶。   “生病了?”紧张兮兮,贺临风做出个吞咽的动作,小心翼翼去碰灯光下青年的额角,“还是睡糊涂了?”   简青:……果然很傻。   挑凶宅告白的贺临风很傻,答应试试的自己也很傻,他大概是被鬼迷住心窍,才会选在晚上做决定。   “没事,”莫名其妙地,简青有点恼,冷着脸抬脚,踢踢男人挡在沙发和茶几间的腿,“让开,我要过去。”   偏生贺临风打定主意当拦路虎。   指腹自然沿着额头向下,拂过青年侧脸,将对方蹭乱的发丝拢至耳后,他长长松了口气:“你清醒就好。”   接着利落掏出手机:“再讲一次。”   简青:?   “录音存证,”贺临风解释,“省得你明早起来反悔,说我在做梦。”   简青:……   “你刚刚就反悔了一次,”敏锐地,贺临风指出,顺带装模作样揉揉自己,“刚刚踢我的时候。”   简青难得理亏。   但要他再对着手机、对着某人、把“贺临风,我们试试吧”几个字重新讲出口,那是万万不可能。   “老实坐着,”回避可耻却有用,简青镇定起身,“我去倒杯水。”   又严谨补充:“不许跟上来。”   别墅平日只有保洁阿姨出入,款式陈旧的冰箱空空荡荡,他特地关好厨房门,弯腰找到柜子里的水壶。   等水烧开的功夫,简青倚在插座附近,用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   消息很多。   有边绍的:【那俩混蛋玩意儿又给你添堵了?真·阴魂不散,死了也难消停,等着,哥们这就帮你撤热搜。】说的是谭开霁和路骁。   还有乔蓝:【简总,冒昧打扰您的假期,五分钟前办公室接到贺顾问联络,我觉得有必要和您报备下。】   以及颜队和冯医生。   前者发了个“小熊拥抱”的表情包,凭风格推断,原图大概率来源于松晓彤;   后者则言简意赅道:【随时来聊。】   【多晚都行。】   最“聒噪”的当然是贺临风。   超出旁人整整一位数的“24”被圈在深红的、代表未读的小小气泡中,来找自己的路上,几乎每过五分钟,对方便有话讲。   内容大多是些寻常的碎碎念,比如他没在家,咪咪一只猫很无聊,想他想得直挠门,喂了零食罐才安静;   比如某人今天下班早,路过甜品店买了草莓蛋糕;   比如贺顾问在审讯时被钱顺德气得够呛。   嗡——   未等简青一条条向上翻完记录,新的消息忽然跳出来:   【我喜欢你。】   文字后面紧跟着语音:“我喜欢你。”   通过电波传达的音色稍显失真,却稳妥,笃定,生生把玩笑似的“录音存证”变得十分郑重。   简青蓦地觉得自己握着的手机有些烫。   他下意识开始考虑逃跑。近乎某种刻进骨血的本能。   那是简青在之前人生里养成的习惯,不管是阴暗的、炙热的、温柔的,太充沛的喜欢总会叫他拉响警报。   碰巧有谁未卜先知般及时捉住了他。   “既然要试试,我可得把自己的准男朋友守好,”门神似的杵在厨房外,贺临风笑吟吟,“你说对吧?准男朋友。”   简青满腔纠结立刻化作懊丧。   为那个逃跑的念头。   他不太明白自己在躲什么,幼稚,反复无常,像被系统吓怕的小兽。   “嗯,”五官一如既往地冷淡,简青点点头,欲盖弥彰,“我没打算走。”   “你要喝水吗?”   贺临风闷闷乐了声。   真可爱。   他抬起右手,放到简青头顶揉了揉,意料之中换来对方警告的回望。   因得一些微妙的身高差,这轻飘飘的瞥瞪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叫人生出欲望,想去亲吻那鸦黑的、蝶翼般颤动的睫毛。   “不喝水,但可以帮你拿,”强行错开视线,贺临风主动朝厨房瞧,“杯子在哪?我来弄。” 第89章 今晚你睡卧室。   回程的路有点远。   简青坐在副驾驶, 吃完了贺临风消息里提到的蛋糕。   天气软件显示今晚只有零下二十五度,但贺临风始终开着空调,进别墅找人时也没停, 所以奶油依旧绵密蓬松。   知道简青出过车祸, 他当起司机总是格外正经,车速放得慢, 余光留意着左右,连话都少了许多。   简青因此得到仔细观察对方的空闲。   大抵是新关系带来的变化,以往他从未想过这样做,昨晚没睡好,男人眼下有抹淡淡的青痕, 却碍于睫毛够长, 巧妙被藏进光线投射的阴影中, 鼻梁很挺,唇色又红得过浓,仿佛真是吸食|精|气的妖物。   向上, 头发仅随意抓了抓,没做造型, 约莫是早晨走得急,无奈对方底子太好, 且身高腿长, 宽肩窄腰, 寻常人穿来倍显臃肿的羽绒服往他身上一套, 素颜出镜,照样能英俊得像韩剧男主角。   里面则是件材质柔软的米色高领毛衣,版型宽松,并没有紧贴束缚的感觉, 可简青还是不太喜欢这种设计。   接着,走神的他便被点到大名:   “简青。”   一只手伸过来,掌心朝内,用力盖住了他的眼睛,温暖,干燥,哪怕动作再突然也能叫人安心。   “别闹。”贺临风控诉。   简青不解。   他自认没做什么会干扰对方的事情。   看看而已,贺临风这张脸,打从出生起就应该不缺人看。   但他还是好脾气提醒:“路。”   平铺直叙,毫无旖旎。   贺临风咬牙切齿:“……红灯。”   他当然知道以简大总裁清心寡欲的思维方式,离开窍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此举纯粹是在恼自己。   “哦,”副驾上的青年颔首,又道,“注意读秒。”   大抵是觉得最后这句话太公事公办,像老板吩咐下属,过了两秒,他重新张口:“我也会注意。”   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简青看风景看手机看蛋糕盒子,唯独没看贺临风。   忽然达成自己发誓用生命追寻的目标,他其实有点无所适从,如果说他原本走的是条曲折却唯一的小径,那此刻被简青踩在脚下的便是旷野。   他可以向左,向右,向前,甚至回头,然后简青才确定,他这个人的未来,刨除掉真相根本是全然空白。   构成“简青”的只有过去,没有以后。   换而言之,为了不动用那些计划中被早早藏起、痛快应对这份虚无的药,简青正在努力找点事情做。   比如盯着窗外的霓虹发呆。   车子驶进小区,临上楼前,贺临风状似自然地照照后视镜。   不应该啊?难道是昨晚熬夜没敷面膜,影响了他的帅气?   两分钟就能把这张脸看腻?   趁着简青回卧室换衣服的功夫,某顾问紧急形象管理,顺带把趴在角落睡觉的黑猫梳了一遍。   刚刚梦到小鱼干的咪咪:……   神经。   能在流浪届混成早市附近的扛把子,它爪尖牙利,战斗力超群,最终却只拿肉垫推推贺临风的脸。   “摸吧摸吧,”得意洋洋,男人起身,哼着歌开屏,“摸完记得写读后感,给卧室里那位安利安利。”   “喵!”   咪咪忍无可忍,一跃跳了出去。   贺临风老父亲似的虚空抹泪:“唉,猫心易变,当初带你回家的时候多粘人,其他同事你理都不理。”   咪咪:“喵喵喵!”当初你也没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难过。”   “喵喵!”   简青一出门见到的便是这副跨物种交流的“活泼”场景。   “炒菜做饭有点来不及,”瞬间抛弃自己的好大儿,贺临风打开某蓝白app,“外卖?或者我煮锅面。”   简青下意识想遵循惯例,“都行”,“你决定”,反正他吃什么都可以。   然而,话出口前,简青瞧了瞧贺临风,强行让大脑多出一个降低效率的思考环节:   对方喜欢吃什么?   糖,火锅,汤面通红的小馄饨……   两秒钟后,他重新选定答案:“宫保鸡丁。”又甜又辣,而且是绝大多数饭店都能买到的家常菜。   “?”诧异简青居然会给出如此具体的回答,贺临风抬头,笑眯眯,“好巧,我也喜欢。”   我也喜欢。   也字用得极秒,简青一时竟有种被读心的错觉,而后又记起自己找对方的本意,冷冷淡淡命令:“今晚你睡卧室。”   “我睡卧室?”贺临风睁大眼睛。   “嗯,”简青坦然,“我睡沙发。”   贺临风:……   嘲笑般,咪咪尾尖轻甩,扫过贺临风拖鞋,当着愚蠢两脚兽的面,猫里猫气地冲简青撒了个娇。   简青平日确实不太待见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   但今天的他出奇地有耐性,甚至试图和对方讲道理:“不行。”   “喵。”   “隔着被子也不行。”   “喵喵。”   “昨晚是特殊情况,回你的蜂蜜罐去。”   贺临风:成吧。   往好处想,至少他和这个逆子是同等待遇。   ——察言观色,他大概能猜到简青让他睡卧室的理由,毕竟他刚刚才朝眼睛底下涂了两泵精华液。   简青在关心自己。   于是他瞬间忘了购物车里那些临时添加的瓶瓶罐罐。   隔天。   拎着两兜自制早餐来办公室的贺顾问容光焕发。   太久没尝到好兄弟的手艺,汪来一边嚼嚼嚼,一边狐疑地盯住对方:“……你和简总在一起了?”   贺临风会做饭,工作以后却很少有这个闲情。   “尚未。”文绉绉地,男人摇头。   汪来:“那你荡漾个什么劲儿?”像只吃到鸡腿的狐狸。   贺临风淡定地睨他一眼:“案子破了我开心。”   这话汪来没法反驳,整个市局,尤其是老赵这种亲身经历过213灭门案的旧人,哪个不觉得肩膀轻快了些?   听说赵局当年还是辖区派出所的小片警,接到报案,胆量超群地亲手把简总从血泊里抱走。   钱顺德一口咬定谭许两家在公安系统“有人”,这段监控被许多领导看过,上面正风风火火搞审查。所幸如今重案组资历最深的颜队二十二年前还是个大学生,周哥也差不多,缺少遭受腐化的硬条件,基本远离了这场风波。   “钱顺德入住的旅店没找到红酒,”抽出纸巾擦擦嘴角,颜秋玉收好垃圾,起身接了杯热水,“我准备带晓彤飞一趟F省。”   汪来反应最快:“F省?那个沿海小县城?要我么跟你去吧,人生地不熟的,两个女孩子多危险。”   周哥有家室,如非必要,一般出差的活儿都是他们这群单身狗担。   “两个女生比较方便,”颜秋玉解释,“而且这次是去调查取证,又不是去贼窝扫匪,钱顺德明面上就是个稍微有点钱的普通人。”   靠着犯案后敲诈得来的四百万,对方头些年过得十分滋润,后来却坐吃空山,存款随着通货膨胀急剧缩水,否则以钱顺德一躲二十年的谨慎,哪会来北江敲诈医药费。   未开封的红酒保质期极长,又曾被许、谭、简三家经手,钱顺德拿它当救命稻草,定然会妥善存放,除了对方供词中的药物残留,或许还能找到指纹之类的、关键却容易被损毁的线索,这个过程她必须亲自盯梢。   “行吧,”说服失败,汪来忽地叹了口气,感慨,“孽缘啊,孽缘。”   父母犯的错,全报应在孩子身上,柳美华夫妻千瞒万防,唯独没算到谭开霁会喜欢简青,最后甚至被简青的追求者所杀。   许榴玉也是,婚礼当晚老公变亡夫,亏得两人没什么真感情,要不然对方遭受的打击肯定更大。   “现在的问题是,柳美华夫妻坚称自己是在简家人遇害后才接到钱顺德的联络,许家那两个则咬死他们是当晚听到警笛才相信钱顺德的勒索,”贺临风突兀插话,“三方各执一词,如果没有特别清晰的证据,恐怕会影响量刑。”   谭开霁?知道真相后只敢躲着简青,连坦白弥补的勇气都没有,算什么喜欢?归根结底还是觉得简青可以被舍弃,觉得自己富贵安稳的生活最重要。   他想保护父母。   却忘了简青失去的也是父母,且远远比父母更多。   于公于私,贺临风都无法怜悯这样的受害者。   “通话记录和死亡时间,”提早考虑过相同的问题,颜秋玉赞许地望向贺临风,“希望钱顺德还留着那部手机。”   “不过当年的尸检技术相对落后,报告只能精确到小时,老样子,降低期待,全力以赴。”如果打电话和杀人仅仅隔了几分钟,那便是最坏的结果,谭许两家和钱顺德的纠缠很可能会变成一笔烂账。   汪来双手合十:“感恩世上所有的科学家。”   特别是发明改良监控的那几位,要是当年也能满大街分配“天眼”,钱顺德没出北江就得被抓。   贺临风:……槽点太多。   求神拜佛的动作,谢的却是群唯物主义者。   嗡。   今天简总不上班,贺临风进办公室前给对方发了条微信汇报行程,这会儿才收到回复:   【。】   熟悉的句号。   天朗气清,前夜阴云堆积的暴雪恍若一场梦,鼠标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日历,贺临风眉眼顷刻柔和,主动提出申请:   【周末有空吗?】   【我们约会吧。】 第90章 向前走。   约会。   这个词对简青而言相当陌生。   他理解含义, 也知道约会是确定关系的必备流程,但自己之前就和贺临风单独出去过,似乎没什么特殊。   况且他平日极少出门, 又暂时借住在对方家, 某人下班回来张口便能问,何必专门用微信聊。   卧室的床昨晚被贺临风睡过, 虽然换了枕套被罩,简青依旧觉得有一点点别扭,屈膝窝在沙发上。   窗帘拉着,晴好的阳光被挡在客厅外,咪咪翻开肚皮躺在地板上, 怨念地叫:   “喵。”   盖着薄毯的青年却没理它, 手机荧光打到对方脸上, 幽幽的蓝调,配合那乌瞳、雪肤,衬得青年幽灵一样。   ——当然, 是最好看的那种。   周末。   简青蹙眉,点开自己刚刚排好的行程表, 标注蓝底的两天假期,一个写着扫墓, 一个写着冯医生。   蓝底代表有余裕, 可以提前或推迟。   他毫无犹豫地划掉后者。   反正自己每次去灵港都是花钱听纯音乐, 合理拿药, 顺带安小姨的心,随便换成几号都行。   不过……周末指的到底是周日还是周六?   一条消息便能问明白的事,偏生简青迟迟未动。   他想,如果贺临风说周六, 而自己说周六没空,会不会显得非常扫兴。   提出试试的毕竟是他。   即使对方百分百会迁就自己、并且笑眯眯表示理解,这件小事根本无法构成冲突,可简青仍然认真思索许久。   然后他掀开毯子起身,找出一套纯黑的西装。   咪咪被吵得仰头。   猫的视觉很特殊,青年又向来爱穿深色,在它看来除了长短材质几乎没什么不同,唯独今天这身,普普通通,却莫名让咪咪扫来扫去的尾巴安静停住,想到自己流浪时某个阴云密布的夏夜。   暴雨未至,空气已闷闷的,浓郁得难以换气。   “哗啦——”   紧闭的窗帘被一把拉开,简青下意识眯了眯眼,瞥向蔫耷耷的黑猫:“你要的太阳。”   “粮和水在碗里。”   “吃完了还饿就冲那个监控叫。”   金灿灿,暖洋洋,液体似的,咪咪立刻软绵绵瘫成猫饼:什么夏夜。   分明是最让它舒服的晴朗午后。   象征性地,碧瞳黑猫抬起前爪,把肉垫往青年手边凑了凑,没指望对方会摸,单纯表达一个态度。   简青:……   抿唇,他伸出食指,一言难尽地和对方击了个掌。   整个呆住的咪咪:???   它难得有如此懵圈的时刻。   造成这一切的青年却已淡定走向玄关,换好鞋,一边开门一边回复:   【有。】   屏幕熄灭。   重新填好的电子行程表上,周六和周日被标为橙红。   ——如果总助乔蓝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那是自家老板的最优先项,任何工作任何应酬都要为它让路。   *   元旦刚过,墓园林立的石碑前大多摆放着鲜花水果。   简青怀里抱着一束绣球,淡蓝色,和远处的天空很像,记忆中,妈妈喜欢各种植物,总收到白菊应该会觉得单调。   台阶层层蜿蜒,清扫得尽职尽责,找不出半块冰,只有草面上的积雪被留着,是为了明年更葱茏。   简青走到最高处的角落。   四座石碑相连,四张笑脸无忧无虑地洋溢着幸福,左侧是墓园精心打理的造景,右侧空着,“邻居”尚未入住。   简青弯腰,放下花,又依次拿出酒、旗袍、和一盒甜糕。   酒是度数极低的果香型,最适合被当做小甜水浅酌;旗袍是某国牌高定的最新款,纯手工剪裁,绣纹独特;甜糕则是北江知名老字号。   他没有说话。   坦白讲,简青心里甚至称得上平静,二十二年,足以将最初鲜明的感触尽数消磨,化为偶尔才会泛起涟漪的钝痛。   自己也早在六岁的冬天哭了个够。   “……凶手抓到了,”许久之后,简青终于开口,“阴差阳错。”   “我该感谢一个人。”   “叫贺临风。”   如果不是对方执意要查被柳美华撤诉遮掩的恐吓案,他便不会把谭许联姻的邀请函当做礼物送给对方。   按照符莹的心声推断,原著的他没有到场,没有引来路骁,钱顺德或许勒索到了手术费、或许干脆被灭口,总之,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主角”仍然被蒙在鼓里,等待“男二”追妻火葬场。   简青想想就作呕。   良心难安主动告知的洗白路线也好,利用真相威胁哄骗他“破镜重圆”的黑化路线也罢,区别无非是施舍或拿捏。   谭开霁始终高高在上,看着他痛苦,看着他追逐,看着他滑稽地在真相门前打转,凭心情决定什么时候结束。   倘若这便是作者理解的喜欢,也难怪会招来那群自以为是的穿书者,也难怪所谓的万人迷光环,引发的全是麻烦。   “烦什么呢?”噔噔蹬,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舒妍拉下毛绒绒的围巾,夸张,“脸皱得像苦瓜。”   她怀里抱着团红梅,连着枝,欺霜傲雪,像极了本人的性格。   简青转身打招呼:“小姨。”   “乖,”眉宇间的明媚轻易冲散周遭沉郁,宁舒妍低头,“姐,又来看你啦。”   照片上的女人笑意温柔。   “昨天就知道,今天才告诉我,”眼风一扫,宁舒妍当着正主的面告状,“你儿子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简青:……   “不过呢,我也能理解,这些年真真假假的消息那么多,他是怕我失望,”宁舒妍垂眸,“幸好,老天这次没和我们开玩笑。”   说到最后,她嗓音已然带上三分哽咽,却又深深吸了口冷冽干净的空气,笑:“听说他们是昏迷中走的,应该不会疼。”   当初警方没能在尸体中检测到安眠药之类的镇定成分,且多数伤口具备生活反应,判定为死前形成,这个结论曾让宁舒妍十分痛苦。   ——致命的疼痛会强迫人苏醒,肾上腺素飙升,用以应对危险,那是身体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理性令简青瞬间得出与小姨相反的答案。   但他只是点点头:“嗯。”   宁舒妍的肩膀微微松了松。   “等法院开完庭,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手指飞快在眼角抹了下,她仰起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对方从一个洗脸都要踩板凳的小豆丁变成“简总”,变得沉默,变得比自己还要高。   没长歪,可未免长得太迅速。   好像把全部养分都输送给外在,构成强大厚重的壳,内里却空荡荡。   她记得小时候的简青虽然也爱板着脸,但那是装成熟,而非真寡淡,在家人面前,他能说能笑,甚至被姐姐宠得有点娇。   “没想好。”简青诚实回答。   “那就慢慢想,实在不行让皓皓带你玩,他鬼点子多,别整天忙工作,紧赶着往危险的地方跑,以前呢,我是怕你那根弦绷得太紧,动起来没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也好……”忽地,宁舒妍摊开掌心,“手帕。”   简青依言递给对方。   后者仔细擦了擦宁舒娴的照片:“现在,悬案告破。”   “我们都得往前走。”哪怕尘封、重启、最后又将归于尘封的卷宗里睡着他们最难割舍的至亲,也要往前走。   “嗯。”默契地负责其余三张,简青应声。   宁舒妍:“你别光嗯,得做。”   其实,此刻简青的状态远比她预想中要好,出于某种血脉相连的直觉,宁舒妍常常害怕抓到凶手后,对方会如同被抽走承重梁的大楼,砰地轰然倒塌。   万幸她的害怕只是杞人忧天。   精神放松下来,她难免多唠叨了几句。   简青亦算个好听众。   墓园有专门的地方焚烧贡品,临走前,宁舒妍突然记起件事:“你那个朋友呢?”   她没说名字。   简青也没问,只道:“上班。市局最近有点忙。”   两人都默认了那个朋友是贺临风。   单独来墓园是他的习惯,若非必要,简青不愿打扰小姨的新生活,而且,祭拜这种事,即使自己不介意,即使在“试试”,刻意提起,多少会显得唐突。   “下次把人带回家吃饭,”微博上热搜沸沸扬扬,宁舒妍嘀咕,“答应我几个月了都没做到。”   婚宴男伴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是通过网友才知道。   打马赛克也没用。   她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简青:“……嗯。”   这回他是真忘了。   答应小姨时,北江还没下雪,他为了躲贺临风飞去A市出差,回话时只想着敷衍敷衍糊弄过去。   谁能料到后来自己与对方又生出无数纠葛。   安稳把小姨送到工作室楼下,简青坐在车里目送对方进门,下意识拿出手机点开了聊天界面。   对话停在贺临风的回复:【有就好。】   【那你周末的时间都归我。】   【或者我归你也行。】   【[小熊撒花]】   【[小熊撒花]】   重案组的表情包疑似出现人传人现象。   讨论结束。   以往这种时候,简青大概会关掉屏幕,除非某人再次挑起新的话题,可今天,两秒钟后,他又再次划开手机:   ……只是单纯的好奇。   周末,天气怎么样? 第91章 约会。   风和日丽。   简青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等贺临风。   这人刚刚套了件休闲款毛呢大衣就想出门, 走秀般,要风度不要温度,结局自然是被他一个眼刀给怼回去。   谭开霁和路骁的死才有结果, 无论警方通报怎样斟酌措辞都难免牵扯到自己, 鼻前挂着躲麻烦用的口罩,简青低头读邮件。   内容无非是公司本周各项事务的处理总结。   很快, 有谁轻轻将他手机抽走。   简青仰起脸。   他五官天生淡漠,又因久居上位而显得距离感十足,贺临风却不怵,手机锁屏放回简青口袋,再摘掉黑漆漆的挂绳:“这个勒耳朵。”   胳膊搭着条柔软厚实的围巾, 他仔细替对方戴好, 正好是青年一埋头便能遮住半张脸的高度。   简青眉峰渐缓。   的确比口罩更舒服。   两人计划出门的时间是九点四十, 正好可以在一场电影结束后去吃午饭,现下虽晚了几分钟,但无伤大雅, 贺临风车技超群,把吉普稳当停到商场负二层之余, 还能剩点空闲去买奶茶和零食。   负二层的温度有些低,电梯的空调却打得很高, 刚进门, 简青架在鼻梁的镜片便蒙上层薄薄的白霜。   他习惯性想掏出帕子擦干净。   偏偏右手被握住。   “叮。”   短短一晃神的功夫, 一楼到达, 罕见地,这部电梯面前竟没什么顾客,贺临风自然牵着他向前,叮嘱:“抬脚。”   简青:……   他好像隐隐知道了约会和约饭的区别。   恰如此刻, 即使镜片带来的困扰已慢慢消退,男人也不松开,而是变换动作,挤挤挨挨嵌进他指间。   严丝合缝。   自己同样没挣脱。   北江勉勉强强算个大都市,风气相对开放,一路上,虽有不少目光投来,但大多是好奇和欣赏。   简青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   “当初我去悦都百货,也想买点喝的再逛来着,下雨嘛,天气冷,”前面排着几个人,贺临风边等边小声,“谁成想,缘分天降,一出电梯就瞧见了你。”   简青警觉望向对方。   他发誓,这人要是敢当众说些什么“秀色可餐”的胡话,他保准让对方立刻把两杯奶茶全喝光。   贺临风却只道:   “真好。”   即使有个胡乱挥刀的贾翔宇,即使那时候的简青看起来特别讨厌自己,可那确实是他们相识的契机,所以真好。   一瞬间听懂这两个字蕴藏的含义,简青唇瓣微抿,抬手扯扯外套,姗姗来迟地感到商场热过了头。   “想喝什么?”不甚熟练地扫码点开菜单,他递给贺临风,“我来付。”   贺临风从善如流挑了个最新款。   指腹下的屏幕却被移开。   贺临风:?   “那天,”发觉对方有时也迟钝得厉害,简青重复,“想喝什么。”   贺临风便笑开。   他长相英俊且没戴口罩,春色盎然时,活脱脱一副风流肆意的“渣男”样,当即吸引无数视线,连忙着收款的店员都没忍住轻瞥。   简青顿觉失策。   他应该给对方也遮一遮。   并非吃醋,而是单纯地嫌麻烦。   好在电影院里够黑,观众更少——贺临风挑的是部元旦上映的喜剧片,已经过了最火爆的档期。   座位相对靠后。   “咱们俩太高了,坐前面容易脖子酸。”电影尚未开场,贺临风低低解释。   简青佯装淡定地点点头。   他其实很少看电影,更别说专门来影城,海报上他能认出的明星,无一不是和公司有合作。   因为要放奶茶,摘围巾,自己和贺临风牵了一路的手总算松开。   鬼使神差地,简青悄悄蜷起指尖,慢吞吞蹭了下掌心,倒没出汗,只是平日偏低的体温升高了些。   几段花里胡哨的预告片播完,电影开场。   简青刚开始还试图认真梳理剧情,后面却逐渐放弃,慢半拍地意识到,喜剧,并不需要破案一样严谨合乎逻辑。   它要做的仅仅是把观众逗笑。   比如贺临风。   荧幕光线随着剧情转变明明灭灭,整体是暖调,照亮男人尾端上挑的狐狸眼,微微弯起的弧度像盛满蜂蜜,甜得清爽干净。   下一秒,五感敏锐的男人转头,略显疑惑地望过来,无声做了个口型:   想亲?   ……   确定自己没解读错,简青捏紧拳头,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余光便扫到大荧幕上拥吻的男女主角。   他一下子泄了劲。   好吧,时机太巧,自己的动作是容易引起误会,可贺临风也……   心念电转间,见他没拒绝,巍巍阴影悄然袭来,简青状似古井无波,肩膀却已经连同脊背一块僵住。   贺临风几乎不用香水。   但对方身上总是染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   此刻,那好闻的味道正侵略性十足地将他整个包裹,哑声笑:“逗你的。”   “草莓麻薯,”胳膊悠悠伸直,贺临风拿起简青身侧的奶茶,坐回原位,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秒,“我尝一口?”   简青果断选择用饮料堵住对方嘴巴。   乱糟糟如同被抓过的毛线球,他的心情略显复杂,不是害羞,更不是恼火,而是他发现,“误会”发生的一刻,自己居然没有任何抗拒的念头。   当然,“想”也没有。   他不太理解那些黏糊糊行为的必要性。   电影是合家欢结局,搞笑中夹杂着温情,灯光亮起时,最前排的女生还在擦眼泪,她男朋友则忙着递纸巾。   简青默默瞧了瞧贺临风。   “真没偷偷哭鼻子,”后者失笑,“放心。”   预定的餐厅就在商场附近,几百米的距离,是家评分颇高的私房菜,怕不方便找车位,两人打算步行过去。   红灯剩余26秒,黑白交错的斑马线前,贺临风摊开掌心。   “路太滑,”他理直气壮,“得准男友牵着。”   简青明知对方在胡说八道。   可他依然抓住了对方。   亲昵地,交握的手被贺临风揣进羽绒服口袋,倒计时滴答滴答,绿灯亮起,没走两步,男人忽地勾起唇角。   简青疑惑。   “觉得我们好像两只小企鹅,”指指蓬松的外套和周围男女老少统一的小碎步,贺临风生动形象道,“圆圆笨笨的。”   企鹅。   简青想,这世上恐怕没有一米八快一米九的企鹅。   神色却是柔和。   “哥?”   未等他再张口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惊讶的招呼:“简青?”   是边绍。   他仍旧一副二世祖公子哥的纨绔做派,耳朵叮铃当啷挂着几个金属环,零下十几度的天,也不怕冻坏。   简青颔首。   相识多年,对方向来是寡言的性子,边绍早已习惯,偶尔打视频电话,他甚至能单方面输出半小时。   然而……贺临风?   那个尽给简青带来麻烦的警察?   “你们……”嘴唇抖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边绍死死盯住贺临风外套鼓起的口袋,难以置信,“在一起了?”   攥着简青指尖的左手稍稍放松,贺临风没答话。   他在等简青表态。   边绍是简青的朋友,并且是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哪怕中间存着误会,他也有信心让边绍对自己改观。   前提是简青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   简青倒没考虑那么多,他是神智正常的成年人,又不是怕早恋被抓的小孩,既然答应要和贺临风试试,遮遮掩掩算怎么回事?   诚然,性格所致,简青不会主动提及,相应的,简青也不会故意隐瞒。   唯一麻烦的是试试两个字该如何定义。   情人?暧昧对象?准男朋友?   听着都不算正经。   于是简青干脆默认了边绍的说法:“嗯。”   嗯!   嗯!?   边绍霎时如遭雷击,不知是被冷风吹的,抑或是太错愕,哆哆嗦嗦,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那我该送点什么?”   “大中午的,请你们吃顿饭?”   简青下意识想回,应该是自己和贺临风做东,他没谈过恋爱,却懂得基本流程,小说里常写类似桥段。   但他脑海中又蓦地跳出个念头:   今天是周末。   贺临风心心念念的约会。   市局最近正多事,对方为了腾时间,没少熬夜加班。   “改天吧,”利落地,简青做出决断,“改天我……我们请你。”他后知后觉把贺临风和自己绑在一块。   明明是安抚,偏偏边绍似是被伤得更深。   一步三回头,他挥挥胳膊,夸张地捂住胸口,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简青站到对方离开才转身。   贺临风好奇:“你朋友喜欢自己逛街?”   “应该还有其他人,”简青道,“他爱花钱,爱……”简青回忆了下,翻到那个对自己而言算陌生的词,“集邮,之前你也见过——那些运动鞋。”   估计是哪家奢侈品店又添了最新款。   贺临风却觉得古怪:刚刚边绍手里拎着的几个袋子,至少有一半,品牌调性与对方气质相斥。   不过他很快将这点小困惑抛开。   “我听见边绍叫你哥,”贺临风问,“喜欢?”   简青:?   “只是上学时的习惯。”他平静。   贺临风了然:“哦,校霸。”叛逆期打耳钉那段。   “要是我也能被哥哥罩着就好了,”半真半假,他赶在青年被自己惹恼前拈酸,嗓音低沉,身材也高大,偏偏净做些水汪汪湿漉漉的小狗姿态,“你说呢?”   “哥哥。” 第92章 好的哥哥,吃饭哥哥。……   哥哥。   这种腻歪歪的叠字称呼, 别说是边绍,连小孩子也没对简青叫过。   四目相对,他明知贺临风在搞怪, 却很难对那张笑吟吟的脸喷洒毒液, 只得抿唇偏头,装作无事发生:“走吧。”   “好的哥哥, ”贺临风一本正经,“吃饭哥哥。”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简青飞快抽手捂住那张胡说八道的嘴,怒目而视。   那和真正的恼火相去甚远,至少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没有坚冰更没有烈焰, 有的仅仅是尾端晕开的一点点红。   贺临风瞬间失了玩闹的心思。   他一错不错盯着简青, 如同在欣赏什么活色生香的宝贝, 半晌,才闷闷道:“再瞪下。”   简青:?   这人好像脑子进水。   吃饭的过程很顺利,自从“青山路悬案”告破后, 所有的穿书者仿佛一夜间销声匿迹,世界久违地干净。   回家时, 贺临风从车后排掏出个小盒子:   “礼物。”   简青显然没准备。   丝绒材质的包装,他心跳有一瞬间加快, 打开, 里面躺着的却并非戒指, 而是颗嵌着深蓝宝石的耳钉。   “之前出外勤正好瞧见, ”贺临风解释,“觉得颜色适合你,但一直没找到机会送。”   “收着就行,纪念咱们第一次去看电影。”   简青默默捏紧盒子。   垂眸, 他忽道:“乔蓝说公寓找好了。”   贺临风险些一脚油门踩到底。   吉普侧着身停在车位,他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简青的态度一落千丈。   瞧瞧,这都要搬家了。   难道是自己对边绍的那点飞醋没藏好?还是自己买耳钉的真实理由露了馅?   接着他又听见下一句:“……有两间卧室。”   贺临风眨眨眼。   简青也是几秒前才意识到,相比贺临风,自己似乎很会欺负人,一时能想到的“惊喜”,唯有那套打扫干净却被闲置的房子。   迟迟没等到回答,简青食指拨弄耳钉,不抬头,更不催促,像是随意提及。   ——他从未邀请谁同住,这已是他肯说出口的、最明确的暗示。   其实贺临风家的沙发足够宽大,铺上被子,和床也没什么差别,可手里握着对方的礼物,他便莫名觉得对方委屈。   咔哒。   一片安静中,有谁解开安全带,姿势别扭地抱住简青:“我好高兴。”   没人比贺临风更了解简青的防备性有多高,对方能因为一束花而搬家,却愿意把他划进领地范围。   “说实话,我睡沙发挺满足的,”大概猜到简青在“补偿”什么,贺临风故意拆穿自己的小心机,调笑着活跃气氛,“近水楼台先得月。”   犹豫且生疏地,简青虚虚拽住对方衣角,勉强算是回应。   他正在逐渐接受贺临风用肢体语言表达情绪的方式。   然而。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火炉似的贴贴没完没了,简青不由得推了下某人:“你还要抱多久?”   贺临风:“半小时?”   简青果断加重力道。   警队拉练常年第一的男人配合倒向方向盘。   安全与隐私,是简青对住处的唯二要求,乔蓝把资料给他过目的时候,简青原本没什么意见,但计划中多了个贺临风,再看那配着照片的几页纸,他竟难得地“出尔反尔”,到处都能挑出刺。   搬家的事因此耽搁下来。   中间简青见了一次符莹,对方守在公司附近,远远望着他,被枯树遮住半个身子,仿佛纠结得厉害。   耳边十分安静。   以符莹话痨的性格,即使再讨厌系统,这会儿也应该和对方碎碎念,简青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调转脚步,他走到符莹面前:“有事?”   完全没想到青年会主动搭理自己的符莹:……   怎么说呢,自打那天系统发布终极挑战失败后,她就彻底和对方失去联络,一个人被流放在陌生的“原著世界”。   得知213灭门案告破,她焦虑得一宿没睡,毕竟《北江刑侦笔录》中,“青山路”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收尾。   小说提前结局,到底算好算坏?   她仍然受到系统的限制,没办法讲述,甚至没办法用文字漫画之类的载体表达原著剧情,这是否意味着系统尚未彻底消失?   鬼使神差地,符莹开车来到简氏楼下。   指尖滑动屏幕产生的浅淡交集,另一个世界中被她“看着长大”的主角,居然成了自己现在最熟悉的人。   “嗯,”点点头,符莹诚恳,“谢谢你那晚救了我。”   简青瞥向旁边的咖啡店:“进去喝一杯?”   符莹意外。   如果系统还在,肯定会激动得高声尖叫,所幸,此刻只有她自己。   礼貌接过青年递来的菜单,符莹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凉丝丝,神似刚从雪地里挖出的玉雕。   她立刻端正坐姿。   开玩笑,要是以自己为桥梁,让系统偷到“主角”的能量,死灰复燃,那她才叫真的没脑子。   “你好像是路骁的粉丝?”   社死来得猝不及防,符莹讪讪:“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到底该怎么让对方理解她喜欢的只是纸片人。   “我来找你与路骁无关,我保证,”话匣子被迫打开,继而一发不可收拾,符莹褪去拘谨,竖起三根指头发誓,“我就是,就是……”   就是有点迷茫。   她占了这个世界符莹的身份,父母朋友对她越好,她越坐立难安。   和系统口中那些“优秀”的前辈不一样,穿越前,符莹对生活毫无怨怼,更没想过靠坑蒙拐骗变富变美。   如今的情形,“回家”希望渺茫,系统失踪,她暂时摆脱了生命威胁,曾经被压下的愧疚慢慢卷土重来。   “算了,”咖啡上桌,自觉和简青还没有到朋友的地步,符莹搅弄了下勺子,强撑起笑,“没什么。”   青年却淡淡:“如果不知道做什么,那就做好事。”   咚。   棕褐色的液体四溅,荡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符莹错愕地盯着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恍若能剖开皮肉,看穿任何伪装。   但,怎么可能?   对方应该只是靠察言观色切中了自己的心思。   “好事。”符莹重复,沉沉压于胸口的巨石松快了些,没错,既然用着原主的身体,她至少不该让原主的父母难过掉眼泪。   她得回家,承担起“符莹”的责任。   草草端起杯子吹了几下,她一口闷掉大半咖啡,甜甜的奶味散开,符莹冲简青郑重道:“谢谢。”   “你真的救了很多人。”   比如原著中那些本该变成尸体的受害者。   《北江刑侦笔录》的文案上写着,青山路6号的真相是由二十多年后一桩手法相同的灭门案拉开序幕,现下钱顺德被捕,证明此时此刻、在某个她和简青看不见的角落,又有一家五口逃离厄运,无知无觉地幸免于难。   哪怕“主角”仅仅是受剧情推动顺手为之,也值得被称赞。   简青比书里的“简青”更值得喜欢。   风铃晃动。   简青目送符莹拎着包包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穿书者的感谢,而非对剧情错乱的抱怨。   掏出手机,他低头戳开聊天界面的狗头,有些想和贺临风分享,又觉得告诉对方自己生活的世界是本小说非常残忍。   再等等。   符莹走前结了账,简青起身,左转再左转,熟练走进周围的果蔬商超“进货”。   贺临风今晚加班。   简青按照对方提供的食谱煮了半锅板栗鸡汤,外加一盘清炒时蔬,盛出些放在冰箱里,稍微热热就能吃。   他最近的睡眠质量有所改善。   以至于听见房门响动时,简青只是蹙眉翻了个身。   “说了不用等我,怎么睡在外面?”迷迷糊糊间,沙发一角被阴影笼罩,有谁笑着弯腰,稳稳将他抱起来。   双腿腾空的瞬间,简青睁开眼。   挥出的拳头在看到来人的下颌线条后戛然而止,他顺势攀住对方肩膀,恹恹:“没等你。”   “我自己能走。”   “是,都怪我误会了简总的意思,”完全不争辩,贺临风停住脚问,“但你没穿拖鞋,确定要下来?”   简青:……   家里打扫得再勤快,也架不住有只爱掉毛的咪咪。   偏偏“罪魁祸首”并非存心。   长睫低垂,大概是没清醒,等贺临风把自己送到床上时,他居然忘了松开手,累得男人俯身栽下来。   纵然是小说里的霸道总裁,睡觉也不会戴眼镜。   鼻尖与鼻尖相撞。   呼吸近在咫尺。   贺临风身子蓦地麻了半边。   ——是被简青胳膊圈住的部分。   对方掌心摁在他后颈,干燥的,好似某种无意识的挽留,贺临风努力定了定神,撑起自己,把简青拿开:“晚安。”   “我去洗漱。”   君子不乘人之危。   念头再禽兽,也得约束住行为。   咔哒。   门锁咬合,卧室重新恢复黑暗,简青软软陷进床榻,以为自己很快会睡着,却足足望着天花板数了几千只羊。   淅淅沥沥的水声还在响。   简青无端记起影院中贺临风明明暗暗的侧脸,和那句玩笑似的提问。   僵尸般悄无声息地坐直,他掀开被子,赤着脚推开门。 第93章 人类真奇怪。   贺临风今天洗澡很慢。   隔着段尊重对方的安全距离, 简青站在客厅等了会,后来干脆坐到沙发上,伸腿, 慢吞吞去找自己失踪的拖鞋。   家里够热, 他照例穿着自己习惯的真丝睡衣,纯黑面料流水般, 顺滑映出落地灯的融融暖色,柔软地,像包裹瓷器的锦缎,衬得皮肉愈发雪白。   拖鞋上毛绒绒的笨狗蹭过青年脚踝。   草草吹干头发出门的贺临风一打眼儿看见的便是这副光景。   他几乎以为自己生了幻觉,呆呆停步, 过了两秒才哑声:“简青?”小心翼翼, 好似怕惊醒一个梦。   简青抬头。   他没说话, 只幽幽起身走向浴室。   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手艺活,贺临风心虚立时拉满。   简青听到了?   可自己明明没敢弄出大动静。   老房子隔音差?   那他应该早就露馅才对。   “我……”食色性也,贺临风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但对简青终究是冒犯,谁料, 后者却一把揪住他衣领。   瞧着像是要剥夺解释权的意思。贺临风想。   知道要挨揍,身体依然配合青年下拽的力道倾斜, 侧着脸, 尽量让对方的拳头落实到位。   短暂的静默后, “惩罚”如约而至。   是似有若无的柠檬味。   唇瓣与唇瓣相贴, 贺临风认出自己新买的牙膏,心跳得飞快。   坦白讲,这其实算不得一个吻,只能叫毫无章法地碰了碰, 但简青显然已经舒展眉头从容退开。   他之前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完。   或许是那些小说影视剧给自己留下刻板印象太深,卡在半路过于古怪,总之,简青成功解决了让自己失眠的难题。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我睡觉了,”淡定地,他颔首,“晚安。”   贺临风:???   手比脑子快,他没理会皱巴巴的T恤,拽住简青:   “等会儿。”   后者费解地转身,脸上明晃晃写着,还有事?   哪怕清楚对方讲话向来是这个风格,在眼下的档口,脑补中冷淡利落的语调,难免会让人冒火。   “解释解释,”活像个被渣男糟蹋的小媳妇,贺临风拉起简青,点点自己的嘴,“什么意思?”   简青终于流露出一丝丝惊讶:“你讨厌?”   贺临风迅速否认。   开玩笑,这分明是梦里才会发生的幸运。   简青:所以要什么解释。   贺临风不讨厌,他又恰好感到困扰,难道自己应该在付诸行动前正式地发起邀请?于简青而言,这绝对更羞耻。   柔软的表达是他的弱项。   所以他果断无视了自己推测得到的“正确结论”。   贺临风却截然相反。   是他错了,情侣间水到渠成的事,理由也许有无数种,可归根结底的驱动力,还是简青喜欢自己。   即使量少了那么亿点点。   “当我没问,”虚虚捏着青年指尖,他低头,凑近,用空着的手扶住对方后颈,“再亲一次?”   无形的电流噼里啪啦蹿过脊柱。   简青敏锐地察觉到危险。   ……大概是自己的要害正落于贺临风掌心。   简青想。但理智又明确告诉他,家很安全,贺临风不会伤害自己,要做的也是自己刚刚做过的小事。   含糊给出一个细若蚊呐的音节,身高差微妙,他主动扬了扬下巴。   温暖。   湿润。   同款的柠檬味笼罩,却比上一次要浓郁许多,呼吸急切地交缠,似在抢夺着分享世界上最后一口氧气,简青终于朦胧意识到自己的操作出了错。   亲吻不是嘴巴和嘴巴相碰——至少不止是。   他稍稍朝外退开半步。   又被后颈滚烫的掌心按回去,男人的唇贴过来,热切追逐着他,匆匆结束了这个用来换气的空隙。   ……   简青罕见地对自己的肺活量产生怀疑。   记不清谁先变了位置,等回过神,他的背已然抵在墙上,贺临风垂着脑袋,额发微微被薄汗打湿,纯白T恤下肩膀宽阔,英俊得像匹豹子。   唯独眼神十分无害。   压抑着贪婪,压抑着进攻性,欲盖弥彰地让开半个身位:“我……”   “喵。”   窸窸窣窣的响动惊扰好眠,碧瞳黑猫打着哈欠走出卧室,优雅跳上最高的爬架,歪头盯着相拥的两人。   “你去浴室。”简青猛地一推。   血色充盈,常年粉白的唇瓣鲜红欲滴,如同受足滋养的玫瑰,浸着水光开到糜烂,伴着十二点的钟声飞快消失于暗处。   咚。   贺临风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努力平复剧烈起伏的心跳,他原地站了会儿,摸摸鼻尖,熟练捉住一脸状况外的黑猫,用力在对方头顶rua了把:“走。”   “你也一块。”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咪咪:!!!   两脚兽疯了。   它超干净!   人类真奇怪。   *   213灭门案的调查稳步推进。   颜秋玉顺利从钱顺德住处找到了那瓶被藏在保险箱的红酒,和一台老旧得让人怀疑是模型的手机。   据钱顺德交代,他之所以将现场弄得如此血腥,是因为想误导警方调查,觉得简家与凶手有深仇大恨。   保险箱的位置干燥阴凉,红酒也密封完好,鉴证科在里面提取到了被稀释后的苯二氮类成分,也就是俗称的镇静催眠药。   手机里未曾删除的通话记录则证明,案发当晚十一点左右,钱顺德确实向外拨通过两个号码,按照运营商提供的资料比对,曾经使用过这两个号码的机主,“恰巧”包括柳美华和许榴玉父亲。   纵然第一次通话时间与简青母亲的死亡时间过于接近,难以判断先后,可证据链成立,依然有机会将帮凶判重刑。   如今钱顺德等人已经被拘留所收押,只等着法院开庭。   相关新闻在热搜挂了几天,甚至还上了地方台新闻,尽管细节和姓名皆被隐去,网友们还是你一锹我一铲、顺着蛛丝马迹挖掘出真相。   毕竟“青山路6号”在北江人尽皆知。   【说好的半夜翻墙偷公章,浇死对方发财树呢?原来这才是真实的商战。】   【没毛病,偷标书也是偷,可惜遇到个笨贼。】   【谭开霁还好意思立痴情人设,呕,恶狼抱团,是要把唯一的幸存者吃干抹净?】   【无耻!】   【阿弥陀佛,幸亏咱简总断情绝爱。】   也有些认定死者为大的粉丝在底下辩解,觉得债不及子女,父母犯下的恶,凭什么要下一代承担。   双方嘴仗打得飞起,谁都没法说服谁,绝大多数路人站在简青这边,却远没有那一小撮极端粉丝有组织。   直到路骁的“鹿角”下场。   双方互掐了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对手的痛点在哪,此刻正主一块下黄泉,战斗力更是彪悍,你骂我“厚颜无耻吃绝户”,我骂你“劫持简青杀人犯”,脏话与遗照齐飞,难听得叹为观止。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贺临风哼着歌关掉手机。   昨天他工作到半夜,颜队在聊天群批准他晚去两小时,这会儿他悠闲得很,弯腰给香喷喷的咪咪添饭。   七点半,居家办公的简总走出卧室。   平常某人都是这个时间上班。   “早。”   餐桌前,笑盈盈的狐狸端着汤碗,活脱脱是副“家庭煮夫”的贤惠。   简青下意识瞥了眼日历。   没错,星期三。   餐厅没窗帘,冬季的阳光慵懒,他拉开椅子坐到贺临风对面,煎蛋金黄焦香,配着杯加糖牛奶,还有两块热腾腾的白米糕,是自己在超市买的半成品。   贺临风吃的却是他昨晚留在冰箱的剩菜。   “我乐意,”势要把尾巴翘上天似的,男人挑眉,又遗憾,“就是昨晚忘了发朋友圈。”当然,现在也不晚。   这个动作一做出来,彻底抹去他那点“良家子”的气质,袖口卷起,半遮半掩透出精壮而匀称的小臂,衬衫的纽扣更是没系全,像在引诱谁。   简青:……奇怪。   他过去极少注意旁人的打扮。   记忆中,在那些穿书者尚未被“终极挑战”逼到发疯前,小姨曾戏称,“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医学奇迹”不外如是。   他开始逐渐理解恋爱综艺里那些被嘉宾反复强调的信号——遇见穿书者后,他什么类型的小说都读过一点。   然后面无表情切断:“喝你的汤。”   “哦。”花枝招展的贺顾问应声,安分了两秒,又道:   “我想吃煎蛋。”   唯二的煎蛋躺在简青盘子里。   粘人。   想是这么想,简青的手却不由自主伸向筷子。   颅骨优越的脑袋凑过来:“啊。”   简青忍无可忍,一把推开那颗作乱的“狗头”。   贺临风恶作剧得逞似的笑起来。   “有个事儿应该告诉你,”半碗汤见底,他咬了口米糕,“许榴玉想见你。”   千娇百宠的独生女,谭开霁的合法配偶,一夕之间继承两大上市公司,起初不知多少人嫉妒得眼睛滴血,后来随着股价断崖式跳水,多方撤资,嫉妒便成了嘲笑,嘲笑对方接手烂摊子。   简青刻意等了等,贺临风却安静得过分。   感受到他的注视,男人抬眸:“嗯?”   “我以为你会再说点什么。”简青道。   担心触怒自己,辗转求到一个陌生人、一个抓捕自己父母的刑警身上,许榴玉的处境可想而知。   而贺临风又极具锄强扶弱的正义感。   “想什么呢?”后者诧异地睁大眼:   “男朋友的胳膊肯定朝内拐。” 第94章 谁问你了。   北江市近来格外平静。   虽然没夸张到“民风淳朴”的地步, 但至少发现尸体的频率大大降低。   尤其是简青。   以往对方隔三差五便要被这样那样的理由牵连进警局,年后却像“时来运转”,一次也没露面。   重案组闲得发慌, 索性开始复查档案室各类悬而未决的卷宗, 倒真抓住了几个潜逃已久的嫌犯。   “唉。”   长吁短叹,汪来耷拉着张苦瓜脸:“好想出外勤。”   天寒地冻的日子能留在办公室是很舒服, 可一坐七八个小时,他全身的骨头都要硬到生锈。   动起来喀啦喀啦乱响。   “自己去,”冷酷地,隔壁的贺临风张口,“楼下空地随你跑。”   听到这话的周山用咳嗽压抑住笑。   “好啊, 有家室的人了不起吗?!合起伙欺负我这个单身狗, ”嘴里吱哇乱叫, 汪来试图拉票,“晓彤你来评评理。”   ——贺临风和简青的关系,局里长眼睛的都看得明白, 偏偏这两位口风紧,一直没正式公开。   突然被卷入战场的松晓彤:“呃……确实了不起?”   她毕竟是贺哥跟简总的隐藏cp粉, 况且春节在即,最好别再闹什么大案, 她还想安心回家陪爸妈过年。   汪来哀怨地望向对方。   没两分钟, 又小声:“难道网上传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颜秋玉抬头。   “就是青山路6号啊, 有大师说那原本算顶顶好的风水宝地, 后来被凶煞笼罩,堵住了整个北江的气脉,”提及这些神神鬼鬼的小故事,汪来兴致勃勃, “如今真相大白,枉死者投胎转世,简总也不再被厄运纠缠。”   松晓彤:“听起来像营销方案。”   先造势,再卖房。   “应该没可能,”这回否认的是贺临风,“那片别墅在简青名下。”   汪来目瞪口呆:“全部?”   贺临风:“嗯。”   前阵子许榴玉釜底抽薪,拿着父母签字的股权转让协议书,变卖公司以求后路,其中大部分都交给简青做补偿。   数字远远超过法院正常判决的金额。   她约莫是真心愧疚,虽有纠结,却全程没向简青祈求谅解、减轻父母的量刑,只说自己无法左右谭家。   这也很容易理解:柳美华夫妇还活着,加之谭开霁死前尚未彻底掌权,许榴玉能支配的部分相当受限。   综上所述,简青现在是真不缺钱。   要知道,“213案”如今热度未过,又沾上了“豪门恩怨”之类的关键词,盯梢蹭流量的媒体一箩筐,而简青其实十分恋旧,复古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悦都百货”便是证据,又怎么会让自家故居沦为“网红打卡点”。   汪来想了想:“贺狐狸说的对。”即使真有鬼魂,那也是简青的长辈,要倒霉也该是谭家和许家。   接着掏出手机取消点赞。   颜秋玉无奈。   她更愿意相信是因为有了贺临风这块挡箭牌,横冲直撞,打散了简青的桃花债。   察觉到什么的男人疑惑:“怎么?”   “没事,”颜秋玉摇头,“祝你和小简长长久久。”   好叫那些疯狂的追求者知难而退。   贺临风立时眉飞色舞:“你怎么知道阿青要带我回小姨家吃饭?”   竖着耳朵旁听的汪来:……   谁问你了。   谁问你了!   连小姨都叫上了,嘶,牙酸。   灵港心理诊所。   茶水热气袅袅,冯医生温和:“你好像有点紧张。”   “是吗。”简青反问。咨询室的椅子非常舒适,材质柔软,却能完美撑住使用者的腰,他以前从未注意。   冯医生:“我觉得有。”   “但肯定不是因为我,”他推来一颗糖,“……那个危险又跳脱的追求者?”   简青几乎忘了自己和冯医生提过这件事。   谁让他根本没把那些劝告听进去,短暂犹豫后,简青更正:“不是追求者。”   “我答应和他试试。”   试试?!   冯医生险些打翻自己的保温杯。   诚然,是自己建议让对方敞开心扉,可这才过去几个月?他花了整整两年才得到简青一点点信任,难免感到惊讶。   “恭喜,”无论内里怎样汹涌澎湃,冯医生面上都是副见过大风大浪的宽厚,“所以真是因为他?”   没经验?缺少安全感?看对方的样子,争吵冲突的概率极低。   简青:“今晚我要带他回宁女士家吃饭。”   认真朝坏处分析的冯医生:……   他觉得自己平白被塞了一碗狗粮。   宁女士,简青仅剩的血亲,在简青生命中充当了半个母亲的角色,恐怕对方自己还没意识到,这种程度可不仅是“试试”。   “去你的地盘见家长,”冯医生笑,“该忐忑的是他。”   简青抿唇。   他想说,以贺临风长袖善舞的性格,到哪儿都能如鱼得水,更何况对方已经上过一次门,只会更自在。   ……但小姨似乎看出了什么。   他还没考虑好要怎么介绍贺临风的新身份。   纯音乐流淌,简青又在咨询室坐了半小时,临走前,冯医生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这回开药吗?”   简青目光蓦地有些涣散。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弯腰拿起桌面那颗孤零零的糖,轻声:“下次吧。”   *   色彩鲜明的包装纸剥落。   贺临风张嘴吃掉糖块,含糊:“橙子味,超市找零送的?”简青没有买零食的习惯,何况对方口袋里只有一块。   职业所致,他时常下意识推理,并非刨根问底,纯粹是找个话题。   简青明明可以顺势敷衍,偏偏淡定坦白:“诊所。”   今晚是他开车接人。   乌龟般慢吞吞前进的车流中,青年侧脸被霓虹映出光怪陆离的斑块,身上染着丝丝缕缕陌生安神的熏香,贺临风一瞬间反应过来。   什么诊所会给成年男性发糖?   “下次我陪你。”贺临风神色平静,如同在说买菜逛街之类的小事。   他罕见地没有征询简青的意愿,而是自己做了决定,偏偏只强势两秒便破了功:“……下下次也行。”   简青的拒绝紧跟着卡住。   他向来是一个人。   不过,倘若贺临风仅仅是等在外面,似乎和自己去就诊没什么区别,迟疑地,简青答:“我想想。”   贺临风腾地坐直,一本正经:“行。”   “下车了拉钩。”   省得某位总裁偷偷反悔。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北方的小年,徐皓这个高中生正式放了假,一听到开门声,就热情迎上来:“哥!”   “贺哥!”   这段时间他忙着准备期末考,天天早起晚睡,这会儿仿佛刚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欢快得厉害。   身为简青的表弟,徐皓最近没少被同学追问“骚扰”,虽说他自己也有些好奇,可他更清楚,那是表哥的伤心事,能不提还是不提,反正他一贯神经大条,当个傻傻活跃气氛的乐天派挺好。   过节嘛,一家人高兴最重要。   青年的眉眼果然舒展开。   却朝后让了让,叫他一把扑错贺顾问。   “这么想我?”稳稳将没刹住闸的便宜弟弟接住,男人拿出背在身后的左手,“当当当,礼物,拿去玩吧。”   徐皓眸色刹那晶亮:“哈利波特的联名乐高!”   “哥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贺临风悄悄用余光瞥了瞥弯腰换鞋的简青。   恍若某种隐晦的鼓舞。   于是徐皓立刻送上一个激动的、崭新的、实诚的熊抱:“谢谢哥!我爱死你了!”   ——换做以往,再给他三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做,可站在贺顾问旁边的简哥,总显得更好亲近似的。   刚直起身的青年整个儿僵住。   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甚至被撞得微微踉跄,宁舒妍在旁边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拉开自家儿子:“胡闹。”   徐皓美滋滋地做了个鬼脸。   晚饭是宁舒妍夫妇俩下厨,煎炒烹炸凑足八道,之前简青喝过几杯的梅子酒也被端上桌,挪椅子摆碗筷的功夫,徐皓忽然拉着简青咬耳朵:“哥。”   “宋安安你还记得吗?”   简青颔首:“嗯。”烂尾楼绑架案中的穿书者,全程沉默应对系统的那个女生。   “她拜托我转达两句话——谢谢,对不起,”徐皓小声,“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难道还没放下?要道歉也该是那几个绑架犯啊。”   简青:“你们关系很好?”   徐皓摸摸脑壳:“……勉勉强强吧。”   “但她绝对没恶意,”联想到自家表哥常引血光的烂桃花体质,徐皓急匆匆保证,“我能感觉到。”   想通过他接近讨好简青的男男女女如过江之鲫,徐皓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简青未置可否:“知道了。”   他大概能猜到宋安安话中的深意。   对方认为自己摆脱了系统的操纵,试图给过去画个句号。   截止至目前,所有他能接触到的穿书者,心里都没了系统的聒噪,包括被关进监狱的吴楠陈阳和于秀眉。   简青却怀疑所谓“总部”不会如此轻易地偃旗息鼓。   “宋安安让你私下说?”他问。   “没有啊,”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徐皓人小鬼大,低低道,“我怕贺哥吃醋。”   “下车的时候他抱你来着。”   “我在阳台看见了。” 第95章 除夕。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除开徐皓这个未成年, 桌上大人都喝了酒,没办法开车。   简青原本打算发消息给乔蓝——他对司机的要求比较高,不可能随便找个代驾, 却被宁舒妍干脆利落捂住屏幕:“过节呢, 让小姑娘加什么班。”   虽然简青想说,有三倍工资, 乔蓝应该很愿意跑这一趟,但对上小姨暗含期待的眼睛,他到底点点头。   这些年自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疏远对方。   他怕小姨全家被剧情牵连,尤其是在徐皓被绑架以后。   如今系统销声匿迹,原著最大的谜团也水落石出, 自己或许可以偶尔放下顾虑, 轻松点生活。   宁舒妍顿时喜笑颜开。   “房间都给你留着呢, ”察觉到外甥的改变,她掩下鼻尖突如其来的酸涩,拉着简青往里走, “特别干净。”   没两步,她又记起什么似的, 疑惑地招呼:“小贺也来啊。”   杵在原地多无聊。   正准备找机会告辞的贺临风:……   职业习惯影响,他上次来便摸清了宁女士复式公寓的结构, 一间主卧, 两间客卧, 外加画室和书房, 自己要是留宿,肯定会给简青惹麻烦。   对方觉轻爱失眠,八成不喜欢和人同住。   于是贺临风下意识望向简青。   倘若对方感到为难,他马上一个闹钟把自己叫走。   后者却什么都没做。   即使青年站在最靠后的位置, 用力摇头也无所谓,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   贺临风立刻迈开腿跟上。   事业有起色后,宁舒妍搬过几次家,装修风格各有差异,唯独那间给简青的卧室几乎保持着原样。   深深浅浅,蓝与白和谐交错,营造出清爽舒适的氛围,轻易让人联想到平静的天空或海洋。   “我亲自画的设计图,”推开门,宁舒妍冲贺临风介绍,又对简青笑,“你小姨的眼光,再过多少年也不落伍。”   贺临风诚恳颔首:“确实。”比某位总裁的样板间像回事儿。   默契地,宁舒妍与贺临风一齐弯弯眸。   莫名觉得被占了便宜的简青:……贺临风。   是你的小姨么你就接话。   “坐,”越瞧贺临风越满意,宁舒妍功成身退,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去楼下拿套新的洗漱用品。”   未等简青说自己来,她已经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木质书架上,整齐摆放着简青少时读过的旧物,有名著有小说有漫画,甚至还有包着封皮的课本。   最顶端则是一排光洁如新的奖杯奖状。   贺临风好奇走到旁边:“能看看吗?”   简青嗯了声。   曾经的桌椅和床被换成类似款式,方便现在的自己使用,简青拉开抽屉,里面还放着些他没带去学校的小玩意。   比如那个倒扣着的木质相框。   简青指尖掠过,半晌,又瑟缩地蜷回。   “《穿越时空爱上你》,”视线掠过充满少女气息的粉红书脊,贺临风偏头,“原来你喜欢这种?”   简青:“随便翻翻。”   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本小说,他当然要从小说中取经,可惜设定只是设定,作者们一笔带过的“共识”,实在无法追溯到原理。   再往左,则是些讲物理讲宇宙讲程序编码的大部头,贺临风脑内隐隐划过丝灵感,却转瞬即逝,融雪似的消失。   算了。兴致盎然地,贺临风再次打量过那排“荣誉墙”。   多半是三好学生的奖状,零星夹杂着几座奥数竞赛的奖杯,从幼稚园的小红花到江大的“优秀毕业生”,独独少了高一高二的部分。   看来简青当年着实叛逆得厉害。   “……晚点我自己叫个代驾,就说局里有事,”房门虚掩着,确定周围没人,贺临风忽道,“你别紧张。”   简青:“我没紧张。”   前者也不反驳,只伸手,轻轻捏了下简青后颈。   肌肉僵硬。   诚然,贺临风做梦都希望能和简青更进一步,即使是盖棉被纯聊天,但他也明白,独处太久的猫,需要自己从角落走出来。   更何况对简青而言,宁女士家的卧室亦是需要适应的新环境。   他何必在这个时候给对方施压。   十五分钟后,贺临风“急匆匆”拎着两兜水果点心告辞。   “也不知道够不够给同事们分,”电梯下行,宁舒妍望了望站在阳台的简青,悄悄和丈夫嘀咕,“难道我弄错了?”   两个孩子根本没意思?   可谁成想,几天之后,她又彻底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嗯,我在贺临风家,”窗外大雪飘飘,视频里穿着居家服的黑发青年道,“他出去买菜了。”   挑眉,宁舒妍丢开红底金字的春联,贴近屏幕,确实是有些陌生的背景,茶几上,一只黑猫正扒拉着多肉玩。   “真不回来?”她问。   透过视频发现异样的青年转身,熟练拍开咪咪的爪子:“下次吧。”   下次?   宁舒妍蹙眉,一年就一次除夕,下次要等三百多天……但转念一想,对方上周刚在家里吃过饭。   是该给小年轻留点空间。   了解外甥的固执,她退而求其次:“那节后过来,小姨给你们发红包。”   简青应声,又和对方聊了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才挂断视频,熟练拿出临时被藏在抱枕后面的笔记本。   公寓冷冷清清。   唯有指尖敲击键盘的些微响动。   微信列表,边绍兴冲冲地发来新岁狂欢邀请,回复也是相同的说辞:   “和贺临风一起”。   可贺临风其实不在。   对方是外省人,来北江大半年,自然得趁着放假看看爸妈,尽管贺临风强烈要求留下,或者带着他一起过节,简青却没答应。   他无意扫兴。   而“简青”恰恰是除夕夜最“扫兴”的存在。   血案,灭门,为了顾及幸存者的心情,每每有他出现的场合,纯粹的快乐总会变质。   “嗡——嗡——”   手机震动,简青扫了眼备注,挂断。   接着打开聊天框:【在外面。】撒谎撒得行云流水。   【走路不要玩手机哦,】稍稍等了会儿,两条消息跟着一条视频发来,【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看。】   WiFi连接,画面自动播放。   棉花般毛绒绒的狗头紧贴屏幕。   是“贺玉树”。   镜头拉远,明媚的冬日中,屈膝找角度的男人笑眯眯,固定“机位”,轻轻弹了弹萨摩耶的耳朵。   “瞧。”   “像不像果冻?”   白且软,没骨头似的小耳朵甩啊甩,简青不由得勾起唇角。   听到铲屎官声音的咪咪踩着猫步,歪头凑近,旋即嫌弃地撇开脸。   蠢狗。   傻乎乎笑得好笨。   【有点,】简青回,【它几岁?】   贺临风:【五岁。】   贺临风:【是我毕业后养的,特别乖。】又发来张群聊截图,一家三口,全部顶着大同小异的汪汪头像。   【晚上吃什么?】   【今天老贺他掌勺,我只负责包饺子。】   【……哦,还有,】手速飞快,属于贺临风的新消息叮叮咚咚地冒出来,【宠物监控好像坏了。】   余光瞥向特意被自己拔掉的插头,简青淡定:【应该是没电。】   【我出门前刚喂过。】   有他解释,贺临风果然放下心来。   经历过太多凶案现场,简青非常懂得如何打消一位刑警的怀疑,边处理文件边回复,等手机电量告急,天色已然擦黑。   冰箱里还剩了些没吃完的蔬菜,简青收起电脑,起身活动活动肩膀,抬脚走向厨房,   烧水给自己煮面的空档,他弯腰用罐头和小鱼干填满咪咪见底的饭碗。   “除夕快乐。”   放任黑猫围着自己的小腿打转,简青低低。   欢声笑语。   男孩女孩在家长的看护下挥着仙女棒你追我赶,跑过系着红围巾的大雪人,伴着楼上楼下春晚热热闹闹的开场曲,简青洗净碗筷回到卧室,哗啦啦拧开花洒。   平心而论,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儿。   贺临风租住的小区烟火气太足,睡觉时恐怕要戴耳塞。   事实证明简青的忧虑没错。   “砰——啪!”   犹如惊雷在枕边炸响,光怪陆离的梦魇潮水般退却,他被腾空的烟花吵醒,手中虚虚握着的书啪嗒跌落,额头尽是凉津津的冷汗。   平日最爱熬夜的黑猫却没动静。   窗帘拉着,最大限度地模糊明暗,口干舌燥,简青定了定神,伸手摸向台灯下的玻璃杯,睫毛垂落的瞬间,意外发现卧室的门缝透进一缕光。   他明明关了灯。   谁?   影影绰绰的寒意袭来,简青想起那束调查无果的花,冷静掀开被子,悄然踩中地面摆放工整的拖鞋。   锁舌无声缩回。   难以言明的、雪的味道在客厅弥漫。   鬼怪般扭曲,高大黑影映于墙面,掌心压着只倒地翻肚皮的猫。   “……贺临风?”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帘,神经紧绷的简青整个儿愣住,连指间捏着的刀片都忘了收回。   ——对方不是在隔壁省吗?难道他一睡睡了四十八小时?   “是我。”玄关暖黄的柔光下,开了大半夜车的男人风尘仆仆,却在看到自己的刹那灿烂地笑起来:“除夕快乐。”   “简青。” 第96章 要么一起吧。   简青的脑子有点懵。   他眨眨眼, 觉得自己还没醒,所以才做了这样一个荒诞离奇的梦中梦。   “怎么满头汗?”三两下扯掉裹满寒气的外套,贺临风慌慌张张敞开怀抱, 囫囵地拥住简青, 温声,“吓到你了?”   简青听见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   扑通, 扑通,渐渐覆盖掉砰砰啪啪的烟花鞭炮。   耳尖贴近对方颈侧,隐秘追逐着热烈起伏的脉搏,简青摇头:   “刚刚做了个梦。”   贺临风识趣地没问内容。   抬手,他顺着简青的脊背一下下轻拍, 像某种无声的安抚, 直到他看见刀片被烟花照亮后银白的反光。   又惊又怕, 贺临风飞速“缴械”。   简青配合地松开力道。   翻来覆去将那细白的指腹检查两遍,确定没被划伤,贺临风捏起半分钟前截获的危险品, 板起脸:“这是什么?”   简青:“美工刀。”确切来说是美工刀上面掰下来的一小节,便宜好用, 哪里都能买到。   贺临风当然知道这是美工刀。   简青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一想到对方很可能天天枕着这玩意睡觉,贺临风心里百味杂陈, 想凶, 想气, 想教训, 却舍不得。   最终只能硬邦邦撇下句:“没收。”   “还有二十分钟,”掏出手机扫了眼时间,贺临风轻车熟路拉开落地灯,拎起玄关放在的大包小包, “晚饭吃的什么?”   简青开始回忆小姨发的朋友圈。   下一秒便叫贺临风恶狠狠戳破,啾地亲在脸侧:   “少唬我。”   简青:……总感觉对方是想咬他两口。   反复思量也没找到害自己露馅的马脚,他略略迟疑了下,稍加润色:“番茄青菜鸡蛋面。”酸甜健康,红红火火。   贺临风:呵。   “剩菜剩饭烩一锅。”全看冰箱里有什么。   简青果断闭嘴。   谁叫这个家的厨房都是贺临风做主。   他五官生来淡薄,沉默时犹甚,这会儿却恹恹地流露三分懊恼,令贺临风瞬间丢盔卸甲,软下心肠。   “我带了饺子,”精准在层层叠叠的年货中找出个透明玻璃盒,他递到简青面前晃晃,逗猫般主动诱哄,“现在煮?”   简青记起那些漫无边际的聊天内容:“你包的?”   “嗯,还有我爸妈,”接冷水进锅,贺临风自然道,“说是让你尝尝家里的手艺,评评谁更好。”   简青打开盖子:“三种馅?”   贺临风:“一种,猪肉玉米,没放姜。”   简青:听着像特意给他做的。   “……但手法各有千秋,”调整完火力,贺临风倚着岛台继续,“猜猜哪个是我?”   圆滚滚的饺子码放整齐,最左边的几排特别大,快要撑破肚子似的,剩下的则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简青仔仔细细瞧了许久,才发现区别在捏出的褶皱。   其中一种花边纵向更深间隔更宽,像贺临风拇指压出的弧度。   他干脆拽过男人的手比划。   贺临风没忍住笑:“真聪明。”   “奖励你我妈的独家卤菜,”机器猫般,贺临风一样样从袋子里往外掏,“还有老贺自己打的丸子。”   “原本还想带点鱼啊排骨啊什么的,热一热就行,他们又怕路上耽搁太久会变味,让我重新给你做。”   “反正我这厨艺都是他俩教的。”   “四舍五入,也算一起过年了。”   简青突然便接不上话。   他想说谢谢,却觉得谢谢太敷衍太苍白,尤其是在自己拐跑人家儿子的情况下。   姗姗来迟地,简青问:“你这么回来,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我下午陪他们吃过饭了,”知道简青心思细,贺临风解释,“我家亲戚少,不会瞎讲究。”   好似要给自己作证,他指指最胖的几个饺子:“喏,我爸怕你没肉吃,特意塞了好多。”   遥远而久违的年味扑面而来。   等水开的功夫,贺临风推着简青进客厅,一齐坐在沙发上:   “看会儿电视?”   简青握着遥控器的指尖发僵。   世界颠倒如万花筒,刺耳变调的哄笑萦绕,墙面挤挤挨挨钻出尖嘴猴腮的鬼脸,脚下柔软舒适的地毯,逐渐融化成一滩粘腻窒息的血泊。   都是假象。   简青想,他还挨着贺临风的肩膀。   温热透过布料传来,支撑他压下按钮,屏幕亮起,是场曲调明快的歌舞,背景花里胡哨,一秒将简青拉出泥泞。   “……有点丑。”他坦诚评价。还有点晃眼睛。   贺临风:“人家可是吉祥物。”   言笑间,他抽走简青握着的遥控器,换做自己的手。   十指亲密地交扣,带来源源不绝的安全。   所有主持人齐声倒数的十秒钟,简青和贺临风没赶上,饺子刚浮起,锅盖烫得后者直捏耳朵。   贺顾问失落。   贺顾问委屈巴巴。   比起自己,对方向来更讲究仪式感,简青无奈,不得不在饭菜摆好的前几秒,重新给某人数了三个数。   贺临风立刻打起精神去削苹果。   他没怎么饿,忙活这一遭纯粹是陪简青,经典曲目《难忘今宵》之后,还有些没赶上零点前的小品相声,多少能逗个乐。   偏偏简青没听进去。   他的注意力全在贺临风手上。   对方削苹果用的是刀片——洗净的、自己刚刚捏着的刀片,小小一个,薄且利,仿佛随时会割破血肉。   简青深刻怀疑贺临风在“报复”他。   随身携带十几年,他第一次觉得这东西危险,忐忑提起的神经,大概就是对方“没收凶器”的感受。   正当简青伸手欲夺的刹那,贺临风忽地停住动作:   “懂了?”   狐狸眼狡黠,他虚虚挑着眉,表情其实有点欠揍。   回答男人的是一只恼羞成怒的饺子。   皮薄馅大。   贺临风嚼了嚼,咽下,满怀期待道:“再喂一个。”   简青:……   简青选择装聋。   他偷偷查了下贺临风老家到北江的导航,七小时四十三分钟,今天大堵车。   对方走时明明买的是高铁票。   等一切收拾妥当,简青主动张口:“你睡卧室吧。”   贺临风没应。   客厅的设计相对开阔,又紧挨着玄关,自己倒是无所谓,但简青才被他吓过一回,还是住里面稳妥。   七小时四十三分钟。   房门半开,简青站在明与暗的交界,鬼使神差道:   “要么一起吧。”   贺临风诧异地转过身。   没给对方任何反悔的机会,他立刻抱起枕头抛弃沙发,大喇喇拦住试图跟着自己一块进屋的黑猫:“来了。”   积极得像个被召寝的小主。   覆水难收。   静静盯着天花板,简青第一万次想撤回那个被冲动支配的自己,却是徒劳。   床垫的弹性很好,右边极明显地陷下去半截。   贺临风比他重。   先前睡得太多,简青这会儿竟半点困意也生不出,身侧的呼吸熟悉又陌生,羽绒被和毛毯泾渭分明,堆叠着划出条隐形的楚河汉界,男人规矩平躺。   对方大概是真累,非要强撑着精神和他聊天,简青故意放低音量“嗯”“嗯”地搭话,对方果然三五句便没了动静。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今晚见到贺临风。   对方高高兴兴,全程找不出半分阴霾,还敢催着自己看电视,如果被冯医生知道,后者肯定要跳脚。   贺临风总是照顾他。   有时又很粗糙。   会恼火,会捉弄。   简青在这种粗糙中得以喘息,他并非娇花,也不是脆弱的玻璃娃娃,无需被悲悯怜惜捧于高座。   他希望小姨一家快快乐乐。   而不是时刻警惕着别触碰他这个目击者的阴影。   只有贺临风,恰到好处拿捏住了简青自己也难以衡量的“度。”   只有贺临风。   他偏过头,五感敏锐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条胳膊横过来,揽住他的腰,顺势往怀里拖了拖。   扰人的呼吸得寸进尺,直接贴在他耳后。   简青彻底被捞进贺临风的毯子中。   他试着尽量轻巧地挣脱,没挣动,再使劲,八成会把对方弄醒。   默默折腾半天,除了越贴越近的距离,简青什么都没得到。   算了。   认命地,简青松开手,想,看在对方夜间驾驶太累的份上。   一夜无梦。   日出前后,卧室的温度略略下降,他自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蜷成团凑近旁边热乎乎的暖炉。   暖炉贺临风悠悠转醒。   额头抵住自己肩膀,青年猫似的窝在他怀抱,以为自己在做梦,贺临风“恶向胆边生”,吧唧在对方耳尖亲了口。   没忍住。   又欠欠地吹气。   随即喜提软绵绵的一巴掌。   “吵。”   沙哑的,带着点浅浅的鼻音,贺临风终于意识到自己活在现实,想起简青以前也爱说吵,故意逗他:“什么吵?”   想听简青叫贺临风。   男朋友也行。   卸下防备的青年迷迷糊糊:“贺临风,和……”   和什么?   贺临风没听清。   那声音太小,下一秒,恍若触发了某种应激程序,青年已经猛然睁眼,瞳孔放大,本能地坐起,又被贺临风压着搂回去:“还早呢。”   “怪我。”   “吵醒你了。”   简青:他差点说出系统。   那是燕京一众心理专家都没能挖出的秘密。   仰头,简青缓缓平复迟钝发麻的神经末梢,额发蹭过男人下颌:“贺临风。”   “我们别试了。” 第97章 谁家好人那么告白。   “……什么意思?”   贺临风花了半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它仍旧喑哑, 像旅人长途跋涉,吞掉一整个沙漠的干。   哪里出了错?贺临风试着活跃思维,然而, 对上简青那双黑漆漆的眸, 他彻底失去了令嫌犯胆寒的判断力。   也许是玩笑,也许是简青表达有误。   以上种种偏向积极的推测被贺临风毫无犹豫地挥开。   因为他早预想过这个结局。   在他的梦中,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亲眼见过简青对宁女士的回避,知道它总会兜兜转转轮到自己。   那是简青认定的保护。   关系越近,便会被对方推得越远。   贺临风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千百次的重新追逐都可以, 至少简青不讨厌自己, 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 贺临风终于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什么缓兵之计,什么谋而后动。   他根本没办法体面退回原位。   这分明是场输于起点的比赛。   门户大开地,雪白细腻的脖颈就躺在自己目之所及的位置, 只要他掌心稍稍上移几厘米,便能紧紧攥住那温热, 将青年永远留下。   对方深居简出。   而他记得电脑解锁的密码。   脏衣篓里的腰带右侧挂着手铐。   合金材质,即使是大力士也挣不开。   ……   长久遮掩住黎明的黑暗中, 轻挑的狐狸眼失去笑意, 回归本性般, 露出肉食动物的凶悍, 猎物却浑然未觉,拍拍他僵硬的肩:“贺临风?”   呵气如雪,凉丝丝地拂过下颌。   正是这一点痒唤回贺临风的理智。   “没事,”万分唾弃自己刚刚着魔似的脑补, 男人咬牙忍住不舍,将整张脸埋进枕头,“你走吧。”   他在做什么。   居然真的想囚禁简青。   心脏闷闷地发痛,贺临风以为自己会听到对方离开的脚步声,但没有,一只手拎着衣领将他拽起来。   “什么意思?”   同一个问题,青年的语调却要冰冷得多,被T恤勒住小命的贺顾问差点喘不过气,委屈巴巴看向对方,意外瞧见青年苍白的唇。   病态的,仿佛最后一抹血色都褪尽。   他立刻抛下那些迂回示弱的小心思:“别生气,别生气。是我想岔了,该我走,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   简青好像还挺喜欢这栋房子。   “都听你的,”眷恋且大胆,他最后飞快拥抱了一下简青,压抑着酸楚掀开毛毯,“高兴点。”   旋即被第二次薅住衣领。   简青:“都听我的?”   贺临风:“……是。”   简青:“那谁让你走了。”   贺临风:?   “你说,”喉结滞涩地滚动,贺临风艰难重复,“我们别试……”   简青冷笑打断:   “实习期结束是转正,你没上过班?”   转正。   名分来得太快,伴着强烈的不真实感,咚咚咚砸得贺临风头晕目眩。   “我以为,”他喃喃,“我以为是辞退。”   或者说贺临风压根没考虑过转正的选项。   简青:“哦。”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只会让对方联想到坏事。   贺临风:他该怎么解释。   爱让人患得患失。   看似坚定且游刃有余的自己,才是这段关系中缺少安全感的那个。   他会撒娇,却从未暴露真正的软弱,他抗拒索取,希望自己在简青眼中永远强大,永远值得依赖。   因为害怕被抛弃,他在一处处细节中寻找简青对自己的特别,抽丝剥茧反复强调,本质便是没能相信对方喜欢自己。   情侣间不该如此。   于是贺临风放弃了解释。   “你也有错,”吸猫似的蹭蹭简青,他弄乱对方睡醒后略略炸毛的头发,“刚刚的情况,你应该说……”   “我们在一起吧。”   扑通。   简青的心跳难以自制地加快。   他垂手掰开贺临风的胳膊,想拉开距离掩饰,又被对方气哼哼拖回。   “别乱动,谁家好人像你那样表白,”记起自己先前险些被吓到呼吸骤停的紧张,贺临风一条条数落,“而且你也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简青莫名理亏。   “你摸摸,我刚刚冷汗流了一背,被枪指着都没这么慌。”   半晌没等到回复,贺临风住嘴。   低头。   青年正定定望着他,睫毛很黑。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怀疑对方反射弧太长,或者气得厉害,这会儿才将将组织好语言,贺临风乖巧等骂,却听到——   “我有点喜欢你。”   我有点喜欢你。简青张口。谨慎加上衡量程度的副词。   他不太清楚这其中具体的标准和区别,所以选了最轻微的形容。   贺临风却只是笑。   他完全能猜到简青脑子里的七拐八弯。   “那我就是有很多点喜欢你,”眉目软得像春水,贺临风学着简青的表达,“非常喜欢。”   一个吻落下。   缠绵地陷进被子。   一回生二回熟,简青已经逐渐习惯这种会让人神经战栗的亲昵,闭眼,世界在仅剩彼此的黑暗中弥散,近乎本能地,裹在睡衣里的小臂交叉着搭住男人后颈,指尖垂落,苍雪染上薄粉。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另一种感官支配。   直到……   “疼。”   含糊地,简青咬着贺临风肩膀皱眉。   他十分擅长忍痛,可那是种截然不同的滋味,仿佛最柔软的内里被剖开,比起疼,更准确的形容是古怪。   但他暂时没余力去纠正。   “……好。”   抽出手,贺临风安抚地亲亲青年鼻尖,撑起身子使了个巧劲,囫囵把人裹进毛毯:“慢慢来。”   “慢慢来。”   接连重复了几遍,也不知到底是讲给谁。   春节第一天,贺顾问早早发了条朋友圈。   是楼宇间初升的红日。   熬夜守岁的汪来瞬间精神:【?】   【这不是你家吗?】   【简总拍的?】   随手放下吹风机的贺某人:【你猜。】   【别告诉我你在北江,】汪来率先排除正确答案,【能买到票才怪。】   贺临风咻地弹过去个定位。   汪来:【不信。】   汪来:【快老实交代。】   ……   汪来:【说话。】   汪来:【哪有人聊天聊到一半。】   ……   汪来:【别吧别吧别吧。】   汪来:【贺临风?】   汪来:【恋爱脑僵尸都不吃!】   调成静音的手机明明灭灭,贺顾问搂着“新鲜出炉”的男朋友睡到日上三竿。   今年春节来得晚,北江又在华国偏北的省份,即使过了除夕,也没有春天临近的影子,城市依然被霜雪掩盖。   简青还记得要把贺临风正式介绍给“边大少”的事,发短信约时间,却被告知对方正被相亲局缠着脱不开身。   约莫是最近疯得太过,被父母制裁。   碍于家在外地,贺临风幸运地避开值班,尽管中途折回北江,也能享受初四开工前的完整假期。   简青上班则要更晚。   两人忽然多出了大把连贯空闲的时间。   一个人在家的日子,简青几乎整天都抱着电脑审文件,如今多了个贺临风,笔记本直接被搁置。   贺临风喜欢看电视。   这并不难猜:客厅宽阔舒适的布艺沙发,正对着占据大半面墙的显示屏。   音量调低,什么节目都好,某人经常只是单纯听个响。   简青本该很难适应这种无所事事。   但还是那句话,一回生二回熟,自打被贺临风又哄又闹地缠过几次,他已经可以淡定枕着对方的腿窝在沙发上,放空思绪,甚至能晒着点太阳昏昏欲睡。   没关系,他知道有人会等他醒来。   那便是梦魇与现实的区分。   “……晚饭吃文思豆腐怎么样?”镜头特写的菜肴如花瓣散开,贺临风有一搭没一搭捏着简青的耳垂。   对方清瘦,该软的地方却都很软。   闭目养神的简青迷迷糊糊。   埋头避开那只烦人的爪子,他完全没过脑子:“嗯。”   过了两秒,又道:“你会?”   “试试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迟疑地,贺临风戳戳简青脸颊,“你确定没背着我偷偷吃药?”   简青:“嗯。”   他不过是被贺临风带动,耳濡目染地开始学会休息,而非像往常那样,带着抗拒与焦虑逼迫自己按时睡觉,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结果竟无心插柳地好转。   仔细打量了下简青的神色,贺临风把心放回肚子。   他知道对方在看医生——自己毕竟是刑侦出身,简青又没打算隐瞒,他甚至已经查过那间诊所一次。   当然,方法和渠道都很正规。   掏出手机,他按照综艺中的小贴士下单豆腐香菇、火腿冬笋,想了想,又加上两瓶可乐和鸡翅。   “嗤——”   绵密的泡沫涌出。   一张大嘴凑近,咕嘟咕嘟咽下泛着劣质香气的“小麦果汁”。   响亮地打了个饱嗝,男人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倒,四仰八叉,不合脚的拖鞋哗啦踢飞几个捏扁的易拉罐,骨碌碌撞到阴影里的瘦弱脚踝。   十指冻得发红,女孩沉默地洗净碗筷。   这是间非常小的房子,小到只能容下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窗外,大红剪纸摇摇欲坠,被发展遗忘的建筑挤挤挨挨列成两排,低矮,陈旧,像男人丑陋发黄的牙齿,隐隐弥漫着下水道的臭味。   “唉。”勉强能被称为卧室的帘子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有谁疼得辗转反侧,又不敢吵醒谁。   逃吧。   女孩无意识按住揣着薄薄存折的口袋。   逃吧。   她本就与这一切无关。 第98章 家长会。   “底线”的命名非常准确。   一旦退让, 就很难再回到原点。   恍若烈日下销声匿迹的冬雪,黑泥般污浊的梦魇许久未曾降临,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却安稳的酣甜, 迷迷糊糊中, 简青听见身旁悉悉索索的响动,开始还会被吵醒, 现在却能淡定地拉起被子继续补眠。   新推进的项目终于谈成,他昨晚熬了最后一个夜。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悄悄扭开,棉质蜂蜜罐里的黑猫晃晃尾巴,熟练溜去客厅觅食。睡美人似的, 逐渐缩进角落的青年被沾着缕水气的吻唤醒。   “早。”   是贺临风。   额头传回的触感柔软且温热, 伴着浅淡干净的皂香, 简青一睁开眼,瞧见的便是男人昏暗中也存在感鲜明的喉结。   领口敞着,衬衫纽扣两颗没系。   简青怀疑对方在勾引自己。   而且他有证据。   伸手将看起来想压着自己再睡一觉的男人推开, 简青终于记起今天的正事:   “几点了?”   “七点半,”贺临风神色有些怨念, “家长会是九点,来得及。”   没错, 家长会。   宁女士五天前被珠宝界的同行邀请去国外研修, 顺路带上丈夫一起过二人世界, 说是让简青偶尔留意下徐皓, 人活着就行。   这话原本没什么问题,徐皓性子独立,又早习惯了父母飞来飞去,十七岁的高二男生, 大多数事都能自己处理。   偏偏简青遇到了“少数”。   三月的第二个周六,徐皓正式开学两星期后,北江一中诚邀各位家长拨冗赴约,观赏孩子们的文艺汇演,并抽出时间开一次小会。   简青:……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家长”这两个字沾边。   更失落的是贺临风,因为一桩仇杀案,年后他没能和简青过情人节,原本打算在这个月的14号补上,却被好弟弟中途截胡,难免生出郁闷。   所以他干脆磨着和简青一起。   反正学校也没说只能让一位家长去。   “到时候我负责social,你负责散发冷气,”吃过早饭洗过碗,贺临风笑着拿起车钥匙,“多完美。”   简青不予置评。   三月初,马路两旁的行道树已经零星地冒出嫩绿新芽,如贺临风这样血热的体质,连棉服都无需穿,一件羊绒大衣便够。   坐在副驾的简青倒是多戴了条围巾——下楼前贺临风非要他系上。   北江一中是私立学校,相比“死读书”,更注重“素质教育”,什么春游秋游竞赛演出全没漏下,瞧着轻松快乐到不靠谱,但碍于升学率够高,依然有许多家长花大价钱挤破头地把孩子往里面送。   两人来的还算早,按照门卫指引,勉强在停车场寻了个空位,再晚些的家长,估计只能到马路两边随便找个地方停。   贺临风习惯性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险些被晃花眼睛。   抬手替简青拉高围巾,他挑眉:“办车展呢?”   各种百万千万的奢牌。   “我读书的时候没这么夸张,”低头,简青给徐皓发了条消息,“等等吧,他非说要来接人。”   贺临风想到烂尾楼绑架案中的宋安安。   “特招生免学费,包食宿,”像是会读心术,黑发青年顿了顿张口,解释,“各种活动也由校方承担,不过只有最基础的花销。”   贺临风好奇:“你怎么这么清楚?”   简青:“因为我就是。”   贺临风的好奇瞬间消失。   他险些忘了,对方变成在北江乃至全国呼风唤雨的“简总”、是成年以后的事。   “别多想,”淡定地,简青戳破男人的脑补,“是因为分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公司被夺权,经营不善收益奇差,可他股份在手,多少能吃到些分红。   当时宁女士的珠宝生意也有了起色,偏偏外甥太争气,没给她拿钱的机会。   要在招收各种纨绔二代的同时保证升学率,校方当然得用各种方式挖墙脚,吸纳整个北江的好苗子。   “哥!”   循着定位找到家长,远远地,徐皓举起胳膊狂挥:“你们来啦!”   简青觉得有点社死。   好在停车场没什么人,他盯着同样举起胳膊乱动的贺临风,默默退后两步。   又被贺临风背后长眼似的拽住。   徐皓的成绩一直不错,尽管离最顶尖的那批有段差距,但正常发挥,考上个重点大学的普通专业肯定没问题。   是故,哪怕刚进行过开学考,要发排名,他这会儿也高高兴兴,甚至还有点小兴奋。   自己的家长是简青。   即使抛开权财地位,单凭那张脸那气质,就足够鹤立鸡群。   再加上贺哥,稳赢。   私心里,徐皓其实很崇拜简青,从小听着对方的故事长大,徐皓却始终没什么亲近对方的机会,知道简青要来给自己开家长会,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   “我在五班,左拐,最前面那栋楼就是,”叽叽喳喳,徐皓一副东道主的架势给两人介绍风景——或者说介绍地形,“可惜现在花都没开……对了,晚点咱们要去大礼堂,圆顶的那个,去年刚翻新。”   如果贺临风偶尔是萨摩耶,那徐皓便经常是哈士奇。   简青想。   他毕业后的十余年,北江一中确实生出许多变化,为了不打击徐皓的积极,他认真思索几秒,总算找出个合时宜且与学习无关的话题:   “你演什么?”   徐皓:……   他在艺术方面的天赋约等于零。   唱歌跑调,跳舞走形,拉小提琴像锯木头,完全没继承到宁女士的灵性。   “我能花式投篮,”徐皓弱弱,“但审核不通过。”   贺临风边听边闷闷地乐。   大概是他和简青的外形太过“低龄”,一路上有不少学生家长的目光投过来,让后者又把围巾往上提了提。   徐皓的班主任是名二十五岁左右的温柔女性,普通研究生刚出校门的年纪,侧面证明了她的能力。   一个学生只有一张课桌,但可以多加椅子,贺临风掏出平时出现场用的小本本,做笔录似的写下重点。   简青则在会议结束后被家长们团团围住。   贺临风懒洋洋倚在走廊等人:“真受欢迎啊。”   徐皓心有戚戚地点头。   北江商圈本就是宏达建筑和简氏科技平分秋色,如今想要转型进军娱乐业的谭家垮台,连带着提供资金支持的许家也倒了霉,怎么算都是利好宏达。   这群人担心元魁没了掣肘一枝独秀,又看他哥接下个政府扶持的大项目,有官方背书,自然要明里暗里地拉拢拱火探口风。   谁叫简青平时出席的宴会屈指可数。   因得“孩子”这个话题,简青也不好强硬推脱,他今天的身份是家长,来之前也没问徐皓和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我将来可不要当总裁,烦都烦死了。”扁扁嘴,徐皓吐槽,继而提高音量,救他哥于水火:   “哥!走啦!别迟到!”   等人出来,贺临风长臂一伸,当众牵住简青的手。   这显然十分有效。   明晃晃的情侣结界展开,再没眼力的人都得退让。   被哥哥哥夫秀到牙酸的徐皓:啧。   上上次回家还偷偷在楼下搂搂抱抱呢,这是彻底不装了?   简青:……   贺临风用的力道很轻,他明明可以在绕过转角后抽开,却任由对方握着。   或许这就是恋爱。   不能浪费在别人身上的时间,不能陪别人做的傻事,换成贺临风,突然绿灯通行。   提早确认过家长名单,徐皓领着两位哥哥在老师安排好的位置坐下,礼堂是阶梯式设计,前后各有视野。   徐皓下意识朝六班的区域望了望。   简青:“找谁?”   “宋安安,”旁边的座位还空着,徐皓小声,“今天有她喜欢的人弹钢琴。”   简青:“你怎么知道?”   没料到对方会追问,徐皓莫名结巴了下,才答:“听同学说的。”   “好像是喜欢了特别久。”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兜兜转转总绕不开谁喜欢谁的八卦,源头未必靠谱,却能一夜就传遍整个校园。   简青颔首:“那她大概不会来了。”   喜欢“钢琴男生”的应该是原主。   话音刚落,贺临风忽地借着大衣遮掩戳戳他的腰。   简青:?   他这是基于客观事实的理性判断,虽然和“宋安安”只有一面之缘,但以对方的表现来看,宋安安足够成熟,沉默抗拒系统的摆布,内里很可能是大人,一个怀揣秘密的大人,注定会和十七八岁的小朋友产生壁障。   贺临风:……有时候他真怀疑简大总裁脑子里少了根筋。   名为情丝的筋。   没等他偷偷发消息给对方掰扯明白,舞台灯光亮起,由本校学生担任的两位主持人身着精致礼服登场,微笑望向一片黑暗的观众席。   简青听见了“宋安安”喜欢的钢琴。   西装纯洁似雪,男生被孤独的追光笼罩,五官清秀,十指修长如艺术品,小王子般优雅地按下黑白键。   “噔——”   一曲将毕,改编后更适合收尾的重音扣人心弦,涟漪般层层回荡,遮掩住礼堂之外遥远的沉沉闷响。   鲜红涌动。   沼泽般迅速扩张,化作青石板路上扭曲狰狞的血肉涂鸦。 第99章 坠楼。   汇演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   呱唧呱唧, 徐皓礼节性地鼓掌,转头嘀咕道:“我饿了哥。”   “等会儿吃什么?”   观众席上,许多座位都空着, 有的是中途离开, 有的是压根没来。   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贺临风笑眯眯:“回家, 看哥给你露一手,成吗?”   徐皓连连点头。   回贺哥的家就等于回简哥的家,他还是第一次。   被星星眼盯住的“简哥”则道:“先去跟老师说再见。”   班主任大多坐在自己负责区域的最外侧,走出礼堂的时候刚好能路过,停下多交谈几分钟就会堵住后面的人, 恰恰让简青免去一波寒暄。   之前忘记把书包带去礼堂, 徐皓准备先回趟教室, 拿上自己未来两天的作业。   走着走着,他远远望见枝条寥落的榆树旁聚集了一大群学生家长,有的皱眉, 有的踮脚,像是在围观什么热闹。   贺临风敏锐嗅到北风送来的铁锈味道。   没等他提醒简青, 后者已经拉住徐皓:“别去。”   徐皓茫然地停步。   听力好似在这一刻无限放大,他耳边传来声调各异的窃窃私语——   “是个女生。”   “脑袋都摔破了。”   “作孽哦, 现在的小孩心理太脆弱, 对得起爸妈?”   “有谁叫救护车没?”   “感觉死透了。”   一个人撞见坠楼, 多半会尖叫恐慌吓到腿软, 一群人撞见坠楼,反而事不关己到冷漠。   又或者他们飞快跳过了那个恶心害怕的阶段。   毕竟尸体只是一团死肉。   面沉如水,贺临风用力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性,后者刚要立眉瞪眼地发火, 下一秒便被证件糊在脸上。   “警察。”   “重案组顾问贺临风。”   空气陡然一静。   旋即摩西分海似的让开条通路。乌黑长发披散着,浸泡在逐渐干涸的血污,四肢断裂,碎骨如尖刺,歪歪扭扭地钻出皮囊,白与红无序交织,盖住涣散的瞳孔,弄脏女孩瘦弱稚嫩的脸颊。   简青迅速认出了对方。   宋安安。   一个奇怪的穿书者。   因得符莹和系统的交谈,他大致猜到对方是被系统草草抓来的壮丁,赶时间,没有经过系统关于品性|欲|望的特殊筛选,所以才会抗拒任务。   失去利用价值的穿书者必须接下系统强行发布的“终极挑战”,未完成的惩罚是解绑,即魂飞魄散彻底死亡。   简青见过许多伪装成自杀病逝的“解绑。”   ……但系统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   专门针对系统的“读心术”是只有简青自己知道的秘密,他无法向任何人求证,更无法靠自己判断此刻“读心术”生效与否。   也许是系统开发出了屏蔽板块,也许是剧情结束,“主角”重新被世界蒙回鼓里。   种种思绪飞转,简青面色苍白地盯着宋安安,如同盯着一道无解难题。   “我认识她,好像是六班那个。”   “特招生?”   “去年被绑架以后就怪里怪气。”   耷拉着睫毛数地砖,徐皓原本乖乖站在简青身后,熟悉的线索化作一个脱口而出的答案,他实在没忍住抬头。   冰凉却柔软的手并拢着遮住他的眼睛。   力道很轻,稍稍使劲就能推开,偏生徐皓失去了推开的勇气。   他想起破旧仓库里被绑匪死猪般拖走的李明,想起那间用来当屠宰场的铁皮房,想起宋安安拒绝自己送药时飞扬的发尾。   下意识攥住简青衣角,徐皓嗓音发颤:“是她吗?”   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   一同经历过生死,可也只是一同经历过生死,偶尔几次聊天,都是他主动凑过去,对方似乎在刻意回避自己。   多稀薄的交集。   徐皓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哭,然而,他的泪水就是打湿了简青的掌心。   迟疑地,一个僵硬中透着生疏的怀抱将徐皓环住。   谁都没有说话。   除了肩膀沉甸甸的简青,其他人只以为徐皓是晕血犯恶心。   贺临风抽出风衣口袋中的手套初步完成尸检,同时给重案组打了个电话。   仰头,他望向顶楼大开的窗户:“那是几班?”   “六班,”被家长绊住脚的老师慢半拍赶到,视线匆匆掠过支离破碎的女孩,讪讪,“您好,我叫金永晖,是宋安安的班主任。”   是个外表温和儒雅的中年男性。   贺临风没应声,转而接过简青递来的淡蓝方帕。   “一楼有卫生间,”金永晖提醒,又道,“宋安安最近的情绪一直比较差,但她向来是个坚强懂事的孩子,发生这种事,我真的没想……”   伪装成遗憾的推诿卡在喉咙,烧得人面皮发烫。   因为他看见那位长相过分英俊的警察屈膝,半跪,摘掉染血的手套,认真将干干净净的帕子盖在女孩脸上,遮住周围或怜悯或猎奇的视线。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示意人群散开保护现场,贺临风面无表情地讲了个地狱笑话,“学校经常发生这种事?”   金永晖瞬间冒出冷汗:“怎么会?一中的优秀有目共睹。”他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对方却已经走回简青身边,后者气质淡漠,令人望而生畏,叫他本能地闭上嘴。   “自杀的可能比较小,”稍稍压低音量,贺临风说出自己的判断,“一般人跳楼都是脸朝下,很少有谁背面着地。”   “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劈裂,伤口很新鲜,像在死前抓挠过什么。”   “现场交给别人守着我不放心,你在这儿替我等颜队来,我去楼上看看。”   简青颔首。   接着推推徐皓:“帮警察破案还是继续伤心,自己决定。”   他的语调十分平静,全然没有偏向哪个选项的意思,徐皓却一下子弹起来,胡乱地抹了把脸,鼻音浓重道:“贺哥。”   “我陪你。”   北江一中财力雄厚,教学楼也修的气派,面前这栋总共七层,包括高一高二两个年级和任课老师的办公室。   以两侧楼梯为分界,七层总共被划分成三部分,中间是高二(6)、高二(7)、高二(8)三个班级,左边是教职工办公室,右边是女厕,男厕在楼下,按单双数区分,只有一楼能混用。   目之所及,三个班级的教室都空着。   “监控呢?”走过光秃秃的走廊,贺临风没忍住问。一年十几万学费的重点高中,安全程度还不如人家幼儿园。   徐皓:“在操场和校门口,室内的……被抗议举报过几次之后就拆了。”   贺临风仿佛在听某种外星语言:“谁举报?”   徐皓:“有家长,也有学生。”   “说是侵犯隐私权,影响心理健康。”   “考试怎么办?”贺临风推开高二(6)的前门,“我记得许多重点考试都要求在有视频监控的教室进行。”   徐皓点点头:“对,我们有专用的一栋楼。”   贺临风:得。   好一副贵族做派。   刚刚举行过家长会的教室,各类生物信息早已混杂,即使很难再采集到有效的、诸如脚印指纹之类的线索,贺临风还是让徐皓等在门外,自己则翻出一次性鞋套,尽量确保物证不受破坏。   与徐皓教室的结构相同,大开的窗户正对讲台,是个不把身子探出去就不会跌落的安全高度,再向外,两点血迹沾在边沿凸起的部分。   贺临风顺势瞧了瞧人群中的简青。   他总觉得看见宋安安尸体后的简青略显反常,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像贾翔宇猝死后简青提到对方的模样。   更具体的贺临风却也讲不出。   从这个视角望去,女孩缩成了一滩小小的红,距离地面至少二十米的落差,正常人站在这个高度,会本能地害怕。   好比徐皓。   “哥,”注意力全被对方牵扯,他心惊胆战,甚至忘了难过,“你别掉下去。”   贺临风配合站直:“知道。”   先前侦破烂尾楼绑架案时,汪来调查过宋安安的资料,对方是单亲家庭,妈妈常年因病卧床。   根据这一点信息,他很快找到宋安安的书桌。   ——只有那张上面什么都没放。   宋安安的座位在最后排的角落。   半米左右的空隙后,是个紧贴着墙的柜子,上面堆着手机平板充电宝,口红戒指玩具熊,比起被没收,用“展览”“炫耀”称呼应该更恰当。   与之相反地,宋安安的书桌格外简单,课本和练习册整齐叠放,封面字迹清秀地写着自己的姓名。   没有争斗推搡的痕迹,偏偏死者在坠亡前用手扒住窗户求生,虽然能用“跳下去才后悔”来解释,但直觉告诉贺临风,中间一定差了什么。   “意外”的可能也无法排除。   贺临风决定先从与宋安安同班的师生下手,尤其是缺少不在场证明的几位。   他拿出手机联系简青:“喂?是我。”   “你还记得看演出时,六班哪些座位空着吗?”   孩子和家长的座位皆是被老师提前安排好,除非有人偷偷交换,否则一定能找到对应的姓名。   而简青的记忆力素来出众。   碍于徐皓对穿书者的关注,简青确实留意过六班的状况,同样考虑到交换座位的漏洞,简青客观陈述:“嗯。”   “七七八八吧。”   “如果有六班全体学生的照片,我能百分百肯定。”   换座位可以,总不能把脸也换掉。 第100章 缺席者。   最终被简青锁定的缺席者有三名。   学校发生这种事, 后续的活动自然要取消,收到领导指示的班主任口干舌燥地安抚家长,希望尽量将消息封锁。   六班金永晖所在的办公室临时被征用。   “联系上宋安安妈妈了, ”捂住手机, 金永晖小声道,“但她腿脚不太方便, 没办法自己出门,您看……”   闻言,颜秋玉停下翻阅照片的动作,抬头:“汪来,让老周晓彤去接人, 直接带回局里, 别吓到对方。”   因为案件尚未定性, 又怕刺激到此刻独居卧病的死者家属,她提前教过金永晖话术,只含糊说宋安安出了些事。   午后日光太盛, 亮晃晃地曝晒万物,聚集于现场的人群散开, 尸体已经被法医组带走,细长的警戒线拉起, 护住滩由粉笔描绘形状的血污。   “叩叩。”   办公室房门被敲响。   颜秋玉一听这懒懒散散的节奏就知道是贺临风。   两男一女, 简青指认的缺席者排队跟在他身后, 贺临风找到人的时候, 这三位正在平常用来午休的宿舍睡觉。   “随便坐,”狐狸眼微弯,他亲切得像个邻家大哥哥,“要喝水吗?”   又询问地望向简青。   简青摇摇头。   其实他本应该先送徐皓回家, 而非交给乔蓝,但因为宋安安死得蹊跷且是穿书者,所以他选择留下。   他总要比重案组更了解系统。   重案组也习惯了简青这个“编外人员”旁听。   为首的女生叫朱珍,面对一众警察和班主任,她半点没怵,施施然落座,欣赏般摆弄堆满水晶的指甲。   “到底什么事?”发尾挑染得五颜六色,满脸写着刺头的男生吊儿郎当,“大冷天的把人叫起来折腾。”   金永晖立刻板起脸:“马胥!”   可惜,他这位老师在学生面前似乎毫无威望,大大翻了个白眼,马胥嫌弃地掏掏耳朵,朱珍更是连头都没抬。   唯独最后那名书卷气十足的男生老实道歉:“对不起。”   “马胥他有起床气。”   ——看来平时没少被迁怒。   颜秋玉猜测,少爷小姐和跟班,几乎是一目了然的生态位。   氛围尴尬。   金永晖讪讪接住台阶,清清喉咙,自己往下走:“咳,总之,要配合警察工作,实话实说知道吗?”   “文艺汇演,”视线依次扫过三名学生,颜秋玉问,“为什么没有去?”   朱珍:“你会和秘书一起看节目?”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很轻蔑,嘴角嘲讽地勾起,攻击性十足,配上从头到脚的名牌,堪称最经典的恶女形象。   金永晖在旁边解释:“朱珍和马胥的家长都比较忙,至于傅星文……”   被点到名字的书卷气男生平静道:“我是孤儿。”   “特招生。”   “对,”学生足够贴心,金永晖暗暗松了口气,“我们班他和宋安安成绩最好,每次都能进年级前二十名。”   颜秋玉:“家长会之后你们在哪儿?”   根据法医组初步鉴定,宋安安的死亡时间大致是尸体被发现的三十分钟前,即中午十二点半左右。   汇演上午十点开始下午一点结束,一点十分,贺临风和简青随着人群抵达现场。   马胥:“天台。”   颜秋玉:“只有你自己?”   马胥:“我们三个一起。”   颜秋玉:“一起做什么?”   “吹风呗,我心情不好,”马胥烦躁,“有完没完啊。”   颜秋玉古井无波:“几点离开?”   马胥耸耸肩:“忘了。”   接着又踢皮球般瞥向傅星文:“你说。”   “大概是十二点半,”后者回忆道,“我出门前看了下一楼的挂钟,就是仪容镜上面的那个。”   简青刚刚也见过。   镜子底端刻着“正衣冠端品行树形象”“某某校友赠”。   颜秋玉:“当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傅星文想了想:“……没有。”   “当时朱珍在照镜子,”他补充,“之后我们一道回宿舍,到了门口才分开。”   颜秋玉朝贺临风递了个眼神:   不像是说谎。   贺临风却注意到,朱珍全程都未曾直视过警察,考虑到宋安安与傅星文的相似性,他给汪来发了条消息:   【查查这三个人和死者的关系。】   汪来借口去卫生间走出办公室。   一整个班级的学生,外加几十上百号目击者,光靠重案组,得猴年马月才能做完笔录,亏得颜队懂变通,临时借调了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打电话联系负责人,汪来要来一份目前的情况汇总。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六班学生的表述中,朱珍和马胥并没有欺负过宋安安,只是单纯的关系差。   “因为苏皓尘吧,朱珍也喜欢苏皓尘。”   ——苏皓尘便是那个白西装弹钢琴的小王子。   可法医明明在宋安安身上发现了殴打所致的外伤。   有淤青,有红肿,也有被类似腰带的条状物抽出的痕迹,将将结痂,藏在晚冬初春厚实的衣物下。   家暴?   宋安安的母亲实在难以做到。   咔咔咔,汪来皱眉拍下资料发给贺临风,决定再查查宋安安学校之外的社会关系。   办公室这边,贺临风叫上颜秋玉,单独将朱珍带到走廊。   一沓血淋淋的照片递到女孩眼前:“认识吗?”   朱珍飞快撇开脸。   “宋安安。”面色苍白,她冷冷道。   嫌弃地,朱珍躲病毒似的远离贺临风,嗤笑:“不明白你们在查什么,有那么个拖后腿的家,如果我是宋安安,也会觉得死了更好。”   贺临风却没恼,只陈述道:“照片上没有头。”   “你好像非常确定这是宋安安,为什么?衣服?鞋子?还是你早就见过她?”   朱珍一怔。   “群里面都传开了,”她解释,“有手机的全看过。”   贺临风:   “可你说自己之前在睡觉。”   “需要提示吗?”贺临风轻声,“我和宿管阿姨去找你的时候。”   朱珍当然记得。   “……我确实在睡觉,”神经一瞬间紧绷,她飞快转动大脑,找补,“死的是宋安安,除了她,警察还会给我看谁的照片?”   贺临风颔首:“没错。正常且合理的质疑。”   “但你下意识的反应是辩驳,”狭长双眸微眯,他紧盯朱珍,“你在心虚,是想掩饰些什么?”   朱珍僵着脖颈:“我没有。”   汹涌的血液随着脉搏起伏砰砰敲打耳膜,她屏住呼吸,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男人野兽般的瞳孔剖开皮肉,然而,就在朱珍打算装晕糊弄过去的刹那,对方却放过了她。   “行吧,就当你没有,”贺临风好脾气地附和,“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缺席了苏皓尘的演出?”   朱珍:……   “有同学告诉我,你喜欢苏皓尘,每天都会去看他排练,”贺临风温温柔柔,“为什么唯独缺席了正式演出?”   朱珍抿唇。   美甲上的碎钻掉了一颗。   “我腻了,烦了,不行吗?”机械性地抠弄手指,她目光闪烁,恍若害羞,“真无聊,没想到警察也这么八卦。”   ……   一墙之隔。   简青淡定地观察剩下两位男生。   自打朱珍被单独叫出去,马胥便几次三番朝外张望,然而,办公室隔音极好,贺临风的站位也避开了门上的玻璃窗。   最奇怪的是傅星文在悄悄打量他。   “简先生,”好似终于鼓足勇气,男生紧张地开口,“您要喝水吗?”   焦头烂额的金永晖登时一个激灵:“对对对,瞧我这脑子,光顾着发愁,都忘了招呼您。”   “您是来给徐皓开家长会的吧?”   “我是徐皓的英语老师,平常对他也有关注,这孩子基础不错,就是爱马虎,考试稍微仔细些,成绩肯定能提高。”   简青伸手接过傅星文递来的一次性水杯,只端着,没动:“是。”   “徐皓和宋安安算朋友,他挺伤心的,所以我来了解下情况。”   “啊,这个……”完全没料到中间还有简家的事,金永晖额头冒汗,再没了那副风度翩翩的儒雅。   故意将椅子弄出刺耳的响动,马胥伸长胳膊,一把拽过纤细瘦弱的傅星文,哥俩好似的搂住对方肩膀:“马屁精。”   “嗯?”   笑嘻嘻,也不知到底在嘲讽谁。   傅星文面皮涨红。   “我只是对简先生有些好奇。”他低声。   “什么好奇?”暂时结束问询,颜秋玉推门而入,轻飘飘睨了眼贺临风,道,“让我们也听听。”   简青这魅力,果然男女老少通杀。   某人任重而道远啊。   傅星文连忙摆手:“没什么。”   马胥则探头:“朱珍呢?”   “她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家,”贺临风回答,接着收起资料宣布解散,“很晚了,大家也撤吧,等警方通知。”   “其他都没什么,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别离开北江。”   本以为下个要轮到自己的马胥:?   狐疑地,他望向贺临风,对方瞧着精神抖擞,全然一副破了案的得意样。   难道朱珍她……   金永晖同样奇怪:“两位警官,这是有进展了?”   “算吧,”提及原因,颜秋玉倏地冷下脸,“宋安安身上的伤与学校无关。”   “是她父亲打的。” 第101章 父亲。   “父亲?”金永晖惊讶。   颜秋玉颔首:“嗯。”   看来宋安安母亲是离异而非丧偶。金永晖飞速盘算。   见颜秋玉气冲冲, 没有继续多说的意思,他识趣地放弃追问,反正只要这把火别烧到自己和学校身上, 谁是凶手都行。   当然, 最好是自杀了事。   鼻腔里发出声嗤笑,马胥起身, 抖抖外套,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傅星文连忙跟上:“老师再见,两位警官再见。”   “简先生也再见。”   十分钟后。   马胥精准在停车场找到一辆迈巴赫,拉开,坐进后排。   说是难受要回家的朱珍正盖着毛毯闭目养神。   驾驶位空着, 马胥却反常地沉默, 眼珠四处乱转, 找东西般忙得厉害。   直到朱珍紧皱眉头:“别动,行车记录仪我关了。”   “早说啊你,”瞬间放松脊背仰倒, 马胥恢复平日的做派,“办公室那都是什么破椅子, 硌得人腰酸。”   朱珍没理会对方的抱怨:“傅星文呢?”   马胥这才想起还有个人被自己落在外面,降下车窗, 他掌心朝地指腹朝内, 招猫逗狗似的弯了弯。   得到允许的男生垂头走去副驾。   “警察, 尤其是那个姓贺的, ”朱珍趾高气昂,“你们没露馅吧?”   马胥翘起二郎腿,顺势用胳膊搭住女生后面的靠背,悠哉:“怎么会。”   “我们说的可都是实话, ”仰头,他隔着镜子与前排男生闪躲的视线相撞,戏谑地挑眉,“对吧,军师?”   傅星文沉默。   “哑巴了?”一拳打在棉花上,马胥阴阳怪气,“瞧瞧,刚刚你在大人面前表现得多好,乖学生,嗯?”   朱珍:“你闭嘴。”   余光飞快掠过马胥半圈住自己的胳膊,她似是有些嫌弃,又强行忍下,重申:“傅星文现在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我呸。   马胥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没再呛声。   “……警察已经查到宋安安被家暴,”清楚女生口中朋友的意思,傅星文沉默数秒,道,“那些伤我们都见过,应该会判定她是自杀。”   朱珍下意识:   “她本来也是自杀!”   忽然拔高的音调,在安静的迈巴赫里显得格外突兀,后知后觉地,朱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平复了下心绪才道:“没什么。”   “傅星文分析的对。”   那两个警察确实是在收到宋安安母亲的供词后转变态度。   姓贺的还为自己先前的咄咄逼人道了歉。   否则她肯定要被带回去审问。   “行啦,高兴点,”拍拍朱珍肩膀,马胥敷衍地安慰,“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校肯定要放假,不如想想接下来去哪儿玩。”   翻出手机,他按亮屏幕,点进死气沉沉的班级群。   “看。”   马胥笑:“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   重案组办公室。   满面病容的中年女性一下下抹着眼泪。   她很瘦弱,瓜子脸,被岁月摧残的皮肤爬满细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五官与宋安安十分相似。   松晓彤扫过内网调出的户籍资料。   宋雅。宋安安的母亲。   十年前与嗜酒好赌的丈夫潘俊良离婚,独自抚养女儿,后因一次重病导致心肺功能受损,被老板辞退,两步咳三步喘,大多数时间只能卧床静养。   “都怪我,都怪我,”来时已经被警察告知女儿坠楼而亡的事实,宋雅目光空洞,恍若丢了魂,喃喃,“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潘俊良是个没良心的混蛋!我偷偷给安安塞了存折,叫她快跑,再也别回来。”   “可她为了我,为了我这个没用的妈……”   宋雅哽咽,呼吸也急促起来。   松晓彤立刻伸手替对方顺顺后背。   “一定是潘俊良!一定是他又对安安做了什么!”如同溺水之人遇到浮木,宋雅用力抓紧松晓彤的胳膊,“安安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她说,咳,她说再等半年,再忍半年,就带着我去新城市。”   “新城市,离潘俊良远远的。”   “她才十七岁,她还那么小,咳咳!!咳咳咳!警官,警官,你们一定要抓到潘俊良,让他给我女儿偿命!”   周山倒来一杯温水:“您先别激动。”   “除了家,潘俊良一般会去哪儿?”   “我不知道,”喘息|粗|重,宋雅费力地摇摇头,“他一直是这样,四处鬼混,只有在外面输了钱受了气才回来。”   周山:“那他上次是什么时候消失?”   宋雅试图回忆:“……两天前吧。”   “其实我们也报过警,但没用,清官难断家务事,潘俊良到底是安安血缘上的父亲,谁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我们。”   “批评教育,或者拘留几天,这些最基础的惩罚对潘俊良根本没用,别说改过自新,反而让他变本加厉。”   “所以每回他自己消失,我和安安都能松一口气。”   两天前,她难得陪女儿吃了顿安安静静的晚饭,女儿还偷偷给她塞了药。   ——潘俊良嫌她养病太费钱,干脆让她生忍着。   周山:“潘俊良回北江的原因呢?”   宋雅:“他没说。”   “无非是又在外面欠了债。”   当初和潘俊良离婚,她痛苦得几乎褪下一层皮,除开女儿和房子,宋雅什么都没要,包括对方本该支付的抚养费,只求快些解脱。   潘俊良则舔着脸带走了远超房子价值的全部存款。   这些年,对方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突然找来能有什么好事?   松晓彤再一次见证了物种的多样性。   “安安最近有什么反常吗?”她问。   宋雅:“……很多。”   “但不是最近。”   “或许是我的错觉,这半年安安像变了个人,成熟了,也勇敢了,以前她总背着我偷偷掉眼泪。”   “一开始,我怀疑是那场绑架案给安安留下了阴影,后来却发现,她好像只是单纯的长大了。”   “她还是会冲我撒娇,会劝我别熬夜穿珠子,会抱着我喊妈妈。”   “沉默的安安,爱哭的安安,都是我的女儿。”   “她绝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周山无声长叹。   尽管非常同情宋雅的遭遇,可高坠伤大多相似,缺少推搡和挣扎的痕迹,连自杀和意外都难以区分。   唯二的突破口便是可能存在的目击者和窗户外沿的血痕。   希望颜队那边有进展。   华灯初上。   急成热锅蚂蚁的徐皓终于等到门锁被扭开。   “哥!”鲤鱼般一跃而起,腾地弹去玄关,徐皓伸长脖子往后看,“贺哥呢?”   简青单手推回对方圆滚滚的脑袋:“加班。”   “案子没破?”徐皓诧异。   简青换好拖鞋,瞥了对方一眼,淡淡:“少读点侦探小说。”   徐皓垂头丧气地哦了声。   他显然有些失望,却还记得帮简青淘米洗菜,围着灶台打转,只是脑袋耷拉着,像朵蔫趴趴的小蘑菇。   简青自己就是个病号,实在不擅长开导孩子。   两分钟后,徐皓手机叮地跳出条消息。   点开,发信人是他哥,内容是张莲花头像的名片。   徐皓满头雾水:“……这谁?”   简青:“心理医生。”   冯哲康一看就是能和小朋友打成一片的样子。   九转十八弯,险些把徐皓的脑子烧干。   等他终于理解这是青年对自己别扭的关心,徐皓莫名想笑,又莫名鼻酸。   “宋安安的事在一中都传开了,”手里攥着个脏兮兮的土豆,他拧开水龙头,闷闷,“好多人说她是故意选在今天跳楼,想让苏皓尘永远记住她。”   简青咔嚓一刀切断番茄:“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没那么幼稚,”端正神色,徐皓小大人似的道,“不过,如果她是真的累了,我也能理解。”   “她好像总是特别辛苦。”   “以前杨倩和李明就经常欺负宋安安——我还是被绑架那天才发现,平时我都只和高子轩玩。”   “后来我去六班,同学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可无论我怎么问,她都说不要我管。”   “接着她又成了朱珍的小跟班。”   “……没有谁会喜欢当别人的跟班。”   徐皓知道宋安安缺钱,他想帮助对方,得到的却是拒绝,只能隐晦向老师反应,希望学校提高助学金。   他以为自己是在呵护一个女孩脆弱而珍贵的自尊心。   直到徐皓看见那滩破碎于地面的鲜红。   如果当初他再强硬些,如果当初他直接拽着宋安安去找班主任,结局是否会截然相反?   “告诉班主任也没用。”   简青用力抽走那颗洗了又洗的土豆:“你以为金永晖真是傻子?”   校园霸凌,抛去当事人,老师往往是最先察觉的那个,然而在颜队今天的问话中,对方毫无表示。   六班同学的证词也高度一致。   他们中间早已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若非如此,贺临风怎么会欲擒故纵,放朱珍这条乱了阵脚的小鱼游出五指山。   徐皓愣住,一副天塌了的呆滞。   毕竟在大多数学生眼中,老师便是最值得信任求助的对象,公正的化身。   “社会教给你的第一课,摘掉职业滤镜,”简青平静,“用你自己的理智判断。”   徐皓:“……那贺哥呢?”   “他不一样。”冷水滚沸,青年勾唇:   “你多看看就知道,他真是傻子。” 第102章 朋友。   莫名打了几个喷嚏的贺顾问半夜才下班。   他以为简青睡了, 动作放得很轻,开门后却发现客厅柔柔亮着盏灯,有人正撑着下巴批文件。   鞋架顶层多出双短靴, 余光扫过, 贺临风单手挂好外套,自然坐到男朋友身边, 一把将对方抱住:“弟弟呢?”   简青觉得对方在吸猫。   发梢凉丝丝,蹭得他有些痒,尽量忽视这种别扭,他道:“卧室。”   “床单我换了新的,”简青解释, “徐皓今天状态比较差, 自己回家可能会做噩梦。”   贺临风闷声:“嗯。”   简青:“我送你去酒店。”   箍在他腰间的胳膊一下子收紧。   真丝睡衣版型本就宽松, 扣子也不高,被贺临风闹过,领口渐渐往左侧歪去, 露出小半截白皙瘦削的锁骨。   “酒店?赶我走?”贺临风边说话,边瞧着它因为自己的呼吸微微泛红, 最后没忍住在上面亲了亲。   简青:……   难道要一起挤沙发?   他下意识回头望了望卧室,伸手, 想把某只撒娇的大狗推远些, 瞥见贺临风的神色后, 又不由自主地放轻力道。   对方似乎很累。   衣服还是出门时那套, 但味道略显陌生,应该在警局洗漱过。   简青:“又有案子?”   “对,”毫无隐瞒的打算,贺临风没骨头般向下, 最后干脆枕住简青腿侧躺好,“临时出了回现场。”   “是具男尸,二十五岁左右,死后被埋在雪里快两个月,身边也没证件,法医组正头疼。”   冬天的北江约等于天然冰箱,若非最近气温回升,周围工人隐隐嗅到怪味,恐怕市局还接不到报警电话。   “我粗略看了下,手法非常粗糙,像是激情犯罪,”贺临风评价,“局里已经把这件事移交一队,先查出姓名再说。”   简青微微蹙眉。   往前推两个月,约莫是春节期间,专门挑阖家团圆的时候行凶,难免让他联想到自己,暗中对嫌犯生出更多厌恶。   “好啦,”轻轻地,贺临风握了握简青的手,安慰,“有我在呢,保证把坏蛋一个个都抓回来。”   简青望着男人映着小小自己的瞳孔,萦绕于心的犹疑忽然找到出口:“你觉得宋安安是自杀吗?”   这问题着实突兀。   毕竟在贺临风的印象里,简青对案件总有自己的判断,主动靠外力寻求答案,不太像对方的风格。   仰头,贺临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阿青觉得呢?”   简青抿唇。   理性告诉简青,宋安安的死应该与朱珍三人脱不了干系,可总有一道声音悄悄提醒他,宋安安是穿书者。   一个被系统操纵的穿书者,刚好在自己去参加徐皓家长会的日子坠楼而亡,未免也太过碰巧。   摇摇头,简青罕见地示弱:“我不知道。”   “没关系,”翻身,贺临风张开双臂,将人囫囵拖进自己怀里,“既然你好奇,就由我来找出真相。”   “只是要再等等。”   “先睡觉,嗯?”   精挑细选的沙发足够宽敞,明明落地灯还亮着,简青却没理会,任由贺临风抽走他手中电量见底的平板。   交过钱的五星级酒店终究没用上。   隔天是周日,顶着双熊猫眼的徐皓强打精神做完作业,收到班级群正常返校的通知。   除了教学楼外连夜加固的护栏,宋安安的死似乎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仿佛在大多数人看来,一个母亲重病、父亲家暴、暗恋无果的阴郁女生,自杀才是最为合理的选择。   没什么奇怪。   也没什么大不了。   紧绷的心弦一日日放松,马胥丢开篮球走进教室,岔开腿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咕咚灌下半瓶饮料:“真烦啊,那些警察。”   苍蝇般天天围着学校转。   作为案发地,六班的每个学生都曾被警察单独叫去问话,但很显然,后者至今也没什么收获。   碍于面子工程,宋安安的桌椅暂时还留在原位,上头装模作样地摆了几束花,蔫耷耷,摆明无人照料。   周围学生自觉拉开距离,灭火似的让出圈“隔离带”。   同一楼层。   苏皓尘正在办公室接受调查。   大概没想到警察会来找自己,他表情疑惑,很快又恢复从容。   “汇演当天我一直在礼堂做准备,”苏皓尘道,“后台的老师和同学都可以作证。”   贺临风颔首:“这点我们已经确认过。”   “放轻松,”温和勾唇,他起身倒了半杯热水,递给苏皓尘,“今天找你,只是想问问宋安安的情况。”   苏皓尘无奈:“警察也相信八卦?”   “我和宋安安没关系,连朋友也算不上,”端正五官,男生解释,“非要说有什么交集……她和我都是语文课代表,偶尔在老师那里见过。”   贺临风挑起眉梢:“但大家好像都认定她喜欢你。”   “总要有个原因吧。”   旁边负责记录的年轻女警赞同地点点头。   苏皓尘:……   平时极少关注学习和练琴以外的事,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蓦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日记。”   没错。就是日记。   当时有朋友拿这件事调侃他,说他被女生写进日记,还当着全班的面朗读,自己觉得幼稚又无聊,便没放在心上。   贺临风和松晓彤对视一眼。   “你确定是宋安安?”贺临风问。   这与死者的性格画像背道而驰。   苏皓尘噎住。   他没了解过宋安安,自然也不知道事情的原貌。   贺临风心中却多少有了推测。   十分钟后。   朱珍熟门熟路走进班主任金永晖的办公室。   面对警方的质疑,她承认得坦坦荡荡:“是我。”   “宋安安喜欢苏皓尘,又没胆子表白,我就好心帮她一把,”语气轻挑,朱珍浑不在意地弹弹指甲,“团结友爱,这也有错?”   松晓彤默默捏紧圆珠笔。   “宋安安日记里的内容,”一字一顿,松晓彤问,“你为什么知道?”   朱珍:“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呗。”   “我们是朋友,”她笑,“好朋友。”   谎话连篇。   松晓彤想。   烂尾楼绑架案时,她曾短暂地接触过宋安安,那样一个文静内敛的女孩,松晓彤几乎能在脑中清晰勾勒出对方被逼着站上讲台的窘迫局促。   又或者根本是朱珍抢了日记当众念出来。   这让松晓彤异常恼火。   直到有谁缓缓拍了拍她的肩膀。   完全没被朱珍的小把戏激怒,贺临风淡定:“日记呢?”   “不知道,扔了吧,”朱珍一脸遗憾,“都告诉过她了,好玩的东西别放在教室,容易被盯上。”   “这和安安自杀有什么关系吗?”   故作亲昵,朱珍惊讶:“读几个字而已,又是上学期的事,要是安安的心眼真这么小,那她早该死了。”   死。   如此沉重的字眼,却被女孩讲得轻若鸿毛。   偏偏松晓彤拿对方毫无办法。   倘若宋安安真是被朱珍口中的“团结友爱”推上绝路,以现有的法律,恐怕很难给后者定罪。   思及此,她难免感到失落,全靠着职业素养强行压下。   贺临风未置可否:“再说说宋安安坠楼时你的行踪。”   “教室,天台,宿舍。”朱珍不耐烦重复。   贺临风:“和谁在一起?”   朱珍:“马胥,傅星文。”   贺临风:“看见宋安安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女孩肩膀微妙地一松,像是压中大题的考生,抬头,直勾勾盯着对方,迅速给出答案:“没有。”   预料中的审视并未降临。   “知道了,”态度随便地,男人住口,接着摆摆手,“回去上课吧,我们会向你的朋友求证。”   朱珍隐约觉得对方加重了朋友的读音。   这让她心头无端蒙上一层阴影。   难道自己应该否认?   朱珍懊恼,然而宋安安对她来说卑微得似一粒沙,姓贺的本来就难搞,何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撒谎?   其实她没有多喜欢苏皓尘。   但发疯般抢夺日记的宋安安令她感到满足,去年杨倩因为绑架案转学以后,失去“主人”的宋安安便受了刺激般,一改常态,不再哭唧唧,不再含胸驼背,脊梁挺得笔直,无论自己和马胥怎么折腾,对方的表现都很平静。   平静得惹人厌恶。   仿佛淤泥中开出的一朵白莲花。   她还是更喜欢宋安安懦弱地咬着嘴唇掉眼泪的模样。   只有日记,只有那本平平无奇的日记让对方破了功。   自习课的班级乱哄哄,承载着少女心思的本子被一双双手抛来抛去,有谁伸出腿,笑嘻嘻将宋安安绊了个大马趴。   衣冠楚楚,假正经金永晖抱着教案推门而入,她轻飘飘一句“我们在玩呢”,亲手掐灭了宋安安的希望。   真傻。   对着化妆镜补好口红的朱珍重新扬起嘴角。   她走进教室,连门也没敲,讲台上的老师却习以为常。   朋友。   朱珍轻蔑地打量四周,掠过马胥,又掠过傅星文,偶尔与她视线相撞的学生,纷纷将脸藏在课本后。   见鬼的朋友。   如果姓贺的妄想让“朋友”出卖她。   那不如由自己先下手为强。 第103章 游戏。   坏预感成真, 往后两天,除了朱珍自己,所有人都被警察叫去重新审问一遭。   这种另类的“排挤”让她十分烦躁。   尤其是马胥傅星文, 两个男生表现得越轻松, 朱珍心里就越打鼓,总觉得对方会联手往自己身上甩锅。   体育课, 她懒得出去挨冻,干脆留在教室里套话:“喂,说说,条子和你聊什么了?”   天气转暖,朱珍脚上套了双高跟的小皮鞋, 翘着二郎腿, 悬空的脚尖一摇一晃, 敲门般,嗒嗒去踩旁边的椅子,浅粉色坐垫立刻变得灰扑扑。   “和之前一样呗, ”双手忙着玩游戏,马胥头也没抬道, “放心吧,我看那群警察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黑眼圈贼重, 再拖一阵保准得撤。”   北江十几所高中, 跳楼的又不止有宋安安, 死了个学生而已,以往都能压下去,没理由现在被揪住尾巴。   落在朱珍耳朵里,这回答却敷衍得厉害。   左手前伸, 她一把盖住游戏屏幕:“问你话呢。”   失去视野的马胥分分钟阵亡。   换做平时,看在朱珍长相漂亮家境好的份儿上,自己忍了也就忍了,可刚刚是他晋级赛最重要的一波团战,听着语音中被自己骂过的辅助开麦嘲讽,马胥飞速沉下脸色,用力推开朱珍的胳膊。   后者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在家在学校,她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冷笑一声,朱珍腾地站起,抽走马胥的手机,啪地丢出窗户。   “咚。”   曲面的玻璃屏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朱珍条件反射打了个哆嗦。   “害怕啊?”胸口憋着火,马胥瞧见对方僵住动作,故意拿起课本往下扔,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跟我逞什么威风,有本事去警察面前耍。”   冷风拂面,朱珍脸色难看得厉害。   她以为自己根本不在意。   毕竟宋安安死后,她连噩梦都没做过,每每路过案发现场也十分淡定。   “班级小群里有照片,红红白白的,好像脑子都摔出来了,”咂咂嘴,马胥火上浇油,“可惜,当时忙着开溜……”   “闭嘴!”   朱珍猛地打断对方。   这档口,恰巧有个女生回教室取东西,刚到门前便发现里面在吵架,转身想走,却被朱珍眼尖叫住:“等等。”   女生肩膀微微发抖。   她其实没太听清两人吵架的具体内容,只是单纯怕被小团体盯上,成为下一个宋安安,但站在朱珍的角度,女生慌张无疑是心虚。   “我渴了,”比起电子支付,朱珍更喜欢钱捏在手里的感觉,打开包包,她随意抽出两张纸币,扬起,轻轻拍拍女生侧脸,“去买两瓶可乐。”   抛去力道不提,钞票抽打皮肤的动作,几乎和扇巴掌没什么区别,侮辱意味极强,偏又很难留下痕迹。   女生当即红了眼圈。   然而她还是乖乖接过钱,拔腿向小卖部跑去。   五分钟后,明媚阳光下,气喘吁吁的女生拎着饮料找零穿过操场,原本挥着胳膊叫她来玩的同学蓦然失声,齐刷刷移开视线。   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细化到班级,往往更封闭。   哪怕仅仅隔着一堵墙,大多数人也只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   比如之前的徐皓。   可最近几天,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嫌犯”身上,自然能察觉某种无声的改变。   马胥和朱珍交了“新朋友”。   是个外表秀气的文静女生,徐皓旁敲侧击打听到对方的名字,叫刘小卉,各方各面存在感极低。   他暗中仔细观察了两天,除开支使刘小卉跑上跑下买东西,马胥和朱珍似乎也没做太过分的事情。   直到徐皓在晚自习翘课找线索时听到女厕传来的抽泣。   五班和六班隔着层楼,如果不是特意绕路,他平时压根不会路过这里,盯着裙摆状的标识犹豫几秒,徐皓左右环顾,终是咬咬牙,小心敲敲发出响动的隔间。   下一秒,微弱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不会被当成变态吧。   虽然周围没人,徐皓仍旧火辣辣地烧红了脸,暗骂自己冲动,他故意加重离开的脚步,决定先回班找个女同学来帮忙。   却有谁吱呀推开了门。   是刘小卉。   近来气温回升,教学楼又供有暖气,但女生的穿着实在过于单薄,上半身只有件前襟湿透的打底衫,露出朦胧鼓起的弧形。   徐皓连忙背过身去,蹲下,举手做投降状,压低音量,干脆利落地道歉:   “对不起!”   “……我刚刚听到哭声,所以……”   预想中的尖叫痛骂并未降临。   四下死寂。   “那个,”确定周围没人,徐皓想了想,慢慢脱掉校服,回手递过去,“你先凑合穿下,别感冒。”   一分钟。   两分钟。   正当徐皓肌肉发酸,以为对方会无视到底时,他的胳膊忽地一轻。   “谢谢。”刘小卉鼻音浓重。   徐皓摇摇头,他没打算在对方如此狼狈的时刻去掀人家伤疤,偏偏在离开前,鬼使神差冒出句:“我哥是简青。”   “简青你知道吗?”明明最讨厌用家世分等级,徐皓这会儿却说得格外起劲,“十个朱珍爸妈在他面前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所以……”   “需要帮忙吗?”   刘小卉愣住。   过了好半响,她才张口道:“帮忙?”   “嗯!”徐皓认真,“老师不管就告到学校,学校不管就告到教育局,或者报警也行,总之我哥一定有办法!”   刘小卉的睫毛颤了颤。   她想到四分五裂的宋安安,想到楼下渐渐淡去的鲜血,积压已久的恐惧迫使她紧紧抓住徐皓的胳膊,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力。   “你的外套呢?”徐皓当机立断,“我带你去找我哥。”   刘小卉咬咬嘴唇:“……教室。”   ——要么在厕所呆到放学,用体温把打底衫烘干;要么湿漉漉地走进班级,迎接夹杂着口哨的哄笑打量。   万一老师问起来,也仅仅是“洗手时的泼水玩闹”,算她翘课,算她自己“矫情”。   于是,半小时后,亲自开车赶到学校接人的简青,一眼便瞥见马路边穿着毛衣瑟瑟发抖的蠢弟弟。   裹着羽绒服的女生略显拘谨地跟在徐皓后面。   “哥,”示意对方先上车,徐皓探头,这才发现副驾驶多了个人,“贺哥也在?”   狐狸眼弯弯,贺临风体贴地递过两杯热奶茶。   简青则挑眉:“生病?”   “请假得扯个理由嘛,”讪讪摸了摸脑袋,徐皓对上后视镜中幽深的黑瞳,当场滑跪,“我错了,可这次真的有原因!”   提前征求过刘小卉同意,他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讲了遍。   贺临风挂在嘴角的笑无声沉没。   他以为分化朱珍和两个男生会让小团体内讧,却没料到,重压之下朱珍竟还敢明目张胆地搞霸凌。   “这件事我会解决,”简青冷声,一锤定音,“学校是读书的地方。”而不是用来捧谁当皇帝。   恍若惊弓之鸟的刘小卉莫名安下心。   即使青年没说自己要怎么做,可对方轻描淡写的态度就是让她觉得,任何问题都能被对方挥一挥衣袖解决。   奶茶的热度由掌心散开,一点点渗进皮肉,刘小卉认出副驾驶的男人是来过学校的警察,她坐立难安,全程却没有受到任何盘问。   或许是包住自己的羽绒服太暖和,又或许是不想再被关进冷冰冰的厕所里,长久纠结后,面容苍白的女生堪堪攒足“告密”的勇气:   “……我听到朱珍和马胥站在窗边吵架,但没听清。”   “他们往楼下丢了好多东西。”   替朱珍跑腿时,她看到了一部摔碎的手机。   侧过身,贺临风意料之中地接话:“他们和宋安安的关系怎么样?”   “很差,非常差,”喉咙干涩得厉害,刘小卉艰难回忆,“在我之前,被选中的人是宋安安。”   那并非电影里扯头发踹肚子的“典型霸凌”,就像今天泼向她的一捧捧水。   玩笑。   游戏。   上个厕所的功夫,书包摊开,作业被撕碎丢进垃圾桶,课本上印着脏兮兮的脚印,教室里坐满同学,老师问起来,偏偏没有一个人肯作证,沉默震耳欲聋,仿佛种种闹剧都是受害者的自导自演。   而宋安安更是软柿子中的软柿子,她一年到头只有几件衣服,洗得边缘泛白,穷得显而易见。   欺负宋安安根本不用担心后果,甚至不需要是“上等人”。   因为她必须留在一中,用高额的奖学金养活卧病的母亲,无论有多少委屈,她必须老实合着血吞尽。   伏低做小,还有可能在朱珍和马胥心情好时正常上学,不用站在食堂等着吃“少爷小姐”的剩饭,不用熬夜补救自己下滑的成绩。   挣扎反抗,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徐皓简直怀疑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老师呢?”除了金永晖,难道六班就没有其他老师撞破所谓的游戏?   刘小卉:“朱珍是校董的女儿。”   “马胥的爸爸去年刚捐了栋楼。”   大人见了他们都笑盈盈。   “为什么不是傅星文?”简青问。对方同样家境贫寒成绩优异。   “马胥确实讨厌他,”刘小卉喃喃,“但开学的时候,朱珍发现了宋安安的伤。”   家长是孩子最后的庇护,亦是约束霸凌的无形底线,在学校,被老师忽视、被亲生父亲打骂的“可怜虫”,更适合当恶人脚下的一滩泥。 第104章 转机。   车子停在刘小卉家楼下。   父母常年出差, 为了自己的生活奔波,冲动渐退,刘小卉突然涌上一阵后怕, 攥紧袖口, 期期艾艾道:“……我还能上学吗?”   她问得小心,甚至没想过霸凌者会接受惩罚, 却忐忑地以为自己提了个天大的要求。   看,这就是“好孩子”被选中的理由。   谁叫他们听话懂事,怕父母失望,怕给别人添麻烦,遭遇伤害, 先下意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抗拒可能发生的冲突。   但无论如何, “好孩子”本身没有错。   善良也好,软弱也罢,抑或是“阴郁”“不合群”“书呆子”“胖”“丑”……无非是霸凌者逞凶的借口。   没有人应该被欺负。   “当然可以上学, ”贺临风温声,“今晚的事, 需要我帮你向家长解释吗?放心,只说是配合调查。”   刘小卉摇摇头:“老师不会管的。”   她被关在厕所那么久, 座位一直空着, 任谁都能看得到, 却始终没人来找。   反正教学楼落锁前会有保安巡逻, 闹不出大事,金永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上糊弄过去就好。   徐皓听罢,气愤之余又有些迷茫。   他印象里的学校, 团结友爱师生和睦,即使见过李明针对宋安安嚣张丑陋的嘴脸,徐皓也觉得是个例,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可事实证明自己错了。   “如果条件允许,先请几天病假,”视线掠过徐皓,简青张口,“最迟下周,关于一中的处理会有结果。”   比起具体的某个学生某个老师,他的用词涵盖面更广,几乎能让人嗅到大换血的前奏。   刘小卉喏喏:“好。”   她当然考虑过请假,但逃避没法解决问题,她是学生,总要把书读下去,万一惹恼朱珍,惩罚只会变本加厉。   除非对方在这期间又找到了“新玩具”。   徐皓则犹豫:“真的不用告诉家长吗?”换成自己遇到麻烦,首先想到的肯定是爸妈,其次是简青。   刘小卉:“他们只是普通人。”   房贷学费补习班,生活已经压榨尽他们的全部精力来托举自己,最重要的是,她害怕父母会相信老师口中的“小摩擦”。   怕最亲近的人也倒向对面。   如此百转千回的心思,十七岁的徐皓难以理解,贺临风却瞧得分明:   相比泡在爱里长大的单纯弟弟,前者显然少了些底气。   安全将刘小卉送上楼,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回程前,他趁着徐皓不注意,悄悄捏了下简青手指。   简青:?   “帮个忙,”男人软和神色,“明天陪我约会。”   翌日。   金永晖再次见到了贺临风。   不是在学校,而是在重案组的办公室。   角落里,有谁正捧着黑猫保温杯一口口喝水,低调得毫无存在感。   金永晖极力按下心头的诧异:“简先生怎么在这儿?”   ——吉祥物压阵。   贺临风想,嘴巴倒正经:“私事。”   “之前忘了问,”他道,“宋安安在学校有什么朋友吗?我看六班的大家和她关系一般,缺席演出也没人注意。”   金永晖态度官方地答:“这孩子比较内向,平时总是自己呆着,要说朋友……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贺临风:“是吗?”   “嗯,”金永晖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不过这也没什么,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性格,宋安安文静老实,成绩优异,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贺临风:“那宋安安呢?她喜欢学校吗?”   “当然,”似乎认为这个问题有些冒犯,金永晖蹙眉,强调道,“六班是个团结友爱的集体,我不知道谁对您说了什么,但青春期的孩子放到一块,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闹够了,转头又是一家……”   “可她死在了学校,”贺临风打断对方,“照你说的,宋安安成绩优异,老师喜欢她,同学如手足,她为什么要在自己喜欢的学校跳楼?”   金永晖面皮一颤。   “……因为那些伤,”他动动嘴唇,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宋安安最近情绪低落,一直受到父亲的虐待。”   “我本来打算借家长会和宋妈妈好好聊聊,商量下解决方案,谁成想,居然发生这样遗憾的意外。”   “伤?”   贺临风啪地抽出文件袋扔到金永晖怀中,开口朝下,尸检报告的照片露出来:“现在是冬天,学生都穿着长裤长袖,金永晖,你一个男老师,怎么会知道宋安安集中在胳膊和后背的伤?”   “别告诉我是文静老实的女学生主动掀开衣服给你看。”   金永晖瞬间慌了神。   他哪里见过宋安安的伤,纯粹是听到学生八卦,说什么宋安安给班级换水,结果却手笨砸了自己,还有血渗出来。   至于借家长会斡旋调和,更是无稽之谈。   “我……”梗着脖颈,金永晖努力撑起气势,“我是宋安安的班主任,她来找我帮忙,有什么不对?”   “我只知道她受了伤,不知道伤在哪。”   贺临风冷冷:“怎么证明?”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对学生做出过猥|亵行为,以家长会留堂的名义和宋安安独处,惊慌失措下,她跌出了教室。”   胡搅蛮缠!   简直胡搅蛮缠!   金永晖气急,见贺临风拉开抽屉拿手铐,他脑子一热,腾地站起来:“宋安安是自己请假的!”   开玩笑,这个什么重案组顾问一看就和简青关系匪浅,表面正经,实则和那些勾结权贵的领导没两样,一拖十几天,对方明显急着盖棺定论,想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做梦!   “我以为她想躲着……躲着同学,就答应她留下来打扫教室。”   两女追一男的戏码,自己这个班主任早有耳闻,当着全校师生家长的面,他生怕再惹出“丢日记”之类争风吃醋的笑话,恰巧宋安安愿意退让消失,少碍朱珍的眼,金永晖自然不会拒绝。   谁料朱珍居然没有出现。   他起初也怀疑是朱珍“开玩笑”过了火,可仔细一想,宋安安当时的表现确实古怪——从杨倩到朱珍,对方已经放弃向老师求助,唯独那天,经常被朱珍连累迟到早退的女生,为了场不记考勤的文艺汇演,主动敲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金永晖越琢磨越心惊。   他怀疑宋安安想用跳楼报复自己。   毕竟人死在学校,又是他给对方批的假,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同意,照样逃不开一个“监管不利”的责任。   担心被领导推出去顶锅,金永晖果断选择了隐瞒。   “我承认,宋安安确实和个别同学发生过冲突,受过些委屈,但我也是没办法啊,”掌心掩面,金永晖长吁短叹,“老师这两个字听着高大,实际就是普通人,一中的许多孩子非富即贵,怎么管?谁敢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顾问,您相信我,体谅体谅我,我真不知道宋安安会跳楼……”   贺临风再次打断对方:“不知道?还是潜意识里觉得她不敢?”   不敢退学,更不敢去死。   不敢丢下卧病在床的母亲,留对方一个人。   金永晖哑口无言。   他停住自己拙劣的表演,苍白地解释:“我……我……”   “放任校园霸凌,收取大额贿赂,”目光森然,贺临风居高临下,厉声呵斥,“肩头背着条人命,金永晖,你觉得自己该受什么处置?!”   金永晖猛地握住左腕。   袖口内空荡荡,他却像被蛇咬了下,额冒虚汗。   离开学校这个特殊的环境,老师不再是权威,如同被抽走脊骨的鱼,金永晖在椅子上瘫成一堆。   “我真的没有杀宋安安,”他惶然,拼命回想能将功折罪的细节,“是她自己要请假……气球,签到处少了个气球!”   “我去大礼堂之前还在。”   宋安安坠楼后,推测为第一案发现场的六班教室被警察封锁两天,因得签到处在门外,挨着走廊,所以并未纳入取证范围。   贺临风:“气球?”   他开始低头翻找照片。   “对,底下有塑料杆托的那种气球,”金永晖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有没有用,手铐还放在桌上,他瞥着贺临风的脸色,绞尽脑汁,“原本我打算用鲜花,可配送出了点问题,只能临时从隔壁班借了点装饰。”   “总共七支,是我亲手扎的,后来和登记表一起送回办公室的时候,却少了最顶上的那个。”   一只手绕过贺临风,轻巧地指了指。   照片中,教室全景的角落,金属制的椅子下,静静蜷着团淡粉色的“垃圾”。   形状大小像极了气球碎片。   发觉某人眼神炽热到下一秒就要抱住自己转圈的简青:“……我只是记性比较好。”   案发后他没去过现场,但他看过贺临风带回家的资料。   贺临风强行按住把人抱进怀里亲亲的冲动。   时隔多日,自己不过是模糊有个印象,简青居然能精准定位。   走廊的气球出现在教室,配合金永晖的证词,文艺汇演的这段时间,一定还有人见过班级里的宋安安。   而装饰用的气球一般相对厚实,要把它捏碎,大概率会留下指纹。   “幸亏。”柳暗花明又一村,背对金永晖,贺临风笑:   “重案组有‘收垃圾’的习惯。” 第105章 是你本来就那么好。……   教室不像民宅, 即使是重案组也没办法一直封锁现场,耽误几十名学生读书上课——尤其在校方想要息事宁人的情况下。   正式解除封锁前,颜秋玉拽着汪来把教室重新翻了遍, 除开桌椅板凳和学生的私人物品, 连垃圾都没放过。   如今这袋“垃圾”正躺在鉴证科。   虽然保存条件一般,但还没污染到不能用的程度, 抛去受害者本人,当天最符合碰气球条件的学生,无疑是马胥朱珍和傅星文。   这次等待他们的将是审讯室。   开门从鉴证科出来,贺临风一眼便瞧见了简青。   对方约莫刚和金永晖说过话,后者脸色难看得像是遇到世界末日, 动作僵硬, 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按着点头。   目前没有证据能表明宋安安的死与金永晖强相关, 他暂时不需要被拘留,只是近期得留在北江配合调查。   余光扫到贺临风,金永晖面容一白, 急慌慌地告辞。   前者施施然晃到简青附近:“我长得这么吓人?”   “做贼心虚,”简青淡定, “怕你抓他进监狱。”   贺临风:“私立学校的老师收礼受贿,这事儿得归教育局管。”   更大的可能是由一中内部处分。   也就是他演技够好, 金永晖又不太了解相关法律, 才会被那番疾言厉色的声势吓破胆, 松了口|交代。   简青:“我知道。”   所以要用其他方式。   想揭露真相, 有什么比内部人员站出来举报更具说服力?以往简青不在意舆论,吃过几次亏后,勉强算学会了合理利用这件“新式武器”。   法律或许无法惩罚金永晖,朴素的正义感却可以。   “金永晖做的那些事, 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能被骂得狗血淋头,”听完简青的解释,贺临风挑眉,“他愿意?”   简青:“他只能愿意。”   即使整间学校无人发声,至少也有徐皓那个愣头青,一旦舆论发酵,金永晖必定会被当成炮灰辞退。   左右都是死,何必再多得罪一个简氏?   “……放心,我没打算帮他洗白。”顿了顿,简青又道。   他再讨厌穿书者,也不会颠倒是非。   贺临风诧异:“我当然放心。”   “有时候真好奇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屈指,他虚虚弹了下青年的额头,“晚点还要审人,先陪我吃饭?”   简青抿唇:“嗯。”   的确,在贺临风眼中,自己和宋安安的交集唯有郊区绑架案,既无恩怨,何来针对?   “而且以你的性格,哪怕真和死者有私仇,也很难为了报复而倒向另一个败类,”顺势牵起简青的手朝食堂走,贺临风调侃,“道德感那么高,还总觉得自己能当坏蛋。”   “嗯?”   堆积胸口的郁结陡然一松,简青微妙地生出点高兴,又没忍住提醒:“别把我想得太好。”   贺临风:“是你本来就那么好。”   他说得认真,冬末春初的阳光透过窗棂轻柔洒进,简青偏头,盯着男人英俊含笑的侧脸,忽地便有些晃神。   他似乎开始理解恋爱关系里的亲昵行为。   好比现在。   占据简青脑海的竟然是接吻。   “贺狐狸!简、简青!”远远地招手,汪来悬崖勒马,改口换了个更能拉近距离的称呼,“这儿!”   接着就被同桌的松晓彤重重踩了下。   痛得汪来龇牙咧嘴:?   “哥,”老气横秋地拍拍对方肩膀,松晓彤摇头感慨,“难怪你至今单身。”   恋爱雷达一点都不敏锐。   汪来跳脚:“说话就说话,禁止人身攻击!”   整日一副笑眯眯的好脾气样儿,贺临风在市局的人缘极佳,如今旁边又多了位貌美神秘的简总,吃顿饭的功夫,汪来亲眼见证了其他同事是怎样绕远迂回装路过,演技一个赛一个的逼真。   偶尔有人问起,贺狐狸便大大方方地瞧着男朋友,满面春风道:“家属。”   ——险些把他的牙酸倒。   亏得简总够沉稳,五官又冷淡,变相中和了某只孔雀的开屏,否则后者保准要秀个没完。   下午两点,朱珍、马胥、傅星文三人齐齐被叫来市局采集指纹。   原以为胡乱按两下便能结束,马胥全程表现得异常松弛,活像个来参观的游客,直到他被带进写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讯室。   冷冰冰的手铐压在腕上,带来沉甸甸的触感。   “什么意思?”挣扎无果,马胥瞪着眼叫嚣,“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见惯风浪的颜秋玉充耳不闻:“三月九日,也就是宋安安坠楼当天,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你人在哪?”   “我才十七岁!是未成年!”抗议般,马胥将手铐晃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我要找家长!我要找律师!”   颜秋玉配合:“那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马胥一下子闭嘴。   反复走访这么多天,重案组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六班学生的人际关系,他们已经了若指掌:   对方总分不过百的成绩单上的签字,从来都只有母亲。   金永晖长袖善舞,自然不会触“大少爷”霉头,马胥还是第一次被“平民”威胁。   “我、在、天、台,”咬牙切齿地,男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发尾绚丽多彩,“警察是聋子吗?要说几遍才能听明白?”   颜秋玉:“天台看风景?”   马胥:“对。”   颜秋玉:“和傅星文朱珍一起?”   马胥:“是。”   颜秋玉:“始终在一起?”   马胥顿了顿。   “中间有人离开?”微妙的、仅仅零点几秒的空档,偏被颜秋玉抓个正着,“是谁?”   “朱珍?还是傅星文?”   每说一个字,她都在打量马胥的脸色,后者梗着脖子调动五官,试图做出嘲讽的表情,眼神却难掩躲闪。   “什么离开?没人离开,”低头,马胥将注意力放在不远处摆满文件的桌面上,避开与颜秋玉对视,“不信你去问他们。”   以往的调查在学校,是自己的地盘,即使面对警察,马胥也底气十足——国王身处领地,总会充满安全感。   可今天,他被叫来了陌生的审讯室。   四周没有窗户,墙壁亦是白惨惨,只有高高悬起的监视器闪烁着红芒,像无机质的瞳仁,掩盖着谁躲在后面偷窥。   椅子非常硬,让人怎么坐都不舒服,马胥愈发感觉到压抑。   他用力地呼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焦躁吐出去:“我要抽烟。”   颜秋玉看向电脑后负责记录的周山:   没反应。   问话开始前,他们特意在桌子上放了用证物袋包着的粉气球碎片,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绝瞧不出是赝品。   对方盯了桌子半天,只要视力正常,一定能瞥见。   与马胥截然相反的是朱珍。   尽管有意控制自己眉目肢体的小动作,但时不时掠过证物袋的余光仍旧暴露了她。   贺临风伸手,将采集指纹的工具递到女生面前:   “按吧。”   朱珍防备地攥起拳。   这是个未加思索的动作,等意识到突兀,她又飞快松开。   “框太小了,”嫌恶地侧开脸,朱珍趾高气昂道,“会弄坏我的美甲。”   市局的指纹采集器,确实需要把手指一根根放进去贴紧,以对方美甲的长度,勉强能识别一个尖。   贺临风稳如泰山:“可以让松警官帮你剪。”   “剪?”朱珍激动,“你们知道这副美甲花了我多少钱吗?还浪费了我一整天的时间,弄坏了你们拿什么赔?”   “靠警察三五千的死工资?”   松晓彤默默扯高嘴角。   Ta嘲任Ta嘲,调来重案组大半年,她已经不会再被嫌疑人随便牵着鼻子走,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毕竟全北江最有钱的简总,中午刚在食堂吃过一碗十块钱的小馄饨。   靠着父母挥霍无度到底有什么可狂?   然而,出乎松晓彤预料的是,听完这话,贺哥居然真收回了递出的指纹采集器。   “也对,”有八成把握确认朱珍就是那个在汇演期间进过教室的人,恰巧鉴证科还没出结果,贺临风不介意先退步,让对方降低警惕,“其实我们在六班有了一点小发现,宋安安坠楼的时间段,你似乎和马胥傅星文分开过。”   消息来源于隔壁的周山。   为求效果,五分钟前,他还特意叫对方过来敲了个门,像影视剧中常演的那样,压低音量交谈。   招数虽老,却很适合骗象牙塔里的小孩。   因为朱珍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学校问话的区别对待埋下怀疑的种子,并于此刻生根发芽,女生抬眼,试图在贺临风脸上找出一点破绽。   “别说是去补妆上厕所,”气定神闲,狐狸脸的男人笑笑,“礼物落在教室了,对吗?”   这其实算比较简单的推理:已知朱珍喜欢苏皓尘,当时又临近后者的演出,正常条件下能耽误朱珍赶去大礼堂的东西,大概率与苏皓尘有关。   但朱珍显然被唬住。   她想起那两张遗忘在教室的音乐会门票:苏皓尘会拒绝她,却不会拒绝一位世界知名的钢琴大师。   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队友掉线,马胥硬拖着自己玩了局游戏,险些错过她期待已久的表演。   屋漏偏逢连夜雨。   摸着空空如也的外套口袋,朱珍甩开同伴烦躁下楼,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宋安安。 第106章 飞鸟坠落。   双腿悬于教室外, 女生像只摇摇欲坠的鸟。   搓洗到边缘发白的肥大校服拢住她肩头,猎猎兜满料峭寒风,好似翅膀, 又好似吹胀的纸袋。   装。   朱珍下意识想起家里吵架时母亲常用的手段, 嗤笑,这是文艺给谁看?   怔愣地眺望左前方, 女生偏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发现有人到来。   ——大礼堂。   朱珍胸口的火气陡然蹿高。   她一直知道宋安安有张漂亮脸蛋,即使对方阴郁懦弱、即使眼睛被长长的刘海遮盖,自己和杨倩教训对方时, 男生们总会欲言又止, 虚伪地散发所谓怜惜, 最后还不是装没看到,或者干脆加入进来。   动物都懂得趋利避害。   在六班,没人敢和钱权作对。   而“朱珍”两个字就是钱权的化身。   ……但最近宋安安变了很多, 面上仍唯唯诺诺,实际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中。   那或许是一种直觉, 朱珍难以用言语说清,曾经无往不利的羞辱,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里, 沉闷得令人发堵。   直到上锁的日记被翻出来。   她重新攥住了能让“宋安安”恼怒痛苦的软肋, 并在新学期开始时满意地发现, 对方一天比一天憔悴。   那些狰狞的伤疤使朱珍感到餍足:担心惹爸妈生气,她始终没敢用太激烈的手段,只能剪剪头发泼泼冷水,扒掉衣服拍几张照。   可现在看来, 宋安安还是没学乖。   朱珍想。   她应该再给对方一个教训。   抽出手,朱珍拿起签到处的气球,猫一般踮着脚,慢慢、慢慢,悄无声息地靠近宋安安背后。   “砰!”   膨胀破裂的碎片四处飞射,眨眼消失于掌心,朱珍发誓,她真没打算要对方死,女生却如同胆小的鹿,浑身激灵,一头从六楼栽了下去。   然后,那窗外响起挣扎声:“谁?”   “……是你吗朱珍?”   “救、命!”   艰难的,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说话。   被叫破名字的始作俑者条件反射退开半步。   她脑子彻底乱成浆糊,一边考虑该怎么瞒住这件事,一边想着原来宋安安也会慌。   绑架案后的宋安安和以往她欺负过的人都不一样,甚至和以往的“宋安安”都不一样,永远冷静,永远游离在外,似乎此刻吃的苦,只是隐忍,是某种沉默的对抗。   她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生机勃勃”。   叫啊!哭啊!再大点声!撕破小白花假面的愉悦感汩汩涌出,朱珍恨不得把所有同学都喊过来,看看宋安安平时是怎么装模作样,今天又是怎么向她讨饶。   下一秒。   力气耗尽的飞鸟陡然坠落。   “咚!”   明知道教学楼不可能听到大礼堂的演出,朱珍耳边却见鬼般响起钢琴的重音,沉闷地、伴着骨骼扭曲的喀嚓声。   同类死亡是自然刻进基因里的恐惧,血液瞬间凝固,她甚至没有探出窗外看一眼的勇气,瘫软着转身逃跑。   “……我什么都不知道!”吞云吐雾的要求被驳回,迟迟没等到律师来捞自己,心痒如麻的马胥只得妥协,“见到朱珍的时候,宋安安已经掉下去了。”   颜秋玉:“掉下去了?”   马胥敷衍地点头:“我听见咚的一声。”   “为什么没有报警?也没有告诉老师?”   “麻烦,”马胥云淡风轻,“宋安安自己跳楼,和我什么关系?朱珍那个纸老虎还没找她家要精神损失费呢。”   他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几乎能用“残忍的天真”来形容,而恰恰是这种“天真”,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尤其是在对方亲眼看过宋安安的尸体后。   颜秋玉强行压下多余的情绪:“继续说。”   马胥:“没了。”   他习惯性想耸肩,却被女警刀子般的视线压回去,滑稽地僵在半路。   “真的没了,”不自觉端正坐姿,马胥讪讪,“之后我们就一起下楼,商量好对这件事保密。”   “朱珍还在仪容镜前补了个妆。”   颜秋玉:“补妆?”   “她流了很多汗,”马胥答,“所以我说朱珍胆子小。”   颜秋玉:“你没怀疑过她?”   “怀疑谁?朱珍?”马胥摇摇头,嘲讽,“她手上没劲儿,打架都是揪头发。”   如果发生推搡,多半会留下痕迹,他走的时候扫了眼,教室桌椅工工整整,朱珍的衣服也很干净。   至少不皱巴巴。   “傅星文是贫困生,得罪朱珍奖学金就得泡汤,”事已至此,马胥索性一股脑交代,“朱珍怕叫家长,我不想招来我爸。”反正六班都是群锯嘴葫芦,只要能证明当时教室没人,宋安安跳楼又怎样?谁能说是因为他?   “大家一拍即合。”   “傅星文脑子好,帮忙编了套应付警察的谎话,朱珍因为这个还要跟他当朋友。”   搞笑。   什么朋友?根本是怕对方告密,威胁再拉拢,假得马胥掉鸡皮疙瘩。   但马胥依然有底气:“这不算犯罪吧?我今年没到十八。”   “自杀也能赖……”   后面的音节渐渐消失于审讯室的沉默。   “开什么玩笑!”名为慌乱的巨手无形地捏住心脏,马胥僵硬道,“宋安安一定是自杀!”   “她人又不傻,哪会让跳楼就跳楼?”   “除非宋安安愿意,她想,她想死,对吧?”   意外和谋杀完全是两码事,他答应帮朱珍隐瞒时可没打算真卷进命案!   “朱珍不敢推人下楼的,”寻求认可般,马胥对上颜秋玉的眼睛,重复,“她胆子很小。”   颜秋玉:“……如果朱珍吓了宋安安呢?”   马胥瞬间面如死灰。   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会做出的事。玩笑,恶作剧,所有能令人出丑的把戏,朱珍永远乐此不疲。   像故意守在厕所外捉弄刘小卉那样,直到猎物觉得安全放声大哭再折回,吓得对方直打嗝,惹来一阵哄笑。   朱珍大概也想看宋安安打嗝。   ——“我没有!”   几米之外的一号审讯室,女生听着贺临风身临其境般的讲述,连连否认:“你胡说!”   她耳边仿佛又响起宋安安的呼唤。   ——朱珍。   ——救命。   幽幽地,朦朦胧胧。   “正好,”手机嗡嗡震动,贺临风低头扫了眼,示意松晓彤上前,“指纹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麻烦比对一下。”   朱珍猛地向后缩,双腕却被手铐扣住,椅子也牢牢固定在地上,她狼狈弓着腰,头一次有了任人鱼肉的感受。   “别碰我!”色厉内荏,朱珍高声,“你们这是严刑逼供!”   松晓彤无语地指指头顶:“少碰瓷啊,监控都拍着呢。”   她才刚起身好吧。   最后朱珍还是被迫按了指纹——贺临风重新换了个没有遮挡的采集器,再长的指甲也不耽误。   偏偏松晓彤愁眉难展。   众所周知,现代刑法讲究个疑罪从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珍是存心捏爆气球,导致宋安安受惊坠楼,但这件事可辩解的余地太多,只要前者咬死不认,即使指纹对比一致,仍旧很难以“故意杀人”或“过失致人死亡”来定罪。   朱珍家肯定请得起金牌律师。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出审讯室,贺临风吩咐,“先关二十四小时再说。”   话虽如此,安慰松晓彤时,他并未料到“东风”会来得这样快。   短短一夜的功夫,曝光校园霸凌的帖子微博似雨后春笋,一条接一条扎堆冒头,其中以北江一中在职教师金永晖的“悔过书”最受关注。   文章里,他不仅模糊掉隐私、客观叙述了宋安安等人的遭遇,还着重强调学校的失职,点出带头逞凶者的名字。   马胥,朱珍,李明,杨倩,等等等等……   封闭的“王国”出现裂痕,更多的孩子选择鼓起勇气,攥拳在上面多砸一锤。   第一个便是刘小卉。   恐吓,辱骂,钞票折成的巴掌,厕所里泼来的马桶水。   无数人想把这些帖子压下,它们却像海面上无穷无尽的浪花,顽强浮在各大社交软件的最顶端。   很快,朱珍和马胥的家庭背景被扒了个底掉,相关产品遭到强烈抵制。   贺临风抽空给简青打了个电话:“天凉了,要让王氏破产?”   这是个有点老的梗,好在简青读过许多霸总文学。   所以他笑了下。   然后实事求是纠正:“还没。”   贺临风看过资料,马父名下的确记有数家工厂,主要经营各类酒水果汁,但与简青这个真正的企业家相比,对方只能算饮料批发商。   至于朱珍父母,倒是借校董身份结交了不少政界人士。   “遇到麻烦了?”贺临风毛遂自荐,“我可以帮忙。”   没办法,男朋友太独立,能被依靠的机会千载难逢。   简青勾勾唇,意识到摄像头关着,又道:“嗯。”   “不过要再等等。”   ……   长明的灯光似极昼,照在同样惨白的墙上,晃得人眼睛痛,除了吃喝拉撒,朱珍没离开过审讯室一步。   眸底遍布血丝,她死死盯着电子钟,几乎是掰着指头倒数,终于在拘留的最后一小时,等到了自己的父母。   冰冷的指尖被拢进湿热的掌心,本以为会被责骂的朱珍鼻尖发酸,强撑许久的眼泪扑簌簌流下,一声妈妈未叫出口,便听见对方柔声道:   “珍珍。”   “你自首吧。” 第107章 张嘴。   自首?   朱珍难以置信地抬头, 怀疑耳朵出了错。   “你这是什么表情?”眉心紧皱,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额头隆起川字纹,斥责, “给家里惹了一堆麻烦还不够?”   朱珍:“……我没有。”   透过模模糊糊的泪水, 她看到对方眼底的厌恶。   像是嫌弃一个嘴硬拖后腿的蠢货。   “律师在路上,”不容分说地, 朱父发号施令,“等下你去和宋安安的妈妈道歉,争取对方的谅解书。”   朱珍的委屈霎时满溢到喉间。   道歉?谁知道宋安安的妈妈会怎么刁难自己?从小到大,连家里人都没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   万一对方要她下跪或者扇她巴掌呢?   传出去多丢脸。   朱父却像看透女儿的想法,平静道:“如果无法私了, 你就去监狱里反省。”   听上去十分大义凛然。   监控摄像头红光闪烁, 忠实记录下这一幕说辞。   “监狱?开什么玩笑?”朱珍大声嚷起来, “让我坐牢?为了宋安安那个婊……”   朱父猛地扬高胳膊。   “啪!”   一个实打实的巴掌将朱珍嘴角扇出血丝。   小臂发抖,朱父痛心疾首:“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   朱母慌慌张张挡在两人中间。   “哈。”愤怒压过委屈翻身做主,难掩嘲讽地, 朱珍突然笑了出来。   因为她清楚,对方并非觉得欺负同学有多十恶不赦, 对方只是恼火,自己这个女儿傻到被“下等人”抓住把柄。   演得像家里第一天知道她有多坏。   那个狐狸脸警察精明得要死, 真以为这样拙劣的切割能骗到官方站台?   她早说过, 宋安安的死必须是个秘密, 一旦事情压不下去, 影响了家里的生意,自己毫无疑问会成为弃子。   所以她不敢向父母求助。   所以她宁愿忍着厌烦讨好傅星文。   “我来说,我来说,”害怕肢体冲突会结束探视, 朱母拍拍丈夫小臂,转头,轻声道,“珍珍,承认错误吧。”   “爸爸和妈妈会等你出来。”   说话间,她已然泪盈于睫,充满骨肉分离的无奈。   朱珍下意识想否认。   但女人又一次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乖。”   “妈妈最清楚你撒谎的样子。”   这句话的音量极低,内容却让朱珍如堕冰窖。   “珍珍,人要懂得感恩。”背对监控,朱母眸色清明,理智得仿佛在谈一笔买卖:   “你仔细想想,这些年妈妈为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现在正是需要你回馈的时候,放心,只要你肯说实话,诚恳认罪,妈妈一定替你请最好的律师。”   朱珍沉默良久:“给钱了吗?”   “当然。”前者暗示般竖起几根指头。   四十万?四百万?四千万?总之,那对穷人而言肯定是笔天文数字,可很显然,宋安安的母亲并未被收买。   一个没文化又常年卧床的病秧子。   她怎么会?   怎么会比自己优雅高贵的妈妈更爱女儿?   ……   案件结束得飞快。   父母离开后,朱珍仿佛一朝被抽走脊梁,再扛不住警方的审问。   倒是马胥没有半点悔意,提及霸凌宋安安的原因,甚至十分理直气壮:“她活该!”   “装的冰清玉洁,”马胥讥笑,“我都看到了,她和老男人拉拉扯扯,对方还让她在学校里多钓几个凯子。”   松晓彤猜测那应该是宋安安生物学上的父亲。   大概怕惹来麻烦,调查开始后,对方一直未曾露面。   马胥也确实是从这学期才加入霸凌小团体: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他生平最讨厌拜金女和小三。   “那他应该怪自己风流成性的爸,”汪来忍不住吐槽,“关人家宋安安一个小姑娘什么事?”   松晓彤冷笑:“柿子挑软的捏呗。”   “毕竟还要花爸爸的钱呢。”   没胆子反抗权威,只敢把火撒在弱者身上。   可怜宋安安,被酗酒贪财的生父连累,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这下好了,整个一中都要停课整改,”余光瞥见贺临风盯着书面报告发呆,汪来伸长脖子凑近,“琢磨什么呢?”   贺临风回神:“我总感觉宋安安父亲出现的时机太巧。”   “再查查这个人。”   “成,”恰好今天要值班,汪来一口应下,又催,“差两分钟六点,还不赶紧下班陪男朋友吃饭?简总这回可是帮了咱们个大忙。”   那些爆料要是来得再晚些,对朱家的施压再慢些,二十四小时一过,保不齐重案组就得捏着鼻子放人。   贺临风关掉电脑:“马上。”   汪来好奇:“所以简总要你帮什么忙?”   ——他之前无意间听到两人讲电话,得知某狐狸领了任务回来。   “配合放行,”贺临风起身,臂弯松松挂着大衣,“让朱珍和父母见一面。”   汪来:“……就这?”   贺临风:“就这。”   “咋啥好事都让你碰上了,”眉毛生吞柠檬般扭曲,汪来酸兮兮,“简总还有姐妹吗?也给我介绍一个呗?”   “滚,”贺临风笑骂,接着冲周山点点头,“我先撤了。”   “明天见。”   颇有些归心似箭的意味。   以至于穿着居家服的简青刚开门便被扑了个满怀。   “想你。”连着几晚没在家做饭,贺临风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超市袋子,弯腰,下巴懒洋洋搁在男朋友肩头。   简青脸皮薄,担心有邻居路过,连忙把人拽进来。   贺临风顺势搂得更紧。   北江的气温日渐回升,简青不觉得冷,却依然打了个颤。   高挺鼻梁贴着脖颈蹭了又蹭,带着浅淡清新的柠檬味,他无端记起前几天在市局走廊,被汪来招呼打断的念头。   他很少想做一件事。   尤其是这件事没能做完。   细白五指陷进质地偏硬的发间,收紧,稍稍用力,男人便乖巧地抬起头:“嗯?”   以为自己胡闹太过惹恼了对方,贺临风刚要后退,拢着自己后脑的掌心立刻将他朝那张冷冷淡淡的脸一点点压下去。   空着的右手抬起,简青慢条斯理地摘掉镜框。   “做个实验。”语调正经得仿佛在搞学术研究,他表情镇定,气息平稳,偏生贺临风注意到了对方鲜红如血的耳根。   于是他强行让自己停在原地。   忍住焦躁,忍住冲动,交出主动权,任由青年花费十几秒的时间将该死的镜框放好,无从下口般左右转动他的脸。   终于。   简青找到了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角度,虽然是夜晚,却有暖黄的灯光洒下。   仰头,他带着探究欲、如愿吻住男人削薄的唇。   “咚。”   沉甸甸的袋子坠地,所幸里面没有易碎的鸡蛋,猫爬架上的咪咪睁开眼,旋即又蜷起尾巴睡得更深。   与贺临风不同,简青主张浅尝辄止。   他几乎没给对方留下任何痕迹,仅是单纯地贴了贴,干燥,柔软,满足过心底小小的失落就抽身离开。   期待更多的贺临风:……   什么意思?实验失败了?难道他的右脸不够好看?   “回来,”心机地调整角度,男人状似轻描淡写,下颌线绷紧,圈住简青腰肢,“再试一次。”   简青依言亲亲对方唇角。   贺临风:失败。   大失败。   甚至比上次停留更短。   他的沮丧来得莫名其妙,简青盯着对方,恍惚间瞧见双毛绒绒耷拉下来的大耳朵,思索数秒,他学着贺临风的样子:“张嘴。”   老实说,简青其实不太习惯这种湿漉漉的触感,像连绵雨季,水淋淋地弄脏彼此,闷得人喘不过气。   可抱着自己的是贺临风。   所以没关系。   更何况自己也并非毫无趣味。   后退。   再后退。   宽大的沙发承托住简青脊背。   倒下的刹那,有什么迅速护住他的脑袋,手肘撑在一侧,贺临风深深闭眼,压着他的重量慢吞吞挪开。   “我缓一缓。”   男人道。   即使对方低着头,简青仍旧能想到对方此刻的样子,额带薄汗,呼吸凌乱。   鬼使神差地,他摸了一下贺临风的喉结。   吞咽的动作即时反馈。   “别闹。”贺临风哑声,他生了双形状完美的狐狸眼,兽意十足,尾端染血般泛起红丝,恍若凶性大发的妖怪。   衬衫纽扣如往常一样解开两颗,衣料因得俯身而悬空,露出薄而漂亮的肌理。   简青确定自己受到了引诱。   哪怕前方是失控,是危险,也没能阻止他坐起,试探着撞上男人颈侧的青筋。   蜻蜓点水的啄吻。   偏偏叫贺临风心火燎原。   艹。   他难得爆了句粗口。   为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   冷静。   贺临风试图说服自己,客厅里什么都没准备,等会儿某位总裁嫌疼,还不知道是折腾谁。   ……可以去卧室。   卧室床头柜。   简青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我饿了。”一整天忙着工作,他揉揉自己的胃,指背纯洁又煽情地蹭掉水光,结束对男朋友的欣赏品鉴。   情绪起伏本就是种消耗。   他一点都不想晕在床上。   对方向来食欲极低,冷不丁喊饿,贺临风当即没了旁的心思,化火气为动力,老老实实去厨房做饭。   临走前,他报复似的在简青颈侧咬了口:“等着。”   “下次肯定把你喂饱了再战。” 第108章 养猫得封窗,养男朋友也是……   话虽如此, 贺临风始终没找到“再战”的机会。   简青对接吻的兴趣飘忽不定,像挑剔的猫主子,偶尔才会亲亲嗅嗅自己这个“大号玩具”。   ——真·亲亲嗅嗅, 突然偏过头, 嘴唇温吞地一贴。   贺临风认为这是简青在试探领地,有意培养男朋友的“新爱好”, 默默把家里用惯的洗护用品又囤了两套。   恰如三餐,对方早先一直是随遇而安,有什么吃什么,只要别太难以下咽,现在也学会了点菜。   他乐得带动男朋友表达欲求, 最好是各个方面。   坠楼案真相大白, 北江一中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 学生们都放了假,徐皓被爸妈接走,漫长的家庭夜谈后, 宁舒妍决定替儿子转学。   拥有同样想法的远不止她一位。   昔日教育界的“老牌贵族”节节败退,即使校方开除了以金永晖为首的多名教师, 又将朱珍父亲踢出董事会,依然没能阻止优质生源流逝的颓势。   毕竟, 除了游手好闲等着出国镀金的二代们, 学校里还有许多家境富裕、且真心想考出成绩的正常人。   明明是相同的景致, 贺临风却从万物生发的春色中瞧出几分荒凉。   “困死了, ”上午颜队和晓彤已经带朱珍来指认过现场,按理说接下来都是法院的工作,某人却非要亲自再跑一趟,浪费大好的调休, 揉揉眼,汪来一边打电话,一边掏钥匙,“有什么发现没?”   贺临风停稳车,解开安全带:“我就是随便转转。”   “行吧,资料在邮箱,自己挑着看,”张嘴打了个哈欠,汪来扑进被子,“您忙,小的去补眠。”   贺临风嗯了声挂断。   其实他没有骗汪来,至少在此刻,自己的确没什么头绪,供词和证据链吻合,宋安安的死因毋庸置疑。   但冥冥中的直觉总是挑动着他的神经。   由于傅星文和马胥并未目睹宋安安坠楼的过程,加上朱珍之前坚称宋安安是自杀,现有条件下,他们只能算受到蒙蔽、在不知情时协助朱珍阻碍调查,顶着未成年光环,最多被拘留教育几天。   逝者已矣,那些没留下痕迹的霸凌,恰如游离于法条之外的幽灵。   亏得简青提早曝光了这群人的恶行,相关小团体家里的生意接连遭受抵制,说是一落千丈也不为过,这些天贺临风经常刷到马胥的道歉视频。   涕泗横流,头发染回黑色,再没有审讯室里鼻孔朝天的嚣张劲。   对于信奉金钱至上、以此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的马胥来说,余生穷困潦倒大概是最漫长痛苦的刑期。   所以他一声声哭得格外真心。   可网友并不买账。   前倨而后恭,任谁都知道他原本是什么德行。如果不是为了生意,纵容儿子欺辱同学的“熊家长”,哪会舍得让宝贝“抛头露面”。   完全没给对方吃黑红流量的机会,短短半天,马胥开直播的账号就被举报封禁。   贺临风也出了一份力。   循着记忆走到案发的教学楼下,他收拢纷乱的思绪,迎着阳光抬眸,下一秒,瞳孔骤然缩紧。   *   临近讲台的窗户开着。   正是女孩折翼跌落的那扇。   简青向外探出身子,试图体会宋安安当时的心情。   诚然,他讨厌穿书者,可宋安安是个例外,她抗拒和系统交流,比趁乱嗑cp的符莹更决绝,从未主动接近过“主角”。   哪怕她已经得到了徐皓单方面的友情,拥有近水楼台的开局。   起初,简青也以为宋安安是自杀:对方有太多逃离的理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牵绊总要更少些。   和持刀的绑架犯周旋都没腿软,谁又能把她逼到窗台上,双腿朝外,直面随时会头破血流的危险。   可宋安安右手劈裂的指甲做不得假。   或许对方真心想过自杀——她只是穿书者,凭什么要接手“宋安安”留下的残局,被家暴被霸凌,还得打工养活原主病弱的母亲。   跳下去,一半是死,一半是梦醒。   偏偏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   就像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贺临风从血泊里勾起自己濒临崩解的精神,宋安安也被所谓的纸片人感染,模糊了原主与自己。   她想留下。   真正要离开的一刻,她挣扎得格外用力。   破天荒地,简青开始怀念起自己忽然消失的“读心术”,这样,他至少能知道宋安安最后的声音,根据金永晖的证词,汇演当日,宋安安始终呆在教学楼里,如果“读心术”还在,来参加家长会的他,大概率能阻止一场悲剧。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自己的周围也大概率不会再出现莫名其妙喊着“攻略”“抹杀”的系统和穿书者。   简青想。   世界瞬间变得危机四伏,又平凡无比。   和系统“解绑”,意味着魂飞魄散,但已知的最后一位穿书者符莹还好好活着,他衷心希望“宋安安”再睁开眼,能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   嗒。   细微的响动被捕捉,简青听见风声送来熟悉的足音。   他收起撑在窗边的手肘转身,错愕地,对上贺临风血色尽失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打断他的是对方用力到快勒断人骨头的拥抱。   “我要在阳台装个护栏。”虚惊一场,贺临风斩钉截铁。   他算明白了,养猫得封窗,养男朋友也是。   简青斟酌着用词,试图委婉地确认:“嗯……你以为我会……”轻生?跳楼?   他没能说完。   因为贺临风正在用凶巴巴的眼神瞪着自己。   简青的心立刻被一种柔软的酸胀填满。   他张了张嘴,知道自己应该更严肃些,眉眼的弧度却弯起来。   贺临风气得咬牙切齿:“你还笑?”   “警戒线收了,”简青解释,“我以为今天没人会来。”   贺临风:“这就是你把身体探出窗外的理由?”   “我有点好奇宋安安坐在那里的感觉。”顿了顿,简青又道:   “对不起。”   虽然以他的身手很难摔下去。   无师自通地,简青联想到自己最近关于亲吻的“实验”,考虑到是在学校,他只抬手,轻轻捏了下贺临风耳垂。   男人高高扬起的眉毛终于落回原位。   天知道他刚刚跑上楼的时候有多着急,想喊又不敢喊,生怕像朱珍一样,害得男朋友出现意外。   “下次可以带着我,”贺临风低声,“无论去哪里。”   他的指尖很凉,掌心覆着层薄薄的汗,明面上简青和宋安安的交集寥寥无几,他却没有追问。   这分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天。   不是耳鬓厮磨后的彻夜长谈,也不是生死攸关的大场面,默契地,将话题糊弄过去的台阶摆在眼前,偏偏简青陡然生出无尽的倾诉欲。   “查到哪了?”他没头没尾道。   贺临风:“有人在针对你。”   “与你相关的案件有四十八起,其中近七成的嫌犯自称是你的追求者,被拒绝后,不遗余力地致你于死地。”   “由爱生恨,可以理解,但这几率未免太高了点。”   仿佛全天下的变态偏执狂都盯上了简青。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漫长的时间稀释掉频次,以至于看着简青长大的颜队等人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离奇。   连新调任的松晓彤也被各式桃色八卦麻痹了神经。   唯独贺临风时不时抽离。   抽离过往经验人际关系,单纯以刑警的角度审视,就连娱乐圈最火的明星,也没有如此狂热的私生。   谋杀,坐牢,继而丧命。   有时是去监狱的路上出了车祸,有时是本不严重的病痛急速恶化,或者干脆是猝死,比如贾翔宇。   唯二的例外是于秀眉和吴楠,尽管后者并未表达过对简青的喜欢,可在吴楠的公寓中,鉴证科找出了许多简青的资料和照片。   对方在调查简青。   一个是席雪案里偷走袖扣嫁祸简青的女大学生,一个莫名与陈阳脑回路重叠、挑选相同猎物割喉毁容的男摄影师。   是什么让他们逃过了死劫——或者叫清洗?   “我猜是贡献,”贺临风层层剥茧地得出结论,“于秀眉和吴楠,都沾手了原本与自己无关的案件。”   “组织,假定他们背后有一个组织,他们用贡献换回了自己的命。”   简青哑然。   忽略其中不科学的部分,以及朱强这道“穿错身份导致无法攻略”的bug超纲题,贺临风推理得完全没错,穿书者确实算一个组织,系统则是负责考核的上级。   于秀眉和吴楠修补了错乱的主线剧情,得到“免除抹杀”的任务奖励。   “催眠洗脑,或者是类似的手段,”敏锐注意到简青的神色变化,贺临风笃定,“否则很难解释那些嫌犯在短短几个月内突然发疯,像换了一个人。”   简青:……怎么说。   其实是换了一个魂。   贺临风:“所以,宋安安也是?”   简青颔首,又摇头:“她没想过要伤害我。”   “朱珍捏爆气球是偶发事件,千真万确,”见男朋友并未否认自己的推论,贺临风缓和表情,“宋安安被组织灭口的概率极低。”   简青再次摇头:“我真的只是好奇。”   系统对付穿书者,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   《北江刑侦笔录》的故事说来话长,他拉着贺临风坐下,正欲开口,视线却蓦地集中于一点:“……那个玩具熊。”   “是不是和之前有些差别?” 第109章 摄像头。   贺临风顺着简青的目光转身。   置物柜贴墙, 摆满各式各样不允许学生在课堂使用的违禁品,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熊就坐于顶层,怀里抱着一堆手机口红。   之前出现场调查时, 贺临风见过它几次, 模样似乎没什么变化。   但贺临风相信简青的记忆力。   熟练从掏出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他走近柜子, 拉开玻璃门,小心拨开碍事的杂物端详:“你觉得哪有差别?”   简青稍显犹疑地蹙着眉:“眼睛?”   他只看过案件资料里的照片,此刻全凭感觉。   贺临风却像得了圣旨,伸手,一丝不苟地检查过左右两边。   粘得挺结实。   摸着像玻璃材质。   大小只有成年男性的小臂高, 巧克力色绒毛呈瓣状, 微微发卷, 身穿小号衬衫和针织背带裤,绅士般,由内而外透出“昂贵”两个字。   贺临风流氓地替“绅士”宽衣解带:“怎么没摸到标签……在这儿。”   刺绣精致的英文字母有些眼熟, 仿佛之前在哪里见过一样,灵光突至, 贺临风和简青异口同声:“游乐园。”   那个世界级的大IP。   拿出手机,简青打开浏览器的识图功能搜了搜, 发现相关系列的玩具在社交媒体上非常流行, 唯独这只熊比较小众。   简青向下划了几页才翻到它。   “心可真大, ”贺临风摇头, “我记得杨倩就是六班的学生。”当时对方差点死在剔骨刀下。   看来郊区绑架案并没有给这群小孩留下太多阴影。   简青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卖饮料给杨倩他们的也是熊。”   玩偶熊。   会是巧合吗?   当时以施红为首的绑匪在游乐园附近假装新品试吃,道具是租来的,如果有人刻意引导,未必不能控制玩偶服的种类。   “或许你会觉得我的思维过于发散……”简青顿了顿解释, “但去年的几个案子或多或少都和宏达有关。”   贺临风挑眉,惊喜明显压过惊讶:“你注意到了?”   亏他还纠结要怎么提醒简青。   “只是起了一点防备,”简青道,“我和宏达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年大家始终相安无事。”   宏达没有针对他的理由。   如果是奋斗到宏达高层的穿书者在背后搞鬼,应该会想方设法接近他才对。   贺临风:“我查过宏达,确实很干净,非要说古怪,发展太顺算不算?”   要知道,宏达的主业是房地产,娱乐公司只是旗下分支,经历过几次房地产泡沫,天文数字的利润蒸发,宏达却没出过一次值得被唱衰的波折,如今还能和及时转型的简青分庭抗礼,本身就是一件奇事。   交谈间,贺临风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仔仔细细把玩具熊摸了个遍,他话音一滞,找到被细腻绒毛覆盖的拉链。   很隐蔽,在玩具熊半圆左耳收拢的位置,正常情况下,无论是揉是抱,都不太容易碰到,更不太容易察觉这个小小的凸起。   贺临风动作麻利地拽了拽。   白花花的填充物露出来。   向内望去,靠近玩具熊左眼的地方明显空了块,像是曾经被什么东西压实,东西抽走后,徒留再难弹回的缺憾。   又因为玩具熊质量上乘,面料厚重,所以仍能保持外表的完美。   贺临风瞬间得出答案:“摄像头?”   他以前受理过类似的报案,大多发生在酒店、出租屋、或者独居女性的家中,摄像头体积够小,且无需插电,唯一的限制是范围。   没有wifi,或者想避开wifi,接收设备需要在十米内。   学生?老师?是谁在六班藏了这样一只眼睛?   简青容色冷肃。   “玩具熊侧对着窗户,”联想到宋安安的死,他咬字缓慢,“前两扇窗户。”   蓄谋已久?抑或是纯粹的意外?   贺临风立刻点进群聊。   十分钟后,松晓彤发来份鉴证科盖章的比对结果:【两张照片里,目标位置的颜色确实有差别。】   【这也能用眼睛看出来?】   牛批,堪比歌唱界的绝对音感。   简总当画家一定很厉害。   但实际上,后者非常清楚,他只是单纯的记性好,又习惯在脑海中重复案发现场的细节,对简青而言,捕捉现实与过往的违和,远比感知色彩要轻松。   “有胶水的味道,”鼻尖贴近玩具熊闻嗅,贺临风确认,“一点点。”几乎已经完全散干净。   像这种受众涵盖婴幼儿的玩偶,通常不会用螺丝卡扣固定。   “安装者在警察离开后取走了摄像头,”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太小,贺临风将玩具熊放回原处,“ta拍到了案发过程?怕被报复?”   简青:“也可能是怕自己暴露。”   偷窥违法,同样要拘留。   “教室算半个公众场合,除了家长,很少有人愿意往这儿安监控,”双手抱臂,贺临风指尖敲敲胳膊,“ta在记录什么?”总不会是倒卖名师课程。   蓦地,他想到网上那些关于六班的爆料。   老师和同学集体装鸵鸟,霸凌宋安安的行为时常在教室发生,一个漂亮女生被捉弄,被欺负,甚至偶尔会隐忍委屈地掉眼泪,摔在地上任由霸凌者推搡。   ——难不成这才是那份值得保存、满足ta内心阴暗欲望的养料。   尽管贺临风并未把猜测说出口,简青却跟上了对方的脑回路:“……宋安安?”   他冷着脸,心底生出感同身受的厌恶。   绝大多数穿书者面对“主角”的眼神,酷似动物园里的看客,充满窥私欲,试图掌控“任务目标”的一举一动。   浮于表面的深情后,是穿书者自己也难察觉的高傲。   谁会真心尊重一个命运被写尽的纸片人?对方再成功再优秀,都只是作者给予的设定,他们才是通读原著的“上帝”,主角经历的惨痛越多,他们越能拿捏到适合攻略对方的软肋。   买通狗仔,炒作自己和主角的绯闻;找私家侦探,调查主角的行程。   提早和小说里主角的同事交朋友。   因为主角是个毫无生活情趣的工作狂。   助理换成乔蓝前,简青开除过许多“眼线”,有些甚至是本人和外人看来都十分无辜的好员工。   没有监控,又处处是无形的镜头。   就像那些被“偶遇”弄湿的衣服,那颗被偷走的袖扣,那束神出鬼没、逼简青搬家的花,无所不用其极,侵占他的生活。   简青下意识地捏紧指骨。   踩雷踩得如此精准,某个瞬间,他几乎怀疑,这是背后之人故意要激怒他。   “简青?”向左歪头,对上男朋友垂落的眼睛,贺临风一点点掰开对方的手,“多疼啊,要么你咬我。”   体温晕染开的浅淡皂香将简青拽回现实。   用力过度的皮肤泛着白,仿佛随时会被支起的骨头刺破,接着,便因血液迅速回流而变得红肿。   贺临风认真地将它牵至唇边,低头吹了吹,后颈与肩膀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简青忽然觉得有点丢脸。   他又不是幼儿园胡乱发脾气的小朋友。   “别躲,”温柔挤进青年冰凉的指缝,贺临风抓住对方,“在我这里,没人要你懂事,想做什么都好。”   言罢,他亲了亲彼此交握的手:“刚刚想揍谁?你说。”   那些药物没能安抚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统统偃旗息鼓。   漩涡般幽深的瞳仁重回平稳,简青诚实道:“都揍过了。”   他学拳,学防身术,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穿书者从他身上得到的只有监狱N日游。   “……但如果你非要帮忙,”慢半拍发觉自己的回答太扫兴,简青抿抿唇,试图补救,“就从这个玩具熊的主人开始吧。”   贺临风便笑。   简青:“?”   “恭喜你,”面容英俊的贺顾问欣慰道,“正式学会了依赖男朋友。”   他很高兴。   高兴的结果是动力加码。   调查宋安安坠楼案时,贺临风从金永晖那里复印了一份联络簿,上面写着所有学生的通讯方式,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偌大的六班,几十双眼睛,竟无人能说清楚玩具熊的来历。   “没注意”,“好像一直都在”,“估计是哪个女生买的吧”……   “架子上有熊?”   贺临风满头黑线地结束通话。   回家前,他已经顺路将玩具熊交给鉴证科,得益于朱珍和马胥这两个前车之鉴,被问到的学生都很配合。   临时突击的情况下,撒谎容易,难的是异口同声。   普通人对刑警往往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他还特意叮嘱过家长要保密,短期内,私下串供的可能性极低。   抬手,简青递来一杯水果茶:“润润喉。”   “我在社交网站上搜了搜,”手机屏幕移向贺临风,他道,“这款玩具熊最早的售卖时间是去年十月底。”   贺临风:“十月底?”   简青:“嗯。”   十月底,郊区绑架案,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意外。   宋安安。   作为生还者,官方出面压热度前,她曾和其余人一起被媒体大肆报道。   时机太巧,彻底脱离原著剧情的六班,“宋安安”是简青唯一能想到的变数。 第110章 垃圾站。   “咻——”   昏黑房间里, 指腹下压又松开,崭新的视频被上传。   按钮殷红如鲜血滴落,在这个充斥着各种扭曲欲望的隐秘网站, 缺少吸睛标题的作品, 往往很难掀起水花。   过了几十分钟,才冒出零星的评论:   【死亡录像?】   【名字起错了, 应该把“美女学生”加粗高亮。】   【免费的果然没好货,掉下去就完了?尸体呢?脑浆呢?怼着脸拍啊,合理怀疑外面是一楼。】   地址幽灵般神出鬼没,完全匿名的交流方式,令看客安全感十足, 口无遮拦地, 肆意散发人性之恶。   有人好奇点进上传者的空间。   默认头像, 名字明显是随手输入的乱码,“Aavhg906b”。   数以百计的“作品”中,只且只有一位主角, 不重要的龙套被虚化,她文静, 阴郁,乌黑的发丝遮住眉眼, 像朵苍白的花。   日甚一日, 肉眼可见地逼近凋零。   【不会吧不会吧, 这地方也能遇到舔狗。】   【有胆子偷拍没胆子爽爽?】   【瞅着还挺好欺负的。】   【都闭嘴!咱们Aa哥可是清纯大男孩, 暗恋懂吗?/坏笑/坏笑】   嘲讽拉满的黄豆表情盖起高楼。   中间夹杂着各色揣测:【审判是什么意思?她把你绿了?】   【路上就算了,怎么还有女厕的湿身镜头?学校诶,老哥真吊。】   【捏气球吓人的是你?百合?】   正如小说里的愉悦犯会经常重返现场,“作品”交出, 很少有谁能完全忽略观众的评价,唯独这次,上传者始终没有回复。   直到一篇洋洋洒洒的小作文刷新:【暗恋?镜头语言没一点爱,这明明是盯梢!】   接下来,ta足足用了几千字、从光影角度构图等方面论证自己的判断,读得人昏昏欲睡,收获点踩无数。   但也偏偏是ta,被上传者“纡尊降贵”地翻牌:   【任务完成。】   一支刻意丢在洗手台的口红,一辆慢悠悠经过的自行车,配合教室后方的玩具熊,便可以轻易地拍到剪辑素材。   评论很无聊。   有趣的是女孩看到评论的表情。   惊弓之鸟般,怀疑周围的每一个人,惶恐地走上早已预设好的绝路。   当然,还要感谢朱珍僵尸都不吃的恋爱脑。   否则事情未必会这么顺利。   来无影去无踪的网页限制了求助,猎物又没有信任的朋友,直至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后,ta依然保持着完美的伪装。   不过……   视线在女孩乏善可陈的资料上定格,ta想,宋安安到底有什么特殊?   ……顶多是比同龄人成熟。   摇摇头。   Ta退出登录,清空手机,啪地丢进垃圾桶。   *   哗啦啦。   无数被主人遗弃的废品倾倒,堆积成气味难闻的小山,因为没有分类,所以显得格外乱糟糟。   这是家很小的垃圾站,三五天才会集中清理一次,发挥转运的作用,将垃圾分别送去填埋或焚烧。   天气渐暖,垃圾站周围的蚊蝇也嚣张起来,抖了抖工作服,中年男人嫌恶地拉高口罩,弯腰去操作机器。   脏兮兮的沙发被抓起,移向破碎机等待剪切的“深渊巨口”。   看着是件高档货。   生活太过无聊,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柔软,丰满,绒布面料,如果不是被泼满狗血似的劣质油漆,刺鼻得要命,肯定早就被捡走。   夫妻吵架?高利贷追债?   男人脑中立刻冒出幸灾乐祸的猜测。   但即将“死亡”的猩红色沙发显然不能给他回答。   咚。   垃圾落进深处,装有锋利刀具的轴体飞速旋转,如以往的每一次,开始程序预定好的整理分割。   机器运行的轰鸣声中,男人忽然听到了些不一样的响动。   噗嗤。   噗嗤。   仿佛有什么撑破皮囊在爆浆。   没等脑子反应过来,他的眼睛已经捕捉到异样。   ——骨碌碌。   一只腐烂的断手滚出。   那里本该躺着继续送去除杂压缩的木料,现在却挤满白胖扭动的蛆虫。   紧接着是更多更多的“拼图”。   内脏。   头颅。   蜷在沙发中的“礼物”被切成碎肉。   “呕。”不受控制地反胃,男人干哕了几声,忍着恶心想去按停机器,动起来才发现自己软了手脚。   人。   真的是人。有五根指头的同类。   摘掉口罩吐得天昏地暗,他哆哆嗦嗦掏出电话:“喂?110吗?”   “我要报警!”   负责出现场的是周山和汪来。   回到办公室时,后者的脸直接白了两度:“真行。”   “幸亏我赖床没吃早饭。”   松晓彤同情地递上除味剂,汪来火速开盖,哧哧地喷遍全身。   贺临风原本还在催玩具熊的报告,听到这话,抬起头问:“又一具?”   “你说行李箱那位?”汪来秒get。   约莫半个月前,宋安安坠楼当天,有工人内急,临时下车去厂房附近的树林里解决生理问题。因为怕被同事看见,对方打着手电,专门往深处走了点,意外踢到个被雪覆盖的行李箱,上着锁,似有若无地散发出臭味。   仗着自己高高壮壮,报案者大着胆子踹开,赫然与冻僵的男尸面对面。   这事儿还是贺临风经的手,后来重案组腾不出空,就转到了刑侦一队,可至今也没什么进展:   凶手非常狡猾,尸体的脸和指纹被开水烫过,面目全非,无法与数据库比对,只能确定是扼压颈部导致的窒息死;   行李箱与尸体穿着的衣服都很昂贵,却又没昂贵到限量xx件的地步,暂时推定受害者家境优渥。   汇集种种条件后一筛查,和现有的失踪名单完全错开。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法医组在解剖过程中发现了整容痕迹,一队目前正在朝这个方向突破。   思及此,听到贺临风嗯了声的汪来苦中作乐:“不能叫又,至少没人往咱们这具身上泼开水。”   就是碎的有点厉害。   “沙发缺少明显的拼接痕迹,网购的概率很小,”贺临风淡定翻阅现场照片,“大件家具应该会找商场配送,走访一下,或许能查到地址。”   汪来激动地拍起大腿:“没错!我也这么想!”   接着疑惑:“玩具熊的事儿你查明白了?”   万一真拍到什么,那绝对是在法庭上一锤定音的铁证。   “再说。”贺临风模棱两可。   出于简青的个人意愿,他虽然担心,却不准备把对宏达集团的怀疑闹大。   况且,贺临风总觉得昨天在教室、被玩具熊打断前,简青其实想告诉自己什么,冷静下来又住了口。   ……宋安安。   强行将思绪拽回新案子,贺临风集中精神,决定下班再继续琢磨。   与此同时。   简青正在陪边绍吃午饭。   确切地讲,是后者闲着无聊找来公司,非要尝尝简氏的员工餐。   “最近你都没出门,”脚边堆满各式各样的购物袋,边绍咬开炸肉丸,嘟嘟囔囔抱怨,“谈恋爱就那么好玩?”   简青:……   他的朋友很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问。   “你呢?”四两拨千斤,简青不动声色地夹了根青菜,“相亲局怎么样?”   果然,边绍的话匣子瞬间打开:“能怎么样?好声好气地伺候着呗,早说了我这种混吃等死的败家子,结婚纯粹是祸害人家女孩,我妈非不信,现在她满意了,活生生让我被婉拒十几次。”   “惨得我直掉眼泪。”   “是吗?”简青放下筷子,“我看你倒是挺高兴。”   边绍嘿嘿一乐,又匆匆竖起食指:“嘘!可千万别让我妈听到。”   “我记得你之前有女朋友,”简青迅速从脑海里找出关键词,“九洲花园?”   他当时瞧见过对方脖颈的吻痕。   飞快地,边绍的笑容僵了下,若非简青和对方相识多年,几乎要漏看。   简青眸色微冷:“脚踏两只船?”   再抗拒相亲也该保持单身。   边绍连忙摇头:“没有。”   “真没有!”他竖起手指。   不像是撒谎。简青做出判断。   却依然确认了下:“分了?”   “……嗯,”边绍含糊,“就是闹得有点难看。”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点简青倒是可以理解,难得起了规劝的心思,他道:“你也收收心。”   边绍没应,闷闷地戳着米饭。   他甚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简青无奈。   “建议而已,”他解释,“我不是要教你做……”   “走了。”毫无预兆,边绍倏地起身,东西都没拿,只留给简青一个气冲冲的背影:   “下次再约。”   办公室外传来乔蓝惊讶但礼貌的声音:“边先生?”   “电梯在右边。”   简青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早知道边绍的叛逆期比较长,可十几年间,对方从未朝他发过火,看来上次分手是真的不太愉快。   都怪贺临风。   自己以前可没这么“多管闲事”。   推推眼镜,简青正要收拾会客区,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我来我来,”暗叹老板又开始抢自己的活,乔蓝眼疾手快地制止,“这儿,有份文件要您签字。”   简青一秒进入工作状态:“哪个项目?”   乔蓝:“悦都慈善助学基金会。”和老板父母创办的百货商场同名。   ……助学基金会?   为玩具熊主人头疼的简青蓦地灵光一闪。 第111章 草莓牛奶罐。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恋, 但思路打开后,“傅星文”三个字就像活了过来,阴影般在简青脑海里挥之不去。   ——接受调查的间隙, 对方主动和他搭话, 还给他倒了水。   是简青熟悉到下意识拒绝的示好。   如今再看,替朱珍马胥编造谎言欺骗警察的“军师”, 为什么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和重案组的朋友扯上关系?   他并未遮掩与贺临风的亲近。   喜欢?仰慕?巧合?目送乔蓝抱着签过字的文件离开,简青打开电脑,搜索与宏达建筑相关的慈善新闻。   网络堆积的消息浩如烟海,夹杂着各种垃圾广告, 所幸他是个科技公司的老板, 有员工能提供抓取小程序。   晚上七点, 简青终于在一则七年前的报道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是张学生合影。   来自十里八乡的优秀代表站在台上,或骄傲或羞涩地挺起胸膛,灰扑扑的小脸挤挤挨挨, 简青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傅星文。   ——对方长得太白也太俊秀了些。   好看得扎眼。   贺临风今晚加班,碧瞳黑猫吃饱喝足, 利索跳上沙发,耷拉着尾巴蜷在青年腿边。   远超常人的体温凑过来, 后者逐渐熟练地抬手, 指节陷进温软蓬松的毛绒绒。   宏达资助的学生, 却对自己脸红好奇, 经过穿书者的洗礼,简青早已习惯用怀疑的态度审视一切。   包括看似积极的善意。   线索有限,凭空揣测效率太低,简青决定找机会和傅星文见一面, 通讯录中躺着零星几个好友,他找到徐皓的头像点进去。   接着收到傅星文最近没来上课的回复。   “也正常吧,六班好多学生都请了假,尤其是之前围着朱珍转的小团体,”自从被简青带回家,徐皓亲近对方的胆量就愈发膨胀,要说的话太多,嫌弃打字慢,他干脆拨了通视频电话,“可惜只拘留了马胥和傅星文几天。”   简青听出表弟的遗憾:“公司替宋雅找了律师。”宋雅,即宋安安的母亲,如果对方执意起诉,校园霸凌和家暴都是促使悲剧发生的诱因。   “什么公司,分明是哥你自己,”不满地发出抗议,徐皓忽然压低音量,“哥,你听说了吗,城南垃圾站那个案子……”   简青淡定:“嗯?”   这反而弄懵了徐皓。   “贺哥没负责吗?”四目相对,他飞快翻出聊天框给简青转发链接。   一具藏在旧沙发里被破碎机肢解的尸体。   这场面太诡异又太惨烈,像血腥残忍的恐怖片,警方赶到现场前,消息便通过垃圾站员工的社交软件传得沸沸扬扬。   简青一目十行地归纳关键线索。   尽管照片打了马赛克,但根据“知情人士”透露,死者是位年轻男性,一时间,评论区风声鹤唳:   【又一具!之前行李箱那个还没结果呢!】   【什么仇什么怨。】   【最近出门都小心点,指路防狼喷雾和便携报警器。[链接][链接]】   【笑话,大男人要什么防狼喷雾。】   【地狱笑话,死的也全是“大男人”。】   ……   简青几乎能脑补出赵局的焦头烂额。   身为家长,他难免要叮嘱徐皓注意安全。   “知道啦,新学校离家里很近,”徐皓用力挥了挥拳头,“防身术也没落下。”   他可不想再被绑架一次。   况且,自家表哥当时从天而降的英姿是真的帅,给了他十足的锻炼动力。   又聊了几句,简青挂断电话,一边思索适合充当借口接触宏达建筑的企划案,一边给贺临风发消息:   【记得吃饭。】   贺顾问半小时后才看到男朋友的关心。   解剖室气味浓烈,他脱下白大褂,余光瞥见旁边的松晓彤脸色有点差,整体倒还算镇定。   刑警大都懂得一些法医知识,急着要结果,贺临风虽比不上顶尖的专业人士,帮忙打个下手却绰绰有余。   松晓彤则是主动申请跟着贺临风学习。   就结果而言,成效显著——她本来便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理论基础扎实,差的只是付诸实践。   “死因是窒息,”口罩丢进专用的垃圾箱,松晓彤推测道,“会不会和之前发现的无名氏有关系?”   下一秒,她又自己否认掉这个想法:抛去腐烂痕迹,新尸体的脸和指纹很完整,善后手法差距甚远。   贺临风却颔首:“我觉得有。”   “明明是你自己起的头,惊讶什么?”见松晓彤唰地瞪大双眼,贺临风失笑,接着解释,“忽略行李箱和沙发的表象,这两起案子的本质都是先将被害者扼死,再将尸体塞进密闭空间丢弃。”   松晓彤虚心求教:“那脸和指纹?”   贺临风没有直接告诉对方自己的答案,而是提醒:“法医推测第一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是除夕附近。”   “冬天!”脑筋活泛,松晓彤思考片刻便领悟,“冬天的气温太低!”   北江的寒冬是天然的冷库,肉和水果放在外面都会栩栩如生地保持“冻龄”,凶手无法确定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必须谨慎处理。   相反,第二具尸体死在气温回升的初春,要靠“藏木于林”来遮掩气味,垃圾站的环境更是加速腐败的养料,不用特意毁容也能干扰调查。   听完松晓彤竹筒倒豆子似的分析,贺临风欣慰,又适时浇了点冷水:“当然,也有可能是凶手顺利渡过杀人的恐慌期。”   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激进,期待自己的杰作暴露人前。   连环作案?松晓彤立刻用力拍了拍脸:“我这就去帮汪哥筛资料!”   虽说尸体已经高度腐败,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一个大活人失踪至少半个月,应该会有亲朋好友来报案。   ……应该吧?   总不可能每个死者都是无名无姓的“幽灵”。   任由对方快步冲向办公室,贺临风垂眸按亮手机。   【好,】揉揉空荡荡的胃,他真心实意地回,【想你。】   幽幽叹了口气,贺临风暗自怀念和简青并肩作战的日子,可仅仅是一瞬,他就压下了脑中有些危险的念头。   青山路的真相水落石出,他希望简青永远不再被牵扯进案件。   却偏偏事与愿违。   隔天下午,以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重案组得到了第二位死者的线索。   “草莓牛奶罐?”周山盯着白板上格格不入的五个字,“这是,呃,饮料?”   颜秋玉纠正:“笔名。”   “作家?”周山惊讶。   握着马克笔的汪来迟疑:“……我觉得也算?”   草莓牛奶罐,某知名小说网站的签约写手,并非圈内人口中的“粉红”“大神”,但文风细腻,有自己固定的受众,成绩一直非常稳定。   最早察觉到古怪的是读者。   因为“草莓牛奶罐”已经毫无缘由地在剧情最高|潮断更两周,连张电子请假条都没放,惹得评论区怨声载道。   按理说这也不算稀奇,网络文学门槛低,烂尾太监的作者比比皆是。   可总有那么一小撮人始终相信自己喜欢的“作者大大”。   草莓牛奶罐不常用微博,只在前两年加过几位长久支持自己的老读者,拉了个小小的企鹅群。   经过讨论,她们决定按照草莓牛奶罐回复评论时留下的ip地址报警。   因为对方的私聊没反应,社交软件也停止更新。   更因为对方曾经的每一本书都有认真写到完结。   “最开始她们还以为死者是女孩,担心对方独居时出了意外,接线的同事压根没往咱们重案组想,”过程讲得活灵活现,汪来恍若身临其境,“结果负责那个片区的民警进去一看,嚯,好空的客厅。”   即使其余家具被刻意调整过位置,依旧难以遮掩沙发长久放置后留下的痕迹。   贺临风将视线移向被害者生前的照片。   十分俊秀的长相,白皙,体型偏瘦,25岁左右,或许是不喜欢笑,对方看镜头的表情格外冷淡。   照片下面标注着名字:方言心。   “断更两周,”周山道,“编辑不找人?”   汪来:“一个编辑手下几百号作者,哪管得过来。”   “父母呢?”颜秋玉问。   松晓彤:“人在外地,说是方言心经常闭关找灵感,所以没当回事儿……态度很微妙,好像并不急着来北江。”   但那具尸体无疑是他们的儿子。   现场采集到的生物样本,DNA与死者完全吻合。   贺临风挑眉:“方言心写的什么小说?”   联想到那个logo绿油油的网站,松晓彤脱口而出:   “耽美。”   同性恋。   在许多固执的长辈乃至同龄人眼中,是比癌症更可怕的疾病。   办公室一时鸦雀无声。   整日和男朋友甜甜蜜蜜的贺临风却是淡定:“不管怎么说,调查有了进展,今晚大家都能睡个好觉。”   铁打的身子也要休息。   “是啊是啊。”配合地,汪来打了个哈哈,悄悄冲贺临风使暗号:【伯父伯母那边?】   贺临风轻松眨眼:   【放心。】   他家的长辈足够开明。   久违地准点下班,贺临风熟练开车拐到简青公司楼下接人。   前台早已对他的“突袭”见怪不怪。   “叮。”   西装笔挺,戴着金丝镜框的简大总裁迈着长腿走出电梯,约莫是还有工作要交代,他偏头,垂眸和乔蓝说着什么,玻璃映出青年朦胧的侧脸。   极少从这个角度观察对方,冥冥中似乎有某种被遗忘的灵性拉扯着神经,贺临风忽地神色一凛。 第112章 主角叫简青。   “做什么?”单手系好安全带, 简青问,“一直盯着我看。”   虽然贺临风经常大狗似的粘人,但他总觉得对方今天有点奇怪。   食指与中指并拢, 后者啾地给了简青个飞吻:“喜欢。”   算了, 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车上,贺临风想, 自家男朋友和死者长得像这种事,还是别说出来让对方担心。   简青却飞快捏住贺临风转到半路的下巴。   他眸色太黑,长相又冷淡,一言不发的时候,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贺临风自然没被唬住。   可对于简青, 他只有坦白从宽的份。   “……其实就是那个特定的角度让我晃了神, ”大致将来龙去脉讲过一遍, 贺临风耸肩,“杯弓蛇影,大概。”   简青摊开掌心:“照片。”   贺临风幽幽叹了口气, 老实上交。   平日很少仔细观察自己的容貌,简青反复打量手机屏幕里名为方言心的年轻人, 一时毫无进展。   白和瘦是他唯二能想到的共通点。   “这里,”指尖蝴蝶般轻巧地顺着简青睫毛滑过, 再落于眼尾, 贺临风解释, “想像一下, 从侧面看。”   除了活在镜头下的明星,很少有人清楚知道自己正脸以外的样子。   简青理所当然地“建模”失败。   “好啦,”笑着揉开简青习惯性蹙起的眉头,贺临风踩动油门, “巧合而已,饿了吧?今晚我来做大餐。”   巧合吗?   熄灭的屏幕映出简青微抿的唇。   他再次记起那束害自己搬家、被丢进垃圾桶、至今没找到出处的花。   久违的不安翻涌。   傅星文,方言心,宏达集团……“青山路6号”结案后的一切,都是穿书者未曾提及的部分。   脱离原著本该意味着自由。   可简青仍有种受困笼中的被缚感。   以往这种时候,他多半会去打拳,挥汗如雨,既实用又解压,不过,为了能全力应对正式展开的剧情,席雪案发生后,简青就向教练告了长假。   贺临风敏锐察觉到男朋友微妙的烦躁。   ——从简青公寓带来的跑步机比平时停得更晚。   今晚没有月亮,周遭愈显昏暗,顾及着某人加班疲累,简青特意拐去外间的浴室,吹干头发,轻手轻脚进门,却在俯身时被抱了个满怀。   卧室窗帘厚重,比起轮廓,最先被体会到的是体温和气味。   伴着浅淡的柠檬香,简青蜷进被子:“不困?”   “困。”拖长尾音点头,贺临风闭着眼,一手环着简青的腰,一手覆住简青后颈,挤挤挨挨地纠缠。   相互紧贴的心跳交错,夜色静谧,在如此的氛围里,似乎多亲密的话都讲得出来。   于是,那个被玩具熊打断的话题重新闯进简青脑海:“贺临风。”   “嗯?”   “你读过小说吗?穿书类型的小说。”   穿书?   贺临风仔细想了想:“读过。”   简青有些惊讶。   “怎么啦?难道我看起来很像老干部?”细软发丝因得对方抬头的动作蹭过颈侧,贺临风失笑,“漫画和小说可是高中最受欢迎的课外书。”   “当时我的零花钱比较多,还订过好几本悬疑推理类型的杂志,”他感慨,“可惜后来都休刊了。”   于简青而言,坦诚远比隐瞒要困难,喉结生涩地滚动,他将本应带进棺材的秘密吐露:“……那……你读过《北江刑侦笔录》吗?”   说出来了。   预想中被消音的情况没有发生,也没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和穿书者不同,他并未受到任何阻碍或惩罚。   贺临风的反应也很普通。   “《北江刑侦笔录》?”男人疑惑,“纪实文学?”   简青:“……差不多。”   至少里面的大部分内容都已经应验,能在警局找到卷宗的那种。   最重要的是:“这本书的主角叫简青。”   贺临风猛地睁开眼。   一个荒谬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心神。   那些以不正常频率发生在简青周围的案件,那些曾让自己费解的“未卜先知”,那些垂涎对方美色又暴毙的罪犯……答案呼之欲出,贺临风张开嘴,偏舌头笨拙地不听使唤,只觉得整个人像泡在泪水里,苦涩到发酸。   简青瞬间无措起来。   他没想到贺临风会接受得这么快。   既然决定坦白,简青不怕被质疑,也不怕被当成疯子,却唯独害怕树洞般听完自己倾诉的贺临风,因为相信自己而感到虚无和痛苦。   他清楚对方的神经足够强大,贸然任性了一回,可即使对方足够强大,一个人能承担的真相,何必要两个人分?   “我……”开玩笑的。   话音未落,贺临风蓦地抵住简青额头,哑声:“你该早点告诉我。”   “你该早点告诉我,”极力压下颤抖的哽咽,男人似是指责,语气又委屈至极,“简青,我心疼得厉害。”   嗒。   简青尝到了丢盔卸甲的滋味。   他很少哭,或者说,他早已被系统和穿书者异化成冷漠多疑的怪物,平等地抗拒世界,封闭自身,摒弃所有会暴露软弱的表达。   他必须坚若磐石,才能接下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但此刻,简青的泪腺竟半点不听使唤,像开了闸的水龙头,狼狈地打湿枕巾,吓得贺临风手忙脚乱。   “我没有怪你,我就是气自己,脑洞太小,查了这么久也没查明白,”肩膀带动着脊背发颤,青年连哭都很安静,如同慌张围着主人打转的大型犬,贺临风抱起对方,一叠声地唤,“宝贝,宝贝。”   那眼泪顿时掉得更凶。   贺临风恍惚间见到了陈旧全家福里的幼小男孩。   身为独子,对方也曾被父母长辈千娇百宠,却不得不在一夕之间走向成熟,永远告别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闭口,他没再安慰,没再阻止,只是温柔地给予依靠,耐心等着简青哭完。   压抑多年的情绪火山般爆发,等后者终于能收住失控的感性思维,贺临风的睡衣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简青下意识攥紧手边的布料。   丢脸。   太丢脸了。   好想把十分钟前的自己埋进被子。   他试图沉默地装鸵鸟,却又被汹涌的表达欲撞开喉咙:“贺临风。”   “你居然会相信‘世界是小说’这种鬼话。”   “有什么问题吗?”男人挑眉,一派理直气壮,“推理界有句名言,当你排除了全部的可能性,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他无法用科学解释简青的“厄运”与“烂桃花”,只能向科学之外追寻答案。   接着,又带了点期待:“所以,我在书里是什么角色?”   简青闷闷:“……背景板。”   “怎么可能?”贺临风抗议,“只要我见到你,一定会被你吸引,想方设法也要围着你蹦跶。”   简青:“哪怕我被陈阳毁了容?”   “哪怕你被……”贺临风顿住,“陈阳?他伤到你了?”那个把失败归结于长相、痛恨俊男靓女的美容医生。   简青强调:“是书里的我。”   可贺临风依旧后怕地抱紧了简青。   “我不知道作者怎么写,”仿佛在等待某种审判,他低声,“但真正的我,一定不在乎,还会帮你抓住犯人。”   简青摇头:“其实我也没读过原著。”   “……攻略,抹杀,或者推进剧情,”他大致描述了下穿书者和系统的存在,“我能听到它们对话时的心声。”   偷走袖扣制造交集的于秀眉,告白失败后袭击简青的贾翔宇,莫名与陈阳“脑回路重合”的模仿犯吴楠。   贺临风立刻找出三个对应上简青形容的人选。   还有……“宋安安?”   原本他觉得简青关注对方是爱屋及乌——徐皓明显很在意那个小姑娘,简青的本质又柔软善良。   “她不算,”简青毫无犹豫道,“她没有伤害过我。”   甚至连主动接近都没有。   “郊区绑架案的时候,我还是听到她脑子里的系统尖叫,才急着要破窗,救下了差点被施红捅刀的徐皓。”   贺临风举一反三,疑惑尽消。   他早就猜测简青的耳力异于常人,却没料到是这种“异”法。   像特化型阴阳眼的变种。   “辛苦了。”轻若鸿毛,他吻了吻简青的耳尖。   匿名论坛最容易激发戾气,更何况是更为隐秘的心声。   系统和穿书者的“聊天”多半很难听。   正因为经常跟罪犯打交道,长久窥视模拟罪犯的思想,所以贺临风才懂得直面深渊有多难熬。   ——没错,在他看来,系统和穿书者就是罪犯,是窃取气运的偷渡客,打着“废物利用”的旗号招摇撞骗,满足自己的贪婪。   即使脱胎于烂尾小说,这个星球的人们也在努力活着,凭什么要被所谓的高等生命一句“残缺”判为死刑?   难怪简青会对外界竖起高墙。   孤立无援,亲近之人随时可能被替换,怀揣恶意的穿书者,恰如借尸还魂的厉鬼,每个都想从“主角”身上撕掉块肉。   简青该有多害怕。   没有谁生来强大。   “老板,申请一个帮忙的机会,”腰部发力,游刃有余地托起简青下床,准备带小花猫洗脸的贺顾问语调轻快,“我还想和男朋友白头到老。”   “求批准。嗯?” 第113章 原著里的贺临风真没品。……   掌心贴紧浑圆软肉, 纵然隔着睡裤,也将它按出指腹下陷的弧度。   好似被灼热的火舌舔过,简青第一反应便是跳开。   求生本能却让他夹紧男人的腰。   “轻点、轻点祖宗, ”深刻怀疑某位总裁用上了摔跤的力道, 贺临风龇牙咧嘴乐,故意叫得夸张, “这是答应了?”   ……其实自己离地面也没多高。   简青想,他记得卧室里所有家具的位置,最多就是磕一下。   但贺临风好暖和。   光脚踩在地上肯定很凉。   大脑给出计划,无奈身体拒绝执行,偏头倚住男朋友肩膀, 他像只精疲力尽后晒太阳的考拉, 再懒得折腾。   单手去摸开关, 贺临风温声:“闭眼。”   鸦黑睫毛敷衍地合拢。   大理石制的洗漱台有些硬,他找了条干净的浴巾垫好,才侍弄玩偶般, 把怀里的青年放到上面。   以往这种时候,某位总裁保准已经别扭至极, 闹着要自己来,今天却很乖, 只提醒似的发了条免责声明:“塌了可不怪我。”   好歹他也是个一米八的成年人。   贺临风:“放心。”   热水浸透毛巾, 轻柔蹭掉干涸的泪痕, 预料之中地, 青年眼皮红肿,如同被欺负狠了的兔子。   贺临风替对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盖着眼睛敷一会,”重新洗净毛巾拧干,贺临风将它塞进简青手中, “省得明早起来难受。”   简青直接捧起毛巾捂住了整张脸。   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   他耳尖灵敏地一颤:“你……”   “脱衣服,”贺临风动作没停,坦然,“都湿了。”   简青瞬间想起自己做过的好事。   他总觉得此刻应该发生点什么,可对方意外地老实,三下五除二换好新外套,扣子系到最顶端。   余光扫到青年不安分的小脑袋,贺临风挑眉:   “偷看?”   一团雪白咻地朝他飞来。   “准头不错,”顺势接住毛巾挂到架子上,贺临风弯腰,亲了亲简青的鼻尖,“下次,下次一定让您满意。”   简青:见鬼的满意。   但他依旧仰头,唇碰唇,加码了这个稍显短暂的晚安吻。   灯光熄灭。   哭过一场的简青睡得极沉。   贺临风却望着怀里呼吸平稳的男朋友发了整夜的呆。   实际上,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原著,系统,穿书者,每一样都超出了自己过往二十余年的认知,即使再相信,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消化。   尤其是贺临风已经猜到简青话中隐去的部分。   ——对方说过,自己儿时的邻居“佟彤”十分早熟,现在看来,“佟彤”八成是想走“青梅竹马”路线的穿书者。   被简青“无故辞退”的司机朱强亦是同类。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会主动溜出别墅,避开监控,上了一辆“陌生大叔”的车。   几件事都发生在灭门案前。   那个冬天,笔录里频繁失眠梦魇的男孩,恐怕正被即将到来的惨剧所困。   六岁。   贺临风低头看向简青睡颜。   他不知道年幼的对方曾得到过什么线索,可他知道,六岁的简青,一定做了当时所有能做的事。   结局却毫无改变。   对方依然像原著描述的那样,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爷爷奶奶。   没人会责怪一个劫后余生的小朋友。   除了简青自己。   “如果我能……”   无数失眠的夜晚,懊悔萦绕耳畔,遗憾再难挽回。   思及此,贺临风心脏的抽痛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惯会示弱,惯会利用言语皮相诱哄简青多爱自己些,先前却只失态片刻便瞒得滴水不漏,做出一副轻松的做派。   但哪里能轻松呢?   他恨不得立刻找到傅星文,审讯,逼问,将宏达集团翻个底朝天,抓出所有于暗处窥伺的穿书者。   下一秒,理智又明明白白地告诉贺临风:   他缺少证据。   这亦是简青难以向外求助的原因。   系统?夺舍?读心术?现实中将这些挂在嘴边,只会被当做疯子或骗子,连带着暴露底牌,引得敌人警醒。   所幸,小说网站过分严苛的审核,让依托原著行动的系统和穿书者避开了公检法等国家机构,否则才真叫绝望。   重案组的同僚也可以信任。   贺临风强行按下焦躁。   他有点想抽烟。   可简青还在他怀里。   甜蜜又无奈地,贺临风磨牙,作势要去咬对方耳尖,到最后,却只化作黑夜中一声既怜且爱的叹息。   算了。   无论如何,感谢缘分,感谢蝴蝶效应,感谢大半年前同意调任北江的自己。   还有……   原著里的“贺临风”真没品。   *   饭要一口一口吃。第二天踩点上班的贺顾问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根据法医组提供的尸检报告可知,除开断裂的舌骨与指痕,死者周身无明显外伤,扭打反抗的迹象十分微弱。   再配合死者住所完好的防盗门,推测为熟人作案。   “但方言心没有熟人。”   汪来抓狂:“他是个比简总更资深的阿宅。”   职业所致,方言心完全不需要户外活动,尽管在网络上表现得开朗活泼,现实中,对方却连外卖备注都写着“左侧柜子,别敲门”。   快递也是同理。   “那就挨家挨户问,”颜秋玉果断,“换个角度,从嫌犯着手,方言心住八楼,除非对方会隐身,否则小区里总会有见过ta的人。”   贺临风:“别忘了沙发。”   方言心租住的老小区没装电梯,八楼是顶层,那么大的东西运下来,不可能安安静静。   “对啊,”汪来一拍脑袋,“谁帮凶手搬的沙发?”   靠自己?这事儿别说他,市局力气最大的刑警也做不到。   长宽高是硬伤。   “查查附近的搬家公司,”以死者家为中心,贺临风提笔画了一个圈,“假如我是ta,应该会用方言心自己的手机下单。”   然后躲在暗处,确定沙发被送到废弃家具回收点,继而汇入垃圾站。   汪来:“要是能找到手机……”   要是能找到手机,就是他发光发热的机会。   “少做梦,”颜秋玉屈指弹醒对方,“手机和电脑可是现代人最大的秘密。”一个蓄谋抛尸的凶手不会留下这种纰漏。   汪来装模作样地哎呦两声:“那咱们先去走访?”   颜秋玉颔首。   推测前后两起抛尸案存在关联,周山和松晓彤正忙着协助刑侦一队摸排北江市内的整形医院。   重案组急缺人手。   下楼时,有一搭没一搭抛着车钥匙的贺临风忽然道:“宋安安的手机,当时什么异常都没查到对吧?”   “嗯,只有些和母亲的短信通话,再就是朱珍那个小团体的发号施令,”颜秋玉停步,“怎么想起问这个?”   贺临风:“有感而发?同样是现代人,宋安安却很透明。”   颜秋玉便惋惜:“未成年的小姑娘嘛。”花骨朵似的脆弱,花骨朵似的干净。   不。   不对。   贺临风暗自否认,宋安安是穿书者,是敢于违抗系统的穿书者,带入这一点,许多结论必须重新推定。   为什么宋安安要在文艺汇演这天自杀?如果是想借着人多把事情闹大,她至少该留下对朱珍马胥校园霸凌的指控。   还是她太相信简青?相信书里屡破奇案的主角?   又或者,这件事只有“主角”才能解决。   那单纯的校园霸凌便不够格。   暗号?线索?在知道主角和警方关系亲近的前提下,对方会不会做些什么?   一心二用,贺临风将心底的疑惑发给简青。   简青并不了解宋安安。   然而,大概是因为数年前曾在冰冷江水下动过轻生的念头,他下意识接受了对方自杀的“合理性”。   外人眼中的一粒灰,落在当事人肩头,往往却是尖锐沉重的巨石。   有些选择就是突如其来的情绪所致。   错过了那一分、那一秒,结局都可能走向其他分支。   更何况“宋安安”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抛下虚幻的、莫须有的责任,于对方而言,系统失踪的当下,死亡或许是另一种新生。   即使感到后悔,那也是真正坠楼时的醒悟。   恰如最终的最终才挣扎上岸的简青自己。   贺临风则全然相反。   对方的想法和本人一样,积极又正向,蛮横而互补地替简青开拓了新思路。   没错。   为什么宋安安要在文艺汇演这天自杀?五班和六班仅隔着一层楼,以“简青”这两个字的名气,汇演开始前,对方必定知道他来替徐皓开家长会。   尽管稍显自作多情,但……有没有可能,做出决定的几分钟里,除了追寻解脱,“宋安安”还想给“主角”留下点提示?   至于自己和对方的联系……   翻动通讯录,简青拨出徐皓的电话,开门见山:“喂?宋安安托你带话之后,做没做过其他事?”   ——转学手续尚未办妥,对方最近一直在家摸鱼。   “怎么突然提这些,”用力拉起被子遮住脑袋,徐皓郁闷了几秒,却还是仔细回忆,“她好像问我借过一次笔记。”   简青:“还了吗?”   徐皓满头雾水:“还了啊。”   “在家等我。”简青交代。没等再解释什么,徐皓便道:   “那多麻烦。”   紧接着,电话对面一阵鸡飞狗跳,伴着乒乒乓乓的响动,很快,少年人的声音就和照片一同传来:“哥!是这个不?”   字迹迥异。   秀丽的英文跃然纸上。   高清镜头下,淡蓝圆珠笔流畅记录着两串网址。 第114章 游客无法观看。   猜测成真。   简青的呼吸都慢了一拍。   比起庆幸, 他脑子里更多是无措,如此隐晦的线索,万一自己没发现怎么办?宋安安对“主角”未免太信任。   三言两语安抚好徐皓, 保证之后会告诉对方来龙去脉, 简青指尖飞舞,准确输入照片上的提示。   【404 not found】   网页不存在。   尽管自己的瞬时记忆极少出错, 简青还是拿起手机,重新一个字节一个字节比对。   ……没问题。   宋安安不可能特地留下两串乱码来耍他。   幸而,身为互联网企业的董事,简青自己虽是半路出家,公司却不缺专业人士。   好比乔蓝。   正式转到行政岗前, 对方也做过程序员。计算机领域的高材生, 师出名校, 履历漂亮得晃眼。   时移境迁,希望乔蓝没丢掉最开始吃饭的本事。   ——什么情况?   谨慎接过老板递来的笔记本,被内线电话call进办公室的总助小姐有点懵。   这可是Boss的私人物品!   多大的秘密才能让对方拒绝在外部设备留痕?还只叫她一个?   “简总……”战战兢兢地, 乔蓝开口。   黑发青年古井无波抬眸:“性能不够?”   话音刚落,对方便淡然起身, 看样子是想把台式电脑前的老板椅让出来。   “没有没有没有,您坐您坐您坐, ”疯狂摇头, 乔蓝差点亲自上手把对方按住, 末了又怂兮兮, “……干这票不会被灭口吧?”   她是爱钱,但也得有命花完。   头一次知道对方如此戏精,简青额角抽动,配合天生的冷脸, 向下瞧人时,颇有种关爱智障的美。   被“关爱”的乔蓝反而吃了颗定心丸。   个人经验所致,曾经能打开却又莫名消失的页面,立刻让她想到了某些带颜色的漫画小网站,因为经常被狙,隔三差五就要换地址。   可青年的态度着实坦然。   恐吓?恶作剧?商业机密?碍于自家老板过去“一个月三进警局”的战绩,乔蓝衷心祈祷这次不是发疯的追求者搞事。   ……至少别闹上法制频道。   阿门。   完全没有外行干预内行的意思,黑发青年无声坐回椅子,刚刚他已经试过翻墙,答案显然远非境外那么简单。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终于,迎着天边隐约泛起的晚霞,乔蓝猛地站直:“有了!”   但没过几秒,她脸上那种疲惫夹杂喜悦的表情就化作了愕然,眉毛不自觉紧蹙,露出难以遮掩的厌恶。   向来体贴入微的乔总助甚至忘记把屏幕转向老板。   简青绕过办公桌走近。   黑与红交织,无数充斥着血腥猎奇的标题画面刹那占据视线,其中被流量推至首页热门的作品,正是名为“审判”的“跳楼实况”。   侧后方偏下。   典型的偷拍角度。   “……两串网址的结构有一定的相似性,所以我写了个程序,试着排列组合穷举出答案,”努力找回声音,乔蓝解释,“很幸运,没超过五万次。”   顿了顿,她明知自己该闭嘴,却实在忍不住问:   “……这是之前新闻上的女生吗?”   宋安安。   北江一中的校园霸凌闹得沸沸扬扬,即使官方没有公布受害者信息,可本地总有认识对方的人。   简青沉默。   封面上女孩穿的校服是那样熟悉。   示意乔蓝松开鼠标,简青面沉如水地点进视频,随即页面跳转,“叮”地弹出字体加黑加粗的提示:   【游客无法观看。】   【请登录。】   乔蓝小声:“好像需要注册会员。”   付费注册。   高亮的链接指向充值渠道。   更丧心病狂的是,“充值”并非常规意义上的金钱支付,而是提供同样有噱头、能通过管理员审核的“作品”。   交换相似的秘密才能防止背叛。   没有犯罪电影精挑细选的镜头布景,首页中,大部分视频的录制方式都十分外行,可就是这种日常到极致的真实感,竟胜过千千万万的恐怖片,令自诩勇猛的乔蓝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遍体生寒。   “怎么办?”担心贸然绕过指令入侵会打草惊蛇,她停住手,果断请示上级,“我们先报警?”   似是想起什么,未等简青回答,乔蓝又道:“当然,如果是老板您的个人恩怨,也可以找几个嘴严的……”   话只说了半截。   因为她仰头便发现Boss正挑眉望向自己。   “……找几个嘴严的支援重案组,”见风使舵,乔蓝立刻把脑袋晃成拨浪鼓,“我马上打110。”   失策失策。   光想着准备planB,险些忘了她家老板是全北江最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简青却道:“不用麻烦。”   “六点,你可以下班了。”   “月底去找财务领奖金。”   心惊胆战的乔蓝瞬间热泪盈眶。   谁懂啊家人们,奖金,是奖金!   虽然她更喜欢老板直接发红包,但没关系!简总大气!她还能替公司卖命十万年!   “明天我带保安把楼里检查几遍?”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试探地,乔蓝提议,“总感觉心底毛毛的。”   仿佛到处都藏着摄像头。   简青颔首:“嗯。你处理。”   接下来他或许没精力再关注这些。   【审判】。   驱车前往市局的途中,简青始终在思索视频标题的含义。表面上,宋安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谁要审判?为什么而审判?玩具熊的主人?   审判寓意着端坐高台降下裁决,倘若宋安安的坠楼是意外,那视频标题最多叫“报应”。   可宋安安的坠楼又无疑是意外。   朱珍捏爆气球的行为太随机,哪怕能提前预料,谁敢保证宋安安一定会吓到,甚至被吓得跌落窗台?   ……除非幕后之人早已布下死局。   没有朱珍,也有原主好赌家暴的酒鬼父亲;没有原主好赌家暴的酒鬼父亲,也有无孔不入的偷窥者暗中威胁。   叠石块似的层层加码,施压,总有一天,宋安安会断掉那根弦。   但,为什么?   根据重案组的调查,宋安安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性格文静内向,比起得罪谁,“被欺负”才更贴切。   红灯闪烁。   拥堵的车流中,简青想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   ——因为对方是穿书者。   因为对方是穿书者,却选择置身事外,宿主脱离掌控,系统自然要执行“审判”。   像清扫占据内存的垃圾。   然而,以系统过去展示的手段,又何须舍近求远?它大可以再制造一场心脏麻痹,让宋安安死得无声无息。   ……除非系统已经虚弱到必须借助外力。   思绪糟乱如麻,简青轻打方向盘,右拐降下车窗,配合地露了个脸,门卫大爷一瞧是他,二话没说便登记放行。   副驾驶堆着几袋包裹仔细的外卖。   简青解开安全带。   刚走出两步,就隔着市局透明的玻璃门瞧见某人小跑着冲下楼梯,发现自己后,又停住笑起来。   简青焦躁的神经霎时被安抚。似风吹野草,转眼天地辽阔。   灵验得完全不讲道理。   简青讶异地察觉自己也能这般感性。   明明问题依然存在,明明还什么话都没说……   明明他只是看着贺临风而已。   “等了你好久,”习惯性撒娇,男人俯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走吧,上去一起。”   重案组今晚全员到齐。   氛围倒不严肃,简青进门时,松晓彤正忙着给白板贴照片。   是个浓妆艳抹的少年。   十八|九岁的样子,简青下意识观察比较对方的长相,和自己相距甚远,这令他没来由松了口气。   “岳闲,”循着简青的目光,贺临风介绍,“行李箱抛尸案的受害者,三年前曾经在夜色酒吧当服务生。”   简青:“三年前?”   “对,之后他就失踪了,人间蒸发,”汪来耸肩,“酒吧那种地方——尤其是不正规的酒吧,来来去去很正常。”   亏得晓彤和周哥陪同一队连日摸排,才找到符合死者尸检结果的手术记录,他顺藤摸瓜查了查岳闲近三年的消费记录,居然毫无收获。   简直是电子时代的山顶洞人!对方给美容院付款都用现金。   “但他这三年的日子过得肯定不错,”松晓彤抡圆胳膊比划,“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   老大哥周山适时叫停:“好啦,先吃饭,别辜负简总的心意。”   被香味勾起馋虫的汪来嗷呜扑上前。   颜秋玉则敏锐注意到简青怀里的笔记本。   和贺临风一样,她并未声张,反正以简青的性格,如果不是要把工作带回家处理,对方大概率会在离开前解密。   果然,待众人都填饱肚子,颜秋玉如愿等到了那只没落地的靴子:   “我发现了一个网站。”   网站?   颜秋玉心下稍安,网站好啊,应该是小事情。   可她终究低估了“都市传说”的威力。   警方没能找到的案发过程被人发到网上大肆宣传,还是付费观看,颜秋玉几乎能想象到隔壁部门被赵局劈头痛骂的场景。   “想开点,”侧身给损友腾位置,贺临风仍是那副天塌下来也不愁的潇洒样,一边替男朋友拉椅子一边安慰,“至少又多了条把朱珍送进监狱的证据。”   “没错!”灵活挤到最前排的汪来摩拳擦掌,“我行!让我上!”   “十分钟搞定。” 第115章 金主。   四十分钟后。   汪来挫败地捂住脸。   “不行, 完全不行,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颜秋玉淡定:“被发现了?”   “那没有,”努力替自己挽尊, 汪来虚弱摇头, “但破解失败,这个网站的防火墙编写得极其严谨, 必须成为会员才能访问。”   松晓彤好奇凑上前:“IP地址呢?”   “一直在世界各地来回变,追踪过去都是肉鸡。”肉鸡,即被黑客暗中挟持、可以远程操控的电脑或服务器,这群人经常利用性能好的肉鸡充当中介和替罪羊,利用肉鸡的网络连接作为代理, 隐藏自己的真实位置。   发觉某颗小脑袋越贴越近, 汪来抬手遮住松晓彤眼睛:“小孩子少看。”   后者挣扎抗议:“拒绝年龄歧视!”   “贺狐狸他们人呢?”置若罔闻, 汪来迅速缩小页面,仰头活动筋骨时,终于发现周围空了一半。   颜秋玉边翻资料边道:“酒吧。”   “酒吧?”汪来惊讶, “岳闲工作过的那家?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争抢电脑控制权的松晓彤瞬间被夺走注意力:“开玩笑。”   “贺哥去和咱们去能一样吗?”   汪来哑然:“……也对。”   自家好友那长相,实在和大众印象中的警察相距甚远, 只要别傻到直接亮证件,应该会有奇效。   但, “简总呢?”   难道跟着一起?   “是啊, ”松晓彤理所当然道, 又多解释了句, “贺哥非要把人带着,可能钓鱼需要辆好车?”   汪来:离谱。   他怀疑整个场子都会被青年的气场冻住。   “我去下网侦组。”端起笔记本,汪来聊回正题,虽然和手头的案子无关, 但犯罪就是犯罪,总不能放任对面继续嚣张。   颜秋玉调侃:“我还以为你会钻牛角尖。”   “众人拾柴火焰高,”汪来嘀咕,“再说了,谁知道对面有没有团伙?”挫败归挫败,比起在技术上争个高低,他更想尽快逮捕网站创建者。   与此同时。   贺临风正伸出食指,推开送到自己面前的第十二杯酒。   “抱歉,”夜色最受瞩目的吧台旁,男人长腿微屈,衬衫袖口挽起,歪头,姿态慵懒地撑着下巴笑,“有约了。”   被拒绝的女孩用力捂住心口,脸颊泛红:“没、没关系。”   能近距离欣赏下帅哥也很好。   “这杯请你,”视线飘向那杯孤零零的龙舌兰日出,贺临风侧过身,绅士吩咐,“麻烦记我账上。”   刹那间,尴尬与失落化为喜悦,亮晶晶于女孩眸底荡开。   由惊讶到麻木,围观许久的酒保没忍住开口:“前仆后继啊。”   不拘性别,甚至连氛围都在躁动。   男人却只关注玻璃杯里化开的冰球,随意挑了挑眉。   “帅哥,”作为酒保,原本不该主动过问顾客的私事,可对方看起来着实好脾气,有些话便自然溜出来,“您真的有约吗?”   咚。   鼓点喧闹。   光怪陆离的酒液轻晃,男人慢吞吞勾唇:“你说呢?”   酒保了然。   紧接着又生出疑惑:以他的经验判断,对方分明不喜欢被搭讪簇拥,也没有猎艳的意思,何必来这里遭罪?   “我在找人。”像是会读心,答案很快随着音乐涌进耳朵。   酒保下意识重复:“找人?”   “嗯。”对方应了句。   也只应了这么一句。   “具体什么样子?”八卦欲被挑起,得到半个答案的酒保扫过舞池中容貌出众的男男女女,毛遂自荐,“我在这里工作过好几年,消息很灵通。”   闻言,男人抬眸,一改方才的散漫,评估货物般专注。   ——糟糕。   嘴巴快过理智,就在酒保懊恼自己多事、生怕收到投诉时,对方却忽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张照片。   是个容貌清秀的男孩,最多十三四岁,还穿着校服。   “学生?”老板上午刚被警察叫走谈话,酒保条件反射道,“我们这里未成年止步。”   可他又莫名觉得对方眼熟。   男人扑哧乐出了声。   酒保被笑得有点懵,仔细瞧去,发现那张照片像素很低,边缘有磨损,少说也是五六年前的留影。   他心弦一松。   “……没印象,”情绪大起大落,酒保接过照片看了好一会儿,道,“有名字吗?”   贺临风神色坦然:   “岳闲。”   岳闲?酒保脑海中冒出个模糊的影子,那张脸终日浓妆艳抹,风尘气十足,渐渐与照片中的轮廓重合。   不死心地,他试图纠正:“您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贺临风斩钉截铁,“岳闲,五岳的岳,悠闲的闲,这是他上学时的照片,我是他的朋友。”   酒保撇嘴:“那他还真是好命。”   贺临风配合地展露疑惑。   “您不知道吗?”藏起心底那丝微妙的幸灾乐祸,酒保故作平静,“他早被有钱人相中,吃香喝辣去了。”   男人意料之中地攥紧酒杯:“你说谎。”   “真的,平白无故我骗您干嘛?”白月光变成黏米饭,酒保识趣地压低音量,“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但也是巧了,他走的那天我刚好碰到。”   平日要在酒吧借宿的人,居然敢辞职,还满身名牌货,肤浅到只剩脸能看的家伙,乍然暴富,除了被包养还能是什么?   现在又有个堪比明星的帅哥来找,那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真叫他羡慕。   “……金主?”假意被说动,贺临风问,“你见过?”   酒保:“那倒没有。”   “反正不是店里的常客,这店里的常客我都熟,”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他竹筒倒豆子般讲出曾经盘桓许久的猜测,“谁知道富哥富姐什么品味?八成是天雷勾地火,突然看对眼了。”   担心影响生意,“夜色”老板并未将前员工的死公之于众,所以此刻酒保聊起岳闲毫无忌讳,更没料到他口中走了狗屎运的小子,早已变成冰冷尸体,被凶手装进行李箱,丢弃在荒郊野外。   包养。金丝雀。   这或许能解释岳闲近三年的销声匿迹。   “小贺确实有一手。”人在放松的状态下更容易吐露实情,拉低墨镜,见对方与酒保相谈甚欢,周山夸赞。   卡座中的青年颔首:“嗯。”   容颜似寒霜,苍白,冷淡,无需衣装陪衬,单是明灭灯光中的半张侧脸,就足以将他和周围的环境割裂开,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贺临风非要自己带着简总进门找个位置等,周山依然完美配合了行动。   至于他目前扮演的角色……大概是保镖?   “你好,”舞曲震耳欲聋,打扮干净的男生鼓起勇气走近,忐忑地提高音量,“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莽撞,唐突,毫无技巧,唯独态度异常单纯,活力洋溢的青春感扑面而来。   周山无奈。   接着又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只论第一印象,比起某位招蜂引蝶的狐狸,对方和简总才像是同类。   旋即,他察觉吧台前的贺临风转头,朝自己这边张望。   “长得和岳闲有点像,”似是被对面闹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男人狐狸眼半阖,水到渠成地挑起新话题,“你不觉得吗?”   酒保当然知道对方在点评谁。   自动忽略体格魁梧的“保镖”,他借着偶尔掠过的灯光,上身微倾,仔细去打量黑发青年。   或许是巧合,对方分明坐在最低调的角落,正脸却刚好能被他看到。   由照片重新唤醒的记忆十分活跃,眉头紧皱,酒保最终得出结论:“……有吗?”   “有啊,”贺临风笃定,“我说的是卸妆后。”   有啊?哪里有!酒保拼命压住想吐槽的冲动,替身文学也要讲基本法吧?瞎子都不会把岳闲和青年认错。   ——他倒没怀疑顾客的视力。   他怀疑对方只是想找个理由搭讪。   果然,撂下这句,男人便兴味盎然地结账起身,完全忘了自己几分钟前还追着岳闲打听。   酒保的表情愈发一言难尽。   彼时,受挫的“年下小狗”已经在同伴的安慰中折返,他正等着欣赏海王翻车的好戏,却见男人张嘴说了什么,青年就笑起来。   冬雪初霁的美,几乎让整个场子都静了一瞬。   没天理了!酒保愤愤。   这个看脸的世界。   但其实简青没太留神那份英俊。   他笑,只是因为贺临风一本正经地报上名字。   这让简青回忆起自己和对方的初遇。   他本该答“离我远点”,扣住“剧本”的台词,却放任感性,做了件当时绝不会做的事。   笑。   主动的,确定的,舒展的。   没有躲闪,没有遮掩,没有鬼使神差,没有下意识,即使招来关注也无所谓。   沉稳如周山都恍惚了两秒。   “嗯……按逻辑,我要先问你叫什么,但酒保说你和岳闲一点都不像,可以放心了,还有,岳闲曾经……”贺临风逐渐语无伦次,“算了,我脑子有点停摆。”   自觉发光发亮的周山抬头望天,火速拿起车钥匙闪人。   不就是对象吗?   当谁没有似的。   他一点、一点都不酸!   “咔嚓”。   放大放大再聚焦,镜头框住人潮汹涌间的暧昧。   暗处,有谁拿起手机,猛地按下了快门。 第116章 简总的口味还挺统一,就喜……   “夜色”后门。   胡耀文脚步踉跄地出来吹风。   里头太闹, 尖叫和鼓点震得人头晕眼花,他今晚多喝了几杯,胃里正难受, 再待下去肯定要吐。   随意在裤袋里掏了掏, 胡耀文熟练夹起手指,准备点根烟松快松快。   “嗤——”   猩红光芒闪烁的瞬间, 陌生男音朝他搭话:“兄弟。”   “借个火。”   胡耀文倏然一抖。   循声望去,印象深刻。   是之前那只在夜色四处开屏的“孔雀”,分明有着那样高大出挑的身材和脸蛋,自己刚才竟然完全没察觉。   活像见了鬼。   害他差点被烫到。   成筐的脏话呼之欲出,但紧接着, 胡耀文混沌的大脑就想起什么, 慌张地看向“孔雀”背后。   确实是那位没错。   站在最干净角落的简青皱眉:“你认识我?”   拜穿书者所赐, 他对镜头和视线还算敏感,又处于陪贺临风查案的过程中,自然会有所提防。   更别提那人还敢悠闲地调整角度取景。   原以为自己和贺临风钓鱼成功, 摸到了暗网产业链的一角,却似乎是他风声鹤唳, 弄错了什么。   “嗯嗯,”酒意霎时散去大半, 胡耀文小鸡啄米般点头, “边绍, 我总和边绍一起玩, 前阵子还陪他飙车来着。”   简青毫无印象。   如果他真见过这个人,即使刚刚被昏暗的环境影响,没对上号,现在也应该能在记忆里找到。   察言观色, 胡耀文赔笑:“当然,您肯定不知道我,我姓胡,胡耀文,盘山赛道那边的局都是我组的。”   “边绍特别喜欢您送的那辆海神。”   贺临风:“海神?”   摸不准对方是真好奇还是吃醋,胡耀文没敢翻白眼,更没敢仔细解释,只得囫囵概括:“是超跑的型号。”   “哦~”故意拖长尾音,孔雀男盯着他重复,“超跑。”   胡耀文无端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家伙,别是拿自己当筏子,趁机朝简总讨礼物,他就是有心想补这个缺,也掏不出这个钱啊。   “总之,”生硬地转移话题,胡耀文终于理解了那群外国佬为什么爱聊天气,“没想到能在夜色遇见您。”   “难怪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无暇和对方寒暄,简青掌心朝上,单刀直入:“手机。”   “啊?”胡耀文装傻,“什么手机?”   “你用来偷拍他、不、偷拍我们的手机,”唇角弧度敛起,贺临风道,“需要说得再明白点?”   狐假虎威。   胡耀文烦躁地投去一瞥,试图让对方闭嘴。   靠脸傍上简总的一夜情对象而已,真拿自己当盘菜?人家可是有公开过的正牌男友,据说还是个条子。   然而,四目相对,胡耀文的嘲讽全部卡在喉咙,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有种被剖开血肉审视的胆寒。   这种胆寒在“小白脸”亮出证件后达到顶峰。   “快点,”懒得和对方磨蹭,贺临风催,“别让简总等太久。”   “还是你想回局里聊?”   胡耀文欲哭无泪。   “我、我就是瞧您二位太般配,”忙不迭地掏出手机,他主动解锁,老实交代,“照片也只发给了边绍。”   八卦嘛,人之常情,谁让边绍平时总把简青挂在嘴边,捧得跟什么似的,恍若那高山雪天上月,超凡脱俗的道德楷模。   结果呢?还不是和他们一样,来酒吧找刺激,三两句便被勾得笑靥如花。   胡耀文承认,自己确实存了点坏心,可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单纯是要打脸边绍,甚至都没想过卖给营销号。   “还挺好看。”三下五除二删掉照片,贺临风客观评价,又点进聊天框左侧的账号资料递给简青。   后者肯定地颔首。   事已至此,任谁都能瞧出这是场乌龙,真追究起来,胡耀文顶多被批评教育几句,拘留都勉强。   贺临风却没打算轻易放过。   偏偏简青拦住了他。   “你走吧,”抽出贺临风握着的手机还给胡耀文,简青提醒,“回去以后,管住自己的嘴巴。”   胡耀文连忙拍胸脯保证:“您放心,抽烟而已,这醉眼朦胧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保证不让您后院失火。”   ——先入为主的滤镜太深,在他眼里,开屏孔雀活脱脱是个风流招摇的男狐狸精,哪能当正宫。   贺临风险些被气笑:“我是警察。”没见过脸也该听说过职业吧,谭许婚宴上的案子闹得可挺大。   “嗯嗯嗯。”胡耀文附和。   你别说,简总的口味还挺统一,就喜欢制服。   贺临风:……   他拒绝和傻子掰扯。   “那我撤了?”小学生似的举手提问,得到同意后,胡耀文如释重负,裹紧外套,一遛烟跑回酒吧。   因为要留在附近蹲点,偷拍又不属于抛尸案范畴,打电话汇报过情况后,贺临风便没再麻烦周山。   此刻小巷中仅剩他和简青。   一街之隔,却将世界划为明暗两处,晚风轻拂,少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反而将月光衬得愈发皎皎。   狂欢尚未结束,煞风景的醉鬼也还没有睡倒在路边,贺临风落后半步,踩着简青的影子,闷声:“应该给他个教训的。”   简青顿了顿。   他阻止贺临风,是怕事态扩大打草惊蛇——卡座里,胡耀文还有一堆朋友等着。   万一酒保口中的金主确有其人,对方说不定会再来夜色。   但这样简单的理由,以彼此的默契,贺临风哪能想不到。   于是他放弃了解释,只问:“比如?”   “比如套个麻袋揍一顿,”贺临风比划,“我来动手。”   简青配合:“那我来交住院费?”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开。   “边绍是异性恋,”放慢速度与贺临风并肩,简青语调寻常地介绍,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太绝对,补充,“我只见过他和女孩交往。”   贺临风:“怎么突然提这个?”   “毕竟他光顾过夜色,”简青答,“而且还很有钱。”   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朋友,听起来实在冷血。   贺临风却知道,对方纯粹是习惯把理智和感性分割两端,让大脑更高效运转,这份简青独有的、关于真相的执着,令许多人望而却步,踌躇畏惧地停留表面,完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理智浮现,不代表感性消失。   后者往往藏得更深。   恰如驱使简青行动的内因是善,是反抗系统和穿书者,是拒绝黑化的同理心,是阻止青山路6号那样的惨案。   但如果把这些话讲出来,对方八成会否认,说自己没那么高尚,说脑补太多是病,得赶紧治。   思及此,贺临风的目光愈发温柔:“边绍是会所老板,爱玩的朋友也多,无论是取经还是聚会,来夜色都不奇怪。”   简青的肩膀果然放松了些:   “其实我一开始对他的态度很差。”   贺临风:“因为佟彤?”   “嗯,”简青低声,“她曾经是我的朋友。”却在某一天被换魂夺舍。   朋友变成穿书者的滋味,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然后呢?为什么变了?”贺临风生出些好奇,“刚开始在边绍那儿见到你,我和汪来可是被吓了一跳。”   半是揶揄半是认真,简青瞥了对方一眼:“然后?”   “和某人一样。”   “软磨硬泡,百折不挠。”   贺临风心虚地摸摸鼻子。   “不过,至今为止我都没有连累他,”简青庆幸,“希望这次也能。”   “考虑过原因吗?”贺临风问。   简青思索:“或许是原著中缺少与之相关的桥段,系统和穿书者无从选择。”   高二上学期,他为了摆脱设定,短暂“堕落”过一阵,逃课,打架,戴奇奇怪怪的装饰,也由此和边绍结识。   一切都跟《北江刑侦笔录》的主角背道而驰。   故事里的简青没有叫边绍的朋友,系统依据原著行动,替宿主挑选夺舍对象时,理所当然会忽略“边绍”这个处于原著盲区的存在。   但以上只能算猜测,他从未想过用“故意亲近谁”的方式验证规律,百分百确定答案前,简青还是习惯独来独往,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看来我该鼓励你做更多出格的事,”贺临风开玩笑,“比如……”   简青:“好。”   “刚才你端着酒杯的时候,就感觉很漂亮,”镇定地,他牵起男人的手,“现在正巧有机会。”   酒杯?   贺临风恨不得立刻冲回夜色借个道具来。   “哦,”勉强压抑住快要起飞的唇角,他嘴上淡定,身体却放松力道任对方摆弄,“那送你好了。”   简青便真的低下头仔细摩挲。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可简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概是以往贺临风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自动散发名草有主的气息,简青深知对方有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却极少体会到实感。   今晚是个意外。   ——珍宝会引来觊觎。   他居然忘了穿书者早早教会自己的道理。   凉丝丝的体温游蛇般上移,回忆着坐在卡座里旁观对方被男男女女簇拥的心情,简青微微用力,捏住男人右手的无名指:“贺临风。”   “这里好像缺个装饰。” 第117章 恋爱要两个笨蛋谈才有趣。……   贺临风确信自己被捏住了心脏。   通过那根发烫的、在情侣间寓意特殊的无名指。   虽然解剖学已经证明无名指中并没有那么一根直连心脏的血管, 虽然古罗马传说里的“爱之静脉”在左手……但没关系,他愿意。   他愿意将热烈、忠诚、尊重乃至一切美好的东西交给对方。   他愿意被套牢。   被简青。   然而,考虑到某位总裁以往展现出的迟钝, 贺临风还是强迫自己多问了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苍天可鉴。   他抓炸|弹犯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简青突然陷入沉默。   “……”好奇自己在对方眼中到底是何种形象, 他花费两秒组织措辞,尽量平和地强调, “我智商没问题。”   虽然试图证明这点本身就很傻。   但看在贺临风也不聪明的份上,算了。   “简青,宝贝,”冰凉的指尖被用力反握,男人一把将他拉进怀里, “我爱你。”   北江最声色犬马的酒吧街, 提这个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仿佛那些迷乱的灯光与音乐,会将它衬得荒唐又轻盈。   贺临风却毫无羞于启齿的痕迹。   “我爱你,”他重复, “什么装饰都好,用它圈住我吧。”   浑身僵硬。   简青开始害怕自己应激。   害怕无数疯狂偏执歇斯底里的呓语交叠响起, 害怕嗅到血腥味缭绕,害怕看见割破喉咙的利刃……   ……害怕自己扫兴。   他总是在别人最幸福快乐的时候, 想到最痛苦惨烈的回忆。   谁料, 一切如常, 连风都很安静。   他甚至没有主动去反抗, 张牙舞爪的负面情绪便像碰到屏障,潮水般退却。   不知从何时起,精神世界中的他也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凝固的血液重新流淌,唤醒麻痹的神经末梢, 简青抬手,近乎本能地摸向贺临风后颈。   “嗯,”自发尾开始,顺着骨头的延展一下下轻抚,用力抿过的唇瓣由白变红,充盈成水润饱满的玫瑰,青年嘴巴张了又合,显得有些笨拙,“……嗯。”   他仍然很难讲出“爱”。   幸运的是,让他想讲出“爱”的人能理解。   “真好听,”大型犬撒娇似的,贺临风毛绒绒的脑袋贴着简青耳侧磨蹭,恍若真被情话的海洋淹没,“再说一次。”   简青无奈地捏了捏对方。   随后又想起什么:“这个时间,商场都关门了。”   即使他自己就是悦都百货的老板,也不好在临近零点的深夜叫醒员工,命令所有首饰店开张。   ……或许可以找保安拿钥匙?   简青极少产生必须要做成一件事的冲动。   过去,他的生活中只有原著,最“ooc”的时候,依旧难以逃脱铺天盖地的窒息。   ——归根结底,他还是围着那些文字转。   此刻,简青却毫无预兆地摸到了自由的轮廓,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因为买戒指这样心血来潮的“闲事”。   仿佛那只丑陋的、狰狞的、一直追赶他的野兽,突然被按下暂停键。它仍然存在,也仅仅是存在。   如同世界上随处可见但肉眼难辨的尘埃。   谁会为了尘埃停止呼吸?   哪怕是处于沙暴正中的旅人。   天高地阔,简青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乔蓝要在公司排查违规摄像头,应该存了安保部的联系方式。”   “没那么麻烦,”贺临风闷笑,“跟我来。”   睡梦中的总助逃过一劫。   同时错过了她本月的第三笔奖金。   关掉导航,车子沿着贺临风的记忆向前开。   尽管是尚未彻底回暖的初春,大学城附近却热闹非凡,这种热闹和酒吧街不同,烟火气能冲淡一切颓靡。   简青手里捧了碗醪糟小汤圆。   某人的确很会制造惊喜。   至少他完全没想到贺临风会带他到这儿来。   简青车上备了外套,再开屏再夜店的渣男打扮,被柔软蓬松的羽绒服一罩,都只剩居家和可爱。   幸好是薄款。   糯米的香甜在舌尖绽开,简青思忖,否则他们八成要被当做怪人围观。   “前面那家,”仗着在人群中一览众山小的身高优势,搜索到目标的贺临风喜上眉梢,替男朋友指明方向,“看到了吗?”   不远处,两元专卖的招牌于月色下熠熠生辉。   店主是个年轻女孩,刚毕业没多久的样子,简青和贺临风进门时,她正踮着脚整理货架,听到叮铃摇晃的风铃声,女孩条件反射地扬起笑脸:   “欢迎光临。”   接着她便愣在原地。   一方面是讶异打烊前还有生意光顾,一方面是震惊两位客人过分出众的颜值。   “晚上好,”主动接管社交任务,贺临风相当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见女孩手里的东西没收拾完,他体贴道,“您忙,我们自己转。”   同样沐浴在陌生店主的视线中,简青不想被衬得太失礼,也跟着点了下头。   毗邻夜市的地段寸土寸金,为了节省空间,货架摆得十分紧凑,纸笔,玩具,日用品……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整齐排列,贺临风牵着简青羊毛大衣的腰带穿梭其中,试图找到装首饰的盒子。   在此之前,简青对戒指的印象,除了父母与生意伙伴的婚礼,仅限于品牌专柜和拍卖会上的单独陈列。   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宁舒妍女士的设计。   如今却意外地适应。   “这里。”被贺临风的声音唤回思绪,简青收起左右巡视的目光,靠近对方看去。   项链,戒指,耳钉,三种首饰分别装在六个盒子中,款式大多比较文艺可爱,数量少说也有上百。   某人倒是什么风格都能驾驭。   但……   简青记起自己捏住贺临风无名指时的触感。   为女生准备的尺寸,肯定塞不下对方。   “上面还有,”眼尖发现新目标,贺临风伸长胳膊,侧身,轻而易举将它够到简青面前,“怎么样?”   这盒戒指的名字应该叫潮男必备。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戴着它——或者它们去夜店,只会被认作点缀。   不过,搭在贺临风手上一定很漂亮。   没有像影视剧霸总那样彰显整盒端走的“财力”,拿出工作时甄选策划案的专注,简青垂眸,仔细观察起来。   一旁的贺临风十分挫败。   他食言了,他必须撤回先前“什么都好”四个字,因为简青居然真的在给他挑“装饰”。   确实,戒指天然代表圈住,可他最期待被打上标记般、气质强烈到任谁都会觉得属于简青的那种。   不假思索地,贺临风拿出某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小可怜:   “我要它。”   是枚非常细的素圈。   大概只有一两毫米那么细,银白色,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甚至没能分到自己专门的位置。   简青:?   他其实更偏向华丽的款式。   贺临风却用行动告诉简青,好看的手戴什么都好看。   一推到底,过程恍若量身定制般顺畅,于男生而言过分秀雅的设计,竟完全不显女气,衬得骨节愈发分明。   如同艺术家笔下的撞色,矛盾又和谐。   简青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善变。   但也没什么奇怪,谁让自己总是会被贺临风动摇。   “审美不错。”诚恳夸赞了句,他刚要去柜台结账,大衣后的腰带便被人拽住。   贺临风:“等等。”   单个的耳钉躺在男人掌心。   颜色材质和戒指一模一样,偏偏张扬地开了朵五瓣小花。   “之前送你的都没怎么戴,”谨慎地检查吊牌,贺临风满意,“纯银的,应该不会过敏。”   简青能听出对方并非抱怨。   这反而令他更想解释:“在卧室的抽屉里。”   “我知道,”日常被男朋友的可爱愉悦,贺临风笑,“等下给你戴上?”   简青嗯了声。   “……好的,确定吗?”收银台前,年轻店主习惯性提醒,“纯银的价格有点……”   高。   视线相遇的瞬间,女孩咽下最后一个字。   恰如四大天王不止有四个,两元店也卖两元以外的东西,可面前的青年,瞧着比整条街的商品加起来更昂贵。   与其担心对方为“超出预期的价格”和自己纠缠,她更该担心店内没地方刷卡。   小本生意还真是抱歉。   所幸,青年十分熟练地举起手机:   “哪里扫码?”   哗啦。   X付宝到账,七,十,元。   贺临风趁机吃光了简青剩下的醪糟小汤圆。   勺子和纸盒丢进垃圾桶,他站在路灯下,晃了晃用酒精湿巾擦过的耳钉,跃跃欲试:   “来。”   简青狐疑地摸向口袋,里头果然少了一张。   “我动作快吧?”轻松猜到对方在困惑什么,贺临风低头,指腹撩开青年散落的碎发,得意,“是逛小吃摊的时候。”   “本来想帮你擦手来着。”   太久没戴耳钉,简青也不知道那个洞有没有长回去。   视觉盲区的痒带来微妙的失控感。   他微微掀起眼帘。   出发去“钓鱼”前,贺临风特意抓了发型,露出完整的额头,五官再无遮掩。   眉骨高,鼻梁挺。   距离越近,越能体会到那份“浓颜”的冲击力。   时刻留神男朋友的反应,贺临风小心地放轻动作,长而直的睫毛落下,似乎在问,弄痛你了?   简青:“专心。”   话是这么说。   他却紧接着仰起下巴,吻住男人削薄的唇。   甜蜜的酒酿味化开。   瞪圆的狐狸眼映出自己恶作剧成功的脸,简青想,或许恋爱就是要两个笨蛋谈才有趣。 第118章 神秘的交往对象。   人逢喜事精神爽。   翌日, 重案组再一次集体收到了贺顾问的爱心早餐。   咬着三明治的汪来大胆八卦:“怎么回事?周哥不是说你和简总抓偷拍犯去了吗?”加班也能这么高兴?   “对啊,但中间出了点小波折……算闹了个误会?”和颜悦色,贺临风慢条斯理地拿出果汁, “新榨的, 尝尝。”   汪来瞬间警惕:“不对劲。”   非常非常非常不对劲。   “你别是想下毒害我吧?”翻来覆去把瓶子检查几遍,他又生出新的好奇, “你家还有这玩意?”   感觉和超市里扒掉贴纸的饮料一模一样。   闻言,贺临风彻底失去耐性,哗啦拎起袋子,居高临下递出个看智障的眼神:   “因为那就是超市里的。”   他又不是奶茶店的老板,机器小, 冰箱的存货也有限, 只够自己和简青两杯。   “汪哥, ”憋笑憋得肩膀发抖,角落旁观的松晓彤试图挽救,“你真没觉得贺哥有什么变化?”   变化?   汪来摇头:“明明和以前一样骚……”包。   等等!   视线落在男人挽起袖口的右手上, 汪来终于注意到那枚纤细的银白圆环。   “显摆半天了,你居然才发现, ”颜秋玉无奈,“不过也好, 挫挫他的锐气, 省得某人太得意。”   汪来:!!!   怪不得, 怪不得某人刚才一直亲力亲为, 围着他“端茶送水”。   原来是炫耀戒指。   “就你这眼力,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咚地,贺临风将自己桌上的仙人掌拍到汪来电脑前, “多养点绿植。”   后者冷笑:“怪我?你瞅瞅周哥的婚戒在哪儿?左手!死狐狸,戴的明白吗你?”   贺临风的心情却忽然好了起来。   汪来莫名升起不妙的预感。   电光石火间,没等他想通关窍,对方已经魔音灌耳:“……但这是阿青选的。”   “没对象的人,”怜爱地睨向汪来,贺临风轻叹,“啧。”   鸡飞狗跳,重案组险些发生一场内部谋杀。   幸而被颜秋玉及时制止。   “贺哥和周哥查到的消息给了我灵感,”拖来小白板,吃瓜完毕的松晓彤抬笔圈住与岳闲相连的问号,“虽然叫金主,可归根结底,还是感情纠纷。”   “所以我找了最先帮方言心报警的几个女孩。”   “都说文字是作者精神世界的表达,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父母不了解方言心,或许读者能明白。”   “结果还真有收获。”   “最开始是几个女孩告诉我,草莓牛奶罐新书的成绩特别好,比起之前的作品,主角和主角的互动尤其自然,各种小细节让大家忍不住姨母笑,许多读者都猜测ta在现实中谈了恋爱。”   一个人在家中遇害,首先被怀疑的便是ta的亲朋好友,女孩们会朝“伴侣”的方向发散实属正常。   “但等我真的问到草莓牛奶罐的感情状况时,却没有人知道。”   “直到一个叫梦梦的账号私聊了我。”   “梦梦是她在读者群的昵称,据她透漏,草莓牛奶罐——也就是方言心,最近的确交了男朋友。”   因为性向问题与父母闹僵,连夜被赶出家门,即使隔着网线没人知道自己是谁,方言心依旧十分谨慎。   然而梦梦是他的老读者。   写长评,画同人图,从第一本书追到现在的老读者。   考虑到相识多年的情谊,在梦梦无意间提起评论区玩笑般的“打赌”时,方言心没有再隐瞒。   他确实受到了“恋爱”的启发。   梦梦异常惊讶,因为读者们更多是调侃,变相夸“草莓牛奶罐”新文写得好、感染力强,一举突破瓶颈。   身为朋友,她由衷送上祝福,自发地做起保密工作。   “方言心很低调,告知也只是单纯的告知,几乎从不秀恩爱,”松晓彤补充,“可梦梦自己说,具体的细节能藏住,状态却难以遮掩——当然,她的原话要更文艺,我简单提炼了下重点。”   “总之,梦梦清楚感觉到那段时间,自己喜欢的作者大大特别幸福。”   “能用双手将成年人扼死,凶手是女性的概率极低,我认为咱们可以从方言心的男朋友身上找突破口。”   颜秋玉颔首:“看来两起案子又出现了新的共同点。”   比如,受害者都有一个神秘的交往对象。   “岳闲可不是个低调的人,”贺临风翻开笔录,“美容院的护士曾表述,岳闲当时穿了一身大牌,还专门拎了两大包现金来付款,特别像花式炫富找存在感的暴发户,所以她印象格外深刻。”   汪来立刻领会:“你觉得岳闲会通过匿名的社交软件留下痕迹?”   大眼仔,小粉书,多少立单身人设又被爆恋情的偶像爱豆,都因为“嫂子暗秀”在上面翻了车。   某种意义上来讲,岳闲和“嫂子”们的处境类似。   哪怕不是酒保口中的包养,也很难见得了光。   “如果他又怕惹恼所谓的金主又想彰显优越……”拖长尾音,贺临风挑眉,“网络无疑是个好选择。”   汪来:“但岳闲名下只有一个手机号。”而这个手机号已经在两年多前欠费停用。   “热点,WiFi,”气定神闲地,贺临风竖起两根手指,“什么年代了,又不是非要流量才能上网。”   “奢侈品的价值在于身份认同,以岳闲目前的表现来评判,他显然需要这份认同。”   内敛如方言心也有想坦白倾诉的时刻。   倘若长期与外界彻底断联,那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除非岳闲在参加某乎“孤岛生存三年奖金五百万”的挑战。   “大海捞针啊,”汪来哀嚎,旋即又振作,“我试试看。”要是追踪到IP地址,大概率能锁定第一现场。   颜秋玉则望向周山:“行李箱查的怎么样?”   “按照品牌溯源,北江市内共有三家实体店面,”周山答,“行李箱的表面及内部并未检测到受害者以外的生物痕迹,参考条件只有款式和磨损程度,根据这点,我和一队的兄弟们走访到了近两年的销售记录。”   他递上手里打印出的纸质名单:“不排除网购的可能。”   这类材料向来是人手一份,汪来接过,迅速扫了遍,发现全是北江知名的、地标性的大商场。   余光瞟到贺临风蹙眉,他凑近:“有灵感?”   “第二家,”指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表格,贺临风出神道,“……我和简青去过。”   汪来大力翻了个白眼:“够了啊你。”   恋爱脑真没救。   贺临风琢磨的却不是当初约会的场景。   而是边绍。   ——自己和简青看完电影出来,穿过马路后,遇到了边绍。   对方拎着几个购物袋,明显刚消费完,能在他们随机出来约会的一天撞上,应该是那里的常客。   ——但约会日在周末。   大多数人出来玩都会选择周末这两天。   ——可话说回来,富二代要考虑什么工作日双休?   边绍和朋友曾光顾夜色。   ——动机呢?作案总要有动机吧,男性、年轻、容貌姣好、社会关系淡漠……受害者间存在交叉点,无差别杀人的概率极小。   边绍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典型的玩咖公子哥,与凶手画像中“偏执谨慎”的性格相距甚远。   况且销售记录中没有对方的名字。   ——凶手未必要刷自己的卡。   反驳再反驳,两个相斥的念头左右互搏,无声地打得热火朝天,目光定格般落于一点,贺临风想:   边绍买的东西都是什么牌子来着?   记忆有些模糊。   毕竟,那只是日常生活中的随意一瞥,隔着小半年,除开简青这样的天赋异禀者,恐怕没几个人能精准复述。   自己要问简青吗?   如同丢出硬币又盖住结果的那只手,寻求答案的人心里早已存着偏向,犹豫冒头的一瞬,贺临风便做好了决定。   简青信任他。   他当然要交付同等的信任。   刚巧,简青和自己还欠着边绍一顿饭。   “亲密付之类的情况考虑过吗?”经验老道,颜秋玉吩咐,“再仔细核对下,筛选出二十岁到三十岁、体型匀称、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性购买者。”   松晓彤:“一米八?”哪来的一米八?她漏听了线索?   “嗯,”颜秋玉解释,“据岳闲同单元的住户王女士称,大约两个月前,她开门丢垃圾,见到一个小伙子往楼上走。”   “老小区没电梯,空房多,七八两层,唯有802租了出去,所以601的王女士非常确定对方是去找岳闲。”   “嫌疑人当时穿了件黑色外套,戴着兜帽,大半张脸被挡住,除了身高体型,她只能隐约辨认出年龄。”   汪来紧随其后:“至于搬家公司那边,跟贺狐狸猜的一样,是凶手用岳闲自己的手机支付下单。”   “我联系了搬家公司的员工,尽管没有留下影像资料,但对比他和王女士的描述,整体出入不大。”   “接下来咱们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个人,”严肃地,颜秋玉强调,“速度要快。”   面对连续行凶的罪犯,警察和医生一样,都是和死神赛跑,每晚一天,便可能多一名受害者。   十几公里外。   简氏总部。   乔蓝正轻声细语地转述:“……抱歉老板。”   “元总的秘书说元总最近忙着养病,不接受任何约见。” 第119章 约饭。   “嗯。”   颔首, 简青笔锋流畅,熟练签下自己的名字,态度平淡道:“我和他好像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碰到过?”   乔蓝仔细回忆了几秒。   “确实没有, ”顺势接过老板递来的文件夹, 她严谨补充,“至少我上任之后的行程里没有。”   但这也很正常。   宏达与简氏的业务往来极少, 两家集团的掌权者又都是圈子里的领军人物,年龄相仿,自然王不见王。   况且,宏达Boss的身体状况堪称众所周知的八卦,和老板隔三差五传出“被捕”谣言一样, 前者隔三差五就要“病危”两次。   能让对方忍着病痛出席的邀约, 大多是国内外顶尖的行业峰会, 偏巧,完成转型后,简氏已经彻底和房地产切割。   两项叠加, 实在缺少“巧遇”的主客观条件。   “整理一份元魁和宏达集团的资料给我,”抬手推了推镜框, 简青吩咐,“记住, 事无巨细。”   乔蓝当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虽然老板没责备, 可她总不能接二连三搞砸。   迅速交接过本周确定的行程, 等乔蓝离开, 简青才放松肩膀靠向椅背,屈指,轻缓地按住眉心打圈。   以他的身份,贸然接触宏达集团的员工反而是下策, 或许应该叫贺临风帮忙创造个机会,让他用“读心术”筛一筛。   思及此,简青拿出手机,某人恰好有消息发来:【今天下班早。】   【约边绍吃个饭?】   简青预备打字的指尖顿了顿。   一方面,在华国尚未制定同性婚姻法的情况下,他认为自己与贺临风的关系已经正式得不能再正式,介绍给朋友实属寻常;   另一方面,简青心底又疑窦环绕。   “今天”的节点有些微妙。   难道边绍真和重案组在追的杀人犯有关?   他想问明白,却也知道警察要守的规矩,最后只克制回了句:   【嗯。福顺斋?】   相当体贴的答案。手机对面的贺临风盯着聊天框上方持续了十几秒的“正在输入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自家男朋友哪都好。   就是许多时候太过懂事。   【私人名义的聚餐,】了解简青的敏锐,他主动交底,像之前决定的那样,对能讲的部分毫无隐瞒,【无论有没有发现,我都会第一个告诉你。】   如同被温和的水流包裹,简青抿唇,紧绷的神经陡然柔软。   边绍爽快的赴约更是彻底打散他惯性的多思。   “……行啊,”似是刚睡醒,对方鼻音浓重,“福顺斋挺好,昨晚喝了场大酒,胃里难受得厉害。”   简青果断:“我去接你。”   “得了得了,没那么娇弱,”捂嘴打了个哈欠,边绍含糊道,“放心,能开车,保证不违规。”   “挂啦。”   “先去洗漱,等本少爷闪亮登场,绝对比某人的警察男朋友帅。”   听到后两句挑衅的简青失笑。   但真正碰面时,边绍竟打扮得十分低调,尽管没到西装三件套那么夸张,却也足够称得上正经。   顺毛的头发染回黑色,连耳环都只带了两枚。   简青乍眼一瞧竟有点晃神。   这让他想到自己和对方遥远的学生时代。   “怎么样?没给您老丢人吧?”挤眉弄眼说了句小话,边绍瞬间原形毕露,“否则我真想骑摩托来。”   北江市区晚高峰太堵,四个轮子的全算乌龟。   被电话call下楼的简青无奈:“又不是第一次见。”   “格调,格调,”煞有介事地挺直腰板,边绍拽着简青走向楼梯,“好歹是娘家人,装也得装出个样子。”   简青:“我以为你讨厌他?”   “是有点,”坦然中带着抹阴阳怪气,边绍嘀咕,“谁让贺警官上次把我当嫌犯审。”   “不过呢,一码归一码,今晚我肯定老实。”   言罢,他轻车熟路推开包间的门。   动作舒展而流畅,五指修长,袖口挽起的男人正弯腰给瓷质的茶杯倒水。   “愣着干什么?”视线被挡住,简青推了推边绍,“只点了你平时爱吃的几样,剩下的自己挑。”   后者低声:“……糖衣炮|弹。”   然而简青很早便明白,天赋也好魅力也罢,当贺临风真正想讨一个人喜欢的时候,极少有谁能拒绝对方。   所以他丝毫没有忧虑两者的相处。   ——前提是,话题别围绕着自己展开。   “对,我和他高二认识的,”提及过去,边绍的表达欲立刻拉满,“你没见过青春期的校霸有多狂,赤手空拳还敢和人家打群架。”   贺临风抽空给简青夹了一筷子菜:“群架?赢了吗?”   “当然赢了,那伙收保护费的小混混被揍得落花流水,”边绍比划,“要么我干嘛认他做大腿。”   细细打量外表斯文漂亮的男朋友,贺临风若有所思:“因为他好看?”   “咳咳!”像是被对方的肉麻震惊,边绍噎了下,猛地灌完整杯水。   “少给我喂狗粮,”草草抹掉眼角呛出的湿润,神色复杂,他望着简青感慨,“原来你喜欢这种。”   油嘴滑舌的狐狸精。   突然变成全场焦点的简青:……   “算是吧,”没有第二个男朋友可以比较,他迟疑点头,无师自通掌握祸水东引的技巧,“听说你最近都不在会馆。”   边绍果然耷拉下眉毛:“相亲啊,相亲。”   “我打算去外面躲一阵儿。”   简青意外:“这么严重?”   在他的印象里,和长辈过招,对方可比大多数小孩更皮实,尤其擅长撒泼打滚。   “主要是膈应人,什么生孙子讨老头欢心,什么靠量取胜、多分家产,”脸朝左歪,边绍厌恶地吐掉骨头,“我呸。”   耳濡目染,简青能理解圈子中兄弟姐妹间的明争暗斗。   但有他这个朋友在,难道还会让边绍饿死?   “旅游散心也好,”同样觉得孕育生命需要谨慎,简青并未明着评价边绍母亲的行为,只决定日后单独找对方聊一聊,“你自己去?”   “什么意思?大忙人舍得抽时间陪我?”右颊鼓起嚼东西,边绍慢了半拍才抬头,余光瞥见贺临风,又道,“算了算了,当电灯泡太没劲,你们要是想度蜜月,我倒有几个地方能推荐推荐。”   蜜月?哪来的蜜月?简青张嘴,未等出声,一块剃净刺的鱼肉就塞进来。   “行啊,”顺利用食物堵住男朋友的婉拒,贺临风笑吟吟,“平时工作忙,总在市里打转儿。”   俗话讲,以柔克刚,对方这么配合,反倒叫边绍失去斗志,主动灭了气焰。   “简青容易水土不服,最好挑个附近的度假山庄,”他满脸无趣,“离江啊海啊远点,干净,别太吵,其余倒没什么。”   贺临风一副受教的表情:“我记下来。”   简青:……   演。   继续演。   他连水土不服的原因都告诉过对方,“主角”要尽量呆在小说划定的“舞台”。   旁人难以察觉地,简青在桌下踢了踢贺临风,很轻,并非挑逗或威胁,更像某种唯有彼此知晓的调侃。   后者显然没料到简青如此“大胆”,下颌绷紧又松开,悄悄用膝盖贴过来。   “我以为你会选酒吧。”面不改色,简青率先cue到重点。   边绍讶异:“夜色?得了吧,最开始收到照片我真没信,你们俩大半夜跑那儿去干嘛?花式秀恩爱?”   “查个案子,”简青淡定端起汤碗,“……对了,你认识岳闲吗?”   “岳闲?”边绍摇头,唰地抽出张纸巾捂住鼻子,“谁?”   没有撒谎。   下意识的反应最难骗人,何况是在相识多年的朋友面前,简青愈发感到自己疑神疑鬼的好笑。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   贺临风职业特殊,全程以茶代酒,简青便替对方和边绍碰了几杯,临散场前他去了趟洗手间,再进门,两人已经越过中间的空位坐到一块。   “好撑好撑,”约莫是觉得投敌太快有些丢脸,见到简青,边绍腾地站起,“我撤了,回家接着睡。”   简青点头:“帮你叫个代驾?”   “不用,我走路吹吹风,”拎起外套,边绍潇洒摆手,“拜。”   账单贺临风提早结过,简青没再拦,目送对方的背影在楼梯拐角消失,他好奇道:   “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是单方面的审核,”贺临风纠正,一根根竖起指头,“有房有车吗?谈过几段恋爱?和前任断干净了没?是否曾仗着外形优势脚踩几条船?家里对同性恋怎么看?”   “诸如此类。”贺临风耸肩。   简青精准总结:“他觉得你有海王渣男的气质。”   “天地良心,我就只谈过你这一段。”贺临风当即喊冤。   明知对方的委屈是借机撒娇,简青依旧没忍住怜爱,停下动作,任由男人垂眸,在自己唇上讨了个吻。   背朝他的玻璃窗中,却映出贺临风微沉的神色。   ——戒指。   边绍最开始的怔怔,绝非为了“简青男友”的殷勤,而是为了戒指。   这原本算不得奇怪,可在那之后,对方的目光经常有意无意掠过他的手,偏偏一次都没提问。   “杀青”。   贺临风想起边绍会所的名字。   华国人讲究避讳,或许令他别扭的点早已存在。   但,以上皆与抛尸案无关。   灵光乍现的念头断裂,贺临风失望之余亦松了口气,重新恢复精神,他用力抱住简青:“有一点边绍提醒得对。”   “你打算什么时候见我爸妈?” 第120章 纽扣。   见爸妈。   尝试接触另一个全新的家庭。   简青本以为自己会紧张, 甚至会回避,事实上,他却远比预想中要勇敢。   “明天?”无需任何心理建设, 简青自然抛出答案。   贺临风重复:“明天?”   “今天有点太晚了, ”简青解释,因为拥抱的关系, 他只能听到贺临风的声音,“如果非要今天,我们得……”   双脚腾空。   简青下意识抬手欲做反击,又在碰到贺临风肩膀后收去力道,如同电视剧里的女主角, 被对方掐着腰, 激动地“举起”转了十几圈。   “谢谢。”因为了解所以更加珍惜, 贺临风仰头,眸子似深邃而内敛的海,由灯光映出潋滟的水色。   简青:“你刚才好像发疯的猴子。”   ……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些。   至少不是现在。   但贺临风显然还没从犯傻的状态脱离出来, 被怼了也很高兴,略微卸了劲儿, 简青便落进他怀里。   “可惜我明天走不开,”想了想办公室堆积的卷宗, 男人遗憾, “等这个案子结束……算了, 距离太远, 到时候让他们带蠢狗来看你。”   简青尽量轻地敲了对方一下:“少说胡话。”   “认真的,”贴心替男朋友整理弄乱的衣摆,贺临风半点没躲,“我怕你生病。”   简青忽然沉默两秒:“你说, 这一切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以前从不问如此感性的问题。   怎样都无所谓。   哪怕是最坏最坏的答案——被改变的剧情永远无法再达到既定的尾声,永远会有系统入侵自己的世界,简青也能接受,直至他厌倦了争斗、防御、读心术,彻底想放弃生命的那天。   可贺临风强行点燃了他对生活的期待。   薪柴并非恋爱,而是简青身为人类原本就拥有、却被麻木覆盖雪埋深藏的东西。   原料取之不竭。   于是它灼烧得格外剧烈。   “随时,”笃定地,贺临风低声,“听过那句名言吗?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宝贝,别太把系统当回事儿,多分点注意力给我。”   明知对方是在说俏皮话,简青依旧得到了安慰。   一夜无梦。   酒意催发,他睡得十分沉,再睁眼,身侧已经没了八爪鱼一样缠人的男朋友,被子里却算不上凉。   低头,简青熟练拎走压在自己胸口的重物。   蜷成球的黑团子抗议地喵了声。   重案组最近缺人手,简青非常理解贺临风的神出鬼没,厨房里放着新做好的粥和小菜,他取下画满爱心的橙色便利贴,瞧了瞧,折起收进口袋。   跟着简青出门的咪咪自觉跳上餐桌。   坦白讲,他的确不怎么喜欢会掉毛的东西,但,爱屋及乌,简青还是倒水添粮,允许了对方陪自己吃饭。   没错。   陪。   每次贺临风提早上班,咪咪就会临时“代岗”,变成粘在他后头的小尾巴。   也不知道某人私下给它塞了多少小鱼干。   最近天气好,卧室外没拉窗帘,晨光替黑猫镀上层毛绒绒的金边,心血来潮地,简青放下筷子,打开相机:   “咪咪。”   ——最先欣赏到这张照片的是乔蓝。   拉远脑袋又凑近,她使劲揉了好几次眼睛。   不会吧?   自家老板居然换了头像?   ……而且是猫。   那种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柔软可爱的萌物。   遗憾的是,整个公司够格在老板社交软件躺列的只有乔蓝一个,她再激动也无处分享,只能隔空rua了rua屏幕。   不过,为什么选猫呢?   迅速整理好今日行程发送,等待回复的空档中,乔蓝出神地猜测,单纯因为那是贺顾问的宠物?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在添加好友的搜索框里输入“老板娘”的电话号码。   嗒。   指尖下按。   吐着舌头的萨摩耶跳出来。   一黑一白,一猫一狗,毫无疑问的情侣款。   乔蓝:不愧是她。   老板娘这个备注果然没存错。   对简青而言,换头像却只是件有感而发的寻常事。   以至于他半夜听见贺临风哼歌还觉得纳闷。   那声音其实很小,朦朦胧胧不太真切,眨眨眼,短暂地醒了两秒神,简青下床,拉开一条门缝。   头上盖着条毛巾,男人正举着手机给咪咪炫耀。   “看到了吗?”包裹式围追堵截,他边切换照片,边用五指拢住黑猫的头,“这不是你,这也不是贺玉树,这是我和简青爱的证明。”   大约刚洗完澡,对方身上水汽未消,摸得咪咪有些炸毛,耳朵朝后压,全靠吃人嘴短的良心支撑才没跳开。   瞳仁捕捉到站在黑暗里的简青,它立刻像找到救星:“喵!”   叫得又急又嗲。   遭到控诉的贺顾问匆匆扯了毛巾回身——倒不是害羞,而是他知道自家男朋友素来觉浅:   “吵醒你了?”   简青摇摇头。   “加班好累,”耍赖般瘫坐,贺临风张开双臂,“要抱。”   咪咪趁机逃得无影无踪。   虽说茶几附近铺了地毯,夜里总归是有点凉,简青伸手,目光无意识掠过对方松松垮垮的领口。   和往常一样,最顶端的两颗纽扣散开着,因为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顺着空隙,甚至能瞧见男人腹肌的轮廓。   抿唇,简青反应自然地屈膝,放弃了与对方拔河。   他的手很漂亮。   苍白,修长,早先练拳留下的痕迹已经在几个月的“懈怠”后逐渐淡化,青痕蜿蜒匍匐于细滑的皮肤下,若隐若现,莫名透着股煽情。   但这双手做的事却很正经。   三两次呼吸的功夫,便将一枚纽扣灵巧系好,向上,再向上,最后停在男人锁骨交汇的浅窝。   嘀嗒。   摇摇坠于发尾的水珠跌落,贺临风低着头,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下。   睡衣足够休闲,青年的动作也柔缓,偏生,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他的脖颈,叫人口干舌燥。   穿。   而非脱。   或许没有人会在这样温馨缱绻的氛围里妄念横生。   ……除了他。   “简青。”草草收敛嗓音的哑,贺临风唤了声。   鸦黑睫毛一抖,被叫到名字的青年抬眼,回答似是从鼻腔发出:   “嗯?”   紧接着,那微合的唇瓣就被撬开。   连招呼都没打。   平日最讲究循序渐进的贺顾问,这次竟格外莽撞,以往的经验全部作废,简青猝不及防攀住对方肩膀。   落地灯昏黄,两居室的客厅只是普通大小,茶几和沙发比邻而居,中间留下的空隙难免局促。   却没有谁顾得上在意这些。   掠夺,亦或是争抢,氧气愈发稀薄,纠缠带起勾连的银丝,贺临风没摘戒指,难以忽略的冰凉如夜雨,从锁骨,到腰窝,再到常年不见天日的一点,细密地、流连地、将简青浇了个通透。   本能作祟,他吃痛挣扎了下。   咚。   宽厚的脊背猛地撞到桌角。   这一撞似乎叫贺临风清醒了点,手肘撑在沙发边缘,他整个人罩住简青,喘着气,艰难抽离。   “抱歉,”心疼摊开青年攥到发白的指节,贺临风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安抚般,轻吻了下对方汗湿的额头,“你自己先回房?”   至于他,得赶快再冲个冷水澡。   “等等。”简青倏然拽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领口。   却没控制好力道,纯黑纽扣直接崩掉两颗。   “继续,”懊恼一闪即逝,他蹙眉,认真得像在搞学术研究,“我查过,这种事就是要痛的。”   查过?   怎么查?电影?小说?   醋意伴着喜悦翻涌,贺临风垂眸,无声骂了句脏,咬牙警告道:“确定?别太高估你男朋友的人性。”   “啰嗦,”唇色莹润,眼尾亦烧得滚烫,半羞半恼地,简青偏头,“我不是小孩子,能对自己的选择……”   负责。   最后两个字被柠檬牙膏的味道淹没。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几乎没再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体温将字节与音符捣碎,送入旖旎的夜色。   地板。   浴室。   床。   中途咪咪来挠了次门,无果,又在主卧外头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忽略里面疑似同类的“呼救”。   奇怪。   到底是哭还是没哭?舒服还是不舒服?   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月落日升。   偏被材质绝佳的天鹅绒挡了个干净,简青头一次后悔自己拉几层窗帘的习惯,满脑子都是“犯罪计划”:   安眠药呢?   他要给贺临风塞两颗。   “去哪?”精准扣住青年探向抽屉的手,贺临风似是想说些什么,顿了顿,蓦地改口,“算了。”   “简总是成年人。”   “不喜欢男朋友啰嗦。”   少问多做。   埋头苦干的贺顾问直到隔天清晨才停工。   “叮铃——”   枕边,不知过了多久,敬业的闹钟准时响起。   肌肉记忆刻进骨血,懵然闭着眼的简青挣扎起身,又被圈在腰间的胳膊揽住。   赶蚊子般胡乱朝下拍了拍,他近乎条件反射道:“够了。”   语调颇有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架势。   无奈嗓子哑得像小猫叫。   “对,够了,”眉目餍足含笑,贺临风理顺青年蹭乱的碎发,重新将人搂入怀中,“还早呢,再陪我睡会儿。”   好伴侣要懂得适可而止,那些意犹未尽的部分……   便等下次吧。 第121章 鬼。   老房子着火。   开荤后的贺顾问热情得让人有些吃不消。   简青原本是出了名的觉浅, 如果没喝酒,稍微听到点声音就会惊醒,近来竟彻底戒了这个毛病。   都说爱情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简青不知道别人怎么样, 但他大概率是累的。   无论多少,对方总能消耗掉他当天剩余的运动量。   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耳鬓厮磨之余, 简青忽然想到条在网上看到的评论,“养狗的人没时间内耗”——贺临风虽是狐狸,精力却堪比哈士奇。   真亏对方忍到现在才暴露。   行程已定,他按计划去了趟悦都百货。   这里算是简青对童年回忆的一部分怀念与保留,总部工作再忙, 也会抽空亲自来查账、商讨经营方针。   底下员工早知道顶头上司的习惯, 个个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严阵以待, 生怕又闹出位贾翔宇,当众表演“情杀”。   所幸,少了系统干预, 万事都十分正常,会议结束, 谢绝相送的简青路过首饰区,难得当了回闲逛的顾客。   他五官冷淡, 气质亦疏离, 导购小姐一时没敢上前, 直到对方主动抬头望向自己, 才微笑着走近。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看似随意地隔着玻璃展柜点了点, 简青礼貌颔首,“麻烦帮我包一下。”   憋了满肚子安利的导购小姐:……   她依稀觉得对方脸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压下疑惑,道:“请问具体的指围是?”   ——展柜中摆放的男戒多为样品,均码,眼前这位客人,应该要再小两号。   简青顿住。   指围?   他完全是靠目测。   上次有贺临风本尊当模特,两元店也没那么多讲究。   “客人是要送礼吗?”察言观色,导购小姐机灵介绍,“其实我们店里可以提供定制服务,如果想要最贴合的尺寸,您……”   话音未落,倏而有谁惊讶道:“简青?”   导购小姐循声回眸。   来人是位丰腴貌美的成熟女性,三四十岁的模样,容色和煦,手里拎着L家当季的联名款新包。   接着她又猛地反应过来,简青?自己正在接待的客人是简青?经理口中的大领导?   简青则认出对方:“葛女士。”边绍的母亲。   没想到对方会来悦都百货。   “诶~要么说咱们简总情商高,能把生意做大,不像其他几个小混蛋,阿姨阿姨的都把我叫老了。”   挥手示意身边的导购去忙,半嗔半怪地,葛娇摇头:“边绍那臭小子,可有一阵儿没帮我跑腿咯。”   以往对方给边绍熬补汤,总会给自己带一份,简青承了这好意,坦白答:“年前我换了住的地方。”   “和男朋友。”   葛娇的嘴角霎时僵硬。   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个相当“传统”的人,可以接受“三妻四妾”,却无法接受同性喜欢同性。   但,说这话的毕竟是简青。   “人逢喜事精神爽,难怪感觉你气色红润了许多,像吃了灵丹妙药,”迅速调整状态,葛娇笑语嫣然,掩去惊讶与别扭,关切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简青自然察觉到了对方微妙的不赞成。   只是,长辈既然没有挑破,他又何必较真争论,闹得彼此尴尬。   “比之前胖了五斤。”极少对外谈论病情,简青勾唇,学着贺临风的样子,用一句戏言轻巧揭过。   这下葛娇是真有些意外。   她盯着简青,哑然,仿佛看到另一个人似的。   “对了,”想起好友餐桌上的抱怨,简青斟酌了下措辞,委婉道,“听闻您最近给边绍安排了不少相亲?”   “哪有的事儿,”葛娇矢口否认,“你听他胡诌。”   抬眼,见简青的神态稍显严肃,她无奈解释:“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是安排过几场,可边绍这混小子,没良心,梗着脖子和我吵,他的性格你也知道,要是再不顺着毛捋,他保管得跑到外头去躲我。”   简青错愕:“……去年?”   “对啊,”葛娇点头,“有一天他回来得特别早,表情也特别难看,把我吓了一大跳,然后我就琢磨着,晚点结婚就晚点结婚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逼得太狠、真有个好歹,我肯定要哭死了。”   ——“相亲啊,相亲。”   ——“我打算去外面躲一阵儿。”   倘若相亲是幌子,那边绍到底在躲什么?会所的营业额一如既往,利润颇丰,远没到欠债外逃的地步。   ……又或者,从头到尾,边绍都在对自己撒谎。   理由呢?   他究竟忽略了什么?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半点没暴露内心的波澜,闲聊般,简青问,“具体是哪一天?您还记得吗?”   葛娇想了想:“大年初一吧。”   “除夕晚上一大家子吃饭,他不耐烦,撂下筷子就出去了,我原本以为他又要和那群兄弟疯玩个几宿,结果他倒争气,天没亮便回了家。”   “熬夜伤身,何况是通宵,我听到动静下楼,想喊他垫垫肚子再睡,哪晓得他理都不理,脸色白得像鬼。”   讲到这,葛娇终于慢半拍地察觉到反常:“他……他别是犯什么事儿了吧?最近也没什么车祸新闻啊。”   除夕。春节。   那阵子边绍在忙什么来着?   似乎是给他发过一个“新岁狂欢邀请”,被他用贺临风当借口逃了。   接着,某人开了快八个小时的车、连夜赶回北江陪自己过年,他想把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带给好友见一见,却被告知对方正受到相亲局的围追堵截,脱不开身,所以这顿饭前后拖了许久,直到上周才兑现。   谁料所谓的相亲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如非必要,他素来不爱插手别人的家事,身为朋友,边绍是吃准了这点,笃定谎言不会被拆穿?   “边绍的技术很好,可能单纯是输了比赛不痛快,”心念电转,无数与案件相关的线索蛛网般交错,简青安慰,“有机会我帮您问问。”   “对了。”   “您还记得他在九洲花园的那套房子吗?”   ……   两小时后,夜色酒吧。   案件侦破陷入僵局,排除随机行凶的可能,最笨也最有效的方式便是巨细无遗、反复排查与死者相关的人和事,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从中开辟出一条新路。   死马当活马医,汪来正带着第二位受害者方言心的邻居、曾与凶手有过“半面之缘”的王女士做画像模拟,尽量缩小嫌疑人范围;   颜秋玉则叫上周山,重新走访北江市内出售抛尸行李箱的几家店面;   剩下贺临风和松晓彤两个“闲人”,被派到夜色“消费”。   除开DJ与调酒师,这种地方的服务生多半是短工,来来往往,即使长相漂亮也很难被记住。   几十个关联对象问下来,松晓彤累得嗓子冒烟,猛地坐到吧台前:“水。”   “矿泉水,”紧随其后的贺临风补充,屈指在同僚头顶敲了敲,调侃,“乖乖女在外面,还是少喝非密封的液体比较好。”   自觉被欺骗感情的酒保抗议:“我们这是正规场所。”   亏他当初掏心掏肺和对方聊了半天,谁成想,居然上了警察的套。   可恶。   实在可恶。   “承惠八十八,”提早被叫来加班的怨念四溢,酒保弯腰,拿出瓶玻璃包装的矿泉水,“现金还是X付宝?”   贺临风淡定扫码。   “等会儿,您还真给啊,”刁难成功,酒保反而泄了火慌了神,“其实我就是和您开个玩笑。”   贺临风定定瞧了眼对方:“怎么?老板批评你了?”   “没。”酒保飞快摇头,眉头却皱着。   贺临风了然。   警察三番两次来调查,老板怕惹上麻烦,又不敢阻拦公职人员办案,难免要找个出气筒。   “放心,晚点我帮你和老板说一声,这事儿和酒吧本身无关,”手机震动,贺临风止住话头,“稍等。”   “回个消息。”   旁边喝水的松晓彤满脸佩服。   该怎么形容呢?贺哥这做派,简直是春风化雨的写照,共情,示弱,再加上细微处的妥帖与照拂,总能叫人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查到了。】群聊中,几张照片跟在周山的发言后:   【除开正常销售,有家店还拿这款行李箱当过赠品,数量极少,所以他们也忘了这茬,上次只调了产生过流水的购买记录。】   贺临风点开照片。   华丽而不失低调,是奢侈品店的经典装修,半圆形的真皮沙发位于正中,茶几上,一抹火红绚丽盛放。   玫瑰。   新鲜的玫瑰。   各式花材错落有致簇拥着它,间或以纯白蝴蝶兰做点缀,若拿走玻璃瓶,再用纸包起,刚巧是够人把玩的一捧。   贺临风想到那日躺在简青家门前的“礼物”。   【帮我问问,有没有顾客朝他们要过花,和这束一样的。】指尖飞舞,贺临风立刻圈出照片的重点发送。   下一秒。   无名的网址弹开,挑衅般、嚣张霸占整个屏幕。   黑与白构成视频主调,似是完全没发现位于高处的监控镜头,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推开门,疑惑唤了声:   “边绍?”   他没戴耳机,外放的音量虽低,却架不住未营业的夜色足够安静。   “……贺、贺顾问。”牙齿发颤,年轻酒保一副见了鬼的惊恐:   “刚刚是岳闲在讲话?” 第122章 龙湖度假区。   犹如一道闷雷劈下, 贺临风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岳闲啊?岳闲!”怀疑对方故意捉弄自己,酒保看向贺临风的手机,紧张得仿佛能随时抄起瓶子防卫。   蠢老板再想瞒着也没用, 现在他可都打听清楚了, 警方来查案,就是因为岳闲死了, 还死得特别惨!   “搞错了吧?”松晓彤迟来地醒过神,“这明明……”   重新按下视频播放键,贺临风直接将听筒递到酒保耳边。   画面里的那只手又推开了门。   “……的确是岳闲啊,”被男人严肃的表情吓到,酒保战战兢兢, “夹一夹装高冷嘛, 他以前也这样。”   音色与气质相配, 才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威力,好比面前的贺顾问,声带条件优越, 依旧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听。   赚钱嘛,不寒碜, 服务生卖酒有提成,岳闲当然要想方设法发挥自己的优势。   只是他的长相与嗓子反差太过, 业绩始终平平, 之后突然攀了高枝, 有好些人酸他是走了狗屎运。   贺临风眉头紧锁。   毫无疑问, 方言心与简青相似的侧脸将他带进了思维误区,收集“替代品”,又何必拘泥于五官?   声音或许是更优解。   无需害怕偶尔失神的目光会暴露自己,更无需寻找特定的角度, 一闭眼,只要一闭眼,思念的人便在身边。   但,边绍?为什么是边绍?   贺临风不愿相信。   虽然这段酷似监控的视频并未显示时间,他却能认出,画面中露出的半截衣袖,正是简青今早穿的那件。   “晓彤,过来录像,”乱码似的网址拒绝被选中,担心自己一退出页面线索便会消失,贺临风吩咐,“手稳些。”   短短五秒的视频开始第三次播放。   推门。   叫人。   淡蓝进度条走到终点的刹那,如同上世纪的老旧电视机,整个屏幕忽地一花,随后彻底消失。   “阅后即焚?”松晓彤脱口而出,“像是次数限制。”   周山的电话紧随其后:“喂?我帮你问了,去年确实有人朝店里要过玫瑰,和照片中的一模一样,算是整体装修的一部分,特色、差异化、记忆锚点之类的,轻易不会变动。”   “因为带走花的行为实在少见,所以导购印象特别深刻。”毕竟,能消费得起奢侈品的顾客,多半很难看得上这种除了新鲜之外无甚稀奇的小玩意。   贺临风闭眼,几乎已经预料到答案,却还是问:“名字呢?边绍?无边无际的边,介绍的绍?”   “是啊,就是简总的那位朋友,”对方自己猜出,周山如释重负,顿了顿,轻声,“……而且他还在行李箱的赠送名单上。”   男性,一米八,体型匀称,年轻多金,喜欢同性。   每点都符合重案组目前的嫌疑人画像。   倘若那束玫瑰仅是出于友情,对方根本没必要瞒着简青,趁着停电将花放到公寓门口。   当时边绍躲在哪儿?   楼梯间?   “外来车辆”可以用简青的允许解释,访客记录呢?为什么也空着?   【查边绍的房产。】心念电转,贺临风一边给汪来发消息,一边对周山道:“联系上人了吗?”   “没,”电话对面的周山摇头,“我和颜队准备去他名下的会所走一趟。”   简单交换过线索,贺临风几乎是立刻按下设为简青号码的快捷键。   嘟——嘟——嘟——   “对不起,”短暂而漫长的三次提示后,熟悉的女声机械道歉,“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也许是没信号,”故作轻松,松晓彤找补,“也许简总在电梯里呢。”   贺临风却难以朝侥幸的方向想。   他知道,简青背后一直有只无形的手,试图拽着对方共沉沦。   半秒都未耽搁,贺临风转而联系乔蓝。   “……简总?他去悦都百货视察了啊?”高跟鞋踩得步履生风,忙着去开会的总助小姐惊讶,“稍等。”   “我找人了解下情况。”   必须谨慎!必须“小题大做”!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老板的“倒霉体质”!   三四分钟后,猛做深呼吸的乔蓝走进楼梯间:   “商场的同事说简总两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离开前他曾和一名女性聊天,应该是边绍的母亲,姓葛,”条理分明,乔蓝道,“我发你资料。”   贺临风的神色愈发凝重。   聊天。   边绍的母亲。   简青一定是发现了异样。   然而,对方没有给他留信息,便证明这个发现并不危急——至少当时的简青认为自己可以掌控。   “汪哥回复了,”零碎的线索一条接一条,松晓彤举起屏幕,“边绍的房产信息。”   不多。三处。   贺临风很快扫到简青先前住的小区。   寒意瞬间似冰水将他浸透。   灵光乍现般,贺临风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简青公寓留宿、隔天下楼后感受到的似有若无的窥视。   原本他以为是野猫,此刻再看却未必。   可有一点,几日前的聚餐,边绍并未流露什么破绽,抱着某种荒诞的猜测,贺临风张口问酒保:“岳闲工作时不叫岳闲?”   “对,克里斯还是查理斯的……我有点忘了,”酒保习以为常地答,“出来玩嘛,谁乐意用真名。”   整个夜色都默认这条潜规则,便没有人专门提起,就像没有人专门说雪是水蒸气遇冷凝结的晶体。   阴差阳错。   贺临风无意识捏紧指骨。   边绍在包间中提到“岳闲”的淡定,或许不是因为陌生,而是因为对方压根没记住替代品的真名。   “我得去找简青。”贺临风霍地起身。   声音,侧脸,替代品逐一消失,泥足深陷的凶手自然会盯上本尊。   松晓彤紧随其后:“简总出门开车了吗?可以先让汪哥查下监控,对了,手机号也可以定位。”   只是需要联系运营商。   杂乱如毛线球,无数念头纠缠着翻涌又沉没,解锁,点火,待双手真正握住方向盘,贺临风反而找回了理智。   ——简青对车祸有阴影。   每次坐上驾驶位,他都会比以往多十倍百倍地提醒自己,不能乱来,必须当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这种潜移默化的习惯成功帮贺临风烦躁的大脑降温。   “怎么了?”伸手欲解安全带,松晓彤体贴,“要么我来开?”   她怀疑贺哥现在没力气。   后者语调平稳地拒绝:“再等等。”   他总觉得监控视频来得太快太巧,之后的线索也拔出萝卜带出泥,收获颇丰,却仿佛被谁牵着鼻子走。   在这方面,贺临风素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他相信那是经验先于逻辑做出的反应。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打出节奏,贺临风尝试重新梳理,眼下最奇怪的疑点,无外乎边绍和非法网站的关系。   据他所知,边绍和简青是同专业,只不过前者没能考上江大,学校在隔壁,约等于花钱镀金。   典型的玩咖富二代。   非法网站的创建者则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黑客技术,狡兔三窟,东躲西藏,连官方应对起来都很吃力。   退一万步讲,即使边绍真是天才,也需要接触学习的途径,凭空掌握行业顶尖的资料,这违背常理。   ……除非对方是穿书者。   但,如果边绍是穿书者,绝对无法瞒过简青。   所以贺临风更倾向“网站创建者和边绍是两个人”。   那前者发来监控视频的用意便值得深思。   挑衅?警告?推波助澜?祸水东引?   毫无疑问,那条指名道姓的监控视频将边绍推到了众矢之的,假设他再冲动些,恐怕会彻底忽略藏在暗处的猫腻。   可对方这么做的用意,贺临风想不通。   即使他真被边绍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只要定位到简青的车或者手机,他随时可以掉头。   现实却没给贺临风抽丝剥茧的机会。   “出事了,”语速飞快,手机那头的汪来态度严肃,“刚接到报案,龙湖度假区的独栋别墅中有年轻男性自称受到威胁,在被挟持的情况下给前台打了电话,说凶手点名要北江市局重案组的贺临风去营救,否则就撕票。”   “根据度假区负责人提供的信息,当事人叫姜云,男,26岁,信誉良好,无犯罪前科,能准确讲出岳闲的抛尸地——这点官方从未公开过,住房登记显示,他的同行人是边绍,符合我们对凶手的推测。”   “现在别墅的大门反锁,窗帘都拉着,当地派出所不敢轻举妄动,赵局命令你立刻前往配合。”   松晓彤早已打开导航软件。   龙湖度假区,距离他们大概有一小时的车程。   “说不定简总也在那儿,”她激动握拳,“我们快出发。”   ——北江附近,度假山庄。完美匹配边绍餐桌上的推荐。   发展越凑巧越顺利越合理,贺临风的心便越沉重。   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个陷阱。   但,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即使没有职责束缚,他仍然不会随意放弃生命。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一如简青。   “嗯,”短暂的犹豫结束,贺临风发动车子,“汪来。”   “听好了。”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第123章 爱丽丝的兔子洞。……   时间倒回一百二十分钟前。   简青按照葛女士给自己的地址, 驱车赶往九洲花园。   别墅是独栋,仲春时节,草木葱郁, 暂且将身份证抵押给门卫, 简青站在和煦的暖风中,抬手按响了门铃。   “叮咚——”   “叮咚叮咚——”   刺耳单调的音节尖叫着划破静谧。   简青早猜到了这个结果, 事实上,他已经不剩多少耐性。   区区一堵缺少防护网的围墙,兔起鹘落间,青年就似灵巧的猫,借力翻了进去。   电子锁密码是边绍生日。   简青只试了两次。过去他从没来过这, 一方面是因为边绍爱玩、经常在会所留宿, 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和老宅相差无几的环境有些应激。   而此刻, 简青环视四周,恍惚竟觉得十分陌生。   边绍喜欢热闹,喜欢金碧辉煌。   屋内的装修却截然相反, 素雅,舒适, 简青抿唇,路过成双成对的鞋柜, 路过客厅空荡的电视墙, 路过挂着沙袋的健身房。   他走进卧室。   遮天蔽日般, 天鹅绒层层叠叠, 厚重帘幔垂落,罩住宽大的欧式四柱床。   像是为一只怕光的吸血鬼量身打造。   半开放式的衣帽间空了半边,仿佛曾经挂过什么又被取走,磨砂玻璃后, 清一色的男士护肤品摆在洗手台上,瓶瓶罐罐排列得十分整齐。   窗户则关着,空气中弥漫着股沉闷的味道,简青蹙眉回身,用指腹摸了摸样式复古的布艺台灯,一层薄灰附着外层。   别墅的主人应该已经许久没在这里住过。   ……但客厅显然缺少类似的痕迹。   什么原因会造成如此古怪的“区别对待”?推己及人,简青认为是记忆。   带着些许试探,他伸手拉开帘幔,华光内敛,丝质床品如流水般泻下,整体呈深红色,两个柔软的枕头相互依偎。   这约莫是简青最讨厌的搭配:   人躺在上面,像倒进了血泊。   干净,整洁,没有异味,除开纯粹出于私心的负面评价,他并未发现任何古怪,正当简青暗道自己多疑、准备合拢帘幔离开时,光线变幻,他忽然扫见什么。   在实木床柱的内侧。   那里缺了块漆,细细长长的一道,边缘粗糙,高度刚好是成年人躺下之后胳膊能够到的极限。   ——抓痕。   而且是用力挣扎导致的抓痕。   以眼前家具的质量,除非养了猫、或者拥有猫的指甲,否则很难做到这点。   可归根结底,它不过是一道抓痕,硬要说也能找到许多种解释,简青却像打开魔盒的潘多拉,下意识要将它盖回去。   他今天真是太冲动。   小心退出卧室,简青垂落睫毛反思,听了葛女士的三言两语,没联系边绍便私闯民宅,易地而处,他肯定会生气。   其实想知道答案很容易——张开嘴,直接问就是了,边绍对自己撒谎,他完全有资格要求朋友解释。   没错。走吧。   先去找边绍。   偏偏理智将简青定格在原地。   或许是因为系统和穿书者的存在已经将他磨砺得铁石心肠,又或许单纯是因为受害者一栏的两张面孔太年轻,他无法完全凭感性忽略那些微妙的疑点,更无法自欺欺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久违的头痛重新找上简青。   这栋别墅采光差窗户少,设计极其封闭,他屈指松了松领带,准备找个地方透气,胳膊不小心撞上拐角处超过两米的巨幅装饰画。   幻梦般,五颜六色的油彩漾开涟漪。   以假乱真的电子屏亮起:   【请输入密码。】   防磕防撞的玻璃隐约映出张冷冽的脸。   欺霜赛雪,连惊讶都显得平淡。   好似某种隐晦的邀约,爱丽丝的兔子洞近在咫尺,简青不知道自己有几次试错的机会,一般人常用的密码不会超过三组,按概率来讲,他最好用打开大门的那串数字。   但最终,简青却鬼使神差输入自己的生日。   咔哒。   潘多拉的魔盒张开大口,露出背后漆黑蜿蜒的台阶。   一步,又一步。   盘旋向下的台阶,简青如履平地,依据经验,他朝手边的墙壁摸了摸,灯光亮起的刹那,他望见了无数个自己。   合照,毕业照,新闻报道……恍若一场盛大的、名为“简青”的艺术展,每张“作品”尺寸各异,由不同的相框妥帖装裱,位置亦精心设计,无论站在房间的哪个角落,总会迎上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大到等身高的变形金刚,小到车钥匙,纯色书架上摆着大学毕业后简青送给边绍的所有礼物,很多他自己都没了印象。   比如一支普通的签字用马克笔。   过了许久,简青才记起,那是某次边绍来总部参观,耍赖不让他工作,从他手里抢走的东西。   ……关于彼此,点点滴滴。   扑面而来的占有欲浓烈到病态,使得沙发上几本署名“草莓牛奶罐”的小说被衬托得格外突兀。   方言心。   边绍果然和方言心有牵扯。   最糟糕的预感得到验证,简青强行抑制住颤抖的指尖,弯腰,隔着手帕,翻开边缘泛卷的书页。   里面同样夹着照片。   全部是方言心侧躺酣梦的睡颜。   在这个角度下,简青仿佛正透过镜头看一具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死物”,催生出诡异的恐怖谷效应。   而方言心也确实没了气息。   最后一张照片中,他蜷在温暖的绒布沙发上,脖颈青痕狰狞。   乖巧,永恒,拍摄者留恋地记录这份“美丽”,随即将这份美丽泼满油漆,丢进蚊蝇环绕的垃圾堆。   简青猛然移开脸。   窒息感宛若疯长的水草,狂乱挥舞着,隔空攥住另一条喉咙。   ……或许根本不存在什么例外,不存在什么“热情如火”的女朋友。   简青后知后觉意识到。   自己与边绍相识多年,对方当然知晓他最排斥什么,知晓他斩断桃花的决绝,更学会了如何伪装。   然而,不害人是简青的底线,亦是他憎恶系统的原因。   他可以接受边绍的隐瞒,甚至可以理解边绍的喜欢,唯独无法容忍对方践踏生命,还扯着爱的大旗。   “嗡”。   提示般,堆成小山的抱枕发出震动,简青低头,挖出埋在下面的平板。   【我们见一面。】   双端登录,他收到边绍发给“文件传输助手”的消息。   简青并不意外。   换做是他,也会对秘密基地严防死守。大概在正一层的“装饰画”弹开之后,边绍就收到了警告。   桌面上没什么软件,略过系统内置的默认壁纸,简青点开浏览器,星标书签中,结构熟悉的网址映入眼帘。   【404 not found】   新消息伴着链接失败的空白页跳出来:【见一面。】   【比起贺临风,我宁愿是你来抓我。】   ……流转的眸光微滞,简青扶了扶镜框,反复将这段话默读了几遍,回:   【地点。】   *   头痛欲裂。   边绍在一片昏暗中醒来。   脸朝下,麻绳粗暴地绑住手脚,食道火辣辣,像是有异物划过,他倒吸两口凉气,发觉自己被扔在角落。   陌生房间的角落。   一个圆柱形的“垃圾桶”立在旁边,背后连着电线,感知到响动,它咔哒咔哒转过头,露出双居高临下的红眼睛。   “看来药量少了点。”视线苦恼地扫来扫去,“垃圾桶”如是说,举起钳子般简陋的机械手,语调和市面上流行的X猫精灵一样活泼。   神色阴沉得像换了个人,边绍艰难挪动麻木的舌头:   “你骗我。”   搜集替代品没能让他得到解脱,反而彻底将他推上条与简青背道而驰的不归路。   最开始,他仅仅是为简青陪那个警察过年感到心烦。   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叽叽喳喳,与电话里的青年派若两人,翘掉聚会的边绍盯着对方整容痕迹明显的脸,忽然便失了兴致。   “结束吧,”抓过衣服起身,他厌倦道,“我会再给你一笔钱。”   受够圈禁的愚蠢小鸟却自以为拿住饲养者的把柄,顺势撕下温顺的画皮,扬言要把事情捅到正主面前。   那一刻,边绍只想让对方闭嘴。   烧水,毁容,装箱……他做得行云流水,开车去抛尸地的路上,边绍想,类似的场景,或许他潜意识里已经模拟过无数次。   否则他早就该删除那个误点弹窗进入的网站。   简青在恋爱。   “正确答案”的出现,戳破了他泡沫般虚幻的幸福,咖啡店偶遇的方言心、旅行时邻座的姜云……或是五官,或是气质,比较之下,两人原本可以让自己满足的部分,皆被越来越多的不同掩埋。   所以,他将他们保存在最像简青的一刻,从源头杜绝梦醒。   所以,他接受了一直给他建议的网站创建者的计划,如今却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你骗我。”说不上是懊悔还是解脱,边绍重复。   “放心,”针头戳进皮肤,金属的怪物挣脱插座,似拖着巨尾的蟒蛇,“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啪嗒。   注射器坠地。   药物带来的困意中,边绍朦朦胧胧听到脚步声临近。   然后,有熟悉的呼唤传来:   “边绍?” 第124章 抉择。   “……边绍?”   简青推开虚掩的大门。   枫林路。三年前开发的新地段, 投资方财大气粗,搬山挪水,硬是在北江市内造出一片天然的景色, 吸引了不少高端疗养院入驻。   但地图上并没有所谓的101号。   简青沿着定位步行许久, 才在绿意环绕的深处发现了它。   无人应答。   窗帘拉着,屋子中的光线昏暗又朦胧, 宽大厚重的沙发后,他瞧见一双直挺挺躺在那里的脚。   球鞋的款式异常花哨。   黑发青年紧张地朝里走了几步:“边绍?”   诱饵生效,下一秒,原本敞开的大门无风自动倏然闭合,看似实木的材质, 竟发出金属撞击的重响。   “砰!”   偏生最该害怕的青年连眼皮都没眨, 屈膝, 伸手,淡定去试边绍脉搏。   熄灯装死的“垃圾桶”:……   审视般,位于吊灯顶端的摄像头转了又转, 直至青年掏出电话准备叫救护车,它终于没忍住, 再次睁开骇人的红眼睛:“没用的。”   “没用的,”刻意强调对方动作的蠢笨和徒劳, 它试图将剧情拉回正轨, “这里装了信号屏蔽器。”   确定边绍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 青年起身:“哦。”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四轮滚动, 它滑到对方旁边。   简青:“边绍只会叫贺临风那个警察。”所以,文件传输助手中用贺临风称呼贺临风的,多半另有其人。   故意的?居然故意踩中圈套?   或许是因为对方说话时始终在观察环境,尽管青年的语气一如既往, 它却莫名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可你选择赴约,”撤去伪装天真的孩童声线,金属组成的机械冰冷道,“这将是你最后悔的决定。”   期待已久的大戏拉开帷幕,如同掌控所有角色命运的剧作家,它望着舞台上的傀儡残忍宣布:“边绍和贺临风,你只能选一个。”   “就在刚才——信号屏蔽器启动前,我给贺临风发了条视频,又给龙湖度假山庄的前台打了通电话。”   装作一副体贴的模样,它夸张地用手捂住嘴巴:“哦,对了,你知道龙湖度假山庄吗?边绍在那里杀了个人。”   “叫姜云的,气质和你特别像。”   闻言,黑发青年在进门后第一次出现神色波动。   “还有岳闲,方言心,三条人命,全部得算在你头上,”满足于对方的反应,它如数家珍地介绍,又蓦然调转话锋,“但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打给度假山庄前台的电话。”   “我放了录音。”   “边绍提前准备好的、姜云真情实感的求助。”   “凶手点名要北江市局重案组的贺临风贺顾问去营救,并由受害者转述,”顿了顿,它悠然放慢语速,“真苦恼啊,一边是失联失踪的男朋友,一边是危在旦夕的无辜市民,贺顾问到底该去哪一边?”   简青不假思索:“姜云。”   重案组的贺临风会救姜云。   “我的车停在山下,查监控迟早能查到,”垂头,四目相对,他逻辑清晰,“除非你能入侵全市交通网络。”   “很显然,你还没有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否则也不会绑架成千上万个肉鸡做中转站,躲躲藏藏。”   恼羞成怒般,无机质的红眼睛闪烁两下:“可你没有时间。”   “查监控需要时间,调度需要时间,进山找人更需要时间,”缺少嘴巴,它从扩音器中发出咯咯怪笑,“贺临风赶到度假山庄却只需要五十七分钟。”   “你不是一直想见傅星文吗?我可以告诉你,他就在龙湖度假山庄附近,等着贺临风踏进别墅。”   “然后……”   “按下遥控。”   “Boom!!!”垃圾桶顶端,液晶屏幕绽开绚丽的彩带,“简青,你见过血肉爆炸的蘑菇云吗?”   “样子应该不比二十多年前除夕那晚的烟花差。”   “而现在,你还有拯救爱人的机会,”敏锐捕捉到猎物呼吸时细微的、趋向急促的变化,它抬起金属组成的胳膊,示意对方转头,“门窗封死,信号全无,我知道你厉害,连玻璃都是特制的,子弹也别想打破。”   “唯一的钥匙在边绍那儿。”   弯曲食指,它朝下点了点:“肚子那儿。”   “催吐大概会有些难,”咬字的节奏愈发愉悦,液晶屏幕又亮起思索的表情,“毕竟钥匙的体积不小,边缘也锋利,吞咽时已经划伤了他的食道。”   “要试试吗?试试我有没有撒谎,试试他吐出来的到底是血还是活路,说不定两样东西会一起冲出来呢。”   咯吱——   天旋地转。   漆黑瞳仁森寒若冰,外表纤弱的青年单手拎起足有几十斤的“垃圾桶”,令后者被迫承受全身重量的部件发出危险的摩擦声。   “生气了?”大头朝下,它似得意似嘲笑,直勾勾盯着简青,“一个传话的工具而已,拆了它有什么用?”   炫耀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辞,相同的机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刀在沙发上。”   “剩下的交给你选择。”   “其实边绍没什么好,”位置忽近忽远,它似无形的幽灵,诡谲地围绕着简青游走,“你不是最讨厌那些打着暗恋旗号骚扰自己的阴暗臭虫吗?”   “边绍跟踪你,在你住的小区偷买房子,还养了一堆替身来发泄,对你抱有龌龊肮脏的幻想。”   “……但他又好爱你,逛街遇到束漂亮的花都想带给你,却在准备敲门的时候听见贺临风叫简青。”   “所以他只能躲进楼道,嫉妒的,痛苦的,看你和别人并肩说说笑笑,趁停电丢下玫瑰,老鼠一样仓皇逃窜。”   “他杀了岳闲,杀了方言心,杀了姜云,甚至还答应跟我合作,用一具早就咽气的尸体,引你来,引贺临风入套。”   “多可怜。”   “多可笑。”   “相信我,剖开肚子应该比剖开喉咙要简单,他被我打了麻药,没有知觉,不会抓着你抱着你,更不会像路骁、趴在你耳边说话,”肆无忌惮掀开青年的伤疤,机械音绘声绘色,试图勾起猎物痛苦的回忆,“反正你也害死过很多人,有什么好犹豫的?”   “想想吧,以贺临风的性格,如果交涉无效,别墅中迟迟没回复,例行警告后,他一定会带头冲进去营救。”   “四十六分钟。”   “简青,你还剩四十六分钟,走出信号屏蔽器的范围也需要时间,警笛开道,他八成要比导航规划的行程到得更快吧?”   咔嚓。   咔嚓咔嚓。   宛若舞台剧里用来烘托气氛的置景魔术,刹那间,雪白墙面变作无数混乱分割电子钟,猩红数字爆炸倒计时般跳动,模拟机械运作的声音汇聚在一处。   整齐的压迫感几欲将“笼中困兽”斩首。   两分钟。   又或者更久。   抬脚,弯腰,沐浴着角落里透明的注视,黑发青年沉默捡起沙发上的剪刀。   ……反手扎进“垃圾桶”的红眼睛。   “咔嚓——”   玻璃材质的瞳仁瞬间开裂,大喇喇露出内部纠缠的电线,伴着后者卡壳的尖叫:“你、你居然敢!滋啦——”   “说完了?”第二刀精准破坏对方的扬声器,简青嫌弃挑眉,一本正经道,“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你真的很吵。”   下雨似的,各式零件随着青年小臂的摇晃掉出它的肚子,“残骸”遍地,它果断抛弃这具身体:   “你会后悔的。”   等贺临风被炸得皮开肉绽,看对方怎么哭。   “哭?”仰脸望向摄像头,青年勾唇,堪称完美地隔空对话,“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从进门开始,我一直没问过你是谁。”   “……系统。”   “还是该叫你005号?”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明明躲他躲得很好。】   久违的、略显失真的心音萦绕耳边,简青耐性十足地替对方解惑:“我说过了。”   “因为你真的很吵。”吵得他在门外便能听到。   【吵?这是什么理由?他在诈我?骗我出安全屋?对,小世界的蝼蚁怎么可能认识到穿书系统。】   安全屋。   随意将手里短路的金属垃圾丢开,简青环顾四周。   确定了敌人的目标,他再懒得陪对方演戏,垂落睫毛,任由自己陷进黑暗,寻找机械音的来源。   平行偏左。   看来没有负一层。   【不。】   【这不可能。】   眼睁睁瞧着青年穿过长廊,走进书房,推开充当装饰的博古架,系统连连否定,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对方的步伐。   一墙之隔,堪比银行金库的防盗门横在中|央。   厚重而又坚硬。   【狂妄,】劫后余生地,它悄然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胆小,【找到这里又怎样?没有哪一个人类可以破解纯粹随机的十六位密码。】   即使是每秒进行3500亿次尝试的高性能集群,计算时间也需要以“年”为起步。   “是吗?”眼帘微掀,简青再一次主动接话,“005号,要不要试试读心术?”   “千万……千万别去想密码。”   尾音刚落,一串空灵的呓语立刻如流水划过。   那是人类自身无法直接察觉和掌控的潜意识。   “看来你有实体,而且没读过粉色大象的心理效应。”指尖拨转轮盘,简青利落输入最后一组数字,气定神闲地陈述:   “系统。”   “抓到你了。” 第125章 它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   滴滴——   咔哒。   如同被蛮力掰开的蚌壳, 解除锁定的防盗门臣服于简青,任凭那只青痕隆起的左手扯动,乖巧让出一条去路。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便是最中间那块软肉。   身形伶仃, 阳光几乎将他照得有些透明, 温暖花房般,生机盎然的绿植肆意攀爬, 却仍盖不住空气里浅淡的消毒水味道。   见简青闯进来,男人也没什么反应,或者说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做出太剧烈的肢体抵抗。   唯有心声动荡得厉害,滋滋啦啦断断续续,仿佛主人正在拼命控制思绪, 流露出的尽是些无用的杂音。   拒绝会面的理由言犹在耳, 简青很轻易地认出了对方:“元魁。”   相比照片, 眼前的男人显然要更加消瘦,皮肤苍白细腻,能看出养尊处优的痕迹, 但,同样缺乏血气的颜色, 放在简青身上是疏冷,放在他身上就只能联想到病弱。   十几面屏幕伫立四周, 数据流转, 键盘垂落于他手边, 细长蜿蜒的线路匍匐地面, 最终被宽大的毛毯遮挡,乍一看,简直像肉|体链接电脑,人类长出了章鱼须。   安全屋则宛若微型景观的玻璃罩, 掀开盖子后,仅仅是内外交换的细小温差,也能把对方刺激得捂住嘴,沙哑地咳嗽两声。   ……生动,顺畅,与“系统”截然不同的嗓音。   却一样充满警惕:“读心术?”   【什么原理?】   两句话完美重叠,简青猛然意识到,没有原主,更没有穿书者,从始至终,005号都在唱独角戏。   “秘密,”敷衍带过对方的问题,他擒住男人的下巴,打量着对方的眼睛,“元魁呢?你把他弄到了哪?”   恰似郊区绑架案时的宋安安,即使心底拒绝与系统交流,将冷漠贯彻到底,面上仍礼貌文静,会为了获救而含笑道谢。   一个成年的、有自己思想的大活人,不可能连神情动作都和系统“表里如一”。   “你果然是bug,是需要修复的错误程序,”恐惧中夹杂着兴奋,它任由简青丢掉自己的键盘,探究地盯住对方,“没听过吗?围绕着元魁发生的奇迹。”   ——八岁,高烧,昏迷五年,又毫无预兆地转醒。   媒体津津乐道的传奇经历,简青自然有过怀疑,尤其是他已经察觉宏达建筑与多起案件的隐秘联系。   他以为那是穿书者鸠占鹊巢的信号。   可实际上,真相或许比想象更残忍。   牵动肌肉扬起笑容,它难掩恶意:“看来你猜到了。”   作为穿书系统序列靠前的元老、成功率高达百分之百的优秀员工,005号原本没把任何小世界放在眼中。   直到《北江刑侦笔录》这本小说接连折了两个同行。   起初是因为单凭原著无法确定主角性向,所以总部选择抽取一男一女的灵魂分别投放,谁成想,男性宿主在投放时出了岔子,先是变成年长主角二三十岁的司机大叔,后来又和女性宿主起内讧,失手杀害对方。   占据青梅生态位的“佟彤”意外死亡,配套的系统亦被弹出,司机大叔“朱强”更是吓破了胆,差点连夜逃出北江。   闲来无事的005号自告奋勇顶上空缺。   分配给它的宿主资质普通却足够听话,同为“豪门”,005号并未催促宿主制造偶遇接触主角,而是要求对方努力上进,在各个方面超越简青:   能目睹灭门惨案而不崩溃、二十多年如一日追逐真相的强者,不会喜欢空有光鲜外表的草包。   它要让“元魁”成为简青的“宿敌”,天然吸引主角的视线。   时间而已。   它有的是耐性。   可纵然是来自高等位面的穿书系统,也不能预测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八岁那年,“元魁”遭旁支算计,生了场烧坏脑子的大病,全靠仪器维持生命体征,005号彻底被困在宿主识海。   黑暗,死寂,进退两难。   宿主还活着,无法触发将它弹出小世界的脱离机制;宿主又“死着”,能量低弱,害它与总部断联。   坐牢般枯燥乏味地消磨着精神,接下来的几年,005号隐约感知到其他系统降临。   ——总部放弃了自己。   但它并没有放弃。   人类的肢体活动受神经系统支配,宿主大脑受损陷入长眠,它却精密完整,为什么不能尝试替代?   水滴石穿。   蛰伏等待的日子里,005号逐渐掌控了宿主的身体。   新的“元魁”便在那一天醒来。   消毒水味刺鼻,病房内亦空荡冷清,晨光照亮的尘埃下,只有仪器运作的低微嗡鸣,005号很难说清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它本可以用针头、用放在桌边的水果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轻而易举结束元魁的生命。   可最终……它竟抬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生命。   它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   脉搏,心跳,呼吸,药片的苦涩糖果的甜,意犹未尽地,005号想,宿主长眠也没关系,它可以靠自己带对方躺赢。   然后拿着最优秀的答卷回家,演一出逆袭好戏。   原著在手,且隔岸观火,它总能分辨出那些藏在路人甲乙丙丁中间的同行,与主角起过正面冲突的穿书者接二连三被捕,它就刻意躲着简青,避免与主角碰面,提供金钱与人脉,迂回地引导剧情。   开娱乐公司聘用割喉案的受害者,建游乐园方便绑架案进行;通过网络接触主角的挚友加以挑唆,提早利用朱强将佟彤的尸体埋进废弃仓库陷害简青……   十数年间,它像运筹帷幄的执棋者,一边保证原著案件中的“时间地点人物”各归其位,一边不遗余力地打击主角。   终于,005号在不久前的元旦迎来了转机。   谭开霁遇害,青山路6号的真相水落石出,追求者路骁又当着主角的面挥刀自杀,使后者精神无限濒临崩溃。   小世界风雨飘摇,暴雪天降,简青拱手相让的胜利近在咫尺,却似水上明月,欲碎未碎,耍猴般戏弄了包括它在内的全部同僚,仅花费了短暂数秒便修复如初,甚至破后而立,强韧到将所有系统驱逐出境。   除了005号。   血肉与精神的磨合令小世界误判了它的“籍贯”,和多年前困住005号的那场高烧一样,它再一次被困在了宿主的身体中。   受限于环境和科技水平,小世界并不适合系统生存。   它必须拖着这副卡顿的、被强行驱动的、会日益衰老的躯壳,等待着宿主咽气,等待着失去依凭后的消散找上自己。   死亡。   越是朝“人”靠近,这个词就越让它恐惧。   元魁病弱,花多少钱调养,寿命也一眼望得到头,为求稳妥,它必须原样复刻,从精神上摧毁主角,重新打开回家的路。   贺临风,边绍。   二活一的死局,小说影视剧的经典桥段,不管他们之中哪一个因简青而丧命,简青都会痛彻心扉。   哪晓得对方居然如此冷静。   冷静地接受至交好友暗恋自己手染鲜血的事实,冷静地赴约,冷静地放任爱人驶向随时可能爆炸的度假山庄,冷静地揪出自己。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动摇,比机器更像机器。   “简青……就算真的亲手剖开边绍,你也还是这副表情,”仗着自己现在受到人类法律的保护,005号破罐破摔地挑衅,“对不对?”   “承认吧,咱们是同类,知道这个世界是小说的你,也只把它当游戏。”   “少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心若止水,简青一针见血,“我从不相信罪犯分子定下的规矩。”   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又何谈破局?   嫌弃甩开对方的脸,他问:“信号屏蔽器在哪?”   005号扬唇:   “你猜。”   成王败寇?它才没那么讲规矩,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以简青的性格,最多把自己送去市局,还得带上轮……   “咚!”   思路中断的刹那,它的头猛地撞上墙壁。   “其实我很少使用暴力。”五指拽住发根,单手拎起男人的脑袋,简青捉小鸡般轻松地将系统拖下轮椅。   西装革履,不见丁点逞凶耍狠的戾气,他慢条斯理解开碍事的衬衫袖扣,动作完全称得上优雅文明:“再问一遍。”   “信号屏蔽器在哪?”   粘稠的殷红模糊了005号的眼帘。   它素来是旁观者,是审判官,宿主的处境再差,也不用系统共感承担,“元魁”又生来养尊处优,唇为枪舌作剑,交锋都发生在谈判桌上,头一次面对这样直白的暴力,它的思考回路近乎宕机。   安全屋里,它没有准备热武器,因为它知道,以简青的武力值,一旦被对方近身,再好的枪也是给敌人递子弹。   同为上流社会的佼佼者,005号考虑过报警、考虑过囚禁、考虑过威逼利诱,却从未考虑过简青会选“揍它”这样粗鲁的方式。   活像个地痞无赖。   “装死骂街也没用,”强迫对方抬脸,简青语调平淡,严谨调整了下角度,好似在讨论明天的晚饭,“以留一口|活|气为标准,你还有五次机会可以犹豫。”   砰!   猝不及防地,黑发青年再度发力。   恶魔的低喃随之响起——“现在只剩四次了。”   “‘尊贵’的高维生命。” 第126章 正文完。   疯子。   疯子疯子疯子。   005号的大脑全然被这两个字占据。   它早该知道——最晚在对方猜中密码时也该知道, 一个能和系统分庭抗礼、甚至令系统铩羽而归的原住民,根本就不会是正常人。   “滴答。”   眼冒金星的眩晕中,温热液体顺着额角缓慢流下, 嘴唇翕动, 它在急促呼吸间尝到腥咸的铁锈味,浓烈得仿佛要引燃心肺。   懊悔如潮水将005号淹没。   有手下, 有计划,房子里的一切都可以远程操作,它干嘛非要来这儿?   ……大概是为了那点微妙又真切的恐惧。   不亲身上阵、不亲眼见证简青陷入绝境,它总觉得对方会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在自己的盲区逆风翻盘。   所以它必须确保自己在现场,适时给予简青最后一击。   结果呢?   却是它被猎物逼进死局。   血气翻涌, 005号痛苦地呛咳两声, 它明白, 不管简青面上表现得有多无所谓,只要贺临风被炸成灰,它便还有回家的机会。   傅星文是它从小资助的孤儿, 无亲无故,性格偏激, 对“元魁”异常崇拜,这种幼稚的、近乎狂热的情感, 005号陪着曾经的宿主利用过无数次, 即使被发现、即使被枪指着, 傅星文也会先完成它交代的任务来报恩。   赌一次。   赌简青虚张声势、内里依然坚守着道德底线, 赌自己能拖延到傅星文成功,赌那丝转瞬即逝的生路。   ……可是它不敢。   系统依托宿主的灵魂在小世界生存,它得让“元魁”活着。   没了总部做后盾,没了紧急情况下随时登出小世界的保障, 强行被拉下云端、不得不与纸片人站到同一起跑线的它,好像和那些曾经受自己和穿书者鄙夷蔑视的“低等生命”也没什么两样。   怕死。   求生。   “左边抽屉的黑匣子,”指尖的温度愈发冰凉,连咳带喘,005号慌乱扒住简青的手,“是实话,这具身体的凝血很弱,快给我包扎。”   简青不为所动。   他承认,拿系统脑袋撞墙这件事,他的确存了私愤在,想找信号屏蔽器的方式有许多种,盘问,搜身,翻箱倒柜……即使对方的思绪再嘈杂,只要像套密码时那样加以诱导,他总能得到正确答案。   但简青着实失了耐性。   一想到贺临风现在生死未卜,一想到被当做叛徒“处理”、跌落高楼头破血流的宋安安,他就想让系统也尝尝那滋味。   小心驶得万年船,拖着005号走到抽屉前,确定没有指纹虹膜解锁之类的陷阱,简青精准找出关机键。   嗒。   按钮下陷。   无形的屏障解除,紧接着,他的手机便“嗡嗡嗡嗡”震颤起来。   活泼又漫长,像唱了一首完整的歌。   此时正在屏幕上跃动的是个陌生号码,单手拎着005号,简青左滑挂断,没事人似的拨通贺临风的电话。   仅一声,那边就有谁接起:   “简青?”   刹那间,高悬的心脏倏然落地,相比如释重负,这种滋味更接近垂直轨道的过山车或者跳楼机,输送全身血液的器官咚咚跳得耳膜发麻,大脑却一片空白,酸涩,麻木,带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本想迅速交代状况的简青,突然发现喉咙堵得厉害。   无声深吸一口气,他停顿了两秒才道:“是我。”   “别去龙湖度假区,姜云已经死了,系……元魁在山庄藏了炸|弹。”   宏达集团以建筑业起家,时常接触爆破工程,要弄到原材料并不难。   “和傅星文有关?”像是听出男朋友的古怪,贺临风半点没质疑这凭空冒出的几句话,反而将语气放得又柔又缓。   低头望着被鲜血弄脏的衣角,简青闷闷地应:“嗯。”   “你怎么知道?”   “因为简总调教有方,”故意耍宝逗了个趣,贺临风温声,“你不是要我盯着傅星文?十几T的资料顺下来,我对这小子的身材长相了如指掌,查度假区附近监控的时候,刚巧在视频里看见了他。”   简青:“查监控?”   “找个高点准备架枪,biu了坏蛋,”贺临风佯装正经,听到对面极轻极轻地笑了声,才真正放松下来,“……你说姜云已经遇害了?”   简青:“是。”   “边绍他……”暗恋,替身,命案,千头万绪涌至一处,简青无从开口,只得住了嘴,试图尽量客观地组织措辞。   贺临风却没令他为难:“我知道。”   “我都知道,”早已通过线索将真相还原的七七八八,中途换下驾驶位的贺临风一边打手势示意松晓彤联系排爆大队,一边问简青,“你现在安全吗?”   简青瞥了眼进气多出气少的005号:   “嗯。”   “那就好,”人在车上,贺临风默契跳过关于系统的话题,“累不累?头又疼吗?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剩下的都交给汪来,我拜托他追踪你的手机,一找到信号消失的位置就亲自带人赶过去。”   简青想起那通被自己拒接的陌生电话。   好吧。   看来他的通讯录确实该更新下。   “至于度假区这边,当地派出所已经扣住了傅星文,”贺临风嗓音低沉,“我会让晓彤提醒他们离别墅远些。”   “……不过我还是要去一趟。”   简青:“我知道。”   如果贺临风少了这份担当,少了对职业的责任感,他们或许还是会相遇,结局却未必似今天一般。   他喜欢贺临风。   喜欢那份藏在精明皮相下的勇敢善良。   “砰砰砰!”震耳欲聋地,急促的敲门声将短暂的静默打断,嗓子扯到快破音,汪来奋力高喊:“简总?简青!能听到吗?”   好友太莽撞,贺临风没忍住皱眉:“打草惊蛇。”   刚在客厅扬了剪刀和满地零件的简青:……   “大白天锁着门,窗户也是防弹级别,角落还能瞧见双不会动的脚,”详略得当,简青果断省去自己徒手拆系统的部分,替对方解释,“他应该是怕我出事。”   “我先想办法开锁,”随意将005号丢在轮椅上,简青犹豫再三,到底认真叮嘱了句,“你自己小心。”   贺临风一秒猜中简青的恐惧:“我保证。”   保证不会让这五个字成为主角和恋人be前的flag。   宏达建筑掌权人亲自打造的“舞台”,质量极其硬核,即使是调用专业工具切割破坏,仍旧忙碌了许久才算完。   等做好笔录的简青走出询问室,暮色四合,天边夕阳仅剩浅淡余晖。   边绍因药物昏迷,又吞了金属钥匙,已然和失血晕厥的“元魁”一道,由警方陪同送去医院洗胃。   有关前者,他心力交瘁,脑子像覆了层膜,又像自动开启了某种保护机制,一切涉及“边绍”的情绪都石沉大海。   至于后者……风过留声雁过留痕,简青很清楚,任凭005号如何狡辩,对方组建暗网、教唆杀人、指使傅星文制造爆炸袭击贺临风都是事实,哪怕对方坦白系统和穿书者的存在,也只会被当成疯子。   毕竟,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在这个逐渐完整逐渐趋于真实的“纸片世界”,唯一能证明005号精神正常的人是简青。   而他恰巧没这个打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因得枫林路自诩高端远离人烟,元魁被捕的消息尚未传开,市局内,目之所及的警察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来去如风,简青侧了侧身,低调坐在接待区最靠外的椅子上,倒是很习惯这样的场景。   小时候的他每周都要来市局报道。   逃避般向外寻求安全感,希望自己能忘却那些噩梦,忘却那些借尸还魂的恶鬼,暂且偷一次好眠。   而现在,二十九岁的简青坐在这里,只是单纯地等待。   等待那一声——   “简青。”   绮丽又温柔的晚霞下,笼住了一个贺临风。   恰是今年仲春最后的绚烂。   隔着市局干净明亮的玻璃门,四目相对的瞬间,简青倏地神思一轻,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告诉他:   就是这里,就是此刻。   甩脱烂尾结局的《北江刑侦笔录》就在这一刻定格。   既定的命运被打破,看不见的枷锁被挣脱,从今往后,天地广阔,再无束缚。   标准的happy ending。   ……简青却忽然生出种畏惧。   万人迷光环。   那个曾经他厌恶、痛恨、嗤之以鼻的设定。   小世界回归正轨,失去了万人迷光环的“简青”,会不会也失去贺临风。   “想什么呢?”生来与内耗犯冲,大步流星地,后者轻巧推开那道透明的阻碍,笑着朝简青跑来。   囫囵在男朋友面前转了两圈,他扬起下巴:“完璧归赵,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简青下意识问:“……你不觉得我有什么变化?”   “有什么变化?更漂亮?更可爱?更强大?嗯,手好像脏了点,”巧妙在男朋友掌心偷了个香,十指相扣,贺临风狐狸似的眯起眼,一晃一晃地扬起小臂,“什么变化都好,谁让你是简青。”   “出门前好像忘了倒猫粮。走咯~”   “我们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