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驯养幼年自己》作者:咒蓝山   简介:   裴琮从最底端的污染废品爬到高处,一朝遭人背叛,声名狼藉,死得惨烈。   再睁眼,他回到十年前的废星,成了另一个人。   这次,他遇见了少年时的“自己”——自卑、弱小,阴冷警惕,快被浓郁绝望的怨气吞噬。   前路黑暗漫长,磨难不断,裴琮叹了口气,还是拽上了少年一起前行。   凭借对未来的预知,裴琮带着少年自己,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上了他重新选择的,更辉煌平坦的道路。   他将上辈子的经验,带着血腥味的果实一点点喂进少年的嘴里,对少年自己毫无保留,事事有求必应,无底线地一味纵容。   终于把少年养成了出色的上位者。   一把复仇的剑,锋利,静默,无可匹敌。   裴琮用起来指哪打哪,非常满意。   直到被恩将仇报,被锁住四肢,被植入监听器和定位器,每时每刻都被宛若实质的目光窥探,无处可躲,裴琮才后知后觉。   对方舔了舔他被电得泛红的腕骨,俯身道:   “您教过我的——”   “想要什么就得不择手段,弄坏了也得抢到手。”   裴琮:……?   我以为我是个不喜欢活人的变态啊?   爽文大男主剧本怎么变囚禁强制爱了?   被卷入风暴前,裴琮最后的念头是:   “靠,真不愧是我。”   *   “他那么小,又过的苦,不如放下那些负担,陪他玩一场。”   「阅读指南」   ◆裴琮(cóng)   ◆自攻自受/水仙/黑化   ◆无论哪个时期主角攻受都不太正常,两口子很幸福   ◆私设很多,因为快饿死了所以自割腿肉,完全满足自己xp之作   2024.11.27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边缘恋歌 爽文 成长 废土   主角视角:裴琮 西泽尔 配角:六一贺图! 卡洛斯 Q版裴琮 Q版西泽尔   其它:水仙   一句话简介:驯狗哪有不被狗咬的。   立意:请拿起武器捍卫人人平等的权力 第1章   裴琮是被刺骨的寒意唤醒的。   耳边风声猎猎,尖锐刺耳,裴琮本能进入成防御姿态,却在吸气时僵住。   这不是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早就因为严重的基因污染麻木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像刀片划过喉咙。   痛但闻不到任何味道。   但现在,裴琮却闻到了空气中腐朽的气息,潮湿的泥土、锈铁,雨水的潮气,还有周围浓重甜腻的血腥味。   他的牙齿泛上古怪的痒意。   裴琮撑起身体,撕裂的皮肉黏着血污,伤口发紫,显然已经感染。   空气的波纹传来异样的波动。   呼吸声时急时缓,脚步声又轻又慢,似乎踩在腐烂的淤泥里。   裴琮的耳尖微微动了动,这种敏锐的听觉加上对血液的渴望,让他很快意识到——   这具身体是个蝙蝠污染者。   三个人,距离他不超过三十米。   三道影子缓缓靠近,动作缓慢,试探他是否真的失去行动力。   “……真的废了?不可能吧……他可是疯子,单重基因者!单重!连基因猎人都不敢碰他。”   “你没看到吗?他脊椎都断了,这种伤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快点动手,晚了就没我们的份了。”   “别急,这疯子向来狡猾,万一他装死,咱们几个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裴琮缓慢地站起来。   脊椎发出“咯吱”声,但动作无比流畅,带着一种慵懒的从容。   蝙蝠翼膜在背后轻轻展开,血色的帷幕拉开,他的身影被拉长,在地面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领头的是个镶着铁獠牙的独眼汉子,铁獠牙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珠乱转,慌不择路地计划逃跑。   裴琮上辈子恶名昭彰,数不清被抢了多少次,处理起这些小喽喽来轻车熟路。   左侧胖子袖管藏着麻痹针,右边瘦子靴跟有弹簧刀,至于头目……   他目光扫过对方鼓胀的右臂。   啧,寄生型机械义体,型号老得能进博物馆。   血腥味更重了。   裴琮的动作很快,蝙蝠翼膜划过空气,骨刺在蝠翼尖端弹出,穿透独眼汉子的喉咙。   连一滴血都没来得及溅出,那人便直直倒下,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一只硬邦邦的冻鱼。   第二个人猛地转身,手中的撬棍脱手而出,落地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嘘——”裴琮竖起手指,“别吵,会吓到我的。”   他倒是没说谎,蝙蝠灵敏的耳朵让他对尖叫和一切高频的声音充满烦躁。   上辈子裴琮也融合过蝙蝠基因。   联邦趁他虚弱,派人偷袭他,结果动静闹得太响,裴琮一个没控制住,屠戮了整艘星舰。   新生的蝠翼被轰得破破烂烂,裴琮不得不独自驾驶星舰,飘了半个月才回去。   这具身体的重伤影响了裴琮动作,稍微迟钝一下,对方的匕首就没入侧腹,刀刃溢出鲜血。   裴琮看了一眼,连眉头都没皱,快速捅穿了那人的喉咙,对方手指无力地抓住裴琮的衣角,眼中满是绝望。   “嗬........”   第三个人已经吓得瘫坐在地,手中的能量匕首掉落在泥泞中,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嘴唇发白,眼中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别……别杀我……我有药,我有食物……”   他的声音发颤,抖得像筛糠。   “药?”   “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求你……”   “你是单……单……重污染对吧……我这里有用来基因抽离的药物……你用了就能去联邦安全区了……”   裴琮蹲下身,与他平视,匕首在指尖轻轻转动,刀刃泛着冷冽的光。   刀刃插入对方的眼眶,手腕轻轻一转。   蝙蝠基因让裴琮的感官敏锐到近乎神经质,连骨骼破裂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晰。   血液与白色的脑浆混杂在一起,缓缓流出,溅到地上。   清静多了。   裴琮终于确认,这场穿越不是联邦的陷阱。   真正的联邦杀手,不会蠢到用十年前的旧武器。他认得这个型号,至少十年前黑市最流行的抢劫武器,弹舱里通常装着自制的麻醉剂。   这破地方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废星。   裴琮慢悠悠站了起来,目光掠过尸体,露出一丝淡淡的不耐烦。   这三个人实力不强,手腕上也没有终端身份象征。也就是说,这三个人连名字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死在了废星上。   裴琮不喜欢杀没有名字的人。   这三个没有名字的人,一点都没按住他心里慢慢翻滚起来的杀戮欲。   他拔出插在尸骸上的三棱刺,刃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的皮肤下浮动着纹路。   裴琮发现这具身体的脸有点眼熟。   他上辈子在废星杀人无数,麻木到最后只能记住尸体的模样。   那一堆堆的脏器碎末模糊在一起,帮他搭建起了一张爬向安全区的血网。   可现在,这张完整的脸,他竟然有印象,这说明他现在至少回到了十年之前。   他甩了甩蝙蝠翼膜上的腐肉碎屑,熟练把翼膜收了回去,连同尖锐的骨头和耳朵,又变回了人的模样。   血液蜿蜒着爬过小腹,裴琮拔出匕首,没有做任何处理,连手上的血也懒得擦去,只是在裤子上随意抹了两下,留下淡淡的血痕。   血肉蠕动着,透明的膜状组织从裂口处生长出来,覆盖在伤口上,长出光滑的皮肤。   幽蓝的辐射痕在皮下流动,映出若隐若现的基因链纹路。   ——单重污染,在废星算得上体面人了。   这具身体倒比裴琮上辈子强得多。   裴琮清楚,在这片连星际地图都懒得标记的废土上,有人类形态的已经算是幸运儿。   在原身的身上里翻出两管修复剂,又洗劫了三具尸体,裴琮没找到基因稳定剂。   看来这具身体基因稳定性很好,否则不会不囤积这种保命的东西。   单重基因污染者的优势就是这么显著。   裴琮上辈子的身体,几乎需要每天泡基因稳定剂里,否则根本维持不住人类的形态。   裴琮将针尖抵住颈动脉,干脆利落扎了进去等待修复剂起效。   废星这片土地的起源大有来头。   五十年前联邦为了抵御虫族,启动“基因跃迁”计划,将动物优势基因植入人体。   最初的进化者能徒手撕裂金属,是战斗的中坚力量,人类欢呼雀跃,将进化者赞颂为造物主的荣光。   直到某个雨夜,第一批进化者眼球爆裂,脊椎刺破皮肤生长出节肢刀臂,变成不知痛觉的杀戮机器,彻底脱离了人形。   虫族犹如罗生门的恶鬼,大张旗鼓地来,又灰溜溜撤退出了人类的辖地。   没办法。   人类变得比他们更像虫族。   联邦与虫族的战火烧遍了整个星系,而废星则是死去人类和“污染者”的坟场。   废星上大多是被放逐的基因污染者。   他们的祖先或许曾是辉煌联邦的合法公民,甚至是军官、医生等等,为了抵御虫族,为了保护家人,冒险进行基因实验,保家卫国。   但因为基因序列的不稳定,逐渐演变成了“异种”。   为了保持基因的“纯净”,联邦制定了残酷的排斥政策,将这些严重“污染品”连同他们的后代一并驱逐到废星,从此再无回归的可能。   废星上,一出生就会被送去检测。合格的才会被留在主城区,给予联邦身份认证。   轻度污染者,只携带一两种基因污染,身体素质显著会加强,可能会有轻微的动物化特征,比如眼睛、指甲、皮肤上出现鳞片或毛发等。   中度污染者,携带三四种基因污染,动物化特征明显,长出尾巴、角,无法控制地出现动物习性,比如啃咬、蜷缩、捕食行为。   这类人是废星的主要构成,他们既保留着着动物的野性,也没有失去繁衍的功能。   至于更严重的重度污染者,只能被流放出主城区,在辐射区挣扎求生。   基因污染会随着成长觉醒,他们逐渐完全失去人形,四肢着地,野兽一样行动,甚至失去语言和理智,被称为“怪物”。   他们活不长久,只能在尚且清醒的时候自我了断。   连废星人都不愿意接触它们,通常被驱赶到污染区自生自灭。   单重污染,应该够这具身体好吃好喝在废星主城区当人上人了。   然而裴琮看看自己的手腕。   空空荡荡,证明这具身体也是个没身份的黑户。   裴琮想起刚刚小喽喽说的话,不禁猜测起这具身体的身份来。   杀手?基因猎人?   某个叛逆的主城区少爷?   还是某个强大的雇佣兵?   不好好在主城区待着,怎么到污染区来了?   谁杀了这具身体?   裴琮任由毒素和辐射顺着伤口渗入体内,他对自己的伤口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期待这具身体到底能扛多久。   他想看看,高贵的单重污染者和他原来那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体,到底有多大的区别?   上辈子裴琮作为最严重的那批重度污染者,从废星的污泥里杀出血路,偷、抢,靠着尸骨垫路,才一步步爬出了废星。   可即便他爬到了星际顶端,掌控了最可怕的势力,联邦依旧不接受他,他们只会利用、忌惮、试图拔除这个不受控的“异类”。   最终,裴琮被盟友背叛。   联邦围剿,他孤身引爆研究中心,拉所有仇人陪葬,血染星河,死得惨烈。   到死,裴琮也不过是联邦通缉令上的“怪物”。   裴琮没想到命运开了个玩笑,居然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回到了一切都可以挽回的时代。   一个能让他颠覆棋局的机会。   裴琮眯起眼,翼膜上的感知绒毛微微震颤。   远处的机甲残骸堆里,传来污染者濒死的嘶鸣,混杂着骨肉撕裂的黏腻声响。   他嗅到了比血液更诱人的气息——   是未驯化的、带着危险的,少年野兽的味道。 第2章   不远处站着的男人眼睛猩红,粗重喘息着,动物的野蛮压制了人性。   地上的少年脊背单薄,无声无息。   蛇类尾椎豁开了一个大口,背后伤口渗血,带着微弱的腥甜气味。   裴琮牙又有点痒。   他像一缕飘荡的影子,藏在褪色的残骸边后,蝙蝠赋予他隐匿的能力,让他的呼吸与风声融为一体。   男人渐渐逼近少年,身上明显鼓起了不属于人类的肌肉,还有不同动物的毛发和獠牙。   “贱种!别跑了,影蝠大人可是喜欢你这样的‘标本’!”   “听说影蝠喜欢蛇类基因,尤其是‘劣等基因’中的极品。”   男人不怀好意,讥笑声很尖锐,刺得裴琮只想血淋淋挖出他的声带。   “只要把你卖给他,我就能进主城区了。”   “这张脸不知道影蝠能不能看上,要是哪一天被影蝠玩腻了,还可以来求我……”   “就是不知道,他那种高贵的单重基因者,愿不愿意先玩玩你,还是直接活体剥离、基因提取,直接把你制成人形标本呢?”   接下来就更是猥琐的视线,流连在少年的身体上,在交给影蝠之前,也许自己也能试试这个畸形但漂亮“怪物”的滋味,男人舔了舔唇。   少年一声不吭,肌肉僵硬,连气息都微弱异常。   裴琮从那个男人的话中,大概拼凑出了一个人性扭曲、残忍狠辣的基因猎人形象。   变态,单重污染,蝙蝠基因。   裴琮两辈子只遇到过一个符合条件的,就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影蝠。   裴琮知道为什么眼熟这张脸了。   不仅认得,还对那双眼睛印象深刻。   “影蝠”,上辈子自己十几岁才在黑市中听到的名字。一个游离于联邦和主城区之外的独行者,没有背景,没有庇护,高价猎杀那些拥有特殊基因的人。   在废星“黑市”里,传说影蝠能剥开污染者的骨髓,获取基因链上最珍贵的片段。   影蝠尤其偏爱冷血动物的基因。   他总是在暗影中出现,悄无声息地带走目标,然后回去折磨。   活体解剖,人体标本,基因榨取,非法实验,手段残忍,而且喜好冷血爬行动物的基因。   裴琮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黛青色的血管内血液汩汩流动,在阴影下显得更加苍白。   啊?   他吗?   裴琮还记得,他在十几岁第一次觉醒蛇类基因之前,曾被影蝠盯上过一次。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基因特征模糊的“半成品”,却因为某种特殊的基因片段被影蝠盯上了,被跟踪监视了很久才甩开对方。   不料却因此惹怒了影蝠,影蝠雇佣主城区的小队,不论死活,日夜在污染区猎杀裴琮。   四面都是枪口,早已布置好的围猎场,十几岁的裴琮被推入其中,成了等待被宰杀的猎物。   雇佣兵不在意他是谁,不在意他的过往,不在意他是如何落入这场猎杀。   他们只在意一个事实,裴琮是被放逐的污染者,死了也没什么。   “抓活的,还是直接处理?”   “哪怕活捉也撑不了多久,直接处理吧。”   “不过是个污染者,杀了就行,别浪费弹药。”   十几岁的裴琮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无辜者,他见过太多的血腥和屠戮,可因为太过弱小,他甚至没有资格反抗。   裴琮从未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世界对他如此残忍,如此直接,如此无可辩驳。   他的基因是错误的,他的存在是污秽的,他没有未来,他的生死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决定。   少年裴琮不甘心。   ——为什么?   ——凭什么?   那些人平静地要他的命,这个世界冷漠地判了他的死刑。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胸口仿佛被一股灼热的毒液填满,痛苦、灼烧、撕裂、疯长,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化为最本能的反击——   如果他是他们眼中的怪物,那他就彻底变成毒物。   少年裴琮喘息着,喉间涌出了一种危险的声音,瞳孔竖了起来,皮肤表层渗出一层极细的鳞片。   血液开始沸腾。   肌肉开始收缩。   被一种陌生的、冰冷的力量侵蚀,一种比疼痛更加剧烈的撕裂感在他的骨骼深处爆发。   他觉醒了蛇类基因。   少年裴琮不再是逃亡者,而是进化后最完美的掠食者。雇佣兵首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最前方的队员被一只手捏断了喉咙,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原来,杀人可以这么简单。   原来,世界的规则可以用这种方式改变。   那天,少年裴琮一个人屠杀了整个小队。   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他想要找到罪魁祸首,亲手折磨影蝠。影蝠看自己时,那张居高临下的脸深刻印在了少年裴琮的脑子里。   单重基因污染者,要是被他这种人“怪物”碰了,甚至做了什么脏事……   十几岁的少年裴琮光想一想就呼吸急促,头脑发热,发誓一定要捉住影蝠。   结果一转头,他就在废墟中发现了影蝠的尸体。   少年裴琮虽然没有对着尸体做什么的癖好,也自认不是个变态,但在刚觉醒基因,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时,他还是下嘴咬了对方一口为自己泄愤。   连基因暴走都平复了下来。   回想完上辈子和影蝠的恩怨情仇,裴琮眯起眼,舔了舔后槽牙。   他需要一枚可以直插敌人心脏的利刃,而前面的少年或许正合适。   少年的自己,在未来会成为一条真正的恶蛇。   与其一人独行,不如带着曾经的自己,亲手血洗联邦。他们俩本就是同一个人,他肩膀上的血海深仇,少年本就应该和他一起分担。   但问题是,如何让一个已经扭曲、充满戒备的怪物心甘情愿为他效忠?   一开始,裴琮以为自己这具身体是只个陌生人,想英雄救美,拯救少年于水火之中。   现实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基因影响人的性格,蛇类的冷血警惕会让现在的自己性格扭曲,更何况是他还披着“影蝠”的皮,刚刚才找人猎杀少年,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少年现在没想立马捅死他,已经算得上相当圣母心了。   裴琮总不能再死一次给对方咬,他有点头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眼前少年呼吸依旧不声不响。   “跑啊,怎么不跑了?”男人的声音更近了,影子映在地上。   少年眼神冷漠,血肉早已枯竭,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裴琮看到,少年的手指松开又收紧,蛇尾上的毒液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乖乖跟我走吧,我会给你找个好买家。”   男人手里的激光枪轻轻挥动,紫色的光线蛇信子一样舔舐着空气,“影蝠可是出了名的慷慨,只要你听话,我可以让你少受点罪。”   男人一步一步靠近。   “你知道吗,影蝠大人最喜欢乖巧的小宠物。”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尤其是像你这样,毒蛇一样的怪物。”   裴琮敏锐察觉到,少年应该是刚刚觉醒蛇类基因,杀完那个小队进入了极度虚弱期。   否则不至于被一个四重基因污染的废物追杀。   这种货色,裴琮上辈子喜欢像玩耗子一样剥皮抽筋,抽出对方的脊柱当武器。   掐好时机,裴琮张开了薄薄的翼蝠,墨色的膜翼带着毒雾翻涌而出。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离子刀胡乱挥舞,却连裴琮的影子都碰不到。   裴琮动作轻盈,从黑暗中掠过猎人的侧面,蝠翼划过对方的脖颈,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蹭上。   下一秒,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意外发生得太快,少年剧烈喘息了一下,手指紧紧按上了袖口处的某样东西。   男人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然后倒在了少年面前。   鲜血混合沙砾涌出。   少年看着眼前红白相间的一片,眼底毫无波澜,深潭一样的黑瞳像是在看什么与他无关的人。   男人抽搐着,激光鞭滑落在地,他的声带被贯穿,瞳孔涣散,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死不瞑目,嘴里还残留着“影蝠”的名字,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裴琮的目光转向少年,蝙蝠翼膜微微收拢,如同审视一件珍贵的标本。   “真可怜。”   蛇类基因的本能让少年不自觉地蜷缩,死神的手掌紧紧攥住了他的呼吸。   “你的蛇类基因觉醒得不错。”   少年缓缓抬头,裴琮随着他的动作,看到了自己十五岁的脸。   稚嫩,苍白,骨骼线条清晰,蛇的基因更是让他多了阴柔昳丽的凌厉感。   特别好看皮相,所以未来经常有人想剥下他的脸皮,充当美丽的收藏品。   在不远的未来,饥饿、辐射、失眠、手术刀、试验台、血泊……会一点点消磨自己的生命,最后只剩下一副冷冰冰的躯壳。   裴琮走近,观察这只受伤的小蛇。蛇类尾椎无力地垂在地上,已经有骨化的痕迹了。   少年一双竖瞳在阴影里闪着冷光,目光淬毒一般盯住裴琮。   很明显他已经认出了影蝠的脸。   这可不好办。   现在获取信任可以说是天方夜谭,裴琮决定先示好。   扫了地上那具还未完全凉透的尸体,裴琮在对方衣襟里摸索了两下。   动作娴熟,一看就没少趁火打劫。   轻轻一勾,一瓶暗色玻璃药剂就被拎出来,然后丢到了少年面前。   *   看着影蝠一步步走近,少年心中绝望更甚。   即使他已经觉醒了蛇类基因,即使不再是那个虚弱等死的可怜虫,少年依然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影蝠的对手。   影蝠不会放过自己的蛇类基因,一定会对他出手。   他能想象自己的下场:喉咙被贯穿,脊椎被碾碎,血液在破败的废墟上缓缓流淌。   而影蝠只会冷漠地注视着他,没有半点怜悯。   真的要死了吗?   他才刚刚获得微弱的力量,世界就冷酷地掐断了他的希望。   不,他不想死。   少年死死盯着他,心跳剧烈,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看到影蝠一贯冰冷的脸上,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出乎意料地,影蝠没有立马动手。   影蝠蹲下身,少年听到他说:   “需要药吗?” 第3章   药瓶在地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少年的眼神阴冷而空洞,手中淬毒的骨刺微微颤动,泛着诡异的绿光。   裴琮知道少年自己是什么样子。   警惕、多疑、冷漠,任何一点善意都会被解读成别有用心的阴谋。   他任由药剂滚落在他脚边,丝毫不为所动。   从差点被男人杀掉到现在,少年始终没说过一句话,眼神中蛇类的阴冷占据上风,寒气森森。   裴琮了解自己,正因为了解,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小疯子共处。   不是通过施恩,而是通过胁迫。   少年正在摩挲着藏在袖口的粗糙骨刺,新生的蛇信伴随苦涩的毒液发出细微声响。   裴琮的“善意”就像是一滴水落在枯死的土地上,连一点回响都没有,寂静得让人恼火。   裴琮摸出一把刚搜刮来的粒子刀丢过去。   少年经验不足,又没人引领,手里的骨刺处理不当,粗糙断裂,裴琮不介意教教他正确的分尸技巧。   “这种垃圾货色的脊椎骨刺,斜刺就能完整剥离。”裴琮点了点男人的尸骸,继续道,“比你手腕藏的那个好用得多。”   裴琮不记得上辈子自己虚弱期时,是怎么处理这个小喽喽的,但肯定是有能力杀了对方的。   刚刚他提前动手就是想刷点好感。   虽然可能微乎其微。   少年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瞳孔微微收紧,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冷硬的空洞。   裴琮看透了少年刺杀的意图,少年在明白自己根本对付不了裴琮后,只能低头再做打算。   他的尾巴无力垂下来,伤口依旧暗红粘腻。   少年捡起粒子刀,刀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痕迹,无声警告着裴琮。   他嘴唇微动,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呕哑,像是碎石摩擦过喉咙:   “影蝠......你的目的?”   猎人终于听到了野兽踩进陷阱的声音。   裴琮道:“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暗流涌动,杀机潜伏。   裴琮看着少年,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重。   而少年的眼神依旧冷漠,像永不融化的冰霜。   “放心吧,我现在不想杀你。”   少年手腕青筋暴起,看起来完全不信裴琮的说辞。   真是好样的,就该有点这样的警惕心。裴琮心里给自己鼓掌,要是这么容易就接过药瓶,估计早就死了八百遍了。   当然,如果他真的敢刺过来,裴琮会更满意。   “既然你知道我,就也应该知道,现在的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屈辱。   “你叫什么?”裴琮再次问道。   别说少年,其实裴琮自己都记不清他真正的名字,早在很久以前,他的名字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在废星,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甚至还不如一块硬币来得有用。   污染者在这片废土上横行霸道,抢夺资源,欺凌弱者,甚至在饥饿时会将尸体分割,晾干血肉,用烈火烘烤来充饥。   “你这怪物,连狗都不如的东西。”   那是裴琮第一次被主城区检验时听到的评价,周围的人带着嘲笑和鄙夷,眼中满是恶心与冷漠。   他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因为他的基因污染太过严重,蛇类的尾椎、细长的瞳孔、甚至在饥饿时会不由自主地吐出分叉的舌头……   这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像是某种不完整的人类,甚至连污染区的人都对他嗤之以鼻。   他杀人大多不是因为仇恨,只是为了活下去。   裴琮记得刀刃在血肉中搅动的声音,记得对方眼睛里的愤怒和惊恐。   那种痛苦的、绝望的、不甘的神色。   每个被他这种“怪物”杀掉的人,表情都出奇地一致,杀人能让裴琮感受到他还活着。   所以他养成了换名字的习惯,“借用”被他杀掉的最后一个人的名字,用对方的身份活一阵,直到杀掉下一个有名字的人为止。   “西泽尔。”少年回答。   这应该就是少年刚刚杀的小队头目的名字。   裴琮当然知道这个小习惯,就是恶趣味地想玩猜名字的游戏。   “西泽尔?”   啧,果然猜错了。   “你呢?”西泽尔突然开口问道。   裴琮微微挑眉,似乎对少年的反问感到惊讶,但他很快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名字不重要,反正你也不会记住。”   “我想知道。”西泽尔固执道,眼神阴郁锋利,在暗处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裴琮终于有了点真情实感的笑意,他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裴琮。”   裴琮,裴琮。   西泽尔喜欢“裴琮”这个名字。   喜欢到希望下一秒就能用上。   裴琮站在原地,踢了踢地上的试管,“你这情况,拖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西泽尔蛇类的鳞片随着寒风微微抖动,但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想要什么?”西泽尔声音干涩。   “顶级白环蛇基因,能麻痹他人,在精神上丧失行动力,这种基因黑市上确实值钱。”   裴琮眼中的笑意像带着毒的钩子,慢慢收紧,等待着猎物咬钩。   “如果你动手,我保证,你拿不到任何东西。”西泽尔一字一句道。   裴琮并没有掩饰身上的伤口。   事实上,他是故意让西泽尔看到的,让西泽尔知道自己伤得很重,实力大打折扣,所以才在这里多费口舌,和他协商。   裴琮不想逼的太紧,让西泽尔和他玉石俱焚,他愿意给少年一点生还的希望。   少年自己比任何人都想活着。   只要能活下来,西泽尔会小心隐忍,答应自己的所有不合理要求,他的求生欲会让他暂时咽下对影蝠的仇恨。   乖乖成为他手里的利刃。   “我真要你的基因,你还能坐在这儿和我说话?”   “我找你另有目的。”   *   西泽尔脑海中已经演练了无数次逃生的路线,但他知道,影蝠的实力远超自己,贸然动手只会送命。   他一直在估计自己的生还的可能性。   对方没有立马对自己下手。   西泽尔死灰一样的心又缓慢跳动起来,强烈的求生本能让他从不会轻易放弃。   西泽尔很不喜欢裴琮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听话的小狗,丝毫不把他刚刚的威胁放在眼里。   在裴琮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有三四重基因污染的可怜虫,被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受重伤躲起来的基因垃圾而已。   他恍然想到,影蝠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绞碎了七个人的咽喉,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满身罪孽、杀人心狠手辣的怪物。   自己刚刚才觉醒了蛇类基因,其余乱七八糟的基因被强行镇压了下去,才没有让影蝠发觉,自己其实是个控制不住人形的重度污染者。   西泽尔想起影蝠跟踪他的那段时光。   那种阴魂不散的注视如影随形,暗处的恶意宛如冷雨中附骨的寒意,缠绕着、折磨着他的神经。   麻木迟缓的头脑被烫了一下。   西泽尔清晰地感受到,蛇基因正在他的血管中躁动,急切地分泌致命的毒液。   他的眼底渐渐阴沉,连他自己也惊讶于心中那些黑暗而诡异的念头:   头一次,他肮脏的欲望压过了求生的本能。   他不只想要在影蝠手里,艰难地死里逃生。只苟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能让影蝠被自己这种“怪物”报复,死也值得。   他想要的绝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些更危险的、更大胆的、近乎疯狂的事情。 第4章   裴琮对西泽尔的濒临失控毫无察觉,只是微微勾起唇角,带着那种冷淡却诱人的笑容。   “你想不想复仇?”   裴琮的声音温和,“那些人,把你踩在泥里,把你当做工具,你甘心吗?”   “复仇?”   西泽尔现在最大的仇就是影蝠,听了这话眼神里满是嘲讽。   裴琮虽然理不直,但依旧游说道:   “你可以恨我,可以防备我,但你不想复仇吗?那些欺辱你的人,利用你的人,他们的血液难道不应该在你的手上流尽?”   这十年里曾经弱小、阴郁,被人欺辱,不甘的模样,一幕幕在裴琮脑海中走马灯。   有人踩着他的头,把他的脸按进泥水里,说他是“连老鼠都不如的怪物”。   同时,他一步步狩猎更大的目标,走出废星,踏入星际。没有底线,没有恐惧,越过每一条联邦法则,踩着尸骨一路攀升。   虽然上辈子最后也站在高处了,但路子太野,风险太大,代价太沉重,不具备第二次推广的必要。   他来都来了,活着也是闲着。   不凭借上一世的经验,碾压那群人扬名立威,未免太不识趣。   很多坑,很多路,只要有他在身边,西泽尔都可以不用走。只差一个磨砺的机会,西泽尔就能成为一柄杀戮之刃,为他们俩复仇。   裴琮越想越觉得痛快。   西泽尔跟着他,从低贱的“废品”到星际高处,一步步踩着那些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头往上爬——   顺着自己铺好的血色阶梯一路攀登,直到顶端。   “......不需要。”   “我知道你未来会很强大,但现在,你可以完全利用我。”   裴琮继续说道,语气蛊惑,比西泽尔更像一条危险的蛇。   他想利用西泽尔,让他替自己背负血海深仇,替自己扫清障碍。   西泽尔也想利用他,走变强的捷径。   恰好,这废星没有人比他更有利用价值人,也没有人比他更懂西泽尔了。   “我会教你一切,所有我知道的东西,你想要的力量,复仇的手段,联邦的情报。”   “要知道,我很有利用价值。”   裴琮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只付出仅仅生命,就能让那些曾经把他踩在泥里的家伙付出代价,能让自己不被当成怪物一样对待。   十五岁的他,肯定毫不犹豫。   即便是上辈子死之前,裴琮都不会拒绝。   ——他好恨。   ——为什么偏偏就是他?   “怪物”愿意付出一切,道德、人性、灵魂,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变得更强。   裴琮的声音渗进西泽尔的脑海中,一点点被少年的冲天怨气吞噬。   西泽尔努力攥紧手心,在这种情况下也努力伪装,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重度基因污染。   “你能教我什么?”   这不是对诱惑者的质疑。   而是西泽尔对自己的反问。   他真的能做到吗?   用他一身的肮脏污染基因。   身为基因污染废品,被所有人厌弃的他,真的能获得力量,能活下去,能……为自己复仇吗?   “我能教你的,远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裴琮看向西泽尔的蛇尾,“比如,怎么才能把装受伤的把戏演得更逼真一点。”   “蛇类受伤后,基因的骨化反应是人的三倍。”   “但即使是这样,受伤后至少三小时才会开始骨化。”   “你现在的伤口可还在流血呢。”   裴琮上辈子经常受致命伤,这点伪装的小把戏一眼就看明白了。   西泽尔处于虚弱期不假,但根本没有受重伤,而是在伪装伤口,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   “用了吧,对你很有好处。”   西泽尔终于抓起了地上的试管。   这管药剂是黑市流通的过期军用货,常被用来稳定基因暴走。裴琮从最开始就看出来了,西泽尔现在基因状态不稳定。   裴琮声音轻柔而冰冷:“我收集了那么多蛇的基因,相信我,我会让你获得足够你站在最顶端,几乎成为基因奇迹的强大力量。”   “真正的,只属于你的,力量。”   西泽尔的呼吸变得沉重,像是在与理智最后的防线做斗争。   第一次,他叫了影蝠的名字。   “……裴琮,我要做什么?”   “保护我。”裴琮说这话时神情自然得过于荒谬。   西泽尔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对自己刚刚轻信对方的话而感到耻辱。   这听上去,确实很像先养着猎物,再哪天就杀了的说辞,影蝠怎么会要这么一个“基因废品”来保护?   “现在的你当然不行。”裴琮扯谎面不改色,骨刃在指尖轻轻旋转,“我的秘密最近有些暴露在外,难免会有仇家找上门。我确实需要一个聪明、听话、懂得分寸的保护者。”   西泽尔抬起眼睛,目光阴冷却带着隐约的探寻:“你暴露了什么秘密?”   裴琮很满意对方的反应,“我的秘密,有很多人想知道,但你还不够资格。”   因为这一段他还没编好。   但半真半假,威逼利诱,也足够打动十五岁的西泽尔了。   裴琮说话缓慢而带着压迫感,越来越近,直到西泽尔几乎能感受到他吐息中的温度。   “你只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心底的欲望罢了。就像你说想杀我,却在想我能给你什么。”   西泽尔脸色一变。   “你很聪明,但还缺乏系统的培养。最主要的是……你的脸,我也很喜欢。”   这张脸曾给裴琮带来无尽的屈辱和痛苦,裴琮为此自卑阴暗了很长时间,恨过痛过,才终于接受。   而现在,裴琮站在第三者角度,却觉得自己真的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西泽尔完全没必要自卑于这张脸。   西泽尔被踩中痛脚,移开目光。   “所以,你想要我做你的……什么?”西泽尔咬着牙,逼自己从蛇洞中钻出来,“工具?宠物?还是你的血包?”   裴琮笑了:“都不错。”   “我会杀了你。”西泽尔缓缓吐出这句话,眼神冰冷如刀,“如果你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可以随时找机会杀了我。”裴琮忽然凑近,眼神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逗弄,“只要你有能力。”   听完最后一句话,西泽尔呼吸一顿,眼神沉沉,在裴琮身上盯了许久,点了点头。   蝙蝠翼膜无声地展开,影子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暗影,像是捕食的蛛网,将西泽尔牢牢包裹。   裴琮笑眯眯,突然道:“既然要保护我,给我咬一口吧。”   他的牙齿从醒来的第一刻,就开始蠢蠢欲动。自己的血,会是什么样的呢?   裴琮权衡了一下,觉得西泽尔应该能接受被他咬一口。   西泽尔甚至至没能看清裴琮的手如何抬起,脖子上已经传来冰冷的触感。   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快感,像是被毒液慢慢浸透,意识变得模糊,身体的反应却被放大到极致。   “你……”西泽尔瞪大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理智在快感中摇摇欲坠。   裴琮没有放开他,反而更深入地贴近,像是要将他整个吞噬。   吸血的感觉很好,那种酥麻的感觉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甚至连骨头都像是被碾碎,重新塑造。   整个过程不过数秒,裴琮的嘴唇便离开了那片苍白的皮肤,他的舌尖轻舔过唇角。   “好了。”他松开手。   裴琮居高临下地看着西泽尔,眸子里蕴含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情绪。   西泽尔大口喘息,眼中充满戒备和震撼,死死盯着裴琮不放。   小孩第一次被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裴琮想,确实应该不太适应。   “带我回你住的地方。”   西泽尔:“……?”   裴琮面无表情:“我的地方被仇家一锅端了。”   其实是不记得在哪了。   西泽尔:“……那物资?”   裴琮:“啧,我明天带你去抢。”   西泽尔觉得对方隐隐有点像吃软饭的,但是迫于武力压制,他把话吞进了自己肚子。   他走在裴琮前方带路,知道自己暂且安全了,目不斜视距离裴琮两米远,以防自己再被咬一口。   裴琮在西泽尔不再死盯着自己的下一秒,就扭过头去,脸皱成一团。   天,真的好苦的血!   小孩刚刚觉醒蛇类基因,血液里混杂了不知多少新生毒液,喝起来一股命不久矣的凄凉。   十五岁的自己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但看到西泽尔手心掐得溃烂,也努力藏着掖着不想基因污染严重的秘密暴露的可怜样子。   为了不伤害对方脆弱自卑的心,裴琮还是生生绷起了严肃脸。   暂时还是别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所有秘密的事情了,信任都还没取得,再给人吓跑了。   裴琮努力咽下口腔里的苦味,盘算着明天去抢劫谁比较合适。   两个人的人影在辐射风暴的废墟中拉长,交错,纠缠,最后隐于夜晚。   *   从最开始,西泽尔就对裴琮心存疑虑,裴琮肯定想从他身上图谋什么,只是他现在还没发现。   裴琮说的条件虽然吸引人,但都没有完全打动他。   如果裴琮知道自己不仅没有他想象中的软弱,反而杀人无数,身上藏着肮脏至极的极基因污染,还会这样诱惑他吗?   会不会恶心得吐出来?   还会让他利用吗?   只会想杀了他吧。   直到听到裴琮说“可以随时对他动手”。   即使已经做好了和对方鱼死网破的准备,在这番话后,西泽尔的心脏,忍不住的狠狠跳了跳。   西泽尔不得不承认,这时候他才终于真正可耻地被诱惑到了。   只要变强,就能对他为所欲为。   以为这就是结束,西泽尔没想到裴琮却提出了一个让他更羞耻的要求。   裴琮想吸他的血。   西泽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裴琮的动作就在一瞬间,让人措手不及,速度快得远远超过西泽尔对裴琮预设的上限。   原来裴琮能轻而易举杀了自己。   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单重污染这么恐怖。   西泽尔心中一沉,第一反应是裴琮要杀他,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要反击,但下一秒,他的动作就被彻底牢牢反制。   毫无还手之力。   在被吸血时,西泽尔的思绪却一片混乱。   他知道自己的基因污染有多严重,连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废星蛆虫都不屑与他接触。   而裴琮呢?这个高高在上的“单重基因者”,那个站在顶端、被所有人忌惮又恐惧的影蝠,居然在吸他的血,在把这个废物的、脏得发烫的血液吞进肚子里。   裴琮应该觉得恶心才对,应该在下一秒就把他推开,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嘲讽,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他丢到泥里,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可是裴琮没有——   他甚至不曾眨眼,脸上的神情平静到让人发寒。   西泽尔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血是某种甘美的毒药,而裴琮就是在享受这种致命的快感。   西泽尔的思绪翻涌,他模糊地想到了那些关于影蝠情人众多的传言——   影蝠擅长通过长期、隐秘、深度的心理战术,将目标一点点逼入绝望与崩溃。在长期的精神折磨和情感控制下,甚至认为自己无法摆脱,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影蝠手中。   而当猎物认为只有完全依附才能活下去后,影蝠就会提取感兴趣的基因,然后毫不犹豫将人抛弃。   无论怎么哀求都不会回心转意,甚至痛下杀手,对方会在满足中献上脖颈,带着爱意和笑容死去。   而自己正成为其中的一个。   不,不会,他不会如此。   西泽尔残存的理智像是漂浮在深海上的浮木,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带着毒液的血在口腔中弥漫,勉强让他保持清醒。   裴琮的强大让他热血沸腾。   当务之急,是要好好隐瞒住自己基因的秘密,连带着身上的血债。   现在裴琮尚且因为有利可图而留他一命,一旦发现被他这个恶劣基因污染垃圾耍了一道,他才是真正的死期将至。   快点变强。   强到能压倒裴琮。   在裴琮发现他的秘密之前。 第5章   裴琮跟着西泽尔回到他的“家”。   说是“家”,不如说,这更像是一个未开化的野兽洞穴。   机械残骸堆砌,四周凌乱地堆放着捡来的破烂金属板,勉强遮风避雨。角落里有几只空的铁皮罐头,显然是唯一的食物来源。   他们正处于污染区中心地区,抢劫都抢不到好东西。   裴琮扫了一眼四周,脸上没有半点嫌弃,相比于废星上那些连人形都保持不了的怪物,十五岁的少年能搭建这样的地方,已经算干净安全。   他觉得十五岁的自己很厉害。   西泽尔没有多说话,只是垂着眼,慢吞吞地脱下外套,背对着裴琮,不露一丝破绽。   他的手指在破烂的衣物堆里摸索,找到那张冰冷的ID终端卡,悄无声息地将它塞进了金属板的缝隙中。   这是他从真·西泽尔那里获得的,一个失联身份终端能在黑市换来至少三管修复剂。   “你这儿的净水系统坏了多久?”   裴琮自顾自地蹲下来,动作熟练地拆卸起废弃机甲的外环净水系统。   上辈子他直到离开这个破地方,也没好好修理过这块废弃的机甲残骸。   现在再看,这玩意可能是星舰级设备的一部分,被随意丢在垃圾场里,外面的酸雨季还没过去,只要修复净水系统的核心循环,他们就有了稳定的水源。   裴琮幸运地从角落的垃圾堆里,扒拉出一个破旧的工具箱。   过滤模块还在,只是储水舱堵塞严重,水循环系统完全失效,导致整个机甲残骸的空气湿度低得吓人。   裴琮将周围翻了一圈,一点外人的自觉都没有,径直找了个相对完整的角落坐下,丝毫不嫌弃。   西泽尔看了他一眼,这么熟练地登堂入室,看来是经常跟人回家再杀人,自己肯定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裴琮拆开了一截管道,吩咐西泽尔打下手:“工具箱里的位移钳,递给我。”   西泽尔沉默地凑上前,翻找,手指划过箱子里凌乱的金属零件,最终拎出一个形状完全不匹配的等离子切割刀,伸了过去。   裴琮瞥了他一眼。   西泽尔将手里的工具扔回去,又低头挑了一件新的,仍旧是错的。   裴琮眯起眼,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西泽尔根本分不清这些工具的用途。   废星上的科技被联邦死死封锁,不允许实验,不允许研发,主城区的“合法公民”只能接受最基础的教育,并在管制下,使用早就被联邦淘汰的低级武器。   而底层污染者,连基本的机械构造、能量学概念都接触不到。   如果你问一个污染区人“如何制造能量引擎?”他们只会翻出一堆从黑市流出的走私品,连操作都要靠猜。   污染区连基础原理都不对外开放,每一个能够接触到联邦知识的渠道,都需要拿命去换。   上辈子,裴琮的认知起点是靠一具具拆解过的机甲和污染者尸体。他从残骸里扒线,从战损机甲抠出残缺芯片,再一点点拼凑。   他的世界里没有“知识”这种东西,一切都靠眼睛和手,一次次试错,烧伤、爆炸,再从废墟里捡起新的碎片。   裴琮在黑市换残缺的机械零件,用拼凑起来的武器去窃取更高等级的能源,像老鼠一样在整个废星的角落里翻找。   他拆过的机械,比他杀过的人还多。   现在的西泽尔显然连“低等居民”都算不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野生怪物。   裴琮没有纠正,只是换了种说法:“那就挑个最重的。”   西泽尔抬眸看了他一眼,最终从工具箱里拎出一把明显更符合需求的位移钳。   裴琮的手指在管道间移动,每一次拧动螺丝、拆卸零件的动作都熟练干脆,显然已经做过很多遍。   西泽尔紧紧追随着那双手,静静观察裴琮的手指动作,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螺丝旋转的方向,每一根手指用力的角度。   西泽尔不知道机甲的构造,但他的记忆力极好,能轻易模仿动作。即便他看不懂,但只要盯着裴琮的手指,就能大致判断某些零件的功能。   裴琮察觉到他的目光,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眼角余光扫过西泽尔的脸。   西泽尔指尖微动,在极度专注中下意识模仿裴琮的动作。   裴琮突然开口:“你的手倒比脑子快。”   他手臂用力,往反方向一转,已经快要修好的故障部分就被彻底拆了下来,另一只手扣住西泽尔的手腕。   西泽尔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依旧冷淡,随时准备挣脱。   裴琮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摊开,将一个真正的位移钳塞进去,然后起身:“你来修。”   西泽尔认东西的速度很快,应该是自己有无意识关注过,裴琮教人认完工具箱和功能后,就让西泽尔开始实操。   西泽尔在机械零件堆里,手指缓慢而生涩地转动着扳手,目光始终低垂,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液压阀要逆时针转动,别把管道扭断了。”裴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调不急不缓。   西泽尔指关节老老实实换了方向,然后抬头,一动不动地看向裴琮。   “因为液压系统的压力会随着阀门的开闭改变方向,顺时针会让管道内的气体反流,引发爆炸。”裴琮回答西泽尔无声提问,“你想要引爆这里,也可以试试看。”   西泽尔一边按照裴琮教导的方法,拆卸着手中的零件,一边听裴琮说一些基本的机械知识。   “这叫量子核,过载时可以用它导流。”   “红线接这里,蓝线接能源石,你要是把它们接反了,咱们两个今晚就得喝泥水。”   .........   裴琮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些复杂的机械原理和如何烧开水一样简单。   西泽尔手里捏着一个扳手,每一个细微的拉动、旋转、接线,都被他死死地刻在脑子里。   “学会了?”   电容器发出“嗡嗡”的低响声,像是某种即将启动的古老机械。   “嗯。”   “那你来试试,把这个接上。”裴琮将刚刚弄好的半成品电路板递给他,眼神平静,没有一点试探或质疑的意味。   西泽尔接过来,手指微微发抖,有些迟缓,但最终还是顺利找到接口,将电路板接了上去。   裴琮没有催促,也没有嘲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好像他手中的不是一件复杂的机械,而是一块简单的拼图。   “很好,以后会再教你别的。”   裴琮对第一次接触的小孩并没有苛求,之后有的是机会折磨他。   “我会学。”西泽尔低声说。   裴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眼底深处泛着一种淡淡的光,如同夜晚的寒星,遥远而不可捉摸。   *   两人在残骸里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天,裴琮顺便填鸭式给西泽尔塞各种乱七八糟的知识。   裴琮饭来张口,等着十五岁的自己给他准备吃的,没有一点愧疚感。   虽然经常能在食物里尝出蛇类毒液的苦涩,但反正死不了,裴琮干脆装看不见,捏着鼻子全吃完了。   裴琮既不怕杀,也不怕毒,这段关系对西泽尔来说简直堪比入室抢劫,土匪进洞。   看到毒液对裴琮完全没有用,西泽尔甚至连夜悄悄割开自己的手臂取血,毒死了好几头野兽验证毒性。   裴琮偷偷跟着他,觉得十五岁的小孩真好逗。   坐吃山空,很快他们就被迫出门寻找饭票。   正好,裴琮想看看这几天训练效果如何。   裴琮教授的格斗技巧并不是粗暴斗殴,而是精准、有效、狠辣的“杀人术”。   他从不把西泽尔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也不把他当成脆弱的同类。   裴琮在打磨一把刀。   冷、狠、精准。   角度、力道、收力,慢一线、偏一分,裴琮就会让西泽尔重来,直到骨节酸痛也不停下。   裴琮亲自把他往泥地里摔,教他如何在对手气息最虚弱时,切断要害,满身伤痕,从不心软。   对于各类基因污染者的弱点,裴琮也毫无保留地剖析,甚至蝙蝠基因,裴琮都条理清晰的给西泽尔分析了弱点和战术,毫无保留。   避光、敏感、怕高温.......   西泽尔没有让他失望,甚至可以说让裴琮惊喜。   裴琮的技巧都是上辈子血的教训,但这些痛苦经验,西泽尔只需要一遍指导,便能熟练掌握。   这让裴琮生出一种微妙的“成就感”,仿佛自己的过去没有白费,因为这些经历正在塑造一个更强大、更锋利的“自己”。   在污染区逮着人,裴琮就问西泽尔有没有被对方欺负过。   西泽尔点头,裴琮就干脆利落抢完,丢给西泽尔练手。   抢了不少人,目前西泽尔还没摇过头。   真惨啊,裴琮石头一样的心都忍不住感慨,幸好他来了,不然十五岁的小孩未来的前路不知还有多少弯路要走。   看裴琮这么兴致冲冲,西泽尔暗淡的黑眸总是古井无波,阴气沉沉。   他有点不明白,他们不是去搞偷袭抢劫的吗?   裴琮这么热血沸腾是在干什么? 第6章   废星的夜晚总是充满了杀意,辐射风呼啸着刮过破败的荒原,蝙蝠习惯夜间出行。   裴琮的身形隐没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半眯着,带着点儿懒散。   上次出门抢劫,裴琮碰到了上辈子欺凌过他的一队基因污染者。   目前,十五岁的西泽尔还没和他们产生交集。   但裴琮记得上辈子对方首领在主城区外,重伤他的蛇牙,还让他差点在酸雨里被腐蚀致死。   上辈子自己没找到他们,没想到这辈子遇见的这么早。   送上门的练手机会,裴琮带着西泽尔立马行动,当晚就准备出手。   “今天的目标在那边。”   他用下巴示意着远处的聚集地,还有几个人影在警惕地巡视着。   他们的装备不算顶尖,但显然是从主城区回来的,物资带得不少,守备很松懈。   此刻放风的两人正在三三两两聊天。   “……主城区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   “废话,要不然咱们干嘛特地绕路过来?”   “那可是能换命的东西……”   裴琮挑眉,注意到身边的西泽尔蓦地收紧了指尖。两人对视了一眼。   ——“换命的东西”意味着足够珍贵,而废星上能配得上这个称呼的,屈指可数。   埋伏对象的谈话还在继续,声音压得极低,但在两人的听觉里,清晰得就像耳边呢喃。   “有人说,是从实验区流出来的,联邦的人都疯了,悬赏翻了三倍。”   “……你亲眼看见了吗?”   “当然没见过!但知道在哪就够了。”   “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还真敢去?”   “谁不想离开废星?只要能弄到手……别说去主城区,就是直接拿身份编号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听了一会,才确定那东西是什么。   「进化型稳定剂α-3」。   一种实验性基因稳定剂,原本是初期用来拯救基因污染者的。   但联邦发现研发成本太高,不如全部扔到废星上自生自灭更方便后,就封存了全部产品。   在废星,基因代表了一切,有了这东西,意味着从垃圾堆里爬出去,成为真正的人类。   西泽尔缓慢抬眸,对上裴琮的眼睛。   裴琮一贯漫不经心,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微不可察地弯起唇角。   裴琮对这个消息没任何想法。   “这些人背后有人。”西泽尔站在裴琮身边,声音低哑,身影如鬼魅一般,“杀了他们,会引来麻烦。”   西泽尔跟他们无冤无仇,只是提醒裴琮。   “你怕麻烦?”   西泽尔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毒针,针尖反射着幽幽的光芒——他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蛇类基因,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能依靠本能行事。   “我看他们不爽,你有两分钟给我报仇。”裴琮轻轻敲了敲破旧计时器,“如果十分钟内解决不了,我就自己动手了。”   裴琮自认对西泽尔称得上尽心尽力,他教给西泽尔的东西,可能大部分“污染物”一辈子也摸不清。   不过是杀几个基因污染者,裴琮不认为西泽尔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果然,西泽尔动了。   他们装备一般,但胜在数量多,放在平时,西泽尔肯定不会去碰这些人。他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从不轻易挑起冲突,但现在不同了。   ——他有裴琮。   这段时间,裴琮大部分时候都默默隐匿在角落,看着西泽尔一个人解决问题。   久而久之,即使西泽尔再不愿,也对裴琮产生了些许莫名依赖。   命有人兜底的感觉,西泽尔从没体验过。   西泽尔的动作迅捷无声,像是一条滑入草丛的蛇,整个人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巡逻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就被毒针刺入颈动脉,剧毒瞬间蔓延,身体僵硬着倒下。   剩下的人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跑,却发现神经已经被白环蛇的毒液麻痹,不由自主地摔倒,四肢无力。   “用你左边的刀,右边那个是防爆的。”裴琮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像是在旁观一场无关紧要的表演,“他们身上有短距离电击器,别让他们碰到你。”   西泽尔的眼神冰冷,手中的毒刺划过空气,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就像是裴琮手中操控的傀儡,每一步都踩在死角,每一刀都致命。   “你的蛇类基因有一种叫‘热感’的能力,可以通过温度感知猎物的位置。”裴琮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指导着,“闭上眼睛,用你的‘眼睛’去看。”   西泽尔没有质疑,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缓慢而平稳,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随时准备弹出。   他能“看到”周围的一切,温度的差异构成了模糊的轮廓。   西泽尔甚至能感受到,远处那个人呼吸时吐出的温热气息。   “很好,下一步试试我今天教你的。”   西泽尔手中的金属管竖起,横在敌人脖颈旁,单手扯住另一端,用力一绞,对方就被卷进了绞杀状态。   “绞杀最致命的不是窒息,而是短时间内切断大脑供血。”   这个技巧裴琮上辈子被不止暗算了五次,才终于领悟出来该怎么操作,现在教给西泽尔,一遍就能学以致用。   可就在西泽尔准备抽身后撤时,冷不防一枚微型弹片擦着他的肋侧炸开。   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呼吸沉重,刚才的战斗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的骨刃嵌在敌人的尸体里。   裴琮不禁皱眉。   剩下的那几个污染者正试图逃跑,可他们连方向都没来得及辨认,就被裴琮一脚踢翻在地。   蝙蝠翼膜骤然展开,投下一片森冷的阴影。   然后,裴琮毫不留情地出手了。   彻彻底底的、没有留存余地的猎杀。   他们甚至没能发出完整的惨叫,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裴琮下手极快,动作凌厉,血肉在他指尖炸开,碎裂得干净利落。   裴琮抬脚,把刚刚开枪那人的尸体踢到西泽尔面前。   “现在好受点了吗?”   西泽尔甩了甩骨刃上的血迹。   裴琮没再说什么,抬手拎起了一个倒霉鬼的尸体,翻找着战利品,语气玩味:   “为了替我出手,受这种伤……你是不是该向我索要点补偿?”   西泽尔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没说一句话。   “这些东西,你挑吧。”   裴琮慢悠悠地,脚下绕过那些冰冷的尸体,眼神都不屑分一个。   西泽尔没有道谢,他低头收集那些零件、药剂、武器,他的动作迅速而冷静,很快收好了物资,退到一边。   裴琮挑眉,上前从物资里最显眼的地方拿起一瓶幽蓝色液体。   高级疗伤修复剂,黑市上有价无市。   那些人刚从废墟区捡回一批东西,有食物,有医疗用品,但这一瓶基因修复剂能抵过以上所有。   虽然自己让西泽尔先挑,西泽尔现在也很需要修复剂,但还是没有伸手去拿,留给了自己。   裴琮有点感动。   没想到十五岁自己这么懂得感恩。   裴琮龙心大悦,遂将那瓶修复剂扔进了西泽尔的怀里,“不是受伤了?用吧。”   西泽尔神色古怪,迟疑后才喝了下去。   裴琮知道这有点大材小用,毕竟这种修复剂对于普通污染者来说确实珍贵。   但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更何况是用在西泽尔身上,再珍贵也无所谓。   西泽尔喝下修复剂后,沉默地坐在废墟上,目光盯着地面,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裴琮本来正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上的血迹,察觉到西泽尔的异样后,偏头瞥了他一眼:“怎么,伤口还有问题?”   西泽尔低着头,像是在犹豫权衡着什么。   半晌,他终于开口,嗓音压得极低:“……我想要进化剂。”   裴琮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着少年的目光深了几分。   西泽尔并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如果要得到那个东西有多危险。   但裴琮也完全能理解西泽尔对这东西的渴望,毕竟,上辈子的他也做了一样的决定,不顾一切出手去争夺了,不是吗?   虽然这东西不一定真的管用,但裴琮知道就算告诉西泽尔真相,对方也不一定会相信。   不如带着人亲自去看看。   裴琮直起身,慢悠悠地开口:“行啊。”   西泽尔猛地抬头。   裴琮垂眸看着他,眼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既然你想要,我就给你弄来。”   “自己跟着我去看看它到底有没有用。”   ——反正,就算要命,我也能把你从阎王那儿抢回来。   裴琮想。   *   那一枪明明可以躲开的。   但是西泽尔悄悄偏了个角度,让自己中弹了,他想试试裴琮看到他受伤后,会不会出手。   果然,裴琮还是帮他了。   裴琮出手解决完开枪的人后,西泽尔就就一直等着裴琮过来责骂自己是废物。   但是对方没有,反而把那瓶死贵的修复剂给了自己。   这并不是裴琮第一次给西泽尔物资。   西泽尔以为裴琮看不上,毕竟对方所有抢劫行动向来很少出手,感觉对什么都不在乎。   一开始,西泽尔挑走食物、药品、武器,裴琮只是随口“嗯”一声,甚至还会主动翻找更好的替换给他。   后来,他们从雇佣兵那抢到了一批更稀有的物资——完整的军用粒子弹,带有高强度伤害,哪怕是主城区的人也未必能弄到手。   可裴琮照样连看都没看一眼,把子弹扔进他怀里:“你的。”   ……你的。   西泽尔一直以为裴琮那里肯定有更好的替代品,但修复剂这种东西,绝不是能随意让出的东西。   这是所有基因污染者都需要的硬通货。   这时候,他意识到,不管他们抢到什么,无论是普通的补给,还是那些真正能决定生死的稀有资源——   裴琮好像都会毫不犹豫地优先给他。   不是施舍,也不是交易,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给予。   西泽尔垂下眼眸,指腹缓缓滑过药剂的瓶身。   他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没有人会这样对他。   他不知道裴琮的底线在哪里,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但此刻,他心里某个地方正缓缓塌陷,露出了一片陌生的荒地。   他配得到这些吗?   可裴琮的态度太理所当然了,仿佛他天生就该得到这一切。   没有人会无条件帮助他,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给他知识和资源,裴琮的“慷慨”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河,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这一瞬间,西泽尔心里浮现出某种可怕的错觉——如果他想要,裴琮会一直这样。   为了验证这一点,西泽尔告诉裴琮,他想要「进化型稳定剂α-3」。   西泽尔知道自己的实力,靠自己拿到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果没有裴琮在身边,他不会自寻死路。   如此凶险,裴琮只要够理智一定不会答应。   西泽尔不停给自己做假设,给裴琮找了一万个拒绝的理由。   但最终,裴琮给了他第一万零一种回答。   他说:“行啊。” 第7章   裴琮坐在一块金属残骸上,低头调整着自己的面具。   金属制成的面具覆住了他大半张脸,设计简单,没有过多修饰,只在眼部留了两道窄缝,露出阴沉的瞳孔。   没办法,之前撒了个身份秘密暴露的小谎,既然骗了西泽尔,那就得做足全套。   裴琮戴上面具后,身体的气息瞬间弱化,呼吸变得轻浅,就像一团融入黑暗的影子,哪怕近在咫尺,也无法被察觉。   西泽尔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   “有必要吗?”   裴琮半侧过脸,面具后的嘴角微微上扬:“当然有,毕竟我的秘密很重要。”   西泽尔没说话。   他本能地不信裴琮,可偏偏找不到任何漏洞,这个人撒起谎来,连气息都能调整到让人信服的程度。   裴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微微偏头:“走吧。”   他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消失在了西泽尔的视野里。   西泽尔皱了皱眉,他知道裴琮仍然在附近,但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种感觉令他有些不悦。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迈步向前,他知道裴琮会跟着自己。   主城区之外,自发性城镇在废墟中聚集,错落分布。   裴琮既然答应了要抢进化剂,就必须得前往城镇,打听打听消息,顺带买点武器装备。   他们附近最大的城镇名叫“无主之地”,位于主城区的能量废料带边缘,依附着被废弃的军事实验站。残存的机械武器,以及尚未完全熄灭的能量反应堆,让这里成为了黑市和流浪技师的中心。   西泽尔刚踏进镇口,就有流浪汉盯着他的衣服,或许是想从他身上抠下一块可以换钱的材料。   可惜,西泽尔只是掀起眼皮,那双深色的蛇瞳阴冷幽暗,对方哆嗦了一下,讪讪后退。   裴琮隐匿在阴影里,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吓退一个窥伺者,嘴角浮起笑容。   裴琮故意拉长调子:“一点都不像个新来的。”   西泽尔没理他,手指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袖口。他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有些微的汗意——即使他强行克制,身体仍然本能地对被围观、被审视这件事感到排斥。   他讨厌被人盯着。   裴琮似乎看出了什么,目光带着点揶揄,声音懒散:“别紧张,他们不会吃了你。”   他停顿了一下,又弯起唇角,低声补充:“至少,没那么快。”   西泽尔瞥了他一眼,冷冷地移开目光。   他们进入城镇,冷色灯光在湿润的空气里闪烁,腐败的气息弥漫在狭窄的街巷间。   西泽尔沉默地扫了一圈环境,城镇虽混乱,但秩序分明,最核心的问题是——他们没有钱。   口袋空无一物。   他从废墟里出来时,根本没带上有价值的物资,而裴琮……   影蝠连属于自己的财产概念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存款。   西泽尔沉默了片刻才道:   “你居然一分钱都没有?”   “这不是废话吗?”裴琮随口道,“我连终端都没有,哪来的钱?”   西泽尔淡讽:“你雇人追杀我不是有钱。”   裴琮啧了一声,“我全部身家都花给你了还不够,还把自己赔进去了,真赔本。”   进化剂、情报、庇护所,一切都需要钱,而他们一无所有。   要露宿街头了,他们的处境比他想象的更糟。   裴琮靠在一面废旧的墙上,双手环胸看着西泽尔:“怎么,发愁了?”   西泽尔指尖轻敲着自己的手腕,思索可能的赚钱方式。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街边的告示板上。上面列着各类招聘,最下方有一行字吸引了他的目光——“紧急招募机械师,单结。”   裴琮的能力虽然神秘,但显然不会动手去做粗活。   西泽尔也从没指望过裴琮能动手,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裴琮是个十足的懒鬼。   那么,赚钱的事情,自然落在西泽尔头上。   裴琮这段时间教他拆解、修理、拼装接触废星主城区才能掌握的知识。   西泽尔学得很快,他的脑子天生敏锐,手指比大多数机械师还要灵活。   裴琮看了一眼告示:“嗯,聪明。”   西泽尔沉默不语,眼神幽深。   裴琮说:“想要钱,不想被盯上,不想太快暴露,那就只有这个选择,而且,赚钱还能顺便试探城镇的情报。”   *   西泽尔站在破旧的机械铺里,灯光打在他身上,映得他眉眼阴沉。   四周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机械铺里弥漫着机油和烧焦的铁锈味。   “机械师?”   “小子,你知道机械改造是什么门道吗?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新来的吧?机械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   “学了两手就敢出来接活,胆子不小。”   讽刺声此起彼伏,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等他出丑。   “拆开,再装回去。”老板是个带着义眼的老头,眯着独眼上下打量西泽尔,语气里全是怀疑,但还是拿出了个机械臂让西泽尔试试。   西泽尔手指搭上机械臂的接口,动作迅速,异常熟练地开始拆卸。   讥笑声戛然而止。   西泽尔手指精准地拆下线路板,组装零件,每一个步骤都行云流水。   有人咽了口唾沫,眼里的轻蔑逐渐消失。   但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呵,别高兴太早。”   一个黑袍机械师靠在桌旁:“光会拆算什么本事?拆了装不回去,算哪门子机械师?”   西泽尔没回应,低头继续组装,然后他察觉到了陷阱。   线路错乱,核心程序被篡改,能量回路是反向的。   西泽尔眼神微冷。   这机械臂被动过手脚,内部结构被刻意改造得复杂无比,甚至连通用维修数据都不适用。   无主之地是机械师最多的地方,他们不想让外人抢饭碗,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来破坏他们的生态。   他们以为他是个普通人,以为他会在众人的嘲讽中狼狈不堪,然后知难而退,滚出这里。   “怎么?不行了?”   “果然是个野路子机械师,拆得快有什么用?”   “别挣扎了,认输吧。”   嘲讽声再次响起。   有人笑得更轻蔑,等着看他狼狈认输,亲口承认自己只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   就在这时,一股隐秘的、不祥的压迫感蔓延开来,如同锋利的刀尖,冰冷地划过皮肤。   某些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脖颈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盯住,下一秒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让人浑身发毛。   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压迫感,就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夜行掠食者在注视着猎物。   西泽尔环视四周,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在场的没人敢再笑了。   然后,西泽尔的手指再次动了。精准剖开错误线路、逆向破解、重塑核心能量回路。   黑袍机械师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眼里的讥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恐惧。   “操……他到底是谁?”   “这手法……不像是正常的机械师……”   一分钟后,西泽尔扣上最后一块面板,按下启动键。   ——嗡!   机械臂启动,关节流畅收拢、展开,能量流动稳定无比。   店主看西泽尔的眼神充满惊艳,盯着西泽尔的手,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污染区的机械师基本都没有经过系统的教学,所有技术都是师徒相传,或者主城区淘汰的流放者带出来的。   而西泽尔,显然是其中的异类。   他的年纪太小了,不可能是被流放的失败者。   但如果是师徒相传……那就更不该得罪他。能教出这种怪物的师傅,该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围观者神色微变,一些人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对。   而那些刚才还在嘲笑他的人,此刻脸色惨白,脸面被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你……”黑袍机械师张了张嘴,嗓音干涩,“你到底——”   空气死寂了几秒,有人率先开口:“兄弟,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你的技术,这里绝对养不起你,不如跟着我们接高端单子?”   “价钱你随便开!”   橄榄枝纷至沓来,所有人都想把他拉拢过去。   西泽尔扫了他们一眼,眼神冷漠至极。   这些人,刚才还在等着看他笑话,现在却抢着招揽他?   可惜,他没有兴趣。   他淡淡开口:“不需要。”   最近因为进化剂的风声,无主之地聚集了不少强大的污染者,机械铺生意不错才决定找其他机械师帮忙。   店主慷慨地从手里分出了几个大单子,西泽尔快速解决完,就拿着钱离开了修理铺。   门外裴琮等待多时,语气调侃:“怎么样?被一群人追着要的感觉?”   西泽尔面无表情:“恶心。”   从出生到现在,他的名字和“尊敬”从未有过任何联系。可是今天,他第一次站在众人之中,不是被羞辱、驱逐、厌恶,而是……被认可。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哦?”裴琮拖长声音,轻笑道,“乖一点,以后这种感觉,我还能让你体验更多。”   *   他们走进黑市,空气中充斥着火药、机油和腐烂血肉的味道。这里的规则简单,金钱和暴力决定一切。   裴琮教西泽尔黑市的交易暗语。   “‘六折’是什么意思?”   “赃物。”   “‘干净的手’呢?”   “已经处理掉相关证据。”   裴琮走得很慢,视线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的摊贩,但每一次停顿,都有明确的目标。   西泽尔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观察着,裴琮知道得太多了。不仅是熟悉黑市的交易规则这么简单,更像是摸爬滚打多年,早就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   “你到底在找什么?”西泽尔突然开口。   裴琮垂下眼睫,笑了笑,语气仍旧神秘:“找点小东西。”   西泽尔敏锐地察觉到,裴琮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他们绕进一间隐秘的铺子,门口挂着残旧的电子铭牌,店主是个手上沾满血的情报贩子,看上去贼眉鼠眼。   裴琮坐下来:“我要一份名单。”   店主瞥了一眼这个面具人:“什么名单?”   “现在,谁在追杀影蝠?”   上辈子影蝠没死在自己手上,裴琮到现在依旧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心结,作为执拗的追寻者,甚至有点不甘心。   店主没有多问,飞快地调出数据,在光屏上翻找,最终甩给裴琮一份整理好的名单。   “拿去吧,旧账太多,这些人有的是被雇来的,有的纯粹是想弄死影蝠泄愤。”   裴琮低头看着名单,视线在某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留下钱走了。   西泽尔注意到了那个名字,在裴琮指尖被反复磨搓。   维兰德。   裴琮看名单没有背着西泽尔,反而是大大方方任由他看。   西泽尔并不愚蠢,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敏锐,从这份仇家的名单上,他揣摩出了裴琮的心思。   裴琮并不是无条件地在帮助他。   裴琮是不是只想利用他,培养他和那些仇人厮杀?   他想利用他的天赋,让他去对抗这份名单上的人?   ……只是工具?   西泽尔的眼神变得幽深,第一次,他有了一种奇怪的、不稳定的情绪翻涌上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   西泽尔安静地跟着裴琮,离开了黑市。   夜色渐深,他们找了驿站落脚。西泽尔赚的钱除开刚刚黑市的花费,将将够开两间房。   一点都不剩,明天再不去赚钱就又会露宿街头。   裴琮独自一人在房间,低头翻看着那份名单,指尖缓缓划过某个名字,他沉思着陷入回忆,然后将屏幕一合,收起数据芯片,站起身来,披上外套。   窗外的黑市仍旧灯火闪烁,远处的霓虹倒映在破败的玻璃上,光影微微颤动。   裴琮在夜色最浓重的时候,离开了住处。   他步履从容,像是笃定了未来的轨迹。   他可能去杀人,可能去囤积物资,也可能在下一盘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棋。   西泽尔在隔壁房间等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裴琮根本没打算带上他。   风卷过空荡的房间,微弱的光在窗户上投下阴影,墙上还残留着药品过期的刺鼻气味。   西泽尔坐在窗边,眼神阴沉。 第8章   流言在黑市里越滚越大,像一张发霉的网,迅速笼罩了西泽尔。   有人说他背后有势力罩着,有人说他是主城区流放下来的疯子,还有人私下猜测他跟某些老牌组织有联系。   “有势力在背后罩他。”   “可能是主城区流放出来的疯子。”   “有人看见他和影蝠的残党接触过。”   无主之地的机械师协会递来了邀请。   “他们看上你了。”裴琮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邀请函,眼皮半抬,“待遇应该不错。”   这个破协会,压榨别的机械师有一套,对自己人出手倒挺大方。裴琮没出名前,深受这群周扒皮的迫害,差点被薅秃。   西泽尔目光在落款上停了一瞬,然后丢回桌上:“不去。”   裴琮眨了眨眼,挑眉:“怎么,连价码都不看?”   西泽尔没再理他。   裴琮也没追问,把邀请函推远了些,敲了敲桌子:   “别理他们。”   “每天定时定点,去修理铺接几个单子,修够够吃够用,剩下的就收手。”   西泽尔最近接的活,明显比之前多,裴琮知道他不声不响地在修理铺接了几单额外的单子,只当他是在为自己留后路,提醒他:   “你最近接得太多了。”   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耐心的教训意味。   西泽尔没有接话,低头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   他不想说谎,但也不习惯解释:“这两天逛黑市,钱快没了。”   准确来说,是裴琮一个人乱逛黑市,还乱花钱。   裴琮看他这副阴沉的模样,忍不住失笑,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道:“你搞错重点了,小朋友。”   “你明明能值十倍的价,干嘛和一群下水道修补匠抢饭吃?”   “少干点,门口排队的人反而会更多。”   他一边说着,眼神里透着点戏谑,“打工是为了早点赎身,拍屁股走人,不是让你在红灯区当头牌的。”   西泽尔微微抬头,像被噎了一下,嘴角微微抿紧。   “赚够活命的钱,拔腿就跑,才叫活明白了。”裴琮懒散地补了句,他半点不打算让西泽尔过早地沉进这种低效又肮脏的生意链里。   西泽尔垂眼,裴琮这番话,听得他沉默又烦躁。可他也没反驳,只是低着头,指尖轻轻摩挲掌心。   那点攒下的钱,兜里的打算,在一瞬间有些说不出口。   就这样,西泽尔每日准点出现在修理铺,低头干活。   三单,准时,量不多,活不重。   他不主动搭理谁,也不和谁攀谈,接活、拆解、修复、走人,流程如冰,像台被调试得精确无比的机器。   裴琮规矩地在西泽尔上下班的路线上,连续“守着”他七天。巷口、废墟、霓虹灯下的铁皮广告牌旁,他总是提前半小时,懒洋洋地等着少年收工。   有时候他打着呵欠倚在街角,有时候站在黑市楼顶望着人群,偶尔还顺手揪走几只窥探的老鼠或尾巴。   西泽尔每天准点从修理铺出来,看到他,就自然而然地跟上。   他习惯了裴琮像一块阴影一样出现在他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安静、稳妥、仿佛理所当然。   直到第八天,裴琮看西泽尔一个人没什么危险,就放手去安排自己的计划。   霓虹灯打在空荡的巷子里,西泽尔一个人站在街口,黑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沉了沉。   没人。   只有空无一人的霓虹街,只有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低头,站了几秒,指尖下意识在袖口里收紧,脸上依旧是冷漠、无波的神色,可走路时步伐比平常更沉了一点。只是把这份低气压憋进骨子里,像只懒得吠叫的阴郁野狗。   第二天。   裴琮照常出现,斜靠在灯杆旁,照旧笑着朝他招手。   西泽尔从修理铺走出来,别开了视线,直接绕开他,走到另一边。   少年脚步顿了顿,脸色冷得像刚在地下通风口里泡了三个小时。   裴琮见状,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语气轻快地调侃:“怎么了?”   西泽尔没吭声,但走路的步伐明显慢了半拍,指节仍然暗暗攥着袖口。   裴琮不明所以,默默心想:“脾气可真大。”   可他还是跟上去,像往常一样,走在了西泽尔身旁,稳稳拢住了那个沉默又别扭的影子。   *   修理铺的灯光一成不变,打在西泽尔身上,阴影将他脸颊一半隐在黑暗里,那双幽黑的眼像夜里盯着猎物的沼泽毒蛇,叫人后背生寒。   因为接单有限,修理铺对外报价被他抬得水涨船高,有人不满,也有人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毕竟只有他能让废铁重新“开口呼吸”。   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西泽尔拆机时,另一只手握着小刻刀,悄悄地在机舱缝隙里刻下自己的名字缩写。   细微到肉眼难辨,藏在数据线背后。   这是裴琮教他的。   “记得,做活的标记永远不要让人第一眼看见。”   “只有当有人追着你秋后算账时,你才得明白——哪一件烂活是真正出自你手。”   西泽尔记得很清楚,也照做了。   他一边修理,一边安静地听着旁边几个机械师的窃窃私语。   “进化剂的情报最近又有变动了,听说死了不少人。”   “谁不知道?为了抢它,连西区那几个疯子都出山了。”   “疯子?呵,这次来了的,比疯子更麻烦,都是些外面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反正我们这种人,也抢不到。”   他没说话,嘴角微不可察地下沉,阴影落在睫毛下,目光缓缓扫向正在窃窃私语的几个机械师。   空气一下冷了点。   平时没人敢让他靠得太近,今日他突然投来视线,那些人下意识心头一紧,喉头滚了滚。   这位相貌过于阴森昳丽的年轻机械师,头一次把他宝贵的目光投向了其他机械师。   见西泽尔一个劲盯着他们,有人以为他起了兴趣,壮了点胆,压低嗓音,偷偷开了口:“货还在黑市外围,消息不全……谁敢去?去了就是拿命试水。”   “而且有传言,说幕后出资的组织不止一个。”   “你们懂的,咱这种修铁的,搭不上那层资源,别多问。”   “真想捞一票大的,不如收拾收拾跑路。”   说话的人悄悄叹了口气,带着明显的忌惮和警惕。   西泽尔静静听完,低头看着手里的机械舱,冷着脸,骨节微微发白。   进化剂难抢、幕后水深,甚至背后盯着它的,都是些他没听过的狠角色。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名单,和他在心底为裴琮准备的“那份计划”,原本暗自藏好的细微筹划,此刻全被这句“很难抢”生生搅乱。   西泽尔心情很不好。   他拧紧眉头,眼神阴沉下来,晦暗的情绪,像黑水一样慢慢渗出来,却又被他死死压进皮肉。 第9章   修理铺后街的风比前几天更冷,灰色的天压得要塌下来。   无主之地局势混乱,铺子里接的单子越发冗长,全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裴琮最近总是独自消失,西泽尔明明和他住在一起,却总是碰不上面。   一群老机械师叼着烟,围在散落的机械残骸堆旁,闲聊着最近的局势。   有人神神秘秘:“不过‘鼠尾’”说,他见到真正的大人物了,影蝠居然也来了!”   坐在不远处的青年一听到“影蝠”两个字,脸色当即僵了下,脸上几道密密麻麻的刀疤一抽一动,像被蛇咬了后脊。   他骂了句,语气压不住的惊慌:“操,影蝠不是从来不碰这些死的东西吗?他怎么来了?!”   旁边几人不以为意,有人哼了一声:“这么多年,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疯。早年不是总瞎折腾,隔三差五炸掉条街,这回不出手,八成是在憋大的。”   “不过影蝠既然出手,他那个疯狗一样死咬就不放的性子,热闹的还在后面。”   西泽尔坐在阴影里,慢慢看着众人随把话题越带越偏。   但屋里还是有人咽了口唾沫,眼底带着点好奇的笑,故意问那个青年:“看你这么大反应,影蝠不也没杀你么?”   青年像被扯着旧伤,脸色更冷了点,低声骂了句脏话,咬着牙回道:“幸亏老子手快,拿刀在脸上划了几道——”   他指了指脸,“他嫌脏,直接把我踹出去了。”   西泽尔听到这,才抬眼正视他。   那青年四肢修长,骨架偏瘦,即使脸上几道刀疤,依旧看得出气质冷、白、利,确实是传闻里影蝠感兴趣的那一挂。   青年心有余悸,咂了口舌,接着话题压低了声音:   “他那癖好,玩收藏玩疯了。”   “干净的,漂亮的,带点稀有基因的,影蝠全给你捞回去养着,养够了、腻了,直接剁掉。”   “之前有个家伙,稀有基因突变,影蝠精心算计,不择手段把人搞到手,连街都不让出半步,精心养了半年。”   旁边人眼底有点惧意,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啊——”他笑了下,“据说那个‘收藏品’腿上受了点伤,走路有点不稳。影蝠直接不带犹豫,把人丢进了西区深坑。”   大家不禁咋舌。   西区那地方活活饿死都没人救。   “影蝠还特意看了他几天,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在废区饿死烂成骨头才离开。”   “他就好这口,‘稀有’、‘完整’、‘精致’,有点瑕疵就嫌脏了,直接扔,活人也当破烂丢。”   青年吐了口烟,语气轻飘飘的,却怨恨至极:“影蝠是个真正的变态,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西泽尔没接话,低头慢慢把玩着手里的小刀,刀尖磕着桌面,没声音,只有那一点点静的诡异。   “不过……”刚刚好奇的年轻机械师啧了一声,话锋一转:“也真有人馋他那张脸。”   那几个老机械师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太久没出现,那些以前不敢多看他一眼的,现在都敢打他主意了。”   “早前谁敢多看?说白了,现在才有人敢背地里馋他。”   旁边人冷笑:“……废话,影蝠以前杀人跟喝水一样,哪敢多看。”   再往后,就是一些暧昧微弱的哄笑声,带着下流的意味。影蝠太久没出现,余威之下不免滋生异心。   西泽尔坐在暗角里,静静听着那些人的闲聊。影蝠的名字在空气里盘旋,像冷风从他背后穿过。   影蝠的恶名他并非第一次听说,黑市里的人口中,这个名字一直和“疯子”“控制”“锁链”“死无全尸”挂钩。   但今天,西泽尔却第一次觉得这些传言如此清晰。   他对裴琮的戒备,在这段时间内,早已被悄然削弱。他甚至不自觉地相信,裴琮和影蝠是不同的人。   这简直愚蠢至极。   这些传言却像一把生锈的刀,把他从那点模糊的“安全感”里剥了出来。   裴琮只是在教养一把刀,一把足够好用的、精准的利刃。   这一瞬,西泽尔冷不丁被人推入冰水。他一度模糊的情绪像被狠狠割开,所有曾在心底潜藏的不安与疑虑一齐翻涌上来。   这股清醒让他一瞬间浑身发冷。   裴琮,一直是影蝠。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起哄,内心却悄然回到最初的警戒,像从黑暗里重新拉紧了防备。   *   黑市,街巷逼仄,破烂摊位密集分布。   污染区的机械师稀少,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真正的练习机会难得。   外头那些修理工,连一把完整的能源武器都难以见到,更别提实操。大部分只是半吊子,靠从废墟里捡来的残次品勉强糊口。   但西泽尔的从不缺资源。   污染区里稀缺的基础练习材料、成批散件、完整的机芯和军用改造件,甚至稀有的高阶武器,裴琮三天两头就丢到他桌上,有时候身上带着未处理的暗伤,藏在衣服下,脸上也不露声色。   黑市里的人看着西泽尔手里的货,背地里猜测他是不是背后有个默不作声的大佬在喂养。   裴琮带着西泽尔穿行这片机械区,在破旧货物里挑挑拣拣。   西泽尔垂着眼,冰着脸接过这些沉重的旧物,心底的警惕与排斥却在一点点拔高。   裴琮带着西泽尔转入废墟后的建筑,刚拐过弯,余光扫到了暗处的死角。   前方一群地头蛇模样的黑市少年正围着巷角的一团脏影,嘴里骂骂咧咧。   小孩大概八九岁的年纪,蜷在巷角的垃圾堆旁,浑身油污和血,被人踹进泥里多次。   手臂上有几道新的淤痕和脓肿,破损的蛇纹斑驳地黏在皮肤上,布满淡紫色的污染鳞片。那是重度基因污染的典型征兆,斑驳、异化、不稳定。   黑市这群少年站在他周围,像围着一只发臭的变种。   “呸,蛇崽子,烂种!”   “还敢偷我们的食物,脏死了,你摸过的东西老子都恶心!”   一个少年一脚踹翻了小孩,嘴里骂骂咧咧,像在踢一堆烂泥。   小孩不喊,只死死护着怀里被踩烂的面包。   旁边有人啐了一口,拉着另一个少年退后一步,像避脏病一样嫌弃。几个少年笑骂,眼底透着黑市人惯有的冷漠和嫌弃,   像看待一件生物垃圾,没人在意这个孩子还能不能活下去。甚至不屑于多踢两脚,怕“脏了自己的鞋”。   孩子缩在泥水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些人,像条快要咬死人的蛇。   他没有像寻常被欺凌的孩子一样哭喊。   他缓慢、几乎扭曲地抬起了头。   从污泥下抬起的那张脸,脏得快看不出五官,可那双死气沉沉的蛇眼却直勾勾盯着外头。   最终落在裴琮和西泽尔的身上。   那眼神没有明显的乞求和惧怕,反而带着黑市野物特有的病态期待。   小孩知道自己无力咬人,却还在死死盯着可能拽他一把的“捕食者”。   在这漫长的黑市里,除了狠命活下去,他连“正常求救”都不会了。   小孩在祈求裴琮和西泽尔这两个同类,能不经意地捡他一命。   那种渴望、卑微与怨恨混合的情绪让气氛瞬间凝滞。他冷冷地、隐忍地、诡异地,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这一幕太熟悉了。   裴琮被人按在废墟里打过。   西泽尔刚被捡回来时,也是一身泥水和伤。   裴琮没有细看,眼前的一切像一幕恶心的旧戏,面色一沉,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   “走。”   他声音低哑,带着冷硬的警告。   小孩闻言绝望更甚,眼里的光芒逐渐熄灭。   裴琮没多看,直接加快脚步,甩开这场他不想再掺和的闹剧。   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西泽尔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裴琮身上。   围殴的霸凌者,泥水里的脏小孩,地上的血腥味西泽尔都闻见了。   可他始终盯着裴琮,从头到尾,他的注意力一丝一毫都没被分散。   所以裴琮少有的那点僵硬,被他第一时间察觉到,看得分明。   没有平时的嘲讽,没有冷笑,甚至连语气都硬得像刀。   西泽尔在后面顿住,没动,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这么影响裴琮。   裴琮察觉到落后的脚步。他回头,却看到西泽尔的目光落在小孩身上,以为西泽尔心软,直接把语气压得像刀。   “别多管闲事。”   可他后头的少年依然没跟上。   头一次,裴琮对着西泽尔冷下脸,生怕西泽尔沾染上那些多余的“善意”。   “黑市的垃圾脏的很。”   “这种野狗没价值,救也白救。”   裴琮看西泽尔不出声,心底的不耐和冷意顺势窜了上来:   “惹出麻烦,我没空替你收尸。”   话落,空气像结了一层霜。   裴琮走得很快,好像只要转身就会被过往的鬼影拖进泥里。   所以他没看到,西泽尔站在原地,垂下眼,眼底的情绪彻底冷了下来了。   西泽尔看着那个孩子,一点“同情”都没有出现,而是从头到尾在想——   当他没有价值、有了瑕疵、被当成工具利用完之后,是否也会像这只野狗一样,被裴琮轻描淡写地丢掉呢? 第10章   旅店里,裴琮打开房间门,回头看了西泽尔一眼。   后者安静到像只蜷着的幼蛇,尾指微微绷紧,冷着脸回了自己房间。   裴琮靠在旅店昏暗的金属墙边,盯着天花板摇晃的残灯。   上辈子他在黑市里有点名气时,刚刚从一场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满身血污,靠着最脏的水活命,不敢进入主城区。   他在荒野废墟的边缘遇见了个小孩。   瘦、狼狈、警惕,惊恐、麻木,而且和他一样是见不得光的蛇类基因污染。   裴琮厌恶他,甚至没打算看第二眼。但那孩子抬起头,用一种仿佛生来会让人怜悯的目光哀求着他。   裴琮一开始无动于衷。   废土上的怜悯一文不值。可那小孩低头、沉默地跟着他,从黑市走到荒原,一步步躲进他的庇护中。   裴琮一开始对他态度冷漠,骂他赶他,动手把他摁进泥水,但那孩子始终不放弃,性格倔强,眼里混着恐惧与依赖。   他还记得小孩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给他裹紧破毯,会在黑夜里摸出一点偷来的干粮,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跟他说“谢谢”。   用一副生来受虐的姿态,主动上赶着讨好他,用“同类”的身份靠近他。慢慢的,一点点,唤醒了他死了多年的心。   裴琮动摇了,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心软,只是习惯有个同类陪着。   他把那孩子带在身边,给他食物,护住了他。   他们被追杀时,裴琮重伤之余都还在谋划怎么将人安全护送出去。   结果小孩躲在他背后,趁其不备,毫不犹豫地将裴琮推进了辐射潭。   小孩站在岸上,将赃物交给了他的仇家。   这是一场针对裴琮的谋划。   辐射潭的水是有温度的,酸性腐蚀混着强辐,一旦沾染,会留下终身后遗症。   那次之后,他的基因再也没稳定过。   夜里经常控制不住崩裂、失控,得靠意志力撑着,才能不变成真正的怪物。   裴琮早就习惯了。   小孩的背叛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时刻提醒着他,信错人,怜悯,温情,迟早会把人拖进潭底。   隔着衣物,脊椎处的骨缝仍旧隐隐作痛。裴琮闭眼,缓缓吐了口气,压住心头的阴影。   巷子里的那个脏崽子,   ——和当年那个孩子,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早在巷口回头看那孩子的时候,他就看穿了,这场狗血的旧局,竟然又开了一次头。   这辈子,自己带着西泽尔,遇到了这个提前写好的剧本。   他死过一次,已经够了。   裴琮知道西泽尔天生阴,天生冷,潜力足够,应该用最狠厉的手段将人打磨成利刃。   养得狠点才长记性。   但这并不代表非得让人断骨、断肉,和他上辈子一样半死不活。   西泽尔不能和他一样。   裴琮从回忆里抽身,余光还残留着辐射潭的碎片,耳边忽然传来轻响。   有人敲门。   他睁开眼,警惕惯性让他几乎无声站起,走到门口。   门外是西泽尔。   少年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残光映在他脸上,脸色沉得像阴雨天。   裴琮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他是为了巷子里的脏蛇崽子来找自己,犹豫了几秒,才侧身放人进来。   西泽尔没解释,也没说半句废话,身上带着冷到骨头缝的压抑。   裴琮靠在椅子边,看他沉默地站在昏黄灯下,正琢磨该怎么顺下话头。   西泽尔决然抬眼看他,声音低而冷。   “……你要不要吸我的血?”   西泽尔早察觉到,裴琮很久没吸过血了。   从黑市外围到废墟深巷,裴琮几乎是单独行动,白天带着他晃黑市,晚上回到这间临时落脚的旅店。   没人靠近过裴琮,连废墟里那些喜欢趁夜递名片的猎人都没搭上话。   西泽尔了解过,蝙蝠吸血的渴望很难压制,裴琮这么久不吸血绝对很难拒绝。   裴琮怔住,随即神色微妙。   蝙蝠吸血体质的事,他的确和西泽尔提过一嘴。可他没想到,西泽尔会主动来提这事。   他嘴里浮现出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小孩身上冷得发苦的血味。   腥而涩,像被泥水浸过的毒液。   吸了一口,裴琮就被劝退了,之后再没碰过西泽尔的血。   当然也没碰过别人的。   裴琮沉了沉眸色,西泽尔站在窗前冷风里,阴湿无声,透着一股听不出的阴冷。   裴琮没立刻回答,心底涌出点轻微的不自在。   他咽下想解释的冲动,觉得这话要是说出口,像在侮辱对方一样,遂闭了嘴,语气随意:   “……不吸。”   房间气氛顿时一沉。   他想模糊过去,偏偏西泽尔没打算放过他:“你在外面吸了别人的?”   裴琮指尖在桌面一顿,心底咯噔一下。   这个问题落下来,竟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他当然没有,可他懒得解释太细   ——血苦到让他劝退,实在算不上多体面的理由。裴琮觉得一个十几岁的自己面前承认这一点,有点丢脸。   裴琮眼神一斜,冷淡掩饰:“少打听。”   话音一落,裴琮就看见西泽尔脸色更沉了几分,像被彻底压在了冷水底。   下一秒,西泽尔转身,抬脚就要走。   裴琮动作比思维更快,下意识抬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知道自己是个没安全感的家伙,万万做不出放人回去一个人胡思乱想这种事。   裴琮看着西泽尔低着头,脊背像钝刀一样,死死绷在他手心。   他叹了口气,松了点力道,妥协般吐出一句:“……进来睡。”   西泽尔没吭声,裴琮也没催,松开手,转身回了屋里。   裴琮刚躺上床,身边就贴进来一股冷气,西泽尔的体温偏低,皮肤里渗出的血气带着蛇类特有的寒意和湿感。   蝙蝠喜欢微暖偏湿的环境,裴琮本能抗拒,却没表现出来。   他靠在床沿,闭上眼,呼吸沉稳。   可感官依旧捕捉到那股“冷”正在慢慢靠近。下一刻,裴琮感到那股冷意靠近了一寸。   床铺两端的气氛死寂,连黑市远处的喧嚣声都仿佛被堵在墙外。   裴琮没有睁眼,在半梦半醒之间,还是低声丢下一句——   “乖,别沾上那小孩,知道吗。”   没回应,裴琮也懒得确认。   两个人闹着别扭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裴琮的身边已经没有了西泽尔的身影。   裴琮看了看时间,确实过了到西泽尔上班的时候,心底划过烦闷和心虚。   裴琮揉了下太阳穴,带点无奈,他是个从不擅长哄人的人,尤其这种事情。   但看着西泽尔那副阴郁模样,心底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简单收拾了下,决定晚上久违地去接人下班。   总不能真让这蛇崽子一直拿尾巴甩他。   *   裴琮站在修理铺巷口,见西泽尔慢吞吞走出来,脸色比废星的天色还冷。   没和他打招呼,脚步像踩着霜。   嗯?怎么这幅表情?   裴琮想了一圈,扒拉出今天好像是机械师协会月底友好比试的日子,听说最近为了进化剂,从主城区来了几个厉害的机械师。   裴琮心里已经猜到这崽子八成是今天“比试”里吃瘪了。   “……今天比输了?”   西泽尔没搭理,脸上阴云未散。   裴琮跟上两步,眯着眼见人没回应,索性自顾自找了个台阶,像安抚小孩一样,强装大度:   “也没什么。输了就输了。”   他话音平平,带着点家长式的耐心,心底其实也有些狐疑——   自己这性格,他不信真能当着废墟一群人面被打趴。   他上辈子就没在机械师领域输过。   一定是昨天没休息好,影响发挥了。   虽然很不爽,但裴琮还是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留足了面子。   西泽尔脚步一顿,终于慢慢偏头,声音听起来阴测测的。   “你觉得我会输很惨?”   裴琮“嗯”了一声。   他话刚落下,西泽尔抬着下巴,嗓音依旧淡,却在沉冷里带了点少年特有的、捂不住的傲气。   “也差不多。”   “我赢了所有人。”   眉尾绷着,硬生生把炸毛和炫耀掐在喉咙底。   裴琮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愣了半秒。   他十几岁的时候,这么装吗?   *   裴琮美名其曰奖励,带着西泽尔逛了一圈,只要有西泽尔看上了就买,准备大大溺爱一番。   路过一排摆摊裴琮,忽然扫见角落里有人摆着几袋新鲜封装的血液。   “上等鸟类血液”。   他脚步顿了顿,这东西他以前从不看一眼。   蝙蝠基因的吸血需求对他来说从来可有可无,裴琮不习惯把血当成日常生存手段。   但昨晚西泽尔那副别扭的模样,还是让他下意识多扫了那血袋两眼。   西泽尔余光一挑,冷冷撇了他一眼。   裴琮僵了一瞬,绷紧脸,不想被抓包,不动声色继续走。   转头就听见西泽尔闷着声音,在背后低低抛出一句:“……想喝就买,别憋着。”   西泽尔想说他还没那么小气。   裴琮没来得及回答,下一秒,西泽尔就向前走了半步,似乎要凑近他,拽他去小摊。   刚一靠近,裴琮下意识一偏身——   像避什么蛇蝎一般。   动作快得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西泽尔的手指落空,眼底阴影顿时更深了几分。   裴琮手指在袖口下绷了下。   两辈子,他下意识总会躲开这种“靠近”。被辐射潭背刺、被人嫌弃“脏”的阴影,让他骨子里就抗拒触碰。   裴琮缓了缓情绪,懒散地低头笑了一下,缓和气氛。   “我一点都不想吸血。”   “别生气,乖点,回旅店。”   他把西泽尔送回旅店,少年全程脸色沉沉,冷着眼进了屋,没和他说一句话。   裴琮摸摸鼻子,决定等会再哄。   刚刚在黑市角落,他扫见了些有用的货——一批上辈子他没抢到的高性能机械废料,   这玩意能用来升级武器,也能铺下一步局。   但是这东西不好抢,裴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西泽尔送回来,一个人赶回黑市。   裴琮火速谈下那批货。   等他一身灰尘,带着点疲惫回到旅店门口,夜风已经凉得像废墟缝隙吹来的冷气。   他还想着要不要先低头,他从黑市给西泽尔带点吃的,用来缓和下今天的氛围。   结果一抬眼,步子却顿在了旅店门口。   西泽尔站在黑巷灯光下,面无表情。   手里正牵着那条巷子里的脏蛇崽子。   小孩脸脏得看不清五官,怀里还死死揣着什么东西,瑟缩在西泽尔身侧。   两人像从黑水里一起走出来的影子,   冷、湿、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沉默。   裴琮被黑夜浸泡许久的疲惫,终于当场炸开了。 第11章   裴琮的耐心在门口断了线。   那小孩被西泽尔拽着,眼珠微微一动,在看到裴琮那一刻,下意识僵住了半分。   裴琮那副冷脸和压迫感,让他小缩起脖子。   可他又慢慢抬起头,带着种可怜的生存欲。   小孩低着声音,有点发抖,但还是在努力讨好地试探:“……先生,我能留下吗?”   小孩试图模仿出柔顺的表情,甚至悄悄向裴琮靠近半步,期待裴琮能给他一点回应。   西泽尔站在一旁,没动。眼睫低垂,从始至终,目光黏腻又死冷,死死盯着那孩子从“畏惧”到“讨好”的每一根指节。   小孩又怕又想黏过去的怯懦,让西泽尔眼底那股缠人的冷,悄无声息地长满心口。   裴琮只是冷冷地扫了小孩一眼,目光带着厌恶、冷静。   裴琮抬手,一把揪住西泽尔的后领,指节无声收紧,冷到骨头缝里的怒意快溢出来。   “进来。”他咬着牙。   啪的一声甩上门,房间外只剩那条小蛇。   “解释。”   裴琮压着声音,像夜雨浸泡下的枯枝,随时会折断。   西泽尔没有立刻回话,他站在昏黄灯光下,湿冷、死寂,连影子比人更长。   眼神黑得发亮,低垂着睫毛,一副认错的乖顺模样。   “这玩意——”   裴琮盯着那孩子,嗓音低到发哑。   “你哪来的闲心?”   裴琮觉得,西泽尔现在看起来没外伤,实际脑子伤得不轻。   哪路圣母上了他的身,现在能不能立马从西泽尔身上下来?!   西泽尔抬眸,语气很轻:“不是你讨厌他吗?”   “我带回来,”他继续低声,从嗓子眼里渗出来的毒液,“留给你处理。”   他目光在盯着裴琮,想要咬进他心脏深处,但最终还是慢慢收紧眼底的黑意。   西泽尔被拒绝吸血,被甩开,并没有真正生气,只是觉得疑惑。   在这种矛盾的冷战中,西泽尔决定自己的方式去“哄”裴琮。   不是为了救小孩,而是带着“给裴琮献上这个废物”的心态:   “我帮你解决‘巷子里的碍眼’,这样你是不是就会更高兴?”   裴琮指尖一颤,心头像有人抹了把冰水——   他确实没想到西泽尔会这么快发现异常,争执散在压抑的沉默里。   裴琮最终没说什么,他盯着西泽尔。   对方眼尾微翘,冷白的皮肤冻着一层湿气,昳丽、清瘦,对着自己的脸,裴琮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行,留着,明天我亲手剁了他。”   西泽尔的眼神在阴影里更黑了,无声无息地爬上裴琮的脖颈。   他的余光瞥到了裴琮的床,他今早就是从这张床上醒过来,尾巴还塞在裴琮的手里。   裴琮注意到他的视线,心里冷哼一声,上前打开门:“还不滚?”   赖上他了还。   于是,西泽尔沉默着,从裴琮的房间离开,走廊尽头的小崽子立马黏上来,破布娃娃一样,始终透着诡异的鬼气。   裴琮嗤笑一声。   西泽尔一愣,上前指尖松松拽着小孩的袖口,眸色安静,听小孩低声说了什么,声音温吞:“……没事。”   裴琮眼底裹着冷水,“砰”一声关上了门。他在房里,心头阴影翻涌:   ——这小孩,得处理干净。   他习惯西泽尔无声听话,习惯他一句话就执行的沉默,习惯他如影随形,不出半分岔子。   他对这孩子没有偏心,只有掌控。   他把西泽尔当成利刃,定规矩,磨棱角,西泽尔一直做得很好。   裴琮想起刚刚西泽尔面对小孩,那副鬼上身的模样,只觉得棘手。   这态度,直接杀了小孩,西泽尔不会跟他闹吧?   门一带上,西泽尔缓缓转头,眼底的黑暗瞬间浮出水面。   他指尖攥紧,骤然勒住小孩的手腕,骨节咔咔作响。   小孩被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盯得发冷,下意识往后缩。   但西泽尔没松手,反而笑着俯身,靠得更近。   “你不是很会讨好人吗?”   “再讨好讨好他看看?”   西泽尔嗓音阴暗、窒息,阴测测地,一寸寸,缓慢地,把对方的求生欲碾到彻底发抖。   小孩被那冷意逼得一抖,瞬间沉进走廊的黑暗角落。   *   污染区流窜着诡谲的传言,谁都怕进化剂被人先抢一步,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猎物”在哪里。   空气里的神经质越来越重,补给点私下加价贩卖基因稳定剂,脖颈挂在吊桥下晃了整整一夜。   废墟、黑巷、能源点、甚至连无人废墟区,都有死尸出现,死得不明不白。   人人都知道,影蝠出动了。   裴琮踩进鼠尾的巢穴,身上有油污和未干的血印,没有废话,坐下就丢了张密封的芯片。   鼠尾双手接住,眯着眼:   “……你上头也不怕玩火自焚?”   “守着你的情报,知道太多,”裴琮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会被我灭口。”   鼠尾身形猥琐,肩膀瘦窄,红棕色眼睛在夜里滴溜溜乱转,露出的耳廓尖长,薄得几乎能透光:   “要不是你,我上头也不敢动这事。”   “你上头怎么说?”裴琮懒懒抬眼。   鼠尾讪笑,嘴角抽搐,他一向小心谨慎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让这个危险的男人抓到了把柄。   “维兰德……维兰德大人知道了。”   裴琮抬手,鼠尾浑身一僵,背脊直起冷汗。   上一世裴琮也是进了主城区才和维兰德有了交集,对方地下基因走私圈里赫赫有名,两人联手到处祸害人,干了不少缺德事。   裴琮凭借上辈子摸出来关系网,抢在一切发生前,提前联系了维兰德。   他知道鼠尾是维兰德在污染区唯一的暗线,自然也就知道怎么搭上这条线。   “合作的规矩还在。”   “祸水往东边引,旧码头那边,替我喂点消息。”   鼠尾舔了舔嘴唇,“会信?”   “他们急疯了,怎么会不信。”   裴琮起身,“东西转两手,出两次货,造两条假线,让他们去死在废港,别死在机械师的地盘。”   鼠尾忙不迭点头,“明白、明白!”   不知影蝠藏了什么人,特别嘱咐闹出多大的动静都不能牵连机械师那边。   裴琮起身离开。   鼠尾低头,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影蝠先生,我会替您向维兰德大人转达您的诚意。”   裴琮脚步一顿,回头扫他,嘴角带着一点轻慢的笑。   “替我问问他,夜区的老仓库还开着吗?”   鼠尾一抖,没敢多言。   裴琮转身走入夜色,这局他放出的是废弃码头的假消息。   裴琮比任何人都知道,现在的无主之地根本就没有进化剂的影子,真正的进化剂,应该才刚刚从联邦主城区出发。   裴琮不急,他等着这些疯子把对方咬得血肉模糊。   裴琮推开旅店门,冷风裹着灰尘,屋里灯光昏黄,视野里出现两道身影。   小孩半跪在西泽尔脚边,浑身蜷缩,嗓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却带着软烂的、脏兮兮的讨好。   “……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黏糊糊地渗进耳朵。   西泽尔低着头,没回话。   裴琮站在门口,冷风穿堂而过,觉得自己当真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脑海里像有根锈钉,刺着他回到上一世,也是个脏兮兮的蛇崽,缩在他面前,用这副乖巧又求生的模样,   一口一口哄着他,黏着他,骗着他。   不争气的东西,这点诱惑都抵不住。   裴琮不知是骂西泽尔还是骂自己,冷着脸,一口气堆在嗓子里。   “……真会找死。”   他在心底咬牙,不吭声走过去,直接一把扯住西泽尔的后领,把人从那脏兮兮的“温情”里生生拽了出来。   “跟我走。”   语气淡得像沾了水的刀,透着寒气。   裴琮拖着西泽尔一路回到房间。   西泽尔安安静静盯着他,有点疑惑:   “……要吸血吗?”   裴琮气笑了,宁愿自己自损一万,也想让西泽尔疼一把。   “你求的。”   裴琮低头,毫不留情地一口咬进对方脖子,用力大到连骨头都发出闷响。   血苦得像咬进了铁锈水,又涩又燥,但他生生咽下去,没松口,故意折磨人,给西泽尔一场冷酷的警告。   西泽尔闷哼,脊背一僵,却没躲,脸色苍白,嘴角浮起一丝阴沉的笑。   “……疼。”   裴琮却慢条斯理地抬手,食指沾了那点滚烫的血,一点一点,缓慢抹在了西泽尔唇角。   “……别白疼,尝尝。”   裴琮指腹压着那唇瓣,带着股半施舍、半戏弄的意味。   从此以后,裴琮不敢放这俩人单独待着,怕真培养出什么感情来。   自那晚起,只要不是什么刀尖舔血的事,裴琮都把西泽尔一同带上。   平常的训练量也翻倍,动作变得更狠辣,颇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西泽尔在地上一摔,裴琮眼都不眨,一脚踹在他肋骨上。   “别装可怜。”   西泽尔蜷缩着,肩膀抖得轻微。   裴琮冷着脸走人,可没多久又转头犯贱,把药包往他面前一丢。   “收好,别死了。”   人就是贱得慌,裴琮想。   *   小孩露出那副低头讨好的模样时,西泽尔能察觉到——   那崽子对裴琮的惧怕是真的,但试图讨好,试图钻营,也是真的。   “……真脏。”   他心底缓慢低语。   “你敢真看他一眼,我就弄死他。”   这么想着,他侧眸看了看裴琮,发现那人脸上果然没表情,只是冷着眼,像看一坨不值一提的垃圾。   西泽尔轻轻勾了下嘴角。   他原本没打算留那小孩,但现在——   西泽尔抬眼,盯着黑夜里没有光的角落,背脊贴着冷墙,脖颈轻飘飘的痛楚直往脑后钻。   小孩还有更好的用处。   他只要装一下,裴琮就会吸了他的血,会带着他出门,会单独训练他,把更多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   疼痛之后,是滚烫的快意,在体内沉沉发酵,钩着他越拖越深。   很痛。   很爽。 第12章   夜区老仓库像一具巨大的空壳,腐烂在无主之地里。   裴琮沿着破败的铁轨走进去。   门上锈迹斑驳,隐约能看见一个蛇头的标志,这是星战时代某个大家族的徽章。   仓库内,一股腥冷的味道弥漫。   人头被浸泡在营养液里,眼珠瞪得快掉出来,胎体挂在铁钩上,皮肤透明,脊骨裸露,血管盘绕,屋顶上悬着四肢不全的污染物残骸。   这是维兰德的收藏室。   巨大的玻璃柜内,几只畸形的器官相互缠绕,骨肉相连,仿佛摸上去还有轻微的“软弹感”。   这让裴琮想起了另一个地方。   上辈子影蝠死后,裴琮曾经悄无声息摸到影蝠的收藏室,借住了一段时间。   影蝠的收藏室和这里截然不同。   如果说维兰德收藏室是失控的屠宰场,那么影蝠的收藏室就是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大量骨骼被打磨得洁白光滑,依照品种、来源依次编号,放入合金玻璃支架中,空气中没有一丝血腥气,弥漫着干净冷淡的金属味。   裴琮在影蝠的收藏室里度过了三个月,每天夜里裴琮都会幻听,影蝠的呼吸萦绕在他耳边,伴随他入睡。   裴琮很少主动回忆那段日子,那三个月他睡得很安稳。如同短暂地栖身在一个更病态、更偏执、更冷血的同行者的遗体里。   后来影蝠的死讯传开,贪婪的人们蜂拥而至,想瓜分影蝠的所有收藏。   少年裴琮独自纵火,火光舔舐整座房子,焦黑的骨架缓缓崩塌,彻底将收藏室燃成废墟。   有人早早在暗处等待,银灰的医生袍,戴着透明面罩。   裴琮环顾四周:“维兰德品味还是这么差。”   医生语调颇为自豪:   “你知道,大人爱这些艺术品。”   “主城区怕脏,大人就全部挪了出来。”   医生指了指挂在角落那只还带血丝的蛇形人胎,痴迷道:“每一个都是废土里爬出来的奇迹。”   他又看向裴琮,“大人还为你保留了一个特殊展位。”   裴琮冷笑一声:“还真是感谢维兰德。”   他就知道,两辈子影蝠的死都是维兰德动的手,一般人哪里有逼死影蝠的能力?   收藏室内的空气带着尸体的潮气,扫得人脖颈发麻。   医生从后面盯着裴琮,语气不急不缓:   “我很惊讶能再次看到你。”   裴琮就当做没听见医生的试探,将话头堵回去:“现在不是见到了?”   医生轻轻一笑,“真奇怪,毕竟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   派出去做任务的杀手再三确认,按理来说,影蝠不可能还活着。   裴琮懒洋洋抬眼:“那你家大人有没有告诉你,我是个记仇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上次是谁追杀他了。   医生和暗处埋伏的人同时警惕起来。   裴琮嘴角的冷笑更深,语气轻佻:   “是不是真的影蝠,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别在这里试探我,维兰德要的东西,我活着也可以给。”   医生打了个手势,暗处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屏住呼吸。   裴琮很清楚,维兰德不会只派一个收液体的医生过来,轻描淡写道:   “还试?你们不是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吗?”   医生咧起嘴,挥手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裴琮被要求脱下外套,把枪丢在一边,坐上那张冰冷的手术床。   医生戴上白手套,拿出一支黑色的长针,缓缓扎进裴琮后颈,再向下探去。   冰凉的金属插入神经中枢,疼得裴琮眼前发黑。   透明导管里缓缓流出一股诡异的蓝色基因液,在灯光下幽幽闪着暗芒,有生命一样自发蠕动着。   裴琮身体绷紧,背脊下像爬进了尖锐的铁丝,要把他脊髓里的一段“生肉”直接撕扯出来。   怪不得影蝠宁愿死也不愿意被抽一次。   太他妈疼了。   医生低头看着针管里的液体,面罩被呼吸热气染出雾气,他狂热地伸出手指,几乎虔诚地触碰针管。   裴琮勉强撑起身体,医生绝对给他用了点别的东西让他无力挣扎。   医生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大人提醒过,你这人总有毁约的习惯。放心,你的基因会让你很快好起来的。”   为了让影蝠别有什么其他举动,医生被吩咐要要敲打敲打他:   “听说你最近看上了新收藏,机械师现在这么少,真是暴殄天物。”   裴琮跟没听见一样,眼皮都不抬。   “那个叫西泽尔的孩子,听说很黏你,偷偷和鼠尾打探了不少你最近的行踪。”   医生深知影蝠宠爱起收藏品是个什么样子,停顿了下,观察裴琮脸色,试图挑开一条缝隙。   裴琮毫无波澜,声音淡淡:   “一把好用的刀而已,让鼠尾闭上嘴。”   影蝠偏爱蛇类的癖好广为人知。   “我知道你喜欢蛇,这次居然一次性收了两条。”   裴琮眯了眯眼:“说起这个——”   “你女儿还听话吗?”   医生愣了一下,盯着裴琮,试图揣摩他是否有用女儿来暗暗威胁他的意味。   裴琮这么问当然有原因,他记得上辈子维兰德身边的这个医生有个很可爱的女儿。   他两辈子接触过的人里,别说有后代的吧,就连喜欢活人的都很少。   大家各有各的变态,都是趁年轻过了一段绚烂的日子,然后死得死疯的疯。   虽然这个医生也是he对基因很狂热的变态,但相较于其他人,已经算是难得靠近正常人范围的了。   裴琮靠在冰冷的手术台背板上,认真请教道:“犯错了怎么纠正?打?骂?还是喂药?”   医生眸色微滞,没接话。   他实在很难把影蝠和“育儿”两个字扯上关系,一时哽住:“.......啊?”   裴琮:“家里的小蛇不太听话。”   医生想到刚刚裴琮对西泽尔的态度,自动把这个不听话的套到了那个小孩身上,斟酌道:   “那个小孩是后天缝了蛇类基因的,排斥还没完全过去,失控也正常。”   “初期会咬人,暴躁,之后靠药物镇压、行为训练、负面刺激,慢慢就能训服……”   “后天?”裴琮眼尾一挑,很是意外,“他不是天生的?”   医生脸色微顿,没想到影蝠作为蛇基因爱好者,居然连小孩的基因缝合都没看出来。   裴琮问:“维兰德技术都还没成型,怎么缝?”   裴琮上辈子开始缝合基因已经成年,那时候维兰德的基因融合技术也才刚刚步入正轨。   现在的时间线还要往前倒三年,维兰德进行基因缝合,成功率肯定微乎其微。   “用陌生蛇类基因确实不行。”   回忆起那场实验,医生语调缓慢冷静:   “目前基因缝合没得选,只有近亲才能试一试,他那位近亲被阿曼塔亲手压进了基因转化器。”   “人活着,血就被活抽出来了,一股脑注进了他身体。”   医生比划了一下,像在模仿那个“抽取”的动作。   “那小孩当时是亲眼看着‘源体’死的,坐在实验台前,全程看完,一句话都没说。”   “那可是一整场基因缝合。自己的血亲当场被榨干,骨髓都送进他体内。”   医生摩挲着针管,声音越发轻慢。   “有趣的是,他没疯。”   “这种孩子,通常都会立马疯掉,我们处理过很多。”   “整个实验还不成熟,维兰德也只完成过一批,他是唯一一个清醒活下来的。”   裴琮缓缓吐出一句:“拿近亲基因活体实验……阿曼塔还真恶心。”   医生笑着耸肩:“看来你已经知道那孩子背后是谁了,阿曼塔也在盯着进化剂,但还不知道你的身份,目前应该只想用小孩来巴结一个机械师。   “影蝠,养蛇还是小心为好。”   裴琮离开了老仓库。   上辈子裴琮从辐射潭死里逃生后,就把小孩和阿曼塔一起丢进了维兰德的实验室,来做基因实验,最后的下场也是生不如死。   小孩背叛了他是事实,其他的裴琮从不关心,所以他一直以为小孩是阿曼手下的走狗,对阿曼塔死心塌地。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裴琮知道基因缝合的痛苦,了解小孩是条后天缝合的蛇后,心底泛起一种微妙的兴致。   看来小孩对阿曼塔,也不一定有多忠诚。 第13章   裴琮脚步虚浮,踩上二楼,脊椎深处的针眼还在隐隐作痛。   一股彻底被掏空的恶意,黏在每根神经末梢,嘈杂破碎。   他余光撇见小孩蜷缩在扶梯下,手里不知拽着什么,见到他又慌张收起来。   裴琮看得出来,那是一颗蛇牙,钝钝的牙根发蓝,只有从尸体上掰下来的才有这种颜色。   小孩猛然抬头,泪痕未干,眼神带着隐隐敌意。   他很害怕这个戴着面具神秘男人。   小孩一开始讨好裴琮,是因为觉得裴琮才是主导者。小孩下意识就把“活路”全押在了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上。   可后来,西泽尔居然又一个人把他带了回来,裴琮虽然不悦,但也没动手。   名声鹊起的顶级少年机械师,有话语权也是理所应当。   小孩转而去接近西泽尔。   但最近,小孩彻底认清事实——   西泽尔没那么“好靠近”。   或者说,有裴琮在场,西泽尔才勉强收着獠牙,虚伪地学着人样。   当着裴琮的面,他会冷着脸,丢来半块面包,或者不咸不淡地关怀一句。   只要裴琮不在,这疯子比阴沟底下的毒虫还冷。   小孩好几次试着和西泽尔搭话,刚抬头,就撞进那双漆黑、粘稠、沾满泥水和血液的蛇眼里。   他也暗暗观察过两人,猜测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是亲情,不是情人,不是在防备,不也不像敌人。   西泽尔攥袖口、扫出口、动作再轻,裴琮也像能提前感知到,轻描淡写地一个眼神或动作,便让西泽尔安静下来。   这两人有时连呼吸、站姿、移动的频率都像在同一个节拍上。   小孩一边怕,一边也隐隐嫉妒这种关系。   阿曼塔的话在小孩脑海里回荡。   “记得用教你的说辞,讨好那个机械师,事成之后我会给你那家伙的尸骨。”   都是因为面前这个面具下的男人,西泽尔才对他始终隔着一道冷冷的防备。   小孩指尖发凉,心底的那股敌意越烧越猛。   在裴琮推门前,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小孩猛然回头。   是西泽尔。   他站在黑漆漆的房间门口,门只开了一半,黑影里看不清脸。   “进来。”   小孩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西泽尔眼神一挑,阴鸷压迫感更重了半分。   小孩下意识踩着碎步,慢慢靠过去,一脚跨进西泽尔的房门前。   裴琮声音从烟雾缭绕的黑暗里传来,带着一股慵懒、冷淡。   “——到我房里来。”   小孩脊背一凉。   他毫不怀疑如果拒绝,裴琮会当场杀了他,而西泽尔绝对不会伸手护着他一点。   门被小孩关上了。   西泽尔指尖扣在门沿上,掌心青筋暴起。那种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气”,久违地回到了裴琮身上。   他甚至能想象裴琮不耐烦地捏碎那孩子的脖子,然后那只血淋淋的手,再像往常一样搭在自己肩上。   裴琮因为他杀人,这实在令他兴奋。   *   裴琮靠在窗边,骨头缝像被刀片剐了一层,钝痛不止。   小孩进房时,裴琮心底那股从黑市一路压制到现在的杀意,瞬间翻了出来。   听完医生提起小孩的“悲惨身世”,被活生生注入近亲蛇类基因,唯一亲人被杀,被阿曼塔当成实验体囚养。   但他听完就忘,或者说,他根本不打算把这些废土里满地都是的脏事放在心里。   “过来。”   “就现在。”   裴琮坐在椅背上,他不急,只等小孩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个距离。   小孩太脏了。   这污染区太脏了。   哪怕是西泽尔也很脏。   他亲眼见过自己在污染爆发时,皮肤浮现异化特征、脊椎拉长、四肢神经性抽搐。   这种长期的被物化、被排斥经历,   让他对身体和“活着”本身充满彻底的厌弃   他恨污染让他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物”,甚至恨自己无法做到“干净地死去”。   今天维兰德的收藏,激发了他对基因污染的生理厌恶感,唤醒了骨子里那头藏得最深的恶鬼。   某种错位的噪音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撕开皮囊,逼得藏在他身体里的杀戮恶鬼爬出了半截。   不仅对世界恶心到极点,连自己都想一块收拾了。   裴琮厌恶自己的理由不只来自“污染”带来的非人性,更源于他活成了自己最想毁掉的那类废土怪物——   暴力、杀戮、异化、不受控制。   他站起来,呼吸粗重,浑身带着杀戮的本能。   扣住了小孩的脖子,收紧。   小孩眼神猛地怔住,嘴里喘着废土野生动物那种察觉死亡绝望呼吸。   他后退一步,惊恐地颤着手,蛇类的鳞片无意识地从指背浮现——   灰蓝色的冷鳞,一片一片,冰凉且湿滑。   冰冷的纹理,在他掌心滑过。   雨夜的晦气、身上的钝痛、黑市医生手术台上的抽骨疼还没散去,混杂手心滑腻触感,一同在神经里炸开。   手突然一松。   裴琮想起那天晚上,西泽尔伸出蛇尾,缓缓缠满了他的手腕,安静又脆弱。   冷、滑、冰的触感。   如同此刻掌心的蛇鳞。   裴琮骤然清醒过来,厌世情绪和杀意因为西泽尔,短暂拉扯出了细微裂缝。   松开了掐在小孩脖子上的手,裴琮问小孩:“西泽尔,对你怎么样?”   小孩喘着气,嗓子里发涩,以为他是顾忌西泽尔才放了自己一马,   心底涌出一股被捡回一命的侥幸。   西泽尔对自己没个好脸色,可这时候,他也只能咬着牙挤出一句:“他……他对我很好。”   裴琮收回手,低头盯着自己指节,动作缓慢。   “很好。”   那些在废墟、辐射区、血泊里失去的东西,人、物、甚至自己的一部分。   每次无能为力的瞬间,   裴琮都会问自己——   要是再狠一点呢?   要是再强一点呢?   如果基因污染没那么严重呢   会不会就不用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诘问在他心里越滚越大,最后都变成了上辈子裴琮对自己的恨意。   他早学会了,废星不会教人仁慈,只能教人学会踩进血水,学会让仇恨和背叛顺着骨头灌进心里。   西泽尔再和小孩待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裴琮没兴趣再去拦。   他厌烦至极,厌烦西泽尔到现在还舍不得下狠手,   既然手软,那就让小孩狠狠咬他一口。   辐射水潭会告诉西泽尔,怜悯是比变异更可怕的病。 第14章   每一滴流落在外的进化剂,都是联邦心头的一根刺,派遣的追查小队到达了无主之地。   “这地方越来越恶心,主城区非得把我们丢下来处理这堆烂事。”   “比烂也比不过这帮污染者,一个个浑身都是蛇皮、蝎尾、蛞蝓眼。”   队长冷笑,“放心,用不了多久——‘大清洗计划’快彻底启动了……”   “不过阿曼塔那帮人倒还算聪明……他们可是砸了大价钱,从咱们这打探消息。”   “联邦也真是,这种重要的东西偏偏流落在外……”   头领皱了皱眉,嗤了一声,摆手:“别问不该问的,反正上面命令是‘找回’,我们就找回。”   “联邦……才是星球的脊梁。”他顿了顿,嘴角微扬,“主城区的灯永远不会灭,废星的垃圾哪有资格看?”   “咱们可幸运多了,起码能穿着联邦制服,做清理这群污染者的事。”   有人插话,语气甚至有种异样的骄傲:“清理他们,是净化星球的一部分——这是联邦赋予我们的‘使命’。”   一群人习惯性背诵教条一样,神色冷漠,带着对废土之外世界的盲目忠信。   他们对污染者的厌恶,甚至比污染本身还“纯净”。   *   作为名声鹊起的机械师,西泽尔用超越主城区的“技术碾压”服人,直接打服大部分低阶机械师与散兵。   废星里本就信奉“拳头”与“技术”,他掌握核心改造技术,成了协会不可取代的存在。   哈克拖着一台脏兮兮的“怪物”机械,闯进了机械师修理铺。   那玩意外形像某种老型号机甲的残肢,外壳焊满补丁,铁皮龟裂,爬满了废土污染菌丝。   “主城区的老废料吧?看着连核心都锈死了。”   “哪有主城区会用污染脊骨?连巡逻机都不用这么脏的材料。”   “八成是废土哪家疯子私拼的……”   这东西是哈克几年前从某个废星战场上拖出来的,无主之地没有机械师能认出这是什么,但都知道这已经是废铜烂铁。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哈克狂笑着,把这台机器拍在地上。   “这东西动过!它活过!”   “只要再给我点……核心资料……我能让它复苏——”   废土技师们吓了一跳,纷纷皱眉后退。   有人忍不住骂了句:“疯了吧,真打算找联邦的狗要图纸?”   “他不是疯,是活腻了。”   另一个人冷笑。   废土没人敢随便摸“联邦的边”,更没人敢为了拆机器,去惹追查者。   但哈克死死盯着这台“怪胎”,眼底全是躁狂。   没人信他。   只有哈克坚信,这台机甲,不属于主城区,也不属于废星。   如果没人拦他,他真敢直接冲去联邦巡逻队的据点,拆军方的军械车。   哈克是个疯子,却也是个真正的“天才”,那种“宁愿让废土全烂,也要拆出真相”的天才。   作为机械师世家的后代,哈克有自己的私人机械工坊,藏在一片铁锈色的污染井下,掌控着条老旧的资源渠道。   有人忍不住偷偷看向刚走下楼的西泽尔。   “要不……问问那小子?”   西泽尔身上还带着辐射沙尘,他在打探裴琮的消息,刚进修理铺,就撞见哈克发疯。   “让个小屁孩指路?”   哈克嗤笑,满脸不屑。   “这孩子是协会冠军,连黑市佣兵都……”有人小声提醒。   “切,冠军?废物玩意。”   哈克咬着嘴里的铁钳子,懒得搭理,他最看不起这些沽名钓誉的机械师。   西泽尔没主动理会,只是走到仓库另一头,低头检视着别的机械残骸。   他无意撇了一眼哈克手里的“怪物机甲”。   “这东西的脊管是错的。”   西泽尔不轻不重说道。   “你说啥?”哈克有些不耐烦。   西泽尔盯着别的废铁,掂了掂手里的旧图纸,“这是某种核能源管道。”   周围人一愣,“……核能源?什么是‘核’?”   哈克呼吸一滞,脑袋里的电流炸开。   “……这怎么可能……谁敢用这种废物拼机甲?”   西泽尔没有多补充。他确实认出了那台怪物。   裴琮教过他。   世界上的武器远不止枪械、粒子刀、爆破弹这种废星武器。   那些能击穿废墟、劈断街巷的东西,在裴琮眼里,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杀器”。   裴琮提起过一些西泽尔从未听过的名词——“核能源”“裂变”“黑域打击”……   西泽尔下意识沿着裴琮当时的“思维轨迹”,扫了一遍哈克的机甲,在脊管末端,看到了一串细小的辐射符号。   结构陌生,不易察觉,这是裴琮曾提到过的——“核裂变前置管道。”   哈克摩挲着油污满手的铁钳,眼神隐隐有点变了。   “你……知道它什么?”   那股“对真相的饥渴”甚至压过了自尊。   “你知道它是怎么动的吧?不然你不会一眼看穿它的结构。”   哈克呼吸一滞,他研究机械多年,终归是能看出来点不对劲,忍不住缠上去让西泽尔跟他一起探索探索这个机甲的奥秘。   周围人看哈克老毛病又犯了,纷纷又散了。   巷子外,小孩蜷在垃圾堆旁,黑色斗篷裹着瘦削的身子,   小孩咬着唇角,转身溜进巷尾。   那里,一名阿曼塔的探子正等着他。   探子目光锐利,披着黑市改造过的灰色防护衣,低声质问:“进化剂的下落,到底在哪?”   小孩擦了擦冻僵的指节,声音压得极低:“辐射潭,我亲耳听见他在工坊里提过,影蝠布局的关键,就在辐射潭。”   探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能源塔是假消息?追查者传来的坐标就是错的?”   “错的。”小孩眼底划过一丝狠意,“我知道那个面具男是谁……影蝠。”   “那家伙没死,面具下就是影蝠。”   他低声咬字,“我见过他袖口下的手,银色神经纹,和上次在黑市出现的痕迹一样。”   探子脸色变了,“……你确定?”   小孩吐气发冷,“这家伙平时冷得像条蛇,西泽尔和他都不亲近,不会有错。”   探子盯了他几秒,最终递出一张密封的电子光屏,角落处的“家族私印”隐隐露出。   那是他曾以为被遗忘的、他出生时从未脱离过的城内标志。   “主城区……只有你们家有人用过进化剂之后去了安全区,又拿到联邦公民身份的。”   探子低声道,   “阿曼塔已经收买了一批联邦内线,这次必须成,你的任务,就是盯死影蝠和西泽尔。”   小孩捏紧屏幕,指尖发白。   探子说:“进化剂谁都想要,但你哥哥的尸骨只有一次机会。”   小孩咬着牙,半晌终于还是妥协了:“知道了,我拿到后绝不会私吞。”   探子这才安心离去。   小孩转头再次看向巷子里那个半弯着腰调试机件的西泽尔。   心底的敌意,和压不住的怨恨,烧得他眼底发红。   如果他融合的基因能从身体里被剥离出去,他会不会更像个真正的活人?   阿曼塔不是想要基因进化吗?   那种希望碎在眼前的感觉,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尝?   裴琮不知什么时候,安静地站在了巷口,夜风裹着废土的寒意,盯着前方,神情冷淡。   小孩察觉到时,心脏猛地一跳,却不敢多问,只能跟着一起,等西泽尔下班。   西泽尔看到两人,肩膀微微发紧,眼神空洞冷漠。   没人问他今天怎么样,西泽尔也懒得解释,不想提机械师协会被哈克缠上的事情。   一言不发,径直走过两人身边。   寒气带着他身上的金属腥味。   走进旅馆房间前,西泽尔脚步轻顿,偏头扫了眼身后的小孩。   小孩下意识往裴琮那边躲了半步,最近西泽尔对他态度还不错,可能是刚干了亏心事,他总觉得有种“被人看穿了全部心思”的战栗感。   裴琮也察觉到了,目光扫着西泽尔背影,默默地摸了摸鼻梁。   他预估错了。   那天晚上他没杀了小孩,反而放任自流后,两个人就又陷入莫名其妙的冷战,西泽尔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冷一点。   夜色沉沉,旅馆里死一般安静。   裴琮房间的窗帘半掩,冷风灌进来,吹进了一滩死水。   他侧卧在床边,眉眼安静,睡着时整个人像冷却的傀儡,连呼吸都轻得不像活人。   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   西泽尔轻车熟路滑进屋内,没有一点声响,幽灵一样冰冷无声。   他坐在床边,盯着裴琮,低头靠近,缓缓嗅了嗅——   血腥味,掩在烟草气味下。   淡,腥,混着一点皮肉裂开的腐朽气息。   裴琮受伤了。   他今天在巷子里就闻到了。   西泽尔搓热指尖,落到裴琮腰侧,扒开尸体一样,熟练掀开他的衣摆。   指腹滑过皮肤,碰到了某处凸起的裂口。   伤口深,血迹像被风干过,沿着肋骨下方斜斜绷紧,肌肉与皮肤之间渗着黏稠的暗红血浆。   应该是没处理过。   能看到溃烂的血丝和微微外翻的青紫组织。   西泽尔盯着那处血肉,喉咙深处浮起一丝极轻的疑惑。   这种程度,按理说……以裴琮的恢复速度,不该拖到现在还没愈合。   裴琮这次受的伤比平时更严重。   稍微用力,裴琮的皮肤,比他记忆中更脆弱了一些。   西泽尔眼神一沉,却没动作,只是靠近些,低头用指腹缓缓擦去血痕。   目光黏腻,心里浮现一个细小、扭曲的兴奋——   原来,裴琮也有不那么“无敌”的时候。   床上的人毫无察觉。   西泽尔俯身,一如往常,他低头,张口,用牙齿无声地在裴琮手腕咬开一个隐蔽的血点。   舌尖卷着血滴,那股熟悉的冷冽和腥气灌入口腔,裴琮体温始终温热。   这次,他下嘴狠了一些,牙尖几乎刺进了更深的血管,毒液汩汩流动。   西泽尔在测试。   每次他有了新功能的毒液,都会在裴琮身上做做实验。   他知道,这种毒对裴琮没用,毒素咬进去,裴琮连痛都不会痛一下,顶多嗜睡,顶多发呆。   西泽尔只是习惯拿裴琮当试验品,通过给他下毒,反复确认:裴琮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在我身边?   这种蛇毒,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实质伤害。   西泽尔依然咬下去,病态地自我安慰,小心翼翼、尝试在裴琮身上留下他独有的痕迹。   “……还是没用。”他在心底低语,却不打算停。   可很快,西泽尔察觉到不对。   裴琮的眉心微微一蹙,呼吸比刚才更深了些,手腕在被子里下意识握紧,他的手腕开始出现了中毒反应。   这反常的反应让西泽尔的心脏像被捏了一把。   他怔了怔。   眼底浮现出久违的震撼和兴奋。   “……竟然……有用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   那些曾经在裴琮身上从未起效的低阶毒素,这次竟在他体内缓慢扩散。   西泽尔终于确定,裴琮的体质,出现了某种肉眼可见的“松动”。 第15章   哈克自从那天后,死死缠上了西泽尔。   修理铺每个人都看到他拖着脏兮兮的机械腿,追着西泽尔的脚步打转,偷偷记录,偷偷改图,嘴里叼着焊枪,神情扭曲却兴奋。   哈克开始暗中招募末路机械师,尤其是被污染严重、被主城区驱逐的废人。   那些末路机械师,眼里带着癫狂,进了机械库就没了踪迹。   曾经最狂热的机械疯子,被一个少年使唤的消息,让那所有人都对西泽尔多了几分敬畏。   裴琮最近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即使他再能忍,血腥味还是一点点透穿了旅馆的走廊。   西泽尔看得清楚,拿出报酬,塞进鼠尾手里,要求他替自己放出风声。   鼠尾收了钱,眯着眼,转头就将人卖了个彻底。   “所以,怎么处理?”   鼠尾隐去了钱的部分,说完来龙去脉,坐在裴琮对面。   裴琮懒洋洋半躺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下巴上还蹭着血渍,看上去刚和人打了一架,透着一股懒得搭理。   自从被抽完基因,裴琮受伤的概率大大增加,他发现自己越睡越沉,有时居然能睡好几个小时不醒。   为了隐瞒自己的行踪,不连累到西泽尔,裴琮隔三差五就得来这躲躲。   “机械师大人点名,要让我满城嚷嚷他和影蝠有一腿,说他替影蝠改了进阶武器,这消息我是传不传?”   “你收了他钱?”   鼠尾讪笑:“我怎么敢呢?”   裴琮叼着烟,懒懒吐了口气:“少废话,你收了他多少钱?”   鼠尾挣扎了半天,扣扣索索掏出来一袋星币。   裴琮:“就这么多?等我问出来他给了多少,可就不止这点钱了。”   鼠尾吓得浑身冷汗,摆摆手又掏出来一小袋,欲哭无泪:“这下真没了。”   裴琮一伸手,全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想传就传,正好用我的名声吓吓人,省得什么人都敢往他身上贴。”   鼠尾“嘿嘿”一笑:“那个哈克特别有钱,无主之地几代机械师的资源累计,啧,我要是西泽尔,哪怕痛一下也能忍……”   废星朝不保夕,肾上腺素的控制下,大家都是有一天活一天,到处乱睡。   有可能床伴第二天就不是人了,谁有空管你睡的是男还是女?   无主之地的红灯区夜夜笙歌,别说男女,什么没下限的东西都提供。   裴琮眼底那股死水般的冷意微微晃了一下,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鼠尾话里的“意思”。   下一秒,意识回笼,他顺手抄起桌上的半截金属杯,“砰”地一下朝鼠尾砸过去。   “别放屁。”   裴琮眉骨微压。   上辈子最位高权重的时,他也见过身边人闹腾,但从没生出过什么世俗的欲望,只觉得他们吵闹。   说白了,他骨子里就是个对活人没兴趣的变态。   裴琮对哈克没什么印象,印象里就记得太沉迷于机械,死得挺早。   他有点不悦,西泽尔是想利用哈克,学什么机械技术吗,他教的还不够?   裴琮问:“他们凑一块干嘛呢?”   鼠尾眼睛滴溜溜转:“好像是研究什么武器还是能源,哈克的地盘口风都紧,能进去的,一个两个都死心塌地。”   裴琮又交代了鼠尾几件事,满身冷气离开了。   鼠尾确认他走了,才悄咪咪收起另一个袋子,至少是交出来星币的五倍。   宝贝似的收起来,鼠尾眉开眼笑,赚钱就是得胆大!   裴琮不高兴的心思一起,回去看见西泽尔那张脸,心里就不爽。   他孔雀开屏一样,横挑鼻子竖挑眼,开始输出。   西泽尔没吭声。   裴琮越说越快,带着“恶意灌输”的不耐烦,一口气就把不少有关能源武器的概念砸了过去。   完全不管西泽尔是不是听得懂是不是学得会。   裴琮话音一落,口干舌燥。   西泽尔适时给他倒了杯水。   裴琮喝完水:“听完了赶紧滚。”   再想找西泽尔,就发现他好像从裴琮那得到了什么灵感,又不知什么时候泡进了哈克的地下机械厂。   裴琮:……   风声很快在黑市传开——   影蝠和西泽尔,暗地里关系不清不楚,西泽尔站队了影蝠,吓跑了不少竞争者,裴琮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   【能源塔】   废星夜幕沉沉,能源塔在黑风里成了远方的信号灯。   高塔阴影下,裴琮静静站着,肩膀、腰侧、衣摆,全被暗红血迹沾透。   不远处,几名联邦追查者被五花大绑,他们穿着磨损的战术服,防具碎裂,却依旧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裴琮。   追查者看了裴琮一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警惕。   “我们已经联系了救援,进化剂绝不会落入你们这种脏东西手里!”   裴琮好笑:“脏东西?我可是单重污染,论起来,我的污染说不定还没你严重。”   追查者眼中一凛,声音猛然拔高,像是踩中了逆鳞:   “你背离了联邦,就已经是失控的废物!”   “再纯净的基因也撑不起你那副叛徒的皮囊!”   他无法隐藏的自豪,这一刻,他们是替联邦洗净废星的清道夫。   裴琮懒散地摸了把嘴角的血,看着眼前这群连“脏血味”都没闻清的主城区人。   “所以,联邦就让你们来这儿送死?”   追查者声嘶力竭:“为了联邦清理污染,我们死在这里也无怨无悔!”   裴琮收起武器:“你们就不想要。看你们几乎都是双重污染,成功率只会比其他人更高。”   如果主城区的人真有这么高尚,那维兰德就不会有那么多主动强行分离基因的实验体了。   追查者如同祭坛上咬碎自己舌头的献祭者,哪怕被剁成泥,也要替联邦高唱圣歌:   “我们是净化之刃,清洗污染!”   “联邦意志,必将燃尽污染区的脏血。”   裴琮听着,眼底暗色翻涌。   这些人是彻底被洗脑的“工具”,连送死,都带着不可动摇的光荣感。   那他就成全他们。   鼠尾的消息传遍了废墟——   “进化剂,就藏在能源塔。”   追查者被裴琮半死不活吊在塔中,周围还放着准备带回进化剂的恒温箱。   进化剂真的能让污染者重塑基因,进化被其他基因污染的DNA,连衰竭的神经脉络都能复苏!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能源塔下,成千上百的污染者人潮挤成一团,佣兵、基因贩子、污染者……枪、脊骨武器、污染改造体,在塔门前炸出刺眼的火光。   “冲进去!”   “杀光他们——”   废星的混乱,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   所有靠近能源塔的人都看到,影蝠站在塔顶,身后那对巨大的墨色蝠翼缓缓张开,   轮廓破损,焦痕累累。   黑翼遮住了半边塔顶的猩红光源,只见他猛地身形摇晃,那双残破的黑翼猝然收拢,直直从塔顶坠下!   疯了的人群,见他受伤,眼睛彻底红了。   “影蝠也受伤了——!”   “上,杀了他!”   一瞬间,无主之地沉默多年的恐惧,转化成了一股贪婪的热浪。   影蝠在污染区是异类,是公敌,谁都想杀他,除之而后快。   喊杀声像潮水,这些人眼里只有进化剂和影蝠的血。   阿曼塔的暗线疯狂吹风:   “进化剂就在塔内!!!!”   人群疯魔,那些眼里只有进化剂的怪物和佣兵,将这场战争烧成了彻底的地狱。   裴琮悄然借着血与尘的遮蔽,鬼魅般消失在战场的暗面,前往能源塔的腹地。   血色之后,那里有一支真正的清理小队。   不像塔下那群灰头土脸的追查者,这些人身上穿着联邦军部最深层的黑色战术军服,每一个动作都像被训练到机械精准,   他们手里的几支裂变级武器,足够将整个能源塔付之一炬。   “确认射程。”   “塔下脏血全部进入杀伤区。”   “准备就绪,随时可净化。”   他们才是这次主城区派出的真正精锐,脸很干净,眼神也干净,没有恐惧,没有恨意,也没有半点怜悯。   连塔下的同僚——那群追查者,也根本不在他们的“优先考虑”之内。   相比之下,那批追查者不过是计划的一枚弃子。   他们热血、冲动、忠诚得毫无保留,拼死也要护住塔里的“进化剂”,对联邦的命令深信不疑,哪怕血流干了、骨头碎了,也要守住那个早就注定要塌的破塔。   却不知,他们只是联邦引燃混乱的祭品火种。   吸引那些渴望进化的污染者、改造人、基因贩子,一股脑聚集到能源塔前,   便于集中引爆、就地清除。   裴琮回头看了一眼塔下。   火光肆意,烟尘弥漫。   那些争抢进化剂的污染者正撕咬、厮杀,叫嚣、怒吼、哀嚎,混成一片。   他们活着,鲜活地,狂热地,追寻进化的希望,只有一个人能真正成为“人”。   裴琮垂眼,他的心冷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想起上辈子主城区那些档案室里,藏着的“评估表”,联邦会定期统计污染区中高风险个体。   记录他们的基因表现、异化倾向、攻击能力,一旦数据过阈的过多,就打着“进化剂选拔”的名头统一清除。   真能进化一个,又如何?   一个能用的试验品,远比一群难驯的变种要安全得多。   裴琮缓缓收回目光。   真正躲在黑暗里的“猎人”,早已搭好瞄准镜,只等他们抢到“第一口”就扣下清洗的扳机。   而现在,裴琮先一步拔枪,把扳机抢了过来。   他看得很清楚,塔下人盯着他的翅膀、他的血、他的装备,不怀好意。   在废星上活这么久,人情早就被尸骨磨光,裴琮从来不是当救世主的料。   可他还是动了手,杀向那群真正的屠戮执行者。   不是为了救谁,只是脑子里闪过太多过往的片段,那些曾在同样陷阱中,被诱杀、被牺牲的“同类”。   那些人连名字都没留下,所以他收起了所有犹豫,裴琮动手不是因为污染者值得,而是因为——   这场局里,真正该死的,不该是他们。   早已在心里杀了联邦千万次,现在只是动手,把仇恨付诸现实。   裴琮不躲不闪,左肋被击中时,只是闷哼一声,继续冲进下一个人的盲区。   这些人被联邦当成无自主意识的清理设备,一具具穿着军服、嵌入编号、接收指令。   联邦压根不允许主城区发展个人能力,超出程序设定的力量,被视为不稳定、危险的标志。   换句话说,除去武器,他们都很无能。   而裴琮,冲着这一点,毫不犹豫地下了杀手。   血从他裤脚一路滴到废墟缝隙,没撑过两分钟,就全部断成了一堆尸块。   裴琮站在原地,高阶基因武器让他无法凝血,呼吸粗重。   但他没跪下,连眼神都没飘动。   口袋里的通讯震动,鼠尾声音凝重:   “阿曼塔信了小孩的情报,一个人去了辐射水潭。”   裴琮早就等在这一刻:“拖他一会,等我过去。” 第16章   【辐射水潭】   裴琮几天前就把计划交代得明明白白。   他进入能源塔,清理掉联邦派来的追查者。西泽尔则会带着小孩,穿过层层守卫,直奔辐射水潭。   裴琮和维兰德联手,暗自包围了辐射水潭三公里以内的所有区域。   真正的进化剂,此刻正漂浮在辐射潭的中心,散发着微光,安静又致命。   裴琮将这一切都丢给了西泽尔。   辐射潭的前身是一座旧时代的污染反应炉,高浓度的核污染,形成了这座终年死气沉沉的黑水潭。   它像一口/活着的深井,长年累月吞噬着废土的腐烂、毒气、异化残渣,一点点发酵成了地狱的汁液。   潭水泛着青灰,水面上漂着枯骨和锈迹,每当夜风吹过,水面便腾起一股能腐蚀皮肤的“腐雾”。   西泽尔和小孩靠近前,都被迫披上了简陋的防辐射装备。哪怕如此,空气中的微粒依旧让呼吸间带着微疼的腐蚀感。   西泽尔领着小孩,从一排隐蔽的排水管道穿过。   前方,锈蚀断裂的金属桥横跨潭水。   桥体残破,摇摇欲坠,每踏出一步,铁皮都在呻吟。   西泽尔径直踏上,下一秒,整片桥体骤然崩裂——   桥体脆弱得像纸,连人带钢板都在向下坠。   一只被污染液泡烂的机械臂从骤然探出,猛地缠住了他的脚踝,连同整个半身猛然拖进腐水缝隙!   黑水激荡,泡沫翻滚着刺鼻臭气,像什么怪物在水下咀嚼。   腐蚀液渗透进防护靴,皮肤瞬间起了大片红疹,一旦坠落,一般污染者连五分钟都撑不过。   “西泽尔!”   小孩惊叫一声,几乎本能地扑上去,徒手拽住了西泽尔的小臂。   血和脓水混在一起,小孩的蛇类基因骤然显现,指背一片青蓝色的鳞片疯长而出。   但他没松手,指节扣得死紧,鳞片寸寸撕裂。   西泽尔没有挣扎。   在小孩快要撑不住的那一瞬,蛇尾悄无声息地探出,斩断了缠在他腿上的腐蚀机械臂,被小孩一下拖回桥边。   小孩险些被带入水底,胸腔剧烈起伏,第一时间爬过来看西泽尔的情况。   如果西泽尔这时候死了,小孩知道他的麻烦会比自己身上这点伤口要严重得多。   西泽尔靠在桥边喘息,破天荒地侧头看了看小孩满是血与烂泥的伤口。   那条细长的蛇尾无声地绕了过来。尾尖停在小孩伤口边,轻轻一刺。   一股凉意迅速扩散,小孩猛地一抖,紧绷的疼痛稀释,逐渐麻木。   恰好止住了撕裂感,却没有麻痹意识。   小孩怔住。   西泽尔抽回尾巴,尾端依旧安静地蜷在身侧,没有威胁,没有杀意。   两个人缓了口气,互不言语,艰难地再次踏上断裂的浮桥,一步步朝着黑水中央逼近。   进化剂就静静悬浮在那里。   嵌在一块破损的、曾属于主城区科研所的金属箱内,玻璃管体,外壳布满烧痕,液体依然透亮得耀眼,银蓝色的光在污水中微微跳动。   像是生命本身凝成的光。   管身隐约可见联邦科学部的标志,模糊的线条盘绕着一支针管。   这是正式的科研标记。   不是黑市赝品,更不是试验失败品。   它意味着,这支进化剂,是真正通过了层层筛选、能重构生命的奇迹之物。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属于任何人。   太多命,是为了它死在这里的。   小孩扑上去那一刻,差点没喘过气。   他浑身是伤,连手指都因腐蚀液开裂出血,死死地把那管东西捧进怀里。   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可能改变命运的东西。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沉重。   潭水回涨,污染气压不稳,连走路都变得步步如临深渊。   小孩身形踉跄,伤口不断渗血,险些撑不住,膝盖一软,摔向一旁的藤蔓缝隙。   眼前一黑,还未来得及惊叫,后领便被猛地一拽,整个人被生生拉了回来。   西泽尔站在他身后,神色冷淡,却异常稳。他一把拽住小孩的后领,在他彻底跌进毒水前将人拉住。   然后慢慢松开手,继续前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腐水滴滴落在脚边,这一段短暂的“彼此扶持”跟快被翻了过去。   淤泥终于退开,铁板与碎石的触感传来,实实在在踩在脚底。   小孩踏上岸的那一瞬,整个人猛地松了口气,胸口压着千斤重的东西终于放下。   那管进化剂紧贴在他胸口,冰凉的玻璃壁突然触到皮肤,激得他一阵战栗。   银蓝色的光透过破损的防护服,钻进了他的骨血。   小孩的眼神陡然变了。   ——就是现在。   进化剂到手,裴琮的命令在脑海里回荡。   “把他推进去。”   小孩缓缓回头,看着还站在浮桥上的西泽尔。   西泽尔刚才耗尽了太多力气,又一路上护着小孩,步伐比平常慢了半拍,正低头恢复体力。   机会,就在眼前。   小孩呼吸紊乱,心跳锤子一样砸在胸腔里。   他不是没犹豫过。   可他记得阿曼塔的威胁,记得裴琮捏着自己的脖子,阴冷的眼神,也记得,西泽尔曾在身后杀意滔天地盯着自己。   他闭眼,猛地转身,抬手一推。   西泽尔毫无防备,身形摇晃。   连带着身后的金属板整块断裂,整个人重重坠入辐射水潭深处。   西泽尔抬起头看了小孩一眼,没有愤怒,没有怨毒,只是有一点点冷淡的讥讽。   水面炸开巨大的涟漪,腥臭的泡沫翻滚着将他吞没。   小孩呆站在原地,手臂还保持着出力后的弯曲。   风从耳边掠过,他的脸白得像纸,却一句话没说。   他做到了。   他完成了交代。   辐射水潭,静得诡异,小孩不断听到尖锐的耳鸣。   潭底那层潜伏的腐热与剧毒像一张巨大的肺,缓慢喘息着,等待着猎物下沉。   小孩站在岸边,明明寒风透骨,却像是被火灼着。   他开始默默数数。   “一、二、三……”   裴琮叮嘱得很清楚:   “半小时之内,不准捞人。”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让西泽尔“吃痛”,让他“记住”。   只有彻底绝望的人,才会服软。   小孩死死盯着水面,心跳剧烈,不知道自己待会捞上来的会是什么“怪物”。   他对辐射潭水一无所知。   但半小时前就已经到达,并藏匿在暗处的裴琮知道。   人一旦落进去,并不是直接夺命,而是从最细小的细胞开始,一层层剥离。   皮肤的表层首先会被烧灼,像被反复烫开的水泡,紧接着神经会因辐射错乱而“自燃”。   让人产生触觉扭曲、幻痛感知。   潭水会渗进耳膜、鼻腔、口腔,混着腐泥,爬进肺里,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喝下尸体发酵出的脓汁。   眼球发胀、干裂,舌头肿胀脱落,意识逐渐下沉,在沸血与腐烂中感知自己逐寸溃烂、失控、异化。   西泽尔的污染基因本就不稳定,鳞片在皮下可能会生长错位,向内刺穿内脏。   骨骼被异化信号强行重组,可能长出第三条脊骨、倒生的指节、重叠的肋骨。   如同活着被撕碎,粘稠、腐烂、不可名状的死亡如影随形。   裴琮经历过那种痛苦,比谁都清楚。   他安排得很好,计划是他定的,诱饵是他找的,连西泽尔的心理破口,都是他事先估算的。   可当那具身体真的失衡、坠落、溅起浪花时——   梦魇里野蛮地长出,狠狠扣住他脑子里最深的某个角,直到彻底分崩离析。   旧事激活的创伤应激让裴琮胃部猛烈翻腾,空气发粘,喘不过气,视线在水面不断模糊。   但他还是看着小孩推了,然后和小孩一起在心里默默倒数。   “一,二,三,四……”   小孩刚数到“二十七”。   轰然一声巨响,远处山坡的阴影处,一对巨大的蝠翼猛然腾起。   卷着黑雾和铁锈风,义无反顾地斩开空气。   毫无征兆地——   冲进了辐射水潭!   黑水炸起几米高,像撕裂了整片寂静,浪头将岸边碎石冲得四散,小孩睁大眼。   那道身影,来得那么猛,像要撕开整片潭水一般。   是影蝠。   是裴琮。   裴琮扎进辐射水潭的那一刻,世界像是被剥去了一层皮。   水灌进伤口,火焰般的灼烧蔓延,每一寸神经都在剧烈抗议。   可他顾不上,他睁着眼,顺着昏暗水光往下搜寻——   然后,看到了他。   西泽尔静静悬在水下,一动不动,没有挣扎,没有求生本能,整个人被辐射和剧痛吞干了意识,在水中缓缓漂浮。   那张脸在水光里扭曲得近乎妖异,阴柔昳丽的眉目,皮肤苍白,鳞片浮出,像艳丽又诡谲的鬼纹。   裴琮看着那张脸,胸腔里猛地被一把钝刀狠狠剜了一下。   何必呢?   何必搞成这副血肉模糊的样子?   不需要活生生熬成半死不活的形状,才算变强,现在就很好。   他心里骂了一句,指节发力,一把拽住西泽尔,臂弯扣在对方锁骨下,咬牙拖着往上游。   水是黏的,冷得像怨毒,好像不想放走这两个恶意缠身的怪物。   裴琮拿出要跟整片潭水拼命的气势,将那具濒死的身体狠狠拖出水面。   水花炸开,夜风嘶鸣。   裴琮拽着浑身冰冷的西泽尔,把人从地狱底捞了回来。   他强撑着喘息,手指冻得发青,第一时间翻身将西泽尔按倒。   手指在他锁骨、脊椎、手腕一寸寸摸过去,生怕错过什么地方被腐蚀穿透。   西泽尔的呼吸微弱,身上鳞片还残留着变异未退的痕迹,体温在逐渐恢复。   没有器官衰竭,没有致命异化。   裴琮这才吐出一口气。   他靠着岸边碎石坐下,把人拖进怀里,从身上里摸出一支罕见的修复剂。   这东西是他刚在能源塔那群追查者身上搜刮来的。   真正高纯度的主城区战术医疗物资,一瓶能续半条命,废星黑市根本买不到。   他毫不犹豫地拔开针管,一手托起西泽尔的下颌,准备直接喂下去。   就在针管贴上唇边的一瞬间,西泽尔幽幽睁开了眼,眼神冷得骇人。   他就抬起手,按住了裴琮的手腕,沉默着拒绝。   裴琮一愣:“怎么了?”   西泽尔低头,摸向裴琮侧腰那处隐隐渗血的地方。腐蚀层斑驳开裂,血肉暴露,明显比他自己伤得更重。   他盯着那伤口,眉头几乎皱死,像看见什么比自己死还严重的事。   西泽尔把裴琮的手腕一把掰开,动作幅度不大,但力道惊人。   那支修复剂被他直接塞回了裴琮手里。   “你喝。”   声音低哑到几不可闻,却带着一股诡异的执拗。 第17章   “你喝。”   裴琮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这个人刚才差点死掉,现在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在死死盯着他,仿佛只要他敢把药喂回来,就会翻脸。   总归是没什么大碍,裴琮最终还是叹口气,把那支修复剂喝了下去。   西泽尔靠在他肩头,满身狼狈,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像是在确认第一重要的事。   诡异的是,哪怕才刚从污染液中爬出来,西泽尔身上却看不见半点腐蚀创伤的痕迹。   小孩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不知所措。   以前他只觉得影蝠的“收藏品”都死得诡异,但现在他忽然明白了。   影蝠肯这么亲手把人从水里拖上来、伤痕累累地照料、给药。   如果被这样对待,哪怕是成为最短命的“藏品”,他也愿意。   在这片死寂中,远处的碎石滩,终于传来脚步声。   杂乱的,急促的,那声音一寸寸,迫不及待地逼近。   阿曼塔来了。   那抹身影穿过腐朽的管道残骸,踩着鼠尾散布的层层哨线。在刻意放水下,每一道障碍都未能真正拦住他。   鼠尾精准地卡准这个最混乱的时机,放阿曼塔进入核心圈,身影高大,甲片铮亮。   他身后的骨骼一节节错位般炸响,背甲咔咔开裂,从脊柱两侧裂出数条如枝爪般的骨质螳臂,细长、锐利、带着扭曲的对称感。   看到裴琮与西泽尔依靠着跪在岸边,他终于露出那副狂妄而恶毒的笑容。   “哟,影蝠也会救人?”   阿曼塔踏过浮桥,目光一扫进化剂所在的方向。   “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把人切开,然后扔进冰柜里收藏的怪物呢。”   裴琮放开了西泽尔起身。   阿曼塔笑意加深,巨大的镰螳臂上的金属划出“咯咯”的低响,语气怨恨。   “差点忘了,”他嗤笑,“影蝠大人可是高贵的单重污染者,是上等脏血。”   “而我们呢?我们这些多重污染的‘失败品’,连个身份都没有,连个被杀的理由都不需要。”   裴琮淡声道:“我是怪物,你当然也是。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就是个怪物。”   阿曼塔的笑容猛地一滞。   镰螳臂“咔”的一声收紧,空气都被他一寸寸勒出声响。   “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他声音骤沉,低得发颤。   “我小时候会吐出内脏,爬楼会在肋骨里裂出虫肢,我被困在医院地下十四年。”   对于他来说,联邦的地下医院,已经是很好的归宿。联邦从来不叫他“怪物”,联邦叫他“个体样本”、“待筛进化体”、“可控改造者”。他们用仪器丈量他,而不是用厌恶的目光审视他。   联邦不嫌他脏,不怕他变异,不关心他的出身,像狗一样喂着他。   但最后,他也被联邦踢出门。   他的语气充满了怨毒:“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单污染者,永远不会明白,我费尽一切,只是为了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裴琮薄血挂在唇边,眉眼冷得像破裂的冰层:“你以为一瓶进化剂就能把你洗干净?就能抹掉你吃人、杀人、连自己肢体都控制不了的过去?”   西泽尔站在他身后,整个人却被这句话句重锤敲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裴琮狠,也知道他对“失控污染”有多警惕,可当那句话毫无遮掩地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时,它像是一把刀,隔着他皮肤,精准地割进了他严重污染的身体里。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手指却在无声地收紧,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裴琮继续说:“阿曼塔,你不是想‘变成人’,你是想被允许披着人的壳干脏事,还能逍遥法外。”   阿曼塔胸口剧烈起伏,攥紧螳螂臂,肌肉绷得快要炸开。   “你以为你干净?你不是一样用基因去跟维兰德交易?”   裴琮眼神一沉。   阿曼塔却以为自己打中了什么“心理软肋”,嘴皮子一抽一抽地往下怼:   “说到底,你们俩不过是互相利用。一个用完就丢的工具,一个不怀好意的白眼狼,演什么深情?哈?”   “你是不是以为西泽尔不咬你,就是真的听你话了?老子现在就让你看他怎么为了进化剂想杀了所有人——”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炸响,一根细长的活体骨刺不偏不倚射进了他脚边的石头,直接钉穿。   阿曼塔被吓得一个踉跄。   “……你他妈偷袭我?”   裴琮擦了擦指尖的血:“没有,我手滑。”   “你特么……”阿曼塔气得脸色发青,牙都咬碎,“你就嘴硬吧!你等着我进化,我、我一定——”   阿曼塔想回嘴,可裴琮一步未动,气势却重得像一道刀锋顶在他喉咙口,他无法判断对方现在到底有多重伤。   他转而盯着小孩,目光发亮,像信徒见到了神明手里的赎罪券。   “交出来吧。”他嗓音嘶哑,“我要进化剂,我终于要拿回——属于我的身体了。”   裴琮倚着残骸,低头拭去指尖的血。   “你的身体从没属于过你。”他语气淡漠,“你出生那天起,就是肮脏的牺牲品。”   阿曼塔没有生气,反而咧嘴笑了,笑得发疯:“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能变好,只要我能回去,不再被关在地下,不再每天吐虫子,我愿意赌命。”   “联邦为了进化剂层层包围辐射潭,连维兰德都想要这瓶进化剂,甚至能和你联手,但我才是最后的赢家。”   阿曼塔背脊螳肢怒张,眼底血丝翻滚,像被剥了皮的野兽彻底失控。   他扑上去的动作几乎是本能——扭曲、疯狂、不要命,螳臂尖刃横劈而下,带着撕裂空气的惨啸,直奔小孩所在!   “去死吧!你们都该死在我面前!!”   身后的钢筋瞬间被镰螂臂斩断,火星炸开,小孩衣袖被刮出一道血痕。   但他没退。   他从腰侧狠狠一抽——那管玻璃进化剂早已被他偷偷藏好,此刻在掌中闪出银蓝光芒。   他脸色惨白,喉结微动,竟抬手作势就要拔开针盖、将整管液体灌进口中。   “你不是要吗?”小孩声音发颤,却死死盯住阿曼塔。   “那你看清楚,什么叫‘到嘴的希望’,亲手毁掉!”   他手指微动,银蓝色液体在瓶口颤抖,一旦再动一点,就会全部落进他嘴里。   阿曼塔的眼神猛地炸开了,贪婪、愤怒、惊恐、卑微、癫狂在一瞬间交织。   “不、不——住手!!”   他崩溃地吼出声,连声音都破了音:   “给我——给我!!那是我的!!”   他彻底丢了理智,爬向小孩,螳臂碎成残肢,抓地时指节血流如注。   “别喝……你不能碰它!你是个失败的载体!你不配!!”   阿曼塔的胸口或腹部在极度愤怒或生理应激时,腹腔开裂出一张混合骨质与黏膜的“噬心口器”。   地面被螳肢刺穿,残骸沿着他脊椎的同化索节浮动。   阿曼塔怒吼着扑过去,将小孩一把撞开,终于整个身子贴地翻滚两圈,抱住了那管进化剂。   “别动……别碰我……它是我的……它是我活下来的意义……”   他将针口凑近,嘴唇紧贴管壁,几乎是带着哭腔一口咬碎针盖,把里面最后一滴液体吸进了喉咙。   “我会变好……我一定会变好……你们等着……”   “等我变成人,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们——”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滚烫的药剂顺着喉咙滑入胸腔,像一道光穿透了他体内漫长的黑暗。   他笑了,嘴角染着玻璃碴和血。   裂口愈合,皮肤重新贴合,青灰色的斑块消褪,肌肉线条利落而协调。   他的脸也变了。   骨骼收拢,五官对称,杂乱螳肢褪去外壳,留下完美而“人类”的轮廓。   “我真的……变漂亮了。”   他笑了,眼睛亮得像个孩子。   “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他轻轻抬头,看着远方混沌的废土天色,忽然有种阳光照进牢笼的错觉   风吹过,指尖不再开裂。   呼吸顺畅,血不再咳出。   他的表情从狰狞变成恍惚,从恍惚变成近乎安详的雀跃。   那一刻,阿曼塔真的觉得:   这是希望注入的瞬间。   在美好的幻想中,“嗵”一声,他的左手骨头从掌心炸出,穿透皮肤,紧接着是右臂、颈侧、后背。   他瞳孔骤缩,抓着自己脸,想把灼热的温度扯掉,却只撕下一大片脱落的皮肤,血与筋膜一齐翻涌而出。   背后的螳螂肢节一节节碎裂、融化、蜕成一堆毫无功能的废肉。   他的眼睛还睁着,一边腐烂,一边望着小孩,沙哑着喃喃:   “……你不是亲眼见过进化成功……”   咔——   他下颌脱落,话语戛然而止。   剩下的身体在原地融化,整块胸骨彻底塌陷,化作只剩一张皮的软包。   那是阿曼塔,最后的模样。   小孩站在几步之外,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血水。他看着那滩烂泥,看了很久。整个人像石头一样,被定格在风中。   许久之后,唇角才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低着头,肩膀颤了一下。不是痛,不是惊,是笑。   那笑意从喉头发出,一开始像生锈的门轴,短促又刺耳。   可很快,它脱缰了。疯了一样地从胸腔里漫出来,他笑得声音破碎,眼睛却睁得很大。   小孩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躲进书柜里的那个下午。   主城区联邦官员亲自到访,为他们家族赐下奖赏。金属箱里装着一瓶银蓝色的进化剂,全家人都围着欢呼。那天,空气是甜的,掌声是真诚的。   家里最强的那位叔叔——骄傲、英俊、被所有人寄托期望——亲手接过了那支玻璃管。现场鼓掌,鞠躬,落泪。   小孩那天调皮,躲进了书房的柜子里。   透过门缝,他看着强大的叔叔在书房里,在联邦派来的人的注视下,拔开管口,仰头喝下。   十秒后,他开始抽搐,吐血,皮肤炸裂,关节膨胀,像一只被强行吹胀的气球。   然后化成了一滩血。   什么都没剩下。   外面的人一直在欢呼,说他被联邦接走了,进入安全区,进入新的明天。   只有小孩知道真相,   他睁着眼睛,看着叔叔的尸体被清理,药箱被重新封好,然后带往下一个“忠诚家庭”。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没了叔叔的庇佑,联邦推波助澜,他的家族很快就彻底破碎,亲人一个个惨死,被彻底从主城区除名。   所以那晚,裴琮在放弃杀他后,张开蝠翼表明身份,告诉他进化剂不过是联邦的一场骗局,要和他推西泽尔下水,并帮他合作一起杀了阿曼塔时,小孩无条件地相信了对方。   裴琮是不一样的。   他是唯一不相信联邦的人。   小孩站在血泊边,身上的风干血迹与污泥早已干裂。笑声已歇,喉咙发痛,眼眶酸涩,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低头,看着自己。   指背上,青蓝色的蛇鳞蜿蜒而出,沿着掌骨蔓延至手腕、臂弯,光滑、冰凉、活生生的。   是活着的代价,是复仇的筹码。也是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脏死了。”他嘴唇动了一下,无声吐出。   下一秒,他抬手,猛地用指甲刮向自己手背。   尖锐的抓痕划过皮肤,鳞片被生生撕裂,血线随之蜿蜒而下。   他一下一下,像疯了一样撕扯着手臂、锁骨、肩膀上浮出的鳞纹,像要把整层皮肤连带那条血统一并剥下来。   血糊住了眼睛,他也没停。指甲断了,抠进肉里,他也不在意。   耳边轰鸣作响,全身火烧火燎地疼,可他还是没停下。   那条蛇尾无意识地显化出来,蜷在地上哆嗦,他红着眼一把抓住尾巴,往断铁上狠狠一勒!   尾巴顿时被勒出深痕,生理性抽搐起来,牙齿死死咬住袖口,肩膀抽动得厉害。   “……滚出去……”   “别留在我身上……别再像你一样……”   他把自己折腾得像一只浑身剥皮的野兽,终于在最后一次抽搐中,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听见自己哥哥的声音,哥哥的基因早已住进了他全身每一寸缝隙。   哥哥说:“你做得很好,晏止。”   为了那一瓶进化剂,所有人绞尽脑汁,血流成河。这场没有赢家的游戏里,命运倾轧、崩塌,风声鹤唳,尸骨成山。   而那瓶改变他命运的进化剂,从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   裴琮抱起了他。   鼠尾和西泽尔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裴琮沉默片刻,才道:“带去给维兰德治疗,我会开出维兰德满意的报酬。”   他的目光转到阿曼塔身上。   鼠尾不忍地别过头:“维兰德大人吩咐,要将他带回去做实验。”   维兰德说的研究,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解剖这么简单,不知还有多少残忍的手段,鼠尾不敢阳奉阴违。   裴琮说:“就埋在这吧,维兰德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决定。”   鼠尾接过了晏止,低声道:“是,裴先生。”   裴琮抬手摸了摸西泽尔低垂的脑袋。   “走吧,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 第18章   进化剂的谎言也随阿曼塔的血水一起,被埋进了泥里。   裴琮和鼠尾还有事安排,让西泽尔先回去休息。   等裴琮再回到旅馆,衣摆和血迹一同飘起,像是拎着整座无主之地的疲惫。   他只想倒头睡一觉,把这场乱局烂在梦里。   可刚迈进屋子,西泽尔就站在那儿,等着他。少年眉眼阴沉,手里捏着医疗箱。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废土夜里的嘈杂。   裴琮瞥了他一眼,径直往床上一躺。   西泽尔走过去,站在他身侧,低头俯视:   “把衣服脱了。”   声音低哑,带着一点死水般的阴冷。   裴琮偏头,眉尾一挑,嗓音带着惯有的嘲讽:“进化剂的事结束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还管上我了?”   他刚准备说“随便敷敷得了”,话还没出口,西泽尔已经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手里捏着消毒药水和干净纱布。   那双手冷静到近乎机械,没一丝犹豫,直接抬手拉开了他半敞的衣领,一层层剥开裴琮身上染了血的衣料。   裴琮低头看了他一眼,眼尾懒散勾着,没阻拦,反而顺势抬了抬胳膊,懒洋洋道:   “行吧,愿意亲自伺候,我也不拦着。”   西泽尔没接茬,目光落在他肩上的血痕,一寸一寸扫过去。   纱布贴上皮肤时,带着股细密凉意,像什么柔软又危险的东西在舔舐伤口。   裴琮能感觉到,那手指看似温柔,实则力道精准得过分,每一个动作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不会弄疼,却也不让他有机会逃开。   血痂扯裂,新的伤口被暴露在冷空气里。   西泽尔指尖悬在裴琮的绷带边,隔着半寸空气,慢慢地,像在观察一件易碎藏品,眼神阴冷又专注。   呼吸贴得很近,几乎要蹭到对方的皮肤。   裴琮皱了皱眉,却没出声,任他动作。   西泽尔的指尖冰冷,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执着,指尖擦过他的肩膀、锁骨、腰侧,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他眯了眯眼,盯着西泽尔的动作,嗤笑了一声:   “没这么矜贵。”   “以前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死不了,你听话点我就护着你,没必要做这些,放心吧。”   西泽尔动作没停,低着头,指尖干净利落地把伤口旁溢出来的血擦干净,淡淡道:   “以前没人给你上药。”   “老实坐着。”   裴琮抬眸,看着他发顶那一片乌黑发丝,语气轻慢,懒洋洋的:   “谁说没有?”   影蝠以前那些收藏品听说都很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西泽尔手下动作一顿,没说话,指尖却按得更重。   裴琮差点抽回手,但因为被紧紧抓着未遂。   西泽尔单膝跪在他面前,开始卷绷带,指腹滑过他肩膀、腰侧,手指骨节稳得近乎偏执。   每缠一圈,他都会有意无意贴着裴琮的皮肤,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再出血,确认裴琮还活着,没离开,没走远。   裴琮本该觉得不自在,但他没动。   他向来是个不喜欢被碰的人,哪怕医生给他处理伤口,他都懒得配合。   可此刻,他却安静得过分,甚至连眉眼里的厌世都消了些。   直到最后一圈绷带收好,西泽尔手指还搭在他腰侧,指尖摩挲着那点不太显眼的骨节。   然后他轻轻拢起裴琮的手腕,手指沿着腕骨、指节,一寸一寸地摸过去。   他垂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   “下次别这样。”   裴琮歪着头看他,嘴角挂着一点看不出真假意味的笑。   “这样是怎样?”   西泽尔抬头,眼神很淡,却带着一点不动声色的占有欲:“不要命。”   哪怕是真的进化剂,也不值得裴琮受这种伤。   裴琮没接话,只是伸手,顺手揉了揉西泽尔发顶,手指按得不重,带着点敷衍又半真半假的安抚。   “不是教过你了,少管闲事。”   “下次再可怜别人,我就让你泡半小时,再把你捞上来。”   西泽尔只听到裴琮说下次还会救自己,根本没听到别的,忽然低头,额头贴上了裴琮的肩窝。   动作轻得像是无声投降。   裴琮没动,低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难得的疲惫和冷淡的纵容。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绷带摩擦皮肤的声音,和他们彼此的呼吸,悄无声息地纠缠在一起。   过了没两分钟,裴琮别开眼,像是嫌麻烦一样,随手揉了揉西泽尔的发顶。   “好了,该收拾的收拾,该睡觉的睡觉,别缠人。”   包扎完,西泽尔低头收拾药箱,裴琮忽然想起什么,抬手从床头柜翻出了什么东西,顺手扔过去。   “拿着吧。”   西泽尔接住,眉心微动。   “补偿你的。”裴琮懒洋洋道,“你不是想要那瓶破进化剂么,那东西没真的,这个凑合着补偿你。”   西泽尔这回这么努力,想得到那只进化剂,裴琮明明承诺过他,却让他希望落空,总觉得亏欠。   说着,他顺手揉了一把西泽尔的发顶,语气随意得近乎敷衍。   那是一把能源武器,枪身漆黑,联邦特批编号还没被磨掉,哪怕在主城区,也只有追查者里最顶尖的人才配一把。   西泽尔低着头,指尖缓慢摩挲着那把枪,眼底幽深得像黑夜最深处,嘴角几乎看不出弧度。   裴琮本想收回手,余光却捕捉到对方肩胛骨微微颤着,抬了抬眉。   “嫌少?那回头让鼠尾再给你搜几件?”   西泽尔眼神沉了几分,伸手把那把枪收了起来。   裴琮是玩弄人心的高手,那点补偿,裴琮给得轻描淡写,可却能成为束缚西泽尔脖颈的锁链。   裴琮低头,眼尾勾着那点烦躁又懒散的笑,反手扣住了西泽尔的手腕。   “行了,别摆那副死人脸色。”   裴琮声音带着点打趣,又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妥协,把西泽尔扯进怀里,半靠着自己,手臂搭在对方肩头,动作说不上亲密,却有种过分熟稔的控制感。   西泽尔僵了半秒,随即顺势坐到他腿侧,安静得像一条潜伏的毒蛇。   裴琮闭着眼,靠在床头,呼吸平稳,像是真的累了。   可手指却一直扣在西泽尔的肩胛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缓慢摩挲。   西泽尔没有动,任由他碰,甚至连呼吸都悄无声息地放轻。眼底带着一丝阴沉而扭曲的安稳。   这只温顺阴鸷的毒蛇尾巴,又顺着顺着裴琮的腕骨骨头缠了上来。   过了很久,裴琮嗓音低低响起,带着困意和一点笑意:   “怎么这么黏人?”   西泽尔给他的回应是将蛇尾缠得更紧了。   裴琮指尖在他后颈处轻轻揉了揉,像摸一只咬人的小兽,半是嫌弃,半是默许。   谁都没说话,谁都知道这场“战争”结束了,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间破旅馆,回到了只剩彼此的夜晚。 第19章   鼠尾将进化剂的真相传出去。   但消息还没传出多远,几个情报源头就相继断线,流言刚冒头,便被掐断。   阿曼塔死了,废星权力版图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的手下失了主心骨,一时间群龙无首,整个组织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无主之地乱窜。   有人试图逃走,有人试图自立门户,还有不少干脆藏进下水道,等着新主上位。   裴琮花了不到三天,把这些人全部钓了出来。当晚,无主之地废弃的能源站里,几十个曾为阿曼塔卖命的头领和爪牙齐齐跪了一地。   他们以为会迎来清洗,或至少一场血债。裴琮却只坐在高处的铁楼梯上,低头俯瞰。   绝对武力的压制很快让他们溃散。   裴琮不下场争权,不许诺利益,也不对他们说一句废话。收编没有号令,没有仪式,裴琮连这些人的名字都懒得记。   他自己并不打算领导他们,只是想用阿曼塔曾经的势力为自己办事。   裴琮动的第一步,是切断能源塔战后的基本物资供应。   所有渠道、装备、军火,都被他借阿曼塔和鼠尾的地下网一点点转到了西泽尔的名下。   但他从未露面,所有人只知道——能源塔残存的高阶武器、清理队的战术资料,最近都得通过一个叫“西泽尔”的少年来拿。   裴琮每次谈判、布局、清理残局,都把所有“收网”时的风头让给西泽尔。   裴琮从不亲自出面,他只在西泽尔看不到的地方,一砖一瓦,替他把大本营的地基铺好。   不仅是单纯的威逼,裴琮还有其他的计划。   没人注意到,那场抢夺之后,高空的辐射浓度开始异常波动。   上辈子裴琮在抢进化剂失败后,剧烈的辐射风暴就接踵而至。   无主之地因为进化剂一战元气大伤,经历了这场辐射风暴,彻底成为了对联邦毫无威胁的死镇。   联邦高层把核心捕捉器藏在主城区,自己活着,外围的底层人被风暴刮得连尸骨都找不到。   裴琮牢牢地记着这场大风暴。   横尸遍野,遍地哀鸿。   所以这一世,他提前囤物资,清走黑市上的特定稀有矿料,反复实验上辈子偷出来的图纸,全是为了做出“辐射微粒捕捉器”。   单个使用时,它能用极快的速度,在小范围里抵御辐射微粒,当大批量使用时,会相互连接,产生外显的防御。   早在进化剂出现前,裴琮拿着西泽尔赚的钱在黑市看似胡乱采买,就开始实施这个计划。   裴琮告诉西泽尔这东西的用途,把这批货物通通交给了西泽尔:“说说,想怎么处理?”   西泽尔冷漠道:“拿去卖。风暴来临前,价高者得,赚一大笔。”   裴琮坐在台阶上,手把手教导:“想发财,也没错。可现在的无主之地,这帮人不仅给不了你多少钱,还只会记得你趁火打劫。”   “但如果你低价发放,他们会把命记在你账上。”   西泽尔眉心一跳,嗓子发紧:“这就是你的盘算?”   裴琮倚在台阶上,淡淡道:   “钱是小利,命是人情。”   “奸商已经有鼠尾在做了。”   “你可以做救世主。”   西泽尔握紧了手里的捕捉器。   让人惊心动魄的大风暴持续了几天,终于过去了。   机械师协会被挤爆,所有活下来的人——黑市小头目、无主之地的流浪军、被联邦放弃的散兵——全都把这场救命的功劳,记在了西泽尔头上。   人群在他的名字里沸腾。   西泽尔站在机械师协会的高台上,指尖轻轻敲着栏杆,看着底下那群喊着他名字的人。   裴琮站在厂区边缘,看着高台上的西泽尔,嘴角咬着没点燃的烟,眯着眼。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他不在乎这些人的感激。   他在乎的是,无主之地已经变成了西泽尔的地盘,西泽尔站在这里,享受众人的仰望。   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有人愿意把命给他。   可那又怎样?   这片废土,现在是西泽尔的了。   一个眼神,底下的人就会乖乖闭嘴;一个承诺,黑市的小头目就会把情报送到西泽尔脚边。   裴琮上辈子众叛亲离,死前回头时,发现早就无路可退。这辈子不一样,裴琮希望西泽尔能站的地方,远不止这片无主之地。   裴琮会尽全力实现这个目标。   看够了西泽尔被拥护,裴琮张开蝠翼悄然消失,想到等会要经历的事情,裴琮的脊椎又开始幻痛。   不想去,这种痛习惯不了一点。   *   西泽尔感受到暗处注视的目光消失,才动身从机械协会出门。   一如既往隐藏身形,躲过所有窥探的目光,拐进了某个地方。   西泽尔推开地下门。   铁门沉重,锈迹斑斑,咯吱一声,门后是一条幽深蜿蜒的铁轨廊道。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还有废土特有的、被高温焚烧过的焦糊味。   一步步往下,越走,空气越凉,他伸手,掌心覆上冷冰冰的识别器。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庞然大物。   机械感、阴暗、冷酷、整个地下堡垒,像是一头刚被唤醒的怪物,在废土之下,终于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地下机械工厂。   也是西泽尔名下,真正属于他的第一座堡垒。   西泽尔并不信任任何人。   他知道裴琮教导他,替他杀人,但那些恩情背后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一把刀,他早已察觉。   他不打算永远当个被喂养的傀儡。   他需要自己的势力。   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找到了哈克,脾气暴躁,疯话连篇,眼里只有机甲和改造技术,对什么权力人心,全然不上心。   西泽尔只把裴琮教的稀有能源、封禁图纸、地下改装技术透露了一点点。   哈克就当场答应了,像条疯狗一样咧着嘴笑,说什么都可以,只要让他造,让他拆,让他玩命。   从那天开始,机械工坊的地下部分,悄无声息地扩张了。   哈克替他从废土各处召来机械师,把工坊里的私改武器、地下能源网重新整理,把这座堡垒,变成了他的巢穴。   由疯子机械师组成的地下机械工厂,一点点在他手里成形。   哈克瞥见他,直接从实验室冲了出来。他把辐射微粒捕捉器全拆了个干净,又一丝不差地拼了回去,甚至比原版还多加了几套防护装置,   “这捕捉器太他妈有意思了,联邦当年到底有多少技术藏着掖着,怪不得影蝠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哈克疯魔地盯着那个小小的捕捉器,快要流哈喇子了:“影蝠真他妈牛。”   西泽尔生出了点微妙的自豪感。   哈克向往:“我要是能跟着影蝠干……”   在西泽尔的死亡注视下,哈克这种疯子也识趣地止住了话头。   “你能不能,把影蝠给你的那把能源枪也给我?让我拆拆,拆完我保证还能给你装回去,比原版更好用!”   西泽尔直接道:“不行。”   哈克眼底带着那种近乎病态的技术狂热,指尖都在发抖:“我发誓,绝不弄坏,我就想看看那枪里的能量脉冲到底怎么走的,我连捕捉器都能复刻了,这点小玩意——”   西泽尔打断他:“不给。”   哈克这才罢休,拽着西泽尔去了调控台。   西泽尔问:“水潭那东西,拆回来了吗?”   哈克嘴里叼着根没接完的导线,听见这话,一样猛地坐起:“早就拆回来了。”   他咧嘴一笑,牙齿在冷光下闪着寒光,“拆得干干净净,全封存了。我连能量核心都用合金隔了三层。”   哈克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声音带着一点压不住的遗憾和神经质的兴奋:   “可惜啊……那么好的东西,你都没按下按钮。”   “如果当时你按了,它能把能源塔整个炸翻,连联邦那些狗都得一起埋进去。”   说到这,他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像是已经在脑子里模拟过几十种引爆方式了。   那可是真正的核能源武器,那天修理铺西泽尔告诉了他关窍后,哈克就疯了,他是真正的天才,凭着一腔对机械的偏执,硬生生把那颗残骸拆解重组了出来。   刚巧,裴琮莫名其妙发脾气,西泽尔又学来点其他能源武器的知识,哈克触类旁通,一下明白了最重要的关键。   他知道怎么用了。   那是一颗超乎想象的杀器。   天知道西泽尔让他把“怪物”机甲埋伏进辐射水潭的时候,他有多激动。   明明西泽尔都在水潭底部准备好了保护装置,就等着落水时按下按钮。   怎么就没按下去呢?   哈克回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我按照你的吩咐又找了一遍你掉进去那块的潭底,确认找到了东西。”   他把一块小东西丢给西泽尔。   那是一枚水源净化器,西泽尔认出来了,他住的机械残骸里也有这种净水装置,是裴琮亲手教他修理的第一个东西。   西泽尔翻到底部,那里雕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是裴琮的标识,他不会认错。   裴琮曾经手把手教过他,怎么在机械的深处留下自己的刻印。   哈克语气轻快:“怪不得影蝠都让人把你推下去了,你都没狠下心按,他还挺心疼你。”   西泽尔站在原地,眼神幽暗,像是看着一颗随时会炸裂的心脏。   他不会告诉裴琮,他的白环蛇毒液已经可以催眠猎物,让猎物失去自主意识。   那天小孩活着从裴琮房间里出来的当晚,他就知道了裴琮要小孩把他推进潭底,让他死在潭水中的冰冷真相。   裴琮背叛了他。   裴琮居然也想让他去死。   是因为自己想要进化剂吗?   是因为自己跟他置气吗?   还是因为小孩比他更听话?   裴琮一如既往对待他,他更想不通,只能被残酷的真相击穿。   于是,他提前埋伏好了核能源武器,准备送所有人去死。   他在潭底提前安排好了容身之所,以便安全从爆炸中逃脱。   但当他入水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皮肤居然没有融化,也没有被腐蚀的剧痛,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摸着按钮的手变得无力,一想起某种可能性,心头浮起荒谬的期待。   他告诉自己只等待一分钟。   一分钟内,如果裴琮没有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就按下按钮,让所有背叛他的人化为灰烬。   如果裴琮出现了,那么他会心甘情愿成为对方利用的刀,直到裴琮厌倦为止。   那时候,他再亲手杀了抛弃自己的裴琮。   他不会告诉裴琮,那天所有人都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   他只会把自己变成伪装忠诚的蛇,让裴琮尽情享受。 第20章 【增1600字】   裴琮醒得比往常早。   窗外半明半暗,像谁用钝刀划开的云层,洒下来一点廉价得像赊来的光。   他低头,西泽尔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上,骨节分明,锁得死紧,裴琮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低头看他。   睡着的时候,倒是比醒着乖觉。   醒着的时候永远拿冷冰冰又警惕的眼神看他,什么事情都想瞒着他,感觉随时能捅他一刀。   裴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熟练地从那条胳膊里抽出来身来,脚步没声地走到一边开始收拾昨晚散落一地的东西。   屋里还残着淡淡的药香。   自从大风暴后,西泽尔和他就搬进了无主之地最大的住处。   昨晚西泽尔非得上药,他嫌烦,硬是不想让西泽尔碰,动作大了点,不小心就打碎了那瓶高价修复剂。   西泽尔的脸色,立马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裴琮本来是真烦,瞧见他这副表情,倒是生出点心虚来。   一种被西泽尔阴着眼看一眼就想顺毛哄的病,裴琮感觉自己被练出了条件反射。   他舌尖顶了下腮,叹了口气,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被子撩开,朝西泽尔伸了伸手:“过来。”   西泽尔抬眼,目光沉得随时要咬人,半晌,才像被那句话钩住了似的,慢慢走过来。   西泽尔越来越经常频繁触碰他,一起睡多了摸多了,反而有点脱敏,不再那么想躲着。   裴琮把地上的衣服拎起来,顺手把他俩的随身物品整理好。   直到手指无意间摸到个残破的ID终端,里面插入了一张真正的、联邦数据库里有记录的id卡。   上面印着的的名字是“西泽尔”。   是那个之前被西泽尔杀掉的小队领头。   裴琮心头轻轻一跳。   指尖在卡面上缓慢摩挲,打量着卡片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轻微的呼吸声。   “看什么呢?”   裴琮指尖一抖,那卡边锋利,直接磕在地板边缘,屏幕像是被震了一下,亮了。   原本该是身份数据的屏幕,却弹出了一段残存影像。   夜色昏暗,监控画面抖动,噪点密布。   镜头勉强捕捉到一地的残肢断骨。   血液不是洒,而是堆积成了泥潭,肢体被切割得像机械零件,骨头和肉混在一起,散落得没有章法。   画面粗粝,依稀还能看清一个少年站在废墟中央,半张脸血迹斑驳,神色平静,如同厉鬼。   那种令人窒息的、从深渊里缓缓涌出的沉默,像有无数细小的触手,轻轻拂过屏幕,抚过旁观者的后颈。   让人浑身发毛。   镜头震动,偶尔捕捉到几句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那声音像被水泡过,破碎、低哑、含混不清。   西泽尔的步伐没有声音,镜头捕捉到他那种极度非人类的行走方式,步伐极轻,膝盖微弯,脊背微微低垂,身体重心下沉,宛如伏行的爬行动物。   每一步落下,地上的血水都会微微漾开,漾出诡异的涟漪,像是怪物在地底蠕动。   接着,一声枪响,画面彻底黑掉。   影像断断续续,一帧一帧卡顿,但仍旧能看出西泽尔不同于平常的扭曲性格,和粘腻血腥的倾向。   西泽尔不知何时醒了,靠坐在床头,眼神沉沉地盯着裴琮手里的卡。   他后颈的汗毛几乎是本能地竖起来。   这段视频,如果再多放一秒,他的重度污染和彻底失控的样子就会被发现。   差一点,差那么一秒,他的基因秘密就全摊在裴琮面前。   裴琮指尖还搭在桌子边缘。   不是震惊,不是恐惧,只是单纯地欣赏,像刚被谁逼着看完一场无聊又血腥的电影。   裴琮看着黑掉的屏幕,心里没起一丝波澜,甚至有种“就这样吗”的感觉。   这路他来时走得比这更脏更恶心,连个鬼影都没给自己留,有多疯,多扭曲,多不像人?   又不是没见过。   世界本来就这么个德行,人类只是披着皮的牲口。   裴琮把卡片丢回桌上。   录像里那点仇恨、杀戮、彻底失控的恶意,说白了,不过就是他早八百年前已经麻了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回床边。   西泽尔靠在床头,背脊紧绷,眼神低垂,被发现了秘密的野兽,连呼吸都在等着他的反应。   裴琮看了一眼,失笑。   他是真觉得好笑。   即想用这段视频试探自己,又害怕自己真看全部真相后厌恶他,居然还刻意跳过了那些最极端的地方,删删改改才偷摸放到他面前。   挺可爱的其实。   裴琮走过去,毫无犹豫地抬手,把人后颈一把捞过来,手法熟稔,力度刚好,有点漫不经心的亲昵。   语气轻飘飘的:“收起来吧,西泽尔这名字挺好的,别改了。”   在裴琮眼里,西泽尔就算从头到脚都是血,是条彻底觉醒的怪物,那又如何?   不过都是他来时的路。   他见惯了,觉得很好,很顺眼。   西泽尔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像是对裴琮的反应非常满意。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裴琮想,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这是西泽尔故意掉在他面前的。   这么敏感多疑,蛇类基因本性如此。需要无条件一直付出,还得哄着才行。   空气里还残着录像停掉后的冷意,两个人下床各自穿衣服准备出门。   西泽尔眉眼低垂,突然冷不丁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地冒出一句:   “真正的西泽尔,是个蛞蝓基因污染者。”   “黏糊糊的,长得很恶心。”   裴琮没反应过来。   他正弯着腰帮西泽尔把外套拢好,动作随意,听见这话只挑了下眉,头也没抬道:   “那是确实挺恶心。”   “还是咱们蛇类基因比较酷。”   话落,西泽尔指尖顿了顿,眼里那点死水似的阴沉荡开涟漪。   这点情绪变化,裴琮压根没放在心上。   等裴琮起身,把西泽尔送出门,顺手把卡片丢回抽屉,才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顿了两秒,低头笑了一声,骂了句:“操。”   他终于反应过来,西泽尔好像单纯因为自己随口夸了真西泽尔的名字,才在这里阴着脸吃醋。   出了裴琮房间,关上门的那一瞬西泽尔就把自己重新打磨得冷冰冰的,眉眼沉静,眼底毫无温度。   楼道很长,风灌进来,卷起灰尘。   裴琮的声音还停留在他耳后,懒洋洋的笑意:“还是蛇比较酷。”   西泽尔低垂着眼,指尖在掌心微微收紧,把那句话小心捂进了骨血里。   他径直往无主之地东区地下走去。   机械工厂的空气总是潮湿而浑浊,机器轰鸣声像废土里的低语,震得耳膜发麻。   哈克正蹲在角落,把一台废弃机甲的动力心脏拆开,头也不抬地喊了他一声。   西泽尔微微颔首,肩膀下的骨骼微微收紧,呼吸不动声色滞了一瞬。   胸腔里某种细密的疼痛正在蔓延,蛇鳞下生长出来的刺,缓慢、隐秘,一点点撕裂着他的神经。   最近,这种症状越来越频繁。   耳鸣、骨骼刺痛、血液循环紊乱,连视野都开始在不受控制地扭曲。   这是基因污染恶化的前兆。   本该在觉醒后短期内被进化剂压下去的毒素,这段时间却变本加厉,在他体内疯狂繁殖。   最近咬裴琮他就发现,毒液的效果越来越显著,他体内那条蛇苏醒得越来越彻底。   骨节下的皮肤,隐隐透着蛇类鳞片的细纹。一层一层,正悄无声息地往外爬。   他现在,几乎每天都能听见自己血液里的低语。无数细密的蛇信子,在骨头里舔舐,呢喃:   咬他……   更多……   全吞进去……   哈克拆着零件的手忽然停了一下,抬眼,似有似无地扫了他一眼。   基因污染的异常波动,会对其他基因污染者产生一定的影响。   哈克说:“……你多久没打抑制剂了?”   西泽尔指尖无声地在掌心用力,他是重度污染者,无主之地的镇定剂资源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消耗。   他需要大剂量的基因稳定剂,但一旦开始大量搜寻,必定瞒不过裴琮。   哈克没再追问,只把零件丢回机械台,“主城区我帮你打探过了,具体情况影蝠应该更清楚,我会安排人接应你们。”   西泽尔点点头,将一张新的武器图纸交给哈克,离开了地下机械工厂。   *   进化剂事件结束,裴琮和维兰德的合作暂且告一段落,交易结束。   裴琮这次没私下去找鼠尾,而是带着西泽尔一起来到了情报黑市。   鼠尾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瘦小、油滑,眉眼里带着过度的谦卑和不安好心的狡黠。   他对裴琮拱了拱手,声音细细碎碎:“维兰德大人很挂念您,想请您前往主城区招待您。”   裴琮单手插在口袋里,应了声:“少来这一套。”   他连头都没回,手指却下意识往旁边一搭,顺手搭在身后半步的西泽尔身上。   鼠尾弯腰:“大人说了,你的收藏品再不回去就该死在主城区了。”   裴琮手一顿,什么收藏品,哪来的收藏品,他上辈子私闯影蝠收藏室没看见活人啊?   鼠尾笑眯眯:“晏止那孩子在等您。”   裴琮感受到,西泽尔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冰冷了,如芒刺背。   鼠尾:“维兰德大人给您准备了能源车和物资,期待您前往主城区见面,大人非常想见您。”   西泽尔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站在他身侧,身形安静,但他眼尾的那点细微变化,一点也藏不住。   鼠尾刚一提到“维兰德大人”,他眸色就沉了半分,指尖在袖口无声地蜷紧。   手背绷得发白,下颌线绷得死紧。   鼠尾还在絮絮叨叨,西泽尔的目光像在活剥一个竞争者的皮。   裴琮接受了鼠尾提供的一切物资,也接受了维兰德的邀约。   好久没见维兰德那家伙,裴琮去主城区可还有不少账要清算,也该让西泽尔触摸真实的世界了。   西泽尔沉默不语。   裴琮没催他,靠在墙边,等他把醋吃完。   过了好一会儿,西泽尔忽然开口:   “……要不要我帮你杀了维兰德?”   裴琮挑眉,偏头看他:“杀维兰德?”   西泽尔垂着眼,语气很淡:“你知道暗杀影蝠的名单上有维兰德。”   裴琮不可能不知道维兰德没安好心。   裴琮懒洋洋道:“不用,维兰德得活着。”   不然谁给西泽尔做手术。   西泽尔眼神一冷:“你看上维兰德当‘收藏品’了?”   这都不杀,裴琮可不是这么大度的人。裴琮竟然和那种人早就认识,还瞒着他。   要么曾经,裴琮和维兰德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私情,要么就是在未来,裴琮想和维兰德有私情。   裴琮一直瞒着他偷偷和鼠尾见面,谁知道背后有没有见过维兰德。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和他见面?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两个对基因有狂热爱好的疯子,能有不少共同语言吧?   能源车缓缓驶来,尾气在废土风里卷起灰色涟漪。   裴琮侧眼看了他一眼,随手摸了摸西泽尔后颈,语气懒洋洋的:   “带你去主城区。”   等待他们的,还有很多未知的危险。 第21章   能源车在废土边缘疾驰,无主之地距离主城区大概一周车程。   在裴琮记忆里,主城区是一片铁灰色的城市群,能源塔如同嶙峋的脊骨,扎在天际,光怪陆离。   重度污染者,严禁入城。   沿途偶尔有零零散散的污染者聚集在路边,在看到能源车驶过后,都会离他们百米远。   尤其是看清驾驶座里那个眉眼阴冷的少年后。   西泽尔的名声已经在废星传开,没人会冒着风险去得罪一位掌控无主之地的机械师。   察觉到某些想窥探他身边的视线,西泽尔侧头,把裴琮那边的车窗升了上去。   裴琮没有选最快去主城区的路,而是指导西泽尔驶向人更多的路线。   越靠近主城区,风里的灰尘就越少,废墟被规整的城镇替代,污染者的残肢断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行人。   他们皮肤白净,眼睛清澈,四肢比例正常。   那些在流放区里随处可见的异变、伤疤、骨刺,在这里几乎完全看不到了。   空气都干净得让西泽尔恶心。   大概没有重度污染者能走到这里,像他这种肮脏的污染废品都只会死在城外。   这地方把他这种“怪物”隔在了墙外。   这让西泽尔骨子里产生了某种破坏欲,想打破这堵冰冷的高墙,破坏所有高高在上的规则。   裴琮察觉到西泽尔扣紧了方向盘,这点细微变化让他的笑容淡了下去。   “别在意自己是不是不够干净、是不是渺小。公平只建立在威慑中,只有够强大,才能让社会建立平等的规则。”   裴琮上辈子少年时爬进主城区,曾深深为自己的渺小和污点而耻辱,而主城区“纯净”的假象更狠狠激起他的自卑和愤怒。   重开一次,他不想让西泽尔再因为自卑,心甘情愿被那些“上等人”当狗卖命。   西泽尔微微侧头。   他其实不太感受到裴琮所说的渺小、规则和平等。   他只记住了另一件事——只有够强大,才能让裴琮变成属于他的东西。   能源车行到半路,也偶尔有不长眼的污染者,想动手敲点物资。   那些污染者一涌而上,西泽尔面不改色,动作干脆利落。   裴琮就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西泽尔精准切割着敌人的喉骨,另一边肩膀下的骨骼已经酸痛到发麻,胸腔里的污染反应蠢蠢欲动。   胃里泛着血腥味。   西泽尔知道裴琮在看。   他的目光,从车窗的缝隙里静静落在西泽尔背上。不插手,也不靠近,却让西泽尔现在连吐血都不敢。   西泽尔侧着身,收刀时喉口有股血腥味上涌,又生生咽了回去,尽力稳住身影。   他实在没有将重度污染的秘密告诉裴琮后,还不被对方抛弃的把握,只能尽全力隐瞒。   裴琮随便找了个废弃能源点落脚,夜里风刮得像刀子。   篝火生得不大,火光映在西泽尔的侧脸,落下一圈圈阴影。   裴琮靠在破旧的座椅上,单手枕着脑后,看着十几岁的清瘦少年。   西泽尔蹲在火堆边,动作不算熟练地把一包肉干罐头打开,热了热之后放到裴琮跟前。   “吃点。”   裴琮不耐烦,眼皮都懒得抬:“不是说过了吗,罐头吃多了掉毛。”   西泽尔看着他,这段时间早就注意到了,裴琮吃东西随心所欲,挑食得要命,脾气又懒。   西泽尔声音低下去:“你根本没有毛。”   裴琮挑眉:“废话,掉光了你才看不见。”   西泽尔沉默了一瞬,忽然犹豫开口:“你要不……喝点?”   他把自己袖口往下一扯,腕侧冷光一闪,细微划口处就溢出一点血色,带着微妙的咸腥气。   裴琮终于抬眼,眯着眼直接抬脚踹了他一下。   “滚。”   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点真火。   篝火噼啪炸开。   裴琮低头,把那罐头拿过来,勉强咬了一口。   风声里,一丝细不可闻的动静传来。   “什么人?”   没有回应。   西泽尔竖着耳朵,呼吸放得极浅,肩膀微微下沉。   风的方向变了。   空气里多了一点味道,细微的,带着皮革和汗水,躲在夜色里窥伺着他们。   一道不加掩饰的、带着恶意的视线舔上了裴琮的脖颈。   西泽尔和裴琮对视。   他的热感信号从脚下,顺着废墟缝隙、沙砾、夜风,缓慢蔓延,丝丝缕缕,像蛇信子舔舐空气,在黑夜里交织成一张无处可逃的网。   不是简单的探测,是彻底的入侵。   裴琮察觉到了西泽尔的热感信号,如同某种柔软、冰冷、带着生物黏液质感的东西,缠上他的后颈。   西泽尔取代暗处窥探的恶心目光,缓慢爬过皮肤,带着不容拒绝的侵占欲。   在那一瞬,西泽尔的感知几乎把这片废墟里所有的细微热源都一一剥开了皮。   风吹过鼠群的骨头,夜虫躲在砖缝里的呼吸,还有废墟深处隐藏得极深的人类体温。   他探出去的每一缕热感信号缓慢地、无声扣住了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两人交换了视线——   【一个人。】   西泽尔挡在裴琮面前,一条冰凉细腻的蛇尾缠上了裴琮的腿。   刚确定方位准备出手,一道瘦削的身影就浮现了出来。   “两位别紧张,我就是路过,没打算打劫,别冲动。”   青年五官轮廓极为精致,眉眼带着先天的危险与艳丽感,如同不真实的人偶。   最惹眼的是他额发间那对柔软的猫耳,毛色纯黑,贴着他过分白皙的发色,耳尖微微垂着。   生物特征异常明显。   这表示对方污染程度不轻。   青年站定,冲裴琮微微颔首,声音带着笑意,看上去异常友好:   “打扰了两位是我唐突。”   西泽尔抽出了枪。   面对枪口,青年不慌不忙道:   “别紧张,西泽尔先生?”   似乎是觉得称呼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美貌少年“先生”有些滑稽,青年顿了顿,继续道:   “我听过你,年轻有为的机械师,据说打败了无主之地所有的机械师。”   “甚至还是拯救了整个无主之地的救世主,真是不可思议。”   西泽尔无动于衷,这点赞美只会让他更想杀了眼前这个青年。   见西泽尔没有接话,青年话锋一转,语气温顺,像只高傲的猫垂下头求抚摸:   “不过,影蝠先生,好久不见。”   裴琮歪着头,漫不经心打量他。   感受到裴琮的视线,青年那双猫耳明显敏感地轻轻晃了晃,像是青涩努力地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力。   西泽尔站在他身侧,表情冷得像结了冰,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惹到了极点。   裴琮在两人火热的注视下,缓缓道:“不好意思,你是?”   青年没有靠近,也没有过多试探,听到这样的回答,头发间的猫耳瞬间软趴趴下去,看上去有些脆弱和失望。   “没想到您不记得我了呢,那我真是唐突,不过能在现在遇到也算是一种缘分。”   “我叫莱尔,如果两位不介意,我愿意送上一点情报,权当夜晚薄礼。”   裴琮:“……不需要。”   莱尔垂下视线,火光下的更显神秘。   “那好吧,如果您改变了主意,我就住在附近的医疗站,恭候大驾。”   裴琮终于来了点兴致:“医疗站?”   莱尔微笑:“这附近最大的医疗站,为所有污染者提供基本的医疗,当然对于您,我会为您提供额外的私人服务,让您满意而归。”   裴琮之所以走这条路去主城区,就是冲着这个医疗站去的。   医疗站当然不仅仅是医疗站,它是主城区外最大的情报聚集地处。   裴琮有东西需要在进入主城区之前拿到手,根据上辈子模糊的记忆,那个东西现在应该就在医疗站。   “如果您需要基因相关的生意,欢迎光顾我。”   莱尔示意裴琮将目光转向西泽尔,意味深长:“尤其是基因稳定剂的生意,我这里可以满足您的全部需求。”   西泽尔周围的气温如同三九寒冬。   说罢,莱尔就如同一只黑猫,无声无息又消失在夜色中。   莱尔的举动很正常。   如果不是他目光从始至终,没有一瞬从裴琮身上移开过的话。   裴琮看了一眼身侧的西泽尔:“你紧张什么?他的污染程度挺重的,没什么威胁。”   裴琮拍了拍缠在自己腿上的蛇尾。   “行了,先把你的尾巴松开。”   那条蛇尾恋恋不舍地从他腿上松开,却仍旧蜿蜒盘在他身侧。   因为基因越来越不稳定,西泽尔现在别说一起睡觉,就连开车都不太敢挨着裴琮,生怕自己万一控制不住,让裴琮发觉异常。   听到这话。西泽尔在心里狠狠咬着那个人的名字——   莱尔。   无他,莱尔的脸实在是和他打听到的,影蝠的“收藏品”审美取向高度重合了。   对方还比他的基因污染轻,即使裴琮没说,他也观察到了裴琮似乎很喜欢那双漆黑柔软的猫耳朵。   一共看了它五次。   西泽尔闭了闭眼,他比谁都知道,裴琮会面对不喜欢的东西不会多看一眼。   这种精致、五官艳丽,带点危险感,一眼就让人觉得是个会咬人的漂亮玩具。   简直就是影蝠的审美点。   西泽尔暗含威胁:“你要去医疗站?”   裴琮:“……额,去看看吧。”   西泽尔冷冰冰转身,不再理会裴琮。 第22章   能源车停在医疗站外围。   裴琮戴上惯用的面具,侧头时眉眼藏在面具的阴影下。   西泽尔把车钥匙收好,想刺裴琮两句,莱尔认出来的时候不戴,现在戴有什么用?但说出来又显得他很在意莱尔,还是没说出口。   裴琮习惯性去揽人,被不动声色躲了过去,伸手扣住西泽尔的后脖颈。   “又怎么了,嗯?”   根据裴琮这段时间在污染区和西泽尔的相处经验,现在再不解释,西泽尔就又要开始折腾试探他了。   自己心理一直不太正常这件事,其实裴琮是知道的。   可能是两辈子都得到的太少,对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始终都会有强烈的掌控欲和扭曲的占有欲。   对物,他恨不得一寸寸掰开,拆解。   对人,只想杀了再做成标本艺术品,永远闭上眼睛,乖巧无法反抗,只能属于他。   上辈子裴琮孤僻冷漠,从没有人能真正打动他,并被他划为自己所有物。   所以很幸运地,没有活人遭此毒手。   而现在,碍于影蝠的身份,西泽尔虽然忌惮防备他,但裴琮能感觉到,西泽尔多多少少开始把影蝠当成了“私有物品”。   不知道是好是坏。   在西泽尔心里,裴琮是“人”是“物”还不能确定,但能确定的是,莱尔的出现,肯定会引起西泽尔强烈的独占欲。   “别紧张,我不是为了莱尔来的。”   裴琮是真的为了拍卖会而来。   “这次医疗站来了点新东西,外面根本弄不到,我们进主城区前需要做点准备工作。”   裴琮耐心解释,主城区入口有基因探测器,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西泽尔会被主城区立刻检测并处理。   出乎意料地,西泽尔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好像相信了裴琮说的所有话。   裴琮:“?”   他准备好的全套说辞一下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看着西泽尔走进医疗站。   西泽尔的情绪被裴琮顺手点燃,又被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扑灭。   裴琮选择这条路他早就知道的,只要裴琮摆正对莱尔的态度,认清自己的所属,他并没有那么不讲理。   裴琮带着西泽尔进入医疗站的主街。   街道两侧是商铺与情报点,墙体上贴满了虚拟通缉令和药品广告,光幕像水波一样裂开,露出后面的情报站。   裴琮站在操作台前说:“我们这次来要找的,是基因锁链。”   西泽尔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裴琮解释:“一种用来绕过基因检测的特殊编码。找到了,我们进主城区的记录就会消失。”   影蝠作为轻度基因污染者,是联邦的重点检测对象,裴琮不得不隐匿行踪。   得知明天的拍卖会可能会有消息,他们出了情报点,穿过医疗站最核心的那片广场。   那里的天幕投影与外围完全不同。干净的街道,秩序井然的光幕公告,没有废土的污垢和黑市的腥味,甚至连空气里都带着消毒水与甜腻的营养剂香气。   铺天盖地的联邦标志悬挂在光幕之上,银色的鹰翼展开,巨大的星舰闪烁着。   “废星尽头,星河联邦。”   西泽尔抬头看着。   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是污染区,是人们为了几颗能源石打得头破血流的角落。   那是他们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秩序、权力、宇宙。是从污染区里走出来的少年,梦里都不会想象到的东西。   裴琮侧过头,看着光幕:   “医疗站的背后,是主城区管控区边缘,真正的星舰港口就从这里开始。”   “你想将来能掌控主城区,就得从这里出发。站上顶端,掌握这片星河。”   “想复仇,想夺权,都可以。”   他声音不大,却像是往西泽尔心里塞了一把火。   这对一个曾经在泥潭里为了挣扎的少年来说,实在太过震撼,甚至有点叫人忍不住热血涌动。   裴琮的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什么已经见过的事实,而让人忽略了这是多么离奇震撼的计划。   西泽尔侧头盯着他:“你知道很多事情。”   裴琮挑了挑眉,又恢复到平时的语气:“我是影蝠,当然比你知道得多太多。”   他说得理所当然。   西泽尔看着他,却觉得不对,不只是“知道太多”那么简单。   他身上的那种“远离感”,不是因为影蝠身份,而是像早就站在废星之外,早就看过了这片星河,有无限信心。   裴琮得去拍卖场打探情况踩点,西泽尔主动和裴琮分开,医疗站的高级场合都配备了基础的检测装置,只有裴琮能进入。   西泽尔扫了一眼通讯器,哈克拜托他找的材料还没进展,他把通讯器收进口袋,转身往另一条街巷走去。   刚拐过街角,一个人影从光影缝隙里走出来,挡在他面前。   莱尔。   他今天穿得比上次随意许多,猫耳支楞着,神情却依旧带着那股温和。   “又见面了。”莱尔笑着,语气像是旧友寒暄。   平心而论,对于和他一样严重污染的同类,西泽尔虽然没什么同情心,但也没有虐杀无辜者的爱好。   只是这位“同类”明显对裴琮有些不一般的目的,无论是想和他争夺裴琮,还是想和他联手杀了裴琮,西泽尔都深觉不爽,不想放过莱尔。   莱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声问:“我听说了,影蝠在找基因锁链,你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的吗?”   西泽尔没回答,他和裴琮进入医疗站还没半天,莱尔居然就已经找到了自己,说明莱尔在医疗站的地位并不低。   西泽尔蛇类的尾巴悄无声息释放,盘算在这里杀人不被发现的概率。   裴琮教过他,没有绝对的实力,不能盲目被情绪所控制。   莱尔眼里带着点怜悯和讽刺,继续说道:   “那可不是仅仅逃过检测的。”   “基因锁链是专门用来彻底控制基因污染者的。一旦绑定,污染者的基因波动全在它掌控里,想让你生、让你死,轻而易举。”   莱尔声音带着同情:   “你以为他要帮你,其实他在找一把锁链,拴你一辈子。”   “你一旦被植入,就彻底成了影蝠的狗。”   西泽尔毫无反应。   可莱尔眼里微微亮了一下,捕捉到了他眼底细微的停滞。   莱尔只把西泽尔当成是影蝠用强硬手段掠夺来的“收藏品”之一,被逼无奈的人质,策反起来轻而易举。   莱尔循循善诱道:   “影蝠喜欢稀罕玩具,等你彻底变成废物,他第一个丢下的就是你。”   “影蝠对你的兴趣,不会持续太久。”   “你不过是个被他圈养的收藏品。他救了你,收留你,不过是图一时的趣味。我倒觉得,你应该拿这些仇恨,拿这些烂在骨头里的东西,去为自己争一条路。”   西泽尔缓缓开口:“什么路?”   莱尔精致如人偶的脸上浮起雀跃:“和我合作,帮助我拿到基因锁链后绑定影蝠。”   西泽尔:“帮你绑定?我能获得什么?”   莱尔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一个重度污染者在他的帮助下,从影蝠手里获得自由居然还不知足。   “你的基因污染很严重了吧?撑不了多久了。”   西泽尔的瞳孔终于缓缓竖起,变得碧绿,舌尖已经尝到了毒液的苦涩。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莱尔活着去见裴琮。   莱尔微微一笑,直接点破:   “别装了,这是我的基因天赋,我能感知到污染者的基因波动。”   “你的基因波动异常得厉害,再不控制,不出三天,你就会彻底失控,和那些动物没什么两样。”   他说得很轻,却扎进西泽尔骨子里最软的一处。   莱尔从怀里拿出一小管透明的试剂,基因稳定剂。   “这是我个人的东西,你可以当个保险。”   试剂瓶在霓虹灯下泛着淡淡的蓝光。   西泽尔站在那里,低头看了一眼稳定剂。   他没有拒绝。   *   西泽尔和裴琮汇合后,进了医疗站最大的旅馆,登记的时候,前台低头看了一眼系统,脸色就有点为难:“两位先生,非常抱歉,这几天正赶上年度拍卖会,房源紧张,只有最后一间了。”   西泽尔皱眉:“只有一间?”   “要不,我帮您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旅馆?”前台试探。   裴琮靠在柜台边:“不必了,他睡地板,没事的。”   西泽尔眉头一跳。   前台见俩人气氛微妙,连忙打断:“二位,房间已经给您留好了,马上带您上去!”   裴琮好整以暇瞥了西泽尔一眼,转身时压低声音笑了:“别板着脸,不是早该习惯跟我挤在一块儿了吗?”   一进房间,裴琮就把外套丢在沙发上,顺手解开面具搭在桌角。   “怎么,不问我今天去哪儿了?”   西泽尔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裴琮瞧出了他的心思,凑近半步,语气轻快得过分:“放心。”   西泽尔自觉在地上铺好了被子,准备和裴琮分开睡。   裴琮:“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那会儿两个人在污染区跑路,哪管得了谁睡哪儿,抱着枪和被子就能打个盹。   西泽尔终于抬头,神情淡漠到几乎冷漠:“现在不一样。”   西泽尔怕控制不住,怕自己一觉醒来,彻底露出骨子里兽类的本能。   裴琮没强求:“行吧,随你。”   西泽尔躺在地上,片刻后低声开口:“基因锁链,只有逃避检测的作用吗?”   裴琮挑了挑眉,显然对西泽尔打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反而像早就预料到似的,笑了一下:   “当然不是,还能用来控制污染者,让他给自己卖命。”   “你想让我给你当狗?”西泽尔声音冷漠。   裴琮闻言:“不行吗?我教你的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空手套白狼?”   行是行,就怕这种东西用在一个重度污染者身上,真缠上你了,你别嫌脏。   裴琮逗他:“我还没让你叫我老师,叫一声听听?”   西泽尔沉默。   裴琮:“老师不行,叫声哥哥也行,叫得好听了,我明天想办法带你进拍卖会。”   西泽尔生硬转移话题:“我的毒液,觉醒新能力了,催眠。”   裴琮没指望西泽尔真叫,但催眠真让他彻底清醒了。   如果他没记错,上辈子他直到快离开主城区,才开发出催眠这种毒液,这辈子因为他的到来,进展居然提前了三四年。   果然,知识改变命运。   裴琮心血来潮,忽然低下头,凑到西泽尔旁边:“既然觉醒了,你要不要……拿我试试?”   他真的很好奇用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觉。   西泽尔想躲开却被按住,目光错愕。   裴琮觉得这件事无足轻重:“你可以在我身上做实验,反正我不会死。”   他伸手摸了摸西泽尔的唇角,低声补了一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吗?”   裴琮手指的温度透过皮肤,好像摸到了西泽尔的毒牙上,让毒牙都变得滚烫。   西泽尔低头,唇角轻轻抿了一下,他意识到,他对裴琮的执拗和控制欲,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裴琮从来都没有失控过。   基因的污染在他身上从不是耻辱。   想留下痕迹。   想在这个说着“我不会死”的人身上,留下只有他能看见的印记,气味、呼吸,痕迹。   西泽尔说:“现在可以试试。”   裴琮挑了下眉:“行啊,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我催眠。”   他说着,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毫无防备。   西泽尔扯过他的手腕,张嘴咬了下去,带着蛇类基因觉醒后天生的低频诱导,裴琮的呼吸果然慢了下来,眉心微微皱着,陷入了短暂的精神停滞。   三十秒。   这是西泽尔反复实验后,确定催眠裴琮的极限。   足够了。   西泽尔盯着他,指尖轻轻捏住他的下巴,低声唤了一句:   “叫我。”   裴琮眉头微皱,声音低哑,带着一点平时听不见的顺从与漫不经心的软:   “……西泽尔。”   西泽尔的呼吸一顿,眼神骤然阴沉,某种长久压抑的病态欲望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真好。   三十秒后,裴琮睁开眼,眨了眨,似乎有点困惑。   “嗯?成功了?”   西泽尔已经把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表情冷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失败了。”他语气平静得过分,“你精神力太强,没什么效果。”   裴琮瞥了他一眼,并不在意结果:“是吗?我刚刚睡着了?”   西泽尔垂眼,低声道:“你大概太累了。” 第23章 【已修文】   拍卖场门口,人流涌动,基因检测通道那一头白色光幕不停闪烁,每个人进出时,都会有短促的提示音响起,通道两侧站着联邦医疗署的安全员,面无表情地盯着所有人。   裴琮只拿了一张邀请函。   一个原因是,他明显感觉到了西泽尔的基因崩溃,以他现在的状态,绝对无法进入拍卖会。   另一个原因是,直到现在,西泽尔至今依旧瞒着他关于重度污染的事情。   裴琮不能直接拆穿,怕适得其反,但却始终对西泽尔的隐瞒感到不悦。   明明养了这么久,结果西泽尔依旧对他躲躲藏藏,连喘一口气都防着。   裴琮站在人群边,打算把事先准备好的托词说出口,给西泽尔找个离开检测通道的理由,护着他的秘密。   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西泽尔已经径直迈了过去。   没有停顿,没有犹豫。   检测通道上方的光幕平稳亮起,绿色通过提示安静亮着,毫无异常。   机器没有发出任何警告声。   进入拍卖场,内部的光线冷白,墙面是一圈圈机械导管与光幕广告包围。   两人并肩而行。   很快,裴琮就察觉到,周围的目光一双双聚焦过来,大多停在西泽尔身上。   少年身形单薄,漂亮得过分,浅色虹膜在灯光下像冰层底下渗出来的银光,唇角带着一点少年人未驯的倔意。   拍卖场里的人大多都在猜测,这样的少年多半是什么权贵的小情人,他和旁边那个面具人有怎样下流的交易。   裴琮眯了眯眼,往前半步,挡在了西泽尔身前一点,把所有视线不着痕迹地切开。   一名身穿医疗署制服的男人快步迎了上来,低眉顺眼,态度恭敬得过分。   “西泽尔先生,这边请——莱尔阁下特地吩咐,为您准备了包间。”   他话说得极低,带着讨好意味,目光谦卑地仅仅停在西泽尔身上。   周围看到使着对少年的态度,原本轻佻的目光一下肃然起敬。   对方的话中并没有顾忌到裴琮,西泽尔看向裴琮,像是在考虑怎么安排自己的人。   侍者立刻道:“包厢能容纳您两位。”   周围的人纷纷把不怀好意的目光转到了裴琮身上。   莫名变下位者的裴琮:“……”   裴琮还没开口,西泽尔就已经先颔首应下来。裴琮跟在他身后,前往包厢。   包厢里的光幕自动降下隔音屏障,莱尔派来的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态度好得诡异。   裴琮斜倚在沙发里:“你之前见过莱尔?”   西泽尔如实回答道:“昨天在材料区,他主动示好。”   “主动?”   “嗯,他说同情我被影蝠抓走。”   裴琮不满:“同情?我对你很差吗?”   西泽尔抬头看他,陈述事实:“你说要在我身上装基因锁链,还要我给你当狗。”   裴琮听了这话,毫无愧疚之心。   莱尔长得倒是不丑,耳朵也挺特别,看上去很好摸。裴琮反思一下,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掌控欲强,容易让西泽尔不高兴。   裴琮道:“我不干涉你的选择。”   西泽尔头一次被给予交友自由,一点也看不出高兴:“你不管我?”   莱尔明显是在挑拨他和裴琮之间关系。   裴琮居然不管?   裴琮很想管,但上一个拦着不让接触的已经被西泽尔手牵手带回来,现在送到维兰德那里了。   西泽尔问:“你是不是喜欢猫耳朵?”   裴琮觉得好笑:“你不喜欢?”   西泽尔要是不喜欢,那天晚上能偷看好几眼,还接受人家的示好吗?他喜欢的东西,西泽尔能不喜欢?   西泽尔想起裴琮细长尖锐的蝙蝠特征。   比起猫耳,西泽尔发现,蝙蝠耳更让他有想触摸爱抚的欲望,想把它玩弄得乱七八糟,瑟缩着颤抖。   环形拍卖厅的光幕缓缓亮起,大厅里的光线被压到最低,中央的高台被聚光灯打亮。   第一件拍品是基因污染者基因样本。   “编号D-072,高污染指数基因样本,来源确认,现场提取,确保纯净度与活性。”   随着话音落下,一名污染者被带上台,双手反绑,嘴角还带着未擦干净的血迹。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眼神混沌,背后隐约可见基因异化的肢体残痕。机械臂当众穿透他的后颈,抽取脊髓样本。   他发出低哑的呜咽,像只被肢解的兽,身体抽搐,痛苦到了极点。   在这种凌虐的场景中,台下掌声雷动。   而这种残忍抽取的珍贵基因,只拍卖出了不到十万星币。   是啊,重度污染者废星到处都是,活体解剖抽取走有什么稀奇的呢?   紧接着,是药剂和武器,被摆在透明舱里,标签上标着编号与起拍价,数字高得荒谬。   西泽尔注意到一把高性能能源武器,磨损严重,依稀能辨认出和裴琮送他的那把是同系列。   这把枪最后的成交价格是六百万。   直到下一件拍品登场。   主持人的声音故意放缓,带着一点吊人胃口的兴味:   “下一件,特殊私人收藏。   高污染指数活体,精神污染指数稳定,基因异化等级S——性/奴用途。”   舞台中央的透明拘束舱缓缓升起。   舱内的人,是一位极具诱惑力的污染者。肤色苍白,骨骼纤细,发色偏银,薄得近乎透明,脖颈、手腕、脚踝皆戴着银色的限制锁。   主持人宣读:   “可定制基因刺激方案,签属者拥有完全处置权,包括生死、改造、繁育、洗脑、精神植入。”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与骚动,有几位权贵已经举起了竞价终端。   拍卖会奢靡、肮脏、冷漠到残忍,西泽尔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却适应得非常快。   “下一件特殊藏品——基因锁链技术核心。联邦早期基因控制系统核心指令,仅此一份。”   起拍价:一千万联邦币。”   全场瞬间安静。   这种东西拿到手,其实很鸡肋。   能力超群的基因污染者宁愿基因自爆,也不会接受被控制,而绑定个废物重度污染者,又实在不划算。   所以基因锁链大多是权贵购买,买来绑定不听话的小情人,或者是奴隶之类。   裴琮抬手加价,他出手稳准狠,价格压得全场都不敢接。   然而,就在快要落槌前,另一方包厢亮起了竞价光幕。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喂,这玩意儿挺有意思,我要了。”   台下有人叽叽喳喳,说这是是温斯家族的小公子,医疗区出了名的纨绔少爷,平时最爱在拍卖场搅局。   这下了有好戏看了。   竞价拉扯几轮,最终,裴琮毫不犹豫地砸下高价,以远超市场的价格,直接砸死对方。   全场哗然。   拍卖会散场,西泽尔被派去签收物品。   楼下长廊尽头,西泽尔还没走到后台就听到了一声轻慢的声音。   “我想要的东西,你敢不给我?”   侍者满身冷汗,对这个金发小少爷很是为难,“温斯少爷,这已经是拍卖出去了,您如果想要,拍卖时完全可以竞价……”   “你在说我没钱??”   温斯闻言还不耐烦地说点什么,转头就看到了西泽尔。   原本只是打算抢夺基因锁链用在刚刚买回来的性/奴身上,现在嘛——   温斯的恶心目光黏在西泽尔身上。   在这个破地方,对方的美貌实在是太过闪耀。   西泽尔站在那里,指尖已经轻轻收紧。   裴琮还在等他。   拍卖场的武力强大。   现在解决这个人会很难收场。   温斯走得近了些,脸上有过度保养出来的虚浮,目光却直勾勾地打量着西泽尔的脸:   “你背后的主人是谁?要不要跟着我走,或者带我去见你的主人,我想他会很乐意卖温斯家族面子。”   他笑得放肆,嘴里说着轻浮调戏的话,还故意伸手拦在西泽尔面前,上下打量,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觊觎。   “不知道你的主人愿不愿意分享?”   西泽尔彻底冷下脸,眼底的那点杀意在极短的一瞬间泄露出来,蛇瞳竖起,鳞片从脊椎一点点浮现。   他本来已经准备动手了。   就在他准备抬手前一刻,一只手悄无声息搭上了他的后脖颈。   冰凉的蛇鳞在抚摸下退散。   裴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裴琮走到两人面前,看了一眼这个金发少爷,从侍者手里接过基因锁链芯片。   他指尖弹了下,“你想要?”   温斯被他的气场震得一愣,彻底的、冷血的,对方随时可以拧断他脖子。他随即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面具人就是少年的主人。   裴琮把芯片扔给温斯:“东西可以给你,人恐怕不行。”   温斯背后爬满冷汗,随即大喜,麻溜离开了。   裴琮走到西泽尔身侧,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   “别着急。”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意味,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纵容。   裴琮被侍者叫走,说是拍卖流程出现了点小问题,需要他亲自过去确认退款手续。   西泽尔站在走廊尽头,不出所料,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莱尔依旧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步子安静。   西泽尔:“你在等我?”   莱尔笑得温柔:“算是吧。我想我们有话要聊,看来稳定剂效果不错,让你通过了检测。”   西泽尔问:“影蝠说他在被追杀,是因为他的秘密,那个秘密是什么?”   莱尔嗤笑:“只是他的一点手段而已,不示弱怎么获得你信任,每个收藏品都听过这种谎言。”   “影蝠和你有私仇?”   莱尔语气依旧温柔,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私仇?当然不,我爱影蝠。”   “从影蝠把我捡回来,让我成为收藏品的时候,我就爱他了。可惜,我是重度污染者,我骗不了他。基因稳定剂失效,耳朵露出来后,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就像看见了什么恶心的垃圾,把我扔了出去。”   莱尔平静叙述:   “一开始影蝠说要把我做成标本,我害怕不愿意,被抛弃后,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如果当时答应了,我就会永远就在影蝠身边。”   他抬起眼,重新看着西泽尔,语气慢慢变了:   “你什么都没做,他就把你护得死死的,为你砸钱、出手、挡人。你知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有多不对劲?”   西泽尔被说中了心思:“你说你爱他,是想掌控他?”   爱?什么才是爱?   莱尔浮起病态的笑容道:“不止掌控,是控制,囚禁,摧毁。我想困住他,想把他关起来,想看他挣扎,哪怕在恨我、想杀我,都只能看我。”   “影蝠永远不会属于收藏品,你就不想要影蝠属于你,掌控他的全部吗?”   西泽尔呼吸立马急促了几分。   莱尔主动道:“我们可以合作,把影蝠做成标本,我们可以共享,他会永远属于我们。”   西泽尔声音低哑:   “即使他并不是真正的影蝠?”   莱尔有些意外,眼神更加愉悦。   他的确在影蝠的基因中,发觉了不一样的波动,没想到西泽尔居然也能察觉影蝠的不对劲。   莱尔说:“当然,无论他是谁。”   他只想要将影蝠的皮囊永远留在身边,早就不在意里面装的灵魂。   西泽尔依旧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   莱尔觉得有必要让这个现任“收藏品”认清现实,认清影蝠究竟是怎样无情的人。   “既然如此,我们来打个赌吧?”   西泽尔碧绿的蛇瞳盯住莱尔。   “赌影蝠拿到基因锁链后,会不会立刻用到你身上,让你彻底成为随时能抛弃的‘收藏品’。” 第24章 【二合一】   西泽尔和裴琮在医疗站又待了三天。   拍卖会过去后, 酒店还专门派了人告知有了空房间,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再开一间房。   裴琮担心西泽尔基因突然失控,还是将人留在了身边睡。   裴琮手里的光屏没关, 屏幕上温斯家族的资料写满了红色标记。   西泽尔对温斯家族并不关心, 只是隐约在光屏上瞥到了“影蝠”的字眼。   影蝠和温斯家族有往来,如果杀了温斯没有处理干净, 回到主城区后患无穷。   裴琮由着他看,正准备关灯睡觉,就听到西泽尔问:   “你被人追杀的原因,现在能告诉我吗?”   裴琮枕着一只手臂,斜睨了他一眼:“等拿到基因锁链, 你就知道了。”   裴琮以为他不会再追问, 刚闭上眼, 一股冷气突然逼近。   “那今晚一起睡。”   莱尔给的稳定剂效果很好,没给裴琮反驳的时间,西泽尔掀开被子, 直接钻了进去。   裴琮揽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像是不耐地让他别动。   西泽尔抓住了那只手。   骨节被他扣住的时候,裴琮睁开了眼, 没抽手, 只懒懒地问:“干什么?”   西泽尔凑上去, 在他手腕咬了一口, 咬得不深,却足够留下痕迹。   “天天咬,真拿我试毒?”   这家伙自从上次在他身上试了催眠毒液,就每天都找机会咬自己, 热衷于在他身上做标记。   西泽尔舔了一下齿痕,“疼?”   每次毒液都加了麻醉的效果,比起疼痛,更多的酥麻感,裴琮摇头。   西泽尔身为蛇类体温很低,裴琮身为蝙蝠喜欢温热的环境,忍着不适好一会才沉沉睡去。   西泽尔明明可以催眠裴琮,再逼问出真相,但他却不敢问也不想问,闭着眼数裴琮的呼吸,突然想起了影蝠。   那种冷而诡异的注视,就像蛛网一样贴在他后颈,让他从睡梦中惊醒。   明明没人,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趴在天花板上盯着他,粘腻又带着恶意。   而裴琮——   西泽尔睁眼,床上的人呼吸轻浅,脖颈裸露在外,细碎的发丝贴着皮肤。浅浅一圈印子,还没完全退。   那是他之前咬过的地方。   裴琮白天发现后没说什么,也没遮掩,看起来根本不在意。但裴琮越不在意,西泽尔就越想让他疼。   西泽尔贴近他,一点温度便顺着肌肤贴上来,呼吸在被褥底下极慢地浮动。   他能感觉到那股温度,一点点传到自己骨头里去。   他突然很想把这个人掰开,把这副温度的来源整个翻出来,揉碎,然后塞进自己身体里。   如果把你剥开,你会不会更听话?   如果把你关起来,你会不会不再撒谎?   如果真把你做成只剩皮囊的标本,好像也不错?   可能是蛇的体温太低,裴琮顺势往外,肩膀离他远了半寸。   只一瞬,西泽尔的呼吸就变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按住对方的腰,丝毫不愿意让人远离他一点。   莱尔说:“当然,无论他是谁。”   西泽尔觉得荒谬。   怎么会“无论是谁”都一样呢?   裴琮不是影蝠。   西泽尔始终区分得很清楚,他想要的只有裴琮,无论他披着谁的皮囊。   *   根据消息,温斯很快就会前往主城区参加聚会从南区出发,一路经过西侧巡防线。   废星荒原辽阔无垠,地表早已看不出原始生态的痕迹,只剩碎裂的岩层和风沙剥蚀过的金属残骸。偶尔几株突变苔藓贴在石缝里,颜色诡异得像腐烂的血肉。   他们跟了温斯的队伍两天。   白日灼热,夜晚寒冷,狂风裹着干粉尘暴吹过来,天空拧紧了风箱,准备将这片土地碾碎。   直到第三日清晨,天色终于变了。   乌云从天边压下来,倾覆在天幕之上,遮得整个荒原都黯了三分。地平线隐没在雾与灰之间,风却停了。   “要下雨了。”裴琮低声说。   西泽尔站在他身边,目光从来落不到温斯的车队上,只盯着裴琮看了很久。   雨还没下,但空气已经湿透了。   “就在这儿动手。”裴琮收回视线,嗓音低哑,雨前潮湿让蝙蝠感到不适。   温斯家族的车队停在荒原西段,一这地方曾是外派科研点,后来被污染风暴撕裂成断层,一整片地壳向下沉了五十米,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死地盆地”。   温斯选了这儿当临时驻点,三台自动护盾塔部署在车队周围,   裴琮埋伏在远处的碎岩后,风把他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   西泽尔利用热感画面观察情况。   他先扫过外围警戒区域,护卫、哨岗、生物感应兽的位置一一确认,极快地做着简略标记。   他很冷静,像台机器。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车队中央那辆核心车厢上。   热感图像剧烈闪动了一瞬。   ——有人在里面。   不止一个。   轮廓重叠,动作急促,热源分布扭曲得像是一场畸形的搏斗。   那个高温区的人影正压在另一道瘦弱的轮廓上,节奏毫无规律,唇齿相接,水声啧啧。   温斯嘴里嘀咕着某个隐晦的词语,时不时舌头舔过奴隶的耳尖。   另一人被摁得死死的,四肢张开,几乎快被扯断了——脖子那一圈热度剧烈变形,说明那人的喉咙正被掐住。   呼吸、挣扎、甚至呜咽的频率,都随着温斯动作的起伏变成节奏。车窗已经结了层雾气,却挡不住那副污秽的画面出现在西泽尔脑子里。   西泽尔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第一次听见那样的喘息和挣扎。   第一次,心跳会因为那一手“掐脖”的动作而慢了半拍。   不是因为温斯。   是因为——他忽然想象了一下,如果那节脖颈的主人是裴琮。   不是被侮辱的,不是被摁住不动的,而是——是在他掌控里的、贴着他身体、因他而颤抖的。   念头只是闪了一下,他便骤然收回视线,像被自己的思绪恶心到了。   可那种渴望却像一条毒蛇,慢慢缠上了他的脊椎。   “五个护卫,两人配有能量盾;两台自动机枪炮位,一个哨岗隐蔽在东南角的坍塌口。”西泽尔利用热感传回的信息,提醒裴琮小心行事,“温斯本人在核心车厢,配有脉冲武器。”   裴琮低头检查自己的枪,轻轻点头。   裴琮最近时刻关注西泽尔的状态,对他突然稳定的基因还是心存疑虑。   “待在这,我不会让你受伤。”   他话音刚落,远处一道闷雷轰然炸开。   乌云如垂落的幕布压下,风变了,世界静了下来。   裴琮站起身,埋在东侧塌陷坡底下的微型炸点轰然引爆,掀起一片尘幕。   与此同时,温斯的车队通讯瞬间被切断,自动塔防系统错乱,开始自我循环校准。   整个车队,被切成数段孤岛。   爆炸声轰鸣而起的那一刻,裴琮已经脱离了遮蔽。   他的身影从烟尘中掠出,身形修长,动作干净到近乎优雅。   他没有穿重装防护,也没有携带大型武器,只有一柄粒子刀,从腰侧滑出时几乎没带起任何声响。   护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喉咙已经被一记低角度斜斩划开,鲜血喷溅在荒原干裂的岩面上。   裴琮脚步未停,身形灵巧得像蛇类异种,风中只留下淡淡血腥味与破风声。   温斯正披着衣服从车厢里跌出来,裤子都没系好,嘴里还带着怒气:“哪来的疯子——开火!开火!”   两个高频电磁炮位转向,刚锁定裴琮,他却猛地侧身,从落雨的阴影中反弹而起,无视惯性与风阻,硬生生跃进了阵地内侧。   那一瞬间,温斯看清了他的脸。   一双眼淡得近乎透明,连杀意都藏不住。不是情绪化的愤怒,而是审判式的冷淡。   “影蝠?”温斯脸色骤变,咬牙从腰间抽出一件深蓝色金属装置。   空气中骤然出现一种刺耳的高频脉冲,几乎是直接作用在神经层面的压制波。   这是专门针对重度污染者研发的武器。   裴琮身体微微一震。   上辈子的痛感,像恶鬼一样爬回来。电流在他脊柱里炸开,把他的血肉一点点剖开、撕碎、翻过来烧灼。   他记得被锁在玻璃舱里,被一遍又一遍击中再审问的每一个细节。   可这辈子不同,裴琮成了轻度污染者。   更不同的是,裴琮对这东西没有了骨子里的恐惧感。脉冲枪对裴琮依旧造成了不小的阻碍,但裴琮对身上的伤置若未闻,满手鲜血地继续向前。   温斯手里的装置还在震动,下一秒他的小臂已经被切断,连带那装置一起落地翻滚,电火花四溅。   他尖叫着跪倒,踉跄后退,脸上全是血和惊恐:“你——你到底是什么——”   刃尖插进肩膀,裴琮淡声道:“记得这玩意儿吗?你拿它折腾重度污染者的时候,挺起劲的。”   温斯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半边胳膊残断,膝盖早已被折断,像一只失去尊严的蛆虫,死在了荒原上。   西泽尔看着裴琮行动,面色平静如常,连眼睫都未颤一下。没有惊讶,没有怜悯,连那点正常人对杀戮的本能反应都没有。   他心里一片死寂,却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满足感。   ——对,就是这样。   裴琮就该是这样的。杀伐果断,冷静精准,不该低头,不该示弱。   他是裴琮。不是谁的负担,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同伴。他是猎人,是支配者,是可以踩着影蝠尸体往上走的天才。   如果说影蝠是阴暗爬行的猎手,那裴琮就是火焰从黑暗里撕开缝隙,带着仇恨和复仇血脉的异种。   西泽尔几乎要视裴琮为信仰,而这个信仰逐渐强烈,他渐渐无法忍受裴琮的隐瞒。   哪有什么“被追杀需要保护”?只是他用来引诱猎物靠近的陷阱而已。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裴琮的消遣。   怎么办?到底怎么才能留住裴琮?   裴琮蹲下身,翻出那块深金色的数据芯片,拇指轻轻一按,芯片边缘的封印层缓缓弹开,泛起一道极细的光脉。   基因锁链。   真正意义上,属于污染者的钥匙。   他垂眼看着那东西,像只是处理一份普通任务后的例行确认。   旁边,那柄针对重度污染者的武器,刚才差点在他身体里引爆痛觉记忆的工具,如今静静躺在雨后泥土中。   裴琮捡起来,微微转腕,金属壳发出一声轻响。   他站着整理装备,血液沿着发梢滑下来,贴着颈后没入衣内。   身上还有未处理的伤,肩胛、侧腰、后臂,全都是擦伤或撕裂痕。   西泽尔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言不发,恨不得把温斯复活再杀一次。   裴琮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这把武器造成的,西泽尔对这种杀伤性武器很感兴趣:“这是什么?”   裴琮解释:“针对基因污染的脉冲枪,你想要?”   西泽尔点头。   裴琮倒没有不舍得,教了他怎么用,又叮嘱他小心点,就把枪直接送给了西泽尔。   西泽尔目光落在那枚基因锁链芯片上。   ——你会用吗?   会用在他身上吗?   你打算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需要我了?   风扫过废墟,带着尘土与未干的血味。西泽尔指节蜷得很紧,声音却依旧冷静:“你打算什么时候用?”   裴琮手指转了转芯片。   “现在不是好时机。它不适合临战状态激活。”裴琮转头,“你这么迫不及待?”   西泽尔迎着他的视线,呼吸一顿。   裴琮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股恶趣味又涌了上来,诱惑西泽尔:“要不要试试?这东西需要植入血肉,疼得严重了,允许你咬我。”   西泽尔眼里却压着一种熟悉的沉默,像夜晚蠢蠢欲动的野兽。   裴琮的态度太随意,以至于西泽尔现在无法辨认这是逗他的玩笑,还是借由玩笑的真心邀请。   一个声音轻飘飘落下来:   “嗤——看来你赌输了。”   莱尔走出来,像刚从荒原里游出来的死灵。他的眼神打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缓缓扫过裴琮伤口上粘腻的血。   “他都流血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没动手……真让人失望。”   裴琮没动,只是那点原本半真半假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看向莱尔的眼神骤冷。   可莱尔毫不畏惧,甚至像嗅到了气味的野兽,脸上笑意更深了。   “影蝠拿到基因锁第一件事,就是引诱你为他卖命。你在他心里,根本就是算不上人。你不是最讨厌他撒谎吗?最讨厌他操控你吗?”   “如果是我,我早就把他绑起来剖开了。你的自由就在前方。”   裴琮没看他一眼。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落在西泽尔身上,静静地,沉沉地看着他,问西泽尔:   “你这么想的?”   见西泽尔没说话。裴琮又问:“他来路你清楚吗?有没有受伤?”   西泽尔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真不认识莱尔?”   裴琮摇头。   猫耳朵他很喜欢,但是人他真的没印象。   “他是影蝠曾经的收藏品,爱上影蝠,但被抛弃了。”   裴琮一下就明白莱尔的目的。   这是影蝠的情债啊。   还策反到西泽尔身上了。   莱尔并不在意影蝠记不记住自己,他只想对影蝠表达自己的爱意,猫耳微微颤抖,面色苍白却兴奋到扭曲:   “收藏品又怎么样,我只想把你占为己有,把你分尸切割,封存起来。”   “变成标本,封在合金琉璃里,换一套真皮、滴血不腐的定制壳……”   他的嗓子发哑,脸上却还带着幸福感的笑。   西泽尔听着莱尔对影蝠的告白,目光一直集中在裴琮的脸上,观察他的反应。   会觉得恶心吗?   会觉得变态吗?   被重度污染者如此妄想。   他无法否认,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某些想法和莱尔其实并没有不同。   而裴琮——   他坐在那里,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静静听完,并没有露出一点厌恶。   裴琮上辈子从没和谁亲近过,但也看过周围人因为爱变成疯子被爱逼着把自己一刀一刀刮掉。他们告诉裴琮说,那才叫爱。   所以裴琮理所当然地认为,不面目全非,怎么能叫爱呢?   裴琮并不在意莱尔想怎么对他,他只在意另外一个人:   “那你呢?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   “是我管得太多让你想自由,还是你已经不需要我,想彻底摆脱我?”   居然联合别人来杀他。   裴琮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训一下。   西泽尔站在他面前,“在你看来,我只是你的收藏品?”   裴琮没收过天天咬自己、一起睡还占他便宜的收藏品,看向西泽尔目光里没有愧疚,也没有解释。   “是啊。带你回主城区,就是想把你卖了,卖给维兰德那个家伙。”   西泽尔半晌才艰难开口:   “……你说被追杀?”   裴琮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   “是。戴面具是演的,你很好骗。”   莱尔出声了,他一直在看,等这一刻等很久。   “你看吧。”他走上前,猫耳轻颤,眼里带着胜利者的怜悯,“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你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替换的试验品。”   “你把命掏出来给他,他只想着怎么把你送进实验室里。”   西泽尔低下头,手垂在身侧,指节慢慢摸上刚刚裴琮给他的武器枪。   莱尔越发得意,他走得更近了几步,站在西泽尔身侧,声音柔得像吐毒:   “轻度污染者对基因波动很敏感,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你快失控了。”   “你拼命忍耐的时候,他只会在心里把你划为垃圾。”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根本就是和我一样在污染区被人肆意折磨的重——”   咔哒一声。   脉冲枪从西泽尔指尖滑出。   裴琮听到一半就知道事态不好。   西泽尔一心一意痛苦隐瞒的秘密,要是就这么直接被莱尔拆穿,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一定控制不住情绪。   而西泽尔要是在莱尔嘴里知道,他早就已经察觉,并知道西泽尔重度污染这个最痛苦的秘密,他们俩之间的信任也算是玩完了。   教训虽然要给,但是还是得顾忌少年人的自尊。   裴琮已经暗中准备好击杀莱尔的手段,但他还没出手,就听见一声枪响!   裴琮眼睁睁看着,莱尔的胸口被穿透,瞳孔猛然收缩,身体被重重钉在地上。   脉冲枪对重度污染者杀伤性极大。   上辈子裴琮少年时因为脉冲枪受尽折磨,而西泽尔却能使用这东西,去杀真正的敌人。   血飞溅而出,溅了西泽尔一脸。   莱尔的身体软倒在地,嘴唇还在抽搐,像不甘、像震惊。   西泽尔眉眼沾血,更不似真人般昳丽,冷着脸站在了裴琮面前,死命咬着的那口气。   莱尔不过是他用来套裴琮话的工具,什么荒谬的合作分享,西泽尔从没考虑过。   他和莱尔是有一样肮脏的欲望。   不同的是,西泽尔绝不会和别人分享裴琮。   裴琮不会属于收藏品?   可裴琮早就在他骨血里,盘根错节,连做梦时都钩着他的神经,怎么会不属于他?   如果不能彻底掌控,干脆剥皮拆骨,锁进笼子里,连喘息都为他而喘,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早就在做这件事了。   裴琮是他的。   裴琮看着他,抬手,慢慢地,指腹擦过西泽尔脸上的血迹。   西泽尔呼吸一滞。   裴琮只是收回手指:   “做的很好。”   雷声轰鸣,在天顶炸成一道连环的怒雷,震得整片荒原盆地都在轻颤。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下。   暴雨紧接着倾盆而落,雨滴粗大如子弹,砸在地上,打出一圈圈灰绿色的水雾。   每一滴落下,都在空气中留下呛人的焦糊味。那些雨水落地后开始“吞噬”地面残渣,地壳表层慢慢起泡、溶解。   这场大暴雨原本在裴琮的意料之中,杀完了温斯一行人,这场遮天蔽日的暴雨会冲刷所有污染者的气息,将这场伏击彻底埋葬在荒原中。   由于莱尔耽误了时间,他们本应该回到能源车附近,到现在的暴雨彻底断绝了这条后路。   等走到能源车,人早就被腐蚀得只剩骨头了。温斯的车都是基因锁,无法进入其中。   风呼啸而来,将雨斜斜扫下,像有刀子在耳边飞。   裴琮受了伤,肩膀和侧腰被雨一冲,血水混着腐蚀液渗透衣物,很快泛出不正常的红褐色。   一只手迅速揽住了他。   西泽尔将人扣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硬挡下从上方砸落的雨。   “别动。”他低声说,声音像在风暴中压下的命令,“撑着我。”   裴琮没推开他:   “……得找避雨点,你带我走?”   “我带你走。”   雨越下越大,雷声一记盖过一记,仿佛天地都要碎裂。   他们在残破盆地中缓步前行,血与雨水交融在地面,脚下几乎滑不动。   终于,在风口的一处塌陷下方,他们发现了一块破裂的战机残骸。   金属被腐蚀出多个口子,四周零件翻折,看不出型号,却好歹还能遮风挡雨。   西泽尔几乎是拖着裴琮进去的。   两人一起跌坐在残骸内壁,外头的风雨打在钢板上,发出喀啦啦的响声,像远古巨兽在低吼。   西泽尔靠在墙边,闭着眼,气息不稳,唇色已经泛白。   裴琮声音低哑:   “你别睡。”   “我会处理伤口,你别睡。”   裴琮感觉到,西泽尔污染基因链从莱尔死后开始,就有了失控的迹象。 第25章 【二更】   整片荒野在腐烂里喘息。   残骸隔绝了雨幕, 雨水落下的声音,被隔绝在某种奇异的沉默之后,透过铁皮, 一点点渗进来, 在密闭的空间里放大、回荡、盘旋。   裴琮身体靠近西泽尔发热的轮廓。   他感受到那股热,不属于人类的温度。灼热而密闭, 有什么东西正在蜕变、挣扎,试图突破理智封锁,正在悄无声息地崩坏。   西泽尔极力压抑着,呼吸不稳,指骨僵硬。   暴雨来的突然, 两人身上都没准备什么急救药物。   裴琮只摸出一卷绷带, 一支修复剂, 还有一管已经过期但尚能勉强使用的抗感染喷雾。   西泽尔伤在背部,大片血痕沿着肌肉走向蜿蜒,一直在渗。   他的体温已然失控, 再拖下去只会恶化。裴琮不顾西泽尔的反抗,脱下西泽尔的衣物, 血和鳞片交错,触目惊心。   裴琮蹲下身, 将抗感染剂摇匀, 压住喷头, 一点点往伤口边缘洒落。   西泽尔一直没出声。   哪怕药水触碰到伤口时, 肌肉在细微地颤着,血和喷雾混合的气味几乎呛人,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他坐在那里,眼神冰冷, 连呼吸都被某种极端的自我控制压到了最底层。   疼痛对他来说早就习惯,不值得浪费半分注意力。   绷带缠到最后一圈时,裴琮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西泽尔的皮肤。   西泽尔的肩胛骨猛地一绷,呼吸顿了半拍,眼底浮起一瞬间的惊惧与挣扎,很快又压下去。。   裴琮抬头,目光从对方脸上一扫而过。   那不是抗拒。   而是更深层次的戒备与羞耻。   比起伤口本身,西泽尔更怕的是“被发现”、“被看穿”、“被靠近”。   绷带层层缠好,裴琮才松开手,目光从伤口缓缓收回,语气淡淡的:“伤口包好了,别乱动。”   仿佛那一抖从未发生过,只是夜色在他肩头颤了一下,就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雨声里了。   “将就一下,这里没有止痛剂。”   西泽尔看向裴琮,想说什么,被裴琮堵回来。   “吸血能止痛,但会让你死的更快。”   西泽尔低着头,看着自己腰侧那一圈简陋却紧实的绷带。   “……我没事。”他低声说。   裴琮微微倾了下身,借着一道闪电划破夜色的瞬间,看清了他颈侧新浮出的蛇鳞。   他看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开。   雨声将世界切割得很远,远到连疼痛都变得迟钝。   裴琮语调低淡、轻柔:   “我抱着你?”   蝙蝠怕冷,但此刻主动靠近,不是为了取暖,而是在试探西泽尔的边界。   西泽尔愣了极短的一瞬,肌肉记忆反射般想动作,却好像摸到身上的什么东西,被钉在原地。   “……不用。”他声音发涩,带着冷汗里勉强撑住的自尊。   他说完,就像把整个人往角落更深处压了压。   裴琮没有再开口。   雨还在下。   而这片隔绝雨声的铁皮内,只有两个人体温被困在一起,他们没靠近彼此,却在听着对方的呼吸。   为了让西泽尔保持清醒,裴琮开始问他话:“你和莱尔,怎么回事?”   “莱尔的基因,有探测能力。”西泽尔低声开口,语调发涩,带着力竭中的勉强清醒,“那种感知微幅能量波动的基因……很稀有。”   裴琮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在雷声的间隙里,他能听清西泽尔的心跳——太快了,几乎不是人类该有的频率。   西泽尔声音低缓,“那种感知微幅波动的特质,你可能会喜欢。”   裴琮没想到这个原因,他还用着影蝠的身份,确实对这种基因情有独钟。   “那是荒漠系的异种基因。全身感知器官高度集中,确实少见,”他顿了顿,语调淡得像在讲别人的事,“但……这种基因污染,远远不如你稀有。”   裴琮在暗示,他已经知道了西泽尔的秘密,他不在意莱尔的重度污染,西泽尔在他眼里要珍贵得多。   他看到西泽尔身体又僵了一下。被看穿的羞耻与本能的恐惧让他呼吸短促,却没有回头。   这副模样让裴琮说不出话。   他以前没想过,西泽尔会这么害怕被知道,这么小心翼翼地隐藏那份污染。   西泽尔对自己基因污染的不安,竟然不安到如此地步吗?   裴琮想起上辈子,他也这样蜷缩过。作为个阴暗的爬行动物,为了活下去,一次次接受肮脏的基因拼接,维持“人”的形状。   维兰德说他是真正的神迹。   但裴琮只觉得自己距离“人”越来越远。   因为始终独自一人,裴琮虽然自卑阴暗,却从来不会害怕基因污染被别人知道,害怕被抛弃。   是他的出现,才让西泽尔这么痛苦。   是他做得不够好,才让西泽尔害怕被抛弃。   强撑的、不敢依赖的、发着烧却装作无事的样子。一层一层地把自己藏起来,连疼都不敢叫出口。   巨大的心疼,在那一瞬间,突如其来地撞进裴琮的胸腔。   他看着西泽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西泽尔才十五岁,只是一个正迅速长大的少年,在污染的崩塌边缘死撑着。   那一刻,裴琮心里有种细细密密的痛感。   裴琮想抱他,但最后也只是把手缓缓收了回来,落在自己膝上。   夜已很深了。   残骸内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和雨声在铁皮外敲打。   西泽尔睁着眼,背靠在金属堆最深处。他一直没睡。   身体正在发烧,异变组织像一团火,从腹侧蔓延到肩胛,皮肤下全是绷紧的神经。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动,汗水浸湿了衣服,黏在鳞片上,一动就像撕裂。   他怕吵醒裴琮,更怕被他看见。   他快控制不住了,他怕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再也不想要他了。   西泽尔屏住呼吸,忍着撕扯感站起来。脚下踉跄了一下,他没发出声,只是像一头野兽,默默地从阴影里走出去,推开残骸边缘的一道缝隙。   外头的雨还在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犹豫,伸出手,冰冷的雨水瞬间打在皮肤上,一下下砸进他体温灼热的伤口。   他跪下去,咬着牙,将手臂那片刚长出的鳞片硬生生撕扯下来。   血肉模糊一片,只能看到被腐蚀的痕迹,幸运地看不出异变。   血混着雨水流下来,他没吭声,只是狠狠喘了一口气。   他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让他觉得他已经变成怪物了。   一只爬满污染的蛇,藏在他身边。   血刚停下,雨水还在洗刷他试图遮掩的痛。他撑着膝盖缓了口气,低头,忍住翻涌的呕意,准备退回残骸下,将手指探进那伤口,试图把那些凸起的变异肉质再往外扣一点。   这时,他像是忽然察觉了什么。   一种毫无声息,却刺破神经的压迫感——从背后攀了上来。   他猛地回头。   雨线歪斜地砸在他睫毛上,模糊了视野,却没模糊那道身影——   裴琮,站在他身后不远的阴影中,像是从雨夜里长出来的幻影,半张脸被雨夜吞没,只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雨声安静下来。   西泽尔呼吸骤停,整个人僵在原地,一瞬间,背后发冷。   他浑身像被剥开,骨肉暴露在雨里、目光下,羞耻、愤怒、恐惧——所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把他压得快要窒息。   裴琮走上前第一件事,是将人拽起来,拖进干燥的地方。   然后他抬起手,声音带着压制的怒火,冷不丁将指尖抵进了那块撕开一半的组织上。   “这么想藏——”   “不如我帮你把变异组织挖出来?”   西泽尔猛地甩开他的手,少年猩红的目光像要咬穿面前人的骨头。   裴琮真切地被这个不要命的少年气到了,即使知道这是少年的自己,他也无法再假装宽容。   西泽尔声音压得极低、咬字发狠,带着几乎要从深渊里反扑的怒火:   “满意了?”   “看到怪物了?”   残骸的铁片倒映出西泽尔在雨里、血里、羞耻与恐惧的边缘暴烈挣扎。   西泽尔撑着半边身子,雨水从脸上流过,把他整个撕成一团几乎没了人形的影子。   裴琮站在那里,呼吸却一点一点变慢变重了,胸腔里憋着什么快要爆炸。   他的声音低下来,不是冷静,是气到了极点的平稳。   “我救你,是要看你淋雨自残?   “为了掩盖变异,宁愿把鳞片活撕下来,淋着雨、割着自己,都不肯告诉我?”   “你还以为我会因为这些——”他抬手,抓住西泽尔头发,强迫他抬头,“——恶心你?”   他是真的被气到了,连指节都在发白。   裴琮从来没这么失控。   不是因为西泽尔变异得多快、伤得多深,而是他在看到这些之前,竟然连一句示弱都没有。   他一声不吭地跑出去。   淋雨、撕肉、流血、装没事。   他到底想把自己弄成什么样?   “你要是再敢背着我做这种事,”裴琮嗓音低哑,冷得像冰,“我就把你抓回去,把你身上所有变异组织一片片割干净。”   裴琮一直觉得,自己能容忍所有局势里的不稳定,能容忍西泽尔的背叛,能容忍他的不信任。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最容忍不了的,是西泽尔,想从他面前消失。   裴琮一直以为黑暗是他唯一的归宿,哪怕痛苦折磨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但他成为影蝠后,以旁观者的视角再看西泽尔——那个也一步步踏上和他相同道路的少年,裴琮无法忍受。   是他做得不够好。   西泽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混乱得像快要坠进疯癫,伤口血肉模糊,冲刷出一摊黯红。   快控制不住了,裴琮知道,西泽尔的神经系统正在崩溃,痛觉消失,免疫紊乱,接下来就是痛苦的变异。   裴琮抽出那把随身的割刃,在自己手腕上,没有犹豫地、干脆地划了下去。   “嘶——”   鲜血涌出。   但那不是普通的血。   是带着荧光光泽的蓝,微微发亮,在雨夜中如同夜行虫的流体,在他的手掌与手腕之间蜿蜒而下,像某种活着的东西,在空气中跳跃,发出幽微的光。   血流落在泥水中,没有被稀释,反而清晰地在黑水中亮起一抹妖异的色泽。   西泽尔怔住了。   裴琮将手腕递到西泽尔嘴边,声音很冷,命令道:   “舔。”   “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那血的气味是陌生的。   西泽尔喘得更重了,眼神在那只手和他的眼睛之间徘徊,喉结疯狂滚动,像理智和本能正在撕裂。   “你快控制不住了。”   “再不控制,你会变成疯子。”   “但不用担心,就算你变成了没有理智的怪物,我也不会抛弃你。”   “你会是我唯一的收藏品。”   西泽尔瞳孔震颤,脸上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惊愕、羞耻、愤怒、渴望、恐惧,交织在一起,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手,却又一动不动。   而裴琮只是俯下身:   “舔啊。”   “不是偷偷咬过很多次了吗?” 第26章   那只淌着幽蓝色血液的手, 静静地悬在他面前。   西泽尔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本该推开裴琮。   他是人,不是被豢养的宠物。   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舌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某种蛰伏的欲望终于被勾住了尾巴, 一齐涌上来。   那血就在他眼前晃着,西泽尔终于还是贴了上去。一开始是吮吸, 舔舐,贴上那道伤口时,舌尖还有点迟疑。   缓慢贴着裴琮的伤口一点点描过去,舌头的前端停顿在伤口凹陷处,有时候力道太轻, 便下意识地来回舔几遍, 将血液轻轻卷进舌下。   烫得他指尖都在颤。   带着金属味, 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黏稠的苦甜味。   他舔得越来越深,唇齿贴得越来越紧,呼吸落在伤口上时发出一点轻微的湿气喘音。   舔着舔着, 他的牙齿就不自觉碰了上去。呼吸一乱,无意识地发出一点咕哝的喉音。   唇齿一张, 牙齿陷了进去。   现在,他们是互相吸食过彼此的存在的人了。   他的身体里, 有裴琮的血;裴琮的身体里, 也有他的, 他们已经混在一起了, 是彼此吞下彼此的怪物。   裴琮面不改色,低头望着西泽尔伏在他手腕上的样子——   他伸出另一只手,扣住西泽尔的后颈,逼他抬头。   裴琮抽出随身那把短刀, 一点点刮开西泽尔皮肤上的异变。   “有接触过噬菌体的迹象,”刀尖一寸寸挑开溃烂的组织,“你用了违禁药品。”   西泽尔是在偷偷注射了那支来路不明的“稳定剂”之后才开始恶化的,剧痛让西泽尔的指节泛白,他牙齿咬着发颤。   “你早知道莱尔给我稳定剂,是不是?”   裴琮声音不轻不重:“现在知道了。”   吸完裴琮的血液,肉眼可见地——西泽尔腹侧的伤口开始变化。   被唤醒的组织,在跳动重组,血肉翻动着,以一种近乎不可理解的速度修复。不是普通的愈合,而是一块块血肉像有生命似地往一起爬,边缘曾撕裂开的皮肤缓慢地鼓起、缝合。   西泽尔能感觉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在修复自己。是裴琮的血,在他的体内发挥着作用。   这种能力,足以吸引众多污染者。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裴琮的手腕还淌着血,那股蓝光已经慢慢褪去,被西泽尔舌尖舔干净。   西泽尔怔了一下,盯着他,喘息尚未平复,瞳孔微微收紧。   裴琮垂着眼,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我体内是星海蝾螈的基因。不是外植,是先天融合,双重基因污染。”   星海蝾螈,传说中拥有极致自愈能力的基因。断肢重生、分裂愈合,西泽尔以为这种基因早已绝种。   裴琮,是先天融合。   西泽尔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所以裴琮的伤口才愈合得那么快,免疫自己的各种毒液,而自己在无主之地时能稳定住基因污染,也是经常咬裴琮的缘故。   他一直误认为这是单重污染者的天赋,却没想到是因为蝾螈基因。   西泽尔立马反应过来:   “别人知道吗?”   “维兰德……是不是知道?所以才一直追杀你,是不是?”   “你前段时间自愈能力下降,是不是维兰德对你做了什么?”   西泽尔从来没这么怕过。   裴琮无所谓道:“不用担心,我很幸运能有蝾螈基因。”   西泽尔看着他,半晌才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   “……代价是什么?”   西泽尔并不觉得拥有蝾螈基因是一种恩赐。   从西泽尔第一次觉醒污染基因,皮肤下长出不属于人的特征起,他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恩赐。   得到的一切,都需要用血肉去偿还。   裴琮付出了什么代价?   裴琮这么强的血、强的恢复力、强得像不属于人类的身躯——他该付出怎样惨烈的东西?   裴琮淡淡道:   “没有身份终端,没有户籍、没有资源、没有被注册的基因编号,从出生被测出双重污染的那一刻起,就被无数人盯着。”   “不能有身份,不能有人际网络。因为只要和任何人建立链接,就会有人借此猎杀。”   “不管掉进谁手里——不是被关进实验舱,就是被挂在血管输液塔上。”   “他们会在实验品体内开一百多个静脉口,把血一点点放出来。灌进基因疫苗,掺进净化剂,给大人物延命。”   “每天被割很多刀,左右手,腿、腹部、锁骨,看看哪块组织会坏死,伤口怎么自己闭上。”   他说得很平淡,像在念报告,可每一个字都像冰块一颗颗砸进西泽尔胸口。   西泽尔突然像被灌了一口冷风,整个人从内而外地发寒。   “这都不重要,现在你在我身边。”   裴琮抬手,将西泽尔揽进自己的保护中,正视着十五岁的少年:   “所以——快点变强保护我吧。”   西泽尔的眼神落在裴琮手上。   那只手,骨节锋利、掌心布满旧伤,十指间还残留着他的气味。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想爬上顶峰,哪怕踩着别人的尸骨,哪怕一身脏血,可现在,裴琮让他有了软肋。   “……我可以吗?”   裴琮眼神仍旧平静,声音笃定平稳:   “你会成为最高处的星辰。”   他会带着西泽尔,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向他重新选择的、更辉煌、更平坦的路,强行给予他所有好运。   西泽尔却什么都没说,看着裴琮,眼神沉沉,像在淹死前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他不要当什么最高处的星辰。   可现在,他只想把裴琮抱紧一点,再紧一点,把这具总能自己爬起来的身体困住、留下。   西泽尔张了张唇,说:   “好。”   只要是你想的,我就会去做。   雨势未歇,冷风仍在残骸缝隙间游走。   西泽尔的体温却一点点升高,像被血液中的火烧透了脊骨,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迷热的状态。   他窝在裴琮怀里,基因修复让他气息滚烫,胸膛急促起伏,蛇尾缠绵地在裴琮身上不肯松开。   西泽尔抬头,牙齿微微探出,犬齿轻蹭裴琮的锁骨,在找一个可以落下标记的地方。   “……好冷。”他含糊地嘟囔。   说着,尾巴又绞紧了一分。   裴琮却只是抬手,捏住了他后颈。指节收拢,稳稳握住那个正在试图留下痕迹的咬意。   他声音低低的,贴在他耳后响起:   “再咬下去,明天就给你戴止咬器。”   西泽尔低低地闷笑了一下,牙齿磨蹭得更慢了些,留下一个个印记。   他们就这样,纠缠在彼此的温度与痛觉之间,安静地渡过了那个雨夜。   雨停了。   天光很淡,从破碎金属板缝隙里落下来。   裴琮睁开眼,身体还带着夜晚残存的热度。喉咙微干,脖颈后是少年呼吸残留的湿意。   他伸手,却摸了个空。   那股低烧似的余温还残留在臂弯中,可西泽尔的气息,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眸色一顿,撑起身,衣角还挂着昨夜咬出的血痕。   雨后的地面满是湿泥,远处是被冲刷得更显破碎的废铁柱。   西泽尔站在外面。   裴琮盯着西泽尔的背影,觉得西泽尔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   骨架在抽条,喉结开始浮起,声音在变沉。整个人正处在一场不声不响的拔节中,像是暴雨夜里硬生生拔出的野草,湿漉漉地长,没人看见。   他的蝙蝠感官告诉他,西泽尔对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裴琮眯了眯眼。   ——是那个拍卖会的小奴隶。   那个拍卖会上被温斯买走,昨天躲在温斯车里,如今竟然自己找了过来,正踉跄着站在西泽尔面前,喘着气。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在这边,我找了好久……”他眼神又湿又亮,讨好地看着西泽尔,“我叫艾洛。”   “我……我也要去主城区。”   “我对那边很熟,我可以带你们绕开关卡,我知道几个地下通道没被封,我还能……还能查编号。”   艾洛拼命推销自己。   “我什么都能干,真的。”   “我只是……之前被温斯他们控制着。可我没忘,你们救了我,我能派上用场,我也想报仇。”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着西泽尔。   西泽尔却没有回答。   昨天西泽尔亲眼看见这个人是怎么被温斯“使用”的,乱七八糟的、充满情欲味道的车内,他并不信任这个小奴隶。   “……复仇?”西泽尔冷声开口,语气冰凉,“你昨天才在温斯身上哭着被掐脖子,看上去没想复仇。”   小奴隶脸红了一下,咬着唇说:   “那又怎样?”   “你们不也是一对……难道不干那种事吗?”   话音落下,西泽尔脑子直接跳回昨晚舔舐裴琮手腕的场景,眸光一沉,刚要说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小奴隶眼神放光。   裴琮走出来,上身还披着半干的外套,眼神扫过两人,最后落在艾洛身上。   周围光线轻微晃动了一下,像是温度变了,又像是色调错位,非常细微,几乎感知不到。   裴琮的神经像被什么敲了一下,所有感官瞬间绷紧。   那是一种极难察觉的错觉——地面角度似乎稍稍偏了几度,背景中的物体边缘出现了轻微的重复折线。   这是感知被外部因素干扰的征兆。有人轻轻动了一下“真实”的空间排布。   裴琮微微眯眼,脑中迅速寻找相对应的资料:   “你刚才很怕我赶你走?”   小奴隶以为裴琮是说话管事的那个,连忙抬头看他,猛摇头。   “我……我只是紧张。”   裴琮语气不动,缓缓靠近一步。   “你不止‘紧张’,你刚才想让我‘觉得你可怜’。所以你脑子里那点‘求生欲’跑出来,弄了点……小玩意儿,扰乱了我的感知。”   艾洛眼神瞬间慌了。   他后退半步,欲哭无泪:“……不是故意的!我、我控制不了,有时候……情绪太强,它就……”   “控制不了?你是被植入过诱导因子?还是你生下来就这样?”   小奴隶脸色变白,低声说:   “我……是失败品。他们说我诱导指数太低,干扰效应只能维持在三米内,也没法形成实像……所以才……”   “扔你去做性/奴。”裴琮接话接得极快。   裴琮看着那双惶然的眼,觉得带着他也不错,如果用得好,是非常好操纵和打掩护的技能,可以保命。   “可以。”他看了西泽尔一眼:“把基因锁链拿过来。”   “你要给他绑定?”   西泽尔声音发凉,他原以为——昨晚那种血液共生、体温交换、尾巴缠绕的亲密,是独一份的。   裴琮道:“嗯。他以后要跟我们走,总不能随便就把人带上了。”   西泽尔把基因锁链递给裴琮。   艾洛垂着头站在不远处,神色乖巧,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西泽尔本不该在意这种人,可就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能和裴琮产生链接,并被裴琮亲自控制的人——居然不只他一个。   裴琮指尖在芯片表面轻轻一弹,细微的脉冲光跳动了一下。   “来,后颈。”   艾洛微微低头,露出后颈。那里的皮肤苍白,锁骨下有一道模糊伤疤,像是被烙过又愈合。裴琮切割开他的皮肉,将东西植入进去。   西泽尔站在一边,手指攥得死紧,眸光沉沉盯着他们。   他以为就到这里了。   可下一秒,裴琮转过身,扯过西泽尔的手腕,用西泽尔的生物特征激活了芯片。   皮下浮现出一圈光晕,从锁骨蔓延到脖颈,像一条透明锁链一点点缠住艾洛。   艾洛现在为西泽尔所用了。   裴琮并不在意艾洛的所属,即使是更珍贵的人或物,他也都愿意全部留给西泽尔。这是理所当然,裴琮不会和西泽尔抢。   西泽尔抓住裴琮的手臂,将想了很久得到问题问出口:   “你以前有没有其他收藏品?”   西泽尔并不在意影蝠的过去,影蝠有多少收藏品,他也不关心,他只在意裴琮,他正对着裴琮问这个问题。   裴琮以前,有没有这么对待过别人?   裴琮低头看他,似有所感,回答道:   “没有,只有你一个。”   西泽尔便没有继续追问,只靠得更近了些,胸腔心里的跳动加快了些许。   就算说谎也没关系。   西泽尔想。   裴琮昨晚没有走,没有放弃他,没有嫌他脏,没有丢下他,那就够了。就算之前影蝠对他做过什么,因为裴琮,西泽尔都可以不再计较。   就算裴琮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是个早就计划好一切的操纵者,从现在起,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所属。 第27章 【三合一】   主城区竖立在废土尽头。高耸的扫描塔泛着苍白的光, 感应雷达一圈圈扫过。   两名基因识别官将能量枪斜挂在腰侧,手指点在识别器上,不耐烦地登记入城人员。   今天的队伍不多, 很快就轮到了末尾, 这是一支安静过头的三人小队。   最前面的是个黑发青年,眼尾微挑, 面容普通,穿着一身灰白色作战服,侧腰别着医疗工具包。   他身边站着个瘦削的少年,瞳孔略显偏色,腰背极直, 显得有些沉默压迫。   最后那个少年模样的孩子, 看起来才十四五岁, 头发柔软、皮肤苍白,抱着一份资料包,垂着眼, 不敢看人。   识别官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道:“任务类型、基因种类, 接受扫描。”   黑发青年走上前,动作自然地掏出芯片, 插入识别台。   “医疗采样小队, 编号937, 特派入城, 路线备案已上传。”   “基因种类:蝙蝠,稳定指数A级。”   “基因种类:白环蛇,稳定指数C级偏下。”   识别官瞥了他一眼,眼中多了一点警惕。C级偏下, 这已经几乎靠近中度污染的水平,失控的风险很大。   最末那少年往前半步,声音细微:   “诱导型感知污染,稳定指数B级中等。”   识别官看着他,目光顿了一秒,却找不到异常所在。   识别器扫过三人,发出一声短促“滴”响。界面显示:身份核验完成,污染等级允许入境,观察对象登记完毕。   他正要放行,却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拦住了三人,忽然视网膜一跳。   识别器屏幕红光一闪,某项代码在下一帧浮现——污染等级过载:等级F!!!   他猛地清醒,脸色剧变,右手下意识抓向武器,左臂挡在三人前方。   “等等。”   他才刚迈出一步,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忽然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他,眼神恍惚中带着极深的、压抑的黑。   “……还有事吗?”   识别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句话像是一根针扎进大脑,意识层破碎,乱流旋转,断影重重。紧接着,识别器上那抹红色消失了,眼前逐帧稳定。   显示屏上重新恢复:   【编号937】   【医疗采样小队】   【污染稳定】   他松开手,动了动嘴角。   “最近联邦那边调过来一拨人,说是要查潜伏者,管得比平常紧。你们C级的污染等级,要小心行事。”   那少年退后一步,只是微微点头,   一处高塔旁的监控屏闪了下,随即死寂,只在后端记录下——【人员通行异常,读取失败,已自动覆盖原始数据】   三人穿过识别线,背影安静地没入城市中。   其中一个识别官揉了揉眼睛:“刚才是谁通过的?”   “没人啊……937,不是两个小时前就过了吗?”   他低头看识别器,数据完整,没有报警,压下了心底的疑虑。   而另一头的巷子里,基因锁链正在缓缓冷却。   艾洛主动修改感知的能力还太不稳定,刚才被拦下来时,因为一时紧张,差点崩盘。   幸好,西泽尔通过基因锁链接管了艾洛的感知,才顺利将识别官又稳定下来。   艾洛有些愧疚:“对……对不起……”   裴琮先前测试艾洛的能力,就知道光靠他瞒不过去,提前教导西泽尔控制感知,闻言并没有苛责,“没关系,以后可以再训练。”   艾洛想到前几天被西泽尔强行控制着练手,顿时感觉浑身都发毛。   刚刚踏进主城区,入眼只出街道整洁、明亮、无声,四周行人步履安静,每个人都神情平稳,和城外天差地别。   这种表面的安定表明,他们现在正在平民区。这里生活安定,空气每三小时净化一次,一切井井有条,生活安稳。   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消失,也没人问,没人找。   主城市被划分为五个区域,除了平民区,还有黑市区、医疗区、权贵区和旧城废墟。   上辈子,裴琮在每个区域都被视为眼中钉,尤其是基因污染的秘密暴露后,更是成为主城区的公敌。   裴琮心中感慨,拍拍西泽尔肩膀:   “欢迎进城。”   主城区外来者必须注册身份,否则一旦被发现,会被作为“失控体”击杀。   裴琮一行人入城时虽然伪装成功,但没有主城区的身份认证,他们连旅店都无法入住。   裴琮脚步极轻,动作熟练地避开街口的监控巡逻,从平民区一路转入更隐蔽的黑市区。   他们走的不是官方街道,而是平民废巷改造出来的后层管道,有些地方狭窄得只能侧身通过,有些楼梯已经断裂,必须攀爬或跳跃。   “别出声。”裴琮回头说。   西泽尔没有应声,却始终踩在他半个身位之后。动作灵敏、呼吸均匀,像影子一样贴着他的节奏。   好像裴琮去哪他都无所谓。   ——其实不是无所谓,是根本不觉得自己需要问理由。   而后方的艾洛就没那么利索了。   穿过第三个转角时,脚下水泥板塌了一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整个人都靠墙滑坐下来,脸色苍白,呼吸不稳。   “……我没事……”他撑着站起来,小声道,却脚下一软,又差点跌回去。   裴琮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便要顺手拎起他衣领,把人直接带走。   察觉到他的意图,西泽尔突然越过他一步。   “我来。”   他语气极淡,眼神冷着,动作利落地拽住艾洛的后衣领,把人毫不客气地拎起来,放到自己身侧。   艾洛愣住,“我……我可以自己走……”   他实在是很害怕西泽尔,这么被他背过一次,他不会被灭口吧?   西泽尔眼神冷暗,语气里含着一丝说不清的烦躁,“你想让他抱你?”   艾洛心里又一抖。   裴琮刚刚伸手的动作,怎么看也算不上什么“抱”,分明只是顺手要拎他走,像个搬家顺便提个袋子。   但西泽尔不这么想。   他也不允许别人这么想。   艾洛很识趣地闭了嘴,一动不敢动,整个人缩成一团,生怕惹火上身。   这几天他观察得很清楚——西泽尔不是单纯地喜欢裴琮,也不是单纯地依赖他。   他是把裴琮当成了什么“不能被触碰的珍宝”。   裴琮偶尔指导他练幻术,但只要他的视线在艾洛身上稍微多停留半秒——   西泽尔身上的气压就会骤降几度,直直压在脖颈上,让他立马远离。   艾洛有时候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对裴琮一露出“乖”的表情,西泽尔可能会当场咬断他的脖子。   一旦他主动靠近裴琮,那眼神就像蛇藏在暗影里,既嫉妒,又兴奋,既不安,又近乎兴奋地想要杀光所有靠近者。   现在他被拎着,只敢往西泽尔身后缩一点。他什么都不说了,眼观鼻鼻观心。   西泽尔一言不发,背着他继续往前走,步伐没有任何不稳。   前面,裴琮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算听到了西泽尔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直到他们转入一条封闭楼梯时,子弹擦着他耳廓飞过去。   西泽尔反应极快,几乎要把艾洛甩出去,却还未来得及反击,裴琮已先他一步抬手,用能源枪先一步射穿了对方。   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   空气中弥漫着被灼烧的铁锈味。西泽尔还维持着举枪的姿势,指节微紧。   裴琮没有多说,只淡淡道:“这种伏击,三天两头就能碰到。”   他们继续前行。   影蝠的名声太大,行踪诡秘又能力超群,不论是城外还是城内,盯紧他的人都太多。   之后的路上又遭遇两次清剿,还有一次埋伏。裴琮熟练动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西泽尔意识到,如果裴琮没有主动救下他,如果他没有跟着裴琮,如果一切照旧,裴琮会一个人,穿过这条危机四伏的路。独自应对每一场暗杀、每一次埋伏、每一滴血。独自掏枪反制,独自清理战场。   没人会知道他在哪一秒差点死掉,在哪一个呼吸间把命抢回来。   他们在黑市区边缘,停下脚步。   “到了。”   影蝠因为身份敏感,加一个蝾螈基因的秘密,容身之处隐蔽在黑市区内,很少有人能找到。   这是影蝠的收藏室,四面墙封闭、隔音彻底。   艾洛站在门口,鞋尖轻贴地面,不敢迈进太远。   收藏室只有一间卧室,艾洛只能在沙发上凑合。   西泽尔走到蛇骨一侧的样本柜前,这里对西泽尔的气息有天然吸引,蛇的记忆,总能感知血的同类。   骨架和基因标本陈列,冷光照得骨白微透,尤其角落一整排蛇类基因样本,皮膜、脱壳、毒腺。   他伸手,指尖慢慢贴在冷玻璃上。   影蝠是他的捕食者,但裴琮不是。   他们在收藏室安顿了一天。   第二天下午,裴琮便换了身衣服,在西泽尔的坚持下带上面具,带着西泽尔和艾洛出了门。   主城区黑市区在地图上没有标注,从来不是一个“位置”,而是一种流动的影子。   它依附在合法城市的缝隙中,如同腐肉上的菌丝,越隐藏越旺盛。   艾洛原本跃跃欲试,试图在前头带路。他以前以前来过几次,知道哪边能买东西、哪边放哨。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发现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裴琮比他熟悉多了,一路七拐八拐,精准避开所有官方扫描线。   他们脚下是铁皮拼接的地板,头顶的天空只剩一条混乱的钢索走线。   一阵人声从前方传来,嘈杂、粗粝、夹着喊价声。   角斗场的灯光像兽眼一样在地底亮着。   金属门打开的一瞬,浓烈的荷尔蒙,血腥味和兴奋素交织扑面而来。   这是黑市区来钱最快的地方。   裴琮和西泽尔从无主之地带过来的钱,在医疗站也算花得七七八八。而且他们现在没有身份终端,想当机械师也没有门路。   主持人披着长袍,站在角斗场上空投影台中,声音通过扩音装置直击听觉中枢:   “今日赌注——一支强化修复药剂,使用者将在五分钟内获得五倍肌肉密度、三倍神经反应速度、双倍骨骼韧性。”   “药剂不可复制,效果结束后无副作用!”   “为它下注的,不是你们的筹码,是你们的命!”   这是地下角斗场日场预热赛的彩头,一般采用混战制度,二十个人一场,能活到最后的会赢得这个彩头。   那瓶强化剂静静悬浮在恒温玻璃匣中,人群还在嘈杂下注,狂热地喊着战局赔率。   裴琮看着那瓶修复剂,若有所思。   “我想去试试。”西泽尔察觉到裴琮的视线。   “你想上场?”   西泽尔没说话,算是默认。   “不行。”裴琮的声音不高,他眼神淡淡落在西泽尔身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污染状态……”   “没发热,我能控制。”西泽尔打断他,语速很快,“我们需要钱,需要身份。”   除了这个彩头,还有二十万的联邦币。   裴琮却沉默了几秒,冷声开口:“你身上的基因不稳定,角斗场不会给稳定剂,你一旦失控,立刻就会被关进兽牢。”   西泽尔眼睛直直盯着裴琮。   巷口的喧嚣还在继续,角斗场外人声鼎沸,空气中浮动着灼热的信息素和血的气味。   若现在拒绝他,下一次他可能会偷偷去,或者直接暴走。   沉默中,裴琮轻轻叹了口气。   “仅此一次。”   “之后我会带你做全面的检查,你不能拒绝。”   西泽尔说:“好。”   报名台前,排队者一个个将芯片按入识别槽,电子音提示身份等级与下注级别。   轮到他时,机器停顿了一下。   识别失败。   “你没有身份绑定?”角斗场的记录员抬眼,带着一点嘲讽,“未注册生物个体?你只能作为最低等级参赛者进入预热场。”   他显然没把这少年放在眼里。   “可以。”西泽尔冷冷道。   “签这个。”记录员甩出一块压感签约屏,“输了就尸体处理,赢了分成□□,你拿四。”   西泽尔把名字签在了屏幕上。   比赛开始候场,西泽尔想去寻找裴琮的身影,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扯到了暗处。   裴琮摘下了他半边脸上的面具,把那只带着金属纹的面具反转过来,亲手替西泽尔重新戴上。   “你没有身份,”裴琮语气很轻,“那就戴我的。”   没人注意到这个瘦削少年来自哪里,也没人在意他有无编号。   他被归入最低级别的“无牌者”,与残疾、奴隶、失控者归为一类。   角斗场入口/爆出一阵哄笑:“这小东西也敢签进来?不怕死啊。”   “没事,看他死得好看就行。”   西泽尔已经走进了通道,光线一寸寸被铁壁遮住,身后喧哗像溺水般迅速远去。   他没有回头。   而另一侧看台之上,裴琮和艾洛在暗处观察。   艾洛小声说:“你知道他要上场?”   裴琮盯着西泽尔的背影:“当然。”   即使现在西泽尔不在,艾伦也依旧不敢靠近裴琮。他总是很敏锐地在裴琮身上,闻到和西泽尔类似的味道。   预热场的舱门轰然关闭。   几十个编号低劣、身份残破的参赛者被丢进了一个废弃舰体改建的密闭空间,铁锈味、火药味、还有未清洗干净的血水味混成一片。   主城区的角斗场,和无主之地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西泽尔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哪怕他在外面杀过不少污染者,在这片由权力和金钱堆成的角斗地底,他仍然只是个“底层新人”。   这里的参赛者有的身上嵌着非法武装模块,有的注射过兴奋剂,有的干脆就是黑市流出的失败改造体,连呼吸声都带着铁锈味。   而他,没有编号,没有身份,没有后台,甚至连武器都是从地上捡的。   一声尖叫炸开,混战开始。   西泽尔没动。他靠在通道阴影处,背后是一扇破裂的管道门。   不慌,不躁,像一条潜伏在污水里的蛇,静静地等着泥水翻动、血液飘浮。   而那些一进场就冲出去撕咬、砍杀、踩头的人,三分钟内死了一半。   很快,场地已变成一片尸堆。   一名重改造型污染者踩过尸体往他这边走来,脚步声沉重。那人眼神一亮:“呦,你躲得倒是久。”   他话还没说完,一条灰影猛地卷上来。   “咔。”   骨头断裂声清晰入耳。   西泽尔尾巴直接缠断了对方小腿,将人整条掀翻。接着他俯身,干净利落地割断喉管。所到之处,血肉翻飞。   第二个目标,是正在与人纠缠的改造型士兵。他趁其注意力分散,直接将锈刀从腋下插入,捅穿心脏。   第三个、第四个……他不再等待。每一击都直取要害、每一次出手都不浪费。   直到全场只剩他和另一个人。对方是半机械士,体型比西泽尔高出一倍,右臂嵌着机械义肢。   角斗场边的观众瞬间沸腾了。   “来了!老章鱼动真格的!”   “押他一刀秒杀那小子,这局稳了!”   他抬头,面具半滑,露出下颌,少年轮廓骨感极致,眼神冰冷如夜。   对面咧嘴,铁齿碰撞的声音刺耳如刮板。下一秒,他如炮弹般冲了过来,金属臂猛然挥起,风声呼啸。   西泽尔不闪。   他等得就是这一招的起手幅度。   “砰!”   地面炸裂。   所有人以为西泽尔要被砸进地板时,他忽然一低头,滑身贴地翻滚,擦着铁臂躲进死角。   尾巴猛地缠住对方膝弯,下一秒借力跃起,整个人落到半机械士肩上。   “咔——!!”   刀刃精准地插入对方机械与生物交界的接缝处,扭转、推进!   对方轰然跪地。   可西泽尔落地时,一阵强烈的气浪撞击到他身上,面具扣带松脱,半张面具“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光线斜斜落在他的脸上。   少年唇色泛着一点薄血,眼眸被战意烧得发亮。整张脸锋利又惊艳得过分,但有冷冰冰的。   他站在尸体边,浑身是血,漂亮得像某种濒死却尚未灭绝的奇异物种。   角斗场一片寂静,继而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躁动。   “靠,这谁家调出来的货?”   “是污染体?不对,他有尾巴,那是蛇类吧?”   “脸不错啊……”   有人已经在下注大厅外翻查今日名单:“这个小子叫……叫什么?编号是空的?没有芯片?!”   西泽尔低头,看了那枚掉落的面具一眼,缓缓蹲下,捡起重新戴上。   裁判台上响起电子音:“编号‘空’胜出。   在他头顶,裴琮站在远处的黑区观众层,低头看着他,眼神静得像水。   艾洛:“他居然……真赢了。”   裴琮挑眉,语气不悦:“怎么,你觉得他会输吗?”   艾洛的求生欲告诉他,这时候最好立马摇头。   血还未干,西泽尔跟随侍从去后台拿属于他的赌注。他一路走过,踩过破碎地砖与喷溅血液。   领奖台前,主城区驻场负责人早已等候。   那人满脸堆笑,递上一枚黑色芯片卡,双手奉上:   “您今天的赌局总奖金为二十万,这张卡可在主城区内所有地方所使用,通用级别为——”   “我的药剂。”西泽尔打断他,语气低低的。   那负责人一怔,旋即回神,赔着笑点头哈腰:   “当然当然,那瓶强化剂是今日特别赌注。我们已按规矩备好,会有专人亲自奉上。”   “请您稍等片刻,绝不怠慢。”   西泽尔没有回话,只把那枚卡收进腰后皮带夹里,低头擦了擦手上尚未凝结的血。   主管看着这少年身上沾满血污、却冷静得不像活人,心底有些发凉。   几分钟前,他还是最不被看好的参赛者;几分钟后,他已经能直面这些权力持牌者、用“我的药剂”四个字逼得他们点头哈腰。   更何况,还被大人物看上了……   领奖台后,一位少女走了过来。   她踩着高跟,身形纤细,一身裙子包裹着几乎透明的皮肤。   她手里捧着那瓶药剂,站定,朝西泽尔微微一笑,声音温柔:“恭喜你,今晚是属于你的。”   说着,她将药剂托到他面前,另一只手却顺势搭上了他的手腕,掌心轻轻摩挲着血迹,还凑近了一步,轻声呢喃:   “比赛后……您的身体怎么样?”   “角斗场的规矩是,房间内的一切您都可以享受。”   西泽尔避开了她。   少女靠得更近了些,香气混着诱导素扑面而来。   西泽尔却始终一动不动。   他的手停在药剂边缘,没有接,也没有躲。不是被吸引,而是在评估哪一刀最致命。   他对角斗场还不了解,不知道贸然杀人的后果,更何况裴琮还在角斗场内,他不能不顾忌。   按下杀意,西泽尔看着这个明显不像是普通侍从的少女,抬手,直接捏住了她搭在他腕上的那只手腕,关节被他一点点收紧。   少女吃痛轻哼,却没有喊,仍然维持着笑意。   西泽尔道:   “我想要的奖品,不包括你。”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起伏,像陈述某件极其平常的事。那句“你”仿佛只是角斗场布景中多余的一部分,和地上的血迹、围观的人声一样,不值在意。   少女脸色僵了一下,嘴角勉强扯起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种?”   西泽尔抬眼看她,眼底没有一丝被戳中的恼意,甚至连起伏都没有,只有冷淡和好奇的直视。   他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少女愣了一下,脸微红。她想含糊带过,但西泽尔却没放开她的手,指骨微微收紧。   她咬咬牙:“我只是……喜欢你,看到你比赛,才想和你做那种事。”   西泽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重复:“哪种事?”   少女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羞恼地低声骂了一句,直接说出了那个字眼。   空气安静了一瞬。   而西泽尔若有所思,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药剂的手指。   “这种事……你只和喜欢的人才做吗?”   他语气太认真,太冷静,真的在询问一条生物反应逻辑,而不是在和她交流情绪。   其实并不怪西泽尔不解,他在污染区时,有人第一次见面也会做,艾洛那么讨厌温斯,也能和温斯做那种事。导致西泽尔对这种事的态度一直是:   很脏,他不想做。   少女脸色彻底僵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根本不是在欲擒故纵,也不是在逗弄她。   少女说:“当然啊,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她今天替家里人巡视,本只是被拉来“见见血”。可当她站在高台前,往下一看,一眼就愣住了。   少年低头擦血,侧脸线条冷硬,眼尾微挑,整张脸苍白而凌厉。   她的心跳重了一下。   她第一次想要接近一个角斗者,可那少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还问这种问题。   少女猛地收回手,气急败坏地转身走了。   西泽尔站在原地,将药剂收进口袋。   裴琮带着艾洛穿过后台通道,刚转过转角,便看见一抹身影倏然从对面走出来。   少女神色慌张,脸颊泛红,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羞涩咬唇,一股香气弥漫。   裴琮没说话,扫过那张脸,微微一顿。   眼熟。   哦,他想起来了。   那是应该是主城区角斗场掌控者的妹妹,曾在他上辈子初入角斗场时,对他“一见钟情”。   当时的他正需要一条能通往角斗场高层的线,少女的身份恰好可用,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那时他已经进入主城区很久,懂得了怎么放软语气、控制分寸。   所以裴琮表面礼貌,眼神勾人,给了对方一点“特别”的错觉。   她偷偷送他武器、递后台牌、给他引路。她说话轻声细语,递过水,问他要不要休息室。   等他完成任务,暗杀了某位大人物,穿上干净衣服,站在她面前时,只说了两个字:   “抱歉。”   语气平静如死水。   她愣住,问他什么意思。那时候的裴琮冷漠无情,连解释都没有,只转身走人,一次都没回头。从来都不记得她叫什么,也不在乎她会不会哭。   他就是这样的人。   气得少女在主城区发了一年的追杀令,结果还没逮到他。   后来联邦大清洗,将废星上的权贵都绞杀得差不多了,裴琮联合他的暗线,还顺手把少女的家族保了下来。   而现在,她又红着脸从后台出来——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他,而是……   裴琮慢慢移开目光。   啧,审美一点没变啊。   西泽尔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面具,冷淡的眼神见到裴琮就回暖。   西泽尔走近,靠得近了一点,裴琮才察觉到对方身上一股香甜的味道,若有若无。不是血味,不是药味,而是……少女香水那种略带花香、调得过分甜腻的味道。   西泽尔的头发上也有,甚至细碎的发尾都轻微沾染了那味道。   裴琮动作顿了顿,微不可察地偏过头。   亲密接触了啊。   否则,不会沾得这么近。   他没来由地想着——如果是他自己,应该会本能地拒绝吧?   上辈子他一路往上爬,连喘气都带着杀意。任务、投靠、清算、布局、牺牲……什么都干过,唯独没有接触过一点“情情爱爱”。   他对那些情绪没兴趣,可这辈子,换了张脸,看着西泽尔身上带着别人的气息,忽然有点不适。   裴琮不是在吃醋,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喜欢”这种东西。   少女的香味太明显,靠得太近,只要西泽尔不想,早就可以动手推开她,甚至吓退她。   可西泽尔没好像没动手。   所以——是他不反感?   但他想,如果西泽尔真的能接受别人的温暖,那也没什么。   这辈子,能不那么艰难就好。   西泽尔把药剂递给裴琮:“给你。”   西泽尔左侧颧骨下,有一抹干涸的血痕,不知是战斗中溅上去的,还是被擦伤的。   裴琮看到了血痕,没说话,走近一步,伸手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微微抬起,甚至不轻不重地抹了抹他眼下的血痕。   西泽尔声音低低的,没半点烦躁,不挣扎,也不抵抗,就这么被裴琮按着脸扳来扳去,还下意识站得更直了点,好让他看得方便。   裴琮没回答,只是在他脸颊侧微微按了按,又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伤口。   确认完没事,他才松开手,退后半步:   “你自己留着。”   “你不是想要吗?”西泽尔盯着他,“我看你在场上多看了几眼。”   他不善于掩饰情绪,尤其是在不确定裴琮是否真的想要时,眼底浮出一丝极深的执拗。   他想说出口:“你想要,我才去拿的。”   可话卡在喉咙,没能说出来。   裴琮:“是觉得适合你才多看了两眼。你用起来会比别人都合适。”   西泽尔安静了一会儿,看着他,把药剂又收了回去。   裴琮没有欲望。   他不要药剂,不要武器,不要钱,甚至对自己的命,也不甚在意。   西泽尔想——如果是他自己,如果是他知道了蝾螈基因这种能改写命运的秘密,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告诉一个只认识几个月的人。   更不会让另一个污染者共生饮血,风险太大,代价太高。   可裴琮就这么做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不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某种实际的东西,连情感上的反馈也不想拥有吗?   西泽尔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即使是因为喜欢和爱,不也在付出的同时,期待获得对方同样的回应吗?   都是有目的。   如果裴琮真是因为爱而对他好,为什么他感受不到裴琮想在他身上获得回应的渴望?   裴琮并不爱他,起码不像西泽尔期望的那样爱他。   裴琮什么都不要,心里有一整片空城。那种想靠近,却靠近不了,想抓住,却不知道该抓住哪一部分的深深不安,裹挟着西泽尔。   你就不能多向我要求一点吗?   多贪心一点,多自私一点,多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艾洛从裴琮拽起西泽尔的脸开始,就不敢再看了。他原本以为西泽尔是个变态,现在看来,果然物以类聚,裴琮好像也不太正常。   他们今天吸引了太多注意力,只能早早打道回府。   夜已经很深了。   裴琮照常和西泽尔睡在一起,可能是白天太劳累,他难得地陷入了深睡。   西泽尔却睡不着。   他身上的温度仍未完全退下,肾上腺素像潮水一样还没褪去,影蝠的收藏室温暖湿润,整个人被这湿热的空气包裹着,躁得发紧。   而就在刚刚,裴琮翻了个身——低头靠得太近,唇不轻不重地蹭过了他的锁骨。   不是亲吻,更像是本能的靠近。   西泽尔身体僵硬,被碰到的那块皮肤烫的要烧起来了,心跳重重地撞了一下。   更睡不着了。   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光着脚踩过金属地板,走出卧室时,他的背心早已被汗水贴湿。   外头的收藏区更冷,但蛇类标本的存在让空间压抑得像个祭坛。   他走到沙发区,看见艾洛还睁着眼。   小奴隶缩在角落裹着毛毯,没见过世面,整张脸都埋在半张靠垫里,明显被那些死蛇吓得一动不敢动。   西泽尔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隔了几秒,他忽然低声问:   “艾洛,你为什么能和温斯……做那种事?”   艾洛愣住,他缓慢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愕和羞窘,只恨自己胆子太小,今天居然没睡着。   “你……你说什么?”   西泽尔没有重复。   只是眼神暗暗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看一个奇怪又肮脏的谜题。   “你不是讨厌他吗?”   “那种事,你不是应该抗拒才对?”   艾洛张了张嘴,一时间答不上来,脸唰地红了。   “我……我只是……那个时候,不敢反抗。”   “也不是喜欢……只是……”   “而且也没做到最后……我给他制造幻境了……”   西泽尔却没继续追问,反而缓缓偏过头,看向不远处那扇未紧闭的卧室门。   灯光映在他侧脸,冷静得有些可怕。   “有人告诉我,要喜欢才能做。”   艾洛战战兢兢:“……那你觉得,什么是喜欢?你们俩一对,应该是相互喜欢的吧?”   西泽尔平静道:“还没告诉你,我们并不是一对。”   艾洛有些发抖。   死嘴,为什么要问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相互喜欢,就是忍不住会做的。”   西泽尔没说话,半天艾洛才听见他轻轻地补了一句:   “可我觉得……那样很脏。”   “如果是他的话,我不想用这种方式靠近。”   艾洛:“……”   他无话可说。   西泽尔盯着艾洛那双略显惊惶的眼睛,开口:“……你的感知能力,能构建出人的内心欲望,对吧。”   艾洛一下子屏住呼吸,没敢回答。   “这功能,”西泽尔语气慢慢压低,“也是裴琮给你开发出来的。”   他没有等回应,只垂下眼睫,将指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锁链接口处,精神力顺着基因锁链渗入。   意识间的连接被开启。   艾洛的幻觉能力被他接管。   西泽尔缓缓闭上眼睛。   四周的收藏室、蛇类标本、冷气、湿润空气——全部褪去。   一阵柔软的水汽浮上感官,如同坠入体温微热的梦。   他站在一个昏暗的机械残骸中间,周围是潮湿的呼吸感和湿润的空气,这是那天他们躲雨的地方。   而裴琮,就站在那里。   单手撑着身体,黑发半湿,衣领半敞,苍白的锁骨上挂着一滴未滑落的水珠。眼神淡漠地落在他身上,像在打量一个刚刚潜进他梦里的偷猎者。   “你不是想看吗?”   裴琮的声音轻,带着一丝水气里压出来的温度。   “别躲。”   他朝西泽尔缓缓走来。   裴琮走近,伸出手,指节轻轻划过西泽尔的下颌、脖颈。   “你总想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低头,唇几乎贴着西泽尔的唇角,却始终不碰上,温热的气息一寸寸喷洒,声音低哑,轻舔过耳尖。   “想要你亲我。”   西泽尔听见自己的呼吸变重,皮肤下的血液在迅速升温。   那人唇色苍白,语气却缠得像勾子:“要我吗?”   再一晃眼,周边又变了个环境。   角斗场血战的后台。   裴琮跪坐在光影交错的地板上。   肩颈微垂,呼吸不稳,身上的制服皱着,刚刚挣扎过,又被按了回去。   而西泽尔站在他前方,居高临下。   这场幻觉里,裴琮第一次不是站着的。   不是操控者,不是观众,不是布局人。   他跪着,喘着,仰头看着西泽尔。   西泽尔没有马上碰他。只是站在那,缓缓弯腰,捏住裴琮的下巴,逼他抬头。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看这个人明明极度清醒,却被迫配合他的节奏。   喜欢看他眼尾红着、咬着牙,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没法拒绝。   喜欢他明明不服,身体却已经先软下来。   一个永远不会低头的神,终于被他逼到角落,靠在墙上,对西泽尔说:“够了。”   西泽尔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每个动作、每个音节,都像在精密地剥夺裴琮的防线。   幻境塌陷前一刻,他握住裴琮的手腕,低声贴在他耳侧道:   “……想要你。”   西泽尔猛然睁开眼,额上冷汗淋漓,整个人仿佛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他呼吸不稳,指节用力到泛白。   幻境里的所有东西,并不是真实的裴琮,但每一句话,都是西泽尔真实的欲望。每一句话,都是他想对裴琮说的。   对面,艾洛明显观察到了西泽尔和平常大相迥异的某种生理反应,睁大眼说:“你……你看到了什么?”   西泽尔闭上眼,喉结微动,消化余下的冲动与羞耻。   “……没什么。”   只是终于知道——他对裴琮的念头是什么。   西泽尔回到了房间,锁好门。   指尖撑在床沿,气息轻得几乎没有声响,他靠得极近,鼻尖几乎蹭到裴琮裸露出的脖颈。   那地方最脆弱,只要轻轻一口,就能咬出血来。只要他现在下口,裴琮不会有反应。   可他没有动。   他手指缓缓蜷紧,指节贴在自己掌心。一旦咬下去,他就再也收不住了。   西泽尔第一次在深夜、在看不见光的地方,蜷着身、死死咬着牙,试图把某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压下去。   他已经忍了很久。   刚才那点火一样的躁动像在骨血里游了一圈,灼着,烧着,最后被他生生压回去。   指节捏到发白,嘴唇被咬出一道浅痕,冷汗浸了整条脊背。   西泽尔靠在床角,悄无声息地喘息,低着头,告诉自己:   “过去了。”   “快了,就快过去了。”   “再忍一下就好。”   床上的人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一只手臂自然搭下来,揽住西泽尔,微微压住被褥,衣领也被压得松开一寸,露出半截锁骨。   月光落在那处骨线上,冷得发亮。   裴琮呼吸仍旧平稳,似乎梦见了什么,唇角轻轻动了动,模模糊糊喊:“……西泽尔。”   西泽尔如遭雷劈,所有刚才压下去的火,像被一根火星点燃了汽油,呼地一下烧到全身。   他咬牙低骂了一句,眼神暗得发疯,刚刚才压下的念头,这一刻又疯狂涌上来。   一个太年轻的少年,终于被欲望击垮了理智,越过那条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界限。   裴琮的手很热。   即使在梦里,那种体温也清晰到近乎羞耻。   西泽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握住的,是幻觉先动的,还是他自己动的。   他只知道那只手在他掌心里,骨节分明,指节有些薄茧,血管顺着掌心浅浅突起。   天生就该被他握着的——用来勒住欲望的、或者,用来抚慰他的。   他没有看那人的脸,不敢看。   裴琮安静地闭眼,任由他把手握住。   他攥着那只手,闭上眼,脑子里是裴琮低声喘气的声音。不是现实中他听过的,而是他编出来的,带着怒气,被逼到极限的那种喘。   他甚至没有咬裴琮,让他沉睡,在意识的深处,他希望那人醒过来,手指反过来扣住他,咬着他耳尖低声说:   “你就是这么肖想我的?”   他知道他疯了。   从他脑子里闪过“拿他的手来帮我”这个念头开始,就已经疯得彻底了。   西泽尔以为自己能撑住。   可欲望不是潮水,是深海。从耳后灌进来,从喉咙堵下去,从指尖噬进来,接纳了少年人青涩的欲望。   西泽尔喘息着,将一切清理,仔仔细细擦干净裴琮的手,打开窗户。   他重新躺到裴琮身边,缓缓睡去。 第28章   第二天一早。   裴琮照常醒来, 叫醒了缠着他不放的西泽尔,扔了一件灰色的外套过去:“起来,带你去检查身体。”   西泽尔听到裴琮的声音, 握了握手掌, 那只昨天夜里攥过某种妄念的手还有些发热。   他抬眼,看见裴琮正低头揉了揉手腕, 一如往常,沉稳,克制,看不出情绪。   西泽尔原本以为会被质问。他甚至做好了面对眼神、冷语、讽刺,或者至少被推开的心理准备。   可什么都没发生。   就好像昨晚那场荒唐湿润的潮水是一场幻境, 他没分清楚现实和梦境, 昨晚妄念和失控, 只有他自己知道。   西泽尔低低应了一声,先一步洗漱完出卧室,出去准备吃的。   艾洛被西泽尔开关门的动静吵醒, 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打了个哈欠:“……咦, 你们今天出门啊?”   说话时,他往洗漱间一看, 洗手池前的水还在淌, 滴滴答答流进排水口。   边缘残留着一缕消毒水的味道, 而裴琮刚刚才关掉水阀, 从里面走出来,袖口微卷,手指湿漉漉的。   他正拿东西擦干净指缝,可能是今天洗手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不少, 皮肤都被洗得泛起红色。   裴琮注意到艾洛的视线,透过洗漱镜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那眼神没有漫不经心,所有轻松、慵懒的皮相都像被剥掉了一层,让艾洛头皮一麻,像是被人扒光了,冷汗从后背冒出来。   裴琮带着西泽尔从侧道绕出去,留下艾洛在收藏室,直往黑市去。   如果说污染区是靠拳头说话,那么主城区则要靠身份和基因等级。   没有身份id卡,就等于是不存在的人。   黑市里的身份终端的生意尤其肮脏。   那些芯片,大多来自于外出做任务的主城区人。雇佣兵、小队成员,在任务中失联、遇袭,尸体被留在污染区,搜尸队会定期去寻找。   回到黑市,低温液修复芯片,清洗掉生物编码,抹除主城绑定记录,然后重新命名,打上假名和临时身份等级,再高价卖给另一个活人。   而基因等级根据稳定性,又被分为从A到F六个级别。   主城区只接纳至少D等级的污染者,并在城内根据基因等级,严格限制居民的活动范围。   但昨天西泽尔挣的钱,加上在无主之地剩下的那些,也只够买一个最低等级的身份终端,外加D等级的基因认证。   裴琮和西泽尔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张真正·西泽尔的id卡,虽然编号被废,且数据库中早就挂上了“失联人员”标签,但应该还是能用的。   西泽尔打开终端,插入那张卡的序列信息,主城的系统只识别代码,不识别灵魂。只要数据在,死人也能再度“复活”。   这张卡的基因等级是:C。   但维兰德所在的科研区,只接纳B等及以上人员进入。   裴琮问黑市的商人:“有办法提等级吗?”   商人回答:“临时性提升,用不了多久,副作用不小。”   “有推荐的吗?”   “你是要只想混过基因门锁,不是生理增强对吧?那用‘伪序因子’就行。”   商人翻出一只巴掌大的黑匣子,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晶片,标签上写着:   模拟基因等级:B   时效:12小时   裴琮看了一眼价格,正好差不多把他们身上所有的钱掏空。   他们乘坐轨道穿梭机,直入主城区腹地。窗外逐渐掠过贫民区、旧城区、军事管控边界,直到一整片沉入地底的银白区域缓缓展开。   那是科研区。由十数层金属穹顶,密封系统构成的区域,空气净化频繁,地面光滑平整;一举一动都被实时检测,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网络。   “滴——”   科研区的侧门向他们开放。   这里是主城区防线最森严的区域之一,哪怕是正式科研员,也要通过身份认证和基因权限的测试。   西泽尔偏头看了眼裴琮——他的手腕上空无一物,没有终端,也没有任何身份芯片。   可系统也毫无障碍地放裴琮进去了。   西泽尔问:“你为什么能进入科研区?”   他一开始还以为裴琮要抛下他,让他独自一人进入,西泽尔都已经做好了拒绝检查,拒绝配合,不想和裴琮分开的准备。   裴琮轻描淡写道:“影蝠曾经是实验体。”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只要在科研系统内被登记为“实验体”,便被视为“研究资料的一部分”,识别系统会在感应到实验体时自动默认通过,他们不被归类为人类访问者,而是设备、材料,或者待处理的数据本体。   只要曾在系统中以“实验体编号”存在过,其“人类记录”便会自动被清空,不再享有常规居民的权利体系。   影蝠作为蝾螈基因拥有者,被检测发现后,不可能逃得过当实验体。   西泽尔喉头一紧,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放血、切片、编号、注射、逃亡、沉默的实验记录……   影蝠曾经是实验体,裴琮会不会也是?   西泽尔跟在裴琮后头,走进主干实验廊。   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里。   也不喜欢那些走过的研究员,用看材料的眼神打量他。   裴琮却对这片科研区很熟悉,在科研区的某个不显眼的尽头处,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开启。   冷白灯自上而下落下,维兰德的声音响起:“欢迎。”   裴琮牵着西泽尔走进去:“检测流程拖了一会儿。”   西泽尔第一眼看维兰德,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原因无他,对方实在和他想象中冰冷变态的疯狂科学家大不相同。   相反,维兰德是位很美丽的女性。   五官仿佛被打磨过,皮肤极白,是实验室灯光下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透着静脉青纹的质感,带着柔软的女性气质。   但这并没有让他没松开拳头。   裴琮对她熟捻的态度,结合影蝠曾经是实验体的经历,让西泽尔一下子没了什么心疼的情绪。   这实在太像老情人见面合谋,要把新收藏品卖掉的套路了。   西泽尔警铃大作,他眼神警觉地扫过每一块设备,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墙里伸出一根针管,将他钉死在实验台上。   裴琮来的目的鼠尾已经都告知了维兰德,她吩咐身边的助手:“把他送去体征室,我要完整的污染曲线图。”   裴琮补充:“别乱碰,他基因反应高度不稳定。”   有助手应声要上前,西泽尔却倏地后退一步,抓住裴琮的手臂,意思很明显:他不想和裴琮分开。   那一刻的西泽尔不像个污染者,更像个被送进笼子里,被卖给实验室的少年。   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被带来科研区,什么都不懂,就要被推去做基因检查,害怕也是理所应当的,裴琮起身走过去,安抚道:“只是检查,我在外面等你。”   西泽尔咬着牙没说话。   裴琮问:“我能和他一起吗?”   助手以技术机密为理由,拒绝了他。   裴琮回头对维兰德说:“叫上次那个给我抽基因的医生过来。”   维兰德挑了下眉,按下终端,医生很快来了,依旧穿着和上次一样的灰色外袍、面色温和。   他低头对西泽尔说了些什么,西泽尔全身绷紧,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了指尖。   裴琮警告医生:“不许抽他的脊髓基因。”   维兰德看着西泽尔一步三回头,离开实验室的背影,只觉得新奇。   没想到鼠尾的情报是真的,影蝠居然栽在了这么个少年身上。   她让其他人都离开了实验室,调侃道:“没想到我和影蝠也有这么心平气和的一天,果然那小孩对你很重要。”   维兰德和影蝠都是狂热的基因爱好者,只不过影蝠喜欢收藏,而维兰德喜欢实验,也曾经为了争夺稀有基因有过节,她以为影蝠应该将她视为仇敌才对。   没想到影蝠也有主动合作的一天。   裴琮道:“他还小,怕也正常。”   “不用担心,你之前抽给我的蝾螈基因让我很有收获,所以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再想杀你。”维兰德微笑,“也就是会提前问你拿点血。”   裴琮不会被她这副无害的模样蒙蔽。   他比谁都清楚,维兰德美丽的皮囊下,内在却是冷静病态的控制狂与活体剖解爱好者。看她收藏室里那些血腥粘腻又克苏鲁的东西,就能知道,维兰德并不是表面上和善的模样。   在主城区全面禁止基础原理研究的同时,她依旧能在地下开展违法的人体实验和基因融合,这代表维兰德背后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裴琮没接她话,只问:“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进化剂,进展如何?”   维兰德靠在椅背上:“早知道联邦给的是假的,他们不会把真正的药丢给废星。”   “但我确实有在做。只不过——”她顿了顿,“你不是把阿曼塔的尸体藏起来了吗?没有那具尸体,后续进展不太行。”   裴琮:“这能难倒你?你是知道他的尸体没有用吧。”   维兰德语气轻巧:“你动作干净,没人找到尸体,但我还是很好奇。他死的时候,尸体是溶解掉了吗?”   裴琮面不改色:“全身化成血水,连骨头都没剩。”   她笑了一下,“果然,看来我的推测没错。”   裴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维兰德问他:“你知道‘破茧成蝶’吗?”   裴琮微顿,没接话。   维兰德笑了笑,自顾自说下去:   “毛毛虫进入茧之后,不是慢慢长出翅膀的。它会被自身的酶彻底溶解成一坨细胞浆,原本的身体、器官、肌肉,全数崩解、液化,成为被一层皮肉包裹的白浆,然后,新的躯壳才会在那滩肉泥里重新长出来。”   “联邦给的进化剂思路没问题,只是进化剂做了一半就拿出来了,阿曼塔只被溶解,却没有再生的能力。”   裴琮沉默了一下,才道:“那我把阿曼塔再挖出来,他还能活吗?”   维兰德虽然认为这是个好思路,但还是可惜地摇了摇头。   裴琮:“联邦一贯如此,这点你我都知道,我更好奇的是,你作为一个人非污染者,似乎对联邦并不尊重。”   维兰德知道他在试探,却不上套,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你难道就很尊重吗?实验体的经历应该已经教会你了,影蝠。”   裴琮:“所以我才问你,愿不愿意合作,主城区也安静了太久,你连基因体都很久没找到合适的了吧?”   维兰德没有回答,终端屏幕上,西泽尔的基因分析图像终于完整浮现出来。   医生只给西泽尔抽了血,维兰德视线盯着那串不断跳跃的数据图层,眼神逐渐从不屑到惊讶。   西泽尔的污染种类和严重程度,一条一条写在屏幕上,每一条都让维兰德震惊。   她很久没说话。   连一旁的裴琮都没动。   直到看完了整个血液信息,界面自动生成了“极度异常平衡态”的警报提示时,她才轻轻叹息:   “.......真是不可思议。”   她声音低哑,几乎像一声喃语。   “多重污染......蛇类、爬行、异种残片、未登记的哺乳融合序列......融合源数目超过七种……”   “这一段已经崩坏到基因层面,他身体内部的每一种基因,都在试图吃掉另一种,居然还能维持低频稳定?”   这简直就是在一团燃烧的废料堆里,徒手拼出一座稳固的神庙。   “没受辐射水潭影响……又被你灌了蝾螈的血。你平时给他喂了多少珍贵药剂,才让他这么稳定没有崩溃?”   她偏头看向裴琮,像在看一件暴殄天物的礼物,同为基因变态,她终于理解了影蝠为什么会栽。   “怪不得你会看上他。”   裴琮没回应,只眼神沉了沉。   维兰德盯着屏幕,她语气赞叹,像在描述一件设备的通用性,而非活生生的人:   “他这种状态,是极度理想的‘受体结构’。任何融合手术、基因修复实验、多污染序列重组……都能拿他做基础。”   她抬起眼,直接对裴琮说:   “我要他。”   “让我把他列进实验样品。我可以承诺,永久放弃蝾螈基因的研究。”   “你把他送给我。”   裴琮没动,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他决定把西泽尔带过来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场交易。   从西泽尔踏进科研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维兰德会露出那种眼神——   惊叹,赤裸,狂热。   就像上辈子维兰德看他一样。   那时候,他带着最后一口气,被迫接受维兰德条件,他出卖了自己的血液、神经、骨骼稳定因子,甚至主动配合她实验,只为苟活下来,用基因融合拼凑出一个“还算能用”的人形。   他只是个连编号都没有的活体标本。   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但这辈子不一样,他是影蝠。   这一次,他不会再把另一个自己送上那个基因融合的手术台。   西泽尔还太小,这些冰冷的灯、沉默的记录器,他不喜欢就没人逼迫他靠近。   他眼神平静,声音淡漠:   “不可能。”   维兰德以为影蝠是嫌条件开得太低:   “只要一小段神经组织,我就能重建出他的污染进程模拟。”   “我知道他是你的小宠物,如果你后面还想要,我可以不碰他意识中枢,保证他回去还能用。”   裴琮:“和这个无关。”   维兰德这时候终于答应了他的合作:“你刚刚说的主城区的事,我可以帮忙。你要什么条件——情报?资源?”   裴琮:“如果他同意,我可以允许你在他身上进行基因抽离手术。”   维兰德明显有点不满足,但却没说什么。真上了她的手术台,怎么来还不是她一刀子的事情?影蝠不会因为一个收藏品而跟她撕破脸。   裴琮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他深知维兰德没有底线的道德水平,以前他深受其害,不得不防。   裴琮慢慢收敛了平时懒散疏离的语气,眼神沉下去,连脸上的弧度都消失了。原本随意气息退潮,一种冷冷的压迫感从他身上铺开。   “你多碰他,我就把你手剁下来,挂在你最爱的标本墙上,每天看着。”   维兰德的笑容这才完全淡下去,视线和他对上:“......影蝠,你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裴琮语气平淡:   “只是提醒你,你不是上帝,你只是个喜欢切人的疯子。”   “我的东西,多碰一下也不行。”   主城区是不是联邦接管对维兰德而言并没有所谓,但西泽尔这样的基因样品,可是至今难得一见,所以维兰德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注视着屏幕里那串跳动的序列,仿佛在看一个孕育中的神灵。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会变成什么......这种怪物,如果放任发展,会有多美?”   “这种稀有的怪物,值得整个科研区供起来。”   裴琮站直身体,慢慢笑了一声,讽刺道:“怪物?”   和他上辈子比起来,这时候的西泽尔这算什么怪物?裴琮想起上辈子维兰德对他那副破烂身体的评价。   他说:   “西泽尔不是怪物。”   在裴琮心里,真正的怪物已经死在了联邦手里,死在了没有选择的手术台上。   如果这一次他仍旧沉默不语,那西泽尔就和上辈子痛苦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实验室门就在那一刻“哧”地一声,缓缓开启。   一束略暖的走廊光落进来,把冷白的实验灯光劈成两半。   西泽尔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实验袍,头发还有点乱,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明。他肩膀微微一抖,刚从压迫性的检查环境里挣脱出来,瞳孔尚未完全放松。   他身旁的医生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像是结束工作,刚刚才带少年来到门口。   西泽尔看见裴琮,原本清冷的少年脸,被骤然涌起的情绪染上了色彩,呼吸还没乱,可整个人却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那双本该沉静的眼睛,在那一刻泛出极细微的不安定光泽,锐利、紧绷、带着难以名状的占有欲。   他走进去,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人身上。冷白灯打在他脸上,西泽尔没有任何犹豫,向他伸手:   “我不喜欢这里。”   “我要和你一起走。”   裴琮也并不喜欢这段短暂的分别,握住了西泽尔的手,留下了通讯终端编号就和维兰德告别了。   回去的路上,西泽尔紧紧缠住裴琮,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裴琮身上离开。   一路上,他有很多话想问。   “要把我卖给维兰德实验吗?”   “基因抽离会不会很痛?”   “如果你想,我可以答应维兰德更多的条件,请不要抛弃我。”   “你说我是你的,不让别人多碰,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和我认为的,一样的意思吗?”   还有最重要的——   “如果我不是怪物,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第29章 【一更】   回到收藏室, 沿途的沉默也一路延伸进了这个地下藏匿点。   裴琮脱下外衣,把袖子卷起,不紧不慢, 他并没有向西泽尔解释任何东西。   西泽尔走到他身后, 靠近他问道:“维兰德是什么身份?”   裴琮回答:“科研区的独立组织领导人,据说来自联邦首都星, 现在……算是主城区的中立势力。她很极端,也很聪明。”   裴琮很少给予其他人这么高的评价,西泽尔明白,维兰德如果愿意合作,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西泽尔静了一会儿, 声音更轻了点:“你知道, 她会对我感兴趣。”   裴琮勾起嘴角, 语气理所当然:“你这么特殊,所有人都会对你感兴趣。”   西泽尔的目光藏在阴影下:“如果我不愿意接受她说的手术……维兰德和你的合作会终止吗?”   裴琮听到这句,挑了下眉, 语气漫不经心:   “当然,维兰德并不是慈善家。”   “但她的合作对我来说, 从来不是必要的。如果我们真要做什么,没有她, 也一样能成功。”   “你不需要为了谁妥协, 连我也不用, 不想去就不去。我让你去, 是因为那对你变强有好处,而不是因为我们需要她。”   西泽尔眼神微动,紧紧盯着裴琮,在从他眼里确认了什么。   终于, 他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只是从一条死路,走到另一条死路而已。但如果裴琮陪着,那他愿意赌一把。   *   西泽尔坐在半封闭的扫描仓内,金属冷光顺着颈后探入脊柱,他微微皱眉,却没动。   医生面前,光幕缓缓展开,密密麻麻的基因序列图,交错复杂,染色区域不断跳动,活跃污染正在浮动。   医生边看边给西泽尔解释。   所谓基因抽离,是一种精准剥离体内高污染片段的手术。   维兰德会设法将污染程度轻的、无用的变异的污染片段切除,同时注入稀释因子或稳定片段,让基因重新趋于可控。   西泽尔体内目前有三种基因符合条件,可以进行基因抽离,如果结合蝾螈基因的自愈特性,甚至可能转入半稳定阶段。   医生冷静陈述:你如果想活得久,就得抽,否则一旦爆发更加危险。”   西泽尔起身:“成功率呢?”   维兰德在基因抽离上已经有了不少经验,风险并不大。   医生推了推眼镜:“40%。”   这在基因改造技术中,已经算得上相当高。永远的稳定,不用再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变成四肢着地的怪物。   西泽尔被这道冷光精准地照了个通透,别说40%的成功率,就算是4%,他也会尝试。   “什么时候手术?”   医生没立刻回答,只是道:   “你现在还没办法进行手术,目前你只觉醒了蛇类基因,在抽离过程中却极容易出现失衡反噬。”   “你需要再觉醒一种基因,至少是与蛇类并列的强序列,它能在抽离时形成结构稳定性,减少失控的概率。”   西泽尔点头,走出检查区,一抬头就看到裴琮身边多了个人。   一个软着腿的男孩,干净漂亮,看到他就瑟瑟发抖。   西泽尔眯起眼睛。   晏止正巧也看见他,缩了缩脖子,飞快把自己藏在裴琮身后。   西泽尔语气发凉:“维兰德居然把你放出来了?”   晏止打了个哆嗦,还没说话,裴琮将他捞了出来:   “维兰德说他待在那里碍眼,忍不住想把他开膛了。”   维兰德的原话是:“什么都不干,又不能碰,留着白费试剂。”   晏止咽了口唾沫,完全不敢接这话。无论是跟着维兰德还是裴琮,他的日子都不好过。   虽然每条路都是死路一条,但立刻死和待会死,还是后者听起来划算点。   于是他麻溜地跟维兰德打了报告,申请跟上了裴琮。   西泽尔站在原地,盯着晏止的位置,不太想让别的东西靠裴琮那么近。   自从前天晚上后,西泽尔对裴琮的控制欲就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晏止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   裴琮既然没赶走晏止,西泽尔就明白了他的态度,他反对也没有用,只能看着裴琮把晏止带回了收藏室。   好好的收藏室,原本只有标本和骨架,现在一下多了四个活人。   晏止没有进卧室的资格,只能和艾洛挤一挤睡在一起。   因为买了终端,他们现在一贫如洗。   主城区没钱寸步难行,裴琮原本想变卖点什么收藏品,但西泽尔看出裴琮挺喜欢那些东西,主动提出去角斗场赚钱。   基因觉醒的条件之一是极端的情绪调动,角斗场足够接近“生死”的高压环境,确实是最适合觉醒的地方。   角斗场实行积分制,根据胜利场次划分明确的五级战区:灰、锡、铜、银、金徽章。   每上升一级,需要的积分都需要翻几倍,无论等级,每让一个对手投降,只能获取仅仅1分。   一开始,西泽尔是连下注界面都没有头像的那种新人。灰徽章,无编号,身份未知,初级五人混战场,开局裸手。   没人记得他的名字,只记得那天混战结束后,他踩着满地尸体,满身是血。   系统在他名下刷出第一条击杀记录,积分+4。   西泽尔在低级场赢得太轻松,观众席很快就有人开始下注:   “就是那灰徽章的——别看长得好看,下手比谁都狠。”   为了更快升级,西泽尔报名了三人组队赛。艾洛和晏止就这么倒霉地作为队友,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   第一场比赛就被血虐。   艾洛幻境放歪,把自己困进去了;晏止一路抱头鼠窜,连喊救命都没喊顺。   两个人武器都拿不稳,差点打到西泽尔身上。只能躲在角落里,被对方三人追得乱窜。   裴琮全程都坐在看台,看三个人毫无默契,陷入劣势,昏招频出,垂死挣扎,最后西泽尔一对五,拎着两个虚脱的小孩获得最后的胜利。   那是一段被鲜血、呕吐、爆裂骨骼声填满的时间。每一场艾洛和晏止都昏倒在场边,再被强行拖起来扔回去,日子灰暗无光。   裴琮偶尔指导两句,让三个人各自寻找到自己的定位。   他们开始尝试配合。   晏止体能极差,却因求生欲极强,反倒练出了极高的闪避与生物反应,学着放毒雾扰敌,艾洛控制感知在关键时刻遮蔽敌人视野,锻炼出了极佳的感知能力。   他们不再只是活下来,而是给西泽尔争取行动的空档。   所有的人头,都记在西泽尔名下。   积分狂涨。   半个月后,他从只能参加最低赔率混战的少年,成为了最受关注的选手之一。   裁判席上空的机械音开始清点战绩,电子音一如既往地冷硬:   【编号:空】   【参战时间:14日】   【当前徽章等级:灰】   【累计参与场次:117】   【单人击杀记录:59】   【组队赛击杀:297】   【最终积分归属确认:有效。】   【总积分计算中……】   电子声停顿了一下。   【积分达标】   【晋升:银徽章】   这意味着,西泽尔即将进入高级场,作为角斗场最年轻最快速晋升的选手之一。   西泽尔第一次踏入这片对抗区,空气里连金属味都比低阶场来得沉重。对手的气息截然不同,眼神像野兽一般。   上台前的走道昏暗,只有训练枪械的振动声和推进台的轰鸣。   西泽尔抬头,习惯性想在看台处寻找熟悉的身影,一层一层,一个一个扫过去,情绪一点点往上攀。   他太想知道裴琮在哪了。哪怕像往常一样站在那个固定的位置,朝他点点头。   裴琮没有出现。   西泽尔心一沉,一点点被烦躁填满。   为什么不来?   他第一次高级场,裴琮为什么没出现?   就在他躁郁之际,一股极轻的气息从背后滑来,在黑暗中缓缓地,拂了他的后颈。   后台是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的。   下一秒,一道声音几乎贴上他的耳廓,低低压着声音,几乎与空气融合在一起:   “别害怕。”   是裴琮。   他藏在这片不该有人的暗影中,像蝙蝠一样,以彻底隐匿的方式潜入这座赛场,只为了见他。   西泽尔所有炸起的神经都被安抚了下来。   裴琮无所不能。   就算再多限制,他也能悄无声息地打破规矩。   前方赛场门缓缓开启。   高级场是质的飞跃,少年现在的水平尚不足以应对,只有不肯倒下的决心。   西泽尔咬着牙站起来,每一拳都像在砸碎体内某种束缚。在高级场的第一次比赛,西泽尔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看台的裴琮,他开始听见耳边传来低鸣。   那是体内第二基因开始浮动的信号。   几天后,西泽尔再一次浑身是伤地推开休息室的房门。   房间明亮宽敞,铺着定制地板,角落还带微调温湿系统,各种顶级修复剂、抗菌药、水疗喷雾摆了一整排,连最贵的“细胞重构液”都有一整盒未拆封。   晏止跟在后面,无论多少次沾光踏进西泽尔的休息室,他还是被这里的豪华程度震惊。   不说别的,就说这些药剂就够烧钱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传闻中看上了西泽尔的美貌少女。   毕竟,最近高级场内消息频传,说角斗场的大小姐给某选手包了整层舱室,亲自备药送餐。外头都在猜,那位银徽章少年就是她的“心头好”。   西泽尔擦着脸上的血,走进药柜前,冷静地挑了一支高浓度肌肉修复针,低头扎进自己锁骨下方。   房间角落传来轻微的感应声,裴琮进来了。   艾洛和晏止自觉地出去了,这段时间他俩互通情报,对裴琮和西泽尔的关系也有了大致了解。   原本以为是影蝠对收藏品的强迫,没想到西泽尔看裴琮的眼神更不正常。   偏偏裴琮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出来,一点反应都没有,西泽尔就一天比一天阴沉,看得艾洛和晏止心惊胆战,生怕哪天西泽尔不想做人了,趁着裴琮松懈直接动手。   那他们这个好不容易才平衡的重组家庭,就又得散伙了。   在裴琮和西泽尔的共同压迫下,这两位小可怜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从未如此团结。   裴琮熟练低着头挑选着药剂,准备下一次的治疗工具,手指翻过一支又一支针剂。   西泽尔身上的伤还在淌血,动作一动就牵扯皮肉,火辣辣的疼。   可他没出声,只静静看着裴琮。   裴琮好像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很自然地走上前,抬手按住他肩膀,将他按坐在床沿。   “抬一下胳膊。”   西泽尔听话地抬起手。   裴琮动作利落,撕开药贴,沾了消毒凝露,用修长冷白的手指一点点抹开血迹。   他很安静,连呼吸都带着一点药剂的清冷气味,指尖按压伤口周围神经。   西泽尔原本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那种火辣的灼烧感好像在一瞬间就散了,像裴琮的手心才是真正的镇痛剂似的。   他偏过头去,不让自己太明显地看对方。自从干了坏事,西泽尔发现他对裴琮的靠近的反应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他低声说:“是我太弱。”   裴琮却没抬头,只继续慢条斯理地上药,语气轻淡得像是一阵风:“你还小,再说你没有输。还疼吗?”   西泽尔只是想骗一句安慰,如愿以偿后心满意足:“不疼了。”   疼痛没消,但他是真的感觉不到了。因为此刻,那个人正在碰他。   不是医生,也不是系统里的修复针。   是裴琮。   所以——什么痛都没了。   裴琮摸了摸西泽尔的伤口,他的本意并不想西泽尔受伤,但是他也清楚,角斗场这种地方西泽尔来得太早了点,他的实力跟不上,一定会受伤。   如果不是维兰德的提议,他的计划里并不会让西泽尔这么快就接受这种强度的训练。   但训练必然带来鲜血。   裴琮上辈子经历得更残酷。   这是西泽尔的必经之路。   想通了这点,裴琮没有什么心疼的情绪,心疼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不如多给西泽尔准备两只修复针。   裴琮继续问:“有第二基因觉醒的感觉吗?”   西泽尔心中慢慢一沉:“没有,可能是最近比赛太多有点麻木,反而没之前的感觉了。”   裴琮皱眉:“你上次有感觉是什么时候?”   西泽尔:“……第一次高级场。”   按理说角斗场已经足够挑起西泽尔的情绪,裴琮上辈子每次进入角斗场,都能感觉到杀戮欲翻腾,周边的一切都比不上这种感觉。   而这已经是西泽尔在高级场的第四天,第二基因觉醒的感觉不仅没有加深,反而在淡化。   这只能说明,周围还有其他事情,能比角斗场更深地挑起西泽尔的欲望和情绪。   裴琮按下心中的疑虑,给西泽尔贴了一片冷敷片:“别急,就算没有基因抽离,你也会变得更强。”   西泽尔只感觉到那片冷敷片让他心中一凉,裴琮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只想让他变强,继续前行,但始终吝啬给予他一点别的回应。   西泽尔那晚已经意识到,他对裴琮的情绪,早就已经越了界。   他对裴琮的感情不是什么信任、依赖、感激,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掺杂了控制欲与依恋的占有欲。   西泽尔会在裴琮不在场时焦躁,在裴琮受伤时近乎疯魔,在别人靠近裴琮时嫉妒发狂。   可他也知道,裴琮对他的感觉,并非如此。   那晚上的事情,西泽尔怀疑裴琮并非毫无知觉,只是装聋作哑。   不,哪怕是装聋作哑,想含糊过关都好,西泽尔就怕裴琮太平静,根本毫不在意。   裴琮对他好是真的。   裴琮宽容他的一切,他的基因污染,他的敏感警惕,他的青涩欲望。   但那份好,建立在目的之上,是目标明确的偏爱,是带着分寸的温柔。   从最开始,裴琮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想让西泽尔变强,想把他推上高处,看着他站在所有人之上,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   西泽尔想骗自己,只要裴琮选择了他不就够了,只要裴琮没想再去护着别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但西泽尔对裴琮欲望越强烈,就越无法忍受裴琮对他的目的性。   裴琮看似懒散不着调,实际和西泽尔一样,有着对于目标极端的偏执。   所以,如果爬上制高点能让裴琮多看他一眼,哪怕再困难,西泽尔也会为了裴琮,不后退一步。 第30章 【1.5k营养液】   西泽尔的银徽章晋升, 并未立刻引起上层关注,但随着他连续几场高级场的表现,观众热度骤然飙升。   角斗场的上层终于开始关注这个“来源不明、战斗风格诡异”的少年参赛者。   背后的真正操控者, 派人亲自来巡视这一位银徽章选手。   角斗场正处在赛中, 西泽尔刚刚上场就引起了尖叫声一片。   艾洛被裴琮打发去了科研区跑腿,他作为曾经的实验体, 他可以随意出入维兰德的地盘。   西泽尔今天的对手实力很不错,裴琮带着晏止在看台,察觉到顶层多出来的几道视线,不动声色带着晏止悄悄退出了现场。   晏止刚猫着腰往休息室走,却听到背后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   “……晏止!”   走廊一瞬间安静下来。   “晏止!”   那个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不可置信的震动。   晏止整个人僵在原地, 脑袋慢吞吞转过去, 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少女。   裴琮又闻到了那股略带花香,甜腻得过分的味道,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见到少女了, 这次少女没羞涩地走掉,而是哒哒哒跑过来。   她穿着精裁制服, 看上去刚参加宴会出来,头发卷得精致漂亮, 脚步很快地走近晏止, 站在原地, 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圈, 又绕到侧边、再绕回正面。   “……你还活着?”她惊讶到声音都轻了。   晏止黑脸:“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吗?”   少女冷哼一声,双手抱臂,眼神别开了,却还是不服气地撇嘴:“我才不是关心你。只是觉得你这种人, 怎么也该死得干净利落一点,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祸害人了......”   晏止翻了个白眼,只想绕过她。   少女飞快扫了他一遍,急切问道:“还没问你,晏家当初怎么回事,晏停叔叔不是去了安全区吗?怎么后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他的消息?”   晏止冷下脸:“赫洛,这不关你的事。”   两辈子了,裴琮才从晏止的嘴里了解到,少女的名字叫赫洛·芙蕾娅,是角斗场背后掌控人的妹妹。从小养尊处优,是没有任何特征能力的轻度污染者。   而晏止……曾经也是主城区赫赫有名的贵族少爷,出身“晏家”,那个被官方通报“因卷入研究违规案而整族失踪”的悲惨家族。   这两个家族,曾是同一阶层,甚至小时候两人还一起参加过基础教育课。   赫洛认出晏止,只用了两秒。   少女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事情,这一定是晏止的伤痛,“……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晏止受过的教育让他没有和赫洛计较,只是说:“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赫洛静了两秒,视线落在晏止身上。他满身尘土,衣角撕裂,手腕上还贴着角斗场的银色标志贴纸,胶边已经磨破。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落到他手臂上那道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又往下,看到他裤脚边血迹干涸的痕迹。   以前晏止最讨厌身上沾脏东西,连制服破了都要当场换三件。   现在,应该也没几件能换的衣服了。   晏止不自在地躲开她的视线:“你来这干什么?”   赫洛抬了抬下巴,“听说这里出了个银徽章的少年,我哥哥让我来看看,如果合适就抢回去养着。”   她哥不知从哪听说她被拒绝的消息,非得让她过来找回场子。   晏止被口水呛得直咳嗽,边咳还边看裴琮的脸色。   这种话是能说的吗?看在以前的情面上,等会赫洛被裴琮掐的时候,他绝对不落井下石。   晏止猛然想到角斗场传说中的,那个追求西泽尔,给他安排豪华休息室的的大小姐,不会就是赫洛吧?   赫洛小时候就有花心不正经的毛病了长大了居然还这么不知道收敛,看到西泽尔那张脸,真的能够不扑上去吗?   赫洛狐疑:“你认识那个银徽章?”   晏止面无表情:“场上那个不就是?你不是正在追他吗?”   “我什么时候正在追……”赫洛迷惑地探出头,战斗正到高潮,那张少年人的脸在灯光和鲜血中暴露出来,漂亮得有点荒唐,冷漠得近乎薄情。   “居然是他!”   赫洛认出了这就是那个后台拒绝了她,还戏弄她的混蛋少年!   晏止凉飕飕:“还给人家提供了豪华休息室,不少钱吧那修复剂,角斗场生意这么好吗?”   “我都主动献身了,他还不为所动,我还给他提供休息室?”   赫洛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没找人折磨他就不错了。”   晏止:“……”   他居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那确实以赫洛的性格,没杀了西泽尔就算是欣赏他那张脸。   既然不是赫洛准备的休息室,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裴琮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赫洛终于注意到了晏止旁边还有个人,这个青年刚刚存在感一直都很低,但就在刚刚,青年的气势突然变得强起来。   裴琮直起身体,神情懒散,唇角却微微上扬。   “赫洛小姐。我听说你哥哥最近很感兴趣有关核能源武器的情报?”   赫洛眼神轻轻一闪。   裴琮没在意她的反应,只慢悠悠继续:   “我愁不知道怎么让你哥哥注意到,不知您能否替我牵个线,谈谈合作的事情呢?”   赫洛眼神不动,扬起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抱歉,我没有权限。而且,我也不喜欢替人传话。”   本能的直觉让她没有在这个陌生的青年面前摆出架子。这个青年,藏着一股不属于主城区的危险感。   不能轻易接近。   “也是,太没有诚意了,”裴琮换了个提议,声音带笑,“不如我让西泽尔,陪你约会一次,怎么样?”   上辈子裴琮的脸只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但现在,裴琮发现这完全可以给西泽尔带来一些切实的好处。   赫洛可耻地心动了。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都一见钟情的美少年啊!   但裴琮的条件有让她很犹豫,少女经西泽尔一役,已经知道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如果是要钱要名利,赫洛完全可以毫不犹豫。   偏偏裴琮要见她哥哥,这就涉及到了家族的利益和安危,赫洛被哥哥庇佑了十几年,还不至于为了个男人拖家族下水。   她忍痛割爱,咬牙道:   “……不行。”   “大不了之后让我哥哥出手,强迫西泽尔跟我,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人也行。”   晏止已经想当场去世,赫洛实在是太有出息了。   维兰德的情报网虽庞大,能将科研区各类数据通道借给他们使用,但她的势力终究受限。   主城区的权力结构远不止科研区一家独大。它就像一头分裂成数个脑袋的机械兽,每个区域都掌握着一部分话语权。   想真正从内部推倒联邦在废星上的控制,仅靠科研区的暗网是不够的。   裴琮收敛了逗弄她的意思,正色道:   “赫洛小姐,我想你的哥哥会很愿意和影蝠聊聊的,尤其是涉及到那场‘晏家事故’,杀鸡儆猴,唇亡齿寒的道理不用我多说。”   影蝠这个名头吸引了赫洛,她看向晏止,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赫洛就知道对方没有撒谎。   晏止说:“赫洛,希望你能帮忙。”   赫洛不由自主正经起来,她的家族是她最看重的东西,如果连晏止都这么说,那她于情于理都会好好考虑   临走前,赫洛招来侍卫,将什么东西扔给了晏止,抬起下巴:   “才不是担心你受伤,这种低级伤口看着就烦,别弄脏我们家的赛场。”   说完才带着人又浩浩荡荡走了。   晏止仔细将那管膏药收进了口袋中,抬头才发现裴琮正看着自己,嘴角上扬。   “晏止,以前没发现,你出卖色相居然挺有用啊。”   头一次看见裴琮对自己有好脸色,晏止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裴琮还没对他笑两秒,走廊的尽头就拐过来一道清瘦的人影。   斗兽场早就结束了比赛,在感受不到裴琮的目光后,西泽尔的脸色就重新变得冰冷无情,快速解决了对手来找人。   晏止不知道他在走廊尽头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对话,但是他感觉到西泽尔仿佛要将他送往地狱的可怖眼神,藏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与危险。   他想起了在无主之地被支配的恐惧。   旁边的裴琮没有说话,只侧过头,看了一眼西泽尔,嘴角还没放下来。   这个老喜欢偷听的毛病谁传染的?   西泽尔气压更低,有什么好笑的,对着赫洛笑,对着晏止笑,怎么在他身边就一副宁死不从、油盐不进的模样?   西泽尔忽然伸手,扣住裴琮的手腕,蓄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和晏止、赫洛在一起——”   “你很高兴吗?”   裴琮没挣扎,由着他牵:“没什么,只是感叹下你们少年人的感情确实真挚。”   “我拒绝了赫洛。”   他哪来的感情,他只对裴琮有感情。   “我知道。”   西泽尔抬眼:“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出卖色相?”   裴琮微微倾身,照常检查了一下他的脸,确认没受伤:“因为你的脸很漂亮。”   那你喜欢吗?   如果他的脸真有那么好看,能不能出卖色相给你?   西泽尔没问出口,但是被哄好一点,又问:“休息室,你哪来的钱?”谁赚钱给你花了?   裴琮指了指角斗场的下注台。   “从最开始,每一场我都押了你。”   “每次我都赢了,你从不让我失望。” 第31章   赫洛信守承诺, 将消息带给了自己的哥哥赫利。   这位主城区黑市区的实际掌权人,在收到消息后,向裴琮递出了一封正式的宴会邀请函。   宴会设在黑市区中心, 大厅内浮光跃影, 侍者沉默穿行,黑市的各方高层都参与其中。   这是一次无声的筛选与博弈。   裴琮和西泽尔、晏止和艾洛一同步入大厅, 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尤其是西泽尔。   没有人敢无视这个年纪轻轻、战绩惊人、面容冷峻的少年。   他们早就听说这个少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尸山血海里晋升,不仅赫洛小姐对他青眼有加,连赫利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只是没想到, 这位少年居然如此英俊, 漂亮到靠近都会被划伤似的。   西泽尔站在灯火辉映的穹厅中, 第一次参与这种“人”的社交场合。   这也是他人生里第一次——穿着干净合身的衣服,被邀请走入这种只接纳权力、金钱与血统的宴会。他的眼神平静,手臂垂落, 安静地站在在人群中央。   他曾经待的地方,是污染区最底层的泥沼。吃的是垃圾水里浸泡过的面包、穿的是尸堆里扒下来的衣服、睡觉时要睁一只眼, 提防着被拎出去抽掉基因。   那时候,他是所有人眼里的杂种、怪物、野狗。   但现在——   他就这样, 站在主城区最核心的权力交界处, 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试探变成了回避、变成了敬畏。   没有人再敢随便评头论足。   西泽尔无波无澜的目光之下, 滚烫的野心不禁翻涌。少年独有的、盛大的、无声的躁动, 正在暗处滋生。   裴琮今天降低了存在感,特意落后西泽尔半步,站在侧面,只为了看着西泽尔在最前方, 独自迎接所有忌惮、试探的目光。   裴琮抬手,搭在西泽尔肩上。   不需要语言。   不需要解释。   裴琮知道他此刻的想法,知道他渴望站在顶端、被所有人仰望。   西泽尔心脏像是被烧红的铁锤敲了一下,轰地一声热浪涌上来。顺着骨骼,沿着血管,此刻全身都被裴琮点燃了。   赫利从高处俯瞰人群,视线扫过这支显眼又危险的小队。   他很快分辨出来,这支团队的核心不是那个来历不明却美貌锋利的少年,也不是残破家族的贵胄之子,更不是神色惶惶的小奴隶。   而是看上去内敛低调的影蝠。   一位侍者悄然来到他们身边,低声朝裴琮道了句:“赫利先生请您去二楼。”   西泽尔几乎下意识要跟随裴琮,可他立刻意识到不能。   他是今晚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他的脸、他的战绩、他的沉默,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稍一动作就会引起全场注意。   他不能离席,也无法跟过去。   西泽尔看着裴琮带上了晏止,一同穿过宴会边缘的浮光,悄悄消失在暗处。   赫洛见到西泽尔,从社交中脱身,走到他面前。她换了一袭亮银色短袍裙,裙摆掠地,衣领大胆开敞。   赫洛走到西泽尔面前,语气平缓:“我哥哥已经见到了影蝠,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西泽尔眉眼未动,只冷淡点头:“多谢。”   他对外一向如此,拒人千里,冷漠自持,不容侵犯。   赫洛并未在意他的冷漠。   她分辨出眼前这位少年的沉静与锋芒背后,是怎样的危险与分量。更何况,他身后站着“影蝠”。影蝠和哥哥商议的事情对于她的家族而言,意义重大。   而她的哥哥,已经选择与这个人合作。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低声问:“……影蝠,真的能让我们避免晏家的事故吗?”   这个问题很轻,却带着试探与恐惧。   西泽尔抬头,目光从光影交错中斜斜穿出。他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   “你对污染者怎么看?”   赫洛怔了一下。   西泽尔语气仍旧平静,却锋利如钝刃:   “你是否也觉得污染者低人一等?”   赫洛沉默几秒。   她自己便是轻度污染者,在黑市区长大,自知自己的身份在“主城区贵族”眼里不值一提。但她也是黑市里长大的,知道基因并不能给人的未来盖棺定论。   她答道:“我更信奉实力和强者。”   这是西泽尔最愿意听见的回答。   这也是为什么裴琮会选择黑市作为第二个合作者,黑市虽然内鱼龙混杂,但却是被主城区里联邦渗透最轻,洗脑最轻的地方。   西泽尔听了,眼神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抬头望向二楼方向,淡声道:   “那就不必担心。”   “他们会达成合作。”   “你会保护你的家族。”   这句话的语气太轻描淡写,却让赫洛相信了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未来的走向、权力的更替、一个家族的存亡,也许真的能就此改写。   赫洛没有再说什么,在这场宴会之中,也在众目睽睽之下,郑重其事地对他行了一礼,表达自己的立场。   这是刚刚影蝠对她的要求,要她尽她所能在宴会上维护西泽尔。   西泽尔的视线扫过她,落在她的男伴身上。   那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五官桀骜,被赫洛挽着胳膊时,下意识想抽出手,又强行忍住了。   赫洛把身旁那男青年向前送了半步:“他叫理彦,原来是我哥手下的人。”   理彦没有说话,低下头,极力掩饰屈辱。   西泽尔目光微沉,很明显是赫洛强行逼迫,才得到了理彦。   西泽尔问:“你喜欢他?”   赫洛愣住:“什么?”   “你喜欢,”他重复一遍,语气冷淡得像在审讯,“他?”   赫洛咳了一声,想到角斗场和西泽尔进行有关某件事的交流,回答道:   “还行,目前还挺喜欢的。”   理彦低着头,像一只听话的、已经不挣扎的动物,他现在已经完全是是赫洛的所属物。   西泽尔观察了理彦一会。   “强迫人是什么感觉?”   赫洛如实回答:“还不错,尤其是看他抗拒,又不得不认命的时候。”   西泽尔认真地听着,甚至点了点头。裴琮在污染区时,也是这么教导他的,任何想要的东西,就是得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只是他还有其他疑虑:   “那如果他不愿意,或者被你玩坏掉了呢?”   赫洛耸了耸肩,语气云淡风轻:“那也无所谓啊。玩坏了,也好过落到别人手里。”   西泽尔没有表情,低头慢慢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他的指尖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若有所思。   一旁的艾洛听到了这两人的“友好交流”,已经大气不敢出了。   他愁眉苦脸,再不想想办法,这个家庭很快就会支离破碎了。   结束了这场有关“强制爱”的友好讨论,赫洛带着理彦离开,周围人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赫洛离开之后,西泽尔一个人留在宴会大厅。他没有融入人群,只是安静地坐在中心。   偶尔有搭话的,也很快被挡了回去,只能尴尬地咽下剩余的话,识趣地退开了。   裴琮从二楼走下来的时候,宴会仍旧喧嚣,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中央的西泽尔。   刚到一楼,就听见了不知从哪飘出来的话,轻蔑的低语:   “……不过是个拿脸出名的野种罢了。”   “赫洛怎么会看上他?”   随后还有几句什么别的话,很快又转到了别的地方去。   裴琮面不改色,走到西泽尔面前。他的身后还跟着晏止,小孩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一般。   几人安静地离开了宴会厅,没有回头,没有留步。   他们的背影一走远,宴会才松了口气般重新热络起来。   那些先前议论西泽尔的人也终于放松下来,举杯相互调笑,有人嗤笑:“搞得像什么人物似的,不就是靠脸——”   话音未落,就听见手里的玻璃杯忽然“咔”的一声,突然在他手中炸裂。   伴随着一声闷响,酒液混着玻璃碴飞溅而出,那人脸上瞬间被划开数道细密伤口,血流如注。   杯子碎了一地,酒液顺着他指缝滴落,滴在昂贵的金纹地毯上,斑驳成血花。   一旁的人惊呼起来:“怎么回事?!”   有经验的改造人悚然一惊:“这不像爆炸啊,好像是……共振?”   “对对对,声波共振。”   可空气中什么也没有,连一丝动静都无。没有人靠近他,没有人触碰他,没有一丝能量波动或武器启动的迹象。   空气里的波动缓缓重回平静。   *   因为第二基因觉醒进度始终无法松动,裴琮再次带西泽尔来到了维兰德处检查。   维兰德拿到基因波动数据,几秒后,她偏头看向裴琮,语气干脆冷静:   “一点没动。”   裴琮:“你确定?”   “确定,”维兰德合上屏幕,“你的那位小收藏品,基因不是问题,身体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在情绪还不够。”   她将资料投射在立体投影中,手指一划,点在蛇类基因区块上:   “上次蛇类基因能觉醒,是因为他确实经历了致命的生死刺激,恐惧、疼痛、激烈的求生意志。”   “而现在,角斗场已经完全无法提供等价刺激。他在里面再怎么挣扎,也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就算有比他实力更强的人,偶尔让他感受到危机感,你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裴琮沉默片刻。   维兰德看向他,道:“你能喂给他多少‘情绪’,才是接下来决定基因是否继续进化的关键。”   裴琮有些头疼,怎么才能让西泽尔再次陷入危机时刻呢?   维兰德不紧不慢道:“其实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办法,不如试试我的方法。”   裴琮抬眸,无声询问。   维兰德点了点裴琮:“你对他很重要。”   裴琮问:“你要我杀他?”   “当然不是,”维兰德从身边抽出一个便携光屏资料,“这是这两天艾洛和晏止收集的素材,你可以照着试一试。”   她递过去。   裴琮接了,打开投影——   两个男人交缠,亲得难舍难分,喘息交错,彼此的手……   停。   裴琮:“……”   他缓缓地合上了光屏,目光落在维兰德脸上,神情平静,却慢慢有点说不清的疑惑。   两辈子了,他一直以为维兰德是个和他一样的变态,对“人”都提不起兴致来,怎么这辈子维兰德突然就变了?   维兰德一直是个只对基因实验有狂热爱好的变态,提出这种建议,只是因为她从艾洛和晏止那里,早已经听说了裴琮和西泽尔之间完全称得上病态的关系。   而且根据可靠情报,西泽尔现在每天看裴琮的眼神很不对劲。   维兰德虽然不理解不尊重不祝福,但觉得他们可以更进一步,为她的实验献身。   尤其是裴琮如果能主动,效果更佳。   裴琮陷入了沉默。   维兰德美丽的皮囊下,是一颗更无情的心,她耸耸肩。   “情绪诱导是实验环节的一部分,羞耻、欲望,都会推高神经波动,这很合理,是最好的方法,值得一试。”   裴琮:“……”   维兰德真心实意劝他,放弃节操,牺牲小我。   裴琮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平静:   “不是我不想试。”   “其实,已经这样接触过了。”   维兰德语调不变:“做过了?”   这一段艾洛和晏止没说啊。   “……”裴琮两辈子第一次和别人讨论这个问题,却没什么羞耻心,“也不是,用手的……”   维兰德毫无听别人八卦的兴致,笑容不改道:“那不就得了,回去多看看那两个小崽子给你收集的资料。”   裴琮发誓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什么都往外说。   裴琮眼神都不往光屏上飘,不死心又问:“……所以我杀西泽尔这个方法真的不行吗?”   维兰德温柔道:“杀完了你能主动献身的话,可以。”   西泽尔的动作,裴琮并非全然不知。   西泽尔那点不加掩饰的目光,炽热得像要将皮肤刺穿。但少年一向控制得很好,不会扑上来,不会乱动,只是有一点点被压抑的占有欲与渴望,还是会从缝隙里溢出来。   所以,这种事情裴琮一向是默许的。   西泽尔想用手,裴琮能纵容,就会尽量满足,反正用的是影蝠的身体。未尝不可,他并不在意。   再说,西泽尔能懂这种事情代表什么吗?不过是雏鸟情节下,错误的感情投射罢了。   裴琮并没有连正确的感情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自然也不会对西泽尔的感情有任何思考。   而且,西泽尔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影蝠,但要如果西泽尔知道了他是未来的自己,还能做下去吗?   最终,裴琮还是没带上那份资料。   他在实验室外等西泽尔出来。   西泽尔一看到裴琮,自觉靠近了他,将他划进“所有物”范畴后,才问裴琮:“实验结果怎么说?有办法了吗?”   裴琮将脑子里“亲得难舍难分”的画面一键删除,良久才道:   “要不,今晚别睡一起?” 第32章 【三合一】   裴琮在问出这句话后, 就已经做好了西泽尔翻脸扑上来的准备。   他在试探西泽尔。   维兰德告诉他,排除主动献身这条路,裴琮就得尽他所能刺激西泽尔的情绪。怒火、恐惧、羞耻、嫉妒, 都可以是突破口。   裴琮打算先从挑衅西泽尔的控制欲开始。   果然, 这话一出口,西泽尔周身的空气就骤然冷了下来, 那种担心被裴琮抛弃的感觉裹挟着他。   他脸色一沉,眼底还浮动着晦暗的涩意,眼神变了又变。   但反常的是,西泽尔没有扑上来。   只是盯着裴琮,沉默了一会, 情绪已经彻底沉入黑潭, 说:“好。”   回到影蝠的收藏室, 裴琮就将西泽尔的东西从卧室拿了出来。   艾洛和晏止眼睁睁西泽尔的东西,整整齐齐放在了他们容身之所旁边,不禁开始猜测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   尤其是西泽尔, 比平时更冰冷。   看来距离不当人越来越近了。   趁西泽尔不注意,艾洛和晏止对视一眼, 悄悄蹭到裴琮身边。   “......裴先生。”   艾洛站在裴琮侧后,声音压得很低, 像是怕被谁听到。他神情紧张, 眼神不敢落在裴琮脸上, 做贼一样把话塞完。   “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西泽尔今天......特别不对劲。”   裴琮当然知道西泽尔在不对劲什么,偏头看了他一眼:“少管闲事。”   艾洛把心一横,一股脑说:“你们突然分开住,他要是真作出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裴琮刚被维兰德荼毒完,现在又被一个小奴隶规劝,他的语气不紧不慢:   “说到这件事,你跟维兰德那边的账我还没算。”   “敢卖我的消息?”   听到这话,艾洛像是被轻轻抽了一鞭,缩了缩肩膀,不敢出声了。不是他非要说,而是维兰德每天都在用他的小命威胁他啊!   裴琮扫他:“还不快滚??”   要不是他和西泽尔绑定,又还有点用处,裴琮早就在他告密的时候解决了他。   艾洛猛地后退一步,低头、退开,灰溜溜地没再搞多说一句话。   裴琮还和赫利约了见面,在卧室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客厅里,西泽尔正坐在沙发上,独占一整排,艾洛和晏止像被他狠狠欺凌过一样,离他八万八千里,生怕靠近西泽尔一点。   裴琮没在意,推开门要出去,西泽尔刚要跟上,就被裴琮以赫利要求“私人谈话”为理由,留在了家里。   裴琮吩咐:“在家安分点,等我回来。”   很好,这是裴琮今天第二次推开他。   西泽尔表面送裴琮出门,转身看到两个缩在角落里的鹌鹑,脸上瞬间变了副表情。   西泽尔知道裴琮是在引起他的情绪波动,裴琮做得很好,他确实很不悦,只是没有在裴琮眼前表现出来。   既然如此,他干脆顺势退一步。   趁着裴琮不在收藏室,西泽尔开始实施自己刚刚被“拒绝”之后的第一个预谋。   他要清理掉这个屋子里除裴琮之外,任何一个他不想看见的人。   两人面对脸色阴郁的西泽尔,比恐惧更先出现的,是脸上机械般的笑容。比起裴琮,西泽尔恐怖多了。   西泽尔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搬出影蝠的收藏室,好给他腾出沙发的空间睡觉。   裴琮吩咐了,要他安分一点在家里。西泽尔遵循要求,首先就把两个小孩的嘴给堵上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实在算不上“安分”,只能尽力向裴隐瞒,不告诉裴琮即可。   “搬出去。”西泽尔语气平稳,却带着令人呼吸发紧的压迫感,“今天,马上,腾出那张沙发。”   这里是裴琮的领地。   现在西泽尔要占下来。   艾洛还想试图挣扎,嗓音才刚出口,就被西泽尔眼神生生吓了回去,立马松口投降。   晏止作为和赫洛达成合作的重要人物,他笃定裴琮不会对他下死手,西泽尔不会杀他,没有艾洛那么怂,但对上西泽尔冰冷无声的视线,晏止挣扎的意图一下子也烟消云散。   西泽尔早就想杀了晏止了。   从那人被裴琮亲手送去维兰德手里那天起。他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裴琮对晏止的态度,不一样。   哪怕裴琮极力掩饰,哪怕他面上仍旧冷淡讥讽,可西泽尔能感觉到。裴琮曾经在晏止面前会迟疑,会沉默,哪怕只是一点点。   裴琮眼神深处夹杂着一种极不纯粹的情绪,像恨,又像懊悔,更像未曾处理干净的情感残渣。   西泽尔厌恶极了那种残渣。   那不是他留下的痕迹。   不是他制造的印记。   不是他唤起的情绪。   他站在裴琮身边这么久,一直看着他如何对世界冷眼旁观、不把一切放在心上,如何嘲笑、掌控、拆解、利用——唯独晏止,像是裴琮一段未经拆封的过去。   一段他不曾参与,却能轻易影响裴琮心绪的污痕。   哪怕是一丝。   都让他无法忍受。   “裴琮怎么可以因为别人而产生情绪波动?”   “怎么可以不是为我动怒、冷眼、出手,而是对着别人的影子感到懊悔?”   他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晏止成为那个让裴琮眼神动摇的人。   更不能接受自己还要忍着,看裴琮把那人留下、看他一次次从裴琮眼前经过、看他在西泽尔眼前活着,作为某段记忆的污点存在。   那不是嫉妒。   那是排他性的绝对掌控。   裴琮的每一分心思,每一次情绪波动,都只能为他而动。   哪怕是恨,也只能恨他。   哪怕是痛,也只能因他而痛。   他要的是一整个裴琮,不掺杂任何人、任何时间、任何过去。   不为报复,不为泄愤,他要在那片被污染的区域上,重新刻上自己的名字。   裴琮原本留下晏止,不过是想通过他的身份,搭上赫洛这一条线,现在已经达成目的,西泽尔疯起来更加没有顾及。   “你们真以为——”他缓缓开口,“和我参加了几场比赛,就有资格对我指指点点了吗?”   “你们能活着,是裴琮让你们活着。”   西泽尔抬手,死死扣住了晏止的喉咙。手指收紧,喉骨咔哒一声轻响,像某种节肢动物断裂的信号。   晏止确实背叛了裴琮,但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更何况他现在还对西泽尔和裴琮有用,不,西泽尔只是警告他而已。   “你以为,”西泽尔嗓音低得发冷,语气平静到带了几分残忍,“你现在还有利用价值?”   晏止瞳孔一缩,挣了一下。   西泽尔稍稍用力,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晏止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晏止脸色煞白,喉咙上传来的窒息感还未散去,被一条看不见的锁链仍紧紧勒着他。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被接受了。   以为在那些角斗场的战斗后,那些彼此鲜血沾在身上的时刻,他们在西泽尔心里多少算是“自己人”。   可如今,那个在赛场上默不作声、冷眼杀敌的同伴,竟然也可以在几秒钟内、毫不犹豫地伸手掐断他们的喉咙。   西泽尔站在他们面前,身形被背光拉得极长。   西泽尔正要加重手上的力道,晏止已经呼吸困难,脖颈下方渗出一丝血痕。   就在那一瞬,收藏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西泽尔动作极快。   在听到门开的一秒内,西泽尔松开手,将手下的人扔出去,冷静处理整顿现场,还把艾洛从窗帘缝隙里拎出来。   晏止胸腔剧烈起伏,喉头剧痛;艾洛面色苍白,身上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冷。   两人坐在那儿,一个比一个狼狈。   而西泽尔转身时,表情冷静,神色自然,一点波动都没有。   裴琮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终端,他扫了眼客厅,语气平静:“你们在干什么?”   艾晏止和艾洛的呼吸纷纷都急促起来,好像看到了生还的希望,恨不得跳起来告诉裴琮:   ——救命,西泽尔想杀了他们!   ——西泽尔要把他们赶出去!   ——他对裴琮阳奉阴违,想私下翻脸了!   晏止甚至下意识挺直身体,把脖子露得更明显一点,青紫色的瘀痕一环一环地压在颈侧,指印对称,清晰得像是直接从屠夫手里印下来的。   西泽尔不动声色地侧身,他没有挡住晏止,反而让他脖子上狰狞的痕迹更清晰地暴露在裴琮的视线中。   他保证,裴琮看到了。   裴琮确实看到了。   他目光扫过那片淤青,眉眼没有起伏,没有一丝情绪。只是短暂停留了一秒,便自顾自地走出门,随口道:   “动静小点。”   他就这么随意地把他们抛在西泽尔面前。仿佛西泽尔要怎么动手,都是他能接受的后果。   那一刻,艾洛和晏止忽然感到更彻底的绝望。   他们怎么会忘了,裴琮和西泽尔之间根本没有“好坏之分”。他们是一路的,只是裴琮太久没亲自下场,太久没对他们动手,才让他们产生了这种的错觉。   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黑暗。   西泽尔却忽然笑了。   他的嘴角缓缓上扬,笑容不大,却带着那种几乎病态的满足。   如果刚才,裴琮说出了任何一句求情或阻止的话,西泽尔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杀死晏止和艾洛。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等一个机会,一个裴琮能看见的机会。   看看那个总是游刃有余、什么都掌控在手里的男人,在看到别人因为他被活活杀掉时,会不会有反应。   会不为了别人,对他说“住手”。   只要裴琮说了,哪怕只是一句。那就代表,裴琮动摇了,为了其他人而有情绪波动,西泽尔绝不容许。   裴琮不能站在别人那边。   幸好,裴琮并没有动摇。   这让西泽尔愿意放晏止和艾洛一条生路。   他松开手,居高临下。   不明面上睡一起,换两人同居,这结果西泽尔能接受。   最终,艾洛和晏止被赶出门住附近旅馆了,跟着西泽尔比赛的钱,裴琮都如数发给了他们,两人身上的钱足够他们过还不错的生活。   收藏室重新归于两人的日子。   被裴琮亲手关上的那道门,将所有无关的人和情绪都隔绝在外。   裴琮没有问西泽尔那天到底做了什么,他似乎默认了一切,又什么都没说。   根据维兰德的建议,裴琮开始有意识地撬动西泽尔的情绪。   不是直接对抗,而是那种若即若离、步步试探的挑衅。他有意制造矛盾,模糊立场,拉长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时不时地回头,防止失控。   裴琮始终没有和西泽尔睡在一起。   他一个人待在卧室,门半掩着,偶尔一两晚睡得无知无觉。   他也开始对西泽尔忽冷忽热。   他的态度始终不明,语气温和,却充满了试探和诱导。   而西泽尔的情绪一直没有进展。   他听话,克制,努力把自己的占有欲和攻击性压到最低。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深,越来越黑。   随着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一拉长,西泽尔体内那点阴暗的想法便悄无声息地疯长起来。   每一次裴琮靠近,每一次气味、体温、动作拂过他的感官,他的理智就被一层层剥离,悄然松动。   欲望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滋长着。   它不只是性,更是一种本能的渴望——想要占有、想要靠近,想要触摸。   他的手指极热。西泽尔被抚慰着,一点点抚平异己痕迹,然后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想象:   如果他将手指探进裴琮的口中呢?   会不会,舌头会被迫舔上去,牙齿微张,吞咽的弧度因异物而被改变?   他想让裴琮含着他的指节,湿漉漉地咬住,哪怕只是幻境,也足够让他低声喘息。   他甚至幻想过用指腹撬开那人的唇齿,轻柔地在裴琮的舌下抚弄。   而他的蛇尾——   在不知第几次缠上裴琮的腰时,终于不再只是无害地圈住,而是悄无声息得一路攀升,缓慢地,在他颈侧、锁骨、脊背上蹭来蹭去。   尾巴的尖端敏感得过分,每贴近一分,西泽尔的喉咙就会发紧,控制力随之被压缩成一根随时要崩断的弦。   他想进去。   哪怕是一寸、半寸——哪怕只是作为非人的一部分,悄悄渗入裴琮体内,与他缠合,与他融合,哪怕只有一瞬,他也想成为那个让裴琮失控的人。   夜里,西泽尔的身形被夜色裹住,步伐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已经掌握了裴琮的睡眠节律,并配合自身能力提升,在不打扰神经活动的前提下人为拉长裴琮的深度睡眠周期。   他现在有三十分钟。   裴琮侧卧在床上,眉眼安静,呼吸均匀,帘未合,月光落在他肩头,照出那一截手臂。   是这里。   他今天看到了。   维兰德在科研区笑着碰了裴琮的手臂,指节轻敲,裴琮挑眉,不悦却没躲,只是有点无奈的样子。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幕,却在西泽尔脑子里反复播放,他低头,指尖在那片肌肤上反复摩挲。   一遍又一遍。   力道不重,却带着极度执拗的耐心,在往上涂满属于自己的味道。   西泽尔拿出一节注射器,针管慢慢推进那片皮肤,冰凉的液体让裴琮在睡梦中皱眉,又被安抚下来。   抽出针管,西泽尔指腹贴着裴琮的皮肤,直到皮肤变得泛红,才忍不住凑上去舔了舔。   西泽尔明白这是裴琮和维兰德的计划,他忍受着裴琮不和他睡在一起,忍受他冷处理、试探、忽视。   无论是裴琮有意无意挑起他的欲望,还是有什么其他基因觉醒的需要,西泽尔的耐心逐渐耗尽。   西泽尔阖上眼,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浮现出一个画面。   如果把裴琮锁在收藏室里呢?   他会准备柔软的床垫,净水、食物、维持生命的设备,一切都齐全。   裴琮脖子上会被套上锁链   他会亲手扣上。   裴琮用疏离和冷处理吊着他,又不肯给出任何实质回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这种若即若离、漂浮不定的关系。   但他知道。   他忍不了太久了。   *   西泽尔最近很忙。   对接了无主之地后,赫利那边的接洽、武装调配、接驳谈判 ......裴琮手里的权利移交出去,大半落到了他肩上。   西泽尔主动跟随裴琮的次数开始变少,只会精准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摸摸抱抱。   “他的成功率是多少?”裴琮又一个人来实验室,看看基因抽离的实验进展。   维兰德翻了翻手里的终端数据,目光落在一串跳动的曲线参数上,还是那个答案。   “四成。”   维兰德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顿了顿:“其实这已经不算低。现在的技术条件下,像他这种污染度、兼容率和异常融合体质叠加的个体……四成是个奇迹。”   “有提高的办法吗?”   维兰德语气慢下来:“没别的办法,除非能找回原始基因参考数据。”   在“基因跃迁”计划开始,最原始的基因参考数据将会给整个手术提供更可靠的依据和更权威的参考。   “联邦的?”   “已经丢了。”维兰德自己就是首都星的基因库高层,“大清洗彻底清空了实验链,连备份都没留。现在所有模型都是模拟重建的,误差极大。你也知道,光是差一个碱基,就能毁掉一整组结构稳定性。”   裴琮点头,眼神沉了几分。   他上辈子曾亲手拆过一座核心实验室,见过那些实验体如何被转化为战争兵器,也见过那些“原始数据”的真正用途。   那批数据没有彻底毁灭,只是被藏了起来。   他知道藏在哪里。   “假如找回来,能提升他的成功率吗?”   维兰德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点头:“能,而且会大幅提高。”   裴琮没再说话,目光垂下,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   主城区旧址的废墟,一直被联邦列为不可接近区域。   在地图上,它是空白地带,只留有一个代号,这是早年星战爆发的主战场之一,也是当时最惨烈的核心对撞点。   空气中时至今日仍含有微量辐射尘,杂乱频率干扰了绝大部分常规通信。   多数人都以为,那不过是战争留下的一块无人之地。   只有极少数内部知情者知道,那座废墟的真正价值不在地表。它的地下,曾是联邦生物实验系统最早建立的一处核心实验室。   这里最早储存着一批原始基因数据,用于研究“污染基因融合体”的极限适配性。部分失败的生体材料被留在了密封层下,连同当时所用的诱导装置一并封存。   按照标准,这些应该在大清洗中一并销毁。   可就在清理系统动用前不久,实验台突发了严重泄漏事故。   某种高辐射性诱导物质渗入地下供能层,引发了一系列不可控的生物链式反应,部分废弃样本开始异变。   数据不敢流出,也无法彻底销毁。主城区最终选择了顺水推舟的“封存”处理。   上面打上了星战废墟的标签,底下彻底封锁,用层层迷雾、谣言和行政禁令盖住了整个核心。   旧址废墟被严格封锁,主城区管控非常严格,只对被授权进入做任务的雇佣兵开放。   它的所有权依旧挂在主城区官方军事档案下方,这类任务,无权指派,更不会为个人需求破例。   连赫利与维兰德都没法插手。   裴琮原本已经准备放弃从正面进入。但西泽尔听完了前因后果,转身联系了哈克。   用两只改装过的高阶能源武器,哈克动用自己机械师协会的走后门名额,让这支小队挂靠在第六梯队雇佣兵序列下。   旧址废墟远比听说的更加危险。   裸露的金属骨架从断裂的高塔上垂落,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尖响。地面布满焦黑的裂缝与未爆残弹,时间仿佛在这地方停止了流动。   小队在浓密灰尘与磁场干扰中缓缓前行。   空气压得极低,呼吸器中混合的气体带着一点潮湿的血腥味,在缓慢腐烂的同时吐出余温。   队伍由十五人组成。   裴琮,身后是西泽尔和维兰德,另有赫利派出的两名手下负责监测与后勤支援。   尽管每个人都配备了标准作战模块和抗辐射装备,可走进废墟深处不过十分钟,有人的脸色就已经发白。   导航失灵,定位漂移,系统信号一次次重启。   负责检测的队员咒骂:“这是哪来的脏东西?”   西泽尔没有说话,目光如刀般扫过周围,脚步始终紧贴裴琮半步之后。   这地方太危险,如果真的身处险境,西泽尔一定会毫不犹豫拽上裴琮一起陪他去死。   只有裴琮神情始终冷静。   他的目光在每一处废墟边缘迅速游走,不断比对脑中的残片记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确切地说,是他上一世意外跌进来的。   那时候裴琮刚偷出一份基因改造指令图,在逃亡途中走投无路,才跌入了空井。   他当时只以为是个废弃能源站的残骸,直到他踩塌了一层空腔,整个人被拖进了实验体回收仓的深处。   四周是泡在生物液里的半人类尸体,断掉的维生线像一根根缠着腐肉的虫,漂浮着缝合失败的标本和半腐烂的增生体。   正是联邦最早一代污染融合实验的残骸。   他在里面待了三天,没吃没喝,靠废弃的营养溶剂撑过高烧和精神紊乱。   第三晚,有东西爬到了他身上。   不是活物,是一块半人工培育的寄生组织,死去的“器官”,失控之后仍试图寄宿在活人身上。   它钻进了他的肩胛下。   住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发烧到近乎神志不清,居然真的携带着它逃出生天。   裴琮带走了它,偷偷实验、抽血,最终在黑市的数据库完成了解析,花了足足一个月,才还原出其中的一部分基因链,“器官”融入了他的身体。   自此以后,裴琮的精神指数一度飙升,几天内记忆回放能力强化到了异常水平。   也是从那之后,他才真正踏入基因的大门。他这次的目的,不仅仅是原始基因数据,更是为了这个“器官”而来。   “别踩那。”裴琮突然抬手,挡住后方。   一名士兵险些踏进一处金属骨罅中,裂缝里隐藏着一枚仍在微弱脉冲的雷爆,已与废墟环境同化,肉眼几乎无法辨识。   “前面换左侧通道。”   “后面那个装置屏蔽掉,不要碰。”   在裴琮带领下,他们绕开了所有尚未激活的陷阱区,在短短半天内穿越了边缘地带。   除了最开始刚进入时,排异反应太严重牺牲了两个成员外,全部毫发无伤。   他们是进入旧址以来,存活率最高的小队,这只是刚刚穿过了最外围的入口而已。   通往核心实验室的道路,本应穿越整片战争遗迹,那是三十年前重火力交错的焦土区。   正常路径已经无法通行,地层塌陷、磁爆残留、污染体游动频繁,哪怕是主城区也未曾真正清扫干净。   因为根本没人能安全通过。   裴琮没走那条路。   他绕了一段,带着小队从侧端钻入了一个隐蔽的裂隙。   那是一处近乎被尘土掩埋的空调管线通道,裴琮在上辈子偶然逃亡时误打误撞进入,如今凭借着记忆,他找到了那块毫不起眼的岩面,撬开之后,风一下灌进来,带着陈年密闭空间的干腐味。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   脚步刚踏入通道,地板下的结构瞬间亮起红光。   “别动——”裴琮刚出口,那光芒便炸裂开来。   自动防卫系统激活。   轰鸣声从地层下方冲出,数枚细长的机械肢节从两侧弹出,喷吐激光,切割波刃横扫过狭小空间。   两个手下没来得及躲,连反应都没反应就被贯穿胸口,血混着烧焦气味瞬间灌满整段通道。   西泽尔反应极快,蛇尾横甩出去挡下第二波激光脉冲,却也被高频震荡波刮开一道长口,鳞片飞溅,血线瞬间拉出一道暗红弧形。   裴琮认出来,这种红线扫描不是锁定敌人,是测试逃逸反应,躲得太快才会触发第二击。   “维兰德,干扰它的感应延迟!”   他话音刚落,西泽尔已经一步横移,拽起金属板当盾,蛇尾一甩,将攻击臂生生抽偏。   维兰德精通生物代码,立马抬起随身终端,连接脉冲信号干扰器。   “我只能让它误判识别模块一次,之后它会升级回溯。”   裴琮脚步猛踏,跃身而起,顺着墙面反弹借力,在防御角度盲区震碎了核心芯片。   轰的一声,天花板中央悬吊的一根枢纽骨干猛地炸裂,整个系统“嗡”的一声开始错频,原本精准打击的红光瞬间变成了杂乱闪烁。   维兰德精准捕捉到断流窗口,所有攻击臂同步断电、回收。   通道归于死寂。   现场弥漫着焦糊、血腥、和刚刚打出能量场的灼烧臭,残骸中还残留着金属躯壳抽搐的声音。   西泽尔站在断壁前,额角渗出汗,蛇尾滴滴嗒嗒流血。   众人鱼贯而入,在通道尽头发现了封闭储藏箱。   打开那一刻,所有人都眼前一亮住了。   冷冻应急补剂、以及数量极少的基因调节糖胶,全都还保留在低温半活化状态中。哪怕经过了时间的摧残,却因设备残余自动维持,仍未完全失效。   士兵最先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欢呼。   “靠,这都还能用!我们是不是发了?”   补剂、食物、活性成分,甚至还有三小支银色金属管装的基因修复液。   在旧址废墟里,简直就是救命的东西。   大家并没有贸然去拿,安静下来,等待裴琮和西泽尔的分配。   裴琮上前,弯腰看了一眼箱底,这一茬过后,活下来的人不多,每人一瓶都还有剩余,裴琮就一个一个发过去,正好发完。   裴琮也给西泽尔拿了一支,“喏。”   西泽尔接过,收进衣服内层,每个人都有的东西,他不想用。   裴琮在他身边坐下,他们正好坐在角落里,这么一坐,谁都看不见两人在干嘛。   裴琮掌心银光一闪,锋利的刀片还没刮破皮肤,手腕就被狠狠攥住了。   西泽尔声音低哑。   “不用。”   “你不能受伤。”   四周还有血在滴,防卫机制的热气烘得墙壁变形。   裴琮皱眉:“我很快就会好的,你在流血,喝一小口。”   西泽尔眼睛深不见底,绕了一圈确认没人在看他们,才道:“那么多人受伤,药剂你给每人一瓶,等会是不是还得给每个人都咬一口?”   醋死了,裴琮看了看西泽尔的伤口,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管黑色的液体,递给西泽尔。   这是调和性最强的神经保护型融合缓剂,对普通人效果有限,却在能极大提升西泽尔体质内抗排斥反应的时间窗。   裴琮上辈子并没发现这个东西,刚刚搜刮东西时看到了,就悄悄收起来打算单独给西泽尔。   裴琮揽住他,蝙蝠温热的呼吸落在西泽尔耳边,唇几乎贴在他耳廓上,声音低哑,带着一点故意拖慢的坏:   “好东西要学会独吞,懂不懂?”   不知道在说他自己,还是药剂。   裴琮把手腕递到西泽尔嘴边。   西泽尔睫毛低垂,整张脸埋在裴琮的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轻轻咬上去。   心跳一下一下地重,像是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回响:   “独吞。”   “抢。”   “别分给别人。”   他缓慢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药剂还是裴琮的血液,他都要独吞。   可能是吸太重了,裴琮抖了一下,西泽尔的指尖还搭在裴琮腰侧,唇齿咬着那截腕骨,舌根还残留着血的味道。   西泽尔又轻轻舔了舔,小心翼翼,不是渴求的那种舔,而是带着一点点愧意、带着一点自我安抚的舔。在试图弥补自己刚刚留下的痕迹,又温柔地贴上伤口。   裴琮不抖了,“嘶”了一声。   舌尖卷着伤口,从骨缝一直舔到关节侧的薄皮,一种几乎低哑的黏附性暗示。   西泽尔喉咙里还残留着那股血腥味,意识像被什么灼了一下,理智在往下坠。   “重点咬。”   西泽尔意识到自己身体某种变化,僵硬了身体,纠结了一下还是推开了裴琮,顺便把原本盖住伤口的外套盖在了腰胯。   裴琮无知无觉,带着剩余的人继续走,三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一口井前。   一口空井。   井口锈蚀严重,边缘崩裂得像咬开的兽口。探灯打下去,黑暗毫无回音,甚至连地面都照不见。   看上去毫无可信度。   赫利的士兵对视一眼,露出狐疑的神情,维兰德也皱了皱眉:“这玩意儿真能通下去?”   “你确定这是路?”   “我曾经来过。”   裴琮只说了这句话。   短短五个字,西泽尔第一个纵身跳了下去,动作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下一个。”他声音从井底传来,冷而回音模糊。   随后是维兰德。   再然后是赫利的人。   所有人都选择了相信裴琮。   一口空井,通往未知深渊。   但裴琮说“走过”,那就是路。   实验室腹地的大门横陈在他们面前。   黑色合金门沉静如坟,门面正中央有一处凹陷的凹槽——基因识别锁,强绑定生物排异识别技术,无法破解,无法跳过。   裴琮看了它一眼,退后半步,示意西泽尔去试。   西泽尔走过去,将手掌按上识别槽。   系统亮起。   【生物识别中——】   【匹配度:73%。】   【污染度超出阈值。】   【警告:融合指数不符合权限设定。】   【访问拒绝。】   短短三秒,机械声音冷冷落下,像一巴掌扇在所有人的脸上。   周围骤然安静,没人说话。   73%基因污染,是这个世界最深的歧视链底端。   按照常理,西泽尔现在应该低头,应该避开目光、应该愤怒或者羞耻。   但他没有。   西泽尔只是安静地收回手,脸上连半点情绪都没有,像听了一句和自己无关的诊断。他转头看向裴琮,嗓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打不开。”   士兵们站在不远处,目光从他手掌挪开,落回他脸上。   还是敬畏。   还是信任。   没有人嘲笑。   哪怕他们都听见了——“污染度超出阈值”这种判词。   可他们更知道,正是这个污染度极高的个体,一路从废墟冲锋在前,挡下激光脉冲、守住通道口。   维兰德走上前,没有任何废话,将手掌也贴了上去。   系统亮起。   【生物识别中——】   【污染度:0%。】   【无融合残留,无异构片段。】   这是旧文明口中的“完美个体”。   可下一秒,识别结果跳了出来:   【匹配度不足。】   【访问拒绝。】   门依旧关着,沉默如铁棺,审判着所有前来想要打开它的人。   西泽尔没动,只偏头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未曾上前的那个人。   ——裴琮。   所有人的视线也都投向了他,就像某种无声的共识在一点点形成。   如果污染者不被接受,纯人类也不被承认,那能打开这扇门的,只可能是另一个存在规则本身的人。   识别系统还在缓慢回收发热的光脉,残余的电流在门板上蜿蜒成一道道细痕,在等待下一位“合格者”的手掌落下。   裴琮后退了一步。   西泽尔现在他身边,动作无比自然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裴琮,一递一接,看都不用看一眼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裴琮看了一眼那道门,眼神没有一点情绪,动作干脆利落。   他拉开保险,抬手对准识别槽中央。   轰——!   巨响在密闭通道中炸裂,震波反卷,尘屑横扫而起。   门板剧烈震动,表面先是崩裂出蛛网状裂纹,下一秒,整扇“审判之门”轰然炸开,向后塌陷。   热浪卷着碎铁冲向深处,识别系统彻底报废,火星溅起的光芒映在裴琮眼中,燃烧的金属碎片仿佛落入深海。   他放下枪,随性散漫:   “这不就开了。”   实验室内部,与外部的废墟风格截然不同。   走进那扇被炸开的门,温度骤降,通道内铺设着早期型的污染隔热层,墙体依旧有些微通电残光,代表主能量系统某处仍在缓慢运转。   周围是交错的实验舱、数据终端、碎裂的器械与干涸的生物供液管。   这不是某个单一实验点,而是一整座跨时代的基因试验地宫。   所有人进去后不久,就自动分散开了。   空间太大。   哪怕是主结构区,也足够容纳一座中型基地。要想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目标,分头行动是唯一选择。   “我们在外围搜索备用样本和数据核心。”维兰德说,“主区留给你。”   裴琮点头,他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黑池。   旧址实验室最深处悬浮储存池,曾用于存放早期生物融合实验中无法编号的样本残块,那里躺着的,正是他上辈子带走的“器官”。   他一路直行,沿着残存记忆下行穿越核心梯井,来到那片幽暗沉寂的主实验层。   黑池还在。   巨大的、圆形的悬浮液池,像一口吞没光线的深井,池液表面黏稠沉静,中央悬浮着一块形态不明的“器官”,通体漆黑,外形介于心脏与某种菌类生物之间,缓慢跳动着。   裴琮没有犹豫。   他带上手套,手指沾着池液将那块“器官”轻轻取出。   它黏腻、温热,触感像某种活着的软组织。   缓缓将其放入采集舱中,正准备封装。   “器官”在他掌心睁开了眼睛。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眼睛,而是某种透明的感知结构在表面炸裂开,无数根触手一瞬间从内部绽出,死死缠上裴琮的手腕、颈侧、脊背。   裴琮骤然瞳孔收紧,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拖得向前。   血液加速,意识崩溃。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神经线一寸寸被侵入,看着信息素混乱地向外逸散,看着那东西像要把他整个拉进去共生。   意识涣散的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被忽略的变量。   时间。   上辈子,他三年后才抵达。   那时,这个“器官”已经失去活性,只保留了部分模板残存反应,才主动藏在他的肩胛骨下,让他成功带走。   而现在,他提前了三年。   这东西还活着。   它没睡死。   它还会吃人。 第33章   “器官”的存在是偶然。   实验室被废弃后, 失败品堆成山,全是些已然扭曲了的肉,黏糊糊的、死掉的、混着不完整的基因编码, 无人问津。   那些东西堆在黑池底下, 自我腐烂,自我溶解, 几百种污染残渣混在一起,最后化成一团“血泥”。   在某个时刻,却忽然开始跳动。   “器官”爬出了残渣堆,沾着各种污染源,急切地想去吞噬更多力量。它等待着, 等待着, 在数十年的光阴中逐步强大, 但始终没有出去的机会。黑池的东西吃不了多长时间了,再拖下去就会被饿死。   裴琮,一出现, 它便“醒了”。   蝾螈的能力不仅仅是治愈,还有再生和重构。这个人的身体能接受被反复剥离、重组、吞噬而不死, 应该足够它“吃”很久。   “器官”喜欢他。   它知道这个宿主能撑得久,能活着让它一点点“吃”, 而不是像人一样三秒就死亡。   “器官”急切缠上去, 它想挤进去, 寄住在他脑后、心室、骨髓里。   想把这个人类变成它的壳。   裴琮意识到问题的时候, 已经晚了。他被缠绕着,悬在半空,四肢感知已经变得麻木,触须一根一根贴着皮肤缓慢蠕动。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 但他仍强撑着脑中的思绪,寻求突破的办法。   锋利、带倒钩的蝠翼,从他背部裂开的血口中伸出,一记重刺,狠狠扎进了“器官”的中心。   “器官”抖了一下。   触须短暂地缩了回去,表面那张“神经膜”也像被惊到般浮现出一层斑斓的光。   它愤怒了。   “器官”的触手伸进了黑池的深处,一下一下地蠕动。池子是它的巢,是它的根,是它源源不断的力量源泉。   触须猛然收紧,将裴琮整个人拖得更近,几根核心触须贴着他脊柱、颈侧、头颅慢慢缠绕。   武器被夺走,蝠翼被折断,裴琮的生命被触手贴着,水蛭一样吸食着生命,他的意识开始崩解的边缘。   西泽尔的设备骤然发出尖锐的警示音,尖细、带着不正常的频率震荡。   那枚被他悄悄植入裴琮体内的追踪器,正几乎陷入“信号中断”状态。   西泽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目标心跳剧烈失衡,即将失去生命。   破风声在走廊里炸响,金属地板被高速的移动速度拉出几道尖啸。   西泽尔一路直接越过层层通道,能源枪将紧闭的门轰炸得扭曲。门还没完全开,血腥味扑了出来,他的心脏已经先一步狠狠抽紧。   黑池的全貌映入眼中。   那一瞬间,西泽尔的蛇瞳骤然收缩成细线。   裴琮被吊在空中,像一只残破的蝙蝠,被一团不成形的肉怪压迫着。蝠翼骨刺被反折,脊背淌血,破破烂烂垂在昏暗的黑池上。   巨大的触手正在缠在裴琮身上,舔他的皮肤、咬他的血肉,还在不停发出那种恶心潮湿的抽动声。   没有犹豫,西泽尔猛地开枪射击那团正在蠕动的“器官”。   那些恶心的黏液与肉须中,几道触须应声而断,血浆溅了一地。   那团“器官”一开始没有反击。   它从西泽尔身上闻到了同样严重污染的味道,是同类的味道,触须从撕开的缝隙里一根根伸出来。   它没有攻击西泽尔,反而卷起西泽尔,重重随意一甩。   “啪”一声,西泽尔撞在墙上,咳出一口血,他被丢到了门边,出口就在他的右手边。   “器官”没有追上来绞住他。   只要再往前一步,他就能离开这间满是腥腐与血肉的鬼地方。   西泽尔撑起身体,放出了蛇尾,枪口直直对准怪物缠绕裴琮核心部位的那一团触须。   哪怕他现在只剩一口气,也不能看着裴琮再往黑池里沉一寸。   他扣下了扳机。   ——嘭!!!   高频震荡波卷着刺目白光轰然炸出,掀得整片池壁一抖,金属地板裂开一道深痕。   裴琮和怪物都被光浪吞没了,西泽尔强撑着睁大眼,死死盯着那片爆炸中心。   触须紧紧在裴琮身体外形成防护网,其他地方被轰炸得焦糊一片。   感受到西泽尔要抢人的意图,黑池沸腾,触须翻卷而起,朝他扑来。   数根触须猛地从四面八方而来,直接穿透了西泽尔的防备,狠狠甩在池边的金属板上。   砰!!   骨头碎裂的声音在池区回荡,血从西泽尔后背喷出一大片。   西泽尔咬紧牙关,血还在滴,伤口撕裂,骨头碎裂,能量枪在刚刚就被无情绞碎。   怪物面对西泽尔,像在玩弄一个快断气的同类。它的触须锁住他的脖颈,留下黏液和恶心的气味。   可西泽尔没有挣扎。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盯着那个被半掀的蝠翼包裹着、彻底昏死的人。   裴琮还没睁眼。   他还在流血。   “器官”的一根触须从黑池底部暴起,像一根带倒钩的长枪,狠狠贯穿了裴琮的腹部。   仅仅的皮肤已经不能满足“器官”的需求,它要裴琮的更多的血液,更多的滋养。   裴琮的身体被提起、钉在空中,蝠翼被拉裂、脊背反弓,血倾泻而下,淋在“器官”的躯干上。   似乎是忍耐不了这种疼痛,西泽尔看到,裴琮的指尖轻微颤抖了一下。   “器官”把裴琮往自己怀里拉,一寸寸把他藏进去,它舔着他、抱着他、吃他,独吞这个人类。   ——这绝对不允许发生。   裴琮本该高高在上,本该在主城区里高高在上,可现在却被压进污泥里,成了被吸干的养料。   “你不是说……”   “……说我无所不能吗?”   “说我天才,说我可以变强。”   西泽尔指尖在颤。   “你说过的。”   “你说我可以保护你……”   西泽尔只觉得血里有东西在动。一直蠢蠢欲动的第二基因终于打碎了锁链,脊柱剧烈疼痛,让他的蛇尾迅速回到了身体中。   他的瞳孔开始泛出奇异的银灰。   他的皮肤下开始泛起粗粝的纹路,指节拉长,骨骼外推,锋利的爪刺从掌骨间弹出,锋口弯曲如刃,闪着冷光,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哑音,长出短粗如针的毛发。   “你动了他……”   他喃喃着,嘴角淌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团正在将裴琮抱入体内的“器官”。   声音极轻,杀气滚烫如火。   “敢碰他,就去死。”   西泽尔从血里站起来。   他的瞳孔已经完全异化,变成纯银灰,耳后立起的绒毛正微微振动,野兽神经正捉猎物的气味。   “器官”察觉到了不对劲。   西泽尔几乎是瞬移一般出现在怪物身边,直接撕裂一根触手,将整个肉团从池扯出来。野兽在愤怒中散发的统治气息,浓重到让整个空间都嗡鸣震动。   那团怪物第一次发出尖锐的嘶鸣,它挣扎着想逃,可西泽尔一步步逼近。   触须猛然向西泽尔扑过去。   西泽尔眼神沉沉,彻底异变的狼类利爪突兀延伸,骨节迸裂,爪尖弯曲锋利如刀。   触须在空中被生生割断三截,血浆横飞,发出一种怪物特有的哀鸣。   浓烈的、粗粝的、几乎野蛮的血气味,他体内的狼类基因此刻已觉醒,强烈的基因波动充斥着整个空间。   “器官”臣服于这种严重基因污染同类的压制性气息。那个人类的壳下,不是净化者,不是敌人,而是同类。   比它还脏、还强的同类。   这种极度的基因压制,让它那堆肉似的触须不再乱舞,而是像打了颤似地收了回去,缓缓蜷缩、伏低、躲避。他是污染物的主人,是失败基因堆里,唯一站着活下来的“奇迹”。   西泽尔一步步靠近,怪物下意识地伏低,触须一根根塌下。   它不懂语言,但它懂气息。   对基因波动的本能恐惧,让它把裴琮“还”了回来。   像试图讨好上位者一样,缓缓将具已然濒死的身体,送到到西泽尔面前。   西泽尔将他抱起。   那团肉猛地一抽,彻底缩进黑池深处,也不敢伸出触须半分。   他低头看着裴琮,眼底的狂潮终于稍稍平息。   远处的通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碎乱的喊声,正朝黑池方向逼近。   西泽尔站在血泊中,耳朵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低头看着怀里的裴琮。   裴琮昏迷着,气息微弱,全身都被血染透了。腹部那处原本被贯穿的血洞,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出血,伤口边缘微微泛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西泽尔的手一点点收紧。   他呼吸微微乱了,眼神越来越深。   裴琮还没醒,可西泽尔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满脑子都是刚才裴琮被贯穿、血涌出来的画面。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如果再晚一步,裴琮就会被吞掉,就会消失,就会永远不再是他一个人的。   西泽尔猛地低头,额头贴在裴琮胸口,听着他现在终于恢复过来的心跳,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不想让人看到,不想让人看到裴琮这副样子,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刚刚亲手抱回来的这个人,现在有多脆弱。   更不准别人碰。   他按下黑池主控的防爆按钮。厚重的金属门轰然落下,将整个空间切断成死寂一块。   外头的光被隔绝。   只剩下黑池残留的微弱警戒光,在空间角落幽幽亮着。   西泽尔坐下。将裴琮抱得更紧,像野兽守着他最后的猎物。他呼吸越来越重,几乎贴着裴琮的下颌,舌尖在犬齿后轻轻碰了碰。   他能闻到一丝血的残味、被污染物舔过的气息、还有消不掉的黑池腥臭。   这些气味,都不属于他。   狼的独占欲让他无法接受。   他低头,舌尖贴上裴琮胸口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一寸一寸缓慢地舔过,舌尖掠过断裂的伤痕,又埋下头,在那片伤口上嗅了一下。   嗅完还不够,他再贴近些,贴着裴琮脖颈内侧,将裴琮染上熟悉的气味。   是他的。   已经是他的了。   西泽尔眼睫轻轻颤着,呼吸落在裴的皮肤上,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谓叹。   裴琮在他怀里,第一次如此虚弱,再没有了那种张扬、懒散、戏弄人的从容。   他意识到,裴琮是会倒下的。   这个在他意识里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永远走在他前面的人,也会失控、会昏迷、会变得像个血肉之躯。   这本该让人心碎。   但他没有那种情绪。   西泽尔是天生的坏种,是污染物,是基因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垃圾。   与他而言,神明流血,并不意味着弱小或堕落,而是在向坏种信徒宣告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西泽尔从不仰望裴琮,只想独占。   西泽尔伸出手,食指缓慢地、几乎带着仪式感地,触碰上裴琮唇角。温热的,柔软的,曾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潮湿虚幻的旖旎幻境中。   他几乎已经倾下身体,唇贴近那张唇瓣半分,只要一点角度,就能吻下去,让他留下自己的气味。   西泽尔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悄悄亲、咬、舔,他停住了动作。   觉醒之后,他第一次意识到曾经冷血阴暗、敏感多疑的蛇类自己是多么怯懦和自卑。   蛇类的他只敢在黑夜里、在裴琮睡着时,悄悄地,在一块藏不住痕迹的地方咬上一口。   但现在的他不同。他的身体里爬出了第二种本能,野性,炽热,想要将一切都彻底标记。   觉醒的独占本能在血液里翻滚,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不想躲在角落舔舐。   他想要裴琮在清醒的时候,亲眼看着他,亲耳听他诉说爱意,然后在裴琮面前,最好在所有人面前,不顾对方挣扎,堂而皇之地,恶狠狠地亲下去。   狼类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西泽尔将人抱紧,蹭了蹭裴琮的耳朵。   “快点醒来吧,裴琮。” 第34章   裴琮正陷入一场幻梦。意识被抽空, 被什么远远地牵着,向下坠。   他蜷缩在逃生的星舰上,四周是嘶哑的报警音。   舰窗之外, 废星正在塌陷。   由内而外的连锁引爆, 火光吞噬表层,矿带爆开, 空气层断裂,被一圈圈烈焰包围。   污染者在永远不会有人回应的求救信号里,绝望地死去。他们的身份从未被记录,他们的尸体也不值得回收。   他的同类,他的星球, 他出生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留下, 全部被高高在上的联邦屠杀殆尽。   再一转,画面又变了。   他站在联邦基因库门前。   裴琮独自一人,所有人透过监控记录窥视着他。他声名狼藉, 极端危险,具有极高的毁灭倾向。   他从不为谁而战, 也不是为了什么正义,只是想证明那套该死的“人种净化逻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的手掌搭在爆破指令上, 顶着全世界的审判, 孤注一掷, 摧毁了联邦基因库。   连同他自己, 一起消失在火光中。   意识开始崩解。   裴琮忽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骨骼开始从“现有形态”脱开。   体内被融合进来的某种“基因”,正在发出震荡,像是要从他濒死的意识中撕开一个回溯的裂缝。   被拉着、卷着、重组着, 飞快地……向过去回溯,再落下去。   梦境崩解的刹那,裴琮整个人骤然坠入失重般的黑暗。   天光很暗,黑池特有的发光粒子微微闪烁,血干涸成纹路。   而他正被人按在剧烈的心跳之间。   那个人低着头,呼吸压得极轻极浅,却一动不动,好像守着自己的整个世界,一双手臂、滚烫的,死死地抱在怀里。   裴琮还残留着梦境稍微那片崩塌的余光,他的眼神慢慢聚焦。   他偏头,视线一寸寸掠过对方的肩胛、锁骨、下颌——直到撞进那双已经不再阴沉、却依旧深得骇人的银灰色眼睛。   “睡得够久的。”   对方低声说,俯下身,额头抵在裴琮的下巴上,很是享受裴琮现在的虚弱。   裴琮敏锐察觉到西泽尔的不同。   他曾经熟悉的那种低温、湿冷、带着蛇类警觉与病态压抑的感觉,已经完全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野性、不断扩张的味道,翻滚的欲望和控制感直往他身上贴。西泽尔身上的血迹斑斑,带着刚刚觉醒的、锋利的、野心勃勃的笑容。   这让裴琮感到陌生。   裴琮眯了眯眼,嗓子还干,但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惯有的笑:   “你觉醒了第二基因?”   西泽尔笑了笑,没有回答裴琮的问题,而是俯下身,鼻尖贴近裴琮的颈侧,陈述事实:   “你差点死了,被吸干了,裴琮。”   “醒来第一件事居然还是关心我?”   他的声音贴着皮肤说出口,温热的呼吸让裴琮有些不适应,原来蛇类的冰冷粘腻感荡然无存。   裴琮眼神一顿。   意识的余波翻上来,让他想起那团“器官”像溃散的血海一样缠住自己、撕裂、吞噬的细节。   他皱起眉,低声道:   “……是我大意了。”   他顿了顿,嗓音沉下来,带着一种极难得的收敛与低缓:   “受伤了吗?”   西泽尔更加愉悦,指腹沿着他侧颈压了压,醒来的第二句还是在关心他。   裴琮果然是在意他的。   自己作为蛇之前真是愚蠢,疑心如此重,却只知道憋在心里。   他怎么会对这个产生怀疑呢?   西泽尔掐住裴琮的下巴,慢慢道:   “你确实应该向我道歉。”   他低头看着他,眼里却没有责怪,只有某种说不上来的炽热。   “不过口头上的道歉,未免太敷衍。”   裴琮被他的动作惊讶了一下,第二基因的影响名不虚传。   但再怎么影响,也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裴琮很快平复下来,确认西泽尔没什么重伤,骨子里的恶趣味又冒出来:   “哦?你想怎么惩罚我?”   他以为西泽尔会再别扭地沉默,或者说点阴阳怪气的冷话。   西泽尔目光缓缓从裴琮的嘴唇扫到锁骨,再落在他侧颈那处泛白的皮肤上,鼻尖慢慢贴近裴琮的侧颈,先嗅、再停下。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缓缓摸出一个银色的小装置,比指节还小,质地极轻,表面有微型触点。   他用指腹慢慢地擦了擦,贴在裴的皮肤上,命令道:   “割开皮肤,把它放进去。”   他说得很轻,却也很慢,没一点藏着掖着的意思。   裴琮瞥了它一眼,眯起眼。   西泽尔之前给裴琮也装过定位器,趁裴琮睡着,临时注射追踪液体,就像这次一样,但这种方法有时间限制,还总担心针眼会被裴琮发现。   但现在不一样了。   裴琮不在他身边,就出了这种事情,差点把自己的命丢出去,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裴琮真死了,打算拿什么赔给他?   都是裴琮的错,所以现在,想让裴琮自己戴上,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   西泽尔没有说“拜托”,也没有加“如果你愿意”。而是以一种直白逻辑,坦荡而执拗地盯着裴琮。   这枚定位器,从他有这个念头,就一直贴身带上身上了,只等待一个放进去的机会。不想再偷偷摸摸,西泽尔急切地想看裴琮的行踪,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裴琮知道少年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刚刚从死亡边缘回来、刚刚觉醒第二基因、整个人还晕着一层钝痛。   最讨厌的,就是“意料之外”。   他们本来就很少分开,裴琮清楚自己在西泽尔心中,大概已经彻底成为了他的所有物,那么,给所有物带定位器也不算是很出格的要求。   裴琮垂眸,从西泽尔手里接过定位器。   他用骨刺一样锐利的蝠翼边缘,割开了自己前臂皮肤。   血顺着腕骨蜿蜒淌下,裴琮动作不快不慢,把那枚银色的小东西,嵌进了那道新开的创口中。   皮肤慢慢合上。   西泽尔盯着他看了一整个过程。   从血流下,到定位器滑进皮下,那一刻,他心里的占有欲没有平息,反而像个无底洞炸开了底。   他该满足的。   他得到了所有——裴琮没有拒绝、没有反抗、甚至主动让他看,在血里把定位器种下,种进骨肉。   西泽尔眼神骤然紧缩,呼吸止在喉咙,胸腔像是被什么野性的本能活生生地撕开了。他心跳得越来越快。狼闻到了猎物自己钻进巢里,不是高兴,而是疯了。   ——想要更多。   如果他现在亲吻他,裴琮会是什么反应呢?如果现在抚摸他,进入他的身体呢?   裴琮好像没察觉西泽尔已经快要失控,散漫地从西泽尔怀中挣脱,半跪在西泽尔面前,直接对上西泽尔深灰色的眼睛:   “对不起,我接受你的惩罚。”   西泽尔忽然就静了,他伸出手,一点点揉过蝠翼的薄膜,现在的裴琮如此顺从,让他几乎产生了忍耐身体欲望的念头。   他越来越贪婪了,他想从裴琮的嘴里逼问出一点让他安心的话。   “裴琮,你会陪着我吧?”   西泽尔的声音在黑池实验室那层密闭的钢板空间中显得过于清晰。   蛇类的他一向多疑阴郁,绝不会将这种恐慌的情绪袒露在外。可作为狼崽,在直白表达占有欲的同时,这点压不住的偏执,还是一点点漏了出来。   他们身处的地方极其安静。   黑池的控制层还未重启,四周全是生锈的实验台、脱落的冷凝管、滴落不明液体的废管道,眼前模糊不清,不知何去何从。   这一切都逼仄得让人窒息。   未来西泽尔会站在在星际之巅,他会是让联邦头痛的统治者。哪怕孤身一人,也能踩着尸骨闯入层层防卫,摧毁联邦的核心。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坐在潮湿钢板地上的少年,一遍遍确认他的神明不会离开他。   裴琮伸出手,抱住了他。   “当然。”   他低声说。   裴琮不会再让西泽尔独自前行。   那么,作为奖励——   西泽尔侧过头,狼耳朵就那么轻轻一抖,从他黑发间慢慢探出。   一对灰黑色的耳朵,柔软,细绒半竖,带着刚觉醒不久的生涩,   西泽尔凑到裴琮手边:“……摸吧。”   裴琮终于看清了,西泽尔的第二基因是什么。   是狼。   是披着脏血和利齿的野兽,终于愿意为他低下头,露出腹部和耳朵的狼。   他没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   指腹划过绒毛,柔软得不可思议,耳朵微微颤了颤,西泽尔下意识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他们正准备离开黑池。   那团肉从池子深处蠕动爬出,带着湿滑的血痕,低伏着、缓缓向西泽尔靠近。   它没有攻击的意图。   西泽尔已经拔出武器,脸色瞬间沉下来,藏着压着不住的杀意。   那是纯粹的直觉性愤怒,它想接近裴琮?它碰都不配碰。   “别急。”   裴琮伸手拦住了他。   他目光停在那团肉上,轻松判断出“器官”的意图:“它认定你了,你是它要找的新主人。”   西泽尔眉目冷冷。   裴琮顿了顿,补充道:“它有用。它能提高你的精神力上限,让你的基因更加稳定地运转。”   西泽尔闻言没松手,眼神反而更冷了:“它差点吸干了你。”   裴琮觉得丢脸,解释道:“那是因为我当时没防备了。”   西泽尔沉下脸:“它把你摸了个遍,还把你捅了个对穿,它必须死。”   “器官”朝西泽尔低伏身体。   可怜兮兮的,不断试图靠近他,爬近他,还带着点“需要被谁收容”的期待。   裴琮:“你融合了它,就能使用他的力量,包括触手。”   西泽尔沉默几秒,最终还是压下手,冷冷一哼。   他背部微微绷紧,肩胛骨下露出一小块空白肌肤,血管隐约跳动,某种异物即将闯入。   “……真的要试吗?”他咬着后槽牙问,语气里藏着压不下的不适。   裴琮站在一旁,神情冷静。   “器官的结构已经稳定。现在它不是吞噬你,而是融合进你。你撑得住。”   “精神感知上限,是你未来最薄弱的一环。你想要更强,就得忍着。”   西泽尔没再说话。   “器官”感知到了呼唤,那团血肉从容器中滑出,一块温热却恶心的异物,缓慢爬上了他的后背。   刚接触皮肤那一瞬,西泽尔呼吸一滞。   那是生理性的反感。   它的触手冷而湿,绒毛贴着脊椎滑动,一层层黏液裹着带有引导序列的嵌合端,试图寻找骨缝、神经、肌肉与精神信号的交界点。   西泽尔脸色苍白,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像一条缓慢游走的刺,钻入他肩胛骨下方,一点点螺旋推进。   刺入的同时,他脑子里炸开了数十种重叠的杂音。感官被扰乱,精神力正被迫接纳外来的规则。   他本能想推开。   可他看到裴琮还站在一边,神情淡淡,眉目未动。   西泽尔还是选择相信裴琮,死死压着心跳,任那团恶心的生物嵌入皮肤、寄生血肉。   几分钟后,“器官”彻底融入他左肩胛内侧,形成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半透明印记,仍在微微跳动。   它不再动。   它听话了。   西泽尔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语气低哑:“……行了。”   “它现在,是我的了。”   西泽尔闭着眼,精神力轻轻一动,肩胛骨下那枚蠕动的半透明印记便泛起微光。   “器官”从他体内缓缓分离出来。   裴琮也是第一次见到“器官”从身体中分离出的实体。   可能是上辈子寄生时,双方都太虚弱,“器官”只能躲在裴琮身体深处啃噬残余能量,这一次,双方的能力都很强大,它成功拥有了“实体”。   血肉蠕动成型,神经自动缠绕成肌膜结构,它落地的那一刻,全身像是刚从母体中剥离出来的初代生物。   它本能地寻找熟悉的精神力。   下一瞬,它感知到了,裴琮站在不远处。   “器官”立刻低伏,快速地无声无息贴了上去。用最黏腻、最讨好的方式,贴着裴琮的脚边往上爬,口器微张,柔毛乱颤,整个动作都在发出一种幼体讨好式的臣服信息。   它甚至还发出一声黏滑的软鸣,像是在叫唤,甜腻又亲昵,好喜欢他,身上好香,想把他捉起来永远不分开。   裴琮还没反应过来。   “啧。”   西泽尔脸色一下子黑了。   他眼都没眨,直接伸手将那团东西一把从裴琮身上扯下来。   “滚回去。”   他咬着牙,低声怒道。   “器官”还想挣扎,但感知到主人的强烈厌恶与压制,立刻哆哆嗦嗦地瘫软下去,滑回了西泽尔体内。   裴琮低头看着这一幕,猜测应该是“器官”吸过他的血,体内仍残留着精神序列,所以才对他比较亲近。   “器官”现在彻底算是西泽尔所属物了,不愿意让“器官”亲近自己,裴琮也能理解。   裴琮慢悠悠道:   “怎么这么大反应,它又不会认我当主人,这么小气。”   西泽尔冷着脸,只把“器官”死死按在精神领域边缘,压进属于自己的边界内。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咬牙:“它再敢往你那儿贴一步,我就把它拽出来捏碎。”   裴琮闻言微顿,只当他是因为“器官”的不守规矩和不忠诚而恼火。   但西泽尔心里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器官”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靠近——都不是它的意愿。   是他。   是他时刻心心念念在幻想:   裴琮站在他面前,伤痕累累,气息衰弱,血气潮湿温热,仰着头靠过来。   他什么都不说,就贴上去。   贴在脖子、锁骨、唇角、骨缝之间,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都揉进去,留下一点味道、一点气息、一点被拥有的证明。   “器官”只是做了他不敢做的事。   只是把他藏在骨子里的欲望,毫无羞耻地流露出来了而已。   他冷着脸,压着喘息,把那些躁动不安的意念层层收拢,封进意识中。   ——不能碰。   ——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第35章 【二合一】   裴琮和西泽尔走出黑池, 所有人已经在通道外聚集。   众人早就等得焦急,原本想强行闯入,但被维兰德拦下。   她察觉到了异常的基因波动, 猜测西泽尔正处于基因觉醒, 还混杂着精神重塑的极限状态。   所以她命令所有人等待。   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看向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西泽尔黑发微湿, 冷白的皮肤衬得眼神极具压迫性,像一只兽的鼻息,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脊背。   他本就天生一副冷感的眉眼,如今沾染上捕猎欲与领地意识,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愈发冷郁锋利。   裴琮走在他身后两步, 已经完全看不出虚弱的模样。   维兰德向西泽尔和裴琮展示刚才找到的原始基因数据。   那是属于星战时期的数据, 底层语言不属于现联邦通用系统。不少东西已经被联邦抹除, 只能出去后再解码。   维兰德一开始并不抱希望,虽然不知道裴琮是怎么知道这个地下实验室的,但这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   他们离开实验区后。   安静的实验室深处, 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滴——滴——”信号声,光标闪烁。   遥远的首都星, 联邦基因库。   高塔静默运行了许多年,核心信息墙后的监控程序, 发出了冰冷的电子声。   【警告——】   【原始数据丢失。】   【数据追踪启动】   【已授权监察官】   *   裴琮和西泽尔把“器官”的存在当做一个秘密, 没有告诉任何人。   原始数据让维兰德和实验团队迅速动了起来, 第一时间启动了“基因抽离计划”, 向裴琮和西泽尔同步具体安排。   由于西泽尔的身体刚刚经历了觉醒,立刻抽离可能会导致崩溃,手术定在两周后。   裴琮在这两周内,充分察觉到了西泽尔的不同。   冷血动物该有的沉默、试探、潜伏, 因为裴琮曾经经历过,对西泽尔的想法都了如指掌。   但狼不同。   这种天生的占有欲和亲密渴望,毫不掩饰地从西泽尔身上流露出来。   维兰德说,这种性格上的转变会持续一个月,直到西泽尔能平衡两种基因,自由切换为止。   裴琮一开始不太习惯,不擅长应对这种不设防的执着。但毕竟是曾经的自己,基因的影响并不会让灵魂发生任何改变,花了几天观察,他很快就掌握了规律——顺毛撸即可。   西泽尔的狼类基因觉醒后,占有欲变得具体而毫无遮掩。他不再阴暗揣测裴琮的意思,反而从行动上表达。   他不想让裴琮走,就直接动手;裴琮只是往门口站得近了一点,西泽尔也会把人拽回来。   西泽尔不再半夜偷摸咬他,想咬了就把人拐进没人的地方,低头就咬,生怕别人不知道裴琮的从属。   在等待手术的两周里,西泽尔继续进行着权力移交。   首先是舆论的控制,从“进化剂的故事”开始,由晏止亲口说出“黑市被利用”、“实验失败”、“进化剂对污染体无效”之类的说辞。   字字句句都像毒刺,在赫利的故意渲染下,精准扎入黑市高层最敏感的神经。   裂痕开始蔓延,怀疑,骚动,利益焦虑,黑市的人心开始动摇。   西泽尔没有急着下手,坐等那股躁动酝酿,在合适的节点编了几个晏家的新故事。这份苦难却足够真实,足够让人共情。   最后,裴琮再借了一个情报商的渠道,在黑市高层散播联邦要对污染区和主城区进行“大清洗”的消息。   一开始的黑市区,并没人信这种话,太荒唐了。   污染区虽然混乱,但不被联邦纳入实权统辖,他们没必要下场清洗,只需要任其自生自灭。而且这几年,联邦表面上正忙着推行“主城区平等化”政策。   虽然黑市区向来对联邦多有不满,但谁会相信他们会突然动手?   直到污染区外,一座中型边境聚集点——萨尔南镇,在一个夜晚彻底从地图上抹除。   没有信号,通讯中断,搜查无人回应。   次日再被侦测时,那里已是死域,辐射指数暴涨,连植被都在快速枯萎。   上辈子,这场“清洗”最早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进行的。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西泽尔的名字,在这一刻,被再次推上黑市的话题中央。   不仅仅是赫利,黑市区越来越多有权无实、或被赶出主城区的旧军火商、实验师、信息贩子都找上门来。   他们想押一注,押在这个少年身上。   但黑市从来没这么好混,尤其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想要坐上牌桌的位置。   再英俊也好、再精致也罢,不见血,是不会有人真正服气的。   西泽尔很快收到了挑战。   来源是赫利敌对的黑市区高层人员,军火起家,在西泽尔与赫利合作后,公开表达了不满。   他明目张胆地宣称:   “一个靠脸上位的小白脸。”   “还是污染体。”   “这种人撑死也就做个陪酒的小宠物。”   口说无凭,黑市的规矩就是武力说话。   角斗场的挑战就是由此而来,对方向西泽尔递了消息,要求他应战。   在黑市,公开挑战的角斗不是单纯为了打架,而是一种势力之间地位确认。   西泽尔没有拒绝。   角斗场那天,裴琮戴着面具,和西泽尔一同进场。   挑战者叫索尔,模样匪气,勉强称得上英俊,脸上有一条从颧骨斜至下巴的旧伤,看起来粗野、危险,眼里却带着贪婪的光。   索尔的家族是黑市区最大的军火商人,他作为继承人之一参加这次挑战。   裴琮刚入场,索尔就看到了他。   只一眼,索尔整个人像定住了。目光死死黏在裴琮身上,连走路的脚步都停了几秒,像是发现了什么“想据为己有”的好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谁,也看不清面具背后的脸,但索尔就是喜欢这种气质的男人。   尤其是将这种强势的男人压上床,再狠狠将人折磨到崩溃。   西泽尔对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不敏感,对裴琮身上的却在意得不得了。   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索尔的贪欲。   他一言不发,手一抬,当着索尔的面扣住了裴琮的手,占有欲十足,指节收紧,像要将骨头一并握碎。   裴琮偏头看了他一眼,凑近他耳边,懒洋洋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索尔明显感觉到,西泽尔看向自己的目光更冷了,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   索尔心情愉悦,只以为他看上的男人也对自己有意思。   台上,索尔扭了扭脖子,做了个起手势,挑衅道:   “听说你是靠脸上来的?”   这句话一出口,场下响起一阵喧哗。   有人笑,有人起哄。   唯独裴琮,摸着面具下沿,靠在椅背上,给索尔点了根蜡。   他刚才吩咐了西泽尔不许杀人,对方是黑市区的高层,突然死了势必会引起联邦的调查。   开始交手的前几回合,索尔凭借身体强度扛住了几次肘击,还试图反扑,打在西泽尔肩上,生生砸出一声闷响。   索尔擦着唇角的血,忽然仰头笑了一声,看向观众席上的裴琮:   “你是不是怕输了他就跟我走?啧,不摘下面具都让人想试试。他被人压着,是不是也这么冷淡?”   那句话一出口,西泽尔停下了动作。   索尔还在笑:   “把他给我怎么样?我可以和你达成合作,军火的生意……”   他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被甩了出去。   西泽尔的动作很快,在索尔还没反应过来时,直手肘抬起直击咽喉,索尔喉骨塌陷,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   还没稳住,西泽尔膝盖已经撞上他的腹部,伴随着骨肉错位的钝响,把他砸进地面。   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西泽尔一只手扣住索尔的脸,将他的半张脸狠狠压进碎石与血泥中。另一只手每一下都精准砸在关节、骨缝、肋骨之间。   索尔开始哀嚎。   他求饶,挣扎,叫喊。   围观席上,终于传来一阵躁动。   “投降!”   “他投降了!快结束!”   带头的老头子握着通讯终端,脸都白了:“索尔认输!我们交出四条的军火线——   黑市的规矩就是这样:一旦开口认输,只要对方不赶尽杀绝,就可以以地盘或资源抵命,保住挑战者一条命。   但西泽尔,不想要这个平衡。   他听见了那声“认输”,但继续低头,用膝盖顶断膝骨,慢条斯理、毫不犹豫。   索尔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只能发出哽咽般的气音。   高台上的老头几乎跳起来:“他再动手就是毁规矩!这是挑衅——这是——”   终于在裴琮准备开口前,西泽尔一把扯住索尔的头发,迫使他露出眼睛,盯着上方的观众席。   “你还敢看他一眼吗?”   被嫉妒彻底点燃的残忍与疯意,让索尔眼前只有血色一片。   下场时,西泽尔还沾着血,眼神却一点不移地看着裴琮,周身气压沉沉。   裴琮给他擦干净血迹,“你没杀他,做得很好。”   感受到西泽尔还有点不高兴,裴琮抬头用指节蹭了一下他的脸,“怎么了?”   西泽尔这才开口,不满道:“刚刚你看他的时间,比我长。”   裴琮:“.........”   西泽尔扣住裴琮的手,在众目睽睽下带着人离开了角斗场,剩余的事情,赫利会处理。   收藏室内。   自从从旧址废墟回来以后,他们就再也没分开睡过。   裴琮适应良好,只是有一点困扰——他想摸耳朵的难度越来越高。   西泽尔从黑池那次之后,再没主动放出来过,那对灰黑的耳朵像是他的最后一块软肋,平时藏得死死的。   裴琮偶尔会手痒。   比如今天刚刚在角斗场看到西泽尔放出狼耳朵,现在就很想摸一摸。   裴琮在西泽尔耳边说:   “让我摸一下,嗯?”   “我想看看。”   等到西泽尔整个人快失控,才慢吞吞地在他眼前露出一点点耳尖。   毛发细软,隐隐颤着,明显在忍。   裴琮摸得很认真,有时候还要揉一下耳根,西泽尔就僵着,一声不吭地忍完,脸色绷得死紧,然后离开卧室。   每次摸完,他都不会再和裴琮睡一起。   裴琮习惯了他的反常,却在半夜被某种声音吵醒,打开了卧室门,想出去透透气。   收藏室昏暗一片,只有尽头的灯没关,微光中,他看见西泽尔背对他,坐在沙发边。   少年已经抽条,几乎快和裴琮一样高,只是依旧清瘦,肩膀微微耸动,指节隐约收紧,喉间压暗的声音正被他极力克制着吞咽下去。   裴琮目光掠过他耳侧——   那对平时死活不肯露的狼耳,正颤得厉害,像在等谁来抓住它。   他走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   西泽尔在听见脚步声的那一瞬间,几乎是本能藏进沙发的阴影里,外套拢紧,坐姿撑稳,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嗓音冰冷:   “没干什么。”   裴琮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双狼耳一晃一晃,伸手揉了一把,没意识到少年到底在干什么事。   “耳朵在抖。”   裴琮似乎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摸耳朵会让自己变成这幅模样,西泽尔呼吸一下变重,将耳朵从裴琮手上抽出来,难得拒绝道:   “不用你管。”   羞耻如潮水般反卷而来,重得把他整个人压进沙发。他不知道该藏哪里,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装。   西泽尔稳住声音:“回去睡觉,我没事。”   裴琮靠在沙发边,完全不把少年的伪装放在眼里,看着西泽尔极力忍耐的模样,恶趣味道:   “你记得开窗户,这地方通风不好。”   然后转身就走。   西泽尔终于忍无可忍。   这种逗弄他的态度,加上今天占有欲被挑衅的怒火又浮上心头。裴琮为什么总能如此自在,这让西泽尔想看裴琮不一样的表情。   他猛地扣住裴琮的手腕,动作迅猛干净,按照裴琮以前亲手教的技巧——肩胛压制,膝锁肋骨,掌控对方重心的最直接方式,膝盖顶住了裴琮大腿外侧,微微前倾。   裴琮猝不及防,被他直接压进沙发,靠背狠狠撞上,发出一声闷响。   呼吸被夺走一瞬。   西泽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手扣着他双腕,呼吸却低得几乎贴在他耳廓里。   他不再藏、不再躲、不再犹豫。那双曾经总是暗沉压抑的眼睛,现在漆黑得像夜里发光的猎兽,幽深、锋利、带着渴望亲吻的混乱本能。   他将裴琮的手往自己身下带去,眼神漆黑、呼吸灼烫,嗓音低哑:   “不是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西泽尔俯在他上方,半命令道:   “帮帮我。”   裴琮感受着手指被牵引的方向,动作微顿了一下。   但没拒绝。   又不是别人,帮帮他又怎么了?   裴琮向来擅长在这段关系之间留下试探的空间。不论是蛇藏在黑暗中,冷血、阴沉,滑进来缠住,还是现在。   他的动作克制,甚至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意味。   裴琮还有心情想,蛇好像更冰凉一些。   耳边传来一声压低的喘息。   西泽尔睁着眼,俯视着他,眼里仍藏着那种没散尽的紧迫和情绪翻涌。   裴琮淡定起身:   “这么快。”   “你以前帮别人干过?”西泽尔语气一下子锋锐,裴琮在拿他和谁比较?   西泽尔明明能感觉到裴琮的生涩。   裴琮似笑非笑:“你还好意思说?”   西泽尔听到这话,反而没有被做坏事被拆穿的心虚,裴琮也没说不愿意,帮帮他怎么了?   裴琮转身看他:“还回来睡吗?”   西泽尔看穿了裴琮的想法,“不给再摸了。”   裴琮皱眉,西泽尔打断他:“你想再帮我一次,可以随便摸。”   从来没有觉醒过狼类基因的裴琮,终于后知后觉耳朵对西泽尔而言,究竟敏感在哪了。 第36章   两周时间转瞬即逝。   在旧址中短暂修整后, 西泽尔终于开始了第一次基因抽离实验。   即使裴琮已经尽全力缓解,他的基因污染情况也依旧让维兰德惊叹。   对于严重的基因污染,只能在两条路径中选择其一:   一种是“融合”。   继续往体内输入新的基因, 当某种基因不稳定时, 就相应融入对应制衡的基因。试图用更多基因组合,构建一个“动态平衡”的系统。   在这条路上, 污染者会越来越像一个怪物,能力爆发也更强,但这无异于针尖上建造高塔。一发动全身,随时可能直接崩溃。   裴琮上辈子就被迫选择了这条路。   基因融合一旦开始,就无休无止。依靠巨量的基因稳定剂, 那些药液冰冷, 但也只能暂时压住身体的崩解。他的身体是被强行拼凑的废品, 一天比一天沉重,也一天比一天远离人类。最终痛苦而清醒地惨烈死去。   另一种是“剥离”。   体内抽离出一部分活性不高、占比较小的污染基因,试图将身体稳定在“最低风险状态”。   这听起来安全, 但意味着削弱、失去潜力,甚至永久损毁一部分不可复制的能力。抽离多了, 人就会失去主心骨,慢慢变成一团无功能的血肉。   哪怕是轻度污染, 风险也很高。   幸运的是, 他们现在有蝾螈基因。   西泽尔体内抽离出的基因, 都会由蝾螈基因进行修复。   维兰德在一周内完成了基因结构的初步测定。根据检测结果, 西泽尔体内一共携带七种具有显形风险的污染基因。   其中三种活性较低,功能模糊,几乎无法预估未来的表达方向,非常适合被抽离。   实验室里。   在跨入隔离门前, 西泽尔抓住裴琮的手腕,示意他暂时别着急离开。   医生和助手很有默契地没有多问,自觉退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两人隔着冰冷的手术光线,一坐一站。   裴琮转身,垂眸看他。   手术台的冷白光打在西泽尔身上,映出干净利落的肌肉线条。狼类基因在他体内编织、重构,让瘦削的身体悄然褪去脆弱,生出冷硬的骨架与野兽般的肌肉分布。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小干枯、身影虚弱的可怜东西了。   意料之中地,裴琮对他并没有任何宽慰的话语。   西泽尔也观察着裴琮。   裴琮的眼里没有担心,也没有忧虑,连一丝紧张都没有,一如既往的镇定。   裴琮一直如此,以至于西泽尔即使沉溺在裴琮纵容中,也难免产生疑虑——   那双眼睛里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还是只是不想为他起波澜?   裴琮到底是根本不在意他的的死活,还是裴琮对他真的对他有如此超乎寻常的信任,无条件相信他是奇迹,绝不会失败?   西泽尔无法判断。   他猛地一拽,将裴琮拉近了一步。   两人贴得极近,呼吸交错,白色的手术灯高悬在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光线里无声交叠。   从外面监控的角度看去,两个身影被实验室的冷光彻底融为一体。   西泽尔的视线晦暗不明,一点点往下滑,直到裴琮裸露在外的手背。   干净,骨节分明,指节带着薄茧,血管隐在皮肤下,曾经落在他的头发上,扣住他后颈,抚慰过他。   西泽尔忽然想起很早之前,自己在黑市上碰他一下,裴琮都会下意识地闪躲。   那时候,他还很弱小,没办法向裴琮提出要求,也自卑于自己肮脏的基因。   而现在,裴琮已经不再抗拒,不仅不抗拒,还会和他做那种事。   赫洛曾告诉他,那是只有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   西泽尔曾经灰暗的人生里,没有“喜欢”这种东西,只有向上爬的渴望,和复仇的执念。   可如果这两个字后面加上“裴琮”,他的心就会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勒住,酸涩、滚烫、不安。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心里的那个词。   他喜欢裴琮。   不是依赖,也不是习惯,是深刻在西泽尔基因里,连妒忌和毁灭都混在里面的喜欢。想独占裴琮,让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喜欢。   所以他接受了手术。   他的身体太脏,基因太混乱,连存活都是一场赌博。他不配和裴琮站在一起,除非,这场抽离能成功。   如果他能活下来,那将是真正的奇迹。   到那时,他会一字一句,亲口告诉裴琮,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无论裴琮的回应是什么,他都不会放手,他会一步一步把他困住,用权力、用身份、用亲手建立的权势,将整个星际,都变成巨大的囚笼,让裴琮无路可退。   但是,如果他并没有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也没关系。   西泽尔被抑制装置固定,机械臂悬在他体侧,冷光扫过他的脊背。   “你还带着定位器,对吧?”他忽然开口。   裴琮卷起袖子,向他展示。   西泽尔得到了答案,嘴角浮起一点满足的笑。   两人对视了几秒。   最后,裴琮伸手替他注射了麻醉剂。   “你可以的,”裴琮说,“你不会死。”   裴琮知道这一定会成功。   融合和抽离,本质上并无区别。他上辈子没死,这辈子自然也不会有大事。他比维兰德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血肉的极限在哪里。   在他眼中,这场手术从来都不是赌博,而是结果已定的一步。   但即便如此,重来一世,他还是在意西泽尔第一次躺上手术台时那一瞬间的迷茫。   裴琮不想看轻西泽尔的痛苦。   西泽尔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从某种压抑的绷紧中暂时脱力。他慢慢闭上眼,指尖还扣在裴琮手腕上,过了两秒,才陷入药物带来的无意识。   维兰德站在监控室中,数据屏上不断闪动着西泽尔的基因波动图谱。   见两人终于分开,裴琮一进来,维兰德就问问:“他害怕?”   裴琮靠在椅背上,挑眉道:“他从来不害怕死。”   那种只想变强、一路往上爬、不择手段也要活下来的狠劲,从他少年时期就早已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是阴狠和不择手段浇成的无畏。   维兰德目光落在跳动的数据上,换了个话题:“他的第二基因觉醒得出乎意料,居然是狼类。”   这不止出乎维兰德的预料,裴琮自己都没想到。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脱离掌控。   维兰德语气暧昧不明:“你说,他是感受到了什么情绪觉醒的?”   这句话落下,监控室短暂地沉寂了一会。   不同的情绪会触发不同的基因,这是维兰德一直在做的研究。   每一种基因的觉醒,都需要精确的刺激作为触发条件,比如只有恐惧和剧烈的求生欲才能催生蛇类基因。   而裴琮上辈子之所以没觉醒过狼类基因,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能催生它的情绪。   不用维兰德多说,裴琮也能猜得出,狼类基因,需要什么样的情绪才能觉醒。   忠诚、偏执、臣服、独占欲、极端排他性——这几乎和自己的性格完全背道而驰。   裴琮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对世界没有任何幻想,对人性更没有信任可言,他的身体里装的是仇恨和生存欲。那时候的他,从未把信任给过任何人,更不可能,把那种几乎带着“臣服”意味的情绪,放在某个活人身上。   可偏偏,西泽尔觉醒了,还是在自己靠近他之后。   裴琮沉默地敛了眼,他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想细想。   他几乎可以肯定,西泽尔那种独占的、扭曲的、深沉的执念情绪……   是为他而生的。   他这辈子的忠诚和信任,给了十年后的自己。   这在维兰德看来,西泽尔就差没大声在裴琮耳边说“我爱你,我想上你”了。   她的目光落到裴琮的手臂,道:“他手术失败了,你真打算和他一起死?”   维兰德不是不识货的人,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定位器藏着什么端倪。这种定位器,一旦主人的生命体征终止,另一端也会立刻被系统识别为“命令无效”,进入跟随死亡的倒计时。   如果西泽尔真死在了手术台上,意味着裴琮立马就会去陪他,绝对无法单独活下来。   维兰德不相信裴琮不知道。   “我看不懂你,裴琮。”   裴琮没回应,只是敲击控制台边缘,漫不经心对维兰德说:“别这么说,我很相信你的水平。”   况且,就算真死了又怎么样?所有物跟着主人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辈子,很多事情出乎他的计划。比如西泽尔的狼类基因,再比如,西泽尔对他称得上炙热的感情。   裴琮从来不是轻易动摇的人,可他面对西泽尔,也早就不是原来的想法了。   这是命运失误后的一次意外。他从不觉得人生有什么意义,在这偷来的一世里,裴琮看得最轻的,就是自己的命。   维兰德笑起来,好奇道:“那么你死的时候,也会拉上西泽尔吗?”   裴琮没有正面回应,反而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   手术台上,西泽尔的一段污染基因被抽离,排异指数飙升。淡蓝色的液体随即注入,那些躁动的基因链逐一安静下来。   屏幕上的波动线趋于平稳。   那是裴琮提前让维兰德从他体内抽出的,最珍贵的脊髓基因。   整整三瓶,维兰德交易时抽取多次,也不过将将一瓶而已。   裴琮对西泽尔称得上心甘情愿,予取予求。   维兰德眯了眯眼睛,语气轻松得过分:   “只是好奇,毕竟西泽尔有你的蝾螈基因,暂时应该死不了。”   她看向裴琮,停顿了一下才道:   “不过,按照这么抽下去,你距离这一天可不远了。”   裴琮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冰冷:“维兰德,别多嘴。”   西泽尔并不知道。   “蝾螈”基因所付出的最大的代价,从不是什么追杀堵截,实验放血——   而是有限的生命。   蝾螈基因再强,也不是无代价的奇迹,它所提供的修复力,是以细胞极限透支为代价的缓慢衰亡。   每一次作用、每一次抽取,都是在无声燃烧他有限的生命本源。   按照西泽尔每抽离一次,就用三瓶的透支方法,裴琮死期将至。   维兰德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狼是很忠诚的生物。”   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为自己而死,到时候,西泽尔会怎么样呢?   维兰德很好奇,到那个时候,西泽尔是否能觉醒出更有趣的基因? 第37章   西泽尔睁开眼, 意识被重新装进身体里,那些缠绕在神经上的暴躁、排异、撕裂感......消失了。   西泽尔感受到,他的身体运作变得轻盈, 协调, 强大。那些让他痛苦的东西,被一点一点抽了出去, 取而代之的,是裴琮身体里的基因。   因为裴琮想让他活下来。   想到这里,胸口某个地方便发出一阵几近炙热的情绪。   西泽尔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攀上裴琮的身影。现在每一根不再疼痛的神经,都在叫着那个名字。   裴琮。   实验室的门被打开,金属滑轨摩擦的声音让西泽尔陡然抬头。   看到裴琮的那一刻, 西泽尔才如同踩到地面上, 确定了自己活下来的事实。   真好, 他们两个人都活了下来。   西泽尔的基因抽离很成功。   抽离后,每一场实战训练中,西泽尔都表现得压倒性强大。只需要再进行一次基因抽离, 他的基因就会彻底稳定下来。   比起上辈子同时间段的裴琮,西泽尔的实力远远走在了前面。   裴琮却觉得这并不是好事。   污染者的进度一旦没有缓冲, 能力往往先于意识扩张,而这在废星是致命的。掌握得太快, 心性却没有及时跟上, 很容易阴沟里翻船。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 西泽尔在黑市区风头太盛, 急需要找个地方好好训练。   主城区的动荡,黑市区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开始关注西泽尔,科研区更是地形有限、施展不开。   继续留在联邦控制范围内, 只会让西泽尔迅速暴露在不必要的监控与舆论中。   为了磨砺西泽尔的心性,他们再次进入了旧址废墟。   裴琮想让西泽尔彻底掌握他的力量,让力量沉下去,而不是浮于表面。   这次进入旧址废墟的一共六人,除了西泽尔和裴琮,还有艾洛、晏止、维兰德和被从无主之地拽过来的哈克。   他们回到了那片荒凉、污染、充满危机的旧址废墟。   之所以带上哈克,是因为接下来如果要对抗联邦,就急需真正意义上的武力支持。   在联邦的洗脑教育下,任何联邦的技术成果都会引起废星上的轰动,不止是主城区,连最底层的污染者都会议论纷纷,与有荣焉。   他们为联邦的强大而感到自豪。   联邦竭尽全力向整个系统灌输一个观点——   联邦的财富,就是整个人类的财富。   即使是废星最底层的污染者,一想到联邦的科技和污染者们曾经作出的伟大贡献,便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仿佛那真的是属于他们的荣耀。*   当连底层都开始为压迫者鼓掌时,反抗的根就已经被剪断。   与其试图唤醒平民区的人心,不去用武力彻底打碎这种制衡。   而哈克不只拥有对机械的疯癫热爱,还有一颗不受联邦和道德标准约束的大脑。   他们需要这样的力量。   旧址废墟曾是星战爆发的战场。   现在虽然只剩一地碎裂残垣,但在哈克眼里,这里简直就是一座沉睡中的军火工厂。   在裴琮点拨下,哈克开始拆解地面下掩埋的弹体、破财的武器、甚至尝试还原战舰级核心,兴奋到彻夜不眠。   至于艾洛和晏止——   裴琮的魔鬼训练没有放过他们。   他们每天被折腾得上天入地,废墟里满地乱跑,时不时还得陪着哈克测试新武器,活得生不如死。从日出折腾到深夜,幻境、实战、体能、极限抗压一项不落,几乎把人往死里逼。   他们俩有时候垂死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还在训练,恨不得一觉睡死过去。   晏止骂到嗓子都哑了,艾洛几次试图靠“装晕”躲过,结果第二天训练内容翻倍。   他们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西泽尔也一样,每天训练结束脸色都惨白,身上伤痕没断过,连话都说不全一句。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们的训练根本就是顺带,他们真正的角色是陪跑,是裴琮给西泽尔准备的活靶子。   他们一天训练全靠裴琮口头说,而西泽尔的训练计划写了整整三页纸,不带空行的。   艾洛偷翻过一次,吓得当场把本子合上,精致的脸上一片苍白:“……我以为他想把西泽尔训练成战士,没想到是要打造一把生物武器。”   晏止咬着牙:“生物兵器也没这么玩。”   裴琮对他们,三言两语;对西泽尔,事无巨细,从呼吸频率到爆发时间的调整全都精算。   但别的不说,裴琮那三言两语的训练,效果就是立竿见影。   晏止一开始确实厌恶影蝠,但早在被裴琮送去维兰德那边开颅分析那天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要跟着这个男人走到底。   西泽尔每天都想弄死他又怎么样?   管他妈的,裴琮可是私下亲口答应过他,会带他摧毁联邦,为他的家族复仇。   在这片废土上,能听到这样一句话,比任何承诺都更让晏止心动。   这点痛,晏止终究有少爷的骨气,咬着牙忍了。   至于艾洛,说实话,他对联邦没什么深仇大恨。   他不是晏止那种从小血海深仇,也不是哈克那种技术疯子。他只是长得漂亮,半辈子就被人当作货物一样辗转在不同的主人手里。   他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家伙,又惜命,没想过要推翻什么体制,也没幻想过重建世界。他要的不过是个能喘气的地方,一个别天天有人拿鞭子抽他的位置。   如果不是裴琮把他从地下拍卖场里拎出来,他大概率现在还在给哪个中层权贵当“小宠物”。   他之所以现在还没偷偷跑路,每天被训练到头晕眼花,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他是西泽尔的二五仔,负责监控裴琮。   他被绑定了基因锁链,每隔几个小时就要向西泽尔同步一次定位数据,定点报告裴琮的行踪、言行、接触对象。   艾洛也说不清西泽尔是个什么变态,他只知道,他不干小命真的不保。   而对裴琮的训练,接受程度最高的就是西泽尔。   体温失控,身体反复拉伸中渗血,他都不为所动,丝毫不放松,仿佛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   尤其是感受到裴琮在他身上花心思后,那整整三页纸的训练计划,别人觉得那是折磨,西泽尔却觉得爽得要命。   这说明裴琮在看他,在关注他,在为他花精力。   只要能让裴琮满意,别说这点训练,哪怕现在让他冲进雷区最深处,他都不带眨眼的。   只是,有一点让他压不下心里的刺。   ——艾洛和晏止。   他看见裴琮指导他们,心里的嫉妒就疯长起来。   为什么他们也能得到你的目光?   明明训练是为他定的,明明计划是他一个人的,为什么还要跟别人说话?   这种情绪,让他在训练中对晏止和艾洛下手更狠。当晏止和艾洛连他十分之一的要求,都没有完成时,西泽尔甚至会产生一种微妙的自得。   都是废物,怎么比得上他。   当然,单单是在他身上花精力,并不能完全安抚西泽尔。   真正让他期待的,是每天训练结束之后的——“小环节”。   这个环节没有被写进训练计划里,也从来不公开安排。但它每天都会出现,准时,隐秘,如约而至。   训练结束,他一身汗,指节开裂,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裴琮会坐在他旁边,蹲下身,低头处理他身上的伤。   这是属于他的时间。   他能因为那只手落在自己皮肤上的温度,在心底反复回味到深夜。   伤得重了,西泽尔就能压着裴琮肆无忌惮地咬,那种半压制的、近乎占有式的举动就顺理成章地发生。   更过分的时候,西泽尔会低下身,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腰侧,试探边界。   西泽尔最近发现,比起让裴琮为自己服务,他更喜欢主动为裴琮疏解欲望。   他喜欢看裴琮眉眼淡淡、却被他逼得略显迟疑的样子。喜欢他一句话没说,身体却微微僵住,让他有种几近痴狂的满足。   像冰层底下,摸到一颗火星。   手指滑动缓慢又细致,力道也不似训练时那般锋利,而是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欲望与控制感交织的侵占。   裴琮有时候会低声吐一句:“别闹。”   可“别闹”这两个字落在西泽尔耳中,听起来反而像是默许。   反正没推开他不是吗?   西泽尔浑身是汗,手掌还有擦伤未愈,就贴上去。故意似的把嘴贴近他耳侧,原封不动把裴琮的话还给他:   “这么快。”   他们的频率一直保持在一天一次,轮流值班,今天可能是被西泽尔咬狠了,吸多了血,裴琮结束得格外快。   事后,裴琮总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起身,扣好衣服,神色平静,连一句评价都吝啬,所有的喘息、撕扯、触碰都不值一提。   裴琮一向从来没有疏解的冲动。他对这类事,没有明确的兴趣。少年时也曾有过几次身体反应,那是年纪在成长、荷尔蒙在催促,是某种生物本能的躁动。   可他从不放任。   只是冷冷地看着,任由那股欲望在体内缓慢升腾,又等它自己散去,甚至带着某种旁观者的冷静。   对裴琮来说,身体从不是慰藉,也不是享乐的器官。   现在只不过是对西泽尔的例外。   西泽尔靠在墙边,心里就泛起一点控制不住的恶意。   又不是没爽到。   装什么冷淡?   那时候明明喘得那么深,指尖都在发紧,现在倒好,一副这种样子。   可恶的是,西泽尔也很喜欢裴琮这种模样,太高高在上了。可他偏要把裴琮拉下来,拽到自己怀里。   西泽尔看着裴琮收拾,他平时训练太累,这种事裴琮都不会让他插手,正想说什么,眼神却骤然沉下去。   他撑起身体,将人扯过来,指尖掠过裴琮的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细微的疤痕,已经愈合了,是他昨天留下的。   他看着疤痕,语气发冷:“怎么回事?”   裴琮低头看了一眼,手指随意地擦过那处微痒的痕迹。   他们都心知肚明,以蝾螈基因的恢复能力,再重的伤口都不会留疤痕。   裴琮顿了顿,似乎笑了一下,在西泽尔越来越黑的眸色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是奖励。”   “你不是一直想留下点什么吗?给你留下的,永久的痕迹。我不打算抹掉,以后也不会。”   西泽尔眼底的光猛地一变,情绪被火点燃,随即低下头,一手紧紧按住那块皮肤,呼吸也跟着乱了。   他留下的。   在裴琮身上。   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是真正的、不可逆的标记。   西泽尔兴奋得手都在颤,眼里掠过一种近乎狂热的情绪。他猛地按住裴琮,把人压进身下,膝盖卡着他大腿,眼神猩红,喉结滚动。   裴琮皱了皱眉:“又发什么疯?”   西泽尔压着他的手腕,贴得极近,直白道:   “硬了,都是你的错。”   他眼神沉沉地盯着裴琮,喘息急促,脸颊贴在裴琮的耳侧,近得过火。   裴琮侧头:“不是做过了吗?”   西泽尔才不管裴琮说什么,直接将身体压下来,“明天的训练可以加倍,来一次。”   他心知,这时候就算打断西泽尔,也不过是下一次更加变本加厉。   短短几秒的对峙后,裴琮轻轻叹了口气,垂眸看向少年发红的眼。   “……你就这点耐性?”   西泽尔承认:“对你,是。”   裴琮没有再推拒。只伸出手,按住西泽尔后颈,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那就是默认的意思。 第38章   维兰德在旧址废墟也没闲着。   在西泽尔的基因抽离结束后, 晏止向裴琮请求,想进行一次彻底的基因剥离手术,将他体内由哥哥强行植入的蛇类基因抽出来。   晏止的基因融合就是维兰德亲手进行的, 她一开始并不支持:   “这条基因对他融合得很深, 动不了。”   这手术风险极高。   失血、紊乱、基因崩解、排异冲突......只有一种方式可以大幅降低风险,那就是使用裴琮的蝾螈基因稳定。   裴琮还没发表意见, 西泽尔就已经冷着脸挡住他,语气罕见地锋利:   “不准再抽。”   上次他手术后才知道,裴琮为他抽了整整三管脊髓基因。   知道了抽脊髓的巨大痛苦,西泽尔三天没搭理裴琮,在晚上用各种手段, 把人折腾得身体发虚。   见人不知悔改, 西泽尔当着裴琮的面, 让维兰德也抽了自己一管,西泽尔想亲身经历裴琮的痛苦,也不想再从裴琮身上拿任何东西。   效果立竿见影, 裴琮立马答应不会再抽。   至于晏止是死是活,西泽尔根本不在意, 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晏止最开始就没有奢求过裴琮的帮助, 也没问其他降低风险的办法。裴琮问他还愿不愿意做, 晏止依旧坚定点头。   裴琮便没再多说。   融合得再深, 基因终究不是自己的。   晏止清楚, 他没有任何人的支持,也不会有人保护他,所以他只能赌自己一把。   他默默换上医用服,躺上手术台, 独自一人注入冰冷的麻醉剂,等待命运的审判。   晏止的人生难得幸运一次。   醒来的那天,天光苍白。   身体里有什么被剥开、剔除,又重新拼好,那个不属于他的“蛇类基因”,被完整剥离了出去。   晏止再次成为了单重污染者,身体回到起点,他的基因是伯劳鸟。那种如影随形,时刻心惊胆战鳞片浮起的感觉褪去。   晏止长舒一口气,感觉从自己哥哥的影子里走出来了半步。   基因抽离后,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艾洛主动站了出来照顾他。他手脚快,没脾气,晏止醒来的那几天,见到最多的就是他。   直到晏止痊愈后,艾洛才拿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放在他手边,小声说:   “这个........是裴琮让我转交的。”   盒子里面躺着一瓶绿色液体,那是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的蛇类基因。   艾洛又从怀里摸出来一颗蛇牙,一小块骨头。   晏止整个人一下子被定住了。   他保存的蛇牙早在辐射水潭就丢失了,而那块骨头上的微裂,是哥哥在被活活抽取基因挣扎时留下的标记,独一无二。   他还以为哥哥的尸体早就被阿曼塔毁了,阿曼塔死后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裴琮替他找到了哥哥的尸体。   晏止低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握着那块骨头,无声无息。   艾洛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   旧址废墟的历练远比预期更有价值。   哈克一头扎进那些废弃掩体与半塌的反应堆区,从老旧装甲中找到了他前所未见的武器。   那是被联邦封锁的科技成果,是真正能用于星战的大规模武器。   而远在主城区另一端的赫利,也终于收到了由裴琮再次送出的情报。   那是裴琮上辈子在主城区中暗中发现的秘密,关于联邦“内部整顿”的记录。   进化剂让污染区自相残杀,消灭最强大的威胁。而主城区内,真正强大的家族也会被找理由,被迅速撤职、失联、或干脆“死于意外”。   那些名字一个接一个地从屏幕上被划掉,整整四页纸,赫利的手指翻到最后一行,掌心已经渗出冷汗。   他终于意识到,裴琮是多么正确的选择。自己原本站着的那条船,早就开始往下沉,大厦将倾,只在一瞬。   他们在旧址废墟待了整整两个月。   裴琮利用旧址废墟,将每一处危险的地方都当成训练场。在裴琮的指导下,西泽尔学会了控制“器官”,不再依靠爆发性,或求生本能下的反击,而是精准致命的力量。   在模拟训练中,西泽尔仅仅一击,骨骼塌陷的声音清晰可辨,血肉混着骨屑炸开。   在训练一个月后,西泽尔第一次在训练场上打败了裴琮。   艾洛和晏止在远处目瞪口呆。   他们拼命训练,努力突破,在裴琮的魔鬼训练下,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进步。   可刚才,看着西泽尔一身血从训练场里走出来,艾洛和晏止才明白这种绝对压倒性的差距。   天赋是拼命也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不仅是力量,还有西泽尔那种生来属于核心的、冷静而残酷的意志。   西泽尔自己也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每一根神经都在听他调动,每一寸力道都能打中要害。   这才是力量。   是裴琮曾经承诺过的,真正属于他的力量,裴琮给他的承诺从不食言。   西泽尔接受了第二次基因抽离手术。瞒着西泽尔,裴琮还是偷偷抽了点脊髓基因防止不测。   离开旧址废墟的前一晚,训练场风很冷,天色灰暗。   裴琮独自站在边沿,望着远处断裂的铁塔出神。   没过五分钟,就被西泽尔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揽住,声音贴在耳侧,声音和呼吸一样轻。   “在想什么?”   裴琮没动,只是问他:“身体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   西泽尔摇了摇头,鼻尖蹭过他颈侧,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晏止?”   裴琮这才转过眼:“嗯?”   西泽尔眼底沉沉:“哈克说,你去无主之地找到他哥哥的尸体。”   裴琮没急着解释,伸手摸了摸西泽尔的头发,像安抚一只毛都炸起来的小兽。   他说:“失去重要的人,是很痛苦的。”   西泽尔顿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失去过谁?”   他盯着裴琮,声音低下去:“谁对你那么重要?”   裴琮没答,把西泽尔拥着他的手指慢慢松开。   西泽尔忽然心头一紧,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裴琮在离他远去。   不属于任何人的抽离感,像灵魂被慢慢抽走,却没有任何征兆。   那种距离感让他心底一阵发凉,他下意识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裴琮。”   裴琮声音轻淡:“我并没有失去过任何人,所以才好奇那会是什么感觉。”   裴琮其实从来不能共情晏止,他知道晏止失去了亲人,可他从未真正感受到这种痛苦。   裴琮失去过很多东西。命、身体、尊严、基因、选择权......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他重要到能让他痛苦。   当他看到晏止独自抱着一块骨头,沉默了一整夜时,他其实很不解。   只是晏止依赖哥哥,让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西泽尔,想到了依赖他的模样。   西泽尔失去他时,会不会也如此痛苦?   会不会也像晏止那样,抓着一块没意义的骨头坐上一夜?   哪怕他无法共情,无法理解,他仍然想要减少西泽尔未来可能会经历的痛苦。   哪怕只是一点点。   如果晏止会被哥哥的基因、骨头安慰到,西泽尔会不会也能好受一点?要不要给西泽尔留一块骨头?   西泽尔也沉默下来。   裴琮淡淡道:“晏止失去了重要的人,也好好活了下去,这很好。”   西泽尔却并不赞同:“只是对他哥哥来说,晏止不够重要而已。”   裴琮偏头:“为什么?”   西泽尔直视裴琮眼睛:“如果我是晏止的哥哥,我一定会带着他一起死。”   在他认知里,重要的人就该被一起带走,不会留他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   裴琮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因为他也是这个想法。   他也思考过,当他这具身体死亡时,应不应该带着西泽尔一起死。   身体在不断衰弱,能支撑的日子越来越少。   裴琮甚至已经做了后手,如果真撑不下去,怎么才能带着西泽尔,干净利落地死掉。   裴琮征求西泽尔的意见:“如果你是晏止呢?”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死?   西泽尔顿了顿,像听见了什么荒谬的问题,语气低冷又坚定:   “我不会是晏止。”   他不会像晏止一样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死亡。   更不会就这么活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苟延残喘。   少年这么郑重其事的宣言,向他最重要的人承诺,会不惜一切保护他。   裴琮垂眼:“那如果我会离开……”   话还没说完,裴琮就立马感受到收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了。   西泽尔盯着他,终于明白这一晚上裴琮到底在铺垫什么,脸色冷得几乎要凝结,语气一字一顿:   “你什么意思?”   “你要走?”   裴琮摸上他的后脖颈,这是他最常用的安抚手段。   “只是如果,西泽尔,别紧张。”   西泽尔没法不紧张。   他的世界从来都孤零零的,最初便没有谁可以失去,除了裴琮。   他脑子里浮现出裴琮被“器官”缠住的样子。自己站在那里,血顺着他脖颈往下淌,像个彻底无力的傀儡,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碰触、无法靠近、无法保护裴琮。   西泽尔后来总是一遍一遍地回想,自虐一样,拽着自己反复看:   “你看,你那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以此来提醒自己无能,于是更用力训练,更用力折磨自己。   如果裴琮再次离开他。   西泽尔心中顿时被绝望与畏惧充满,看着裴琮的眼神都逐渐发红。   裴琮主动抱住西泽尔,用行动让少年冷静下来: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会像晏止哥哥保护晏止那样,保护你。”   裴琮想了很久,如果西泽尔真的如此在意自己,那么他也会给予西泽尔同等的感情。   如果一定要类比,大概就像晏止和他的哥哥一样。   西泽尔脸色更难看。   今晚的裴琮实在是奇怪,无论是拿他当弟弟,还是离开,句句都在西泽尔的雷点上。   “你想当我哥哥?”   裴琮点头:“不好吗?”   空气安静了两秒。   西泽尔靠近了些,声音缓慢克制:   “但是我并不想让你成为哥哥。”   他的语气带着极强的暗示,甚至带着点勾引意味。西泽尔知道裴琮听得懂,也赌他不会装傻太久。   裴琮眉梢一动,仍旧维持着轻松的姿态:“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   “因为我不想和哥哥做那种事。”   西泽尔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盯着裴琮,声音冷静低缓:   “裴琮,我和晏止不一样。”   西泽尔说这话时,指节微微收紧,连呼吸都比平时深了一些。心跳得很快,但他没有退缩。   他已经不是那个基因混乱、被抓起来等死的怪物,他经过了基因抽离和基因觉醒,现在的他,是能站在裴琮身边能保护他的存在。   所以,他才开口,清醒地挑明——   想拥有你,想让你永远只能属于我。   不想当被裴琮庇护的人,他变强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兑现保护裴琮承诺。   这不是亲情,也不是照顾和怜悯。   是占有,是情欲。   西泽尔直白得毫不掩饰:   “我喜欢你,裴琮。”   西泽尔在头一次打败裴琮时,就冒出了这种念头。即使裴琮拒绝了他,他也可以强迫裴琮和他在一起。   他看着裴琮。   “我想压着你,把你弄到哭,想让你喊不出话,只能用眼神求我,想听喘得发软,不准我停。”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我甚至想你身体也只认得我,把你变成被掐住脖子,都会想到我的变态。”   西泽尔喉结滚动:   “听到了吗,裴琮?”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朋友或者亲人,不是现在这样只是用手发泄,裴琮,还有很多种花样我都想在你身上试试。”   裴琮并不是第一次被人喜欢。可被西泽尔这样明目张胆地告白,依旧令他心情复杂。   他不想说那些年长者虚伪的台词——   “你还年轻。”   “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因为裴琮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像他这样对待西泽尔了。   不会再有人如他一样靠近西泽尔。   不会再有人亲手教他杀人。   不会再这么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一切。   不会有人像他这样,把一个“怪物”放在身边,教他杀人、喂他血、容忍他病态的占有欲,甚至把命都给他。   裴琮不觉得西泽尔的感情来得荒唐。   恰恰相反,一切都顺理成章。   是他一手纵出来的,是他容忍,是他引导,是他默认,是他自己,一点点把门打开的。   难道他对西泽尔就没有私心吗?   亲手把西泽尔引向这条路,却注定要在终点松手。   说到底,裴琮问心有愧。   他们拥抱着,陷入长久的沉默。   察觉到裴琮开口的意图,西泽尔伸手阻止了裴琮,低低补了一句:   “裴琮,先别拒绝,试一试.......不行吗?”   裴琮心里忽然就动了一下。   没想到西泽尔在这种时刻,居然主动让步。   西泽尔已经强大到可以不问他同不同意,也已经能够强迫把他据为己有,完全不用考虑他的意见,可他却选择了让步。   裴琮想,西泽尔真的很在意他。   西泽尔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裴琮微微前倾打断了思路。   那人靠得极近,气息贴在他颈侧,没有半点预警。然后侧了侧头,在他耳尖上轻轻碰了一下。   唇瓣只是贴了一瞬,甚至没有完全触碰,只是带着温热的气息、轻不可闻的声音,落在神经最薄弱的地方。   西泽尔猛地僵住。   狼的耳朵瞬间炸了出来,反应过度地抖了一下,带着本能的惊悸与羞耻。   西泽尔像被挑中了某个开关,整个人蓦地一僵,眼神都失了焦。   耳尖滚烫,连带着尾脊都有些发麻。   裴琮道:“让我考虑一下。”   让他好好想想,应该怎么解决这具身体的问题,好好想想,要不要带着西泽尔一起死去。   西泽尔盯着他,眼神逐渐漆黑一片。   他忽然伸手,猛地掐住了裴琮的脖颈。掌心贴着动脉,指节压着,力道不重,让人动弹不得。   他像真正的野兽那样低下头,咬到了裴琮的唇上。舌尖卷过齿列,几乎是强行撬开裴琮的唇缝,将人困在气息与温度交叠的包围里。   西泽尔手掌不断收紧,仿佛在用吻封住对方的气息,连带着呼吸也一并夺走。   裴琮皱了下眉,喉头轻动,气息断断续续,却没有说停。   他可以挣脱的,可他没有。   空气在他们之间越来越稀薄,几乎要窒息。   舌尖扫过口腔内壁的那一瞬,带着压抑着的喘息与情欲的味道,像是要把这个人连骨带血吞下去。   裴琮被他死死压在喉侧,被迫承受那份来自猛兽的本能热度。   等西泽尔亲够了,终于松开手后,才嗓音低哑道:   “这样才能让你考虑一下。”   西泽尔将人抱在怀里。   这个人就在身边,手指一动就能碰到,嘴唇刚刚还亲过他耳朵。   他不会走的,他现在不会,明天也不会,未来更不该。   能得到他的心不是更好?   西泽尔反复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考虑考虑也无妨。   快点做决定吧。   在他还冷静的时候。 第39章 【二合一】   为了检验训练结果, 维兰德从旧址废墟那座半塌的实验室里,找到了一台勉强还能运行的老旧测算仪器,用于测试污染者战力上限。   第一个走上去的是艾洛。   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测试环里, 数据开始缓缓跳动。他的能力本就不是攻击型, 经过废墟两个月的训练后,数值从C级缓慢往上爬, 最终堪堪擦边到了B级。   然后是晏止。   基因抽离后,他气场就不再可怜怯懦,眼神多了一层坚定。现在他体内只剩下伯劳鸟这一个单重污染能力。数值迅速冲破B级门槛,最终稳稳停在了A上。   裴琮原本对这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西泽尔想看他的结果, 才去测了测。   他刚一落位, 数据就像被点燃了一样, 跳得比前两人快了整整一倍。   神经、肌肉、基因调用能力,全是接近极限的高压状态,同时还兼备稳定度。   最终, 数值停下,血红色的“S”标识在屏幕正中央亮起。   裴琮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影蝠这具身体如果没有超常的战力做保证, 早就尸骨无存。   西泽尔最后一个测试。   维兰德刚把系统重启,就看到所有检测项目的数值飞窜。   没有一个是在线性增长, 全是陡然飙升, 红色预警一个接一个跳出来, 检测系统发出剧烈鸣响。   屏幕上的战力评级, 短短数秒内,冲破阈值,紧接着,屏幕猛地一顿。   【超出测算范围】   好一会儿, 晏止才艰难开口:“......原来我们每天被揍,是有理由的。”   艾洛深吸一口气:“认命吧,我们本来就是用来陪练的。你是挨打的辅助,我是被吊起来打的靶子。”   他俩在训练中,一向只有挨打和逃跑的经验。   一般来说,基因污染种类越少,每种基因的能力表现就越强大。所以高战力污染者通常只有一到两种能力被激活,才能最大化发挥效果。   污染种类多了,就会造成不稳定,每种基因能发挥的能力就越差。   西泽尔和裴琮上辈子的例外就在于,他们能在保持种类多的前提下,依旧让每种基因都充分发挥能力,甚至能结合不同种类的基因进行组合,发挥出不一样的功能。   西泽尔还没放出蛇类基因,机器就已经无法测算,足以说明他现在拥有多么可怕的能力。   裴琮扫了一眼战力数据,又看向远处坐在石堆上喝水的西泽尔。   前几天向他告白后,西泽尔就一直安安静静,别的时候再也没提过那件事,好像真的在给时间让裴琮好好考虑。   除了每晚一起睡前的例行闹腾,装得倒是挺好。   等维兰德拿到了数据检测结果,旧址废墟的训练就彻底结束了。   众人收拾行李,乘坐哈克改装的能源车准备离开。   在休整时,晏止走了过来。   他明显有点拘谨,但还是站到了裴琮身边。   “谢谢你。”他说。   裴琮看他一眼,没说话。   晏止低声道:“我知道维兰德能把抽离出来的基因给我是因为你......我一直都记着。”   风吹过旧址废墟,扬起沙尘,吹得金属哐哐作响。   晏止说话的时候,裴琮一直看着他。   上辈子的晏止一直是八九岁的模样,但维兰德告诉他,晏止是因为基因抽离才停止了生长。   实际上,晏止几乎和西泽尔差不多大。在做完手术后,晏止长得飞快,已经快是少年模样了。眼前这个人气质沉静,带着倔强和倦意,和裴琮上辈子记忆中那个小孩子几乎无法再重合。   简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上辈子某个雨夜,裴琮把小孩护身下,替他挡了雨,挡了辐射,小孩还穿裴琮的防护服,眼神红通通的,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嗓音软得几乎听不见:   “哥哥,你别死,好不好。”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别死。”   裴琮当时其实已经快撑不下去,药效过载,骨头像火在烧。小孩整个人都在发抖,钻进他怀里,什么都做不了,叫他哥哥。   他想小孩对他应该是有真心的。   他曾真的相信过,才保护他。   但却只换来了无情背叛,即使对于上辈子阴郁残忍的裴琮来说,那种痛苦也很深,深到他后来再也不信任何人,信任、寄望、情感,全都在一瞬间被冷漠摔碎。   裴琮彻底坠入深渊,断绝了怜悯的毛病。   他从不后悔上辈子报复晏止,将人丢进实验室,导致小孩被硬生生折磨致死。   这是背叛他的代价。   可现在,再看晏止坐在废墟边、眉眼低垂的样子,那种痛却变得恍如隔世。   不是原谅了晏止,也不是忘记了仇恨,只是裴琮已经走得太远,远到他已经不需要再依靠恨支撑着活下去。他现在在为了自己而活。   裴琮转头,看向正在和哈克说着什么的西泽尔。西泽尔正习惯性去看裴琮,两人刚好视线相对。   西泽尔已经看向裴琮多次,好不容易才抓到裴琮看自己一次,顿时感觉不快一扫而光。   裴琮又想到了医疗站外的雨夜荒原。   同样的暴雨中,他成了被保护的那个人。   西泽尔忍受着腐蚀的痛苦,扣住裴琮的肩,整个人伏在他上方,护得死紧,血水顺着他发梢滴落,落在裴琮脸侧,带着浓烈的金属腥味。   西泽尔一声都没吭,只是贴在裴琮耳边,压着颤得发哑的嗓子说:   “我带你走。”   十几岁的少年总是这么容易被打动,两辈子的他都为了一点温情溃不成军。   裴琮淡声对晏止道:“你恨我吗?”   裴琮知道,从一开始,西泽尔和自己对晏止就根本算不上好。他要挟晏止将西泽尔推进辐射水潭,自己和西泽尔倒是已经冰释前嫌,可西泽尔对晏止却态度恶劣,时不时对晏止动手,私下差点掐死晏止时,裴琮也视若无睹。   晏止一怔,旋即低下头:“不恨。”   “不恨?那你恨西泽尔吗?”   晏止低声道:“我知道你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是我选择了把西泽尔推下去的,就算死也是我应得的。你对西泽尔很好,就像我哥哥对我一样,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裴琮视线沉沉,如有实质一样,在晏止脸上划过,让他感到刺痛。   “如果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做到这种程度......”晏止抬起眼,看向裴琮的侧脸,低声补了一句,“那他不会是个很坏的人。”   “我不恨你,也不恨西泽尔,我知道你能为西泽尔做的,西泽尔也会很愿意为你做,所以你们都不是坏人。起码你们对彼此,都真心实意。”   裴琮的目光深不见底,他为晏止的话感到意外:   “我能为西泽尔做的可远不止现在这些,你觉得,他也会愿意为我这么做吗?”   晏止对裴琮笑了一下,他一向是个很敏感的人,尤其擅长观察:   “当然,你没注意到吗?只要你在场,西泽尔的注意力从来就不会离开过你,从我和你聊天到现在,他就至少看了你二十次,频繁到连哈克都看了你几次,而你只看了他五次。”   “西泽尔每次看你,发现我还没走都不太高兴,中间他想走过来,但你们对视了一次,他才忍住了。”   晏止退后了一步,诚恳道:“我很感谢你,裴琮,如果你死了,西泽尔的困难会比现在多得多。”   他是主城区世家的后代,自然知道蝾螈基因到底有什么代价。   “聊完了吗?”   晏止走后,裴琮耳边突然出现一道呼吸声,西泽尔出现在他身后,不动声色揽住了他,亲昵地蹭了蹭。   西泽尔靠近了,将下巴抵在裴琮肩膀上,低声问:“能杀了吗?”   西泽尔眼神里早就带了些不耐,晏止碍眼已久,西泽尔早就想找机会动手,只是训练少人会不太方便,才拖延到现在。   裴琮:“随你。”   他是真的无所谓。这辈子又不是他被晏止推下辐射水潭。西泽尔要是不高兴,想报复杀了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没必要劝,也不打算拦着。   晏止刚才劝他别死的话,表面是在让他为西泽考虑,拿西泽尔当幌子,实则是希望裴琮能活着,早日推翻联邦,替他的家族复仇罢了。   西泽尔安静地看着他,他能明显察觉裴琮的不同。   以前裴琮看晏止,总会有不一样的情绪波动,但现在这种波动,还不如西泽尔刚刚蹭一下来得强烈。这种比晏止重要的感觉让他心情愉悦,连刚刚晏止对裴琮笑了几次都不想追究了。   西泽尔嗓音低下去,明明是自己杀心淡了,还要在裴琮那里讨好处:   “不想我杀就不杀,只要你高兴就行。”   裴琮坐进车里,正靠在椅背上,就感到有一只手不老实地探进了他衣服里。   他一把扣住,眉尾挑起:“不是说我还在考虑,你又在干什么?”   西泽尔装模作样地收回手:“放心,我不会逼迫你。”   话音刚落,手却又从另一边试图探过去,这回得逞了,指尖精准地探进裴琮腰腹的衣料下,掌心贴上那层微凉的肌肉线条。   “S级别的战力,真强啊。”   裴琮眉目不动:“那当然,上次训练输给你是让着你,你还有得练。”   这不是谎话,西泽尔现在的战力确实比影蝠强,但西泽尔的所有技巧都是裴琮亲手教导的,裴琮太了解西泽尔会在哪些情况用哪些招数,想赢他没那么简单。上次不过是抽了基因还没恢复过来,才让西泽尔赢了一次。   “是吗?”西泽尔顺势贴得更近了些,“那你再教教我。”   他指尖缓慢向下游走,动作克制,却带着一种令人发麻的挑衅意味。   裴琮将他的手拿出来,“再摸晚上就出去一个人睡。”   西泽尔盯着他,眼神亮得过分。如果他没理解错,应该是晚上就可以随便摸的意思?   裴琮还没安分两分钟,忽然感觉手臂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   那团奇异的“器官”从西泽尔体内悄无声息地分离了出来。   未命名的克苏鲁幼体,表面软肉微颤,口器湿润而炽热,刚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蹭向裴琮,带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微弱律动。   西泽尔看着“器官”,并没有再阻止。   “你以前不是不让我碰吗?”裴琮随口问。   西泽尔微弯着眼角,语气不紧不慢:“我正在追求你,要满足你的要求,随便摸,让它跟着你都行。”   这个词是他从哈克那里学来的。哈克说,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的过程,就是追求。   追求就是要满足对方的全部需求,让对方高兴、心软、退步。   裴琮没想过自己还能和这个词搭上边,又起了坏心思,想起晏止叫曾经他的“哥哥”,声音懒洋洋的:   “既然要追求我,是不是得让我高兴?”   西泽尔点头。   “叫我一声‘哥哥’听听。”   西泽尔看着他,之前裴琮也这么逗过他,但都是随口说说,只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你真想听?”   裴琮拽住他衣领,把人拽近:“叫吧。”   西泽尔盯着他,眼神幽深郁暗,他心里知道,裴琮喜欢自己的脸,也不介意用脸去讨好裴琮,满足裴琮的恶趣味。   少年眉目艳丽得像如同毒蛇覆上猎物,说出口的话却是蛊惑的:   “.......哥哥。”   谁还下得了狠心拒绝他?裴琮一时怔住,真有一瞬窒息了。   西泽尔顶着不近人情的冷淡皮囊,问道:“还听吗?”   裴琮低声骂了句,只觉得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推开了他。   西泽尔听话地靠了回去。   裴琮慢慢平复情绪,指尖压了压“器官”那团肉质柔软的表皮。   说实在的,“器官”上辈子跟他的时候,他并不厌恶,反而对这种诡异的存在有莫名的好奇。   那团“器官”感受到裴琮不抗拒,像受了刺激似的,这次,它明显“聪明”了许多。软肉的触手缠上裴琮的小臂,又缓慢蹭到他颈侧。   跟主人一个占便宜的样。   “......它是不是有点太主动了?”裴琮垂着眼,看着那团东西贴上来,不躲不推。   “我又没指使它。”西泽尔举手作无辜状,“大概是......太想你了。”   “它能分辨出你和其他人。”西泽尔顿了顿,目光火热扫过裴琮的脖颈。   裴琮伸手拨了拨器官,那团肉团不仅没退,反而愈发用力地贴上来,缠得他动一动都黏腻发热。   西泽尔确实不喜欢任何东西接触裴琮,更别提有意识的“器官”主动靠近,但自从他基因抽离结束后,“器官”就彻底受他控制,而且和他建立了某种通感。   换句话说,裴琮现在摸“器官”,跟摸他没两样。   西泽尔确信这件事裴琮不知道。   裴琮伸指,摸了摸那团触手外皮最敏感的一圈边缘。“器官”立马轻微抽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没注意到身旁的西泽尔整个人僵了一下。骨节发紧,呼吸顿住,连喉结都滚动了一下。   “变得更软了?”裴琮像是在研究似的,捻着那片膜转了转,顺手轻轻一压。   西泽尔有些后悔将“器官”放出来给他玩了,只能默默坐远了点。   裴琮一边摸,一边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切换基因?”   西泽尔语气没有半点迟疑:“现在不行。”   基因影响性格,当狼类占主导,就会出现占有欲强,任性,黏人,欲望也更重的情况。   所以裴琮理所当然应该满足他,适应他的独占欲,这是基因带来的本能,他也控制不了的,对吧?   裴琮侧眼看他,明白西泽尔在撒谎。   他上辈子融合时,只需要差不多一周就能自由切换。但裴琮没戳破,抬手摸了摸西泽尔的后颈,故意道:   “这样,我还担心自由切换后,你的蛇类发情期会失控。”   西泽尔的眼神动了一下。裴琮跟他提过,蛇在发情期内,缠住猎物的时间,可以持续两周。   能两周都和裴琮待在一起。   裴琮慢悠悠道:“.......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毕竟你还不能切换。”   西泽尔觉得,无论他想不想用蛇类基因,这种事应该还是要征求双方的意愿。   “你喜欢哪种基因?蛇,还是狼?”   都在身上了,还能选不要哪种吗?   “从哪学来的这种破问题?”   西泽尔面不改色:“追求者应该了解你的喜好。”   “不用担心,” 裴琮看着西泽尔,意味不明道,“你喜欢的,我也会一样喜欢。”   裴琮的回答模棱两可,西泽尔就当作这是都喜欢的意思,毕竟这两种基因,用在裴琮身上的效果都很不错,西泽尔每个都想试一试。   *   他们回到了主城区。   主城区内依旧秩序井然,一如既往地“平静繁荣”,但有点权势的都知道,这座城池风雨欲来。   西泽尔的阵营已经不是草蛇灰线,而是真正的排兵布阵。   他把从无主之地带回来的技术团队和武装力量悄然安插进城市外围,借助角斗场与科研区之间的裂缝,划出了一条独属他的“灰带”领域。   软硬兼施下,黑市、实验区、角斗场,全都在他的渗透下暗自倾斜。   而裴琮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   西泽尔杀伐果断,但年纪决定了他缺乏对主城区权力结构的系统理解。他是攻城的利刃,而裴琮为他兜底,给他做好扫尾的种种工作。   现在,他们还缺少最关键的东西。   废星与联邦的科技鸿沟像一道天堑,西泽尔训练出来的部队再强,一旦遇上主联邦派了支援,照样会被碾成齑粉。   想反抗,就得拥有系统完善的科技。   这也是裴琮带西泽尔进入主城区的目的之一,拿到“知识黑盒”。   裴琮早就派赫利去打听了现在“知识黑盒”的下落。   在裴琮的记忆中,上辈子他从旧址废墟出来后,联邦就进入了“大清洗”的中间阶段,派了检察官来到废星。   权贵区人人自危,等到“大清洗”降临到他们头上,才知道联邦根本不可靠,一咬牙不顾检察官的命令,将检察官带来的“知识黑盒”抖给了大众。   得知联邦对他们进行的科技封锁,废星上骤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污染区的亡命之徒,依靠“知识黑盒”,强烈求生欲让科技爆炸进步,苟延残喘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检察官应该还没有到来,裴琮希望能提前混入权贵区,到时拿到知识黑盒。   裴琮问赫利:“谁能帮我们进去?”   赫利神情复杂:“索尔的家族......曾经与权贵区有交易权限,原本可以带人混进去。”   索尔,裴琮想起来了,应该就是那个公开挑衅西泽尔,然后在角斗场上被揍了个半死不活的那个继承人。   “原本可以?”裴琮眉梢一挑。   赫利沉默了一下,看向站在裴琮身后的阴郁平静的少年。   “索尔被杀,半个家族被屠戮,已经被彻底赶出主城区了。”   空气短暂沉默。   裴琮似有所感,转头看向西泽尔:“.......你杀的索尔?”   西泽尔神色冷静,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自觉,眉眼之间戾气十足:   “他想动你,就不该活。”   裴琮:“.......”   西泽尔:“你在怪我?”   裴琮:“.......不,他活该。”   西泽尔满意地重新看向赫利。   赫利已经习惯了两人自动屏蔽的气场,只是叹气:“索尔死了不是重点,关键是他家族那条线断了。主城权贵圈现在全警觉了,我们谁也插不进去。”   这件事赫利没有办法,黑市区和权贵区一向不对付,晏止更没办法,他的家族之所以灭亡,就是权贵区下令动的手,就连维兰德也表示无能为力,她的暗线本来就躲着联邦,没办法直接插手权贵区。   条条大路都走不通,裴琮在头疼中想到了最后一个不得已的办法:   利用影蝠和温斯家族的往来。 第40章   “用影蝠的身份, 接触温斯家族。”   这个提议一出,西泽尔几乎是立刻反对:“不行。”   赫利把空间留给两人,自觉退出了议事厅。   西泽尔冷眼盯着裴琮, 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的控制欲:“这太冒险, 我不会让你去。”   自从在旧址废墟中,裴琮差点被“器官”杀死, 西泽尔现在已经无法忍受裴琮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裴琮没说话,直到指节泛白,骨节发出轻微“咔哒”声。   西泽尔一向敏锐。   他感受得到,裴琮现在的沉默并不是在默许他的提议。   裴琮这次想进入权贵区,不只是为了西泽尔的复仇布局, 也不只是为了拿到知识黑盒。   还有其他的理由。   上一世, 裴琮爬进主城区后, 将重度污染者的身份隐藏得密不透风。   靠着残忍的手段,他被权贵区看上,甚至一度被温斯家族私下招揽, 成了他们眼中“能用、听话、不多嘴”的走狗,被压榨卖命。   裴琮在权贵区底层苟延残喘, 任务一个接一个地来,通讯受限, 薪酬微薄, 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可他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意。   某个任务中, 为了活命, 裴琮不得已暴露了重度污染的秘密,一个相熟的同伴因此死里逃生,幸运活了下来,对裴琮感恩戴德, 在医疗区守了他一整周。   裴琮醒来后,同伴却因嫉妒裴琮立功,受到上头重视,直接把裴琮的基因秘密举报了出去。   在场面华丽、香气四溢的宴会中,裴琮被当众锁在宴会正中央。   基因数据被测算得详尽精确,只有朝夕相处的人才可能知道,他的污染指标、基因链异常状况被赤裸裸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场精心筹备的公开羞辱。   宾客沉默不语,高位者轻声嗤笑:“脏东西,居然混到我们中间来了。”   随后,他被押送至生物中控台,以“严重污染样本”为名当场执行示范清除,所有人看着他像在看一条狗,一个笑话。   裴琮的神经被彻底割裂,体能崩塌,全靠污染基因的自愈机制才活下来。   台下有他并肩作战的人,有曾经在任务中求他出手的人,举报他的同伴站在人群最后,眼神复杂。   “我也很害怕,居然有重度污染者进城,还和我们一起做任务,真恶心。”   “我也是害怕他杀我灭口,才主动说的。”   “对,是我发现的,谢谢大人奖赏。”   同伴转头看向裴琮,无声说道:“抱歉。”   裴琮从深渊中爬出来,从没忘记是谁捅了他一刀,所以这一世,也不会绕开他们。   哪怕换一副皮囊,换一种身份,他也要亲自走进去,再一刀一刀地把折磨过他的人,全部杀死。   裴琮语气平静:“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影蝠的身份。”   屋内一片寂静,西泽尔站在裴琮面前,眼神冷冽。   “我替你去。”   “他们和影蝠合作,不就是冲着蝾螈基因。我现在的基因序列也够珍贵,足以吸引温斯家族,我去也一样。”   西泽尔是真的想代替裴琮,承担这个危险的任务。   裴琮知道西泽尔会这么说,西泽尔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所有物在权贵区有任何闪失。   但说到底,这辈子西泽尔还没有遇到这些事,裴琮不想让西泽尔也纠缠进来,更不想让西泽尔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   裴琮要亲自进去。   他看了西泽尔一眼。   西泽尔忽然涌起一股不安,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是彼此完全清楚的。   从废星黑市到主城暗网,裴琮给他安排道路、洗白身份、调配资源、疏通一切障碍。   他们一起为“西泽尔的复仇”而奔波。可回过头来想,西泽尔忽然意识到:   他对裴琮,根本一无所知。   除了他不是真正的影蝠、是蝾螈的载体之外......西泽尔不知道裴琮的真正身份,不知道裴琮来自哪里,不知道裴琮为什么会成为影蝠。   他甚至不知道裴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实在太过契合,无论是最细节的生活习惯,还是共同努力的目标,就好像两块拼图一样,完美地纠缠在一起,从没有起过大争执。   这是裴琮第一次明确拒绝他,第一次向他提出请求。   “告诉我原因。”西泽尔问。   裴琮看着他,强调:“我们的计划。”   “还有呢?”西泽尔追问,他知道裴琮清楚他在问什么。   裴琮面上平静,眼神却冷了半分。   西泽尔读懂了,裴琮并不愿意告诉他。即使西泽尔自认为,他们之间已经建立充分的信任,裴琮也不会向他坦白。   明明他们之间贴得那么近,裴琮甚至亲手喂他血、教他杀人,他以为他们是同一阵线、彼此唯一,是相互交付的存在。   但裴琮却从不让他靠近那个真正的“自己”,他们之间的亲密,只到此为止。   他们第一次出现如此裂痕。   裴琮对西泽尔一向的纵容与付出,早就变成一种理所当然的默契。   西泽尔天生根骨不正,根本不会产生感恩的情绪,只会当个吸血鬼,无底洞一样索取,从未思考过裴琮温情的来源。   西泽尔不再主动靠近。   他们甚至晚上分开了睡觉。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西泽尔最近变得更变态。训练场上,艾洛和晏止被他几乎拧断了手腕,每个人都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   裴琮继续处理手里的情报,他已经开始悄然安排潜入温斯的方法。但很快就发现,有人给他搞破坏。   这种小孩子的任性,裴琮并不放在心上。如果西泽尔足够强,就会有更有用的手段,而不是现在这样偷偷摸摸。   议事厅。   西泽尔一言不发,把资料传输的通道中断,裴琮进入温斯家族的安排被他撤换得干干净净。   赫利坐在对面,看着他一系列动作,缓缓开口。   “如果你真不想他去,就用点强硬的手段。”   西泽尔抬了抬眼皮,眸色阴郁。   赫利慢条斯理地道:“你做得还不够,据我所知,裴琮并没有放弃的迹象,如果真要将人留下来,你的手段还是太温和。”   他点燃一支烟,动作缓慢。烟雾缭绕里,赫利身上的家族掌权者气息更为清晰,他的年纪并不大,却有那种少见的沉稳与压迫感。   西泽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讽刺:“你好像很有这方面的经验?”   赫利挑了挑眉。   西泽尔听说过赫利的旧事。   曾爱上过另一个家族的继承人,但因为双方家族之间的政治立场逐渐分化,立场越来越难调和,站错一步,就会是整个家族的崩塌。   对方赌了一把,想逆流而上,而赫利选择了稳固,不敢赌家族的统治、未来、与荣耀。   两人分道扬镳,无疾而终。   赫利能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放弃一个恋人,西泽尔觉得他没必要听这种人的建议。   赫利却不恼,慢慢吐出一口烟,眼神沉静:“爱情是一瞬间的火花,而我有比爱情重要的事情。”   西泽尔冷漠道:“对我而言,没有比裴琮更重要的事。”   他不会为了裴琮放弃计划,也不会为了计划牺牲裴琮。   他要复仇彻底,登上高位,也要裴琮留在他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西泽尔天生就是贪婪的人。   他想要一切,赫利的那种两难的境地在他看来再简单不过。   只要足够强大,强到能吞并恋人的家族,不就能和恋人永远在一起吗?   赫利轻声笑了:“那很好,贪婪不可耻,只是你对裴琮一味的索取并非长久之计。”   “但看你们现在的状态,就算你一味索取,裴琮也不会离开你。”   赫利语气平和地补了一句:你们之间,还有很长的时间,会纠缠在一起。”   就是因为不会离开,才让他越来越想锁住。   西泽尔沉下脸色,眼底暗流翻涌。   赫利熄灭了烟:“保护好喜欢的人,否则就会像我一样,只能在他死后,后悔一辈子。”   西泽尔冷若冰霜的表情终于变化了一下,他听说的故事里,似乎没有这一段后续。   赫利推开门,临走前道:“最后多嘴一句,请少欺负晏止,他叔叔以前总是拜托我照顾他。”   议事厅重新陷入寂静。   夜深时分,西泽尔重新打开了裴琮的房门。   他动作一如往常,掀开被角,将自己贴近那具熟悉的身体。他现在能精准调控体温,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得裴琮皱眉。   他的呼吸贴着裴琮的后颈,一寸一寸将人抱进怀里,这是他最熟悉的位置。   经过了训练和基因抽离,在能够自由基因切换后,西泽尔发现自己掌握了新能力。   现在,他能利用艾洛的感知,结合蛇类基因能力,窥探他人深层的意识世界,看到对方最深处的执念。   这些执念大多来自于爱、恨或者恐惧。   他已经在晏止和艾洛身上试过,晏止的世界中是幸福美满家族和哥哥,艾洛的世界充满了暴力和鞭打,他在阴湿的地下监狱中瑟瑟发抖。   而今晚,他想看看裴琮的。   只这一次。   西泽尔想知道,裴琮的执念到底是什么,赫利说得对,他不能再一味索取。   裴琮想要的,西泽尔也会竭尽全力满足他,只要裴琮愿意告诉他。   西泽尔沉入了裴琮的意识。   精神连接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坠入了一场低温的幻境。   和艾洛那种五彩斑斓的幻觉截然不同,也不是晏止脑海中家族与兄长交织的回忆图景。   西泽尔预想过很多种可能:   裴琮的世界也许是染血的实验台,   也许是呼声震天的角斗场,   也许是尸山血海的景象,   也许是裴琮忘不了的人。   他期待看到裴琮藏在深处的秘密,无法言说的爱、吞咽不下的仇,或者一个具象的人。   也许会有他。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可那一切都没有出现。   眼前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西泽尔站在那片白色的世界中,被剥去了全部存在的意义。他想前进,却没有方向,一切都冷,死寂。   西泽尔站在那里,四周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时间的流动感。一片灰白色的地面,看不出是冰还是雾。   裴琮的世界空无一物。   任何东西都没法留住他。   西泽尔从幻境中惊醒,手心冰凉,脊背绷紧。   裴琮还在沉睡,眉眼沉静,明明就贴在自己怀里,明明刚刚还被他轻轻拥着,西泽尔忽然感到一种彻底的、无法对外人诉说的空洞。   没有仇恨,没有欲望,没有爱。   意识回笼,裴琮皱了皱眉,睁开眼看到西泽尔在身边也没有惊讶,尽管他们已经快一周没有睡在一起了。   西泽尔正靠在他肩窝,神情阴郁得不太正常。   “又怎么了?”   西泽尔没说话。他那双一向锋利艳丽的眼睛此刻垂着,睫毛濡湿、卷翘,整张脸贴在他胸口,脸色冰冷。   手却把人死死拽住,生怕裴琮下一秒消失不见。   裴琮垂眸看了他一眼,指尖顿了顿,还是抬手揉了揉那团柔软的黑发。   “这么不想我去温斯家族?”   西泽尔指尖扣住他,骨节发白,掌慢慢地陷进皮肉,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如同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潮湿,郁色沉沉。   裴琮沉默了一会,看着他漂亮又不安的脸,从床头抽出一个银灰色终端,塞进了西泽尔手里。   是那份西泽尔千方百计破坏的影蝠资料,而此刻,它完整地出现在他面前。   西泽尔知道要让裴琮改变主意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他。   裴琮靠着床头:“你赢了。”   西泽尔被剧烈的情绪击中。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到,裴琮就退了一步,他无法窥探到对方的心,可裴琮却像早就看穿了他。   “你为什么想去?”西泽尔声音低哑,忍不住再次发问。   裴琮依旧没有回答他。   西泽尔脑海中浮现出这一路走来的片段。   污染区残破机甲间,他们拥抱着睡去,裴琮带着他,永远在暗处看着他;在无主之地,他蹭着裴琮的血味沉沉入睡。   他们从废土一步步走进主城区。   如今,他们依旧睡在一起。   片刻后,西泽尔开口:   “装监听器,我就让你去。”   裴琮摸了摸手臂上的定位器,感受到西泽尔为了他调高了体温。   “好。”   西泽尔抱着他,将下巴抵在裴琮肩颈交界处,眼底漆黑幽深。   没关系,我会成为你的执念。   无论是爱、恨、还是恐惧。   总有一天,你会对我坦白一切。 第41章   西泽尔原本是准备了项圈的。   窄而贴合, 内嵌了监听芯片,正好抵在喉结处,卡得紧绷又不留缝隙。   裴琮天生脖子漂亮, 骨感清晰, 带上这玩意儿之后,每一次吞咽都会有轻微的窒息感, 带着十足囚禁掌控的意味。   但西泽尔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按下了那个念头。   影蝠对外的形象一向神秘冷漠,脖子上太显眼的物体会让别人起疑心。   于是西泽尔把监听器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   蝙蝠的耳廓边缘,贴近听觉神经的内侧,有一小块软骨裸露在外。每次西泽尔亲近时, 稍微摸一下就能感觉到裴琮的本能躲闪。   西泽尔一只手按住裴琮的后脑, 轻轻一扣, 后颈就暴露在他掌心之下,毫无退路。另一只手稳稳地捏着芯片,低垂着眼眸, 神情冷淡。   他将芯片贴近耳侧,那片耳廓是所有触觉最敏锐的区域, 柔软,温热, 带着无法掩饰的微颤。   金属芯片冰凉, 在那片柔软耳廓上试探、比对, 在寻找放进去的角度。   裴琮不愿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可身体的本能比理智更快。耳尖一颤,就要从西泽尔掌心挣脱出去,被强硬掐住了动作。   “别动。”   西泽尔语气平静,手指却收紧了一分, 像是捏住猎物的后颈,带着绝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刀尖抵住薄薄的皮肤,微微用力就泛起薄红,然后刺穿血肉。   嵌入式监听器穿透表层的皮肤,又被反复揉捏调节。   疼痛是缓慢的,裴琮皱着眉,自己答应的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西泽尔手底下忍耐着。   西泽尔当然记得蝙蝠的弱点。   包括哪里敏感,哪里容易受伤,最受不了被怎样对待,这些都是裴琮以前亲自教导他的,西泽尔以为他永远不会把这种手段用在裴琮身上。   可这次裴琮抛下他独自离开,还不告诉他原因,这让西泽尔很不愉快,只能从别处讨点利息回来。   小小一块监听器,在西泽尔支配裴琮的手段。   “好了。”   西泽尔慢慢松手,指腹从伤口边缘扫过,直到泛红的耳尖上,忍住了没舔上去。   *   裴琮用了影蝠的身份给温斯家族递了信。他已经做好了要利用蝾螈基因的准备,但他低估了影蝠的警觉和手段。   影蝠不是裴琮预想的那种,被当血包利用的“工具人”。   和裴琮上辈子当的那种毫无尊严的权贵走狗不同,影蝠更像是温斯家族常用的“合作伙伴”,来无影去无踪,自由自在。   温斯家族的情报部很快为影蝠就放行,一路领着他穿过防御重重的私厅。   任务部领头人一见他,眉头一挑,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意外欣喜。   裴琮在进入主城区后,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去角斗场和黑市都基本戴着面具。   除了赫利和维兰德等极少数知情人,其余人都不清楚影蝠和西泽尔之间的关系。   裴琮编造消息,谎称自己如今被不少人追杀,想在权贵区躲一躲风头。   一把好用的利刃,何乐而不为?   知道了影蝠的来意,领头人爽朗一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嵌金边的黑卡,啪地放到桌上:“上次的报酬你一直没来拿,还以为你死了,这次就一起给你。”   裴琮维持着影蝠的人设,面无表情地收下,直到瞄到卡里的余额——   天。   影蝠的任务显然报酬高得吓人,余额后面数不清有几个零,上辈子裴琮在权贵区出生入死几年拿到的,应该还不够影蝠出一次任务的零头。   这么巨额的钱,影蝠就这么随手丢在了这里,这种视金钱如无物的态度让两辈子都是穷光蛋的裴琮很嫉妒。   温斯家族不知道影蝠已“易主”,只看上了影蝠干脆省事的能力,安排了他住进温斯家族的任务部,编为高阶战力人员。   在任务部的当晚,裴琮就主动要求进入了上辈子他所在的那个小队,当上了队长。   原队长威克脸色铁青,却又不能违抗命令。他花了整整四年,才在任务部的等级制度里熬到副队位置,如今正要升任小队长,却因为一个空降的“影蝠”,不得不退居二线。   这让他有些不甘。   可影蝠实在名声在外,他不能不妥协。   更何况,威克盯着影蝠的脸,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种压抑疯狂之色,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   裴琮没有急着动手,将威克就这么杀了实在太过打草惊蛇,他想让威克死得更加痛苦,连带着那些迫害他的权贵,一并弄死。   裴琮在等待一个机会。   所以哪怕再次与威克相处,裴琮也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反而在任务中主动救了小队几次,这让原本反对裴琮的人都产生了些许动摇,威克的处境更加尴尬。   让裴琮比较意外的是,在几次任务后,威克居然开始主动对他示好。   同小队的住处都在同一层,裴琮本来已经换了衣服准备躺下,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他没开门:“有事?”   “我想谈谈明天的任务计划。”门外是威克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而友善,带着几分讨好意味。   “文件不是已经传过来了吗?”   “......是,我只是想当面再确认——”   “没必要。”裴琮打断他,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   门口沉默了几秒,脚步声才悻悻离开。   裴琮听着脚步声音在走廊里远去,拿出通讯器。   语音连线刚接通,对面就传来质问,这个点过来敲门是想干什么?   “那个人是谁?”   裴琮顿了顿,没隐瞒西泽尔:“是我现在小队任务的成员。”   西泽尔察觉到不对劲:“你这次来是因为他吗?”   裴琮斟酌用词:“不全是。”   “和他有仇?”   裴琮想了想,才回答他:“嗯,我想亲手解决这件事。”   裴琮一向觉得,西泽尔和他是同样的灵魂,他们本质上没有区别。   痛苦、仇恨、报复的冲动从不是谁专属的情绪,而是天然相连的本能。   他们理应共同承担痛苦和仇恨。   所以从前在污染区,即使有些人还没有来得及和西泽尔产生交集,裴琮也毫不犹豫让西泽尔替他杀人泄愤。   没关系,那些人罪有应得。   谁动手并不重要,他们本是一体。   可随着西泽尔逐渐变强,一步步攀上更高的位置,被主城区接纳,逐渐走向更光明辉煌的道路后——   裴琮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把自己曾经阴暗的痛苦,强行塞给西泽尔了。   面对温斯家族、面对威克,面对那一群当众处刑他的人,裴琮头一次不想让西泽尔插手。   不只是因为危险。西泽尔若插手,确实有可能暴露、有可能受伤,这是理性判断。   但更深的,是裴琮不想西泽尔拖进和他一样的深渊。   西泽尔要比他活得更好。   “重度污染者”的标签一旦贴上,哪怕再怎么翻身,永远有人会背后低声议论。   裴琮想让西泽尔活得堂堂正正。他希望西泽尔能赢得所有人的支持,黑市、权贵、平民,无论明处暗处,不再和他上辈子一样孤立无援。   所以裴琮才闭口不提,孤身一人,不想让西泽尔插手。   听到裴琮的回答后,西泽尔便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裴琮不会骗他,只是默默记住了威克的声音。   裴琮的仇敌就是他的仇敌,这是在污染区中被裴琮训练出来的本能。   他们已经几天没有见面。   西泽尔不在裴琮身边,不知道他在面对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忍着、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包容那个“该死的仇人”,只能时时刻刻监听裴琮,感受他的呼吸。   “……我很想念你,裴琮。”   西泽尔声音低低的,一向冰冷的少年内心藏着灼热的偏执。   裴琮笑了一下:“下次任务出来见你。”   “不会被发现吗?”   裴琮听着不对劲:“怎么说得像偷情一样?”   那头的西泽尔沉默了一秒,语气顿时变得冰冷而危险:   “你想让我给你当情人?”   他已经从赫洛那里知道了,情人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还可以有好几个的关系。   裴琮习惯性想摸西泽尔的后颈安抚,人却不在他身边。   西泽尔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沉寂冷郁,分离让他的耐心迅速消耗,他再次提起被搁置了的问题:   “裴琮,你什么时候能考虑好?”   “.......大概等我回来。”   这句话的时限并不明确,丝毫也没有安抚到蠢蠢欲动的少年。   裴琮察觉耳廓上的监听器开始发烫,将人敷衍完后,当机立断挂了通讯。   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   是威克,这次不再是示好,而是新的任务来了。   “几天后那场宴会需要我们参与,大人物要来,护卫等级提升到了最高级。”   而所谓的大人物,正是联邦派来的检察官。   裴琮坐在会议室中央,接到任务消息,脸色沉了下去,冷得几乎没有温度。   检察官?   怎么会是现在?   他清晰地记得,上辈子那位所谓“下来巡查的大人物”直到大清洗中期才出现。   那时各大势力已经被迫交出资源,再无回天之力。   可现在,他们反抗的计划还没开始,大清洗也还没全面展开,联邦的人就已经提前踏进来了?   是谁提前引来了检察官?   是温斯家族?   是他自己的出现?   还是西泽尔那边的布局被发现了?   根据裴琮的预估,这位检察官至少两年之后才会到达废星。   裴琮这次进入温斯家族的目标,还仅仅停留在解决威克和对他动手的权贵,再为西泽尔进入权贵区铺路,方便之后行动。   明天宴会的地点更是熟悉。   上辈子,裴琮就是在宴会大厅里,在明亮的吊灯下,被残忍虐待到濒死的。   一股不安在胸腔缓慢翻涌。   与此同时,裴琮已悄然调转思路,开始重新梳理计划。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性格,裴琮更擅长迎难而上,顺势而为。   或许,他们能比计划的更早拿到知识黑盒。 第42章   裴琮很快清楚了检察官的来意。   联邦最近似乎监测到了一些异常的能源波动, 才临时派人前来巡视。   这种情况并不是头一次。旧址废墟下的废弃残留着大量未处理的武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些扰动被联邦的系统检测到。   裴琮猜测, 多半是哈克那边的研究动静太大。上回从废墟中带回来的那些武器残骸, 如今被他们带回去拆分研究,产生的能量引起了联邦注意。   裴琮将消息传递出去, 让西泽尔不要打草惊蛇。   这种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很快就能平息。可一旦那位检察官出了意外,届时,事件的性质就会完全变化。   裴琮暗中观察过认这位检察官。   那人被层层叠叠簇拥着,身穿极简制式服装, 姿态笔挺, 眉骨高耸, 五官并不出众,乍一看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官员。   只是周身的气质不凡,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皎洁, 有种一种无法忽视的锋芒。   温斯亲自接待了这位联邦来的大人物,并特意为他安排了一场宴会。   这场宴会不只邀请了权贵区的人, 检察官还点名邀请了黑市区、科研区等多个区域的人共同出席。   宴会厅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裴琮戴着简洁无华的半面银制面具, 作为温斯家族安排的护卫, 安静立于暗处。   他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越过人群, 落在了宴会中央。   这一次联邦检察官的来访, 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监察科技进展,看看是否有超出联邦封锁范围的科技成果。   主城区的科技必须被联邦牢牢控制在手心,一旦有任何脱轨的迹象, 不管是谁,都会被毫不留情地铲除。   检察官提出了一个近乎无理的要求——   让各大家族、科研机构的机械师,逐一当众展示自己手头最新研发的成果。   一件一件武器,一种一种技术,被依次搬上宴会中央的平台,接受能量探测仪的检验。   主城区最受人瞩目的机械师家族,阿克兰家族的继承人怀恩,信心满满上台了。   他一头褐色的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穿着家族定制的作战外套,步伐张扬,气场锋锐。   怀恩按下启动键。   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一柄崭新的便携式能源脉冲炮射向探测器。   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细微的惊呼。   脉冲炮能源波形清晰、强度极高,技术水平远超同期产品,一时间不少人纷纷低声交谈,连平日自持身份机械师也面露惊讶。   “天才......不愧是阿克兰家的继承人。”   “能做到这种稳定度……也只有他了吧。”   怀恩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夸赞,眼里闪过一丝骄傲。   探测器给怀恩的武器打出了目前最高级评级。他甩了甩马尾,洋洋得意地侧头望向宴会中央,目光自然是落在了那位检察官身上。   可检察官只是扫了武器一眼,表情波澜不惊,平静淡漠。   怀恩的笑容僵了僵。   裴琮在暗处露出讽刺的表情。   在真正站在联邦最高监控之下的人眼中,废星这些被吹捧的“天才”,不过是井底之蛙。   上辈子他被绑在大厅中央时,这个怀恩也是落井下石的人之一。   一轮轮展示过去,仪器没有捕捉到异常波动。   检察官的神色越来越难以捉摸,大厅中气氛逐渐紧绷。   “这就是全部了?”   权贵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主动道:   “大人,其实我还想向您推荐一位机械师。”   这一句话,立刻引起了在场人的注意。   机械师本就是主城区少有的热门职业,而真正厉害的机械师,大多是世家传承,从祖辈开始便累积了庞大的知识系统和技术资产。   在座的人眼神微动,都带着点兴趣。   那位推荐人补充了一句:   “.......但他并不是哪家世家出身,只是靠自己琢磨出来的。”   整个宴会厅一下子被泼了一盆冷水,原本隐隐起的热情悄然熄灭,许多权贵脸上的表情微妙。   ——不是世家?   ——只是自己琢磨的?   检察官却淡淡开口:“让他上来吧。”   无人敢违抗检察官的命令。   众人等了一会,宴会厅大门才被再次缓缓打开,进来的是两个人。   当其中一个人走入灯光下,立刻有人惊呼出声:“那是哈克吧!”   片刻后,周围的目光纷纷聚集而来,窃窃私语随之响起。   “真的是他......疯子哈克。”   “不是早就脱离主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哈克,其实也算是阿克兰家族曾经的主系继承人,天赋卓绝,却自小疯疯癫癫,对机械有着近乎病态的执念。十几岁时哈克从家族核心位置离开,成为彻底的异类,逃进污染区再没回来了。   没人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那他也算世家出身了,”有贵族冷笑一声,“还讲什么‘自己琢磨’?”   哈克听见了,反而咧嘴笑了笑,眼底黑得发亮,他退了一步,把身后的人让了出来:   “在他面前,我可不敢叫自己天才。”   宴会厅里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那个黑发少年的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   少年偏瘦身形修长,皮肤苍白,穿着一身极简利落的黑色制服,整个人冰冷禁欲。   将曾经残破狼狈的气息彻底消失,只剩下锋锐冷感。   西泽尔从容冷淡,目光扫过全场。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在收回目光后,西泽尔如愿以偿地感应到了熟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被注意的感觉让他心情愉悦。   检察官的声音平稳:“试一试武器。”   西泽尔取出一把旧式枪支,样式老旧,设计普通,怎么看都不过是一把废品改造的量产枪。   周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低笑。权贵们低声交谈,眼神里尽是毫不掩饰的轻视与讥诮。   西泽尔神色未变,举起枪,指尖扣住扳机,一声低沉震耳的闷响。   伴随着微光闪烁,那柄不起眼的旧枪直接轰碎了能量探测仪器。   碎片四溅,空气中残留着灼热与焦糊味。   那台能量探测仪可是专门为高能武器设计,按理说可以抵御一定程度的冲击测试。   哈克看着全场鸦雀无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说了你们都是废物。”   有位脾气最爆的权贵忍不住了,站起来,声音拔高:   “你什么意思?!”   质问声在空旷的宴会厅内炸响,其他人也纷纷皱眉,面色难堪。   他们自诩高贵,而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还有哈克就这么当众毁了探测器,还对他们如此不敬?   那位联邦检察官终于起身,他缓步走到台前,仿佛方才的一切喧哗与惊骇都与他无关。   他态度高傲:“你的武器很好。”   “联邦一直欢迎才华卓绝的人才。作为交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提供。”   众人纷纷侧目,这是检察官第一次在这场混乱中亲自开口示好,而且一开口竟然就是收编的意思!   裴琮已经打探过,这位检察官是独自前来的,根据他的观察,并没有带上什么有威慑力的武器。   知识黑盒没有那么容易拿到,如果错过了这这一次机会,以联邦的警惕心,他们很难再有第二次能用武力解决的机会。   西泽尔能猜到裴琮想干什么。   无非就是想瞒着他独自动手,冒着风险拿到知识黑盒后再嫁祸给权贵区。   可是当裴琮全力保护他的时候,西泽尔又怎么可能甘心呆在原地,让裴琮一个人冒风险呢?   所以他才出现在这里,哈克的武器足以让今天所有出现在这里的人通通闭上嘴巴。   西泽尔扣住枪械的扳机:“我想要的,检察官怕是很难给。”   检察官听完这句话,嘴角扬起了一道冷笑,“你想要什么?”   西泽尔直视他:“知识黑盒。”   台上的检察官听完这句话,看向西泽尔,像是在看不知什么天高地厚的野狗,傲慢道:   “那恐怕不行。”   “有些东西,不是你配有的。”   “嘀——!”   又是一声尖锐的警报划破空气。   西泽尔的瞳孔缓缓覆上一层银灰色,肩膀微沉,切换狼类的基因产生的波动,让基因探测仪器连连报警。   【重度污染预警!】   权贵席中,一片哗然。   “他是重度污染者?!”   “疯了吗,居然让他进了主城区?”   “谁推荐的?谁放进来的?!”   一连串声音此起彼伏,有人怒拍桌案,有人握紧武器,有人已经在低声调动私人护卫。   最激进的一位贵族怒不可遏,指着台上的西泽尔,声音都在颤:“把他当场拿下!必须立刻处决——”   可还没等他话说完,站在台上的西泽尔缓缓侧过头。   他以一种完全不在意的姿态站在那里,神色冷淡倨傲:   “我是重度污染,那又如何?”   一字一句,语气平静。   那位推荐西泽尔的权贵脸色难看无比,这种污染区的垃圾出现在了主城区不说,还被他带到了权贵区,他转头看向黑市代表赫利,满是怨恨。   如果不是赫利牵线,威逼利诱他,他也不会主动举荐。   赫利却神色自若,甚至还带了点笑意悠悠然开口:“重度污染也不影响他是个天才机械师,动手之前还是要想想清楚。”   赫利态度鲜明,真动起手来,他摆明了会权全力支持西泽尔。   不只是赫利,还有其他黑市区的代表,甚至还有科研区维兰德的人都默默站队,和权贵区划清了界限。   站在一旁的哈克舔了舔嘴角,从背后拔出一把特殊的枪械。   那是西泽尔他们从旧址废墟带出的,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高能波动,淡蓝色能量核心在枪体中缓缓脉动。   哈克很兴奋,他早就想试试真正的核能源武器用起来是什么感觉了,感谢上天给他这个用权贵区开刀的机会。   至于目标是不是他的家族,哈克从不关心。   原本杀气腾腾、气势汹汹的权贵们终于发现,他们竟对这个已然暴露为“重度污染者”的青年丝毫无可奈何。   裴琮站在暗处,将一切收入眼中,脑中闪回起上辈子那个血腥刺鼻的宴会,那个被当众揭发、被所有人唾弃、拷问、几乎毁灭的自己。   西泽尔站在光下,肩背挺直。   他早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怪物”。   他真的为自己重写了结局。   西泽尔是裴琮这一世存在的唯一意义。   检察官看着西泽尔拿出来的武器,依旧从容自持:“你想要知识黑盒,也不是不可以。”   他眯起眼,指向了宴会厅一隅,他早就发现西泽尔经常下意识往那个方向靠近,声音冰冷清晰:   “把他给我。”   话音未落,西泽尔的眼底就彻底被郁色覆盖,在阴暗的气场下愈发显得强势冷郁,充满压迫感。   他向来能容忍挑衅、嘲笑,但裴琮是他最原始的底线。   没有任何人能打裴琮的主意。   他不允许任何人窥探、染指、妄想拥有裴琮。   西泽尔没再说一句废话。   砰!   西泽尔脚步一旋,抬手拔出武器,锁定后立马扣下扳机。   检察官迎面就是一道脉冲光波!   脚下一踏,狼类基因让他如一道黑影瞬移般闪至检察官面前。   检察官周身展开一道六角棱镜式结构,如水银薄膜覆盖全身。脉冲撞上那层结构的一瞬间,居然被硬生生撕解瓦解!   电弧炸裂、碎光四溢,地板碎成两半,但检察官本人,只是被气浪推得向后一步,这又是西泽尔从没有见过的科技。   整片宴会厅被一枪炸得震动开裂,墙体掉落,权贵们惊恐逃窜。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顶层垂落,整个宴会厅的灯光“啪”的一声熄灭,黑暗吞噬了一切。   贵族惊呼,警卫拔枪,侍从跌倒在地,权贵们的惊怒凝固在空气中。   一股极端冷意蔓延上西泽尔的脊背,他的感官五感立刻在黑暗中全数展开,急切寻找裴琮身影。   电源恢复,光芒乍亮。   角落中只剩下一把刀,斜插在地,检察官连带裴琮已不见踪影。   西泽尔的终端提示音再度响起:   【追踪失败,坐标消失。】   【权限破解,来源不明。】   那道一直他身上的视线,彻底消失了。 第43章   西泽尔暴露核能源武器后, 裴琮立马搁置了原有的计划,只关心西泽尔的安危。   看到检察官的六角棱镜般的能量护壁后,裴琮的心沉了下去。   以他们现在的武器水平, 根本没办法突破检察官的那层防御。   大厅的灯光熄灭, 黑暗压顶而来。   在其他人仍在一片混乱和盲目之中时,裴琮捕捉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极快地掠过人群,朝他直扑而来。   蝙蝠基因觉醒带来的夜视力在此刻派上了用场。裴琮看清了的检察官的脸,对方的目光森冷无波。   他往后疾退,身体弓成极具攻击性的弧线,贴着墙撤离。   裴琮原本打算借助黑暗脱身, 却见一只手精准地攫住了他的肩膀, 扣得极紧。   力道冷冰冰, 卡住了脖颈最脆弱的位置,带着毫无温度的压制感。   裴琮条件反射地想挣开。   可指尖刚一动,一股极细密的丝线甩出, 缠上了裴琮的手腕与腰部。越挣扎越收紧,牢牢锁死了他的动作幅度。   检察官掌控着裴琮, 裴琮被迫微微后仰,被带着往人群之外的隐秘通道。   裴琮手腕上的定位在隐隐发热, 他感受到西泽尔那边的情绪在急剧波动。   不安, 怒意, 躁动, 几近失控的偏执与恐惧,混合成炽热的洪流,狠狠撞击着这枚小小的定位器。   西泽尔察觉了。   他在找他。   但裴琮没有挣扎,仍然冷静地任由自己被目的不明的检察官带走。   检察官蒙住了裴琮的视觉, 弯弯绕绕将人推进一间封闭的空间,细线将人绑在椅子上。   光源来自天花板中央一圈低亮度的白光,照亮四周,这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墙面都由硬质合金打造。   全封闭的空间内温度很低,外层加装了信号阻断和能量干扰层,正常通讯信号几乎不可能穿透。   裴琮垂着眼,试图从刚刚隐约听到的引擎声里推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感知到检察官的气息逐渐逼近,下意识微微侧头,试图避开靠近自己的那只手。   然而,动作刚起,一只戴着薄手套的手掌便扣住了他的动作。   检察官弯下腰,感受到了他的细微挣扎,直接伸出刀划开了皮肤。   “咔嚓。”   极轻的一声碎响,监听器在他两指之间被捏得粉碎,检察官慢条斯理地松开手。   “抱歉。”   “这样,我们才能更安心地谈谈。”   他俯视着裴琮,说出的话听起来礼貌,脸依旧是平平无奇的样子,眼神却依旧冷淡高傲。   裴琮心中生出一股隐隐的不安。他本能地警惕着检察官的每一个动作,注意着对方声调的细微变化。   裴琮的直觉向来准确。   他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人并没有多少恶意,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想要加害他的恶意。   裴琮心底警铃大作,表面却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他从来不相信善意。尤其是这种情况下,越是感受不到恶意,越说明对方有更复杂、更隐秘的企图。   头顶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映照着金属墙面苍白冰冷的光。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而已,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裴琮靠在墙边,挑衅道:“我要你身上的知识黑盒,给吗?”   检察官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他点头道:   “可以。”   他的声音依旧干净清越:   “只要你愿意杀了西泽尔。”   空气冷了下来,裴琮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检察官。   裴琮冷声道:“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能杀了西泽尔?”   检察官低头看着裴琮,声音笃定:“你和西泽尔是一伙的吧?”   裴琮微微眯了眯眼。   检察官感受到了裴琮的疑问,神色自然,宛若陈述事实:   “西泽尔全程的注意力都没有离开过那个角落,稍微注意就能发现他一直在看谁,这并不难猜。”   裴琮数不清是第几次了,被人这么直接指出来西泽尔对他的态度,好像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西泽尔对裴琮那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只有他自己不想回应,少年这份沉甸甸到令人几乎窒息的感情,不推开也不靠近,只能试图维持平衡。   裴琮指尖微微一动,明明监听器已经被拿了出来,耳廓还能感受到那种发烫的感觉。   检察官神色未变,像是对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做出判断:   “你对他,是特殊的。”   “你比任何人更接近他,更了解他。若是你动手,他不会防备。”   检察官似笑非笑地倾身,嗓音里带着一点从容的俯视:   “如果你真的能杀了西泽尔,知识黑盒都不算什么。”   在安全区,知识黑盒并不算什么稀有的东西,相反,只要愿意学习,几乎整座人类文明积攒下来的知识宝藏,都会毫无保留地对公民打开。   它们触手可及,自由开放,如同空气一般理所当然。   而在废星,在污染区,哪怕是想要获得最基础的教育,最粗陋的信息资料,都需要用血肉和命运去换取。   ——多么不公平。   在联邦的眼中,污染者甚至不算是完整的人。求知的欲望、生存的本能、追寻未来的希望。   所有属于“人”的权利,在他们这里,都是可以被随意剥夺、随意交易的筹码。哪怕只是想要了解这个世界,想要活得更清醒一些,也必须跪着去乞求,必须踩着尸体去争夺。   裴琮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检察官想要他要杀西泽尔。西泽尔的威胁太大,如果让他继续成长下去,不只是废星,连联邦主城区的统治体系,都会遭到根本性的撼动。   检察官不疾不徐地继续道:   “如果你能配合,杀了他,联邦将会为你开启一条新路。”   “去往真正的安全区,成为真正的人。”   这对所有废星上的污染者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检察官不认为会有污染者能拒绝。   裴琮的手压在椅子扶手上,慢慢收紧。他抬眼时,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漠然地迎上检察官的视线。   他缓缓站起身。   细密透明的丝线缠绕在四肢关节,早已无声切割开了皮肤。   血顺着掌心、指缝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斑驳一片。那些丝线仿佛有生命一旦缠住便不会松开,只有砍断肢体才能挣脱。   蝠翼骨刃悄然从肩胛骨处延伸而出,锋锐寒光一闪。   一片飞溅的血雾中,骨刃瞬间割裂了那些束缚。伤口深可见骨,却没有丝毫犹豫。   蝾螈基因的再生能力悄然启动,血肉蠕动着重新缝合。   裴琮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浸透的手指,他缓步向前,声音平静而阴沉:   “杀了西泽尔?”   他慢慢勾起一抹笑。   “不需要杀了西泽尔。”   “杀了你——我一样可以拿到。”   检察官的六棱镜状防御并不是坚不可摧,只要裴琮愿意利用蝾螈无限愈合的能力,就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但这种消耗速度太快,简直是在大幅度透支生命。   检察官看着裴琮满身是血,不禁正色起来。   “如果你现在对我动手,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顿了顿,似乎非常意外:   “你居然愿意为了他死?”   裴琮在血泊中,他的伤口几乎快要重新愈合,眼神安静死寂。   漫长的沉默后,裴琮仿佛在说一件最理所当然不过的小事,道:   “为什么不呢?”   这不是退缩的时候,他很清楚,这具身体陪伴西泽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蝾螈基因带来的生命消耗,早晚会彻底榨干他。哪怕西泽尔暂时没察觉,但他自己心里明白。   时间在流失。   他不能留下来陪着西泽尔,也给不了西泽尔什么承诺,所以没办法面对西泽尔的告白。那么,在他死之前,他至少要把这条路为他铺好。   让他拥有可以选择的未来。   让他能肆无忌惮地活着。   就算裴琮死了,西泽尔也不会自己曾经那样,在这个世界中寸步难行。   裴琮静静吐出一口气。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拿到知识黑盒。   为西泽尔付出生命,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基本的事情,裴琮没有任何可能拒绝。那是他曾经的自己,裴琮愿意千千万万次忍受痛苦,为他而死,永远忠于他。   “他是重度基因污染者。迟早会变成没有理智的野兽。”   检察官似乎感到不解,语气里甚至带了点讥诮:   “你这么对待他,你爱他?”   裴琮眼神微动,对重度污染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心头微微发紧。   曾经,多少次在废土上,裴琮亲眼见过那些彻底失控的污染者,怪物般失去理智,最终惨死。   检察官察觉到了他的细微反应。   “真奇怪,你明明是轻度污染,看上去却比西泽尔一个重度污染者更在意这件事。”   裴琮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将蝠翼对准检察官,两人很快缠斗在了一起。   检察官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在外套的下露出了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被裴琮敏锐地捕捉到了。   裴琮眼神骤变:“你是第一军的人。”   这句话出口,检察官攻击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真正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他没料到裴琮居然能识破自己的身份。   裴琮心中电光火石般掠过一个名字。   想到那种极致的孤高与冷漠,那种高山之巅、寒冰般的生人勿近感。   “卡洛斯……”   检察官猛然一顿。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整个人像一柄被彻底拔出的长刀,危险、锋利,杀意铺天盖地涌来。   但还未等检察官做什么——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地面剧烈震动!   上方伪装的金属天花板被强行撕裂,大量尘土碎片坠落,室内的照明骤然断电,只剩下警报声刺耳回响。   裴琮半抬头,借着爆炸后短暂的光亮,终于看清了外面的环境,头顶是沉重厚实的金属弧顶,支撑梁交错而密集。   .......居然被带上星舰了吗?他们应该正处在某个储藏室中。   血肉与金属交错的触手猛然从天而降,裹挟着疯狂而扭曲的气息,狠狠贯穿了防御设备。   西泽尔终于到了。   “器官”显形,猩红肉团疯狂蠕动,根根触手破土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横扫全场。曾经只是一小团血肉的“器官”,此刻已经彻底变形,变成了覆盖半个大厅的大型杀器。   触手密密麻麻地涌动,碾碎一切能动的东西。所过之处,鲜血四溅。   权贵们的护卫、联邦的士兵,在这片血腥狂潮中如同脆弱的纸片一般,被撕裂、碾碎。   西泽尔立在断壁残垣中,银灰色的瞳孔阴沉而漠然。   他看到了裴琮和他身旁危险的检察官,尤其是裴琮身上斑驳血迹未干的模样。   西泽尔的眼底变得猩红一片,章是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身后是翻涌的血浪和撕裂的黑影。   卡洛斯眯起眼。   他没料到西泽尔居然能来得这么快,没料到他在极度失控下,居然仍能如此快速精准地锁定裴琮的方位。   卡洛斯这次隐瞒身份,本来只是想借机测试一下这位反叛者的极限和能力,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值不值得他冒风险合作,没想到玩大了。   看来这艘星舰上,自己带来的所有联邦兵力都活不下来了。   卡洛斯不动声色,从腰间抽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装置,悄悄塞进了裴琮手中。   感受到西泽尔身上涌动的剧烈基因波动,卡洛斯认为这个是顺水推舟的好机会。   “他的基因污染,是不是还没完全觉醒?”   卡洛斯眼睛变成了诡异的银色,与裴琮对视。那张平淡的脸变得熠熠生辉,听到他的问话,裴琮停下攻击的动作,僵硬点了点头。   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卡洛斯飞快侧身,带着裴琮又躲过一次“器官”的攻击。   既然还没有彻底觉醒——   卡洛斯垂眸。   那么,作为未来有可能成为的盟友,他不介意出手帮帮忙。   裴琮微微僵直,黑发垂落在苍白的颈侧。   在西泽尔阴郁疯狂的注视下,卡洛斯当着他的面探身,指尖轻柔地抚过裴琮脸颊,动作暧昧而缓慢。   整个过程不过是几秒钟。   西泽尔却像被利刃剖开了胸膛,血液汹涌着涌向大脑,耳膜嗡鸣。   裴琮站在原地,被卡洛斯挡住。   然后,在西泽尔眼前,卡洛斯偏头,压下,吻了上去。   狂暴的杀意、嫉妒、恐惧、失控,交织成一片漆黑血色的海啸,彻底吞没了西泽尔仅存的理智。   银灰色的瞳孔一瞬间被猩红覆盖,露出更深沉的幽暗。   肩胛骨下猛然破开血肉,新的脊骨延伸,像刺猬般炸开的轮廓若隐若现。   他的皮肤开始细微裂开,纹理蔓延,全身细胞都在极限运转。   一股远超常理的力量疯狂爆发,几乎撕裂了空气。   “器官”也随之剧烈异变,不再是杂乱的触手,它们张开,蠕动,刺入地面,撕碎合金,沿着地面蔓延。   宛如地狱降临。   西泽尔一步步向前。   疯狂的嫉妒让他体内涌出了新的力量。   抢走裴琮的人,死。   伤害裴琮的人,死。   靠近裴琮的人,死。 第44章   爆炸余波中, 灰尘未散。   卡洛斯松开裴琮。   几乎是同一瞬,西泽尔猛扑而上,没有任何废话, 血液翻涌而起的怒意,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杀机直冲卡洛斯而去。   西泽尔动作狠厉、精准,野兽般的本能让他出手招招致命, 刀光带着暴烈的呼啸声劈向卡洛斯的侧颈!   卡洛斯眉眼冷静如冰雪,脚下微微一错,整个人灵巧而诡异地旋开半步。   单手一挥,反臂格挡,精准钳制住了西泽尔的攻势。   西泽尔硬生生扛下, 趁势翻腕, 反手刺向卡洛斯咽喉。   两人的手臂短兵相接, 卡洛斯作为人类,明显身体素质远远超出普通联邦战士。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简洁而优雅, 如他周身的气质一样高高在上。   “器官”在此时彻底显形——   血肉翻卷,扭曲蠕动的触手、张合的血肉瓣膜交错, 在废墟中上张狂地肆意延伸,一将整个储藏室变成了蠕动的地狱, 多只眼睛锁定卡洛斯, 猛然抽打而去!   西泽尔没给卡洛斯任何喘息机会, 带着“器官”一起进攻。   卡洛斯一边躲避, 一边灵活后撤。   一条触手趁他不备,从他身后猛然伸出,誓要彻底贯穿这个人类脆弱的肉身。   卡洛斯眸光一冷。   他右手腕一震,从袖口滑出一道银色的能量索, 和刚才用在裴琮身上、能割断血肉的那种细丝如出一辙,只是看上去更加凶残。   啪!   索带着破空之声精准甩出,一圈圈收紧,将“器官”最粗壮的一条触手死死绞缠住!   血肉被绞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切割丝生生勒进触手表面,鲜血汩汩而出。   那条触手发出了一声压抑而撕裂的哀鸣,剧烈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血液沿着银线蜿蜒而下,触手痛苦地哀鸣着,却仍拼命伸展另一端,试图爬向西泽尔的方向。   在一片血淋淋的蠕动中,那条被勒住的触手像一个浑身是血、千疮百孔的孩子,在极度痛苦中,本能地向自己唯一的主人求助。   裴琮隔着残破的空气,居然也感受到了触手那种可怜兮兮、求解救的依赖。   然而西泽尔只是俯视着它。   他眸色冰冷,面无表情,没有心软和犹豫,抬起刀刃——   寒光一闪。   那条血肉模糊的触手就被残忍地斩断,血液爆开,溅了满地。   “器官”痛得发出尖锐的的嘶鸣。   断口处的肌肉在空中抽搐着甩动,细丝再也无物可缠,只能无奈退了回去。   痛苦变成了燃烧的怒火,“器官”血肉与骨刃疯长出新的血肉,恶意滔天地朝卡洛斯狠狠扑去!   西泽尔微微低头,手指抽搐了一下,抬手擦掉唇角的一滴血珠。   唇角弯起一丝冷漠、疯癫又恶劣的弧度。   卡洛斯神色依旧平静,从腰侧弹出了一枚银白色圆环。   圆环在半空中迅速分解成数道光刃,环绕着卡洛斯飞快旋转,每一片都锋利十足。   这东西在废星人手中甚至无法启动,可卡洛斯抬手之间,便驾驭得游刃有余。   西泽尔靠近,光刃便精准斩落,一道道流光纵横交错,血肉翻飞。   裴琮注意到,卡洛斯启动的不止是浮动刃,还有袖口的蜂鸣器,种种尖端科技,远远超过西泽尔能应对的范围。   这绝不是普通的检察官能有的配置,裴琮越发确信对方的身份。   这种浮刃无法躲避,西泽尔不一会便已经伤痕累累,嘴角溢出一丝血液,顺着下颌滴落,身影摇摇欲坠。   裴琮立马伸手接住了少年。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卡洛斯没有继续与西泽尔硬碰,反而目光一转,落向了一旁的裴琮身上。   他的声音清冷高远:   “他无法保护你,不如跟我走。”   裴琮面无表情,还没说什么,西泽尔已经再次吐了口血,黑发在低头间遮住了少年的眼睛。   裴琮脸色一变,立马准备划开手腕,就被死死扣住了手腕。   血液在身体里炸裂,西泽尔的耳边响起了尖锐而痛苦的鸣响。   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夺走裴琮?   为什么裴琮总是会离开他?   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挣脱了束缚,他的瞳孔从银灰转为幽暗的红色,所有光芒都被吞噬殆尽。   西泽尔的身后出现了黑色羽翼虚影,每一片羽毛都锋锐无比。   渡鸦的影子笼罩了整片星舰舱。   连远处的器官也本能瑟缩,触手紧贴地面,发出低低的、不敢接近的呜鸣。   西泽尔推开裴琮,他身形如箭矢般冲出,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   连卡洛斯的浮刃都没能完全拦住!   西泽尔单手捏碎了飞来的光刃,黑色羽影在他身后爆发,从无尽黑暗中诞生,狂潮席卷整片废墟。   ——杀光一切,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西泽尔眼神狂热,寸步不退,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一心只想将眼前的人彻底撕成碎片!   卡洛斯微微挑眉,认真起来。   ——他没料到,西泽尔在这种情绪极限下,居然能觉醒到这个层次。   渡鸦的猎杀领域压得空气沉重得发烫,黑色羽翼如同鬼魅地狱,审判降临。   卡洛斯眸色微凝,掌中炸开一道微型能量盾,却在挡住正面攻击的同时,被西泽尔以一个刁钻角度的肘击重重轰在胸口!   而就在西泽尔即将再次展开攻击时,裴琮放出了自己蝠翼。   裴琮的身体挡在西泽尔前面,向卡洛斯进攻而去。   西泽尔瞳孔骤缩,因为裴琮而动作微顿。   裴琮借着这种微不可查的停滞,反手一扣,肘击卡洛斯,扑了个空。   卡洛斯顺势抽身而退,退到了安全范围。   西泽尔眉宇间的一点疯狂和危险,陡然被压得更深。   他喘着气,死死抱住了裴琮,掌心在裴琮的后颈上狠狠收紧。   渡鸦之血让他理智尽失,却在裴琮的身影下死死挣扎着往回拽。   哪怕杀心翻涌,只要有一点会误伤裴琮的风险,西泽尔就会硬生生停止。   卡洛斯衣角翻飞,周围血迹飞溅,他身上却没有沾上任何尘埃,清冷皎洁。   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随着一阵轻微震动,卡洛斯背后陡然展开了一双纯白的翅膀,羽翼流转着光泽,如同坠落废墟的异种神明,和西泽尔的黑色翅膀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束光打亮,卡洛斯本来平平无奇脸在光影交错中变得清晰而立体,眉眼深邃。   裴琮想,果然是他。   一道小型逃生舰的引擎声轰然启动,他回头望了裴琮一眼,挥动翅膀朝着那里掠去。他这次带了不少联邦的兵力,最后只活下来了他一个。但卡洛斯丝毫不在意这些人命,好像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很明显,卡洛斯也是一名污染者,只是一直在联邦中隐藏。   西泽尔瞳孔猩红,正欲再次扑出,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肩膀。   裴琮挡在他面前,强行阻止了他追杀的动作,低声道:   “你受伤了。”   西泽尔听到这话,情绪翻滚间更加失控,他受伤的时候多了去,也从没看到裴琮这么关心过他!   西泽尔狠狠咬紧后槽牙,脸色苍白又阴郁。   都是因为那个检察官。   西泽尔垂下眼,指尖在无意识地收紧。   ——裴琮亲了他。   ——裴琮还维护他。   渡鸦基因的嫉妒本能裹挟着本就病态的情绪,锯齿利刃一样一点点在撕裂他,让他喉间发苦。   裴琮以前从未这样阻拦过他杀人,哪怕是对晏止,他也是想杀就杀,一味纵容着他,怎么到卡洛斯这里,裴琮态度就变了?   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裴琮是故意放走那个鸟人的呢!   西泽尔咬紧牙关,胸膛剧烈起伏,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的质问,   半晌,他才极低极哑地吐出一句:   “.......放开我,裴琮。”   裴琮看着他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下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也是觉醒过渡鸦基因的,当然知道渡鸦的性格的问题,一旦嫉妒起来,是最容易钻进牛角尖里的,小心眼得几乎变态。   还是要尽快给他安全感。   裴琮叹了口气,懒得再废话,直接伸手,把西泽尔抱进了怀里。   西泽尔一僵,紧紧抱着他,是一种更深的、不安的空洞感吞噬了他。   ——他根本不够了解裴琮。   ——裴琮有太多东西藏在暗处,他一无所知。   连他这样紧紧贴着的人,都触不到真正的边界。那种暴戾、破碎、敏感、隐忍交织成一团,让这个刚刚还杀意滔天的怪物,   显得更加脆弱又危险。   他猛地扑过去,钳制住裴琮的后颈,狠狠地咬住了裴琮的唇。   不是亲吻,更像撕咬,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宣泄。   裴琮没动,被西泽尔撞得向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墙面,被迫承受着少年的欲望。   牙齿磕得生疼,唇齿间溢出一丝血腥味,西泽尔像疯了似的咬着他,近乎失控地将他死死按在怀里,喘息声滚烫。   西泽尔越吻越用力,身上的气息阴郁而炽热,黑色的羽翼死死缠绕住裴琮。   在快要窒息的一刻,西泽尔终于松开了他。少年的眼眸猩红一片,像极了受伤又失控的野兽,呼吸急促,唇角沾着一点点血色,却仍然贪婪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心上人。   渡鸦本就是执拗且贪婪的物种,一旦认定猎物,就不会轻易放开。   裴琮低声道:“好了。”   他的动作很寻常,但带着一种极具掌控感的安抚,让西泽尔几乎发疯的情绪哽在了喉咙口。   裴琮知道,他应该及时给西泽尔一个阻止追卡洛斯的理由。   但如果直接告诉西泽尔,现在可能根本打不过卡洛斯,那裴琮现在就可以直接掐死自己了。   看着少年锋利漂亮的眉眼,裴琮心里难得升起一丝隐隐的烦躁。   裴琮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曾经冷冷缩缩的少年,已经真正长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渊之主。   裴琮只能趁着西泽尔情绪不稳,先编个理由哄一哄,暂时把人安抚下来。   “西泽尔......”   他刚开口,袖口里,那个刚刚被卡洛斯塞过来的通讯器忽然震动了一下。   果不其然,通讯器里传来了清冷平静的嗓音: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请收好我的礼物。】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卡洛斯的现身,意味着局势远比他预想的推进得更快。   见到卡洛斯其实是好事。   裴琮沉下心思,快速梳理现状。   卡洛斯,联邦未来的最高统帅,也是现在反叛军的实际领导者。   上辈子,裴琮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二十二岁。那时的卡洛斯已经高居联邦顶端,权势滔天,他们在过去也曾经是很紧密的合作关系。   而现在,按照时间推算,卡洛斯应该还没真正上位,正处在暗中试探、寻找盟友的阶段。   这次来到废星,应该也是为了试探西泽尔到底是否能招揽,至于他说的礼物,就是随着通讯器一起塞过来的“知识黑盒”。   也许........是时候告诉西泽尔一点秘密了,他理应知道更多残忍的真相,无论是关于卡洛斯的,还是裴琮自己的。   裴琮目光深了深,对上了西泽尔深沉的目光。   “刚刚的检察官——”   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冷修长的手就死死扣住了裴琮的脖颈,西泽尔听到了不想听的话,再次吻了上来。   不同于刚才的撕咬,这一次,他舌尖蛮横而急切地探入。带着侵略性地、毫不容许抗拒地,纠缠住裴琮的舌头。   唇瓣被吮得发麻,齿缝间溢出细碎的喘息声,湿热的气息交缠,唾液黏腻地拉成细丝,让人沉溺其中,喘不过气。   西泽尔闭着眼想,是他错了。   他以为给裴琮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能让裴琮动摇,能让那颗冷漠的心,慢慢偏向自己。   结果呢?一个又一个,不要命地往裴琮身边贴上来。   而裴琮,对他的态度一直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其实裴琮对其他人,如果能做到一直冷眼漠然、死活不顾,西泽尔也就算了,但现在,裴琮居然在为了一个检察官迟疑。   现在和他亲完,第一句居然还是那个该死的检察官。   真当他死了吗?   如果刚刚他没来,裴琮是不是真的打算跟他走?   渡鸦基因的本能使然,一点点的嫉妒会被无限放大,反复揣测、胡思乱想。   西泽尔数天的忍耐在这一刻崩塌。   做不了决定,和别人断不了也没关系。   ——我会亲手帮你做选择。   唇瓣分开,西泽尔掐住裴琮的手却加重了力道,眸色阴沉到极点,渡鸦暗红的眼眸紧紧盯着他,散发着危险气息。   “裴琮,”   他声音低哑得骇人。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说点我爱听的。” 第45章 【二合一】   裴琮被卡洛斯碰过, 现在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西泽尔的占有欲上蹦跶。   少年扣着他的脖颈,力度甚至让裴琮呼吸有些不畅。   被曾经的自己告白、占有,还有很大概率被气上头的西泽尔直接了结, 裴琮心中却没有半点慌张。   他们是同一个人。   裴琮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时此刻,西泽尔心里翻涌着怎样浓烈的偏执与嫉妒。   他任由西泽尔在自己身上发泄着情绪, 至于这具身体会受到什么伤害,裴琮丝毫不在意。   裴琮微微咳了一声,立马就感受到西泽尔指尖在他喉结上微微僵硬,然后条件反射地松开了一点。   少年依旧冷着脸,阴影里一双眼睛阴冷狠戾, 但终究是没有再重新加重力道。   裴琮抬眸, 嗓音哑得有些发涩, 他摸了摸西泽尔缠着他脖子的手腕,轻声道:   “西泽尔,我有话对你说。”   西泽尔冷声开口, 嗓音压得极低:“有关卡洛斯?”   这时候再提起那个名字,无异于往烈火上浇油。裴琮心里清楚得很, 况且他现在也不想提起卡洛斯。   他声音平静:   “不,是关于我。”   西泽尔这才松开了手。   裴琮以前从来不告诉他任何秘密, 现在却忽然要开口了, 到底是因为谁, 还用得着他想吗?   卡洛斯就这么重要吗?   西泽尔胸腔里翻涌着一股冷得发疯的恶意, 眸色阴郁到发黑,心里却止不住讥诮的情绪。   冷笑着,西泽尔抽出短刀,冰冷的刀锋抵上裴琮的脖颈, 皮肤触感骤然一紧,带起一阵细微战栗。   那种阴沉、粘腻到令人心悸的掌控欲无声缠了上来。   西泽尔压低身形,另一只手摘下了裴琮的面具,那张被掩藏起来的脸,赤裸裸暴露在他的掌心里。   于西泽尔而言,这几乎不亚于亲手撕碎裴琮最后一层防备,将随时会逃开的猎物控制在他手中。   西泽尔唇角缓缓扬起一点极淡的弧度,恶意森然:   “说吧,我在听。”   裴琮声音平稳却低哑: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是真正的影蝠。”   西泽尔没有作声。   这点,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   无需再多说。   裴琮继续道:   “最开始,我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联邦。”   “我们有一样的目的。”   “而你,是我来到这里后,遇到的的第一个人。”   西泽尔听着,从未如此庆幸,自己当时出于种种原因答应了裴琮的示好和帮助。   ——如果那时候,裴琮遇到的不是他,如果裴琮对别人示好了.......   裴琮低头,声音缓慢:   “但如果没有立刻遇到你,我也不会选择别人。”   “你是特殊的,是我唯一的选择。”   “哪怕你那时候拒绝我,我也不会放弃。”   西泽尔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涌动着近乎病态的渴望。   “为什么?”   裴琮坚定到令人心惊的选择。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认为他是特殊的?   西泽尔想,裴琮真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明明自己早已决定,不再给裴琮任何反抗和逃开的机会,会硬下心采取强制手段。   可现在听见他的话,居然还能生出想要相信裴琮的念头。   但可惜,如果裴琮以为这种半真半假的坦白就能动摇他,那就太天真了。   西泽尔垂眸,冷漠道:   “裴琮,你是真的无条件信任我,还是你其实,曾经真的亲眼看到过我登上高处?”   他的目光钉在裴琮身上,说出了自己猜想。   从裴琮平静的眼神中,从他的沉默里,心中那些被他反复压制、反复质疑过的想法,终于得到了残酷的佐证。   西泽尔心脏收紧,如同被紧紧攥住,呼吸滞涩发烫,像在灼烧一般痛苦。   裴琮哪里是无条件偏爱他?   不过是因为知道他最终会变强,有利用价值,值得培养,才救下了他,留在了他身边罢了。这实在太不公平,裴琮在欺骗他的感情。   黑市区那种如鱼得水的态度,精准预知大风暴的到来,对每一个合作伙伴都了如指掌,这都是因为裴琮已经提前经历过。   那么——   裴琮到底是从多远的未来而来?   五年?   十年?   二十年?   而他对未来的预知........还能持续多久?他看穿了自己到怎样的程度?   “裴琮,你的到来........和我有关吗?”   你在未来认识我吗?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琮沉默了。   他心里确实模模糊糊有猜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回到十年前,但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不能让西泽尔陷入渺茫的希望。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换个问题,”西泽尔手上的刀尖游走在皮肤,冰凉一片。   “你会不会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已经患得患失太久了。   那种焦灼、窒息、无法言说的情绪,每分每秒都缓缓淹没着他的理智。   其他一切,权力也好,生命也好,尊严也好,和裴琮比起来都无关紧要。   只要裴琮还在,他可以忍受任何事,任何痛苦。   但如果裴琮还有离开的可能,哪怕只是一丝,那么,他宁愿现在就亲手杀了裴琮。   这样起码能让裴琮永远留在他手里。   西泽尔从来都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尤其是面对裴琮。   裴琮的声音低沉冷静,真诚的、坚定的承诺像一颗炽热的火种,落入西泽尔心脏里。   “西泽尔,我会陪着你,直到这具身体死亡为止。”   西泽尔闭上了眼睛。   心里的热切一缕缕地渗透出胸腔,欢庆一般,鼓动着,滚烫地融进了骨血里。   少年人慢慢收回刀,拥抱住了裴琮。   裴琮静静地任由他抱着,能感受到那副年轻身体在轻微颤抖,胸腔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烙得他皮肤发烫。   两个人贴得极近,连彼此的心跳声都仿佛在同一个节奏上震动。   半晌,西泽尔低声问:   “裴琮,我在你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裴琮抱着西泽尔,静了静,很快回答,声音如坠梦境:   “你是光明的救世主。”   “你有点凶,但受到废星的支持。”   “你活得很自由。”   西泽尔微微弯唇,没有说话。   他看到了,裴琮撒谎时,会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动作——   手指不自觉掐紧掌心。   喉结频繁滚动。   那是本能的、微不可察的心虚,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个特点,裴琮明知故犯。   裴琮在骗他。   骗得笨拙极了。   但西泽尔并不意外。   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不是裴琮亲手拽着他,走上这条路,他本来也不会想维系什么合作,不会在乎什么未来,不会想要什么主城区,什么拯救废星,更不会想要去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西泽尔大概知道了他未来的结局。   他会堕入黑暗。   他会被所有人背叛,声名狼藉。   他会孤独又惨烈地死去。   西泽尔确信,那时候他一定没有遇到裴琮。   他问裴琮:“你想我成为救世主吗?”   裴琮直视他,认真道:“你会是的。”   西泽尔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向裴琮点了点头。如果这是裴琮想要的,那他就会不择手段去当,只要是裴琮陪着他。   裴琮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巧的知识黑盒,银色外壳在掌心微微反光。   他低头摆弄着黑盒的通讯接口,告诉西泽尔:“这个通讯频道,应该能直接连到卡洛斯本人。”   西泽尔并不想裴琮和卡洛斯有任何瓜葛,他语气危险:   “你上辈子,和卡洛斯很熟吗?”   裴琮心里想,哪止是熟悉啊。   上辈子他还短暂喜欢过卡洛斯。   裴琮看出他的疑虑淡淡道:“不用担心,他活不了太久。”   西泽尔有些意外:“为什么?”   “他是基因污染者,早年为了掩盖污染,长期注射高剂量稳定剂。到了现在,身体已经彻底承受不住。”   裴琮上辈子二十二岁遇到卡洛斯,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最后无言合作,也只不过半年时间。   半年后,卡洛斯自杀身亡,临死前把自己最核心的基因留给了裴琮,让裴琮融合后,才保住了裴琮的命。   现在,距离那个节点,还有六年。   西泽尔现在不会再需要卡洛斯的基因,裴琮开始认真思考,是否有什么办法能让卡洛斯活下来。   裴琮心里冷静地盘算着:   以西泽尔现在的状态,如果自己死了,西泽尔一定会非常痛苦。   如果在那之后,西泽尔再次喜欢上卡洛斯,卡洛斯又死了。   那也太惨了,西泽尔会永远被困在失去与绝望中,裴琮不得不替西泽尔提前做好准备。   *   今天他们在权贵区闹出来的篓子,按理说很快就会被联邦发现。   但卡洛斯会帮他们把一切都压下去,反正所有带来的联邦士兵都被灭口,裴琮相信卡洛斯有能力将这件事完美解决。   现在裴琮和西泽尔要做的事情非常清晰,就是趁着这段喘息时间,利用知识黑盒迅速自我武装。   在联邦彻底动手之前,拥有真正能对抗联邦的力量。   所谓知识黑盒,其实是一座巨大的电子图书馆。   涵盖了从基因改造、机械工程、星际航行到能源武器开发等各个领域。   知识黑盒开启后,成千上万的人类文明结晶,如决堤洪流般汹涌而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划破虚拟界面,带着令人战栗的澎湃感。   乍然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知识,不免会感到恐惧、混乱、窒息。   但西泽尔不同。   渡鸦由嫉妒而生,其缺陷是放大情绪,但随之而来的是极端记忆与学习能力。   正常人需要一个月才能掌握的知识,西泽尔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彻底融会贯通并使用出来。学习思考的能力是目前西泽尔觉醒的基因中,最关键的一个。   裴琮静静看着这一切。   上一世,裴琮的渡鸦基因是在遇见卡洛斯后,被意外激发的。   那时裴琮也是在短短数月之内,疯了一样攫取一切能为己用的知识,成功通过考核,混进了联邦基因库底层摸爬滚打。   现在的西泽尔拥有比他那时候更强大的能力,还有更好的资源。   当然也不止西泽尔使用了知识黑盒,在裴琮的安排之下,知识黑盒大范围投入了使用。   哈克作为一头核动力驴,昼夜不眠,几乎整个人和各种武器焊在了一起。   他往旧武器里塞进新的结构,一台又一台诡异凶残的新型武器从他手下诞生。   不只是他,其他被召集来的机械师们,也在安排下,集中培训、统一授课。   哪怕是最底层出身的污染者,只要愿意动脑子,手上都能捏出一件属于自己的杀器。   主城区彻底放开了科技封锁。   在维兰德的引导下,科研方向被迅速规范和细化,稳定剂的配方迅速更新,变得更高效有用。   不再盲目滥用实验体,源源不断的新鲜样本让研究进度飙升得可怕。   与此同时,权贵区一片死寂。   自从西泽尔在宴会上一闹,加上武力威慑,权贵们几乎被彻底打服。大部分人开始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只求苟活。   当然,还有极少数怀着侥幸心理,企图联络联邦。   但每当有人悄悄向联邦递出情报,消息总会石沉大海,连一丝回音都无。   接着,被发现叛变的家族就被连根拔起,不是灭族,就是集体失踪。   整个权贵区都被一股隐秘而冰冷的恐惧支配着。   知识黑盒带来的,远不止武器和科技。   它还带来了艺术和文学。   曾经在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废土上,谁会关心什么诗歌、绘画、音乐?   可渐渐地,变化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那些在废星上早已绝迹的事物,随着数据洪流重新出现在这片破败荒芜的土地上。   废星在荒芜中长出了微弱的新绿,在一片寒冰中疯狂地,野蛮地生长。   西泽尔根据定位器寻找裴琮。   权贵区的地下深处,藏着整座废星最古老的图书馆。   斑驳的浮雕墙壁,霉味和旧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低矮的灯光勾勒出一排排数据库设备,角落还有尘封的纸质书收藏品。   在废星,知识一直是奢侈品。   这里原本只对权贵家的小少爷们开放,只是权贵继承人从不屑踏足这个沉闷无趣的地方。   他们嫌弃这里破旧无趣,更喜欢在上层城市的娱乐厅里虚度时光。   自从半控制了权贵区之后,裴琮便时常独自来这里。   也许是因为上辈子被当作走狗呼来喝去时,裴琮连靠近这座图书馆的资格都没有,那时他常常远远望着这座被把控的地宫,暗中溜进来。   而现在,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坐在这里。   他安静坐长桌前,手边摊开一本泛黄的旧书,指尖翻动书页。   就在他神思微动间,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一道滚烫又沉重的注视。   裴琮抬了抬眼皮,果然看见了不远处立在阴影中的西泽尔。   西泽尔动作自然地在裴琮身边坐下。   “在看什么?”   裴琮没拒绝,由着他靠过来。   摊在他面前的是一本很旧的纸质书。   泛黄的封面已经模糊,边缘破损卷起,里面记录的都是些混杂的、混乱的故事——有童话,有历史,有传说,什么都有。   西泽尔微微眯眼,扫了几行字,没太在意内容。他靠得更近了些,单纯为了贴着裴琮呼吸。   安静了片刻,西泽尔忽然开口:“主城区那边,打算取消等级入城的规定。”   他的语气里不再有询问意见的意味。   西泽尔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要仰赖裴琮的小鬼了,现在的他,已经能够独立掌控局势。   裴琮转过头,目光落在少年微垂的睫毛上,生出一点微妙又复杂的情绪。   现在这个少年,即使没有他,也能走得很好了。   西泽尔低头翻着那份新收到的名单。   “卡洛斯又传来消息了,这些权贵给联邦搭发了求救信号。”   裴琮提醒他:“控制着点,权贵区手上还有能利用的东西。”   西泽尔收起通讯器低声应道:“好。”   西泽尔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人是死是活。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们的生死毫无意义。   若不是裴琮的要求,他根本不会留他们多活一秒。   西泽尔专注地盯着他,眼底暗潮涌动,嗓音低哑:“你很久没有亲自教我东西了。”   这已经让西泽尔不高兴很久了,因为他的渡鸦基因,知识黑盒完全能满足他的所有求知欲。但他还是更怀念裴琮手把手教他的时光,只有他们两个人,什么都不用想。   裴琮本想说有了知识黑盒还不够么,但看到西泽尔的模样,还是没说出口,只问:   “想让我教你什么?”   西泽尔没回答,拿出随身携带的知识黑盒,熟练地调出一段保存的视频。   淡蓝色的光幕在两人之间展开——   画面里,两名男性/交缠在一起。   黑发青年半跪着,动作缱绻地为坐着的金发青年疏解,金发青年的眉眼间满是隐忍与快感,喘息声低沉含糊,画面一片暧昧湿热。   裴琮眼尾抽了抽。   ——辛苦弄来的知识黑盒是让你拿来看这个的吗?   一天天的怎么净不学好!   还没来得及拒绝,西泽尔已经顺势压了上来,单膝顶住椅背,将裴琮整个人笼罩进自己的影子里。   西泽尔以前威胁裴琮玩花样,也只是随口一提,脑子里没什么概念,有了知识黑盒后西泽尔才知道,两个人之间可以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   “教教我,”   他低声呢喃,舌尖若有若无地蹭过裴琮的耳廓。   “应该怎么做?”   裴琮一手撑着沙发边缘,侧头避开,却被西泽尔执拗地扣住下巴,迫使他不得不直视那双暗涌着占有欲的眸子。   他想推开,但西泽尔近乎本能地收紧了力道,不让裴琮离开。   裴琮叹了口气。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温柔善良的人,本该拒绝这种过分的请求的。   可他低头看到少年漂亮又湿漉漉的眼睛,呼吸间全是掺杂着病态渴求。   裴琮认命道:   “.......起码先让我看看教程。”   可西泽尔却不想再让他看别人,俯身贴着他耳侧。   “只要是你,怎么做都可以。”   裴琮没办法,只能俯下身去,勉强按照视频的动作解开了西泽尔的衣扣,唇瓣贴上去,带着一点本能的不愿,但还是含了进去。   西泽尔手指骤然深深扣住了他的肩膀,绷紧得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   最终,西泽尔低哑着声音,一声闷哼,失控释放。   裴琮才抬起头,呼吸微微有些不稳。   可还没来得及彻底退开,西泽尔便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反压在柔软的沙发上,毫不容他逃开。   裴琮察觉到什么,下意识想躲,却慢了一步。   西泽尔眼底猩红未退,带着狂热的炽意,半跪着俯下身,一路吻下来掠夺着。   渡鸦基因带来的出色学习能力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裴琮感觉到西泽尔的技巧比他娴熟太多,这家伙没少看乱七八糟的吧!   裴琮被牢牢掌控在对方的动作中,到最后关头,裴琮咬着牙反抗,生生抽开了彼此的距离。裴琮一把掐住了少年的手腕,微喘着发出警告性的眼神。   一滴液体落在了裴琮刚随手搁在一边的书页上,晕开了文字。   裴琮想,他大概以后不会再来这间图书馆了。   裴琮靠在椅背上,指尖微微颤着,喘息还未完全平复。衣角散乱,腰线凌乱,被西泽尔蹭得一塌糊涂。   西泽尔为他整理衣襟,将被扯开的扣子一颗颗扣回去,拢平皱折,然后将黑色项圈戴了回去。   这上次从星舰上回来后,他特意准备的,终于是用在裴琮身上了,很好看。   喀哒一声,锁扣闭合。   西泽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看裴琮:“温斯家族,我已经处理完了。”   “嗯?”   西泽尔看着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话里透着一种让人心悸的认真。   不等裴琮反应,西泽尔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还有其他家族,卡拉特、埃尔蒙、布雷德,还有那个叫威克的。”   西泽尔列出了一长串名字。   “我都一并处理了。”   裴琮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终于开口:“他们........并没有得罪你。”   西泽尔却毫不在意,理所当然道:   “但是你讨厌他们,不是吗?”   那天在宴会上,裴琮看某些家族时的冷意,西泽尔全看在眼里,一个也没放过。   裴琮皱了皱眉,却没出声。   西泽尔继续道:   “尤其是那个叫威克的。”   他眼神一暗,带着隐隐的戾气,西泽尔能感受到裴琮对那个人的态度格外厌恶,所以从监听器里就记住了他的嗓音。   “他是我亲自动的手,动得很慢,保证每一刀都足够痛苦。”   裴琮自从上次宴会后,被卡洛斯带走后,其实原本也差不多歇下了要向几个权贵家族复仇的念头。   那些人确实该死,但为了西泽尔能更好控制权贵区,裴琮也就不动声色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他没想到。   西泽尔全部帮他记得。   而且,不声不响地,一个不漏地为他复仇回去。兜兜转转,连他自己都已经不在意的仇恨,西泽尔却替他一一清算了。   果然,他们是不可分割的个体。   西泽尔看着他,眼神一瞬不瞬:   “我答应过你,我会变强保护你。”   所以,多依赖我一点吧。   我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我也是害怕他杀我灭口,才主动说的。   ——对,是我发现的,谢谢大人奖赏。   裴琮将威克那张脸从脑海中除去,不知该作何反应,沉默片刻,才伸手随意揉了揉西泽尔的黑发:   “我相信你。”   西泽尔像是受了莫大的嘉奖,漆黑的眼底瞬间燃起了一点炙热的光。   明明一切都在裴琮掌控中,可西泽尔的偏执、炽热,总是出乎裴琮的意料之外,真切地打动了他。   再这样下去,裴琮会忍不住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无法再轻易舍弃生命。 第46章   昏暗的图书室中, 空气还缭绕着暧昧的味道。   西泽尔主动收拾残局,扣好衣扣,擦去裴琮身上手上沾到的污渍, 动作在多次经验后已经极为熟练。   裴琮任由他服务, 看了他一眼才语重心长开口:   “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想西泽尔再被知识黑盒里那堆精炼又刺激的成人内容污染得更快了。   不过话说回来,裴琮自己上辈子在喜欢卡洛斯之后, 早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取向和癖好。   暴力、疼痛、支配。   这三个词,几乎可以归纳裴琮生理上最容易被激发的反应。   上辈子,在终于从废星爬出去之后,裴琮少数几次宣泄,也是靠着星网上那些题材的影像资料, 才勉强解决自己冰冷而疲惫的生理本能。   那些粗暴的, 控制欲浓烈的, 疼痛与压迫交织着的呻/吟,让裴琮感受到某种近乎病态的放松与快感。   而现在,西泽尔天生就带着和他一样的恶劣本能。   渡鸦的偏执、狼类的占有欲、蛇类的冷血。   尤其是在失控时, 那种完全不顾一切地掌控、碾压、强迫裴琮屈服的气息,精准吻合了裴琮潜意识中最深处、最龌龊的欲望。   疼, 但裴琮是真的能爽到。   世界上还能有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癖好的人吗?   但出于理智考虑,裴琮还是皱了皱眉, 打算继续劝他少碰那种东西。   在裴琮语重心长劝告西泽尔后, 他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哑的轻笑。   昏暗的光影下, 西泽尔半跪在他膝边, 扣好最后一颗扣子。   少年抬眸,声音愉悦:   “我没真看其他人。”   裴琮一怔。   少年低头靠近:   “只有对着你,我才有反应。”   裴琮反应过来,西泽尔好像认为他在吃醋, 不想让西泽尔看其他人的身体。   裴琮:“.......”   算了。   目的达到了,何必自找不痛快。   可能是上辈子太早承受了背叛与折磨,裴琮少年时只有向上爬的狠辣。   所以裴琮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早已远远低估了,一个少年在成长中青涩而炙热的欲望,更低估了渡鸦基因的极端领悟能力。   仅仅凭借片段记忆和想象,西泽尔就已经举一反三,无数次,在幻想中,一次又一次地意淫、霸占、蹂躏过他了。   *   掌控政权,总会有阻碍。   尤其是那些,把联邦视为信仰与荣光的人。   所以在西泽尔掌握主城区后,就将角斗场设为了处决场。腐蚀的石壁上还能看到旧日搏杀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这一次被押上来的,是一群忠诚于联邦的自发性组织。   他们出身平民,接受联邦的教育体系,从小被灌输着“联邦即是人类未来”的理念,在主城区内奉献自己,无比纯粹。   他们被押至角斗场中央。   高举着手中的残破徽章,骄傲地挺直腰背,目光炽热到疯狂,仿佛此刻不是走向死亡,而是走向某种荣耀的升华。   首领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站姿笔挺,面色铁青,嘴唇却因激昂而微微颤抖。   他瞪着西泽尔,嘶吼着:   “你们这些怪物,叛徒,肮脏的污染者!”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挑战联邦的秩序!”   “联邦是救赎,是未来!是我们所有牺牲者的荣耀——!!”   角斗场上空回荡着他的咆哮。   “我们是军人!是烈士的后代!”   “污染者怎么配主宰这个世界!”   处决场高台的大门缓缓打开。   踩着一片沉重寂静,一行人踏着步伐,从昏暗走向光明。   最前方的少年,散发出几乎令人窒息的锋芒。他只穿着一身极简的黑衣,腰身束紧,长靴没入微光之下,剪影冷峻。冷白皮肤与暗红瞳色相映,映出他脊背笔直挺立,孤傲而危险。   已经完全看不到未成年人的青涩,只有不容置疑的冷峻掌权者气质。   所有人被惊叹于少年掌权者的惊人美貌,哪怕是那些正在唱着联邦圣歌的平民。   可仅仅半秒后,这片短暂的痴迷被撕碎。   “叛徒!”   “不洁的怪物!”   “背叛联邦的恶种!”   粗鄙难听的咒骂声泼向少年。   西泽尔没有任何表情,眼底映着无数质问与憎恶。   真可笑。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与联邦暗中勾结的权贵们,一旦局势倾斜,跪得比谁都快。   他们送上金钱、资源、权力,低声下气,只求能在西泽尔的新秩序下苟活一命。   但最先站出来反抗的,却是这些被联邦无尽压榨的平民们。   西泽尔拔出枪械,指向台下最先叫骂的人,扣动扳机。   砰——!   鲜血飞溅,高举着联邦旗帜的那个人,头颅炸裂,仰天倒下。   一时间爆发出一阵尖叫,人群四散奔逃。   西泽尔立在角斗场的高处,身后的赫利向前一步,扬声道:   “现在离开的还能保住性命。”   很快就有不少人爬着跑着退到了观看的人群中。   首领死了,很快就有新的人站了出来。   他脸上浮现着狂热又绝望的光,被押来的其他平民也跟他,高唱起了联邦圣歌。   圣歌断续而凄厉,那是一首古老而庄严的歌谣,本该只在纪念英雄或胜利时响起。   如今在这一片破败、堕落、血腥之地响起,却显得格外讽刺。   还没有逃走的人站得笔直,唱得嘹亮,每一个人,眼神里都写着不可动摇的虔诚。   “砰——”   “砰——”   西泽尔不再等待,一个一个从中心向四周扫射出去。   与此同时,晏止的声音借助扩音器,轰然响彻整个处决场。   科技封锁、基因实验、连最基本的人权都被剥夺.......一桩桩一件件事无不昭示着,联邦在把废星当成野兽,当成废物,任意宰割的真相。   一个抱着几岁男孩的母亲,眼神坚定地站在前方。   西泽尔枪口微抬,冰冷地指向了那个小男孩。   但那女人没有退缩,依旧笔直地挺着脊背,等着迎接必然到来的死亡。   “砰——!”   枪声炸裂。   但子弹偏了一寸,击中了旁边空无一物的地面。   男孩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失控挣扎起来。母亲的神色终于动摇了,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般瘫软在地,颤抖着抱紧了孩子。   西泽尔偏了偏枪口,示意她滚。   女人终于再顾不得什么信仰、荣光、联邦.......跌跌撞撞地抱着小孩,朝着人群外逃去。   第一个叛逃者出现了。   那位抱着孩子仓皇逃窜的母亲成了引爆点,原本整齐肃立的人群里,开始有了松动。   还有人贼心不死:“污染者就是有原罪!”   台下围观的人嗤笑一声:“联邦指望污染者保家卫国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有原罪了?”   有人也跟着怒骂起来,有人高喊着质问联邦,越来越多人开始低声咒骂、愤怒、嘶吼。   角斗场里,原本肃穆如圣歌般的歌声,终于彻底破碎成了混乱与嘈杂。   暴君与革命的首领,有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西泽尔立在高处,黑衣猎猎,眼底一片死寂冷漠。   新的秩序,已经降临。   西泽尔解决了这一次动乱,在众目睽睽下,牵住身旁戴面具青年,带着人肩并肩离开了高台,将剩余的事情交给了赫利。   晏止看着裴琮依旧空荡荡的手腕和项圈,和艾洛交换了视线,神色沉重。   自从掌握了大半个主城区,西泽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销毁了影蝠的一切痕迹。   包括影蝠的身份记录,基因编码,过往任务档案,乃至所有能在联邦或废星留存的蛛丝马迹。   西泽尔告诉裴琮说:“我想让你光明正大地面对这个世界,我会保护你。”   但与此同时,西泽尔并没有为裴琮安排新的身份。   没有合法的编号,没有新的基因记录,没有任何证明“裴琮”这个人存在的凭据。哪怕只是出入主城区的关卡,他也无法自己通过。   裴琮被剥夺了所有可以独立行动的凭证,无名无姓、身份不明,几乎算得上半囚禁。   西泽尔的掌控欲,已经病态到令人胆寒。而裴琮,偏偏又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晏止低下头,他知道自己是个怯懦的人,无法插手拯救裴琮,也没办法改变哪怕劝告西泽尔。   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期待希望裴琮能再多忍耐一会。   倒不是他对裴琮有多忠诚,只是因为一旦两人彻底决裂,整个废星,恐怕也会随着西泽尔的疯狂一起毁灭。   西泽尔带着裴琮回到了主城区的地下图书馆。   自从上次乱来后,这座地下图书馆,几乎成了他最喜欢流连的地方。   裴琮随手抽出一本老旧纸质册子,找了个角落坐下。西泽尔自然地跟着坐到他旁边,帮他摘下了面具,微微偏头亲他。   今天的事情裴琮也看了全程,任由西泽尔亲了两次,就阻止了他的动作。   西泽尔注意到了裴琮看的书,好像是什么废星上的故事集,模模糊糊写了什么“鬼怪”、“灵魂”,是个死去的人再次现身的传说。   他惊讶于裴琮居然会看这种无趣的东西。   裴琮合上书,声音低缓,问西泽尔:“知道联邦为什么不敢真正回收废星吗?”   西泽尔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颌。   他已经知识黑盒里了解到了原因。   联邦在和虫族战斗后,科技战力发展的的核心武器是就机甲,这东西高度依赖精神力。   而污染者的精神力,普遍高于普通人类,哪怕是最严重污染者,其精神力水平也远超普通人类。   污染者一旦掌握机甲体系,那种力量差距,足以推翻整个联邦根基。   所以,污染者被流放,从来就不是因为“失控”,而是因为威胁到了那些未污染者高层的利益。   西泽尔语气冰冷:“因为我们是活的潘多拉魔盒。”   恐惧是最好的囚笼。   就像圈养小象一样,从小给它们戴上镣铐。等到成年后,即使一根绳子,也能困住一头千斤巨兽。   联邦不只是封锁了科技,他们甚至连污染者的思想,都一并铲除。在这样的土壤下成长起来的人,根本不会生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多年来,偶尔也有真正强大的人试图冲破束缚,联邦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镇压、绞杀。   再后来联邦就利用进化剂,让废星上的人互相猎杀,彻底断绝了强者崛起的可能性。   裴琮提醒西泽尔:“记住你的痛苦。”   即使他死了,也不要回头。   裴琮能清晰地感觉到,西泽尔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情感,如潮水般,一寸寸,一滴滴,越来越浓烈。   上辈子的裴琮靠着无尽的仇恨,才支撑着活下去。幸运的是,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源源不断,从未让他的恨意枯竭。   而现在裴琮察觉到,他已经代替了那些仇恨,成为了西泽尔新的精神支柱。   西泽尔不再需要仇恨,他只需要裴琮。   裴琮能感受到死亡的感召。但看着西泽尔一步步走向光明,裴琮已经舍不得拽着西泽尔一起死了。   “你觉得我为此感到痛苦?”   西泽尔扯住了裴琮脖颈上的项圈,指节微微收紧,低下头紧紧注视着他,声音沙哑又认真:   “不,我从来不痛苦。   “因为我遇到了你,裴琮。”   西泽尔向来不觉得自己悲惨,他早就习惯了孤独、厌恶、厄运缠身,从不会抱怨命运。   他知道裴琮靠近他,是因为他终将登上高处,是因为他有被培养、被利用的价值。   如果没有那些痛苦,他怎么能遇到裴琮?   裴琮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心底有什么地方被轻轻撞击了一下,一圈一圈,绵密地荡开涟漪。   裴琮轻声道:“我也很庆幸能找到你,哪怕为你而死。”   话音刚落,西泽尔的脸色一变,眼底的暗红一寸寸蔓延,如同血色潮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你不会死。”   哪怕只是说说而已,哪怕只是一种可能性,西泽尔也不想看见裴琮死,为了他也不行。   这世界上可以消失的东西太多了——信仰、规则、废星.......但裴琮不可以。裴琮的死亡,对他而言模糊又遥远,却灼烧得他不敢触碰,不敢想象。   裴琮平淡地说:“人总会死,不只是我,你也会。”   西泽尔充耳不闻,只固执道:   “我不需要你为我去死。”   “我要你,愿意为了我而活着。”   西泽尔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彻底抓紧眼前的人。裴琮比任何人都聪明,比任何人都自由,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而自己........只是个偏执又妄想的怪物,阴暗地渴望着裴琮的一切,毫无愧疚地将人占为己有。   西泽尔很早就感受到,裴琮并没有很强烈的活着的欲望。明明就在身边,却总是感觉距离很遥远,立刻会随风消散,这让西泽尔几乎发疯。   裴琮表情僵硬了一下。   活着。   对裴琮而言,这才是真正难以做到的事情。   裴琮沉默了片刻。   哪怕面对无数次背叛与绝境,他也从未向谁许诺过自己的生命。   活着,不是为了仇恨,不是为了目标,而只是单纯地、为了另一个人。   那样的执着,那样的愿望,沉甸甸压在心口上,让他无处可逃。   西泽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裴琮的迟疑,眼里的光骤然熄灭,脸色阴沉了下来,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炽热和渴望都坠入无底深渊。   一被裴琮拒绝,西泽尔脑海中疯狂的念头立马就占据了上风,再也抑制不住。   剥夺他的自由。   剥夺他的选择。   剥夺他离开的可能。   血液轰然鼓噪着灌进脑海,每一下心跳都像钝重的锤子,狠狠敲打着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裴琮看懂了他的眼神。   就算他是个再冷漠人,早就了无牵挂,他也无法忍受西泽尔这种样子。   裴琮这些日子搜集了那么多资料,分析了无数种重生的可能性,甚至将希望寄托在传说、故事和那几乎无法证实的基因回溯理论上,希望从中能找到解决的方法,这还不够证明,他现在并不想死吗?   也许,为了西泽尔而活着,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裴琮望进西泽尔那双几乎濒临疯狂的眸子里,一字一句道:   “我答应你。”   只是一句话。   西泽尔整个人的气息便剧烈变化了,暗红色从他眼底一点点褪去,少年兴奋得几乎发疯,血液涌动着冲破了所有压抑与阴暗。   他得到了裴琮的承诺。   裴琮就被西泽尔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炽热到令人窒息的吻里。   少年发疯一般咬住了他的唇,啃咬着,撕扯着,几乎带着将对方碾碎吞进体内的狠意。   而裴琮回应了他。没有反抗。   某种程度上,他同样渴望着这样炙热的、炽烈的感情。   图书馆条件有限,西泽尔最终还是放过了裴琮,只是从最开始答应只用手,变成了想用哪里就用哪里,为所欲为。   他能感觉到,裴琮也很爽。   裴琮被折腾到半夜,才从西泽尔怀里挣扎出一丝缝隙。   他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小心翼翼地,从散落在一旁的外套里,摸出了那枚早已藏好的通讯器。   细小的仪器在掌心微微震动着,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熟悉的冷意。   裴琮盯着它看了很久,指尖僵硬地悬停在发送键上。   他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   可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血液里弥漫着衰败的信号,伤口自愈的速度越来越慢,每一场战斗,每一次透支......   裴琮下定了决心。   通讯器发出一道极微弱的蓝光,信号已经送到了指定人手中。   ——维兰德。   裴琮答应了西泽尔,就不会食言。   他既然能回来一次,就会不择手段,再回来第二次。 第47章 【已修文】   昨晚在图书馆胡闹过后, 西泽尔带着裴琮回了他们自己的住处。   他们已经从最初的收藏室搬了出来,如今住处的位置保密,经过数道加密权限。   这幢房子是西泽尔亲手安排的。   建筑外表看似朴素, 实则遍布层层机关, 没人能闯进来,当然, 在必要的时候也没人能逃出去。   第二天,西泽尔醒得比裴琮早。   今天他需要和权贵们见面,上次杀温斯时动静太大,权贵们破罐子破摔,急需西泽尔给他们一个保命的承诺。   这当然不可能。   西泽尔只会用最直接的武力让他们闭嘴。   裴琮从床上撑起身体, 胸膛缓慢起伏, 他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 遍布各种深浅不一的痕迹,齿痕、吮痕,散落在肩颈、锁骨、甚至更隐秘的地方。   一个晚上了, 那些痕迹依旧还很清晰。   西泽尔不禁皱眉,在他毫不掩饰的注视下, 一道道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收敛,只留下模糊的余热。   蝾螈实在是很妙的基因。   这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随心所欲地动作, 不用担心伤害到裴琮一分一毫。   西泽尔盯着他, 压抑的欲望更深了几分。   “跟我一起去。”   裴琮偏头躲开了西泽尔的亲吻, 语气轻描淡写道:“我今天需要出门一趟。”   西泽尔的脸立刻冷了几分:“去哪儿?”   “维兰德说想要点我的血做实验。”   “你还敢去?”西泽尔字字透着寒意,上次基因抽离后,裴琮虚弱了整整半个月,他当时就发誓, 就绝不再允许裴琮再受到伤害。   “这次只是抽血。”裴琮平静道。   西泽尔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底有阴沉的思绪在搅动。   他知道裴琮最近一直在暗地里调查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报。   他派人暗中查过,发现裴琮打听的东西居然有关“安全区”,还有一些“预言家”骗子的事情,与此同时,裴琮居然还高价买了几张失踪人口的ID卡。   他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想获得新身份?   伪装潜逃?   裴琮觉得不自由了,想离开他?   西泽尔的指尖一点点收紧,站起身,走到床边,装作不经意地拉开床头的抽屉。   一张黑金卡静静被藏在那里。   西泽尔低头看了一眼卡面,又慢慢地抬起头,问裴琮:“这是什么?”   裴琮脸上没露出半点慌乱。   “影蝠的旧资产。”   西泽尔拿出那张卡,卡内余额那栏,一串长得刺眼的数字跃然眼前。裴琮就是刷的这张卡,想偷偷脱离他的。   “好多钱啊,”西泽尔将卡捏在掌心,又在裴琮眼前晃了晃那张卡,“这么有钱,之前在无主之地怎么还让我去打工赚钱?”   裴琮:“.......”   这张卡今天算是保不住了。   “说说吧。”西泽尔收起轻慢,眸色微凉,“哪来的?”   裴琮不信西泽尔不知道这张卡的来历,他也从来没打算瞒着西泽尔。   “去温斯家族的时候拿到的。”   西泽尔点头,对裴琮的坦诚勉强满意。   “所以才不花我给你的钱?”   他知道裴琮喜欢东买西买,早就给过裴琮一张交易卡,每次裴琮用卡买东西,他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但裴琮私下买id卡时,那张卡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西泽尔立马就想起了这张卡。   他抽出那张黑金卡,坐在床沿,将卡放在裴琮手边,“你很需要这笔钱?”   “.......不是很需要。”   裴琮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那张黑金卡。   “那就借我一点吧。”西泽尔轻描淡写地说,“最近哈克的项目有点烧钱。”   裴琮觉得自己现在真是集财富和貌美于一体的金主,早死以后财产还都留给小情人。   “裴琮,”西泽尔一手揽住裴琮,低头吻了吻他的脖颈,语气柔和,眼神却冰一样贴在他耳后,“还是说,你想偷偷背着我干点什么事?”   裴琮没回答,将那张卡放到了西泽尔手心里。   ——彻底一穷二白了,从今天开始,连吃饭都得看西泽尔脸色。   西泽尔毫不客气,指尖一转就收了起来,才终于同意放裴琮去找维兰德。   裴琮面上平静,心里却已经默默开始盘算,偷偷查情报、买id卡的事情西泽尔到底知道了多少。   西泽尔感受到他看着自己的视线:“别看了,再看硬了。”   裴琮闭眼:“赶紧滚。”   西泽尔从容地站起来,扣上衣领,转头看了眼还窝在床上的人。   一开始对待裴琮,他也小心翼翼过。   克制的、病态的、带着些许自卑与恐惧,他害怕太过,怕自己的怪异被厌恶,试图做一个“能让裴琮喜欢的人”。   所以他控制力道,一度压抑住自己本能的占有欲,努力顺着裴琮的情绪走。   他甚至真心地怀疑过,裴琮其实并不喜欢这类略带粗暴的亲密,只是在迁就他。   但西泽尔很快发现,裴琮根本不是在勉强——他在放纵,在享受,喜欢那些带着危险意味的强制。   ——那不正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他们在欲望里毫不遮掩彼此的癖好,西泽尔终于确认,裴琮不是忍让的牺牲者。   他们不需要慢慢适应对方的节奏,因为他们本就生来如此:不安、不健全、扭曲,又无比契合。   他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   裴琮抵达维兰德的实验室。   在开始之前,裴琮动作熟练地将带着监听器的项圈拆下,机械信号被其他频段代替,甚至不需要动用高配干扰仪。   维兰德看着裴琮的动作,有些意外。   她听晏止和艾伦说,西泽尔控制欲极强,裴琮的任何一举一动都必须上报。两个小孩都怕西泽尔从此把裴琮栓个链子囚禁起来再也不往外放。   维兰德原本都以为裴琮是被逼无奈,但现在看来,这俩人都挺愿意的。   裴琮明明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没多少时间,”裴琮坐下,袖口挽起,手臂静脉清晰,“别废话。”   采血的针头扎进血管时,维兰德瞥了一眼数值。   裴琮直截了当地问:“关于基因回溯,你知道多少?”   维兰德微笑着,语气不紧不慢:“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就是通过强烈的基因波动,回到过去。”   它的原理很复杂,但表现简单粗暴。   体内的融合基因出现大规模暴走、冲突、短暂紊乱时,意识就会回溯到和基因源体有关的时间点。   维兰德说:“这个时间点通常是基因源体人生轨迹中最剧烈的时候,也有回到源体死亡后的情况发生。”   维兰德早就知道裴琮不是真正的影蝠。   因为影蝠是自杀的。   蝾螈基因强韧到近乎荒谬,可以让影蝠可以重伤不死,几乎无限自愈,在特定条件下再生。可面对成为实验体被折磨,影蝠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   维兰德拿到了影蝠的尸体中的失活基因,她笃定裴琮不会是影蝠。   裴琮听明白了,问:“回溯有什么条件?”   “两个。”她竖起指尖,“一,融合源体基因;二,必须对这个源体存在感情。”   这也是裴琮找到维兰德的原因。   在现在的时间线上,维兰德几乎是废星唯一操作基因融合的人,她见到基因回溯的几率也最大。   “这不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去的,它更像是一种‘记忆性唤醒’,不是你选择了回到过去,而是源体基因选择了这个时间。”   维兰德曾经在联邦基因库待过一段时间,听说过回溯者记录。   有个人突然变了,一夜之间换了灵魂。他原本只是一个地下实验所里不起眼的实验助手,几乎没有技术,也没人脉,   但某天他开始滔滔不绝讲出大量超前理论——包括融合生物稳定剂、变异基因,甚至准确预言了首都星的大风暴。   没人能解释他的变化。   最后那个回溯者自焚了,死前在墙上写了几个字:   “我会亲手杀了这具身体。”   裴琮静静听着,他在废星图书馆里找到的一本废书里也写过类似的事。   一个“预言者”走进污染区,告诉众人“两年后你们会死在这里”,谁都没把他当回事,   谁都没想到,一场地震引发沼泽涌动,那片地方真的沉入了一片沼泽。   这件事被污染区的人流传了很久。   如果他不是歪打正着的骗子,而是回来了的某个人呢?   维兰德问:“你是从多久的未来回来的?”   裴琮沉默了几秒:“十年后。”   这个时间跨度太长了。   维兰德现在做过的最成功的基因融合案例就是晏止,这也仅仅只有两年而已。   维兰德靠在仪器前,目光打量他:“那你之后融合过哪些源体?”   裴琮闭了闭眼,从一团浓雾里捞记忆,说实话,他实在融合了太多种基因,很多源体基因都是维兰德提供给他的,他也不知道来历。   维兰德眯起眼,“你总共融合了多少种基因?”   裴琮淡淡道:“三四十种吧。”   维兰德愣住了两秒,然后咧开嘴笑了,她真是天才中的天才,居然在未来亲手打造出了这种神迹!   “你能活着站在我面前,说明你的基因已经强到一种可怕的程度。”她顿了顿,又追问,“那你对影蝠的感情是什么?”   裴琮低头,指尖敲着身旁的实验台。   “影蝠......”他淡声道,“是恨吧,以前被影蝠追杀过。”   “基因回溯这东西,”维兰德将一小段资料拖进终端,“本质上是一次反向重组,你体内的基因波动会在极端状态下沿着记忆,自行寻找‘源体’。”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回溯,能完成一次回溯的,大多数都只有那一次机会。”   “为什么?”裴琮问。   “因为基因融合本身就是高风险,只融合了一两种基因,身体都很难承受,连自身都保不住,哪还有资格回溯?”   她换了个角度看裴琮,眼神里有一点藏不住的兴奋。   “可你不一样。”   裴琮眉眼不动:“哪里不一样?”   他上辈子的基因也很不稳定。   “你融合了三四十种。”维兰德啧了一声,“正常人早被排异反应撕成碎片了,你居然活得好好的,连意识都没崩,这就说明你体内的基因已经形成了稳态。”   她缓缓道出重点:“如果这个理论成立,它足够支撑你进行第二次回溯。”   裴琮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的答案,他有非常大的可能,会进行二次回溯。   “你能预测之后是哪一具身体吗?”   裴琮站起身:“这个问题,我正在找答案。”   其实连维兰德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裴琮是否还有第二次机会,但好歹给了裴琮一点希望和方向。   裴琮问:“我现在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   维兰德拉开血液扫描数据,扫了一眼:“按照基因分析,还有三个月。”   裴琮点头。   “你不打算告诉他?”维兰德挑眉。   “告诉他做什么?”裴琮淡淡道,“我能解决的事,不需要他知道。”   “你现在能解决吗?”   “......”裴琮没回答。   裴琮抬手重新把监听器贴回耳后,重新接通电流的那一刻,“滴”声响起。   他推门出去,刚抬眼,就看到靠在门廊阴影里的西泽尔。   那双眼睛安静又幽深,不知等了多久。 第48章   西泽尔就那么站在那儿。   他的脸藏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 看不清神情,整个人仿佛从黑暗中的利刃,光靠目光就能不动声色地掐住人的脖颈。   裴琮看着西泽尔, 语气平稳:“你怎么来了?”   西泽尔缓缓走近, 脚步声在空荡走廊中落下。他在裴琮面前站定,低头看了他几秒, 才道:   “提前结束了,来带你回去。”   裴琮没有多言,主动靠近了他。   直到裴琮站到西泽尔面前,他才慢慢伸出手,搭在了他的后颈。   指腹冰凉。   那指尖沿着他后脖颈轻轻游移, 慢悠悠地绕着项圈打转, 手掌贴着他皮肤滑过, 摸到那处细微隆起的项圈边缘。   这个动作裴琮以前经常做,通常是用于安抚西泽尔,而现在已经彻底翻转了角色。   西泽尔身上还有没散尽冷风气息, 带着寒意,这说明他来了不久。   裴琮并不慌张。   维兰德当着他的面, 开启了隔音装置,项圈上的监听器也早被技术性屏蔽, 裴琮对自己的机械技术很有信心。   刚刚谈话的内容, 西泽尔不会从外面听到。   裴琮察觉到, 那只手沿着颈侧的皮肤向上, 指节轻轻绕过脉搏,再落回项圈的边缘。   裴琮没动,任他检查。   西泽尔一格一格地摸索项圈的嵌口,确认没有被拆动的痕迹, 扫过卡扣与线缝,力道一点点收紧。   “走吧。”他终于松开手,宽容地放过了他。   裴琮唇角轻轻一抿。   不知为何,那种被凝视、被猎杀者死死盯住的错觉久违地再次涌上心头。   走到转角时,正好迎面碰上晏止和艾洛。   艾洛还是那副精致漂亮的模样,银发的光泽顺着他的发尾流泻,眼眸湿润透明,像只漂亮的金丝雀。   他温顺地跟在晏止身后,听晏止说着什么,时不时发问,晏止则耐心地答复,看上去沉静又稳重,是真正世家继承人的模样。   自从上次手术后,艾洛曾主动提出照顾晏止,被同样困苦碾压过的灵魂自然抱团,两人之间建立起了深厚友情。   这会儿一抬头,看到西泽尔和裴琮并肩而来,艾洛顿住了脚步,眼神躲闪,本能想转身走。   晏止却一把将他拉住,拽着他站到两人面前。艾洛没敢抬头看西泽尔,只是悄悄看了裴琮一眼。   晏止直接问裴琮:   “你愿意断了西泽尔和艾洛之间的基因锁链吗?”   裴琮一愣,没想到晏止不问西泽尔,居然直接冲着他来了。   艾伦的能力从只能制造幻境取悦男人,到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非常感激西泽尔和裴琮,哪怕西泽尔想再利用他,他也没意见。   只是晏止一定要拽着他来,说要让他恢复自由身,再和西泽尔牵扯下去,艾洛小命不保。   “怎么不说话?”西泽尔看着裴琮,冷不丁问,“你想我断吗?”   起初西泽尔以为基因锁链只是简单的绑定,他后来才从知识黑盒里了解到,基因锁链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暧昧的意思。   那是某种默认的私有权,一旦被锁链绑定,就意味着默认其归属。   因此,基因锁链大多是买来绑定不听话的小情人,或者是奴隶之类。   恶心。   西泽尔早就不耐烦了。   他根本不想和裴琮以外的人扯上关系,只希望自己和裴琮之间亲密无间,更何况他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艾洛。   但每次一想到这是裴琮主动给他的,西泽尔就又总是无法下手。   同时,他也不悦于裴琮居然一点都不在意。   ——要是裴琮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容忍他和另一个人之间存在这种暧昧不清的基因链接?   裴琮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对西泽尔道:“连着也是拖油瓶,想断就断。”   裴琮甚至没有看艾洛一眼。   西泽尔转身走向艾洛,一把按住对方的后颈,精准地撬出芯片,彻底抹除了基因数据,然后收好芯片。   艾洛站稳身体,脖子后的基因锁链已被彻底抹除,彻底解绑,恢复自由。   他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这原本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做了半辈子的奴隶,从来没有选择和决策的权利,他以为自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可现在,只是裴琮一句话,他就被放走了。   甚至不是被放走,是被西泽尔迫不及待地清理出去。   晏止站在他旁边,看着那两个并肩离开的身影。   裴琮和西泽尔之间的关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扭曲羁绊,没人能插得进去。   西泽尔一路揽着裴琮,一言不发,气压低沉。   他们回到那栋别墅。   别墅的所有窗户都关闭着,遮光层也全数落下。门前感应灯没有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沉闷。   裴琮抬手按了门锁,大门“咔哒”一声开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模样。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四周像是被抽空一般,冷意贴着皮肤。   裴琮的终端震动了一下。   是卡洛斯的新消息提示。   他低头去看,还没来得及点开,一只手突如其来地按住了他胸口,整个人被猛地推撞上身后的墙。   背脊重重一撞,发出一声闷响。   墙体没有震动,通讯器从指尖滑落,落在地上滚了两圈,闪烁的光屏隐没在黑暗中。   西泽尔贴了上来,呼吸近在咫尺,仍旧没有说话。   裴琮在黑暗中,看到西泽尔的眼神不再冷静,溢满了某种不安、愤怒,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执拗,盯着裴琮的脸。   他动了动手指,捏住裴琮的下巴,把人困在怀中。   别墅一丝光都进不来。   裴琮刚想开口,刚张开的唇就被一只冷凉的手掌捂住。   西泽尔的手骨节分明,掌心下隐隐透出令人战栗的压迫感。他几乎是整个覆盖住了裴琮的下半张脸,是不容置疑的钳制。   别墅内部的全部安全装置此刻已被他亲手启动,窗户、门锁、信号、外联通道,全数封闭。   一只幽闭的兽笼,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个。   西泽尔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西泽尔反倒比白日里更镇定,蛇尾在黑中微微收缩,光滑的竖瞳如夜色中悄然睁开的兽眼。   他低头,在裴琮颈侧靠得极近,唇擦过锁骨的轮廓。   “今天抽血疼不疼?”   裴琮摇了摇头。   西泽尔的分离焦虑已经严重到近乎病态。   只是短短一上午,西泽尔就像被抛弃了,急于吞噬一切让他安心的存在。   裴琮有点头疼,如果这种程度就无法忍受,未来该怎么面对真正的分离?会彻底崩溃吧?   裴没有挣扎,在黑暗中睁着眼,冷静地凝视对方那双亮着幽光的竖瞳。   然后忽然张口,伸出舌尖,舔了舔覆在他嘴上的那只掌心,湿润而温热。   西泽尔的指尖微微一颤,那只手掌不仅没有收回,反而压得更紧了一些。   “裴琮,今天我们分开了四个小时。”   裴琮正要开口,就感觉到衣摆下钻进来一股冰凉的触感。   那不是手,而是一截裹着细密鳞片的蛇尾,顺着他脊柱缓缓探上来。鳞片划过皮肤的触感很奇异了,既硬又柔,在裴琮最敏感的地方徘徊。尾尖在他后腰盘旋一圈,想要将他困住、锁进某个无光的囚笼。   西泽尔贴在他耳边低声道:   “这四个小时里,每一个接触过你的人,我都想杀了他们。”   他语气平平,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所以我一直在听,你和谁说话了。”   裴琮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的声音低哑而镇定:“你都听见了,我从来不想和除了你之外的人交流。”   西泽尔狠狠咬住了他的颈侧。   他的毒牙几乎要嵌进皮肤里,带着惩罚意味,血液在皮下躁动,神经紧绷到极致。   “我还是很不高兴。”西泽尔贴着他,闭上眼,低声命令,“裴琮,哄哄我吧。”   裴琮主动吻了上去,刚刚探出舌尖,就立刻被彻底吞没。   西泽尔的亲吻毫无技巧,只有一味地侵占和渴望,狠狠夺走了裴琮的气息,将所有怒火、不安、嫉妒与对裴琮的索求通通灌入这个吻中。   舔咬、交缠、溺杀。   蛇尾缠绕着裴琮的腰,冰凉而有力,缓慢地褪去他身上的衣料,每一寸剥开的皮肤都在向他宣示归属。   舌头毫不留情地席卷掉裴琮的每一丝气息,唾液混杂着热气在唇齿间打转,发出湿漉漉的水声,暧昧得令人头皮发麻。   直到那条尾巴一点点探入他衣摆下,他才低低地开口:   “西.......”   一个音节刚出声,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冰凉修长的手探入了口中。   那手指骨节分明,直接在口中强硬地压下他未出口的声音,夹住他的舌尖亵玩。   “想求我就好好舔,”西泽尔低声说,呼吸打在他耳后,“不会让你疼的。”   裴琮喉结滚了一下,舌尖下意识地扫过那根指骨,被西泽尔敏锐地捕捉到,态度轻慢地蹭了蹭。   ——到底哪学的这些手段。   西泽尔今晚凶得可以。   不再是那种阴沉压抑的克制,而是彻头彻尾的强硬与主控。他几乎不允许裴琮有任何动作,四肢被控制得死死的,连喘息的节奏都被他牵引。   他的舌头早已变形,尖端分叉如蛇信,滑腻冰凉,在裴琮身上游走着,留下细长的水痕。   每一次舔舐,都带着本能的嗅探与诱捕,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将猎物彻底缠入自己的气息里。   裴琮今天也很配合。   裴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第二次机会,也许自己会真的就此消失,奇迹发生的几率太少,他将那一点点无法说出口的情绪,全部埋进这场欲望里。   裴琮只是仰着头,喘息轻颤,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诚实地起反应。   这个人是他的。   西泽尔越发沉迷,蛇信舔过的痕迹在肌肤上留下一层潮湿战栗感,然后低头舔舐。   裴琮在他的控制下被一步步拉进深渊。   所有呼吸、血流、神经末梢都在翻腾。   但就在下一秒——   西泽尔冰凉的尾巴陡然收紧。   疼、涨、麻,一齐涌上头顶。   裴琮猛地闷哼了一声。   西泽尔垂眸看他,眼神冷静得近乎残忍,缓缓松开蛇尾。   “裴琮,这又不是你的身体。”   他凑近了裴琮,直视他:   “我为什么要满足你?”   西泽尔的蛇尾缓缓缠上裴琮的脖颈,随着他的心情一点点阴沉,那股力道也悄然变化。   裴琮下意识往后仰头,却避不开那一圈圈冰凉鳞片的收紧。   西泽尔俯下身:   “我还是没被你哄好。”   裴琮呼吸一窒,手腕还被西泽尔牢牢制住,他动了动,眉头轻蹙:“……疼。”   但西泽尔低笑了一声,抓得更紧了:“别撒娇。”   裴琮在污染区被伤到血肉模糊的时候,都没皱过眉,现在跟他说疼,不就是在跟他撒娇?   西泽尔居高临下:“裴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坦白的吗?”   裴琮脑子飞快转着,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占有欲作祟,西泽尔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西泽尔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了裴琮手臂内侧的一处。   裴琮瞳孔骤缩。   西泽尔的指尖缓缓按着那片皮肉下的异物,那是他最早放进去的定位器。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西泽尔低头吻了吻他的颈侧,奖励裴琮终于坦诚了一次,他声音轻柔,笑容里却满是冷意:   “裴琮,我给了你机会。”   “但你还是骗了我。”   尾巴勒得更紧了一点,裴琮喉咙发紧,他能感受到在怒气中逐渐高涨的杀戮欲。   西泽尔垂下眼:   “你打算把我丢在哪个时刻?   “你等的了三个月后吗?”   “要不要我现在就满足你?”   裴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西泽尔最开始放进去那枚定位器时,居然就已经开始监听他了。   他的来历,基因回溯,蝾螈基因的秘密,西泽尔全都知道。   而他这些日子所有小心翼翼的布局、避险、诱导、转移视线,不过是徒劳地在对方面前演一场戏。   裴琮的衣服早已被脱了个干净,皮肤上满是吻痕与咬痕,被迫直面眼前那人,羞耻感被无限放大。而西泽尔却站得笔直,除了衣摆处的湿痕,其他的一丝不苟,他就那样看着裴琮,居高临下,声音冰冷:   “你封锁了知识黑盒里关于蝾螈的一切。”   “你自以为了解我,以为你能控制我、安抚我、引导我......但裴琮,你从来都没有正视过我对你的感情。”   “你一直在避开,你从来不敢承认——我是认真的。”   那双兽瞳在黑暗中一点点泛红,压抑已久的感情终于撕裂。   裴琮沉默了片刻,喉结动了动,然后他说:   “……对不起。”   裴琮知道现在西泽尔最想要什么。他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不能完全掌控,那只能彻底毁掉。在这种近乎崩溃的情绪边缘,还有什么比掌握对方的生命更能让西泽尔找到安全感呢?裴琮从西泽尔口袋里,艰难摸出了那枚基因锁链芯片。   “我余下的生命,”裴琮平静地看着他,“都会交给你。”   西泽尔身体轻轻一震,眼神死死盯着他手里的芯片。   “裴琮,”他声音沙哑,某种恐惧正在撕扯着他的心脏,“你........你真的会回来吗?”   他无能为力。   他害怕,裴琮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裴琮眼眸微动,终于低声道:   “会的。”   为了你。   西泽尔扑了上来,蛇尾重新缠住裴琮,比任何一次都更紧、更深。   裴琮闭上眼,被他缠在怀里,轻声道:   “我需要你活着,等待我再次回来。”   “我们会缔结婚姻关系。”   他顿了顿,缓慢补上最后一句:“然后再一起死去。”   西泽尔愣住了,不是震惊,整个人都在升温。   他知道什么是婚姻关系。   那是联邦体制中最古老、最正式的“终身绑定制度”,比基因锁链更彻底,而且不可逆。   在高度理性与个体价值被不断放大的现代联邦体制中,这种制度早已濒临废止。它意味着个体生命意义上的共存、共亡。   他眼底的欲望蔓延,碧绿的瞳孔极速收缩,竖瞳泛起镜面状的光泽,身体内的荷尔蒙浓度在短短几秒内飙升至极限。   蛇尾失控般猛地抽动了一下,带着冰冷和肌肉的悸动重新缠上裴琮,呼吸变得粗重。   “你......”   西泽尔努力想开口,却发现舌尖发烫,蛇信一分叉,立刻忍不住吐了出来,来回舔舐着裴琮的锁骨。   他贴着裴琮,整个人颤得厉害,在极力忍住什么可怕的冲动。   现在,马上。   标记他。   囚禁住他。   让他永远只属于你。   他被刺激得直接进入了发情期。 第49章   整栋别墅一片漆黑。   周围是一种极致的静与黑, 如同被世界抛弃,只剩下这座密闭的空壳与两个彼此纠缠的人。   所有外人看来必须逃离的环境,在他们眼里却是唯一值得栖息的巢穴。   裴琮靠在墙边, 西泽尔贴着他, 感知敏锐,蛇尾仿佛化作一张严丝合缝的感应膜, 贴合在他每一寸皮肤之外。   蛇类的热感知系统读取他的体温、心率、肌肉紧绷度。   西泽尔低头,轻轻吻住了裴琮的肩膀。   舌尖一触即收,舔过的地方被空气一吹,留下湿润发冷的痕迹,让裴琮在黑暗中轻轻颤了一下。   蛇尾缠得越来越紧, 来回不住地摩擦裴琮的皮肤, 鳞片蠕动得湿润又黏滑。   裴琮闭着眼, 哪怕眼前一片黑,也知道西泽尔那双竖瞳正紧盯着自己。   西泽尔猛然喘息,少年人第一次心意相通, 整个过程亲昵又生涩。   毒液冷得发麻,好像要从裴琮体表钻进去, 把他整个人包裹在一层气味里,动物的习性显露无疑。   发情期的蛇类, 无疑是令人畏惧的。   细长、冰冷、垂直切开的碧绿瞳孔, 没有人类感情的波澜, 在微弱的热感回折中泛出一层不真实的光泽。   冷血捕食本能在繁殖季的彻底释放, 没有理智,只有缠绕、吞噬、压制,随时有可能被拆吃入腹。   裴琮皱了皱眉,手微微颤了颤, 冰凉的触感让蝙蝠本能感到非常不喜欢。   但就是这细微的动作,让西泽尔僵住了动作。   裴琮在害怕他。   西泽尔屏住呼吸,蛇尾也缓缓停下了动作,他本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己此刻的状态连人都算不上,更像一头潜伏在沼泽深处的异种,是不安定的、失控的。   裴琮觉得他恶心、危险也是情理之中。   西泽尔舌尖滚动,牙关轻颤,心脏急剧跳动。“被伴侣排斥”的感觉像针一样一点点扎进他的神经里。   可惜,蛇类从不会安抚害怕的伴侣。   本能告诉他: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请求,只要锁住对方、覆盖对方、压制对方的挣扎,就能解决一切。   裴琮不愿意接受他,那就让他没有机会拒绝。   “逃也没用。”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浮起,比任何信息素都更刺激神经。   西泽尔在想,要不要现在就把裴琮彻底绑起来。   不是简单的缠绕,而是捆绑,手腕、踝骨、腰、喉咙,一圈圈勒紧,让他动弹不得,只能躺在那里,被迫仰头、被迫迎合。   他想让裴琮睁开眼睛时,只能看见他,想让他意识迷乱时,身体下意识地颤抖、收缩、顺从。   .......要不要,直接用催眠?   他知道裴琮可以被完全诱导。   只要西泽尔愿意,就能让裴琮乖乖听话,进入深层依赖。到那时,裴琮不会再推开自己,也不会再露出让他发疯的眼神。   西泽尔眼神低垂,舌尖微微分叉地舔着唇瓣。   他甚至在想——   要不要把裴琮彻底控制,把他洗脑成完全属于他的意识体,只要说一句“过来”,就能爬过来钻进怀里。   不再质疑他,不再反抗,不再逃。   就这么一直待在这具被操控得温顺无比的身体里,一直是他的。   西泽尔闭了闭眼,本能里扭曲的独占欲正在把他往深渊推,那种扭曲的冲动愈发高涨。   裴琮居然从西泽尔的模样中,看出了可怜的意味。在他看来,这完全是被拒绝了,却不敢再靠近的样子。   那双碧绿的竖瞳不再带着欲望,而是一种藏不住的、失落的悲哀。   裴琮少年时蛇类基因觉醒,失控到被人视作怪物——鳞化、尾骨突出、竖瞳泛红,所有人都远离他,恐惧他,厌恶他,他被人喊着“变异体”、“废物”、“污染源”,人人都想杀了他。   能怎么办呢?   这是他穿越时空亲手拯救的自己。   其实明明知道,发情期内,西泽尔很有可能根本没憋什么好心思。   但裴琮还是伸出手,缓慢地顺着鳞片的走向抚了过去。冰的,湿的,还在不安地轻轻颤着。   轻轻的,慢慢的,给这只压抑到极致的蛇一个信号,告诉他——你还能更过分一点。   西泽尔猛地抬眼,竖瞳剧烈收缩,第一次真正察觉到了那只手的温度。   发情期的蛇类,不存在真正的“休息”,它们会无休止地缠着伴侣。   他的身体仍处于高度活跃状态,裴琮能感觉到,那股炽热而坚硬的触感很快就卷土重来,不偏不倚地磨蹭,触感不容忽视。   明明不是自己的身体,但裴琮却能真切感受到那些发热、悸动的快感。   西泽尔不是别人,做点又能怎么样?   裴琮咬咬牙,不需要多说,西泽尔已经捕捉到那份细微的松动。   他俯下身来,手掌穿过发丝,缓慢却强硬地扣住了裴琮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碧绿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带着危险的气息。   “不许用蝾螈基因。”   然后他压下身,缓慢而坚定。   疼痛毫无缓冲,一点点吞噬掉裴琮原本冷静的边界。   裴琮没有用蝾螈基因减少痛苦。   撕裂感逼着裴琮的身体本能收缩。   正是这种隐忍的姿态,让西泽尔兴奋得近乎发狂。暴君就是如此,无论他给予了什么,裴琮都只能接受。   他们紧贴在一起,汗水、体温、心跳混合在狭小的空间里。   西泽尔一次次地亲吻他。   最初是炽热,是渴望,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应的狂喜,可越是深入,越是缠绕,一种无法排解的恨也随之而来。   如果不能一直陪着我,为什么要救我,让我爱上你后又消失?   维兰德说你会回来,可如果你不能回来呢?   如果这一切是你想让我安心,然后离开的说辞,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基因回溯只不过是谎言,裴琮,我该怎么面对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他额头抵着裴琮的颈侧,眼神一片阴沉,汗水与呼吸交缠,他问裴琮:   “你想让我为你等多久?”   “一年?”   “两年?”   裴琮无法回答他。   西泽尔的身体远比他想象中更难驯服,发情期的本能驱动了他所有神经。   特别是蛇类的身体结构彻底释放时,硬生生逼迫着裴琮接受。   裴琮的身体再强悍,也终归不是无限制的容器。   尤其在他答应西泽尔不使用蝾螈基因抑制疼痛的前提下。   西泽尔完全沉溺了。   疼痛扰乱了裴琮的理智,他一度咬牙隐忍,可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西泽尔……。”   尾巴缠得更紧了。   西泽尔听见了裴琮的话,偏头看裴琮的脸,手指伸过去擦掉他眼角的一滴汗。   裴琮喘息道:“让我用蝾螈基因。”   西泽尔知道裴琮真的痛到了。   但他不想停下。   现在,裴琮在他掌控下,真正属于他,感受他给予的痛苦,他不想放手。   西泽尔低头,发亮的竖瞳死死地盯着裴琮,瞳孔像细针一样收紧,压下喉间的喘息,声音沉冷:   “不许用。”   西泽尔割开了自己手腕,血很快涌了出来。   蛇类在发情期时,血液中会分泌一种用于诱导交/配顺从的毒液。   这种毒液不会对人类造成伤害,有麻醉的功效,而且还会让伴侣更加渴求。   西泽尔把伤口凑到裴琮唇边,近乎粗暴地,将血一同送入他口中。   “吞下去。”他低声命令。   那滴血滑进裴琮喉间,血液不像平时那样苦涩,反而带着一股令人上瘾的腥甜感,残留在舌根,难以消散,让裴琮忍不住反复舔舐。   疼痛慢慢变得模糊。   不知是西泽尔血液里的毒素起了效,还是裴琮自己的感知出了错,裴琮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着,期待被残忍对待。   西泽尔失控着,喘息如潮,在这场近乎疯狂的索求里,裴琮感觉到满足。   不被利用,不被畏惧,不是因为这具身体,西泽尔只爱他的灵魂。   哪怕在彻底失控的状态里,仍然本能地只渴求他。那种情绪沉甸甸的,缠绕着发烫的身体、交错的呼吸,一点点填满了裴琮的灵魂。   裴琮的生命空无一物。   一直以来,他的内心深处就像破了个洞。权力、算计、胜利不断堆进来,周围人唾弃他、害怕他、指责他,他都只是站在那个空荡荡的心口上,永远不会动摇。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的灵魂。   可此刻,西泽尔正在把他从虚空中一点点拽回来,逼迫他面对。   在这种毫无保留的索求中,裴琮忽然感到了某种从未体会过的安稳,不想逃脱。   在黑暗中长大的怪物,终于在另一个同样黑暗的怪物怀里,被牢牢地、彻底地拥抱住了。   他们共同坠入黑暗。   这场发情期终究是漫长又失控的。   两周的时间,他们在别墅每一个地方厮混,西泽尔拥有和裴琮一样恶劣的癖好。   西泽尔强烈的本能一次次将裴琮拉进深渊,只有在裴琮快要崩溃时,他才稍稍松口,勉强妥协。   最后也只是用了蛇类的生理基因,没有唤醒更多的污染基因类型。   裴琮靠在床头,一动,肌肉就微微收紧,身体还记得那些让他忍不住求饶的疼痛与快感。   通讯器在床边地板上震动了许久,裴琮才伸手把它捡起。   是卡洛斯的消息,邀请他们前往联邦边缘的“安全区”。   西泽尔靠着他,目光扫了一眼,低声问:“你去过安全区吗?”   裴琮点了点头:“上辈子去过。”   虽然他的语气没有波澜,但西泽尔却没有错过裴琮眼底的冷意。   裴琮道:“安全区很乱,但正因为乱,才有机会。卡洛斯的反叛军在那里,联邦的控制薄弱。”   “你想将来站上更高的位置,那里的确可以成为一个开始。”   西泽尔低头看着他。   他并不关心什么权力地位,他只关心一个问题。   西泽尔问:“你上辈子安全区,过得怎么样?”   裴琮上辈子正是爬上了安全区星舰,才躲过了大清洗,那时候他已经融合了多种基因,几乎没人能辨认出他的身份。   安全区是是灰色的、黏稠的。   如今裴琮希望西泽尔走得更容易一些。   裴琮如实告诉了西泽尔,他上辈子在安全区摸爬滚打的经历。   那确实不算是很光明的过去,甚至称得上不堪,但经历了这些事,裴琮现在愿意向西泽尔坦白。   西泽尔问:“你想去吗?”   裴琮点头。   “那就去。”   西泽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既然裴琮想去,西泽尔就会陪着他。   他会成为那片混乱中的主宰。   让裴琮痛苦的一切,他都会一一为裴琮除去。 第50章   西泽尔的发情期过后, 强硬地下了命令——   不准裴琮再使用蝾螈基因。   不仅仅因为西泽尔享受裴琮为他隐忍的感觉,还因为蝾螈基因能缓解痛觉、加快愈合,但同时也加快细胞消耗。   如果每次做都用, 裴琮的身体撑不过三个月, 每一次使用,都会进一步压缩剩下的生命。   三个月是倒计时, 它很好安抚了西泽尔一直患得患失不安的心情,尤其是在心意相通之后。   以前西泽尔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侧头确认床边裴琮的身影,现在不需要了。   裴琮不会再贸然离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看上去一切安稳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浓重的惶恐。   西泽尔变得沉默。   他反复检查裴琮的作息、食物、体温, 晚上裴琮咳了一声, 他就睁眼坐起来,握住对方的手腕不放。   那种安静的控制感只是暂时的,西泽尔没有放松, 反而越来越警觉,这份“拥有”只是阶段性的延期, 而不是解决方案。   被下了死刑的人,会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每一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那种无能为力加重。   他们决定要在这三个月里赶赴安全区。   这是一个必须尽早启动的计划。   安全区位于联邦的边缘地带, 管理混乱、人口杂乱、势力盘根错节, 是流放者、黑市组织和实验体常年出没的聚集地。   联邦会定期从安全区派星舰前往废星, 采取稀有资源,或者用污染者测试新型武器。   哪怕是最混乱的地盘,哪怕是联邦最低贱的公民,也能无情压榨废星上的污染者。   上辈子, 裴琮就是混进了一艘能源星舰,买通货运头子,冒着变异的风险,把自己连同高辐射能源一同进入了舱底层,他在黑暗的星舰底部待了整整一周,到达了安全区。   废星上其实不乏逃脱到安全区的轻度污染者。   他们会冒着极大的风险,进行基因抽离,让自己通过安全区的检验。   但只要通过,他们会被给予联邦序列号,发放身份卡,名义上是成了人类,实则是等死。   抽离后的身体极度虚弱,在安全区恶劣的环境中,很快就会器官衰竭,痛苦死去。   但依然有大量轻度污染者前仆后继,从“怪物”变成寿命极短的“人”。   但现在,他们不用再走这条路。   卡洛斯上次逃离废星时,只带走了一个紧急逃生舱。而他原本的星舰则在和西泽尔的战斗中,被抛在了主城区。   那艘星舰如今破损严重,表层被西泽尔和“器官”的攻击贯穿了外部,内部主控模块失灵。   废星现在的科技成果已经足够检修这种程度的损坏。   哈克接手后,召集了附近所有还能动手的机械师。   星舰实在是被西泽尔暴力损坏得太严重了,机械师们骂骂咧咧,但没一个中途退出。   西泽尔已经几乎快要成为废星上的精神领袖,没人敢质疑他。   西泽尔代表了污染者们逃出去,活下去的希望,机械师们希望用这艘被遗弃的星舰,驶向那片光明边缘地带。   这大概需要一周。   在这段等待星舰修复的日子里,裴琮没闲着。   裴琮再次带西泽尔去了维兰德处。   这不是临时起意,他早就知道西泽尔的体内应该还剩一种未觉醒的基因。   事实上,以西泽尔现在的状态来看,已经不需要再激活什么基因了。   他的战力已经接近裴琮前世时,最巅峰时期的程度。   无论是反应速度、身体强度、精神力,甚至谋略智慧,都已经具备了爬上高位能力,裴琮上辈子也不过如此。   但裴琮还是不放心。   自己虽然暂时用基因回溯安抚住了西泽尔,给了他一点虚无缥缈的盼头,但在没有他陪伴的时间内,裴琮希望西泽尔有能力更好地保护自己。   维兰德的检视确认了他的推测:那种基因确实存在,处于极低活性状态。   可惜维兰德无法准确分析出这种基因的种类   裴琮却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大概知道那段未觉醒的基因是什么。   这种基因一旦激活,将带来极其强大的战斗能力。   甚至可以说,是少数真正能在短时间内改变战局的强大。   代价是危险、失控、不稳定。   三个月时间不长。   裴琮必须考虑,如果自己真的无法再次回溯,陪他走到更远的地方——   那么,要不要在这段时间里,提前让西泽尔觉醒这种能力?   裴琮并非真正面对一切都很淡定。   只是现在西泽尔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他不能表现出一点恐惧。   否则他无法保证西泽尔会不会跟他一起死,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自私地带着西泽尔一起下地狱。   裴琮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上,背靠冰冷的金属墙面,从口袋里里取出药瓶。   药瓶不大,灰白色塑封,抖出两片药,刚含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心里顿了一下,一只冰凉的手从他身后伸出,精准地扣住了他拿药的那只手腕。   力道很稳,掌骨明显,甚至能感受到指节贴着他脉搏的微动。   西泽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冷。   “你现在需要吃两片了?”   药还含在嘴里,没咽也没吐。   西泽尔的警觉性越来越高,行踪越来越隐匿,就像现在,没发出任何声响,却准确无误地出现在身后。   裴琮偏了偏手腕。   “临时镇痛。”他简短解释了一句,语气平稳,“没用蝾螈。”   西泽尔慢慢低下头,额发落在裴琮脖颈附近,气息几乎贴着皮肤。   “吐出来。”   裴琮被直接抓包,颇为心虚,低头把药吐在西泽尔的掌心,没有解释,药瓶也被西泽尔没收了。   西泽尔将头微微一偏,露出脖颈,将靠近动脉的一侧径直递到裴琮面前。   “咬。”   裴琮盯着他裸露出来的颈侧。   西泽尔的血里混了麻醉毒液,短时间内能阻断疼痛信号、缓解神经刺激,比药片起效更快,但实话说,裴琮不喜欢那个味道。   苦,腥,偏凉。   不像那次发情期时混出来的那种催情毒,反而甜,后味顺。   就是有副作用。   他发情期尝过很多次。   那种状态下,只要西泽尔动点什么念头,他根本没有招架空间。喝完了后只会更疼,被西泽尔折腾得不省人事。   西泽尔见他没反应:“怎么了?”   裴琮道:“也没有很痛。”   西泽尔看了他几秒,像是在判断裴琮有没有说谎。   下一秒,他果断地俯下身,单手扣住裴琮的肩膀,将人压向墙面。   裴琮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却在颈侧感到一阵尖锐的麻意。   西泽尔的毒牙已经咬入了皮肤,注入的毒液迅速扩散,沿着神经末梢传导,一点点压低身体的痛觉阈值。   西泽尔感受到了裴琮被疼痛折磨的身体逐渐放松,垂下眼睫。   真可惜,原本他还打算利用被吸血的快感,顺水推舟在这里做点什么,但看裴琮的模样还是暂时放过了他。   西泽尔眼神深了深,发泄一般加重了力道。   他现在还没丧心病狂到,在床下也继续折腾裴琮。   裴琮感受了一下毒液在体内起效。没有伴随熟悉的发热、渴望,只是单纯的镇痛。   他松了口气。   看来西泽尔暂时还没解锁出那些奇怪的play。   裴琮正将衣领拉好,准备把伤口遮住,就听见西泽尔又开了口:   “怎么看起来这么失望?”   “要不我再咬一次?”   裴琮脸色一黑。   “滚远点。”   说完,径直转身进了实验室,去找维兰德拿基因检测的最终结果。   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   西泽尔站在门外的长廊边,靠着墙,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并没有立刻走开,只是目光低垂,安静等着。   他习惯性打开了监听器,仔细听裴琮周围所有细微的声音。   这总是让西泽尔感到安心。   长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赫洛。   身边的青年倒是新面孔,年纪不大,面容清俊,两人手指交缠,彼此贴得很近。   西泽尔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指尖,眼神一顿。   他们的手上都戴着戒指。   细窄的金属环,在日光下闪了下,亮得刺眼。   西泽尔脑中划过一个短暂的片段。   ——裴琮答应过他,要与他缔结婚姻关系。   在婚姻的传统中,要交换戒指,代表彼此承诺和终身绑定。   于是西泽尔出声了,语气平淡:   “你们缔结婚姻了?”   赫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搭话。她牵紧了青年的手,偏头看了西泽尔一眼。   “婚姻?”她轻笑了一下,“当然不是。”   “但我们现在在一起。”赫洛接着说。   西泽尔目光稍稍一沉。   原来不缔结婚姻关系,也能交换戒指。   赫洛笑着打趣道:“婚姻多老旧的形式了,现在废星连制度都残缺,婚姻制度早没人用了。就戴着玩,意思意思。”   “戴着玩吗?”青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不满。   他凑过去,直接亲了赫洛一口,语气闷闷地嘟囔:“我不是戴着玩的。”   赫洛轻轻咳了一声,连忙低头哄了他两句:“好了好了,不是那个意思。”   西泽尔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了眼。   也是,在废星这种朝不保夕、制度残缺的地方,“婚姻”早就消失了。   裴琮很快就从实验室出来了。   西泽尔看着他走过来,是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握得很紧。   西泽尔低头看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脑中却仍停留在刚才赫洛和那个青年指间的戒指上。   细窄,金属的,闪光。   一对。   听起来不错。   但……戒指真的有用吗?   它没有实际意义。不会限制行动,不会绑定精神,也不会阻断出逃。摘下来放桌上,一句话都不用说。   西泽尔忽然道:   “裴琮,真想把你从此锁起来。”   如果真要和裴琮缔结婚姻关系,那赫洛那种戒指算什么?   只是一圈光滑的金属,戴在指节上,在光线下反光,毫无意义。   婚姻这种制度,本来就早该被淘汰。   没有彻底的约束,就算交换戒指、说了誓言,又能怎么样?   西泽尔希望戒指能真正“有用”。   比如在内部植入电击信号。   比如结合精神频率。   比如设置警告边界。   最好能代替锁链,不许摘下来。   甚至——   西泽尔想了一下,戒指一定要戴在手上吗?   也许更合适的地方是脚踝。   或者手腕。   只要能让裴琮意识到那是归属的标志,戴在哪里并不重要。   这才是婚姻真正的约束。   裴琮脚步微顿了一下,侧头看他:   “如果你真想锁的话,也可以。”   “但要锁你身上,我不喜欢独自被关着。”   西泽尔没有立刻回应。   他像是被噎了一下,眼神顿了几秒。   “……算了。”   他低声道,手却没松开。   真奇怪,一些太过分的念头只要遇到裴琮,就像是试图冲撞高墙的潮水,徒劳无功,最后也只能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裴琮现在表现得很好。   所以他不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危险又变态的东西。 第51章 【一更】   一周之后, 星舰全面修复完毕。   办公厅的门被轻轻敲响,属下走进来向西泽尔汇报:   “推进系统与能量核心已调试完毕,星舰随时可启航。”   西泽尔放下手中的星图, 刚想点头, 裴琮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制止西泽尔道:   “再等一个星期。”   因为西泽尔的发情期, 他们错过了卡洛斯的消息,已经耽误了两周。   好不容易紧赶慢赶修复了星舰,现在又拖一个星期,卡洛斯那边肯定会有意见。   属下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那位坐在沙发上的人。   自从西泽尔彻底抹去了影蝠的所有身份,把他带在身边后, 裴琮就从整个废星的身份系统里被擦除了。   裴琮不再出现于任何公开行动中, 也不再参与军务统筹。   外出时几乎都戴着面具, 连气息也遮得严严实实。   除了哈克、晏止这些最早跟随西泽尔的人,后来加入的属下和机械师们已经认不出裴琮的身份来。   只是传闻,说这位美貌锋利的少年首领有个很宠爱的情人, 几乎有求必应。   不少想往少年身边送人的,或者勾引少年的, 都被无声无息杀了,绝不会捅到情人面前。   这种感情在废星令很多人震惊。   要知道, 在废星上的感情是多么短暂脆弱, 即使是最容易损耗的武器, 也比一段感情持续的时间要长久。   而眼前这个安静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大概率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情人”。   因为西泽尔在身边,他没有戴面具,露出的五官冷淡、轮廓锋利。   影蝠其实长了一张很不错的脸。   但因为干的事情太恐怖,个性又极端变态, 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无视这一点。   属下突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这个人真好看啊。   心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一股莫名的寒意就顺着后背爬了上来。   属下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就听到西泽尔的声音:   “按照他说的,推迟一周。”   语气没有任何犹豫与质疑,全然信任这位情人。   属下立刻低头,收回了视线:“是。”   属下离开后,门自动闭合,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西泽尔起身走到沙发边,盯着裴琮半遮的侧脸,语气凉飕飕的:   “想出来了吗?你上辈子还对谁有感情?”   他语气轻描淡写,问但那股阴气沉沉的杀意已经藏不住了。   裴琮闻言顿了顿,轻咳了两声。   心虚,是真心虚。   他上辈子在废星和联邦之间游走,杀了不少人,也吞了不少人的基因,仇人、俘虏、甚至昔日同盟。   裴琮根本没法保证谁能成为成为下一次回归的容器。   他没办法回答。   西泽尔盯了他几秒,没强求。   其实他根本不想听。   那些上辈子和裴琮有了交集的人,甚至让裴琮产生了情感的人,自己一旦听见裴琮提起谁的名字,就会控制不住想现在就去把那人撕碎的冲动。   裴琮倚着沙发背,歪头看他一眼,道:   “等我死了……”   话还没说完,西泽尔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他看得出来,裴琮最近身体又差了一点。   裴琮摸了摸他的头发:“行了,这不是迟早的事?”   西泽尔喉结滚了滚,才艰难“嗯”了一声,看上去非常掩耳盗铃。   裴琮慢悠悠问: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的尸体?”   这话像一块石头。直接砸在西泽尔胸口。   西泽尔道:“你死了,这具身体就没用了,随便烧了。”   裴琮挑了挑眉:“啧,好绝情,好歹也睡过几次。”   “怎么,你以为我还会多舍不得吗?”西泽尔冷笑一声,直视裴琮道,“那不是你的身体。只是你待过一段时间的血肉而已。”   “如果不是你,不是你的灵魂在这具身体里,我早就找机会杀了影蝠。”   裴琮穿到了影蝠的身体上,足够证明裴琮曾经也对影蝠产生过感情,这已经令西泽尔嫉妒不已。   西泽尔靠近他一点,扣住他的手,垂着眼,平静地说:   “我愿意碰这具身体,是因为你能感受到。你知道我在睡谁。”   “我从没对这具空壳动过心。”   裴琮的腕骨被攥紧,隐隐作痛,眼神不明地盯着他,沉默了几秒,才笑了笑。   他没想到西泽尔的回答居然能这么令他满意。   真是,为西泽尔死也值了。   一周后,裴琮算准时间,带着一行人上了星舰。   这次随行的,除了他和西泽尔,还有哈克、晏止、艾洛,连维兰德也一起去了。   这是哈克亲自修好的星舰,他一上来就兴奋得不行,一路盯着主控室的结构边看边念念有词,不时还蹲下摸几下管道。   晏止见他那副痴汉样,凉凉道:“我真怕你再舔一口舱壁。”   哈克回他:“你管我,我高兴。”   艾洛更离谱,一进来就像进了游乐园,蹦来蹦去,对每个房间都感兴趣,探头探脑地摸舱门、翻座椅。   “你从没见过星舰?”哈克转而嘲笑他。   艾洛理直气壮地回头:“当然没见过!你们都当奴隶是闲着的吗?”   晏止:“……行了,别摸了。”   他们都是在旧址废墟被裴琮亲手折磨过的人,在主城区也经常碰面,现在基本都半成为了权力核心的人。   在共同的折磨下,他们关系倒还不错。   另一边,维兰德带着人进入了星舰的实验室,翻阅卡洛斯的基因数据。   裴琮请求她这次务必跟来。   因为裴琮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再次回来。   卡洛斯或许是西泽尔在他“失约”之后,最不糟糕的替代选项。   裴琮虽然非常不喜欢这个假设,并对此感到异常不悦,但也不得不承认:   西泽尔在他死后,确实还有再次喜欢上卡洛斯的可能。   那么,裴琮希望至少维兰德可以尽量延长卡洛斯的寿命。   星舰启动的轰鸣声从舰体深处传来,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窗外,废星缓缓被甩在身后,视野中那片荒芜的大地正一点一点缩小,最终只剩下一团模糊而灰白的尘斑。   除了维兰德,所有人都站在星舰的主舷窗前,沉默着,看着它一点点远去。   他们都没说话。   他们从来没离开过废星。   从出生开始,他们就被困在那片星球的灰尘与血泥里。   黑市、机械爆炸、污染雨、基因病、废弃矿坑、尸体边的余热……   那种地狱一样的生活让人活着,却看不到“活着”的意义。   每天睁眼,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现在,他们正在离开它。   废星被甩在身后,而这艘星舰,正穿越星门,朝着安全区驶去,朝着另一个他们从未真正想象过的地方。   他们正在去往一个新的系统、新的地位、拥有新的身份。   那种压抑了整整一生的痛苦感,在这一刻突然松了点口。   哪怕只是一点,也足以让人心里泛出无法言喻的颤动。   这艘星舰上此刻活跃的空气、不断飘散的交谈声、杂乱的脚步,正是希望该有的模样。   可对西泽尔来说,这实在太吵了。   太活泼、太乱、太热闹。   不适合他,西泽尔只想和裴琮待在一起。   星舰穿越大气层时,窗外景象逐渐展开。   猩红的废星在视野中拉开全貌。   陨坑纵横的地表像被利刃刻满疤痕,锈蚀与血色交叠成一片荒凉而刺眼的红。星球两极被冰川吞没。   身后,西泽尔靠近。   少年像平日那样沉默,从背后伸出手,一点点将人拥进怀里。   他的下巴轻轻搭在裴琮的肩上,呼吸贴着对方耳侧。   别人或许觉得这是自由的航行、是逃离苦难、是通往未来的希望——   可他不是。   他从未渴望过“未来”。   他只想握住眼前的这具身体,感受那微弱却确实存在的温度,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切。   他不希望星舰到达终点。   他宁愿这段旅程永无终止,哪怕永远漂流在虚空中,只要裴琮一直在他怀里。   窗外的光打在裴琮的睫毛上,他的侧脸冷静、克制,目光专注地望向废星的方向。   裴琮站在窗前,静静注视着那一片熟悉又遥远的废土,没有说话。   两辈子,这是他第二次离开这片地狱。   可这一次,不再是孤身一人、偷渡星舰底舱的逃亡,也不再是毫无方向的活下去。   裴琮心里依旧空荡虚无。   那一刻,西泽尔感觉到,那种“裴琮好像在逐渐远离他”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裴琮怔怔出神的时候,忽然感觉衣摆被轻轻掀起。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毫无预兆地探进了他衣服里,掌心贴着腹侧的肌肤,缓慢而暧昧地摩挲起来。   裴琮立刻低头,一把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侧头看着身后那人,语气凉凉:   “……干什么?”   这动静不得被人看见?   西泽尔贴得很近,半张脸埋在他颈侧,低声道:   “能制造幻境,没人会看到。”   裴琮呼吸轻了一下,咬着后槽牙勉强克制表情,他是真的受不了这种众目睽睽下的play。   “回房间,随便你怎么弄。”   西泽尔就在等这句话,情绪被彻底点燃,牵住裴琮的手,将人拐进了房间。   星舰航行平稳,隔音层封得严实,外面的引擎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舱室里温度略高,空气中还留着交缠后的气味。   西泽尔抱着裴琮,指尖漫无目的地在他身上滑动。   他们刚刚折腾了两次,裴琮满身薄汗,侧脸贴着被褥,肩膀还在轻微起伏。   他刚缓过一点劲,就听到西泽尔贴在他耳边,语气低低的:   “听说安全区能缔结婚姻关系。”   裴琮愣了一下,眼神微滞。   “是吗?”他语调平淡,像是在应付,没太放进心里。   西泽尔没有听到他想听的回答,慢慢眯起眼睛,声音冷下来:   “裴琮?”   他那点不安和偏执就是这么快——   只要对方没有立刻回应,就立刻开始怀疑、质问。   裴琮轻轻叹了口气,侧过头,无奈地看着他:   “……不是等我回来再缔结吗?”   西泽尔没松口,声音更凉了:   “你不愿意?”   裴琮还有两个月,现在就不愿意了,等裴琮再次回来还能愿意么?   眼见他又要发疯,裴琮实在不想现在就被第三次弄废,揉了揉西泽尔后颈:   “等到安全区稳定下来。”   西泽尔慢慢松弛下来,把裴琮抱得更紧。   ——他们还有两个月。   安全区有卡洛斯的帮助,足以撑起一个临时的庇护场。   他们可以短暂地、不需要逃亡地生活一段时间。   他听说安全区有真正的食物。   不是冷冰冰的针剂,也不是合成营养液,是可以咀嚼、能尝出味道的食物。   裴琮会被他养在身边,戴上链子。只穿他选的衣服,只吃他递过去的东西,哪儿也不去,身边只有他。   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未来了。   西泽尔摸了摸口袋里的某个东西,对这些阴暗想法跃跃欲试。   他们到达安全区大概需要三天,卡洛斯给他们发来了通讯:   【安全区磁暴区坐标定位完成,可直接降落。】   卡洛斯的第一军就隐藏在磁暴区。   裴琮上辈子和卡洛斯就相识于这里,在裴琮看来,这个人有极高的基因操控能力、战略天赋出众。   作为污染者,卡洛斯厌恶联邦那种将污染者当工具、当垃圾处理的做法。   但他接受的是最正统的联邦教育,被灌输完整的公民道德观与□□秩序,对联邦又始终带着某种幻想。   他厌恶联邦对污染者的不公,却又舍不得彻底推翻它。   在裴琮看来,卡洛斯太理想主义。   所以才会被联邦彻底剿灭后自杀。   裴琮回忆了一下——   现在的卡洛斯,应该还停留在安全区第十三区的统帅职位。   不过用不了多久,随着某次一等功的胜利,卡洛斯就会被破格提拔,连升几级,直接坐上联邦最高统帅的席位。   那时,他在民众中名声大振,被称为“带着改革光芒的将军”。   他看上去正义、干净、有风度,这种人,正好适合和西泽尔合作。   裴琮对这些名声、舆论、民心不屑一顾。但如果西泽尔能从卡洛斯那里借一部分资源与声望,再加上自身的能力和基因优势,就不需要用野蛮杀戮单打独斗。   而是走上正途,光明正大地得到支持。   现在,卡洛斯还缺少这份军功,西泽尔也还缺少和卡洛斯合作的筹码。   裴琮刚刚回复完卡洛斯的通讯,舰体便猛然一震。   “轰——!”   剧烈的冲击从舰身后部传来,一记重锤砸在钢骨之上,震得整艘星舰都发出低吼。   紧接着,一道刺耳的红色警报骤然响起。   警示灯沿着舱壁一盏盏亮起,机械语音冷冰冰地响彻舰内:   “警告,遭受攻击,遭受攻击。”   所有人迅速从各自舱位冲出来,齐聚主控厅。   哈克还穿着半套维修服,,第一时间冲上操控台:“什么情况?”   他们切换视图,整个舰桥窗外已经被彻底遮蔽。   一艘星舰正以俯冲式轨迹逼近他们,舰体黝黑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舰体上布满重装模块,炮口重装推进,如同某种巨兽展开骨翼。   每一道缝隙中都藏着导弹舱、磁轨弹仓、激光阵列。   哈克猛拽操作杆,星舰被迫侧转,堪堪避开正面撞击,却还是被余波擦破了防御涂层。   “操!!这火力不对劲!”   舷窗的光不断跳动,那艘遮天蔽日的星盗舰缓慢逼近。   炮火再度齐鸣,磁轨震荡波锁定了他们的引擎舱。   维兰德认出了这艘星舰,面色凝重。   “是流浪星盗。”   星盗是一群横行于虫族边境和联邦废弃带的无政府主义者,以袭击、掠夺能源运输船为生,是联邦眼中的不定时核弹。   “他们为什么冲我们来?”晏止皱眉。   哈克道:“星盗发来通讯了!”   那艘星舰的通讯波连接,屏幕弹出简短指令。   【交出你们的蝾螈基因者。】 第52章 【二更】   【交出你们的蝾螈基因者。】   几乎是本能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裴琮。   这个船上的决策者,真正能掌控那位危险少年的人。   裴琮语气平稳,仿佛并非是自己身涉险境:   “先给卡洛斯发消息寻求援助。”   哈克一边拼命控制星舰规避炮击, 一边头皮发麻地骂:   “你们到底哪来的这么多仇人!?”   舰体再次猛地一震, 主控台亮起红灯,警报声持续拉响, 晏止和艾洛几乎站不稳,勉强扶住金属墙面。   片刻后,通讯终端亮起——卡洛斯的回信来了。   【星盗头子快死了,星盗们全疯了。】   【他们现在什么都敢干。】   【十有八九,是废星有人放了风声, 把你们的基因信息卖了出去。】   西泽尔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他记得最近只有裴琮频繁出入黑市的对外情报部门。   裴琮没什么表情, 他指尖轻点了一下操作界面,关上了通讯界面。   上辈子,卡洛斯就是在星盗头子没坚持住死后, 趁乱指挥十三区的军队突袭其母舰,一举清缴了这支规模最大的星盗舰队。   那一战, 卡洛斯拿下了军部一等功勋,才得到了破格提拔, 最终坐上联邦最高统帅之位, 名声大振, 深受民众尊敬。   这也是裴琮这次想给西泽尔的筹码。   他希望西泽尔能用这个一等功, 换和卡洛斯的深度合作。   卡洛斯的援助到来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三小时。   在星盗的全火力集中的围堵下,三小时足够他们死好几轮。   裴琮抬眼看向维兰德。   只是一道眼神,后者便明白了。   西泽尔正打算转头布置作战路线,手臂突然一沉, 掌控力猛然削弱。他微微蹙眉,感到体内热量开始紊乱,神经反射变慢、精神力模糊。   他第一时间看向裴琮:   “你对我做了什么?”   裴琮一边操作引擎预热,一边回答他:   “别担心,三个小时药效就会过去,你们在这里会影响我。”   在他们刚刚做的时候,裴琮就已经悄悄给他下了药。   那是他从维兰德那里偷来的神经毒药,一种缓慢释放的基因干扰剂。   剂量很轻,不致命,但足以压制西泽尔的感知系统和短时能量爆发,尤其是他的基因能力。   而他自己,则用蝾螈基因提前做了抵御。   药效发作就在此刻,裴琮深知怎么样才能让西泽尔现在完全无法反抗。   裴琮早就预谋好了这一切。   “维兰德。”   裴琮没有回头,只低声道:   “现在就走。”   维兰德启动了舱内的应急程序,所有舱室门联动切换,防御墙体封死主控区,吩咐道:   “哈克,艾洛、晏止,去逃生舱。”   “别浪费时间。”   西泽尔立刻挣扎,但无济于事,只能被已经被从两侧控制住,强行推进通道。   逃生舱顺利脱离了主舰,逐渐朝远离的太空航道驶去。   主舰控制台前,裴琮神色冷肃,单手搭在中央接驳上,接过了整个星舰的控制权。   通过精神力连接,舰体同步融合。   星舰启动战斗形态。   哈克眼睁睁看着星舰几乎透支所有能耗,简直不可置信。   他最清楚这艘舰的性能极限在哪:老旧、过载、推进器延迟半拍,火力不如星盗的十分之一。   可偏偏在裴琮手里,这艘从维修厂出来的破铜烂铁,像是有了生命一样。   星盗正展开第二轮锁定,舰桥的炮口一门接一门地张开。   但裴琮驾驶的主舰却突然一个急转,闪电般掠过左舷。   裴琮单手操控星舰动力系统,不慌不忙。完全依靠精神力与手动同步操作。   这艘本来反应迟缓、灵活性极差的老式舰体,在他手中被赋予了某种怪异的精准。   三道激光束紧贴着舰体划过,裴琮却毫不迟疑和躲闪。   光屏上的数据不断滚动,裴琮上辈子在安全区摸爬滚打时,也接触过不少星盗,对他们的星舰异常了解。   星盗的火力虽强,但因为控制系统是非官方研发,系统拼接混乱,很容易短路。   裴琮冷静地计算着每一次推进引擎的角度和时间,每一次反击都打在关键处。   他控制舰首偏转,在敌舰右上视野盲区发射出一枚基础轨道弹。   星盗的能量舱立刻就开始出故障。   星盗的船舰激光急剧收紧,火力交叉形成密集的封锁。   明明是不可能穿越的轨道缝隙,裴琮却用刁钻的推进角度,硬是劈出一条路。   爆炸从裴琮星舰侧舷撕开,灼热冲击波掠过通讯装置,刮掉一整层外甲。   电光喷涌,震得星舰偏离航线,整艘舰剧烈晃动,操控台发出报警声。   裴琮不为所动。   他面无表情地将推进器向下压了,斜向冲刺,再次冒险穿入下一轮火力间隙。   没有后撤,反而硬顶着前方尚未熄灭的爆炸冲击,直接冲了上去。   他已经越过敌舰最外层,再靠近一步,也可能当场爆体。   这时,对方刚切换完攻击指令,还没等系统完成标靶切换,裴琮的第二枚炮弹已经锁定完毕。   然后精准命中其信号发射装置。   舰外,星盗舰身失衡地偏转,一头庞大的野兽被削断了脊柱,在虚空中歪斜抖动,火光从侧腹一节节爆出。   星盗的操作舱爆炸了。   那一刻,远处逃生舱内的哈克猛地睁大了眼,他对裴琮的崇拜达到了顶峰。   众人尚未来得及庆幸。   下一刻,爆炸毫无声息地炸开。   “.......什么情况?”艾洛眼中浮现不安。   哈克盯着战术图像,脸色骤变:“……不对劲,它是在自爆!!”   他猜对了。   星盗母舰早就设有死亡指令,只要舰桥被摧毁,系统就会强制自体熔断。   逃生舰内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轰鸣,只能看到光在星际中铺展开来。   炽白的风暴向四周塌缩扩散,将裴琮所在的星舰吞没,冲击波无声地席卷而至,连逃生舱都感受到了震动。   远处的逃生舱内,众人无能为力。   裴琮的主舰正好在冲击半径之内,根本无法躲避。整艘舰被瞬间吞噬,和逃生舰的通信中断了。   与此同时。   西泽尔胸口一阵剧烈收缩,血液像被什么瞬间抽空,耳膜轰鸣。   基因锁链发出了异动,提醒他另一半发生了什么。   在那种级别的爆炸中心,没有人能撑住超过三秒。   艾洛咬着指节,眼圈通红,晏止背脊僵直,站着不动。哈克嘴唇抖了一下,想开口却只吐出一口血气。   西泽尔眼神猛地崩溃,整个人低头剧烈颤抖,骨节咯咯作响。   眼神里是彻底溃散的杀意与绝望。   不会的,他通过基因锁链能感觉到,裴琮现在还没有死。   卡洛斯的援军终于即将赶到了。   将爆炸后的残骸区包围,十余艘战舰降临,从磁暴带一路开过来。   西泽尔逐渐恢复行动力。   毒素对他的压制在愤怒和精神力强行干预下被彻底驱散。他直接撕开了阻碍,毫不理会通讯警告,强行劫走舰权,驾驶逃生舰向残骸冲去。   数十分钟后,舰身残骸被逐步撬开。   火光熄灭,舱门解锁。   西泽尔独自冲入了主控仓。   废墟中,一个蜷缩的人行靠在操作仓舱门边,下半身隐在黑色外套下。   太好了,裴琮还活着。   蝾螈基因撑住了他的外壳,裸露的皮肤都没有大面积损伤,伤口已愈合了一大半,只有脖颈和唇角边,有一点黏稠的血痕。   裴琮喘得很轻,气息奄奄。   西泽尔看见他的那一刻,心脏狠狠一跳。   一颗定时炸弹在自己胸腔里碎掉,所有神经都被绞碎,然后立刻被更猛烈的情绪冲击吞没。   西泽尔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裴琮看到他,咳了一声,低声说:   “没必要凶得像要杀了我一样。”   西泽尔走上前去,跪下,手指颤得几乎不受控,几乎不敢去触摸他。   裴琮从穿越过后,头一次在少年脸上看到了茫然无措的表情。   裴琮靠在舱门边,喉咙里有一股腥甜翻涌着,勉强压下呛咳,抬起手轻轻握住了西泽尔的指尖。   “......有点痛。”   西泽尔反应过来,过了好几秒,才低下头,在裴琮面前缓缓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从细白的皮肤下渗出,沿着骨节滑落。   裴琮艰难地舔了一口。   血液滑入口腔,却不是一贯的苦涩铁腥,而是一种微妙的口感。   甜的。   裴琮有些错愕。   西泽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低哑:   “我准备很久了。”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喝我的血,被苦到都很明显。”   裴琮喉结动了动,伸出手,将他的手腕伤口小心拉过来,一点点用蝾螈基因愈合。   “真乖。”他轻声说。   西泽尔蹲在他面前,指尖紧紧攥住裴琮的手,不肯松开一分。   裴琮咳了两声,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星盗是联邦的心腹大患。”   “那艘星舰上——”他停顿了一下,抬手指向外部残骸,“有代表星盗头子权力的物件,卡洛斯来安全区就是为了这个。”   西泽尔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不用裴琮明说,他就明白了裴琮的意思,星盗是给他和卡洛斯之间的合作筹码。   有这枚功勋卡在手,西泽尔就可以名正言顺作为战术功臣”,站在卡洛斯的身边,从正途反抗联邦。   西泽尔说:“好。”   裴琮抬手抹掉唇边的一点血迹,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想了想还是不甘心:   “等我死了......三个月。”   他顿了顿,又咬着牙改口:“不,半年,你才能喜欢上卡洛斯。”   裴琮不愿承认自己在吃醋,却又懒得掩饰这种自己的控制欲。   西泽尔看着他,眼睛冰冷,沉得惊人,向裴琮保证:   “我不会喜欢他。”   裴琮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的每一步都在把他和卡洛斯绑定在一起,说实话,裴琮没有把握自己这种人,到底能对一段感情忠诚多久。   所以裴琮甚至提前给维兰德抽了点蝾螈基因,作为备用血源,这应该能让卡洛斯活下去了。   卡洛斯的星舰越来越近。   裴琮靠在半毁的操作台边,他微微抬头,望着头顶的光逐渐被黑暗填满。   片刻之后——   裴琮极少地主动亲了上去。   舌尖掠过西泽尔的唇齿,没有太多技巧,也没有任何喘息的缝隙。   裴琮轻飘飘的吻,却把西泽尔整个心脏烧得通红,只留下空荡、痛苦,和再也抓不回来的余温。   裴琮离开西泽尔,低下头摸了摸基因锁链植入的位置。   那枚芯片仍在运作,连着西泽尔的生命感应,连着他逐渐衰弱到模糊的生命体征。   西泽尔跪在他面前。   他明白裴琮的意思,却不想接受,死死攥住裴琮:   “裴琮,既然想我走上高处,就亲自陪着我。”   “亲眼看着我,否则我立马走歪路给你看。”   西泽尔不懂,为什么裴琮永远这么淡定,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无论是面对爆炸、面对死亡、面对他一次次的崩溃和发疯,裴琮都计算过一切,永远操控着他。   裴琮有没有想过,他也会难过?   裴琮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拽住了西泽尔的衣角,艰难道:   “我们是一样的人。”   “西泽尔,我和你一样害怕。”   怕西泽尔走上更光明的道路,会有更值得去爱的人,怕他死了再也无法回溯,怕西泽尔在长久的岁月里终于学会了不再执着,然后把裴琮这个曾经阴暗不堪的影子,彻底丢弃。   裴琮和西泽尔一样,从本质上都是极端而癫狂的变态。   为了让西泽尔记住他,裴琮心甘情愿为了西泽尔而死,成为西泽尔一辈子的诅咒。   这具身体已经走到尽头了,蝾螈基因支撑不了多久。再过几分钟,他就会离开。   哪怕他日后真的爱上别人,也再没有一段感情能如此极致、如此疯魔,西泽尔会永远带着他的记忆走下去。   “.......真的很痛啊,亲爱的。”   西泽尔托住了裴琮的身体,他不想让裴琮再忍受哪怕一点痛苦了。   裴琮安静地死在了安全区边缘。   两辈子,影蝠这具身体都没有真正离开过废星,就差一点点。   西泽尔跪在他身侧,指尖颤着,才下定决心缓缓掀开那件盖在裴琮身上的黑色外套。   外套内层潮湿冰冷,血水与黏稠的组织液混成一片,几乎能从指缝里滴下来。   裴琮的面容几乎完好无损,手臂只带些浅浅的擦伤,但外套下面的景象却是一片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肌理。   他最后一次使用蝾螈基因,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他身上的重伤。   一枚小小的圆环,从浸满血的外套中掉落下来。   它无声地在地板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西泽尔的掌心。   那是一枚戒指。   表面已被爆炸和高温擦过一道痕迹,但中央仍镶嵌着一枚漂亮的晶体。   那是废星上最长久材质,极其稀有,甚至能保持上千年不变。   人类的感情短暂而脆弱,但有些感情却不会被生死所限制。   西泽尔手指缓慢收拢,没有人和他交换戒指,他只能独自把那枚戒指戴在了手上。   他低头,额发垂下,盖住了眼睛。   他彻底拥有了裴琮。   失去爱人的巨大哀悼,终于切开了西泽尔体内深藏的某种封印,让他体内有了新的变化。   背部裂开,从脊柱向外伸出一对锋利的节肢,骨节之间透着异质的寒光。   皮肤变得坚硬、透明,体温骤降,眼底色泽扭曲,竖瞳被多层复眼结构所取代。   西泽尔低头,俯在裴琮身前。   他伸出那截新生的节肢,缓缓落在裴琮胸口,骨节处闪过一道温和的光。   血肉如光点消散,一点点溶入他的体内。裴琮的身体慢慢地消失了。   这是他的基因本能:   交/配之后,将伴侣吞噬进体内,不留一丝一毫。   西泽尔抬起头。   他不再是少年。   虫族的力量在他身体内融合,现在他脸部的结构带着非人的冷漠,一丝压抑的悲哀隐藏在眼眸最深处。   这场博弈裴琮从头到尾都没为自己留退路,连他自己都是这棋盘中的一颗棋。   终于,裴琮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结果。 第53章   裴琮又一次醒来。   意识从黑暗中浮出, 他没有急着睁眼,先是感受到身下柔软、平稳的承托。   他静静躺了一会儿,耳边只剩下呼吸声。   没有痛苦的喘息, 那种崩坏时撕裂般的痉挛离他远去, 身上带着些许陌生的干净。   裴琮心头一震,睁开了眼。   上方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裴琮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一只苍白而有力的青年男性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干净,薄茧明显, 是训练过、但不至于操劳过度的手。   衣服整洁, 领口扣到最顶, 衬衫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肩颈线,布料清洁笔挺,带着些古板的禁欲气质。   这和他自己平日的穿着习惯大不相同。   裴琮停顿了一瞬。   然后, 他的心脏被一种强烈的、不可言说的喜悦猛地填满。   他真的,回溯了。   上一次的身体熬不过最后那次爆炸, 从骨头、血管、每一根神经的痛苦彻底耗尽了他。   影蝠的身体在最后阶段,因蝾螈基因无法使用, 每一秒都是慢性死亡。   呼吸是疼的, 眨眼是疼的, 翻个身都像被针扎满全身。   可现在, 裴琮可以毫无阻碍地抬起手、动动手腕,再深吸一口气。   裴琮环顾四周。   这是个宽敞、安静得过分的空间。   大部分区域以冷色调金属为主,墙面与天花板线条极简,嵌着智能照明灯带, 无一处多余装饰。   右侧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透过高空防爆玻璃,可以清晰看到下方城域的脉络。   纵横交错的轨道系统,层层嵌套的行政楼体,还有远处缓缓升起的天塔卫轨。   裴琮从这个星球上特有的风貌判断出,这里是第十三区的中央星球。   落地窗正对的墙上挂着星图,标注联邦管辖区域,办公桌上摆满了是军部刊印资料,办公桌的边角,安置着军衔徽章。   裴琮眼神沉了沉,这是第十三区的统帅专属办公室。   高层反光玻璃将他的脸清晰映在眼前。   中长的金发,英挺深刻的五官,高傲冷清的眉眼。   卡洛斯。   联邦最年轻的统帅,理想主义者的化身,名声如雷贯耳的联邦之光。   裴琮和卡洛斯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一方光芒万丈,一方血污缠身。   而现在,他却成了卡洛斯。   裴琮还没完全消化这个事实,门被敲响。   “进。”   一个高大的男人快步进来,带着些不拘的粗声粗气:   “统帅,星盗那边再次给了回复,说他们同意见面了。”   “嗯?”裴琮眉梢一动。   星盗?哪来的星盗?   属下显然对这情况不满,愤愤不平道:   “之前还拒绝联络,现在突然答应,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边缘区最近又沦陷了一颗星球,这群人简直无法无天,根本不把联邦放在眼里!”   星盗.......   属下站在他面前,虽然情绪还是不甘心,但对卡洛斯的态度非常恭敬:“星盗预计三小时后抵达,您打算怎么安排?”   裴琮麻木着脸色,扫了一眼桌上的情报,但他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他一点也不想管星盗的事。   现在唯一在他脑中盘旋的念头只有一个——   西泽尔,在哪里?   他不知道这次回溯具体落在了哪个时间点,也不清楚自己“死”后过了多久。   星盗尚未剿灭说明这局面仍在初期,距离他死亡应该不会超过两年。   西泽尔........如果计划顺利,应该已经和“卡洛斯”达成了合作。   那他现在,极有可能被卡洛斯安排在安全区韬光养晦。   怎么办,现在就迫不及待想去见他了。   裴琮在临死前安排好了一切,提前向星盗递出消息,掐好时间点起飞前往安全区。他甚至算好了救援时间,就为了西泽尔能觉醒新基因,和卡洛斯达成合作。   所有的布置都严丝合缝,一步不差。   但真正完成了这一切后,裴琮的心中没有一丝轻松,只有漫长、无法抚平的疼。   他想起西泽尔,在他胸口蜷缩、在他面前颤抖、极度哀悼时那双泛红的眼睛。   少年脆弱偏执,被他亲手从废星泥沼中捞起来。如今裴琮毫不犹豫丢弃了他,把所有重量都丢给他。   临死之前,裴琮只剩一个想法:   如果能再拥抱他一下就好了。   手腕上的终端震动了一下,冷冰冰“滴”了一声:   “检测完成,生命体征正常。”   这一声把裴琮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现在是在联邦地盘,是“卡洛斯”的身体。   裴琮上辈子和卡洛斯周旋了很久,太清楚这个人了。   这位所谓的联邦之光从不真正自由,哪怕升上最高统帅之位,他的每一条星网记录、每一段通讯、每一笔调动,都被各级监察层分级监控,连私人终端都被检测。   如果现在贸然接触西泽尔,暴露身份,不仅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还可能引发整个反叛军的全面崩塌。   联邦永远不会允许一具身体里藏着第二种意志。   裴琮垂下眼睫,强行按下心中见到少年的急切渴望,缓缓吐了一口气。   卡洛斯身边眼线太多。   他需要扮演好卡洛斯这个角色,至少在找到机会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一丝破绽。   裴琮凭借自己对卡洛斯的了解,一个字都没说,只朝属下做了个“出去”的手势,金发在光下投下一圈冷影,态度冷淡高傲。   属下却没走。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迟疑道:“统帅大人......您需要带着爱丽丝小姐一起去吗?”   裴琮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属下被盯得背脊发凉,心头一震,却还是咬牙撑着道:   “我知道您一向不待见那群星盗,可爱丽丝小姐是上头派下来的……”   他苦口婆心:“大人,您的升迁事关重大。”   升迁?   裴琮心中浮现出一连串疑问,但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卡洛斯特有的冰冷与高傲,一丝破绽都不漏。   属下显然也知道自己话多了,再继续站在这里恐怕就是尸体一具,飞快丢下一句:   “我这就联系人,把爱丽丝小姐带过来!”   然后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办公室恢复安静。   裴琮抬手,缓慢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视线从桌面掠过,又重新落在手上。   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用了卡洛斯的身体。   裴琮心底泛起一点微妙的感觉。   只有对某人有情感的连接,才能完成回溯。   他早该想到的。   裴琮微微闭上眼,重新审视自己对卡洛斯的那段过往。   是崇敬?   是惺惺相惜?   是某种复杂的情绪?   但无论哪一种,似乎不太像喜欢。   至少不是现在的他,所能认同的“喜欢”。   裴琮轻轻叹了口,不管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现在他必须处理眼下的情况。   星盗,按照时间线应该来是求和,或是作秀式谈判,但看属下的表现,显然目的并不单纯。   还有爱丽丝。   裴琮记得这个名字。她是联邦议事厅长的女儿。按上辈子的时间线,卡洛斯成为最高统帅之后,才开始和这位小姐有了交集。   而现在星盗还未被剿灭,她就提前出现了。   进度出了偏差。   这让裴琮略感不安,但也让他更加确认一件事,他确确实实改变了西泽尔的命运。   卡洛斯的身份,是一副好牌。   如果能用它为西泽尔铺路,将是事半功倍。   裴琮坐回办公椅,他现在所有的行动都在联邦的监视之下,不能轻举妄动。   联邦主端的权限层层加密,每一次异常行为,都会自动上传至中央监察模块。   裴琮转而调出卡洛斯曾经加密的个人备份区,破解花了十分钟。   在几经搜寻后,裴琮终于找到了一点第一军的蛛丝马迹。   太好了,只要第一军还在,卡洛斯还没有放弃武力反抗,就不会拒绝与西泽尔合作。   裴琮暂时松了口气,穿上外套,肩章上的金属军衔在光下闪着冷色。   第十三区的统帅大人挺拔英俊,神情一贯冷淡,让人送他离开中央办公区。   苟延残喘的星盗船舰即将抵达星港。   裴琮吩咐驾驶能源车前往接应。   他打算尽快处理掉这群碍眼的星盗,然后按照原来的计划,借此军功登上最高统帅的位置。   只有接管调兵权,才能掌握实权,获得星网民众的支持,为西泽尔打通通道。   在星港塔楼中,裴琮见到了爱丽丝。   她实在是个怯懦而柔软的女孩。   身形纤细,发丝整齐地垂在肩头,一身礼裙衬得她更加拘谨。   她是被安插进权力场的棋子,面对裴琮时连视线都不敢直视。   裴琮对她冷淡地颔首,只做了基本的礼貌回应,没有多话。   他们在塔楼顶层等着星盗的到来。   爱丽丝乖巧地站在他身侧,安静得像空气,两人站在一起,在旁边的属下看来,他们登对又合适。   裴琮对爱丽丝没什么耐性。   他知道她怕他,毕竟卡洛斯这种高傲寡言、锋芒毕露的统帅形象并不容易亲近。   上辈子就是如此,卡洛斯临死之前也只有一个名存实亡的未婚妻。   可没想到,爱丽丝却鼓起勇气开了口。   “统帅大人……”   裴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什么事?”   爱丽丝像是要靠近一步,手指试图轻轻碰触他的披风,却被裴琮下意识躲开了。   连裴琮都一顿。   他以为自己早已在西泽尔随时随地的触摸中习惯了身体接触,没想到,自己还是不习惯他人的碰触。   爱丽丝也没失望,只是低声道:“我很崇拜您……在我心中,您是高洁、勇敢、令人敬畏的统帅。”   裴琮面无表情,听出这话说的是卡洛斯,没有回应,直接打断了她:   “爱丽丝小姐,我的时间有限。”   爱丽丝低下头,声音更小了:   “我……我不希望嫁给星盗。”   “什么?”裴琮以为自己听错了。   爱丽丝终于放弃掩饰了,颤着声音说:“我知道联邦想拉拢星盗。可若是通过联姻,甚至让我去换取妥协……这对统帅而言,也是屈辱吧?”   这种明显低级的激将法却裴琮有些错愕。   他确实没料到,爱丽丝此次竟是作为“联姻使者”来的。   嫁给星盗?   他几乎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不是象征性的姿态,而是实实在在的联邦妥协。用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议事厅长的亲女儿,作为外交砝码,去换取一群苟延残喘、混乱粗野的非法武装的退让?   联邦疯了?   卡洛斯这段期间到底在干什么?   还是说,和西泽尔合作之后,反叛的进度这么快,居然能让联邦的根基动摇到如此地步,居然连星盗都没办法解决了?   裴琮垂下眼,眉心缓缓拧紧。   这可不像卡洛斯的作风。   他正思索着,突然风声呼啸。   一道庞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吞没了塔楼半侧。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窗外。   只见一艘庞大的星舰正穿透云层,自天际缓缓降临。舰身呈深沉的黑色,巨大的舰体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金属的光泽。外壳没有一丝裸露的拼接缝隙,而是被一层层极具压迫感的装甲包覆,无一丝冗余。   裴琮站在高塔中,有些意外。   这不像星盗该有的舰船。   它没有任何野蛮粗糙的焊接堆砌感,反而流线圆润,是标准化的战术舰,有些接近联邦的中型制式舰船。   这绝不是那群在边境肆意劫掠、混乱组装的星盗能拥有的水准。   风吹起裴琮的金发。   舱门打开,与塔楼对接。   先下来的,是个扛着巨枪、不修边幅的男人,胡子让人不太看得清脸,踩着舱梯满脸不耐,符合所有人对于星盗粗野的想象。   “这就是十三区?真没劲。”   随之而出的是另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动作从容,嗤笑那人:   “真没见过世面。”   几个人先行走出,然后像是从舱内看到了谁,动作一顿迅速往旁边让出一条道。   紧接着,一个青年缓缓迈步出现在了视野中。   塔楼的所有人纷纷崩紧了神经,连呼吸都放轻了,爱丽丝更是脸色苍白,想躲到裴琮的身后,但因为恐惧无法挪动身体。   青年一头黑发,阴郁而冰冷,却出乎意料的俊美漂亮,轮廓锋利,唇形清薄。   只是眉宇间狠戾倏然蹦出,那种戾气令人胆颤,让人不禁觉得悚然恐惧。   青年带着人一步步踏近塔楼。   他有一种极具压迫的气场,在每一寸行走间缓慢释放。   裴琮站在塔楼中,被钉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那艘遮天蔽日的星舰落下,在冷风中展开舰桥舱门。   风声穿梭而过,却怎么都吹不散青年周身那种强压般的静默。   青年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裴琮面前。   近距离看,他确实长大了许多。   少年时骨架仍显清瘦,如今早已冷冽挺拔,面容干净,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阴郁。   那双幽深暗色的眼睛望着他,毫无波澜,彻底隐匿了锋芒,谁也不看清底下涌动的疯狂情感:   这完全出乎了裴琮的预料。   明明才过去.......多久?   西泽尔看着面前的金发统帅,冰冷的声音穿过猎猎风声,异常清晰地传进裴琮耳中:   “统帅大人,好久不见。”   “我是现在的星盗首领,西泽尔。”   两人面对面,风吹起他黑色的披风,在联邦塔楼的中央猎猎作响。   裴琮的心突地收紧。   身后的晏止已经成为了成熟的青年,微笑着对裴琮道:   “距离上次安全区和统帅您见面,大概有六年了。” 第54章   在星舰上吞噬完身体后, 西泽尔盯着掌心那枚血迹未干的戒指。   戒指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虫类的本能让他本应高声嘶鸣,但西泽尔却没有声音。   他安静地站着, 皮肤下翻涌着异化后的组织, 节肢从脊柱缓缓生长,逐渐变得非人。   唯一的伴侣、信仰、神明, 在他面前消失,不留一丝一毫。   早就知道他要离开了不是吗。   这具身体,本来也不是属于裴琮的。他只是短暂借宿过一段时间,然后按计划地消失了。   不过是早了两个月而已。   西泽尔残存的理智让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破坏欲,走出破碎的星舰。   他丝毫没有隐藏虫族的特征, 眼瞳泛出幽深的银绿色, 步伐缓慢, 虫翼在他背后微微振动,带着高频震荡。   逃生舰里看到西泽尔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纷纷噤声。   所有人都知道裴琮死了。   但——尸体呢?   裴琮的尸体, 去哪了?   星舰残骸堆叠,黑烟滚滚, 舱体碎裂,可搜查后, 星舰上没有找到任何一块血肉、骨骼。   晏止看着西泽尔阴郁的身影, 喉咙发紧。   西泽尔出来时什么都没带出来, 仅仅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晏止知道西泽尔对裴琮的占有欲。   他绝不可能允许裴琮的尸体被留在星舰上。以他病态而偏执的性格, 如果尸体还存在,哪怕只剩一节指骨,他也一定会藏起来,收集好、锁进一个永远不会被人触碰的地方。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晏止的心凉了半截。   西泽尔一言不发。他的大脑被火烧着一样嗡嗡作响, 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很快。   他在想这群人应该谁先死,谁阻止了他去救人,谁没有拦下裴琮,任由他一个人行动。   现在的他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异种,控制不住地想将世界全部拉下来陪葬。   杀意缓缓攀上每一个人的喉咙,让人脸色惨白,指尖止不住地发抖。   没人敢开口问裴琮的身体去哪了。   但每个人的心头都浮起了同一个可怕的猜测。   卡洛斯的星舰缓缓靠近,与他们的舰体完成对接。   舱门开启,那位金发的检察官神情冷静,看见西泽尔变异后的模样也毫无波澜。   他对裴琮的死讯一无所知,说道:   “你要求准备的房子,已经安排好了,在安全区东侧的独立山段。你们可以住过去。”   那栋房子,西泽尔恍然想起来了。   那是他亲自挑的地段,周围安静,有阳光、有花。   裴琮喜欢安静,自由的空间。西泽尔想带他去那里,好好养伤,好好睡觉。   他原本是计划在那栋房子里,与裴琮度过最后的两个月。   但现在,裴琮永远无法抵达了。   那种本应温柔、缠绵、可以期待的未来,在那一刻像是泡沫被瞬间戳破,迅速蒸发殆尽,只剩冰冷的现实。   西泽尔垂下眼,眼底一片死寂。   他的神明短暂地降临,然后又毫不留情地离开了他。   裴琮,为什么永远一意孤行?   但没关系,裴琮答应他,会在不远的未来等待他。   西泽尔眼底掠过一丝决绝,即使星际再广袤,他也会亲手,将裴琮再次找出来。   至于他,他的眼神缓缓掠过卡洛斯,令人毛骨悚然的复眼打量着那位金发的统帅。   他知道裴琮的意图,裴琮想让他留下来,配合卡洛斯。   为了这个目的,裴琮甘愿去死,布下整个局,将功劳全都拱手相让。   ——可凭什么?   西泽尔的喉结轻轻滚动,掌心一阵剧烈发热,虫族野蛮的杀意蠢蠢欲动。   凭什么卡洛斯能得偿所愿?   凭什么裴琮这么帮他,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琮死在自己面前?   强烈的不甘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那条所谓的“光明大道”忽然变得令人作呕。   既然裴琮不在身边,那么那条笔直通往权力中心的光明之路,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裴琮看到他现在糟糕的模样,会不会被气得早点来找他呢?   西泽尔拒绝了卡洛斯递来的合作邀请,直接带着整个废星叛逃了。   凭借废星作为大本营,加上西泽尔天才般的布局和武装系统,原本四分五裂的流浪星盗在极短时间内迅速被收编。   原首领之死后,星盗群龙无首。   而西泽尔靠血腥的手段,一点点吞噬掉了所有反抗的声音。   他剔除掉旧派混乱分子,迅速让原本松散的星盗一家独大。   星盗成为了联邦畏惧的对手。   他成为了新的星盗首领。   西泽尔将那片曾被抛弃的、污染最严重的废星重新命名为:   锈星。   金属腐蚀、秩序崩塌,旧文明的锈迹斑斑,正是他们反抗的开始。   污染者们也随之从被蔑视的“怪物”,变成了烧杀抢掠、无视一切秩序的星盗。   锈星迅速成为整片边境最强大的基地,黑旗一升起,联邦便人心惶惶。   最先遭殃的就是卡洛斯统辖的十三区。   这里地理位置靠近边境,是星盗的首要目标。   卡洛斯原本一路被扶持、晋升迅速,现在却因为星盗频频受到袭击,功绩被拖入泥沼,升迁之路一再中断。   卡洛斯从不屑与星盗为伍,就算想颠覆联邦,也不会认同西泽尔这种方式。   他曾派遣第一军秘密与其接触,试图和西泽尔达成共识,换来的却是冷漠拒绝。   两方彻底撕破脸,结下了梁子。   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   因为不知道终点什么时候会来,每一秒都变得难以忍受。   像是被丢进没有出口的黑暗隧道,看不到一点光明。   最开始,西泽尔是相信的。   他相信裴琮说过的话。   “会回来的。”   “为了你。”   西泽尔安静蜷伏在黑暗中,等待着裴琮或许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裴琮一直没回来。   日复一日的等待,从最初的紧张和急迫,逐渐变成了钝痛的消磨。   裴琮的承诺被他反复在心里默念过上千次,到最后,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疯子。   恨意也随之滋生。   他恨裴琮明明知道他最怕被抛弃,却偏偏选择先离开,他恨那场计划好的死亡,西泽尔甚至恨那枚戒指,恨它不合时宜地闪着光,残忍的提醒着自己裴琮的死亡。   越是想念,越是恨他。   越是恨他,又越是想他。   晏止和艾洛都已经成长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主力。   他们在不断的冲突与征战中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性格变得冷静残忍,成为星盗的核心层。   星盗规模越来越大。   设备越来越先进。   可西泽尔却发现,裴琮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他太早开始清除一切与影蝠、与裴琮有关的痕迹。名字、代号、面容、记载,都被他亲手毁灭。他不希望裴琮被人提起,不希望有人谈论那张脸,只属于他。   裴琮一直作为西泽尔的地下情人而存在,于是现在,除了极少数人,几乎没有人知道裴琮的存在。   裴琮正在慢慢消失。   这让西泽尔感到浓烈的不安。   西泽尔将裴琮的所有监听数据整理归档,一条一条重新编号。   最初的时候,他如饥似渴地听每一条,反复播放,试图通过声音重新搭建一个人的存在。   一开始西泽尔甚至不舍得听完一整段。   每次播放完,他都要面对那段声音的彻底沉寂。屋内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种空荡的回音填满耳膜,一点点让他绝望。   但随着次数增多,西泽尔已经能准确背出下一句会是什么了。   裴琮已经不能再带给他新的东西了。   这具身体依旧在运转,血液依旧在流动,但越来越像一具维持温度的生物外壳,空心的,干瘪的。   他不能停下来。   一旦停下来,那些真正的沉默就会席卷而来,把他整个人吞没得干干净净。   西泽尔开始幻听。   他从耳机里听到了陌生的片段,明明他已经将所有录音听过无数遍,从未有这一段。   连续几天里,西泽尔在不同的时间点听到一些奇怪的话。   一开始是幻听,后来变成了幻觉。   走廊尽头模糊的身影,双手插兜,微笑看他。   等他再定神,又什么都没有了。   西泽尔一次又一次地,把监控画面重放,试图找到裴琮的残影,却一无所获。   西泽尔清晰地知道,自己出现了精神上的问题。   他知道幻觉从哪里来,知道那根本是自己脑子制造出来的虚假残响。   西泽尔根本不愿意治疗,他依靠着这点幻觉才能支撑着活下来。   他甚至会配合幻觉与裴琮对话。   长久下去,西泽尔不仅没有变得日渐疯癫,反而逐渐平静下来,接受了裴琮离开的事实。   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幻觉好久没出现了。他已经好几个夜晚没听到裴琮说话了。   西泽尔闭上眼,对着空气轻声说: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人回应。   幻觉都不愿意来了。   西泽尔突然有种奇怪的平静。   维兰德给他做检查,她告诉西泽尔,他体内的基因因为失去了爱人而崩溃,正在逐渐杀死他自己。   维兰德告诉西泽尔,也许他可以尝试着去寻找裴琮。   既然裴琮是从十年后而来,那么现在的时空应该也会有裴琮才对。   西泽尔拒绝了。   他想要的,只有那个会在废星向他伸出手的裴琮,现在这个时空的裴琮,不是他想要的人。   但维兰德确实给了西泽尔新的思路。   基因回溯的条件,一是融合对方的基因,二是裴琮和对方产生了感情。   西泽尔打开监听器,仔细听裴琮曾经告诉过他有关安全区事情,哪些人伤害过裴琮,又有哪些人和裴琮产生过交集。   影蝠就是死后,裴琮才穿越过来。如果把那些裴琮讨厌的人全部杀了,是不是裴琮就会快点回来?   如果裴琮真的回来,如果他看到如今的西泽尔,这个满手鲜血、疯癫沉默的人——   他还会伸出手来,对他说没关系,然后接着爱他吗?   西泽尔每天面对空荡荡的宇宙。   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   “你会回来的,裴琮。”   “我会一个一个把你讨厌的的人杀光。”   “你是属于我的,不管你变成谁、在哪一具身体里,我都会找到你。” 第55章   晏止的话在裴琮脑中轰然炸开。   六年。   不是裴琮预期的最多两年, 而是整整六年。   裴琮的心跳猛然空了一下,然后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要从胸腔里挣脱。   裴琮换位思考:如果换作是他, 如果他被抛弃了六年, 他会不会等待?他能等多久?   三个月?半年,顶多半年。   六年。一个几乎足以改变一切的长度。   裴琮向来冷静理性。他深知人类的情感再如何炽热、浓烈, 终究也敌不过无尽的消磨。在漫长绝望的等待中,一开始燎原燃烧火焰,也会渐渐冷却。   裴琮觉得喉头干涩。   他无法相信有人会等待六年,更无法相信那个人是西泽尔,是他自己。   裴琮看了一眼西泽尔的手。   那双曾紧紧扣住他不放的手, 如今依旧修长、骨节分明, 垂在青年身侧。   两只手上都没有戒指, 脖颈上也没有任何代表拥有过伴侣的饰物。   裴琮知道自己是个极端而偏执的人,倘若真的一直牵挂某个人……怎么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裴琮压下心中的情绪,强迫自己扮演卡洛斯, 作为联邦的代表接见星盗。   卡洛斯生性傲慢,这是天鹅基因带来的天然特质。面对更强势的星盗头子, 尤其是联邦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卡洛斯会维持最基本的礼仪。   裴琮摘下右手的手套, 撑起从容的态度, 嗓音清冷:   “欢迎来到第十三区。”   他将手伸出, 对上西泽尔的目光。   西泽尔盯着他的时候, 裴琮只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被什么凶兽盯住的猎物,立马会被咬断喉咙。   他没指望西泽尔真的会伸手。   裴琮做好了被对方无视的准备,但西泽尔却动了。   两人掌心相接,随后西泽尔五指轻覆, 将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彻底握住。   裴琮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包裹了,他能感觉到对方在用一种极克制的力道扣着他。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裴琮感觉自己被什么浓稠的东西缓慢拖入深渊,掌心一片冰凉。   西泽尔的态度非常危险,充斥着恶意。   好不容易抽出手,裴琮维持卡洛斯惯有的高傲神情。   他刚刚并没有在西泽尔的指根处,摸到长久佩戴戒指的圈痕。   裴琮重新戴上手套,他不知道这对他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裴琮眸色冷淡,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着眼前这群衣着各异、气质桀骜的星盗。   他的金发在日光下耀眼而灼目,语气不疾不徐。   “带他们去使馆。”   这话仿佛这些星盗不是联邦的客人,而一群需要暂时安置的麻烦似的。   属下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微微弓身,礼貌却冷硬地开口:   “各位请随我来,使馆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这在联邦的外交中已经是最标准的流程,没有丝毫失礼之处。   裴琮身边的爱丽丝小姐惨白着一张脸,她到现在都不敢看这位可怕的星盗一眼。   因为被安排来联姻,爱丽丝现在就住在使馆,美名其曰“培养感情”。   但实际上,她根本承受不住那些星盗目光里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杀意。   可西泽尔却站在原地,原本热烈炽白的阳光都被压制住,从他肩头流泻下来时变得苍白冰冷,只剩一层阴翳的轮廓。   他的眼神落在裴琮身上,又慢慢转向那位属下,如同看一个死物一般。   晏止走上前来,作为为数不多知道裴琮存在的人,他被西泽尔留在了身边,成为了星盗的核心之一。   他身材已经挺拔修长,伯劳鸟基因让他自带摄人气势。   晏止笑容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轻慢至极。   “我记得,是联邦邀请我们过来的?”   他把“联邦”字咬得极重,微微歪头:   “联邦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哪怕在十三区星港塔楼,站在卡洛斯面前,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应有的敬意,反而满是不掩饰的冷淡与讥诮。   在他眼里,卡洛斯不过是个披着正义外衣的伪善者。   卡洛斯虽然厌恶联邦,却不愿采取武力担心星球生灵涂炭。   但污染者在废星生不如死时,卡洛斯又在哪里呢?   在卡洛斯心里,恐怕只有联邦的人才算人吧?卡洛斯关心的是联邦公民的安危,而绝不是他们这些注定要被遗弃的基因废品。   没在废星上待过的人怎么会真正共情污染者呢?   星盗们并不知道卡洛斯的污染者身份,只视卡洛斯为想要推翻联邦却没有胆识的懦夫。   裴琮死后第二年,西泽尔就突然发疯,带领星盗攻下了安全区。   那一战惨烈至极,卡洛斯的第一军还没开始反抗联邦,就被星盗们打得溃不成军。   可更令人不安的是胜利之后的西泽尔,拿下安全区后,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   西泽尔不再主动参与星盗的管理,他一个人出现在安全区的街头巷尾,无缘无故地出手杀人。   被杀者身份混乱,无一共通之处,雇佣兵、商人,西泽尔变得弑杀成性,声名狼藉。   甚至杀完再在尸体旁边,等待整整一天后才会回来,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不是他”之类的话。   西泽尔阴鸷沉默,没人敢靠近他。   安全区一战后,卡洛斯和西泽尔就彻底反目成仇,在边境战线上缠斗不休,从此不再见面。   所以在接到第十三区的邀请时,晏止原本是拒绝的。   但他没有做决定的权力,只能硬着头皮将消息递给了西泽尔。   卡洛斯是害死裴琮的直接原因之一,裴琮死后,西泽尔将所有责任都算在了卡洛斯的头上,只是碍于联邦统帅的严密防卫,一直无法直接下手而已。   果不其然,西泽尔当场就拒绝了。   但让晏止没想到的是,西泽尔居然在第二天反悔,答应了邀约。   晏止知道,西泽尔这次来,就是为了找机会杀了卡洛斯的。   而且破天荒地,西泽尔居然还摘下了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戒指。   晏止不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听到晏止阴阳怪气的话,属下神色一变,有些尴尬地看向卡洛斯,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裴琮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   他知道星盗这一次来者不善,但卡洛斯并不会低声下气,更不会安抚任何人。   “既然不满意,那不妨自己挑个地方住,第十三区并不习惯招待你们这种客人。”   裴琮完全符合高傲统帅的设定。   西泽尔嘴角似笑非笑,眼神越发阴沉,慢慢道:   “我并不想住在使馆区。”   裴琮看了一眼西泽尔,又看了看他身后不容小觑的星盗部队,神色未动。   他身后的属下却早已按捺不住。   被区区星盗拒绝安排住所,在整个联邦体系内都是难以启齿的羞辱。   他们年轻有为的统帅大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蔓延。   裴琮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属下们立即收敛了怒气。   他神情依旧傲慢冷淡:“你想怎样?”   属下们一震,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这才是他们的统帅大人,哪怕面对这种无恶不作的星盗也不卑不亢,沉着冷静。   西泽尔看向裴琮眼神幽深阴鸷。   “招待客人?”他语气轻慢,“不如住在你的住处。”   裴琮差点就顺着本能答应下来,他喉咙动了动,几乎要说出“可以”。   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眉眼疏冷:“我的住所不是景点,没什么好看的。”   可惜,在西泽尔面前,这种疏离在西泽尔面前毫无作用。   果不其然,西泽尔盯着他,眼底裹着浓重的黑暗,语气平缓:“那我就更想看看了。”   裴琮沉默了一下。   这时候,无论是以“卡洛斯”的身份维系表面的联邦秩序,还是裴琮自己的私心,他都要答应下来。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裴琮淡声道:“如果你坚持的话。”   爱丽丝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统帅这次不会出面。   毕竟卡洛斯从她被送过来开始,一直维持着不近人情的态度。可这一次,所有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时,那个金发的男人却开口回应了星盗的无理要求。   爱丽丝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看向裴琮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   永远寡言冷峻的统帅会退步,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只在意手中的权利而选择不择手段。   金发的统帅,和柔弱大小姐,站在一起意外地般配。   西泽尔当然注意到了爱丽丝。   他侧过脸,目光从裴琮身上轻轻滑开,缓慢地落在那个试图隐藏存在感的女孩身上。   寒气几乎是实质的,以一种毫不掩饰的危险和敌意,猛地朝爱丽丝扑了过去。   爱丽丝整个人像被冰水泼了一身,脚步下意识地想往裴琮身后退。   然而,西泽尔只是眯了眯眼。   爱丽丝的动作就僵在半空,被一根无形锁链钉住了脚踝,不敢再动。   裴琮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沉。   从见面的短短半小时看来,他们接下来短暂的同居并不会太顺利。 第56章   卡洛斯并没有多好的脾气, 哪怕作为统帅,也并非包容大度之人。   对于星盗的无礼与咄咄逼人,裴琮只允许西泽尔一个人进入自己的住处。   晏止、哈克和艾洛等人, 连同爱丽丝, 被安排在了使馆区另行安置。   临走前,晏止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裴琮和西泽尔之间扫过,之后才转身离开。   下属原本为西泽尔安排了单独的车,但还没等提醒,西泽尔便迈步,直接坐进裴琮的。   车内气压顿时沉了下来。   开车的属下下意识地绷直了背脊, 手指紧握方向盘, 背后沁出冷汗。   后视镜中, 西泽尔看都不看他一眼,气息却如寒霜般渗透进整个狭窄的空间。   卡洛斯住在第十三区中央的别墅里。   那是联邦高层专属的独立建筑,安保森严, 警戒等级极高。   属下开车送到门前已是极限,车停下后, 那名驾驶员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西泽尔, 才恭敬地下车开门。   他看向自家统帅的眼神充满了佩服, 也许更多的是敬畏。   能面不改色地与残暴的星盗头子同车而坐, 甚至将其领进自宅, 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那可是星盗的首领!   罪恶与疯狂的代表,从安全区屠杀平民,到血腥镇压的恐怖传闻,每一桩事迹都令人毛骨悚然。   而现在, 西泽尔就这么被光明正大地带进了统帅的私宅。   裴琮通过身份验证,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在裴琮的记忆中,卡洛斯住所很沉闷。   身为联邦高层,卡洛斯直独居在此,很少让任何人进入。连贴身属下都只能在外候命,从不踏足半步。   这栋屋子几乎没人进来过。   但这里也处处布满了眼线和监控。   哪怕是身为统帅,第十三区的最高长官,卡洛斯也无法避免这种“民意授权”的监管。   联邦不会允许任何一位军政高官生出异心。   民众敬仰统帅,但更敬畏秩序。   再崇高的英雄,也必须被制度紧紧圈住。   裴琮清楚得很。   上辈子,他曾为逃避追杀,耗费不少精力才封锁了卡洛斯别墅内的全部监控。   卡洛斯这才答应收留他,让他在这里养伤,顺便住一段时间。   裴琮将西泽尔带入客房。   每一道验证裴琮都处理得自然无比,像是这栋别墅真正的主人一样熟练。   西泽尔没有立刻走进去。   他扫了一眼室内陈设,又看了看裴琮的动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向这位统帅的眼神更加晦暗不明。   裴琮预料到西泽尔不会在这时候冲他发难,他现在需要搞清楚,西泽尔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裴琮上了楼,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再下来时,别墅里已空无一人。   西泽尔消失得无声无息,裴琮无法定位他的位置。   裴琮站在空空的客房门前,额角隐隐跳动了一下。   如果西泽尔突然出去,在他的地盘上发疯........   裴琮只能祈祷西泽尔不要在第十三区上,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处理起来会有点难办。   做好了要替人善后的准备,裴琮重新回到三楼书房。   当务之急,是要破解联邦在这栋别墅中的层层监控。   裴琮上辈子大概用了一周左右,但现在他刚刚进去卡洛斯的身体,记忆和能力都还有些生涩,只能慢慢来。   书房是卡洛斯一贯的风格,整洁冷硬。   裴琮关上门,打开卡洛斯的权限,调出情报部资料库,在搜索框内输入“西泽尔”。   知道了西泽尔的身份后,这种查询并不会引起过多注意,身为第十三区的统帅,研究敌方情报本就是职责之一。   终端加载片刻,大量资料条目弹了出来。   裴琮凝神看去,光标缓慢下滑,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知道西泽尔现在名声很差,毕竟从属下们那种咬牙切齿的态度中就能感觉到。   但他没想到,能差到这种地步。   【星盗首领】【血债累累】【弑杀成性】【失控突袭】【单人攻破边防哨站】【摧毁能源中枢】【安全区死伤无数】......   一条一条,一页一页,密密麻麻地铺满屏幕。所有标签都在向一个方向指认:   西泽尔变成了整个星际最危险的存在。   但令裴琮真正说不出话的,不是这些骇人听闻的罪状,而是他忽然发现,这一切的发展,竟然与他上辈子惊人地重合。   同样是从废星离开,杀进安全区,草菅人命,侵犯挑衅联邦。   西泽尔声名狼藉的程度,比他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再一次住进了卡洛斯的房子里。   命运就是如此神奇,在他离开后本以为已经彻底偏离的轨迹,居然再次逐渐重合。   命运的荒谬让裴琮背脊发凉。   就好像无论裴琮是否消失,西泽尔都会自动走上那条既定的轨迹,继续往前,再惨烈地死去。   裴琮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却始终压不下心中那股被掐住的烦闷。   他不禁产生了疑问。   这一次,西泽尔会不会再次喜欢上卡洛斯?   虽然变成了卡洛斯,但裴琮并不认为自己和卡洛斯对于西泽尔来说是同一个人。   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这六年卡洛斯到底和西泽尔还有没有其他联系。也不知道卡洛斯有没有在他不在的时间里,为西泽尔做过什么。   如果西泽尔真的动心了,那么他看到的到底是谁?   裴琮一向以为,自己渴望的是被支持,不再孤军奋战,对抗整个联邦。   所以他才拼尽全力,把西泽尔一点点推向明亮处,替他铺好通往高处的平坦道路。   他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   但现在当裴琮真的成了卡洛斯,拥有了卡洛斯的身份、权力、民众的爱戴、敬畏。   他却没有一丝愉悦。   这些他以为能填满自己的东西,非但没有让他轻松,反而只觉得沉闷、压抑、疲惫。   因为这个身份阻碍了他靠近西泽尔。   那么,西泽尔也是如此吗?   是因为他的离开,才叛离了原本的道路,不在乎其他任何的一切吗?   裴琮心脏泛起细密的痛苦。   他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一条通讯弹了出来。   来自联邦议会的通讯。   裴琮心下一沉,重新戴好卡洛斯的面具,点击接听。   对面是一间议事厅,长桌坐了不少人,个个正襟危坐,盯着镜头面露严色,对待卡洛斯的态度很是不耐。   为首的男人开口问:“那个星盗头子,你已经见到了吧?”   裴琮冷淡地“嗯”了一声。   通讯频道顿时骚乱一片,七嘴八舌地就议论起来,各种信息塞满了裴琮的脑子。   裴琮皱着眉,从他们的命令的话中提炼出了核心信息。   一、经过联邦议会的决定,还是首选联姻这条路,将爱丽丝嫁给星盗以寻求和平的最小的代价。   二、敲打卡洛斯。   很显然,星港塔楼晏止和西泽尔说的话,已经全部被眼线传给了议会那边。   议会很生气,他们居然不知道卡洛斯和西泽尔六年前就见过面!   卡洛斯那时候怎么不杀了这个星盗!   统帅和议会之间一向关系微妙。   议会虽然有立法和决定权,却时刻担心统帅手中的军权,怕统帅揭竿而起,所以严格管控着他们。   同时,又不得不依靠统帅的能力管理混乱之地,希望他们忠心耿耿。   尤其是卡洛斯这种出身低微的寒门统帅,议会只能通过层层监控,试图钳制他的手脚。   西泽尔这个星盗一向和卡洛斯势如水火,现在居然主动要求进入卡洛斯的住处。   议会第一反应不是安全问题,而是猜忌。   裴琮心中冷笑。   议会现在怕是宁愿西泽尔想近水楼台暗杀了卡洛斯,也不愿意看到西泽尔是和卡洛斯真的关系缓和。   也难怪卡洛斯想反抗。   议会最后讨论了半天,达成了最终结果:   无论西泽尔出于什么目的和卡洛斯住在了一起,卡洛斯需要促进爱丽丝和西泽尔的感情。   甚至要卡洛斯基于对西泽尔的了解,教导爱丽丝引诱西泽尔。   裴琮强忍不耐烦,为了不让联邦起疑,敷衍地应了一声,挂断了通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裴琮感觉联邦那种窥探他、监控他的感觉越发浓重了。   裴琮感到一阵烦躁。   看来这栋房子里的监控需要更小心一点,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裴琮又忍不住打开了西泽尔和星盗的资料,再次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卡洛斯六年前给他们的知识黑盒实在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西泽尔作为星盗,除了残暴了一点,名声可怕了一点,手段无情了一点,其他方面实在是天生的掌权者。   他教给西泽尔的一切,西泽尔都用得非常好,软硬兼施,笼络人心,稳稳地将人推向令人敬畏的高位。   以裴琮角度来看,西泽尔这一步步走来,实在是让人热血沸腾的登顶之路。   联邦的人民只恐惧星盗的残忍,却忽略了所有被星盗拿下的地区都基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声音,而且生活得并不艰苦。   每一场战斗后,立马就会重建,很快就能恢复原有的秩序。   这才是联邦真正忌惮星盗的一点。   硬碰硬下去,联邦在火力和军事方面依旧占据上风。   但以现在的民情来看,民众绝不会允许联邦主动发起对星盗的战争。   裴琮继续看西泽尔的资料,在安全区的部分,目光突然被情报中的某个部分吸引了。   那里赫然写着西泽尔在安全区的诡异行为,包括西泽尔突然性情大变,无差别暗杀和其他种种行为。   联邦的情报部门似乎是对西泽尔的这种行为感到非常不解,甚至用红色着重标注了这段。   这也是西泽尔恶名昭彰的主要原因。   一个失去了伴侣的疯子,在安全区大开杀戒,却没任何指向性。   这确实足以让人恐惧,害怕哪天这把刀就降临在了自己头上。   裴琮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他快速接着往下翻,看到了联邦仔细列举的一串被害人名单。   他们的身份和名字,全部生平都很详细,没有一个人曾经和西泽尔有过过节。   联邦显然对西泽尔的异常状态感到极为不安,加紧监视,但最终也就只能到这里,没有了下文。   在看完名单的一瞬间,裴琮瞬间背后发凉,紧接着心底又热切起来。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   西泽尔在为他复仇。   安全区所有裴琮告诉过西泽尔的,曾经和他接下了仇怨的,每一个裴琮憎恨的,裴琮有可能回溯的人,西泽尔全部都一一为裴琮杀了,再在渺茫的希望中,等待裴琮再次睁开眼睛。   但看起来,无一成功。   这还是因为,裴琮只告诉过西泽尔自己在安全区的相关经历。   裴琮心跳加速,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他告诉了西泽尔在首都星上的经历,西泽尔也会毫不犹豫、不计后果地为他全部解决。   这种疯狂的感情,涌动在西泽尔在安全区中的每一天,没有一刻停歇。   直到西泽尔再也没有目标可动手。   不对。   裴琮突然感觉寒气森森,一个念头陡然出现。   还有其他目标。   西泽尔不会甘于无所作为。   裴琮回忆自己告诉过西泽尔的一切,在其中搜寻卡洛斯的部分。   裴琮确信,自己从没有告诉过西泽尔有关喜欢或者憎恨卡洛斯的信息。   但漫长绝望等待中的人,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哪怕希望再渺茫,哪怕处境再危险。   如果他是一直等待中的西泽尔,他不会放过每一个能牵动自己情绪的人。   更何况,自己还如此极力推动西泽尔和卡洛斯的合作,西泽尔不可能猜不出来,自己上辈子和卡洛斯有过一些特殊的关系。   无论是恨还是爱,都值得一试。   ——西泽尔这次来,是想杀了卡洛斯的。   裴琮几乎能马上确定。   他将光屏丢在了一边,呼吸陡然沉重起来。   裴琮在书房待了太久,现在中央星的白天很短,书房暗了下去,他并没有开灯。   想着西泽尔怎么还没回来,裴琮推开了书房的门。   还没走出去两步,裴琮就敏锐感受到了暗处毫无掩饰的呼吸声。   走廊尽头光线昏暗。   青年立在那片阴影之中,与黑暗融为一体,身形笔直,目光沉寂,观察着靠近的猎物。   这种目光足够让人心中凛然。   但这不包括裴琮。   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个身影裹挟着冷冽的戾气,一步步从黑暗中现身。   裴琮刚刚才查阅完资料,知道了西泽尔为他发疯杀人的事情。   此刻即使知道西泽尔想杀了卡洛斯,他也无法抑制心中泛起的悸动。   西泽尔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危险。   他每靠近一步,裴琮胸口的起伏就更明显一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近,直到西泽尔的身影彻底笼罩住他。   那道冷冰冰的视线停在裴琮脸上,似乎能一寸寸剖开所有伪装。   他们对视了一秒。   裴琮感受到一股极危险的压迫感,但他没有后退,反而更加兴奋。   西泽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漠:   “这栋别墅只有我一个客人?”   走廊尽头那一抹红点正亮着,监控正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裴琮调整了下呼吸,强行压下胸腔间的紧绷,回答道:   “只有你一个人坚持要来。”   言下之意,就是别人都有自知之明,没你这么死皮赖脸。   西泽尔的行为现在裴琮完全没办法预测,六年会让人彻底改变成另一种陌生的模样。   即使是裴琮也没有办法完全掌握他。   西泽尔并没有恼怒,他也注意到走廊尽头的监控,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他再一次走近,靠近了裴琮。   裴琮感受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不轻不重,抵在了他的腰间。   西泽尔的身体角度完美地挡住了监控,精准地把他们两人笼罩在一个死角中。   裴琮如坠冰窖,恍然想起,他居然没有让人卸下武器,就让人进门了。   这简直是重大失误。   卡洛斯面对陌生人的警惕心绝对不止如此。因为是裴琮,才对西泽尔这么没有防备心。   完蛋,裴琮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   这要是议会看到了,更加坐实了卡洛斯和西泽尔不清不楚了。   真要命。   黑洞洞的枪口在裴琮腰上挪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角度终结生命。   这种把生死交给对方,毫无反抗余地的感觉让裴琮一阵战栗。   他还维持着卡洛斯的姿态,站得笔直,头微微抬着。   可背后那人却并不急着扣动扳机,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声音平稳:   “爱丽丝不住这里?”   西泽尔回想起金发统帅保护贵族小姐的情景,那模样完美、体面、值得信赖,枪口陡然加重了力道。   裴琮冷静道:   “如果你对她如此感兴趣,就不应该坚持来这里,毕竟,她是因为你才来第十三区的。”   “嗯?”   “联邦有和星盗联姻的想法,她是联邦为你准备的对象。”   西泽尔的人和枪一样不近人情,血腥味十足,他慢慢移动枪口。   “联邦不知道吗?我杀人无数。”   西泽尔嗤笑一声。   “更重要的是,我是个杀掉伴侣的变态。”   西泽尔凑近了他,视线落在裴琮身上,感受对方紧绷的身体。   “尤其是我喜欢的,越喜欢死得越快。”   枪口从裴琮腰侧缓缓收回。   西泽尔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三楼。   裴琮表面依旧波澜不惊,他的指尖却都开始微微颤抖。   西泽尔的态度太奇怪。   裴琮明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极其真实浓重的杀意,那绝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正想开枪杀死他的意图。   但又没有动手。   这让裴琮又感到不悦。   裴琮喉咙发紧,脑中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段对峙。   西泽尔为什么不动手?   如果真的想杀卡洛斯,刚刚就是最好的机会,明天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会检查西泽尔的武器才会让他进门,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西泽尔为什么不对卡洛斯动手?   种种可能的原因走马灯似的闪过,裴琮脑子里混乱一片。 第57章   裴琮从床上醒来。   自从上次和议会的会议通话之后, 他就被更加严密地监控起来了。   走廊上的感应、监控的低响,还有终端频繁出现的几秒延迟,裴琮判断出:   他的自由再次被缩小了范围。   那种无孔不入的注视, 让裴琮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被影蝠追杀的时候。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 它更像一双手,安静、持久、悄无声息地掐住他的脖子, 一点点收紧。   裴琮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安静地躺了几秒。   很多年没有人敢这么对待他了。   裴琮走进浴室。   水汽升腾,镜面逐渐模糊。   他站在盥洗台前,镜中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逐渐显示出颜色,在灯光下近乎透明。   ——天鹅基因。   裴琮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指尖顺着镜边摸过, 玻璃后没有红点, 他再次检查了一圈, 确认浴室是这栋房子里为数不多的死角之一。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琮弯腰,从盥洗台下方的抽屉里摸索。果然,很快摸到了一个金属质感的小盒。   里面静静躺着几盒基因稳定剂。   他抽出一管, 坐在地上,袖子挽起, 将针尖对准手腕。   细针插入那一瞬,疼得他几乎抖了一下。   “嘶——”   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止都止不住。   卡洛斯的皮肤薄透, 明显对痛觉感知很明显。   裴琮上辈子还亲手给卡洛斯注射过, 那时候对方表现得很淡定, 一点也看出不痛觉。   裴琮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药液推入体内的过程仿佛一股冰冷的寒流沿着血管缓慢穿行,冷意一寸一寸遍布全身。   裴琮咬紧牙关,直到针管见底,他才松开手。   裴琮想到和卡洛斯的种种经历。   他是逃犯, 卡洛斯是统帅,他们天生就敌对,尤其是裴琮总是在卡洛斯的地盘上犯事,让卡洛斯不得不出手抓他。   他在卡洛斯的地盘上犯下数不清的事,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摆在卡洛斯审判的对立面。   可即使如此,卡洛斯也一次次放过了他。   后来,卡洛斯调任到了首都星。   原本以为那样一个受万人爱戴的联邦宠儿会顺风顺水地继续爬上顶峰,没想到却因下属的背叛暴露了他的计划。   联邦对背叛者向来无情,尤其是对“污染者”身份的背叛者。   铺天盖地的指责与质疑将他拉下神坛。   裴琮去首都星看热闹,却忽略了一个事实,罪犯和一个统帅周旋久了,本身就会产生感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见到卡洛斯失势时的那种心情是多么混乱。   更何况,卡洛斯还把基因留给了他,救了他一命。   裴琮一直认为自己是好感卡洛斯的。   但重新审视后,裴琮却发现这种感情实在脆弱而虚无缥缈。   卡洛斯确实是一束光。   但裴琮在黑暗里待了太久,他不会追求光明,反而只会被其伤害。   针拔后,他看向镜子。   银灰色的瞳孔略微收缩,终于恢复了原状。   裴琮下楼,发现西泽尔又不见了。   他在这栋房子里神出鬼没。   裴琮想到了昨晚莫名其妙的见面,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种和想起卡洛斯完全不同的感觉,让他的心一下子有种酥痒的错觉,安心又熟悉。   裴琮开车去往第十三区的中央军区,继续处理他周身的监管系统。   他上辈子干了很多坏事,所以破解技术修炼得炉火纯青。   破解起来非常丝滑,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安全系统,   裴琮甚至感觉到比上辈子更轻松了,简直称得上轻而易举。   裴琮谨慎地没有一步跨太大,弄到了一半就停手。   他需要处理卡洛斯的军务。   进入中央军区的内部系统后,裴琮才真正意识到,卡洛斯身处的环境比他想象的还要压抑。   联邦表面看起来秩序井然,实则内部权力割裂,三股势力分庭抗礼。   联邦议会掌握立法与执法权,依仗民意操纵舆论、牵制各统帅。   各区统帅各自坐镇军权,虽听命于联邦,却实为半独立势力。   而世家大族则牢牢把握住基因、能源与科技的核心命脉。   三方互相制衡、互相提防,时刻为夺权试探与算计。   卡洛斯也不过是议会、民意、世家博弈下的一颗棋子。   他是现在唯一一位在一线战场的统帅,不仅需要解决星盗,还有虫族边境的各种问题。   击退虫族太久,联邦的人民被边境的统帅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他们忘记了,星际仍然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尤其是对第十三区而言。   因为西泽尔成为了星盗,进度严重影响了卡洛斯的晋升之路,也难怪下属如此着急。   卡洛斯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击退星盗,民众和联邦都颇有微词。   联盟那边的物资给的越来越少,间隔周期也越来越长。   现在的最高统帅即将引退,他十分看好卡洛斯,但卡洛斯迟迟无法解决星盗,难怪卡洛斯居然会主动给西泽尔发邀请。   裴琮现在想成为统帅,就急需要解决星盗,换取短暂的和平。   再这么拖延下去,等最高统帅真引退了,卡洛斯的仕途也就基本玩完。   联邦议会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卡洛斯甚至已经接到了第十二区统帅的合作剿灭星盗的邀请。   难道真联姻吗?   裴琮刚刚动了想直接表明身份的念头,属下就敲门进来了。   他身后跟着爱丽丝。   属下一板一眼地说:“上头吩咐了,要您指导爱丽丝小姐。”   出卖色相,引诱西泽尔。   最好能直接一步到位,让西泽尔不得不接受联姻,联邦甚至提供了某些助兴的药物。   药效很好,还是慢慢起效不会让人发觉的那种。   属下补充道:“另外,联邦要求您不能私下再和西泽尔见面”   裴琮眼神一冷。   他昨晚确实和西泽尔靠得太近,但这么快就被议会那边知道了,这代表卡洛斯身边还有不少眼线叛徒。   这家伙,身边怎么净是二五仔。   联邦简直在把卡洛斯往绝路上逼。   爱丽丝手指绞紧,楚楚可怜看向裴琮。   裴琮糊弄不过去,只能安排西泽尔和晏止等人今晚见面,顺便再带上了爱丽丝。   *   晚餐被安排在奢华的大厅内。   爱丽丝裙摆曳地,领口却略显轻佻。   她咬着唇,脸颊泛红,时不时偷偷看向身旁的金发青年。   他们已经等待了半个小时。   西泽尔等人才姗姗来迟,目光率先盯住金发青年,然后才独自坐在了一角。   在旁人看来是不近人情的铁血首领,在裴琮看来,却觉得西泽尔几年不见,装模作样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裴琮没有主动和他们说话,而是让爱丽丝端着酒主动靠近西泽尔。   爱丽丝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一眼——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平静又冷淡,好像对她有十足的把握一样。   在金发青年的注视下,爱丽丝哆哆嗦嗦接过了那杯下了药的酒,走到西泽尔面前,行了个礼。   西泽尔正斜倚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神色倦怠,一双眼如夜色一般幽沉。   听到脚步,他并未转头。   裴琮眯起眼睛。   西泽尔最好三秒之内让爱丽丝离开。   少女不知说了什么,黑发青年抬眼看向了她,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什么新鲜玩意。   然后西泽尔将自己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接过了少女的酒。   西泽尔指尖敲了敲杯壁,站起身,身影完全拢住了少女。   从裴琮的角度,只能看到西泽尔倒酒的背影,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不一会,爱丽丝惨白着脸回来了。   还端着新的酒,应该是刚刚西泽尔倒出来的。   爱丽丝失魂落魄,玻璃在她掌心微微颤抖,她将杯子放在了裴琮手侧的桌子上。   “聊得怎么样?”   裴琮平静地问,没人能听出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   爱丽丝摇了摇头,沮丧道: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他会再考虑。”   裴琮皱眉。   爱丽丝立马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裴琮拿起酒,掩饰性喝了一口,才开口道:“知道了。”   爱丽丝注意到了裴琮敲击桌子的动作,明显带着一些不耐烦。   这样的统帅大人让她很感到奇怪。   晚餐时间很快结束,爱丽丝今天的进度足够向议会交代了。   裴琮没有久留的意思,让人先送了爱丽丝回去。   爱丽丝如临大赦,火速溜走了。   西泽尔正和晏止等人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晏止频频往裴琮这边看。   看样子,西泽尔今晚会和他们一起了。   裴琮让人安排好了其余人的车辆,打算孤身一人回去。   他坐在后座,后脖颈有些燥热,不耐烦地松了松领带。   车门突然被拉开。   裴琮眉心一跳,还未抬头,就听见车外一声短促的低呼与沉闷的撞击声。   黑发青年站在驾驶座外,伸手干脆地将属下拎出来,丢麻袋一样将人扔到了一边。   然后自己坐了进去。   整个车厢霎时封闭起来。   裴琮向窗外正打算理论一番的属下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那就麻烦你了。”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说罢就闭上了眼睛。   西泽尔一边开车,一边全神贯注透过玻璃,看裴琮揉额头,还要装似随意问道:   “晕?”   裴琮不想和他说话,敷衍“嗯”了一声。   西泽尔开能源车太不熟练,速度又快,卡洛斯的身体不太能接受酒精,这让裴琮有些难受。   西泽尔听到这话,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快了速度,时不时一个转弯,开得更颠簸。   裴琮额角青筋跳了跳,便听那人语气凉飕飕飘来一句:   “那就请统帅大人忍忍。”   裴琮想给他两个脑瓜崩。   好不容易到了别墅,不等西泽尔停稳,裴琮打开了车门,进门上楼锁门一气呵成。   他今天宴会特意让人搜身了,西泽尔不会再带武器进入这栋别墅。   三楼他也特意做了加密,确保西泽尔不会再上来。   裴琮脱了衣服,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醒来。   可能是宿醉的缘故,裴琮只感觉喉咙发紧,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身体也有些僵硬和疼痛。   裴琮走到浴室,他检查了一下,抽屉里的一切都和昨天一模一样,丝毫不差,这才摸出了一支稳定剂,   冰冷的液体沿着昨天针孔的痕迹注入体内,裴琮却感觉比昨天的痛感少了很多。   裴琮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铅灰色的瞳孔颜色逐渐褪去。   他正要转开视线,却倏然瞥见脖颈上的痕迹。   在薄透的皮肤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   痕迹从锁骨上方蜿蜒至喉结,呈扇形分布,血色渐深,靠近气管处已有些发紫,看上去颇为狰狞。   裴琮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那是用手掐出来的痕迹。 第58章 【已修文】   指痕狰狞横据在裴琮的脖颈上。   他盯着镜子里那条血痕, 痕迹绕过他整条气管,仿佛随时可以收紧。   与此同时,他还在另一手的手腕处, 发现了一道极浅的针孔。   西泽尔还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吗?   裴琮眉头拧起, 手指沿着那些痕迹一点点按压确认。   他非常确定这间浴室是安全的,但这种完全暴露于他人掌控下的感觉, 仍旧让他寒意满身。   一步步将猎物逼入死角,切断一切退路,让对方在情绪和精神的边缘一点点崩塌,最后才下手,彻底摧毁对方。   用不了费多少力气, 仅仅是时间和逼迫, 就足以令对方绝望。   这种感觉裴琮不陌生, 他上辈子常常对别人这样做。   在作为影蝠时,他也手把手教导过西泽尔,如何才能彻底让猎物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西泽尔学得很好。   只是当这些手段通通被西泽尔用到了他自己身上后, 裴琮就没这么高兴了。   那么,西泽尔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在联邦严密监控之下的公然挑衅?   还是西泽尔对卡洛斯心慈手软, 没办法下杀手呢?   裴琮不能确定,但他只能加强防范, 这条命来之不易, 还是得小心点过活。   痕迹太显眼, 怎么都穿衣服都无法完全遮盖, 裴琮不得已只能裹得严严实实,勉强藏一藏。   *   第十二区的统帅向卡洛斯递来了橄榄枝。   对方态度一如既往地让人不悦,说是想要帮助卡洛斯解决星盗,实际上不过是打着合作的旗号, 也想来分一点功劳。   裴琮靠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第十二区统帅的资料。   他记得此人,上辈子就是个躲着星盗不肯出兵、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废物,典型的酒囊饭袋。   论战术不如人,论远见只知趋利避祸,却因为出身还不错,勉强在第十二区混着军功。   若非议会背后撑腰,这样的人怕早被取而代之。   裴琮冷笑一声。   卡洛斯向来孤僻冷傲,不屑与其他无能的统帅结盟,尤其是这种与议会沆瀣一气,压榨边缘星球百姓的人。   对方还派了人来游说裴琮。   态度恭恭敬敬,一进门便主动表达了讨好:   “我们第十二区,一直很仰慕卡洛斯大人的清正和魄力。”   裴琮手指轻敲桌面,对这种客套话不置可否。   那人见他没有立刻拒绝,便愈发笃定这位冷面统帅正在认真考虑,将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很显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第十三区这次和星盗的联姻注定会以失败告终。   第十二区看准了这一点,表示愿意以经济援助替代,确保卡洛斯在议会的发言权,并在新任最高统帅的甄选中,全力支持卡洛斯。   甚至愿意共享部分军力,帮助卡洛斯对抗星盗。   裴琮并不意外他们将宝押到卡洛斯身上,以卡洛斯的声望和能力,如果不是出身和星盗的问题,早就平步青云。   为表诚意,对方将一份资料交给了裴琮。   内容不多,但信息量很大。   照片、图纸、截获的通讯记录......这些都来自十二区安插在星盗内部的眼线。   “我们当然知道,您未必真心看重联姻。但如今星盗势大,若还不联合,很难在最高统帅之位上稳固立场。”   对方语气恳切,却掩不住眼底的算计。   凭借第十三区现在的火力,和西泽尔真打起来,胜算不大。   第十二区正是看中这一点,有点软硬兼施的意味,几乎是半逼迫卡洛斯和他们合作。   裴琮表面上冷脸,似乎是没想到西泽尔的能力已经强大至此。   实际毫不意外,只觉得西泽尔实在是不太谨慎,居然让人了解这种信息。   对方显然有些急躁,裴琮淡定地敷衍了过去。   “你们的诚意我收到了。”   那人立刻以为谈话成功,忙不迭地起身行礼:“那我们回去好向长官交代。   裴琮按下终端通讯按钮,门外立刻推门而入一名下属。   “送客。”   那人一怔:“大人,您是.......”   “我会再考虑。”裴琮语气平静。   那人只能悻悻离开。   如果是原来的卡洛斯,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会答应。   但现在裴琮只会利用统帅的身份,尽全力包庇西泽尔。   裴琮叫来了卡洛斯的心腹下属。   下属快步走入,神色凝重。   “统帅,第十二区的人……”那人斟酌着用词,“他刚刚才从会议室出来,我们是不是要送他返回?”   裴琮翻动着那份文件,嗓音低而平静:“别让他回去。”   那名下属心下一凛,明白了统帅的命令。   “是。”他躬身答应,声音低了些。   脚步声逐渐远去,门再次合上。   在那份资料最后一页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西泽尔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面无表情,神情冷冽,身后是几台半成品武器,似乎正在对旁边的哈克说些什么。   裴琮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摸了摸照片上的脸。   他这最近加班加点,已经基本接管了办公室的全部监控权限。   于是裴琮将所有有关星盗的资料全部销毁,然后单单留下了那张照片,将它塞进了抽屉最里面,仔细地封存好。   *   晚上,裴琮一进门,就在别墅的客厅内破天荒看到了西泽尔。   黑发青年安静坐在沙发上,见他回来,视线在裴琮脖子上的手印上转了一圈。   裴琮感觉脖颈又开始隐隐泛出灼意。   这样下去不行。   裴琮既想表明自己身份,心里又想试探西泽尔,究竟对卡洛斯是什么态度。   该死的,裴琮只后悔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将客厅的系统入侵。   说来也奇怪,这栋别墅里的监管系统似乎比办公楼里的还难解决。   裴琮尝试过,都没能成功完全破解。   “有关联姻,你考虑得怎么样?”   西泽尔这才慢慢地抬眸,盯住了裴琮的脸。   卡洛斯这张脸很符合裴琮的审美,金发、清冷、倨傲,想必对西泽尔也是一样。   裴琮观察他的视线。   西泽尔反问道:“你希望我接受爱丽丝?”   裴琮感觉到,西泽尔看向自己脸的视线并不像预想中的那样动摇。   卡洛斯脸于西泽尔而言,确实是赏心悦目的的,却没有任何吸引力,好像不值得投入任何情绪一样。   西泽尔看卡洛斯的脸,和他看爱丽丝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和当初那个把他按在身下,不顾一切索求回应的少年的眼神完全相反。   裴琮作为影蝠时,向来是情感的主导者,他引导着少年表达自己的爱意,全身心依赖着自己。   西泽尔的所有反应裴琮都能预知,然后熟练加以安抚。   但现在,裴琮看不清西泽尔。   西泽尔没有表明任何情绪,不打算让人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不是裴琮主动把话题引到爱丽丝身上,西泽尔恐怕都不会想起有这么个人。   裴琮眉头轻蹙。   那种被动的感觉实在糟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不懂一个人,尤其是这个人是西泽尔。   西泽尔对他越是平静,裴琮就越想让他露出一点不一样的表情出来。   变成他熟悉的西泽尔。   裴琮盯着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孔,心头一点一点发痒。   他不信。   西泽尔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卡洛斯的皮囊似乎打动不了他,裴琮还有其他的方法。   裴琮逼近那具隐忍而紧绷的身影。   他微微低头,刻意避开天花板的监控,在西泽尔眼前,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轻佻,漫不经心。   卡洛斯的矜持与冷傲骤然崩塌,一点点泄露了面具下真实的底色。   西泽尔的呼吸沉了下来。   他眼睫低垂,极快地掠过一丝反常的颤动,接着猛地抬眼,直直望进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里。   裴琮顶着卡洛斯的面孔,可那种故作冷淡的感觉却完完全全是西泽尔熟悉的模样。   西泽尔的目光凌厉,盯着裴琮,眼神越过那张脸,似乎在透过皮囊寻找更深的东西。   他的呼吸急促而滚烫。   “你——”   他喉咙发紧,却没说完。   裴琮甚至想动手摸了摸他的黑发,从少年变成青年,不知道安抚起来是不是还是那么好哄。   语气也低缓下来,他叫:“西泽尔。”   西泽尔目光沉沉,眉眼含煞,表情阴森恐怖,别说少年气,只有充满暴戾强势意味。   “你很需要我答应?”   裴琮应对这样的西泽尔更加得心应手,回答他:“这对我的晋升很有利。”   西泽尔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他的妥协能给卡洛斯换来多少好处,不必多说。   眼前的金发青年,西泽尔从在废星上作为检察官第一眼见到他,就对他十分厌恶。   尤其是裴琮还维护了他,更是让西泽尔对他恶意达到了顶峰。   但现在换了个语气和态度,实在太像那个人后,居然连带着这张脸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裴琮只要愿意向他透露一点好,他就立马迫不及待上了钩。   几乎要让他忍不住答应他的所有要求,哪怕对方是在将他推给别的人,换取名利。   西泽尔寻找等待了裴琮那么久,却在一个讨厌的联邦统帅身上看到了裴琮的影子。   他死气沉沉的黑眸积压着无数情绪,猛地裹挟而来,讽刺道:   “堂堂统帅,居然也会用这种手段勾引一个星盗吗?”   裴琮勾起嘴角,刺激他:“反正你原来的伴侣已经死了。”   西泽尔粗暴将人抵在了桌前,明显被碰到了逆鳞。   木质桌角撞在腰骨上,疼得裴琮皱了下眉,然后就被拽着,很快离开了那片地方,压到了柔软的沙发上。   西泽尔额前碎发垂落,语气阴鸷:   “可惜,你不配模仿他。”   西泽尔动作粗暴,将人推倒,裴琮的衬衫被粗鲁地拽开几颗扣子。   裴琮的手如愿蹭到了一秒青年的黑发,手感还是挺不错的。   西泽尔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咬牙切齿地将他推开。   将裴琮一个人狼狈地留在原地,离开了客厅。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整栋房子都听得见。   裴琮看着西泽尔的背影,勾起笑容。   他想,看来西泽尔并没有忘记他。   裴琮维持着狼狈的姿态,略显凌乱的金发遮住了眼神。他没有急着起身,吐出一口气。   然后慢条斯理地扣好扣子,对这场试探的结果非常满意。   西泽尔回到在房间内,打开终端,重新调取出刚才客厅的监控。   从监控的角度来说,这完全就是两人水火不容,发生争执然后大打出手的场面。   谁都不会起疑。   西泽尔一遍又一遍看金发统帅的神情和动作,不断在心里勾勒那个人的身影。   他不受控制地失眠,刚刚甩开对方的触感久久无法散去。   这六年来所有疯狂举动的源头,此刻正和他在同一屋檐下。   被轻而易举勾起的性/欲只需几分钟便能平息,而汹涌的的爱意则刻骨铭心,一天比一天深刻。   裴琮在第二天收到了星盗的回应。   西泽尔同意了联姻。   于此同时,首都星传来消息——   最高统帅即将病逝。 第59章   最高统帅即将病逝。   这个消息一出, 足以让半个联邦震动   长达半世纪的联邦秩面临改变,各大统帅区、议会派系、世家乃至民间舆论都蠢蠢欲动。   历代最高统帅都是在各个区统帅中产生的,卡洛斯要想成为最高统帅, 现在必须尽快前往首都星。   另一边, 晏止等人和西泽尔待在一起,他们刚刚向第十三区递话, 西泽尔同意了联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在他们看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有目共睹,裴琮对于西泽尔究竟多么重要。   西泽尔为了裴琮如此病态,带着他们盘踞在边境,做了那么多疯事, 整整六年都没走出来。   星盗们都以为这种感情不会消散, 每个能记住裴琮的人都对西泽尔的决定感到震惊。   但核心层的人却能感觉出来, 西泽尔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了。   尤其是来到中央星后,明面上西泽尔见卡洛斯还是那副冷血、得寸进尺挑衅的样子。   但西泽尔的精神状态完全发生了改变。   就像完全麻木的人,突然长出了血肉, 凶兽披好了伪装,重新变成了人的模样。   这让晏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心知肚明爱丽丝绝对不足以打动西泽尔, 那么真正影响了西泽尔,从这场联姻中能获得最大利益的到底是谁, 不言而喻。   晏止心下讽刺。   原来如此病态的感情也会消散, 再移情别恋。   晏止虽然为裴琮不值, 但很可惜, 他留下来的目的,始终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复仇。   至于其他的,晏止并不想多插手。   西泽尔让他们都出去。   其他人陆续离开,只有一道细瘦的身影倔强地杵在原地。   西泽尔淡淡扫了他一眼。   “出去。”   “.......我不走。”   艾洛咬着牙, 不顾晏止的阻拦,站到了西泽尔面前。   西泽尔看着艾洛,第一次真正打量他。   他一直不喜欢艾洛。   在他眼中,艾洛天真、愚钝、容易感动到几乎可笑,他根本不知道裴琮是什么样的人。   和晏止的聪明懂分寸不一样,在西泽尔看来,艾洛实在是个蠢笨的人。   裴琮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想利用他才救了他一命,把他当成自己训练的靶子,最后顺手还了他自由而已。   艾洛就把裴琮视为改变他命运的恩人,这实在让西泽尔很讨厌他。   艾洛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眼圈微红:“你这么做,对得起裴琮吗?”   西泽尔的眼神毫无波动:“与你无关。”   艾洛咬牙,把心一横:“我知道你那天晚上驾驶星舰去了哪里。”   西泽尔接到第十三区邀请那天晚上,在严重应激一下,他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但却被艾洛无意间看到了有一艘星舰起飞,艾洛觉得奇怪,立即查看,结果就发现星舰上是西泽尔。   “我查了那晚的轨迹记录……我知道你去了中央星。”   西泽尔眼神凌厉。   “你去见了谁?”   艾洛认定了西泽尔就是对卡洛斯动了心,还一个人去见了卡洛斯。   不就是长得好看一点的统帅,和裴琮甚至截然相反。   艾洛为裴琮感到不平。   西泽尔嗤地笑了一声,心底竟缓缓生出了一种混合着怜悯和轻蔑的优越感。   他比艾洛更接近真相,这让他暂时忘记了愤怒,看艾洛有种像看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小孩子一样的平静。   “滚。”   走廊上的冷风扑面而来,艾洛才意识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直到晏止将他送了回去,艾洛还恍恍惚惚,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轻飘飘放过了。   *   裴琮带着爱丽丝登上前往首都星的星舰,顺便也把星盗们也一道带上。   联姻成功的消息刚一放出,民意反响异常热烈。   卡洛斯的声望再次攀升,在新一轮的民意调查中,支持率接近七成,带上西泽尔对他的竞争百利而无一害。   没有人关心那位嫁给星盗的爱丽丝小姐的死活。   裴琮刻意给爱丽丝安排了距离西泽尔最远的房间。   爱丽丝双手发颤,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怯生生地拉住了金发统帅。   她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委屈与惧怕:   “统帅.....能不能住得离我近一点?”   她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乞求统帅的保护。   西泽尔嗤笑一声,对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公然勾搭统帅而感到兴致盎然。   他确实看上去并不是个温柔的人。   哪怕联姻已经尘埃落定,他也从未在爱丽丝面前展现过,哪怕一丝作为未婚夫的体面举止。   反而随时随地都想杀了她的模样。   金发统帅考虑了一下,选择了距离西泽尔最近的住处。   爱丽丝看来,卡洛斯已经是明晃晃地维护她了,他要亲自监管西泽尔,不让他乱来。   这让她狠狠松了一口气。   她偷偷看了卡洛斯一眼。   爱丽丝之前只是听说过卡洛斯。   而在抵达中央星最初的那段时间,统帅对她的态度也确实冷淡到近乎敷衍。   可自从那天西泽尔到达塔楼之后,卡洛斯给她的感觉就有些不一样了。   爱丽丝总是忍不住靠近现在的卡洛斯,可能是趋利避害的本性,这让她感觉到安心。   连带着被当做棋子,都没那么害怕了。爱丽丝只要一想到,卡洛斯也在为了联邦委曲求全,就忍不住心疼对方。   爱丽丝自从登上星舰,已经好几次在不经意的时刻看到卡洛斯被西泽尔拽进某个角落。   有时是在舰桥的通道,有时是在操作室室门口,还有一次,几乎是在她的房间门前。   她远远看着那两个男人对峙。   西泽尔神情阴沉、眼里带着几乎要吃人的恶意;而金发统帅站得笔直,从容不迫,始终依旧优雅冷静。   他们积蓄了太多仇恨,好像随时会打起来。   爱丽丝不敢靠近。   她只能紧紧抓住门沿,心跳如鼓。   ——统帅真是,牺牲良多。   直到她的脚步声远远消失,西泽尔才松开扯着裴琮手腕的力道。   他的手指仍带着力,关节泛白,掌心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红。   裴琮重新暴露在监控之下,调整姿态。   他将刚才被西泽尔扯乱的军服领口重新扣好,仿佛刚才那个主动当替身、引诱西泽尔,摸头、轻声细语、低声安抚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他们在联邦的监控之外,做一些不可告人的角色扮演。   这幅姿态让西泽尔牙齿发痒。   裴琮在当影蝠的时候,艾洛就总喜欢往他跟前凑。   那个银发的蠢货一脸乖巧,每次只要被裴琮一句话夸奖,就会高兴半天。   西泽尔那时候看在眼里,恨不得把艾洛按进泥里。   至于现在心甘情愿给他当替身的“卡洛斯”,喜欢他的人更是源源不断。   这让西泽尔只想杀光他们,又忍不住做些坏事。   第十三区距离首都星最远,必须穿越多个统帅辖区才能抵达中央轨道。   这种跨区通行应当受到联邦护航法令保护。   只是各区之间的权利分散,尤其是在这种权利更迭的关键时刻。   第一枚能量弹突袭而至,舰体剧烈一震,整片舱体都短暂失重了。   警报拉响,控制室的投影通讯强制插入。   闪出一道粗粝的画面,对方身后站满了武装人员,说话者穿着黑色制服,身形高大。   那是第十二区的统帅,罗尼。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语气讥诮地打量裴琮:   “哟,这么快就带着你的星盗同盟路过我们第十二区了?不请自来,真是贵客。”   他身后有人在笑。   罗尼挥手压下,重新望向镜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不过,我确实有点生气。”   “卡洛斯统帅,我派去拜访你的人,怎么音讯全无?”   “还有我在星盗里安插的那些眼线,啧啧,一夜之间被杀得干干净净。”   这简直是卡洛斯联合星盗,对他们明晃晃的挑衅。   “你是不是太不给第十二区面子了?”   舰桥内的气压骤然拉紧。   罗尼慢条斯理道:   “你以为你搞定了星盗就能拿到下一任的席位吗?”   “我今天就让你葬身第十二区。”   通讯忽然中断。   舰体再度震动,第十二区的战舰开始机动逼近。   舰桥内部红光闪烁。   卡洛斯这艘星舰是首都星派来的,属于客运船,火力系统低配,防御优先,和战舰完全无法比较。   裴琮驾驶着星舰,就连临时武器需要三层验证才能发射。   几分钟后,星舰在引擎爆响声中猛然加速,从侧舷甩出一道激光炮。   对面无法迅速攻破他们的防御,只能选择对接他们的星舰,看样子打算闯入后在进行屠杀。   “舱体内压在下降,舱门已被撬开——!”   “他们冲进来了!”   舱门处的守卫声音刺耳。   通讯器那头传来连续的枪响与爆破声。   第十二区的人此刻正如潮水般从对接口涌入,往舰内一路清除。   舰桥一片混乱,更糟的是,一道来自外舰的定向炮弹击穿了右侧舰体。   爆炸在侧面炸开,半个控制台被扭曲,强烈震波卷起气浪。   碎片四溅而出。   “统帅——!”   属下冲了过去,只看到裴琮身形微晃,左肩被金属裂片擦破,鲜血渗出,染了半边袖口。   西泽尔原本靠在一旁,并不打算插手。   可鼻腔捕捉到了空气中微弱的血腥味后,猛烈的应激反应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西泽尔神情凝固。   他死死盯着裴琮的伤口,听不见身边人的喊叫,也看不见外面的火光,仿佛所有声音都被截断了。   炮火声尚未停息。   西泽尔的指尖在不自觉地发颤,喉咙里发出极细的嘶响,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骨缝中破裂、生长。   “快退开!”   晏止意识到了西泽尔不对劲,低吼出声。   但已经来不及了。   西泽尔站在满舱的警报灯下。   一种尖锐的高频共鸣从西泽尔体内发出,整个舰舱都在与他一同嗡鸣。   下一秒,西泽尔化作一道残影,冲入舰体破口处,徒手撕开了一个士兵的身体。   没有任何武器辅助,尖锐骨刺从他手臂内侧猛然弹出。   没有人拦得住他。   他的指节骨骼发出喀喀声,皮肤在蠕动下裂开,虫族基因彻底暴走,脊椎上生出薄膜虫翼。   他直接迎上的第十二区兵队。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整张脸就被扯裂。是字面意义上的剥离,如同撕开一张纸。   还有人被一条细长如鞭的节肢贯穿咽喉,硬生生钉在舱壁上。   鲜血飞溅,他踩着尸体一路前进,完全是碾压式的屠戮。   整个舰舱变成了一片混沌修罗场。   在屠戮了所有人后,西泽尔忽然回头,仿佛终于完成了某种仪式,满身血污,在震动不止的混乱中,一步一步朝金发统帅走来。   鲜血顺着西泽尔的手指滴落。   虫族的基因觉醒之后,西泽尔的意识早就已经将裴琮标记为繁殖对象。   带回去,藏起来,永远属于自己。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人知道西泽尔要做什么。   虫族节肢尚未收起,黑红交错的外骨骼贴着肩背延伸,似乎随时就会猛刺而出,将金发统帅撕成碎块。   西泽尔疯了。   他要带卡洛斯同归于尽。   爱丽丝扑了过来。   她的尖叫几乎被警报声盖住,淹没在整个走廊中。   她扑倒西泽尔,用力把他从裴琮身前推开。   就在这时,逃生舱门在混乱中打开。   “启动舱体脱离——”   西泽尔被推进了逃生舰,那扇门关上的一瞬间,爱丽丝也被困在了里面。   她慌乱地扑过去拍打舱门,却被突如其来的失重压制在地板上。   逃生舰脱离主舰系统,滑入外围轨道,坠入了黑暗星海。 第60章   逃生舱门紧紧关闭, 整个空间被彻底密封起来,安静得能听见嗡鸣声。   爱丽丝跌坐在角落,脸色苍白, 呼吸急促。   她根本没想到会和西泽尔一起被困进来。   更糟糕的是, 她发现西泽尔似乎变得更加可怕。   西泽尔的身体,从进入中央星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而现在的基因暴走更加剧了这种反应。   西泽尔胸口发闷,喘得越来越快。   他低着头,感觉自己喉咙里烧着火,连舌根都发烫。西泽尔蜷在逃生舱角落,骨节泛白, 额头渗出汗珠, 一滴滴沿着颈侧往下滑。   热。   太热了。   久违的发情期再次降临。   自从裴琮死后, 西泽尔的发情期就彻底消失了。   西泽尔的狼类基因一旦确认伴侣,就不会再改变。如果伴侣死了,身体就会自动封闭, 彻底停掉发情机制。   这种忠诚的本能不允许他对别人动心,只有那个人能引发他体内的欲望。   可是现在, 西泽尔压抑了六年的,他骨子里第一次见到伴侣就蠢蠢欲动的渴望, 又一次爆发了。   热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后脑, 像火一样烧着他的皮肤、血管、神经。   他喘不过气, 只要一点点——哪怕只要裴琮站在他面前, 他就心满意足。   可现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陌生人。   不是他的伴侣,想将她杀了。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死死忍着,节肢不安地抽动了几下, 在身上划出血痕。   只要那个人在就好了。   只要能抱一下他,就一下……一下就好。   西泽尔只能靠想象满足自己,想裴琮站在面前,低头叫他名字,理智一寸一寸崩塌。   “……裴琮。”   他低声喊了一句,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爱丽丝听到角落的黑发青年模模糊糊叫了一声什么,顿时浑身一紧。   她咬着牙,慢慢凑过去:“你……你还好吗?”   话音未落,西泽尔将她卷了过来。   爱丽丝看到了西泽尔的眼睛。   有些完全不属于人的瞳孔,像是野兽饿了太久,时刻要将猎物吞进肚中。   他身后节肢一把掐住爱丽丝的脖子,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力气大得可怕。   他的表情满脸厌恶。   西泽尔一边忍着身体的灼热,一边狠狠咬着牙,把想杀她的冲动死死压下去。   那个人现在的身份,不会想看到他杀爱丽丝。   哪怕西泽尔现在濒临失控,依旧没有忘记这一点。   裴琮,就像一根锁链,缠在他的脖子上,时刻紧紧拴着他。   他想要的、想舔的、想进入的,只有那一个人。   他把爱丽丝嫌弃地扔了出去。   爱丽丝摔在地上,嗓子被掐得火辣辣地疼,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捂着脖子,惊恐地看着那个人。   她是在首都星长大的人类,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污染者基因彻底失控的样子。   好像真的变成了野兽一样。   原来污染者真的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怪物!   爱丽丝坐在逃生舱角落,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背抵着冰冷的舱壁,掌心全是汗。   她是为了卡洛斯才扑出来的。   现在,机会来了。   她摸出那管针剂的时候,手都在抖。   那是她从首都星出发时,议会塞给她的。   在议会看来,爱丽丝实在怯懦,不敢杀人,估计连靠近西泽尔都不敢。   但凡是都有万一,美人计要是真的起作用了,议会也给了爱丽丝第二种活路。   她的目的不只是联姻,更是要抓住机会杀了这个星盗。只是她平时连靠近西泽尔都做不到。   西泽尔只围着卡洛斯转。   现在卡洛斯不在,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西泽尔正发着情,神志不清半死不活,爱丽丝能感受到,对方的力量正在减弱。   这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握着针剂,靠近了一点。   小小的金属管藏在掌心里,根本看不出来。   爱丽丝听见西泽尔低低地喘着气,一声一声,压抑着什么极深的痛苦。他弓着身体,额头贴在膝盖上,全身都在发抖。   爱丽丝想起卡洛斯维护她的样子,她只觉得什么都不怕了,捏紧针剂。   她冲了上去。   西泽尔察觉到了爱丽丝的意图,猛地抬头,手一把就将她摁倒在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钳制住了动作。   西泽尔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她拎起来。   爱丽丝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在本能的挣扎乱抓中,她抓住了机会——   针头划破皮肤,扎了进去。   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腰间蔓延开来,然后迅速麻醉了意识。   爱丽丝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这个针剂的作用是让污染者的基因完全失控,极致放大不稳定性。   污染者会完全兽化,然后失去理智,变成彻彻底底的怪物,最后爆体而亡。   这个该死的疯子,最好就这么死掉。   爆体前千万别把她一起撕碎就行。   她暗自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祈祷。   但很可惜,她遇到了西泽尔。   在蝾螈和“器官”的加持下,西泽尔的基因能力被极致放大,居然开始吞噬他人的意识。   爱丽丝突然感到脑中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整个意识拽了进去。   她连挣扎都做不到,就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躯壳里扯出来,直直扔进了另一个空间。   爱丽丝进入了西泽尔的意识中。   发情期中的人心中满是无尽的黑暗和暴戾,鬼气森森。   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黑暗,爱丽丝简直无法在这种地方呼吸。   突然,爱丽丝在尽头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里面有个人影,隐隐约约被绑住。   一条黑得发亮的蛇,粗大、冰冷、安静地盘在那人肩膀上、脖子上、手腕上。   那个男人的垂着脸,看上去安安静静。   蛇类却更加不满,疯子一样精神错乱,带着恐怖的占有欲。   那条蛇忽然抬头,像是感觉到了爱丽丝的存在。   一双幽深冷冽的眼睛猛地对上了她。   爱丽丝从那双竖瞳中,看出了那种幽暗、充满暴戾的可怕意味。   那绝不是看伴侣该有的眼神。   一滴毒液落在了爱丽丝面前。   她猛然发现整个西泽尔的意识中全部充斥着这个男人的影子。   整个意识世界轻轻晃了一下,爱丽丝终于看清了整个空间。   男人所在的地方不是房间,而是是一个密闭的囚笼。   墙面、地板、天花板,全都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字迹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层叠覆盖。   她睁大眼辨认,居然全都是同样的两个字。   “裴琮”。   什么字迹都有,有温柔写下的,也有刻骨铭心充满恨意的。   非常具有冲击力,似乎要从墙壁中爬出来,吞噬所有。   爱丽丝头皮一阵阵发麻。   就在这时,男人微微抬起了脸。   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冷厉又阴郁的黑发男人。   紧接着,那张脸慢慢变了,轮廓重新变化,最终成为了卡洛斯的模样。   爱丽丝惊叫出声。   整个世界开始排斥她。   爱丽丝被甩出了这个梦魇一般的精神空间。   她猛然睁开眼,回到逃生舱。浑身湿透,眼角全是泪,胸口急剧起伏。   逃生舱里一片死寂。   水浸透了西泽尔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冷。   只是凭着一点对裴琮的执念,他的发情期在极度的煎熬中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逃生舰被打捞了回来。   舱被强制性拆除。   西泽尔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靠近了他,让他整个人都炸起细微的战栗。   然后,有人抱住了他。   温热的手臂、清晰的心跳。   “清醒了吗?”   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可体内的基因代替他做了回答。   这是他的伴侣。   西泽尔轻轻点了点头,在那人的怀里,无声无息地昏迷了。   裴琮独自一人进入了逃生舱,就是为了躲过联邦的监控,能在这里正大光明拥抱住西泽尔。   爱丽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她看着裴琮,神色一丝不甘。   杀了星盗,明显比联姻能换来更多好处。   逃生舱是为数不多没有联邦监控的地方。   尽管爱丽丝为了救了可以不顾性命,裴琮的天平却始终只会偏向西泽尔。   “我自有我的打算。”   爱丽丝咬着牙,不肯让步:   “他是基因污染者。是随时会变成怪物的那种。”   “你知不知道——”   她话音还没落,裴琮的视线就冷了几分。   爱丽丝看着裴琮对她脸色骤变,忽然有点后悔说出有关污染者那句话。   结合西泽尔污染者的身份,还有卡洛斯的转变,和现在对西泽尔的态度,爱丽丝实在很难不往那个方向想。   她抬头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声开口:   “你不是卡洛斯……对吗?”   裴琮看着爱丽丝的眼神更加无情。   这艘逃生舰上没有监控,如果他要杀了爱丽丝,再将责任推到逃生舰的设备上易如反掌。   爱丽丝想起刚刚看到的密密麻麻的名字,试探道:   “……裴琮?”   这名字一出口,裴琮没说话,缓缓拔出了腰侧的粒子刀。   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爱丽丝吸了一口气,却没有退后,她仰起脸,眼里露出笃定:   “如果你的目的是对抗联邦,我可以帮助你。”   爱丽丝作为首都星高官的私生女,做当做筹码,当做牺牲品,从来没掌握过自己的命运。   她能在诡谲的首都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爱丽丝在足够聪明的同时,还很识时务。   现在的首都星一团污秽,她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如果是卡洛斯,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裴琮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同,她愿意为了裴琮赌一把。   裴琮眯着眼睛看她。   他并不个多管闲事的人。   但奇怪的是,在裴琮在上辈子的记忆中,爱丽丝似乎并不是这样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   相反,裴琮记得爱丽丝之后会打败所有的继承人,长袖善舞,穿梭在各大场合,说话得体,从不出格。   但因为西泽尔成为了星盗,爱丽丝被提前送了出来,似乎失去了夺权的机会。   裴琮不介意拥有爱丽丝这样一个盟友。   “你想要什么?”   裴琮现在不仅不是那个高洁清冷的统帅,而且是和星盗沆瀣一气的星盗,甚至刚刚还想杀了爱丽丝。   爱丽丝没有理由还愿意帮助他。   爱丽丝挺直了脊梁,直视裴琮说:   “我要进入联邦的议会。”   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裴琮盯着她看了一会,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裴琮应下她的条件后,转身去看那还在沉睡的青年。   西泽尔靠在椅子上,睫毛一动不动,额边还残留着一层未褪的汗。   他看起来睡得很沉。   那是爱丽丝从来没见过的卡洛斯,不,是裴琮。   爱丽丝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一幕,眼睛涩得像进了沙子。   她的初恋、她幻想过的联邦之光,她寄托了命运希望的人——   此刻正温柔地抱着一个疯子、一个星盗。   “你很喜欢他?”   爱丽丝低声问,非常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裴琮没有回头,他仗着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打算隐瞒,摸了摸西泽尔的眼睛。   “他很好。”   爱丽丝不解,她不明白,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杀了她的污染者到底有什么好。   想到刚才逃生舱里,那个意识世界,那条让人毛骨悚然的黑蛇,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可他是污染者,是……”   她及时住口,差点把“怪物”两个字说出口,不想惹裴琮不悦。   裴琮没多说什么,偏了偏头看向她,然后在爱丽丝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瞳孔悄然泛起银光。   那是基因显现的样子。   爱丽丝一愣,声音都卡住了。   “你……”   “卡洛斯也是污染者,”裴琮语气淡淡,“这并不妨碍你喜欢他,对吗?”   裴琮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爱丽丝喜欢的地方,他将所有功劳归结于原本的卡洛斯。   裴琮不会回应爱丽丝。卡洛斯那些温和、克制、值得依赖的特质,都应该不属于他。   爱丽丝低下头,咬了咬唇。   “我才不是喜欢卡洛斯……”她声音不甘,却又无力,刚想说些什么辩解。   西泽尔睁开了眼。   冷厉的审视目光在爱丽丝身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立马转到了裴琮身上,一瞬不瞬盯着对方。   爱丽丝害怕西泽尔,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刚才西泽尔眼神就像一把刀,架在她喉咙上。   她有种感觉,但凡她敢说出之后想对裴琮的话,就会被西泽尔立刻灭口。   她将原本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去外面拖住人。”   “你们想说什么.......尽快吧。”   爱丽丝满身冷汗,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舱门合上。   裴琮感觉到有双手摸上了他的脖颈,掌心冰凉,却在微微发抖。   他低头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醒了?哪里难受吗?”   西泽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呼吸视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裴琮身上。   他捉住裴琮的手,指节微微收拢,把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上。   掌心贴在那一片薄而发热的胸膛上。   那里跳得极快,尤其是被裴琮的手贴上后,更加热切起来。   所有的喜悦、不安混在了一起,全都集中裴琮的手中,无处可逃。   西泽尔凑近他,呼吸交叠,低声道:   “感受到了了吗?”   “从看到你以后,它就一直这样。”   “我很想你,裴琮。”   裴琮亲了亲西泽尔的眼睛。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西泽尔拉着裴琮的手,他将那只手从自己胸口一路往下引,越过小腹,停留在一片余韵未消的温度中。   他的声音黏黏糊糊,带着一点湿润的气息:“裴琮,我刚刚独自过了一场发情期。”   裴琮想抽出手,却发现他已经完全无法抵抗青年西泽尔了。   西泽尔的手臂紧实有力,死死攥住了裴琮,像是抓住了什么比命还宝贵的东西。   西泽尔就是这么得寸进尺的坏种。   果然,仅仅拥抱和抚摸完全无法满足他。   不够安抚他那颗热切的心,不够抚平他一个人熬过发情期余下的欲望。   青年微笑,眼里黑沉一片,透不出一丝光亮。   “裴琮,我需要你。” 第61章   冷却系统嗡嗡作响。   西泽尔将裴琮抵在舱壁上, 手指按上他肩膀处的伤口,触感湿黏。   伤口根本没好好处理过,西泽尔几乎能想象到, 裴琮是如何一刻不停来找他的样子。   西泽尔俯下身, 一手撑住裴琮背后的舱壁,一手解开他的外套。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心中充满了病态的满足感, 沿着四肢百骸欢庆鼓舞。   裴琮回来了。   他终于不用再独自忍受那种无边的黑暗。   如果此刻有第三个人在场,只要踏进这狭小逃生舱一步,便会立刻意识到西泽尔恐怖的占有欲。   他基因中的本能已经完全吞噬了人性。   如同一头恶龙守护珍宝,寸步不离它的洞穴,阴暗暴虐, 时刻感到焦灼不安。   明明才度过了他的发情期, 西泽尔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却都在对面前的人说些无尽渴望。   好喜欢他。   青年的声音因为欲望而沙哑, 忍不住散发出诱惑伴侣的气味,不断侵蚀这片狭小的逃生舱,引诱面前的人和他一样坠入深渊。   西泽尔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有些贪婪地把对方拥抱在怀中。   黑发青年看上去实在可怜。   裴琮心下一震, 主动凑近,冲着西泽尔的唇亲下去。   却在即将碰上的那一瞬, 被轻轻避开了。   恶劣的兴味压过了喜悦, 西泽尔坏心地偏了头, 让这个亲吻落空。   裴琮停住动作。   他对上西泽尔那双始终黑沉的眼睛, 直接低头,舔了一下西泽尔的喉结。   舌尖温热湿润,说不出的轻佻。   不能接吻,亲别的地方也行。   裴琮一点都不介意换个地方取乐。   西泽尔眼神一下变得深不可测, 肩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绷紧了。   他呼吸变得很重,喉结上下滚动,血液被热浪推着往上涌。   他的心跳快得离谱,疯狂地在胸腔里刮撞。   “裴琮.......”   西泽尔喉音低哑,声线黏腻可怕。   裴琮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比任何折磨都更叫他动心,让他根本没办法说一个不字。   他太高兴了。   西泽尔实在是个卑劣的人。   满身阴暗,虚伪得要命,示弱只是他的武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骗到了裴琮的维护。   那个他好像永远也抓不住的人,口口声声说他很好。   西泽尔没有一点愧疚。   青年的蛇尾和竖瞳再次出现。   西泽尔动作粗暴,他知道裴琮会喜欢这种感觉。   “西泽尔.......”   裴琮张口想说什么,刚刚叫出对方的名字,就被更冰凉柔韧的东西堵住了。   细长的蛇信子钻入他唇缝。   细长的信子带着冰凉的湿意,在口腔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游走,轻轻扫过、卷住、拉扯,再缓慢地搅动。   舌尖的动作像在模仿亲吻,却比亲吻更加亵昵,无耻百倍。   裴琮实在没有任何经验,应对这种暧昧的亲吻,被弄得很狼狈。   唇舌战败,气息凌乱,他只能仰着头被迫承受,从喉咙到身体,被一寸寸唤醒。   每一次蛇信子的搅动,都让人在羞耻和快感之间反复碾磨。   裴琮感受到那只手摸过脖颈,再顺着身体的轮廓,在衣服下抚摸。   掌心被汗水沾湿,粘腻一片。   裴琮还没有升起羞耻之心,水渍就被冰冷的鳞片擦净。   “裴琮,看着我。”   “你喜欢这样。”   西泽尔充满欲望的声音实在蛊惑,带着潮湿气息,濡湿又渗人。   裴琮就好像被催眠了一样。   西泽尔垂下头,冰凉的头发先拂过裴琮胸口,带着丝丝麻痒,然后才是更温热的体温,贴近了他。   裴琮清楚自己在被完全掌控。   在对方的亲吻中,身体轻微颤抖,快感无限延长。   “求你……”   他嗓音沙哑,唇齿亲吻间带出些许喘息的水声。   但西泽尔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   他的吻反而加重了力道,一点恶劣的愉悦感不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只等裴琮即将坠落深渊,然后再一次彻底收紧绳索,让人一遍一遍靠近危险的临界点,再被强行扯回理智。   裴琮被亲得眼尾泛红。   直到西泽尔察觉到他快承受不住了,才松了口,俯身摸了摸他的眼角,给了人一个痛快。   快感铺天盖地,理智被连根拔起。   裴琮咬着牙,舌尖逗弄着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出一点呜咽,努力保住最后的尊严。   可一切都没有用。   西泽尔知道他的癖好,丝毫不吝啬给予伴侣快乐,裴琮的眼前碎成光点。   事后,逃生舱里静得可怕。   裴琮的呼吸还没平稳,头发贴在额角,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   西泽尔贴着他,蛇卷着它心爱的猎物,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亲得爽吗?”他低声问,手却还在他腰上抚摸,西泽尔脸色温柔,将手上的东西给裴琮看。   裴琮眯着眼,嗓音低哑:“滚。”   将人惹急了,西泽尔讨好地用蛇尾去蹭对方薄薄的嘴唇,语气蛊惑。   “别生气.......”   他的声音带着点发闷的鼻音。   “好不好?”   裴琮感觉这家伙又回到了少年时。   不,还不如少年——   发情期的野兽过于敏锐,心思暴戾,情绪濒临失控,理智几乎不复存在,   一点火星就能点燃,唯一清晰的想法就是占有和填满。   他们会采用各种方式讨好伴侣。   求饶、取悦、温声哄骗,然后在下一秒变脸,强迫威胁,逼得伴侣向他们妥协,满足他们的所有欲望。   而现在,西泽尔就在他眼前,眼神潮湿发亮,脸上还挂着可怜兮兮的神情。   裴琮垂眸,抬手摸了摸对方耳边散落的头发,他总是被西泽尔诱惑。   “做吗?”   西泽尔的竖瞳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往前扑,想狠狠把人按住,在吞进肚子里。   但就在裴琮决定脱衣服时,西泽尔猛然拽住裴琮的头发,低头在他的耳畔上亲了一下。   他蹭了蹭裴琮的颈侧,下定决心似的,极力压抑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闷声道:   “……这里不方便。”   西泽尔还没有搞清楚,裴琮和卡洛斯究竟是什么关系。   裴琮到底是因为什么感情才回溯。   他不受控制地在意这一点,在意得要疯了。   西泽尔对裴琮的侵占欲如此强烈,以至于连他所在的这具身体的醋都吃。   更何况,这点时间对发情期的野兽来说根本不够,西泽尔的渴望不是现在就能解决的。   他做不到浅尝辄止。   一次两次有什么意思,现在的冷静克制只是为了更彻底的掠夺。   裴琮知道发情期不好受。   明明知道不该如此纵容,但裴琮还是换了个方式,让西泽尔缓一缓。   刚刚俯下身,便被带着一股力道按住。   西泽尔头一次看这具身体的金发如此顺眼,他满含急切,像是早就忍耐到了极限,只是等裴琮主动。   西泽尔低声哄着他,语气温顺,动作却强硬:   “再多一点,好不好?再多一点点……”   裴琮明显感觉到,西泽尔比少年时难应付多了,也恶劣多了。   他甚至知道怎么去折磨裴琮——   无论裴琮的底线如何为他节节败退,如何哄着他安抚,也不肯让裴琮如愿,早早结束。   西泽尔所有的性.经历都是裴琮,他的整个人生都只会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裴琮被他压着喘气,睫毛颤了颤,慢慢抬起头,看了西泽尔一眼。   还没反应过来,裴琮已经直起身,抬手擦了擦唇角,声音平缓: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西泽尔。”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认真,握住了西泽尔的手。   仅仅一句话,西泽尔就被击中了要害。   西泽尔在没有任何抚慰的情况下,只靠裴琮的一句话,就非常没出息地结束了。   他愣了半秒,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这样结束了,耳根就开始发烫。   羞耻,快感,渴望,全都涌上来。   他呼吸凌乱,伸出手轻轻摸上了裴琮的脖子,想再亲吻他,低声道:   “再说一次……”   门在这时,又被大力撞开了。   卡洛斯的属下一开门,就看见他们统帅大人被可恶的星盗掐住了脖子。   裴琮掩饰咳了一声,庆幸刚刚西泽尔还没被完全脱掉他的衣服。   西泽尔立马挡住了裴琮,凶恶地将人赶了出去。   两人收拾了一下才出去。   属下紧张得看向自家统帅想,欲言又止。   裴琮问:“我没事,援助到了吗?”   听听这沙哑的声音,星盗到底对统帅做了什么!   属下压下心中的悲愤,回答道:   “我们信号发出后,那边全速前进,已经到了。”   裴琮点头:“还有多久到达首都星?”   “还有三天。”   首都星现在形势混乱,卡洛斯和议会关系紧张,真要夺权依旧困难重重。   这次带西泽尔来首都星,裴琮不会允许西泽尔再和他有一样的惨烈的结局。   爱丽丝注意到,从逃生舱出来后,西泽尔再也不复原来阴沉沉盯着人不放的样子,而是彻底正大光明将注意力放在了裴琮身上。   西泽尔看着裴琮远离他,重新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子,心里更想将裴琮彻底扒光了。   从少年时开始,西泽尔一直知道裴琮想让自己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他会拥有万众瞩目的人生,会成为所有污染者的救世主,那条路辉煌平坦,但唯独没有裴琮。   裴琮不在的时候,西泽尔肆意妄为,没有人能阻拦他。   但现在,裴琮回来了。   即使裴琮是在说谎话哄骗他,西泽尔也绝对不会再允许裴琮离开。   西泽尔早就在裴琮沉睡时,偷偷抽过血交给维兰德检测,得出的结果是——   卡洛斯这具身体并不完全健康。   维兰德告诉他,联邦的基因库里有可能会有彻底解决回溯问题的方案。   除了保护裴琮,这也是西泽尔愿意来首都星的原因。   那天和维兰德交谈之后,他开始着手调查联邦基因库。   整个联邦生物体系最核心的区域,封闭森严,凭借他现在的能力,强行闯入几乎不可能。   但西泽尔并未因此放弃。   他开始调取首都星的信息,冷静地一步步筹谋布局。   西泽尔从不不相信什么命运。   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让裴琮再次走向终点。   西泽尔眼底慢慢浮现出阴鸷。   他会扫清一切障碍。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和裴琮在一起。 第62章   他们在星舰上平安度过了三天。   裴琮依旧住在西泽尔最近的房间。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 西泽尔不再挑裴琮沉睡时才潜入房间,他彻底放弃了伪装,行为越来越光明正大。   甚至在一些更加危险的地方, 西泽尔只要想亲了, 就会不管不顾地直接动手。   西泽尔的心像有什么缺口被严丝合缝地缝补起来了,时刻和喜欢的人接触, 确实是会让他觉得愉悦。   西泽尔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的爱意,也十分磊落,行为格外放肆。   星舰上到处都被联邦管控。   裴琮试图维持一点点该有的距离,努力在冰冷的监控下让两人看起来针锋相对。   西泽尔不能接受他的任何一丝抗拒,不悦地按住裴琮后颈, 仗着自己的一张好脸勾引裴琮, 直接让人被亲得发出了闷哼。   他没有立刻退开, 被激得兴起,低笑一声俯身在他耳侧咬了一口,这才放过他。   “不用怕, 星舰上那些监控我全部解决了,没人能看到。”   他故意不早早说明情况, 偏偏要等对方在担忧和刺激中和自己亲完,再安抚对方。   西泽尔手顺势落到裴琮身上, 掌心贴着对方脊椎骨头摩挲。   裴琮从西泽尔胆大妄为的动作中, 则基本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裴琮嗤笑一声道:“不止星舰吧。”   早在中央星时, 那种每时每刻都被注视着的感觉就出现过。   裴琮一举一动稍有破绽, 便会感到被某种无形的目光捕捉。   那种窒息感,并不是联邦现有管控系统能做到的。   西泽尔大方承认,坦坦荡荡:   “是啊,见到你的第一天晚上, 我就接管了整栋别墅的监控。”   他语气平静,补充道:   “包括你的办公室、浴室、通讯终端......我早就开始在看你了。”   裴琮始终被西泽尔监视、控制,随时随地剥夺他作为一个人的自由。   理所当然地,西泽尔也听到了裴琮答应让爱丽丝来引诱他。   他很不高兴,才在裴琮脖子上留了点印记。   西泽尔在等待。   裴琮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对他坦白身份。   现在,他将自己的控制欲摊开在裴琮面前,等着裴琮的审判。   裴琮有些头大。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能躲过联邦监控至少能为他赢得一点独处空间。   现在看来,毫无意义。   西泽尔从头到尾都在看着他。   所以他辛辛苦苦破解联邦监控的意义算什么?   裴琮对自己被监控的事实,没有一点抗拒,发不出火:   “你就不能早点说吗?”   “抱歉。”   西泽尔迅速道歉,语气中没有一点真心实意,态度相当敷衍。   裴琮没有再追问西泽尔,关于他是怎么认出自己并非卡洛斯的。   对于他们两人而言,认出彼此只是最简单的本能。   三天后,星舰缓缓降落在首都星的停泊区。   舷窗外,整个星球布满了幽蓝色的建筑。   云层被高空轨道切割,城市群在山脊与海岸线上绵延铺展。   这是联邦的中枢。   最高军区指挥部,基因中心,联邦议会厅院......一切至高权力都汇聚于此。   首都星的天空是永远干净的。   气候控制系统将所有污染排斥在轨道之外,恒定在舒适温度。   裴琮站在舰桥通道,看着那熟悉的景象。   他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凭借卡洛斯的包庇,混入底层帮卡洛斯搅浑水。   裴琮上辈子在首都星人人喊打,名声差到鬼见了他都害怕。   但命运的玩笑却让他以卡洛斯的身份,重新走进这片光辉掩盖黑暗的权力核心。   舰体降落前,迎接队伍已经在停舰平台列队完毕。   裴琮的黑金军服勾得他肩宽腰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全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漏出来的金发和高挺的鼻梁。   大型无人机高悬空中,联邦通讯开启了全程同步转播。   随着星舰舱门缓缓开启,早已聚集在欢迎区外围的人群开始骚动。   他们起初只是兴奋地高呼卡洛斯的名字,为这位“联邦之光”的归来而欢呼。   直到西泽尔走下舰梯。   在裴琮的要求下,西泽尔必须装作和裴琮势如水火的恶棍模样,不得不保持距离。   西泽尔沉着脸。   人群先是短暂的安静,为黑发青年的美貌而好奇,又被他的惊人气势震慑,低声的私语后,人们纷纷后退。   “他是污染者吧?”   “那对眼睛......你看见了吗?”   “太诡异了,像野兽一样。”   “这就是怪物!”   “怪物”两个字,被某个不怕死的中年人喊出口后,立刻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那些声音带着恐惧、嫌恶,还有被激起的优越感。   爱丽丝站在裴琮身后,眉头紧紧皱起。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西泽尔黑脸,他身上那种非人的诡异气息实在无法忽视,在人类社会中显得太格格不入了。   她担心西泽尔会因此失控,给裴琮带来麻烦。   她更担心裴琮会因为这些词而难过,毕竟他也是污染者。   裴琮静静看着人群,神色平淡。   而西泽尔也根本没有将那些话听进去。   他确实听见了“怪物”这两个字,可他毫不在意。他甚至没有朝人群多看一眼,只是盯住裴琮的侧脸。   好像只要裴琮皱眉,西泽尔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杀了那些人。   裴琮走在最前面,来迎接他的是现任最高统帅的麾下,同时也是议会的议员,凯恩。   他长着一张极其平凡的脸,站在人群里很容易被忽略,但却有温润如玉的性格,这让他在首都星的权力层中稳稳扎根。   凯恩向裴琮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欢迎回来,统帅阁下。”   然后他将目光在裴琮身侧的青年身上。   这就是传说中那个的星盗头子?   凯恩原本以为是个老谋深算的亡命之徒,没想到却是个面容漂亮的危险青年。   他收回目光,握住裴琮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亲昵。   他们同在老统帅手下长大,是老熟人了。   但就在凯恩将手搭上裴琮肩膀的前一刻,西泽尔忽然出声了。   “议员先生。”   他迈前半步,与裴琮并肩。   “你似乎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客人。”   凯恩立刻笑着道歉,语气彬彬有礼。   “是我怠慢了,西泽尔先生,我只是太久没见统帅,一时失礼。”   西泽尔没有再说什么,淡淡地望着那位议员的手,直到它从裴琮周围移开。   凯恩骨子里看不上污染者,但表面工作却做得很好,吩咐人安排西泽尔的住所。   西泽尔拒绝了和其他人一起安置,也不想和爱丽丝住得近。   凯恩皱眉。   星盗故意为难他的意味很明显。   “这……恐怕不太合规。”凯恩试图还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周旋,“按照星舰到港流程,每位随行人员需分区安排,尤其是,西泽尔先生……这类特殊人员。”   他没说“污染者”三个字,但意味已经很明确了。   裴琮出面了,冷声看似不耐烦道:   “既然都不想住,不如住我那边。”   凯恩抬头看他,眼里闪过极淡的一丝惊讶。   统帅们在首都星有专门的住所,闲杂人等不允许进入。   在路上,凯恩大概和裴琮说了有关现在统帅之争的情况。   最高统帅大人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中,新的最高统帅将从十三位区统帅中产生。   成为最高统帅的条件很苛刻。   民众投票、议会决定,最重要的还有统帅之间的投票。   每轮投票都有不同的竞争方法,逐步在十三位统帅中淘汰候选人,直到留下最后一人。   现在和卡洛斯一起,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第一区统帅亚瑟、第五区统帅伊丽莎白和第八区统帅阿兰。   他们分别代表着军区势力、议会势力和世家的支持,只有卡洛斯一人是出身安全区,凭借军功一步步高升的。   卡洛斯唯一的优势,就是目前的最高统帅雷诺的支持,他算是卡洛斯的伯乐,对联邦忠诚而热爱。   这份恩情,至今仍是卡洛斯在政坛仅存的护身符。   现在很快需要进行的,就是民意投票。   裴琮这一轮的胜算就在收复星盗身上了。   西泽尔看着裴琮,躲过凯恩的视线,对裴琮笑了一下。   不用担心,我会帮你。   西泽尔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名声,是在给裴琮拖后腿。   凯恩叹了口气,先带裴琮去见了老统帅。   西泽尔无法进入最高统帅的领地,只能被迫和凯恩一起留在外场等待。   西泽尔的压迫感让凯恩觉得有些后颈发凉,主动和星盗搭起话来,试图为卡洛斯寻找突破口。   裴琮迈步走入室内。   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体瘦削,道他的眼睛却依旧明亮,神色坚毅。   他带领着联邦击退虫族,是位真正的英雄。   看到裴琮,雷诺冲他招手:“来了。”   裴琮从卡洛斯那里了解过这位统帅,他为联邦贡献出了终身,最大的期盼大概就是就是寻找一个最心怡的接班人了。   但很可惜,他最中意的接班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注定无法让他如愿以偿。   卡洛斯是污染者。   即便掩盖得完美,也无法被联邦真正接纳。   雷诺缓慢地抬手扶额,声音略显嘶哑,看着自己远道而来的接班人,语气温和:   “我带着你多少年了?”   裴琮给老人倒了杯水,语调平稳:“快十五年了。”   “十五年……”老人轻轻重复了一遍,确认时间真的过去了那么久。   从卡洛斯还是孩子开始,到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雷诺说是卡洛斯的半个父亲也不为过。   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低而温暖:“时间这么久了,有你在边境保护联邦,我总是安心的。   裴琮:“……”   您还是别安心吧,他已经叛变了。   老统帅看卡洛斯的眼神很慈爱,却让裴琮感到不适,他从不擅长应对这样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老统帅,卡洛斯才到死都没有对联邦彻底反叛。   卡洛斯太犹豫,始终无法背叛真正相信他的人。   雷诺拉着他聊了点之后竞争者的情况,身体就不住地咳嗽。   裴琮为他叫了医生,很快离开了医疗区。   凯恩亲自为他拉开车门。   “明天议会将召开对外发布会。”   他顿了顿,补充说明:   “关于与星盗阵营的初步和平框架,希望您能带着西泽尔先生与爱丽丝小姐准时参与。”   裴琮点头,没说什么。   很明显,议会已经迫不及待要将爱丽丝退出去,换取短暂的和平了。   他刚准备上车,凯恩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向前一步:   “对了。”   凯恩卸下了客套的笑容,眼神微妙地在裴琮脸上扫了一眼,像一位真正的朋友,颇为狭促。   “明天莉西娅小姐也会出席。”   “您记得多和她说两句话。”   话音落下,车门缓缓合上,屏蔽玻璃将外界的视线彻底切断。   凯恩站在原地,目送车辆离开。   西泽尔坐在裴琮身旁,指尖攥紧了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莉西娅是谁?”   西泽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极危险的平静。   裴琮恍然想起,上辈子卡洛斯在未来似乎还有个名存实亡的未婚妻。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未来未婚妻的名字,就叫莉西娅。 第63章   “莉西娅是谁?”   看凯恩那副难得不着调的样子, 莉西娅和裴琮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裴琮一时没接上话,脑子里浮出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   莉西娅算是卡洛斯名义上的未婚妻,裴琮已经不太记得对方的脸。   那时候的他, 对卡洛斯还抱有几分好感, 结果却亲耳听见对方在统帅大选中,为了和军火商家族合作, 亲口宣布与莉西娅订婚。   裴琮因为情绪波动,在联邦研究所里觉醒了渡鸦基因。   失控之下,裴琮毁了整个地下科研所,结果被首都星的半数世家通缉。   而现在,裴琮也没有瞒着西泽尔的想法。   他对自己太了解了——最厌恶的就是隐瞒和背叛, 不论是对别人, 还是别人对他。   现在选择隐瞒, 等哪天这个秘密暴露了,他绝对会被西泽尔狠狠教训。   但如果现在就老实交代,那简直是当场自投罗网, 立刻马上就没有好果子吃。   真是条条都黑暗的前路啊。   裴琮正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   西泽尔路边停下车,直接对裴琮道:   “裴琮, 除非你想通过她离开我,否则就算你想和她一起杀了我, 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态度坚定, 陈述事实。   少年到青年, 西泽尔所有执念、情感和成长都沿着一个方向, 他会容忍裴琮的所有。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人。”   裴琮想了想。   今天之后没什么安排了,就算明天要出席发布会,肯定也是穿正装出席, 衣料厚点遮得住。   西泽尔的态度不容置疑,极度耐心地等待裴琮回答。   裴琮把心一横,坦白直接道:   “莉西娅,是老统帅雷诺给卡洛斯找的未婚妻。”   裴琮已经做好了西泽尔会在车里当场发疯,折腾他的准备。   西泽尔唇瓣抿地紧紧的,眉眼沉郁之色呼之欲出,却又被什么压制住,眼神深不见底。   真正长大的青年已经学会了寻找合适的时机发泄,西泽尔一言不发,重新启动了能源车。   裴琮心里直打鼓,只得将莉西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   莉西娅的家族是雷诺统帅给卡洛斯安排的政治盟友之一。   她的父亲是雷诺多年前的战友,家族中掌控着大批的军火生意。   这门婚事也是上辈子卡洛斯赢得联邦统帅竞选的关键支点之一,尤其在围剿星盗的过程中,莉西娅的家族为卡洛斯提供了大量的武器支援。   能源车一路驶入统帅区,缓缓停在统帅的住所门口。   西泽尔先一步解开安全带,在裴琮刚要推门下车时,直接按住了他的手。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西泽尔脸色平静,语调听不出情绪,却让人心脏一紧。   裴琮盯着他几秒,试图判断他的情绪是否真的平稳下来。   妥协般地补了一句:   “莉西娅已经有喜欢的人,我会之后找机会解除这场婚约。”   言下之意就是,在卡洛斯还没夺权之前,裴琮不可能贸然撕毁这段关系。   西泽尔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没再说什么。   他没有等裴琮,率先推门下车,破天荒没等裴琮,独自走进了别墅。   *   第二天,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   西泽尔和裴琮并肩出现,他们打了一样的深色领带,气质却截然不同。   裴琮是惯常的统帅黑金军服,笔挺如刀,肩章和徽章在灯下发光,整个人像一把收鞘的刃。   而西泽尔对这种严肃的场合不屑一顾,哪怕身着正装,也掩不住那副游离边缘的漫不经心。   他们站在一起,是完全悬殊的两个极端。   发布会开始,凯恩作为议会的官方发言人率先登场,站在高台上向民众发布最新决议内容。   “——议会正式决定,开始商讨新任统帅的人选提名方案。”   最先开始的就是民意投票,最终结果将于一周后进行,所有的联邦公民都具有平等的投票权,通过星网在十三位候选人中淘汰最后的六位。   台下的记者席一片哗然。   第二件大事,自然是西泽尔的首次正式露面。   裴琮特意为此提前做了铺垫,毕竟目前正处在与星盗谈判的关键阶段,能否达成合作,某种程度上取决于西泽尔的配合态度。   于是,在星网的注视下,堂堂统帅在台上罕见地对星盗首领彬彬有礼,姿态甚至称得上平和。   可以西泽尔并没有什么回应。   他站在一侧,连眼皮都懒得抬。   从昨晚起,他的态度就变得淡淡的。   裴琮试着找他搭过几次话,问了些不痛不痒的事,对方随口应几句,冷淡又敷衍。   可到了晚上,西泽尔又悄无声息上了裴琮的床,从背后抱住他。   裴琮拿不准他的心思,睁着眼躺在床上,任由那副西泽尔把下巴搭在他颈窝,呼吸拂过耳侧。   卡洛斯这种态度在外人眼中,自然什么心思都有。   民众中,心疼卡洛斯作为统帅委曲求全的占多数,也有不满卡洛斯和星盗走得太近的声音。   竞争之下,自然有人操控舆论,无限放大了这一点,疯狂攻击卡洛斯和星盗的关系,并指出是因为卡洛斯制服星盗不善,才让星盗如此猖獗。   原本只是边缘势力的冷嘲热讽,逐渐发展成了明目张胆的指责,甚至开始将他与“叛国”挂钩。   尤其是西泽尔总是肆无忌惮看向卡洛斯,更坐实了这一点。   民众敏感的神经,绝不会接受一个对星盗首领低三下四的统帅,尽管这只是合作基本的礼节。   攻击卡洛斯的言论骤然激增,原本稳固的支持率也肉眼可见地下滑。   最终,晏止作为星盗方面的发言人登台,表达了星盗对和平合作的基本态度。   他们虽然没有完全接受联邦监管,但言辞也还算说得过去。   台下哗声顿止。   在所有人关注的目光下,西泽尔起身走向凯恩,即使态度不好,但还是配合了全部程序。   两人当众握手。   这短短一幕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此前疯狂抨击卡洛斯的那些人脸上。   哪怕他们心存疑虑,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与此同时,发布会宣布了另一个重磅消息:   西泽尔可能将于联邦某位小姐的订婚,借此联邦议会与星盗即将缔结和平契约。   爱丽丝的身份并未在发布会上对外公开。   但作为联邦那场联姻协议中的对象,在之后的晚宴上,她不得不与西泽尔并肩出现,扮演一个象征性的未婚妻。   她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演出,可站在西泽尔身边让她无比不安。   爱丽丝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低压与不悦,正透出寒意折磨她。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不远处,裴琮正站在人群中央,身姿挺拔,神色自如。   他侧着头,唇角带着微笑,正与一位高挑漂亮的小姐交谈。   衣料贴身勾勒出她流畅的身线,五官明艳,笑意张扬肆意,手中高脚杯轻轻晃动。   裴琮微微偏头说了句什么,绅士得体。   裴琮也是第一次见到莉西娅,她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不好惹的女人。   裴琮这次和她交谈的目的,是为了说清楚自己的打算,并努力获取对方家族的支持。   莉西娅有自己的爱人。   上辈子卡洛斯和她的关系名存实亡,更是在成为最高统帅之后立马和她解除了关系。   莉西娅比裴琮预想中还要爽快。   听了裴琮的来意,两人一拍即合。   只是作为合作保障,莉西娅要求暂时维持订婚关系,她向他敬了杯酒,表示会尽量劝父亲支持卡洛斯。   西泽尔越看,脸色就越阴沉。   爱丽丝看西泽尔一副痛失所爱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颇为幸灾乐祸:“你们......吵架了?”   西泽尔凉飕飕看了她一眼。   爱丽丝觉得,西泽尔现在整个人像易燃的火药桶,只要一点微弱的火星就能引爆他忍耐已久的情绪。   爱丽丝宽慰西泽尔道:   “莉西娅的家族是著名的军火家族,现在裴先生急需要他们的帮助,你也要理解一下。”   西泽尔依旧继续试图用目光冰冻交谈的两人。   裴琮还在和莉西娅说话,那小姐喝了几杯酒,靠得越来越近,笑容越发灿烂。   若不是今天出门前,裴琮主动吻了他一下,还给他打了领带,他根本不会忍耐到现在。   爱丽丝想到卡洛斯的支持率因为西泽尔一下掉了快百分之十,就心痛不已。   裴琮到底看上他什么?拖后腿吗?   “你们不必因为这个吵架,我听说莉西娅手上是有实权的……”   爱丽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谁说我们吵架了?”   西泽尔反问她,表情阴森恐怖。   爱丽丝吓了一跳,小声嘟囔:“没吵架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西泽尔整个人戾气横生,后悔自己怎么没在逃生舱上杀了这个女人。   他低头看着爱丽丝,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再多说一句,我保证你出不了这个门。”   爱丽丝被这么正大光明威胁,双腿发软就要后退,却被西泽尔挡住了退路。   两个人距离更近。   爱丽丝:“……”   救命。   爱丽丝正冷汗直冒,裴琮的手搭上了西泽尔的肩膀,将两人分开,让西泽尔离爱丽丝远远的。   裴琮还特意把西泽尔推远了几步,插进两人当中。   西泽尔见状,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又很快在裴琮面前恢复了冷脸。   “和未婚妻聊完了?”   明明和莉西娅订婚的消息还没出,西泽尔比裴琮还早叫这个称呼起来。   裴琮点了点头,对爱丽丝道:   “那我们先走了,协议签订大概在三天之后。”   同时,她和西泽尔订婚的消息也会散布。   裴琮和西泽尔一前一后离开了。   宴会厅依旧灯光璀璨,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在偏厅尽头的暗角里,西泽尔趁人不备,动作干脆地将人抵进暗处,没给裴琮半点躲闪的余地。   “刚才笑得挺开心啊?统帅大人,嗯?”   他声音极低,贴在裴琮耳边。   裴琮任由他压住,他早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翻篇。   他想抬手去摸西泽尔的脸,想缓和一下情绪,却被对方迅速扣住了手腕,强硬地压在身侧,动弹不得。   这种强制带着控制欲的的动作,一般经常出现在西泽尔在床上对他使坏的时候。   这就导致裴琮在现在的局面中,忍不住出现了些不可言说的条件反射。   裴琮呼吸一滞,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西泽尔察觉到了裴琮微不可查的僵硬,眼神没什么变化,不容抗拒地掐住了他的下巴。   “统帅大人,站稳。”   “你让我听话,我乖乖出席了。”   西泽尔俯身靠近,气息擦过裴琮颈侧,蛇信子划过皮肤。   “跟爱丽丝周旋,跟凯恩握手,甚至连你跟那个女人聊天我都忍了。”   西泽尔的眼里没有怒意,反而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雨来临前的水面。   “现在,遵守承诺。”   “我可以干你了吗?” 第64章   裴琮试图微微挣脱, 被西泽尔一把抓住手腕,钳制在墙与身体之间。   这让裴琮不由自主想起六年前的种种。   青涩的少年太过粗暴,情绪与欲望混在一起, 亲吻毫无技巧, 满口血腥气,动作也不懂得控制, 伴随着疼痛,神经被拉扯到极限。   裴琮至今还记得那时声音嘶哑,怎么也推不开少年的感觉。   几乎是被撕裂的极限快感,把所有神经都拉扯到失控的边缘,“快感”与“恐惧”强行缠绕在了一起。   西泽尔低头凑近, 仔细欣赏裴琮的反应, 声音贴着他的耳廓, 呼吸炙热:   “怕什么?”   外头宴会的声音还在继续,隔着厚重的墙壁,杯盏碰撞、言笑晏晏, 是另一场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在这一方被阴影吞没的角落里,西泽尔一寸寸逼近, 将裴琮的呼吸全数夺走。   他当然知道,裴琮以“卡洛斯”的身份, 在统帅竞争中需要大量的军火支持。   西泽尔早就查过, 莉西娅的家族确实是个稳妥的选项。   但真正令他不悦的是, 裴琮遇到困难, 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找他。   裴琮选择了别人,而不是他。   裴琮明知道,只要他一句话,西泽尔就能什么都不在乎, 尽全力满足裴琮的愿望。   那么,为什么不,求,助,他?   西泽尔直接抓住了他,把人强硬地拖进阴影。   西泽尔贴得极近,恶意地卡进裴琮双腿之间,故意磨蹭,令裴琮头皮发麻。   裴琮忍不住迎合了一下,被不耐烦按住了,动弹不得。   “不许乱动。”   西泽尔在他耳边低声开口,呼吸灼人。   “统帅大人,知道我会怎么对待未婚妻吗?”   他的声音近乎温柔。   “从最基本的告白开始。”   西泽尔姿势暧昧,但并未真正越界,巧妙地卡在那道边缘折磨。   “我会告诉他,我很喜欢他。”   他单手按住裴琮的腰,另一只手撑在他肩旁,身体贴得极近。   “我会好好看着他......哄着他.......”   西泽尔磨蹭着裴琮的唇瓣,反复含吮,迅速让亲吻变得发烫、发麻。   西泽尔一边用语言引诱裴琮,一边逐渐加重了力道。   “在他求我的时候抱他,在他生气的时候,狠狠欺负他——”   裴琮猛地抬头,眼神冰冷,终于忍无可忍。   但西泽尔早就等着他这个反应,贴近裴琮的颈侧,像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对方。   他不再是青涩少年了。   西泽尔在这场长达数年的煎熬里,把每一种恶劣的可能都想过了无数次。   现在,他想一一验证,看裴琮到底能撑到哪一步。   西泽尔的亲吻越来越失控,蛇信子灵活地弄出了羞耻的声响,细碎黏腻。   裴琮被逼到神经崩溃的边缘,终于忍无可忍,咬牙低吼:   “你到底做不做?!”   西泽尔俯身,额头抵住他,眼神一片幽暗,喘息压得极低:   “在这里做对你不好。”   更何况,裴琮对蛇类都有阴影,狼类的成结反应只会彻底让裴琮害怕他。   裴琮怔住,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西泽尔一把捂住了嘴。   “别说话。”   他随即低头,眼底是一点压抑不住的疯狂,虔诚吻住了裴琮。   片刻后,西泽尔终于停下了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裴琮喘了口气,西泽尔的气味将他彻底包围。   西泽尔垂下眼,拥抱住他。   裴琮身上已经都是他的味道了。   狼类向来习惯用气味标记伴侣。   事后西泽尔动作格外温柔,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得太过分,细致地清理裴琮身上狼藉的痕迹。   裴琮睁眼看着他,只想将西泽尔丢开八丈远。   然后,他看见西泽尔头顶慢慢冒出了一对柔软的狼耳。   浅灰色的,带着一点水汽,耳尖还在不安地轻轻颤动。   西泽尔没有抬头,只是把清理干净的湿巾扔到一边,主动把头凑过去,轻轻贴在裴琮肩上。   “.......摸摸我。”   他的声音极低,事后特有的沙哑和疲惫,还有一点无法掩饰的期待。   那双狼耳伏低着,以等待主人安抚的姿态。   裴琮手指微曲着悬在半空,半晌才落在那团软毛上,轻轻摸了一下。   狼耳动了动,控制不住地发抖,随后整个人便都蹭了上来。   临出门裴琮脖子上的吻痕还没消去,只能狼狈地躲过众人,和西泽尔一起上了车离开。   *   在这几天内,西泽尔要和联邦签订联姻的消息传播开。   政敌们拼命给西泽尔这个暴戾的星盗头子泼脏水,说他杀死妻子,行为残忍,这更加重了人们对星盗的刻板印象。   舆论更是极力渲染卡洛斯对抗星盗无力,才不得不只能选择联姻的谣言。   卡洛斯的支持率因此又一次下降。   民众议论纷纷,用各种恶毒的话攻击这个始终保护着他们的统帅大人。   裴琮从不将这些言论放在心上。   很快全星网瞩目的订婚仪式来了。   西泽尔一改之前散漫的态度,规规矩矩穿了身正装,甚至出门前仔细检查了一遍。   如果不是他脸色不好,裴琮几乎要以为他十分期待这场发布会。   这反常的安静让裴琮莫名有些烦躁。   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烦。   他将心比心。   如果是他被迫为了西泽尔去联姻,面对一个陌生人,在万众瞩目下接受绑定,他的心情只会更糟,甚至当场翻脸都不是不可能。   裴琮想起那天西泽尔在宴会后,压在他身上凶恶的模样,“不想让人不高兴”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完全压不住了。   西泽尔黑发垂落在额前,衬得面容越发冷淡,眉眼深刻,昳丽漂亮。   裴琮被美色冲昏头脑,抬手搭住了西泽尔的脖子。   西泽尔回头,似乎是没想到裴琮现在这么对待他,是想干什么。   裴琮凑近他,两道呼吸交错,然后主动亲了西泽尔的耳畔一下。   伴侣的主动示好,让西泽尔呼吸一滞,心脏也加速不止,他忍不住摸了摸裴琮的腰,面色却依旧平静。   裴琮明显在为了逼他订婚的事,向他发出了一个明显的带着暗示的补偿。   他可以对他做点更过分的事,对方为了安慰他,肯定不会拒绝。   尽管被勾引得心思乱飘,西泽尔却没有冲动,他眼神幽深,提醒裴琮看看时间。   “要迟到了,统帅大人。”   “等会还得见到未婚妻,现在怎么亲上别人了?”   果然还在生气啊。   他靠得近,唇角刚一离开西泽尔的耳边,还没来得及靠近另一侧,整个人就忽然被狠狠一拽,大力按了回去。   西泽尔以为裴琮被他一拒绝就要离开,手比脑子更快,直接扣住了对方。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手里了。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西泽尔扣紧了对方的后颈,将人彻底锁进自己怀里,恶狠狠又亲了上去。   主动送上门的,被怎么玩都是应该的。   在西泽尔的故意控制下,两人理所当然迟到了。   裴琮和西泽尔作为最后登场的人,不得不接受包括议长、一众议员和星盗方等人一众人的目光洗礼。   所有人包括直播观众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个美丽凶残的星盗首领身上。   无论第几次看,他的脸总是能让人心神一震。   人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各方的视线几乎要把西泽尔活吞扒皮。   西泽尔扫过众人,神色冷漠,坐到了星盗那边的主位,晏止等人坐在他旁边,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挡回去。   作恶多端久了,星盗们对这种目光已经见惯不惯。   因为是卡洛斯带来的,星盗们的座位安排在了卡洛斯旁边。   上首的议长温和地询问裴琮:   “卡洛斯统帅,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裴琮点头:“开始吧。”   议长身边站着爱丽丝。   她第一次出面在星网直播中,在西泽尔杀死伴侣等种种事迹的加持下,爱丽丝惹人怜爱的脸瞬间引起了一众同情。   他们联邦怎么能这么退让,只能用联姻换取区区星盗退步!   金发统帅面色不改,依旧是高傲冷淡的模样,接过了联邦议会准备好的文件。   一共两份文件。   一份是订婚契约,分别放到了爱丽丝和西泽尔面前。   一份是星盗和联邦的停战和平协定,文件由联邦议会商讨拟定,一同呈到了各方面前。   这份停战协定所有人都能看到内容,联邦到底还是顾忌边境和舆论。   他们深知爱丽丝的联姻无法成为威胁西泽尔的筹码,不敢将条件写得太严苛。   加上其他各区统帅想拉卡洛斯下水的的小心思,给星盗的条件就更好。   这份明显星盗占据主动的条约,更让群众们议论纷纷。   你一言我一语,讨伐星盗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连带着卡洛斯也成为众矢之的。   整个过程按计划进行。   订婚契约的最后一步,就是需要婚约双方的当事人签字确认。   文件先拿给爱丽丝签字,然后再拿给西泽尔。   爱丽丝白着脸色签好之后,协议被星盗那边接过去,放到了西泽尔面前。   西泽尔散漫撑着下颚,扫了一眼订婚契约上爱丽丝的签名,另一只手迟迟没有动作。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议长笑容勉强:“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会责怪他,西泽尔代表的是星盗,给联邦下马威最正常不过。   裴琮坐在主位,指尖无声地扣了扣扶手,不知道为什么,凭借对西泽尔的了解,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西泽尔已经拿起那张订婚契约。   面对着所有人,西泽尔挑起嘴角,将手里的笔扔开了。   “抱歉,我并不想和女人签订契约。”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一时间,整个会议厅骚动起来,星网中也被民众的评论充满了。   “他想干什么?”   “星盗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卡洛斯真是看走眼了”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会议厅内,低声辱骂星盗的声音也飘进了裴琮的耳朵里。   爱丽丝更是受到了侮辱,眼眶泛红,引起不少民众的恻隐之心。   裴琮闭了闭眼,站起身准备开口保下西泽尔。   西泽尔看着裴琮站起身,不禁笑了一声,抢在裴琮开口之前,慢悠悠补充道:   “但和联邦的停战协定,我们很愿意遵守。”   啊,他们没听错吧?   连议长都抬头,惊讶地看着西泽尔。   西泽尔冲身后偏了偏头,晏止站起身,微笑着处理眼前局面,几句话打了圆场。   晏止让人将重新拟定的协议发放了下去。   西泽尔的声音平稳,似乎只是再说一件无足轻重小事,但内容却足以让整个议会震惊:   “星盗同意在第十三区停战,不再侵犯联邦边境,并将归还正在争夺的三个星系。”   这是连联邦刚刚都不敢提出的优渥条件。   议会一下子喜气洋洋。   “另外,”西泽尔眯起眼,目光肆无忌惮放到了裴琮身上,“星盗手下的一半舰队和火力,会上交给第十三区。”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联邦一直对星盗的实力讳莫如深,暗中多次派出情报组刺探,却始终无法探明,一直摸不清星盗的底细,才不敢贸然动手,害怕损失惨重。   可现在,在这份新的协定中,一部分令人咋舌的资源条款被当众宣读出来:   “.......包括十五支大型战斗型舰队,核能源星球两颗,量子武器储备共计两万余支,皆已转入可调配状态。”   如果这是真的......人人看向金发统帅的眼神都带上了贪婪。   “这些都由第十三区的统帅大人管理。”   西泽尔的话如一记重锤,落在会议厅和民众的心头。   “因为他,”西泽尔顿了顿,眼神投向身边那道挺拔身影,“星盗才愿意签署这份协议。”   这还谈什么?!   场面短暂停顿之后,议会主席立刻在协议上签了字,手指甚至因紧张微微颤抖。   议会生怕喜怒无常的星盗头子反悔了。   在西泽尔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协议被摆到了裴琮前面。   有了这个,裴琮就不再需要和莉西娅订婚,换取武力支持。   星盗能给他的,比裴琮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裴琮感受到了西泽尔的灼热视线。   青年将自己整个人全部交给了他,毫无保留。   西泽尔动了动嘴唇,无声说了句什么。   裴琮几乎立刻辨认出来,西泽尔说的是:   “裴琮,你可以利用我。”   不需要联姻。   不需要主动寻求其他人的支持。   只要告诉他,他就会不择手段满足裴琮的所有心愿。   要知道,他很有利用价值。 第65章   即使面容英俊, 西泽尔身上的狠戾气息也一向让所有人畏惧。   而现在,黑发青年似乎规矩地披上了人皮,脸上斯文的微笑比冷脸时更令人悚然恐惧。   面对各界的问题, 还有不少怀疑他不安好心的目光, 西泽尔不紧不慢开口道:   “我以星盗联盟首领的身份承诺,停战由卡洛斯统帅促成, 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他不再多言,转身退到了裴琮身后半步,站得笔直,收敛所有锋芒,低头垂目。   这种态度惊起千层浪。   星盗首领以一种毫无保留的姿态, 将话语权、主动权, 全数让渡出去。   甚至联邦连联姻的代价都没有付出, 就收获了星盗的退步。   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听话的恶犬。   这种结果和政敌们打压的方向截然相反,星网的舆论触底反弹,彻底失控。   风向一边倒向了裴琮。   裴琮上辈子在首都星摸爬滚打的几年里, 已经深谙掌控人心的技巧。   在这种逆风翻盘的时候,他的反击才更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裴琮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一同竞争的其他区统帅, 有不少做事都不干净,裴琮早已暗中收集了他们的把柄。   卡洛斯的高傲可能会让他不屑于做出这种事, 但裴琮不一样, 他睚眦必报, 不择手段。   在这次发布会结束后不到一小时, 这些人的把柄就一股脑被匿名渠道投放到了星网,实时曝光,压下来都来不及。   在舆论发酵的时间里,裴琮陆续收到了到了西泽尔承诺他的所有武力支持。   写在纸上还没有实感, 真正到手之后,裴琮才切实感受到——   西泽尔当星盗到底有多成功。   原本的星盗,是流连在边境的亡命之徒,只会一味堆砌抢来的武器。   没有技术支持,他们的星舰经常失控与内耗,根本无法与联邦抗衡。   但西泽尔接手后,那些被联邦垄断的先进舰型,在废星上能找到的残骸,他都能立刻带着哈克复刻出来,反向投入使用。   西泽尔的残暴恶名不仅威慑了民众,也让污染者们不敢阳奉阴违,兢兢业业搞发展。   污染者作为管理者,没有残忍地屠杀民众,反而在稳定剂的控制下,将基因能力发挥出了最大的效果。   联邦对第十三区的支援一向少之又少,边境酷寒恶劣,民众死亡率年年攀升。   而污染者们的介入让能源流通、民众迁徙、基础设施全部提速。   边境那些被接管的星球,出人意料地稳定,发展得远比联邦管辖时更好。   更多人加入星盗,兵力暴涨的同时,战力也随之提升了一大截。   这些数据一直被封锁,没有流通到联邦手中,以至于联邦始终低估了星盗们的能力。   这些资源、这些兵力,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看到裴琮现在拿到的支援都会失去理智,头皮发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琮看到这些,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   “这么高强度的工作,西泽尔不休息吗?”   这六年里,星盗的发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西泽尔的工作绝对不会轻松。   即使西泽尔没有主动介入管理,各种繁杂的事情也会主动找上门来,让他承担着庞大的隐形压力。   西泽尔回答:“不休息。”   裴琮不禁拧起眉:“怎么这么苛待自己?”   西泽尔将手摁到裴琮肩上,弯腰平视他,淡淡道:   “只要休息,就会立马想到你。”   想到你一次,就多痛苦一次。   西泽尔一开始依靠幻觉活着,再后来是靠杀戮,用渺茫的希望吊着自己,直到将所有裴琮恨的人解决完,裴琮也没有回来。   他只能给自己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将自己沉溺在繁杂无尽的工作中,哪怕效果微乎其微。   他清楚,其他一切都是无用功,裴琮才是能让他真正获得内心平静的唯一解药。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很值得,他的努力可以被裴琮利用,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听到这种话,裴琮即使知道西泽尔有故意装可怜的嫌疑,也忍不住动摇了一下。   *   在裴琮的控制下,首轮的民意投票结果中,议会、军区势力和世家各淘汰了两名候选人。   还剩七名统帅,除去卡洛斯,每方势力还各剩下两名。   而很快要进行的下一轮,就是统帅之间的比赛,他们会前往首都星旁边的死星,进行生存竞技。   最高统帅需要具有强大的战力。   以统帅作为核心,每个候选人可以带四个属下进入死星参加筛选。   而具体的竞技规则,会在所有人进入死星后,再一一公布。   西泽尔作为污染者,原本是被强烈反对跟随裴琮进入的。   但在老统帅雷诺的坚持下,西泽尔还是被各方勉强同意带上了。   裴琮很快确定了队伍人员。   西泽尔毫无疑问的作战核心,哈克负责火力技术与机甲调试,此外还有卡洛斯原来最信任的两名属下,沙文与雷维,分别负责远程和近战。   虽然规则是统一发布的,但各方提前所掌握的情报、地图数据都存在着微妙的差异。   最关键的是,这颗死星的所有权,恰好归属军区势力管辖的范畴。   军区候选人中,和卡洛斯过节最大的,莫过于第十二区的统帅罗尼。   所有选手将在联邦统一安排下,搭乘专属星舰前往死星的核心区。   他们抵达后,将被强制分散投放至死星各个区域,与队友在复杂地形中尝试汇合。   为公平起见,每人只能使用最基础型号的制式机甲和通讯工具,不允许自带武器。   这是一场近乎原始的战力竞争。   所有作战过程、位置移动、积分情况都将在全联邦星域同步直播,以保障考核的公正。   星舰停泊在港口,整片空港被厚重的雾气笼罩,联邦标识的光幕在高空缓慢旋转。   引擎传来轰鸣,高处的空气稀薄寒冷。   莉西娅站在裴琮身边,头发盘起,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   她的家族在死星上有些业务往来,在听说了考核地点后,主动示好,将一些基础的情报告诉了裴琮。   莉西娅打量了裴琮带上的几个人,惊讶道:   “你就打算这么去?”   这次考核用的是机甲,所以操纵者的精神力水平至关重要。   机甲与操作者精神通感等级直接挂钩,精神力越高,响应越快、精准越高,控制上限也越高。   莉西娅翻了一圈名单,一共七个统帅队伍,除了裴琮这边,其他无一例外,全员精神力A级起步。   甚至还有好几个S级别的雇佣兵。   而卡洛斯这边——西泽尔、哈克,根本查无精神力注册记录,有没用过机甲都是个问号。   沙文、雷维,虽然还算可靠,但也不过是勉强A级的水平。   只有卡洛斯,奇迹般达到了S级。   莉西娅合上终端,看了裴琮一眼:   “啧,没家底这么惨?”   在联邦,强精神力几乎与遗传绑定,A级以上的精神力者大多出身家族。   极少数平民才能出现超过B等级的。   卡洛斯出身安全区,如果不是老统帅雷诺的安排,连沙文和雷维都没得用。   裴琮不以为意。   莉西娅叹了口气,继续道:   “根据情报,死星的核心区分成五个主要区域,如果没猜错,每个队伍应该会被分别送到不同的区,再进行汇合。”   “我们家族以前在死星设过几个资源走私点,虽然后来撤了,但留下的塔楼还在,你们可以进去躲躲。”   “至于具体规则,我就不知道了。”   每一任的最高统帅所经历的规则都各不相同,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战力考核死亡率非常非常非常高。   虽然联邦制定了投降即淘汰的规定,但真正打到兴头上,没人时刻监管着,死了谁又会多说什么呢?   裴琮向她道谢。   随着星舰逐渐完成启航准备,裴琮身边的人陆续登舰。   哈克戴着头盔,一边走一边兴奋地比划机甲结构;沙文和雷维脸色冷静,行礼后直接离开了。   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西泽尔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仗着四下无人,当着莉西娅的面,挑衅一般捏住裴琮亲了一下,才走上星舰。   裴琮忍不住勾起嘴角。   星舰即将升空,莉西娅将刚刚的一切收入眼底。   自从拿到了西泽尔的武力支持,裴琮就立马取消了和莉西娅的口头订婚约定。   莉西娅也不恼。   投资统帅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她站在裴琮身边,语气感慨:   “看来你的情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在意你。”   裴琮并未转头,神情平静:“当然。”   莉西娅惊讶道:   “你早就知道他会破坏我们的婚约?”   “嗯。”裴琮语调很轻,“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那天的晚宴上,这位金发统帅在听完她提出“订婚”作为保障的那一刻,就告诉过她:   “我们之间的合作并不会太长久。”   莉西娅当时还不太理解为什么。   她只是留意到这位金发统帅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落在她身上。   原本以为是他天性冷淡,或者身居高位惯于疏离。   直到她见到西泽尔。   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星盗首领,在所有人面前低下头,甘心站在他身后。   莉西娅这才明白过来:   伴侣之间天然就带着排他性,吃醋的天性永远无法被扼杀。   卡洛斯早就知道,这位星盗首领绝不会袖手旁观,放任他和别人订婚。   他在操控自己的恋人。   他在引诱西泽尔,让西泽尔对他展现出强烈的占有欲,然后加以纵容,变本加厉。   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永不满足的、病态的情感需求。   裴琮的衣角被风吹起,他的眼底黑沉一片,盛满了勃勃野心。   莉西娅眯起眼。   她总觉得,这个看起来风光霁月、姿态从容的金发统帅,似乎远没有传言中那样温和克制。   反而和他的恋人一样,充满了黑暗、粘稠的恶意。 第66章 【二合一】   死星是一颗彻底死亡的星球, 表面漆黑,寸草不生。   厚重的引力让人呼吸不畅,天穹翻滚着暗色霞光, 整颗星球阴冷而寂静。   死星的核心被划分为五个区域。   最中央是巢穴区, 这也是存放死星能源核心的地方。   它被其他区域包围着,从内到外依次是:废城区、荒原区、冰原区。   而风暴区则比较特殊, 呈现狭长分布,位于废墟区和巢穴区的交界处。   所有参与者在抵达死星后,便会被强制切断与外界的全部联系。然后由联邦安排分散开,随机投放进四个区域中。   裴琮睁开眼。   寒意蔓延,冰冷的空气一样钻入鼻腔, 风刮过四周, 发出的尖锐啸鸣。   他动了动手指, 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联邦发布了新一轮的竞争规则。   晋级的方式只有两种:   一是抢下巢穴区的能源核心;   二是拼尽全力,在三周内猎杀其他队伍,积满足够积分。   每击杀一位成员, 小队计入一分。   统帅死亡或弃权,则全队淘汰, 停止记分。   考核时间为三周。   在这期间内,如果有任何人能拿到死星的能源核心, 则考核立刻截止。   拿到能源核心的队伍, 和余下的积分前三名将进入下一轮。   无论选择哪条路, 都得先找到自己的队友。   联邦给的地图很粗糙, 只大致标记了五个区域的方位,而其他四名队友的位置一片空白。   想靠信号汇合是不可能的。   在这片满地是埋伏、随时可能被干扰系统误导的土地上,别说汇合,能撑多久都是未知数。   这次的考核由军部负责, 裴琮很快感受到了军部对卡洛斯的恶意。   即使明面上说是随机放置,但具体放在哪里,汇合起来难度如何,都可以暗箱操作。   此刻裴琮孤身一人,被抛落在最外围的冰原区。   他的脚下是一层冻裂开来的灰白冰面,远处的冰丘起伏,白茫茫一片。   冰层吸收了大部分热量,温度非常低,机甲降落在这里不到一小时,就会进入冻结状态。   但裴琮并不觉得冷。   卡洛斯体内的天鹅基因在寒区自动激活,调整体温,加快血液流速,将一切环境干扰压制到最小。   机甲缺少源补给,几乎无法使用。   但只靠他自己走,再走三天也出不去,裴琮只能先将机甲收回终端内,向前出发寻找容身之所。   半天过去,裴琮终于在白茫茫的冰原上找到了岩石下的裂缝。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冰岩后突然响起了什么声音。   裴琮侧过头,就看到一个高大漆黑的机甲几乎是贴着风雪冲了出来,重重落在他面前。   落地那一刻,地面猛地震了一下,碎冰飞溅。   他似乎是某队统帅带来的雇佣兵,根据操纵机甲的样子判断,应该是A级精神力。   雇佣兵显然被“幸运”地投放到了能源点附近,完成能源补给后,就立马开始在冰原区寻找敌人。   一见到卡洛斯,雇佣兵就认出了他。   闪着冷光的机械臂朝着裴琮猛扑过来,像一头钢筋铁骨的野兽。   裴琮脚下一错,整个人侧滑躲过,手臂借着落地的力道横扫出去,正中对方机甲侧腹的缝隙。   机甲一震,铁壳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雇佣兵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根本没用机甲,还敢正面硬碰。   裴琮已经贴了上去。   联邦给他们的机甲实在太过老旧原始,简直还不到攻击性机甲的入门水平。   这也给了裴琮机会。   单重污染者的身体素质极佳,裴琮双手攀住机甲肩部,一脚踹向关节接口,让对方重心一歪。   落地的同时,裴琮拔出机甲的备用枪,砸在机甲后颈,铁皮凹陷一块,传出一阵电流爆裂的滋滋声。   顺手抓住那只举起的手臂,徒手一寸一寸把那只金属手臂从肩膀上拽了下来,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人牙酸。   对方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吼,还想挣扎,另一条腿的支撑点就被折断了。   卡洛斯的战力远超他想象,居然恐怖到能徒手拆卸机甲!   雇佣兵挣扎着,从半瘫的机甲里抽出侧腰的激光短.枪,光弧几乎是贴着裴琮的脸射出。   雇佣兵是冲着杀了裴琮去的,这是遵循雇主的要求。   裴琮只要慢上半秒,头颅就会被直接贯穿。   雇佣兵心中一喜,以为终于有机会反败为胜。   空气里发出“呲”的一声,炽白的光柱擦着他的耳边轰出,热浪卷着碎屑将他肩膀的外套撕开一块。   光柱击中了后方冰岩,轰隆一声巨响。   刚要举枪追击,就见裴琮借余震,猛地倒退半步,手掌探入了机甲侧腰,摸出一把能量手枪。   迅速打掉了雇佣兵手中的枪,又将枪口对准了雇佣兵机甲的膝关节接缝处。   雇佣兵脸色一白,这才准备投降,让卡洛斯放自己一条生路。   卡洛斯的名声很好,这一点连他这种拿钱办事、毫无底线的人都知道。   雇佣兵笃定他不会滥杀,不会破坏规则,他有把握让卡洛斯放过自己。   “我——”   投降还没说出口。   砰——!   冰面上激出一层白雾。   雇佣兵的机甲膝盖一顿,整个右腿猛然弯折,沉重的身躯失控般向后滑行,重重撞上了冰岩。   那块冰岩刚刚就被重击过。   “咔哒”一声。   冰岩上方的裂隙猛地崩开,数吨重的冰块轰然砸落。   不偏不倚,正中雇佣兵机甲的胸腔。   被砸中的机甲沉沉一震,挣动着抽动了几下就再无反应。   与此同时,裴琮终端上的积分跳动到了1。   这位雇佣兵用生命雪中送炭,带来了不少基础能源,裴琮借此激活机甲,加速前往冰原区的边界。   冰原区太过广袤,裴琮没有再遇到过其他队伍的成员。   穿过冰原区后,就是沙尘遍地的荒原区。   裴琮第一个找到的队员是沙文。   沙文蜷缩在一块半塌的岩壁下,整条右臂鲜血淋漓,机甲破碎,只剩胸腔起伏微弱。   裴琮替他缠了止血绷带,问他:   “你有见到其他人吗?”   沙文低下头,声音干涩道:   “我遇到了雷维。”   他和雷维都被投放在荒原区,很快就相遇了,但汇合后不久,他们碰到了第十二区的统帅罗尼。   对方已经凭借距离优势,汇合齐了三个人,沙文和雷维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雷维让我先走。”沙文声音发闷,“他引爆了备用能源仓,拉了对面一个。”   沙文把雷维的通讯器给了裴琮,通讯器相触,裴琮的积分栏上跳动到了2。   听完来龙去脉,裴琮平静道:   “休息一会,明天能走的话就跟我走。”   除了雷维的下落,沙文还从罗尼口中,得知了一个有关风暴区的重要信息。   在四个投放区中,风暴区最凶险的地方。   一般人根本无法走出风暴区,所以背靠军部势力的统帅,几乎都将属下安排在风暴区边缘。   而其他势力的统帅也不会去寻找,默认已经失去了风暴区的下属。   “星盗首领好像就被安排在风暴区,”沙文艰难地说,“而且被放在了风暴区最中心,我们要不要放弃他......”   裴琮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杀意尽显。   没有等到明天,裴琮立马丢下沙文,准备独自前往废墟区。   沙文愣了一下,急切道:   “你要一个人去废城区?统帅,你疯了吗?!”   他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肩膀上伤口未愈,整条手臂不听使唤地抖着。   “我还能动,我保证不拖你后腿......”   裴琮检查着武器,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需要累赘。”   这句话很直接,却依旧没有劝退沙文。   同为寒门出身的军人,沙文简直把卡洛斯当成自己毕生的信仰去崇拜。   他咬牙跟着裴琮,甚至主动给裴琮挡了一次刀。   虽然这完全没有必要,但还是让裴琮歇下了无情丢弃他的念头。   卡洛斯的身体是单重污染,他的精神力操控起机甲来,简直和普通人类不在一个基准线上。   所以即使沙文的战斗力在受伤之后,已经大不如前,在裴琮的绝对实力之下,他也能轻松自保。   沙文目瞪口呆,看着自家统帅一路上遇到各路势力的偷袭,砍瓜切菜一样轻松应对。   无论是偷袭还是围攻,通通不在话下。   自家统帅跟他好像开的不是一个机甲。   在碾压式的战力下,裴琮手腕的计分器很快跳动到了5。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荒原区的边缘,即将进入废城区。   眼前的地貌陡然变化,褐色的岩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焦黑的建筑。   这是联邦原来进行武器研发和基因实验的地方,在大面积被生态污染后,就废弃在了死星。   大片实验楼密集分布,结构错综复杂。   唯一的好处是,这里的能源非常充足。   随着靠近巢穴区,沙文明显感觉到,他们遇到人的几率越来越大,前进速度也在放慢。   不过幸运的是,在某个莉西娅家族的走私点里,裴琮找到了被随机投放进来的哈克。   满地散乱,到处都是被拆开的机械,哈克在一堆机甲零件中,眼睛放光。   “你不知道考核还在进行吗?”沙文有点不敢相信,这种参赛态度让他不能接受,“你在这里躲了多久?”   哈克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不耐烦。   被投放在距离巢穴区最近的地方,哈克却对比赛一点兴趣也没有。   还没开始寻找队友,他的注意力就被废城区那些没完成的武器吸引了。   于是,这位机械天才的脑子果断忘记了比赛,躲进了走私点,专心在这片危险地方拆起了机甲。   哈克虽然没有给裴琮贡献一点积分,但他有将普通机甲改造成为战斗型机甲的能力。   沙文眼睁睁看着自己黑漆漆的机甲,被装上了远超普通预期的光束炮。   这就好比一个婴儿被安装上了核武器,也不知道哈克这家伙究竟怎么做到的。   沙文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统帅非要带这个连精神力记录都没有的拖油瓶来了。   星盗真是人才辈出啊!   怪不得他一直打不过呢。   果然核心技术改变命运!   裴琮没有将哈克继续带着上路。   死星这片未知的地盘,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紧张地寻找自己的队友和敌人。   在这一路的猎杀中,裴琮发现,只有队友击杀的积分可以给统帅,而杀其他统帅并不能让对方队伍的积分转移到自己手上。   所以,同一势力手下的统帅会进行合作,尽力保证有一名候选人晋级。   僧多肉少,想晋级必须还得计算、对比其他人的数据。   最后的选择才是进入巢穴区,寻找死星的能源核心。   巢穴区是死星上最神秘的地方。   它是虫族进犯最严重时,被虫族殖民开发的产物。   虫族的繁殖速度几近疯狂,它们将这片最中心的区域吞噬为自己的孵化基地,改造成自己吐丝封印的巢室。   联邦虽在之后驱逐了虫族,但这片区域也没有再探索。   裴琮和沙文站在巢穴的外围。   这里紧贴风暴区,死寂又扭曲,巢穴从地面深处缓缓蠕动地延伸至半空,再折叠、回旋、扎入地层,远处巢穴尖顶随风摇晃,错综蠕动,缝隙间有白色孢子浮动。   在废城区,第三区的统帅阿蒂丝为比赛建立了情报交换点。   这位统帅一直是交际花的定位,她无心竞争最高统帅,也不与任何候选人交恶。   为的就是无论哪一方赢了,她也能够明哲保身,全身而退。   阿蒂丝知无不言,在这里他们打听到了有关巢穴区的消息。   虫族的巢穴里危险重重。   一路上布满了虫族特有攻击和重重换关卡,如果没有强大的战力和精神力,贸然进入和送命无异。   第一区的统帅亚瑟背靠军部,他的小队是最强的一支。   他的队伍里拥有四名S级精神力者,但他们进入巢穴区后,除了亚瑟活着出来了,其余的人在巢穴区全军覆没。   不仅如此,他们连能源核心的边都没摸到,甚至没有来得及进入虫巢的主体。   裴琮皱眉,他对巢穴的情况根本一点也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   “没有人从风暴区出来吗?”   阿蒂丝有些意外,但她还是回答了裴琮的问题:   “没有,哪怕是那些被投放在风暴区边缘的人,都没有一个出来的。”   在亚瑟勇闯巢穴失败后,各队的行动都陷入了停滞。   距离结束还有一周时间,各个统帅的队伍里基本都不剩下什么人了。   在从情报点回来的路上,沙文有些焦躁,忍不住问道:   “统帅,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现在情况很尴尬,裴琮个人手里的积分不多不少,正好5分。   他们不能完全保证晋级,可真的深入巢穴,似乎也是死路一条,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安全的。   裴琮吩咐道:“我要进入风暴区,你去和哈克一起躲着。”   沙文一听这话,着急起来:   “统帅!那个可恶的星盗说不定已经死了,阿蒂丝说了,现在是风暴活跃期,连边缘地区都很危险,更何况是核心区.......”   夜色如墨,裴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极快的影子就从他们后猛然窜出!   沙文还没看清,耳边就响起一道急促的枪声。   银黑色的机甲猛地跃起,推进器轰然轰响,地面扬起一片尘雾。   各种炮弹从多个方向同时射来。   沙文操纵机甲,跃入侧翼的防线。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遭遇偷袭了。   沙文早已习惯,他的精神力不强,但反应速度尚可,此刻正谨慎地护在裴琮身侧,警惕着更多可能潜伏在暗处的杀招。   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一道、两道、三道气息……更多的气息全部逼近。   这次偷袭的的数量也太多了。   沙文眼角一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暗暗咬了咬牙。   “操,居然玩结盟这一套?!”   自从亚瑟从巢穴区重伤归来,带出失败消息后,各方对能源核心便不再抱有幻想。   但他们也并未就此放弃。   亚瑟代表军区势力,主动向世家那边递去了橄榄枝。   他们心照不宣,达成了统一战线。   双方核算了一下,一共三十五人进入了废星,现在活着的只有十个人。   军部把所有的积分都给了亚瑟,他手上有六分,世家手上也只有四分。   那么剩余的分毫无疑问,议会那边遥遥领先。   他们这些积分落后的要进入下一轮,唯一的变数就是卡洛斯。   只要他们联手压制,积分就足以稳定晋级。   拉帮结派实在是有些卑劣的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谁又会在意呢?   沙文的背脊已然出汗。   裴琮的动作比沙文快得多。   机甲在他手里不需要任何算法,完全靠本能与精神力同步控制。   裴琮根本没有规避弹道。   一发高热光束几乎擦过他的机甲侧面,但他只是微微倾身,强行从空档中穿出。   与裴琮碾压式的局面相比,沙文远没有这么顺利。   敌人试图绕后偷袭,冲他扑杀而来。   沙文反应终究差了一点,子弹已经到了面前。   裴琮余光瞥见,能量盾从战局中心横冲而出,闪电一般直接撞进那两人之间,挡下这一击。   就在那一刻,敌方抓住了这个破绽,光束蓄能已久,悄然锁定对准了裴琮。   沙文瞳孔骤缩:“统帅——!”   裴琮来不及转身,单膝跪地,让光束从肩甲上方擦过,切出一道长长的灼痕。   沙文愣在原地,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裴琮站起身,将还未爬起的敌人一脚踩入地面,直接轰穿了他的整个核心系统。   就在这一片火光与灰尘中,一个轻佻的掌声在不远处响起。   “哟,统帅大人出手还是这么稳。”   罗尼身着披风,从机甲上跳下,肩膀宽阔,脸上挂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笑。   他背靠军部,家族选择了亚瑟,他不得不竞争中成为亚瑟的附庸。   他拖着步子走来,一边走一边耸肩,:   “别这么冷漠嘛,大家都是在死星一起患难的,不能因为我得罪过你,就这么记仇。”   罗尼丝毫不提自己派人,妄图炸掉卡洛斯星舰杀了他的事。   “说起来......”他目光掠过卡洛斯的脸,笑意更甚,恶毒道,“那个和你关系不清不楚的星盗首领失踪很久了,到现在都没出来,早就在风暴区死了吧?”   沙文皱起眉,刚想为自家统帅的清白辩解两句,就被裴琮伸手拦下。   “.......哎,别这么紧张。”   “难道被我说中了,堂堂统帅大人和星盗首领真有一腿?”   罗尼看着卡洛斯的脸,嘴上假装戏谑,心中不甘的情绪越积越多。   从进入军校那一天起,他和卡洛斯就是同届。   一个出身中级星域军政世家,根正苗红;一个是被人从安全区捡回来的平民。   可从第一次上课开始,所有人讨论的对象就只有卡洛斯一个人。   凭什么?   他明明混得更好,早早就进入军部,手握第十二区实权,可别人眼里只看得见卡洛斯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卡洛斯会将收到的鲜花扔进垃圾桶,会用看脏东西的眼神看那些权贵,卡洛斯根本对联邦没那么忠诚。   为什么这么恶劣、冷漠的卡洛斯总是在吸引别人的目光?   更可恶的是,他发现这样的卡洛斯居然对星盗有了别的心思。   那是他完全陌生的卡洛斯。   罗尼站在那,嘴里尝出一点血腥气。   现在终于到了他羞辱卡洛斯的时候。   周围的人准备好进攻的姿态,时刻准备听从命令向裴琮扑上去。   罗尼冷笑着开口:   “卡洛斯。”   “你一向虚伪冷漠,傲慢又空洞,你是个应该下地狱的伪君子。”   罗尼看着对方现在孤立无援的样子,眼神慢慢变了,嘴角挑起一点诡异的笑。   “但让我满意的是……”   “你有一张让人性/欲十足的脸。”   星盗首领已经死了,罗尼很是嚣张,什么话都敢对卡洛斯说。   这种亵昵意味的话一出,沙文脸色陡然变了。   突然,风从天顶冲下,一道攻击从天而降,尘土炸起,地面直接炸出一道深坑。   罗尼惊得向后踉跄,抬头看去,在看清了对方的脸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天光下,一对黑色的翅膀在半空铺展开。   漆黑的羽翼吞没了光源,每一根翎羽的末端都极其锋利。   青年缓慢落在地上,暗影交错,连风都胆怯地在绕开他。   羽翼尚未合拢,半边黑翼贴着地面拖行,眼中的瞳色深红如血,污染者的特征显露无疑。   他看向罗尼,一缕发丝被吹得垂落,微微偏头,语气平缓道:   “你刚才,在说什么?” 第67章   罗尼不可置信看着西泽尔。   因为背靠军部, 他清楚风暴区有多危险,在考核之前,军部反复叮嘱他们, 千万不要靠近风暴区。   那里是死星上的无人区, 常年被高强度磁暴和风尘席卷,连军用机甲进去都撑不了多久。   更何况西泽尔还被特意丢进了最中心, 风暴最活跃的地方。   风吹过西泽尔身后那双拖行的黑翅,血腥气混合着腐败的气息弥漫开来。   自从罗尼上次派人去偷袭卡洛斯失败之后,他的第十二区就没安生过。   星盗们收到命令,疯了一样逮着第十二区攻击,各种偷袭暗杀更是层出不穷。   罗尼几次三番被害, 只能被迫躲进军部, 这让他对西泽尔这个疯子有强烈的心理阴影。   西泽尔的瞳仁深红一寸寸变暗, 浓雾在瞳孔中漫开,看上去有种近乎扭曲的危险。   心底漫上来的占有欲席卷了他,冲刷着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   他听见罗尼用那种语气引诱裴琮, 那个本该属于他、只有他能靠近的人。   他体内的基因微微活跃起来,像是受到某种指令, 西泽尔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想把罗尼的头颅割下来。   想把在场所有人整个杀光。   罗尼本能地想后退。   他闻到了西泽尔身上血腥味,扑鼻而来, 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   对方黑羽上还带着尚未凝固的血滴, 滴落在地, 半侧的脸颊也沾了血, 脸色苍白,气息沉沉。   西泽尔很明显受伤了,而且刚经过战斗,长途跋涉而来。   罗尼的喉结滚了滚, 心里热切了几分,狠狠咬紧后槽牙,想奋力一搏。   他挺直脊背,踏出一步,冷声道:   “别愣着,动手!”   他的一名属下犹豫一瞬,还是果断开了枪。   激光划破空气,火光照亮了西泽尔半张脸。   西泽尔不疾不徐,黑色翎羽化作锋利的武器,如风刃疾掠而过,只听见一声撕裂的尖鸣。   罗尼的属下甚至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直接斩断了脊柱,整个人像破开的玩偶般倒下。   血雾炸开,四处飞溅。   他想发出声音,锋羽划过,连同半边胸腔一同剜下,肋骨暴露,哽在喉头的惨叫彻底被湮灭。   西泽尔手腕上的终端亮起来,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到了“7”。   他杀了风暴区的所有人!   罗尼瞪大了眼睛,自己的属下就这么轻而易举送了人头,干涩地咽下口水。   西泽尔目光居高临下,他羽翼上的血液抖落,扫过其他犹豫着想攻击他人。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有多少人对裴琮说过这种话,又有多少人想靠近他呢?   西泽尔周身缠绕着不断扭动的暗影,像某种活物在羽翼下游走,让人不寒而栗。   那种非人的怪物模样,实在吓到了太多人。   在场不少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污染者。   联邦的教育详细描述了人类和虫族的艰难战斗,在其中却刻意模糊了污染者的贡献。   为了这些胜利,曾有多少污染者以血肉为盾、在前线被虫族活活贯穿。   污染者的历史被抹去,只留下“会变成怪物”的可怕印象。   所以当西泽尔这样一个污染者,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都下意识地后退。   不仅仅是敌人,就连队友沙文都忍不住打心底里恐惧,掌心冒汗。   在他们眼中,黑发青年满身是血,野兽般丑恶阴恻,像要杀了所有人的恶鬼。   西泽尔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血还在他脚边缓缓扩散成一滩深色的痕迹。   他能感受到,那些人正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他。   惊恐、畏惧、厌恶、战栗、警惕......   西泽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对他而言,废星上那些血腥的过往比现在这群人的眼神要残忍百倍,那种绝望和和痛苦,是这些人永远也想象不到的事。   至于风暴区的辐射,它甚至不及废星辐射风暴一半危险。   这些痛苦在西泽尔看来全部都不值一提。   西泽尔缓缓抬头,眼神径直撞进了裴琮的目光里。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退缩一步,眼神中平和冷静,没有一点恐惧。   透过裴琮眼中的倒影,西泽尔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血肉模糊,几乎称不上人。   但裴琮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嫌恶。   好像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他如何肮脏,如何痛苦,如何人不人鬼不鬼,裴琮都会毫无保留地看着他,接纳他,纵容他。   西泽尔体内所有暴虐的冲动、所有几近失控的破坏欲,都被那道目光轻轻安抚下来。   他血液里沸腾的杀意冷却,如潮水退散。   西泽尔的渡鸦羽尖还滴着血,他低头瞥了一眼,似乎想起什么,动作顿住了片刻。   ……这副模样,不适合靠近裴琮。   血会蹭上去,味道也不好。   众人戒备与惊惧中,西泽尔的羽翼慢慢隐没于脊背,又恢复了人类的模样,然后才将腕骨上的终端轻轻贴近裴琮的。   ——滴一声。   积分数字跳动。   这代表着他将自己的全部战果都交付了出去。   西泽尔对裴琮微笑,轻声开口:   “抱歉,这么久才找到你。”   西泽尔的话听上去确实忠诚谦卑,可那语气听上去却让人心底发凉。   好像是一头盯上猎物的猛兽,尾巴轻轻扫动,耐心地伏低身体,用伪装成顺从的姿态缓缓逼近,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人吞入腹中,连骨头都不剩。   裴琮手腕上的数字从“5”变成了“12”。   西泽尔嘴角露出一点几乎温柔的弧度,好像心满意足地欣赏一件刚刚归属于他的战利品。   然后他转头,视线冰冷地落在了罗尼身上。   现在,是时候处理一些不知好歹的东西了。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护主的狗怎么能让主人亲自动手。   他的皮肤泛出漆黑鳞片,一对细长冷冽的瞳孔取代了血红鸦目。   他朝罗尼迈出一步,在罗尼的机甲捕捉到之前,便已逼近目标。   罗尼还未反应过来,机甲就被撕裂了些许。   西泽尔双手贯入机甲胸腹连接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   罗尼惨叫出声,惊恐挣扎,却如困兽被缓慢解剖,一点一点被暴力拆开。   就在即将最后一击时——   一发子弹射入他与罗尼之间。   西泽尔被迫后退,放开了罗尼。   一个高大的男人拎起了半死不活的罗尼,将他丢给下属,他的眼神沉稳冷静,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权威气息。   裴琮认出了他,现任第一区统帅亚瑟。   联邦军部最年轻的中将,实权在握,位高权重,和罗尼那种废物不一样,亚瑟是真正出身高贵的天子骄子。   在裴琮的记忆中,这个男人是军部钦点的接班人,品行也吊打罗尼等人,可惜上辈子棋差一招,输给了卡洛斯。   如果记忆没错,亚瑟因为意外,早早就死在了卡洛斯上位前的那一年。   裴琮眯了眯眼。   未来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事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西泽尔眼里杀气翻涌,体内的蛇类基因还在兴奋游动。   裴琮按住了西泽尔。   西泽尔便听话地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向亚瑟的目光充满敌意,毫不掩饰。   亚瑟当然也看到了裴琮手腕上的数字,他眉头微动。   “他是污染者。”他说,语气平静,不容置喙道,“你知道军部的底线,杀了他,我不会在接下来的考核中对你出手。”   话还没说完,裴琮就感觉到,西泽尔抓着他的手一紧。   西泽尔眼睛低垂,阴影遮住了竖瞳。   “不可能。”裴琮淡淡道。   西泽尔微微偏头看他,嘴角勾起。   他的笑意从嘴角蔓延眼尾,眼神发亮,兴奋得像个听见奖励的孩子,想不顾场合将裴琮按在怀中亲吻。   随后,激流般的光束从多角度射来,空气被撕裂,数十种武器一齐发射。   全部指向西泽尔。   西泽尔冲出去,裴琮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以绝对的破坏力对抗着亚瑟的埋伏,默契得让沙文震惊。   裴琮补足西泽尔的破绽,而西泽尔则如同本能般护着裴琮,即使自己受伤,也不让任何攻击靠近他。   这是裴琮成为卡洛斯后,他们极少数并肩作战的时刻。   一道道集束锁定信号对准了西泽尔,光源闪烁。   那是世家势力的成果,专门针对污染者的科研武器。强频率干扰波会直接干扰污染者的中枢神经。   西泽尔身形一颤,背部的鳞片在微光下剥落。   裴琮也不可避免收到了影响,只是比西泽尔好一点。   西泽尔跪倒在地,一只手撑着地面,脊骨高高隆起。   血自唇角滴落,沿着下颌划过苍白的脖颈,滴落在地面上,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真麻烦……”   黑色的羽翼“轰”的一声猛然张开。   西泽尔的基因在失控下更加强大,轻松撕裂对面大半攻击武器。   血肉与子弹齐飞,猩红色雾气很快笼罩了这一片地方。   敌方的能量盾第一时间启动,却在进攻下支撑了不到一秒,便在咔哒声中炸裂。   西泽尔将一人的机甲掀入高空,身形在冲击后略显摇晃,还未站稳,身后一道寒光悄然刺来。   利刃直接贯穿了他右侧背骨。   “……!”   西泽尔呼吸一滞。   沙文抽出了刀,眼神惊慌,却又带着一种执拗的、扭曲的笃定。   他是老统帅雷诺的人,本就奉命要在死星上找机会杀了西泽尔这个异类。   他能感觉到,现在自家统帅已经被这个污染者迷惑了,不然怎么会对一个可怕污染者是这种纵容的态度?   他无法接受这一切。   他要帮统帅铲除这个阻碍。   裴琮立马察觉到背后的动静,转过身,看到发生了什么,眼神中略过一起不耐烦。   一枪抬起,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沙文的额心炸出一团血雾,眼神中满身不甘,身躯便直直倒地。   西泽尔的血液流到了地上。   地底传来了一点点细微的震动。   西泽尔的指尖在颤。   他跪地一手撑住地面,身后羽翼轻微颤动,体内的基因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崩塌。   那一瞬间,西泽尔感觉到了一个声音。   一声低语从土壤之下传来。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膜嗡鸣,四肢冰冷,整个人仿佛与某种巨大、古老的结构产生了同步震动。   它像一种意识,像亿万个微小意念在他耳边同时发出呢喃、诱惑、召唤。   “回来……”   西泽尔跪伏在血泊之上,瞳孔涣散。   亚瑟等人抓住机会,炮火调转方向,全部朝着西泽尔而去。   裴琮为他挡下所有攻击,察觉不对,皱眉靠近。   西泽尔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迷茫与狂热交杂的情绪。   他们距离巢穴太近了。   脚下的地面像是受到了感应,突兀地塌陷下去。   以西泽尔血液渗透的位置为中心,半米内的土地龟裂,形成一个幽深的黑洞,仿佛一个活着的生物张开了嘴。   下一秒,西泽尔整个人被那股无形力量卷入地裂,消失在黑暗中。   “西泽尔!”   那是裴琮第一次急切喊他的名字。   巢穴正在合拢。   地缝即将闭合,裴琮没有再犹豫。   他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那片浓黑之中,消失在无光之下。   地缝合拢,重新归于寂静。 第68章   巢穴之内。   地面已不再是实在的土地, 而是遍地的缫丝,细密的浅灰色丝线交织缠绕,爬满了地面、墙壁、穹顶。   每踩一步, 脚底都会陷入轻微的绵软之中, 还能听见“滋”的一声,像踩进在什么粘膜之上。   有细如发丝的触须在空气中摇摆。   空间并不黑, 却因为光线透过半透明的巢壁而显得模糊阴暗。   阴冷浸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甜的浓重孢子味。   裴琮踩入巢丝密布的腹地。   他刚踏出几步,周围巢壁就像感知到什么一样,悄然震动。   虫巢的意志察觉到,眼前的这个陌生的这个生物不是“同类”。   整个虫巢在屏息收紧, 准备清除异源入侵者, 很快, 数只节肢从壁层中挣脱着伸出,嘶鸣声穿透耳膜。   它们没有眼睛,却直直朝着裴琮扑来, 挥舞着带倒钩的前肢。   靠近时,它们张开尖端的孔洞。释放出毒液, 用来麻痹敌人。   巢穴内已经脱离联邦的监控,裴琮没有任何顾忌, 雪白的羽翼展开。   翅羽弯曲如锋, 覆盖着细密的羽毛, 在黑暗巢壳中圣洁如神祇降临。   裴琮解决这些节肢并不艰难。   但巢穴的攻击源源不断, 背后有条节肢趁其不备,悄然靠近了裴琮。   就在穿透对方前,它的感知系统莫名感受到了异类身上的同族气味。   它迟疑了。   裴琮注意到了它,反手挥出银刃, 划破空气,羽翼震荡出的切割气流将它的整条前肢连根斩断。   那条节肢在半空中炸裂,爆出一团又一团浓稠尘雾。   裴琮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终于在角落找到了西泽尔。   西泽尔睁开眼,周身钝痛让他的意识缓缓回笼,他摸到了身下柔软的羽翼。   西泽尔的伤口在刚刚的坠落中崩开,血液顺着指尖滴在地面上。   地上的巢丝浸润了血液,像感受到什么一样,猛烈地蠕动起来。   明明没有光源,可周围却一点点亮了起来,巢丝壁层被激活,散发出幽暗的光。   它们在回应同类的信号。   西泽尔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巢穴深处觉醒,它对自己释放出温柔的善意,包裹着他的感知,召唤他靠近。   他体内的基因产生了本能性的共鸣,血液变热,心脏剧烈搏动。   西泽尔竟莫名感到一种亲切,甚至带着一丝悸动的归属感。   这让他的神色瞬间冷下来。   本应对虫巢母体产生依恋,西泽尔却果断地单方面彻底切断了这种连接。   他警惕地眯起眼。   越是温柔的东西,越意味着控制和占有,西泽尔不需要所谓的同类。   除了裴琮,他不会接受任何莫名的好意。   西泽尔侧头看裴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力道之大,像是怕对方下一秒就会被巢穴强硬带走抹杀。   入口闭合,他们现在无法出去。   西泽尔能感受到,待得越久,巢穴里的东西就越想让自己变成虫族。   他体内的虫族基因正在被不断唤醒。   幸运的是,西泽尔清醒后,他们就没有再被巢穴攻击了。   那些丝网似乎安静了下来。   西泽尔想通过暴力攻击离开。   黑羽如潮,一刹那撑满巢穴。   西泽尔腾空而起,从身后摸出能源枪,枪火炸响——   他瞄准了巢穴顶端,那一处明显是幽光的核心,虫巢的神经交汇在这里。   轰鸣声炸裂。   上方通道的壁层收到攻击,无数巢丝从裂口中喷出,纠缠翻涌。   它被激怒了。   整个虫巢震动起来,但这次它没有攻击西泽尔。   所有缫丝调转方向,统统朝着裴琮攻去。   它将所有怒火和惩罚,全都倾泻在了这个异类人类身上。   裴琮:……!   腐蚀性黏液洒落在裴琮的肩膀和羽翼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裴琮一开始还能应对,但架不住虫巢持续地释放攻击,施加压力。   西泽尔眼中的阴郁沉淀得更深。   他将渡鸦的羽翼快速收起,转而从背脊深处撑裂出虫族形态的节肢,刺状扭曲而出,眼瞳转为裂变的蓝色复眼。   虫族是巢穴的主人,更何况战虫这种如此强大的种类。   西泽尔的威压扩散开来。   巢丝立马停止了攻击。   那些疯狂的缫丝抽离,缓缓缩回巢壁深处。   裴琮没有被伤太重,只是衣角有些破,雪白的羽翼被腐蚀得焦黑。   西泽尔这才能上前,稳稳接住裴琮,把人牢牢护进那双还未完全稳定的虫翼之下。   利刃本应朝外,此刻却尽数向自己收拢,不仅是保护裴琮,他的节肢并不好看,西泽尔不想让裴琮看见。   裴琮的目光落在西泽尔的脸上。   裴琮总是如此,会在战斗后检查西泽尔的脸,看他有没有受伤。   西泽尔没有动,他很享受裴琮现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但没享受多久,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裴琮盯住了某个地方。   西泽尔忽然想起来。   那天从风暴区离开时,碎石划过他脸侧,他当时急着找到裴琮,没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那几道血痕已经变成了浅浅的伤疤。   西泽尔知道裴琮很喜欢自己的脸。   他也一直利用这一点,引诱裴琮。   如果这张脸上多了瑕疵呢?   他僵硬在原地,想偏过头遮掩,但很快心里被某种又极其卑劣的念头占据。   西泽尔甚至故意把脸凑近裴琮。   “怎么了?”   他明知故问,节肢在身后蠢蠢欲动,等待裴琮的回答。   裴琮没回答他,手指在他脸上那几道浅痕上摸了摸,站起身。   西泽尔垂下眼,装作无事收起了节肢。   “这里是虫族的巢穴,已经停止活动多年,没人能进去,”裴琮语气谨慎,扫过周围的巢壁和巢丝,“只有你这种拥有虫族基因的人,才不会触发攻击,要小心行事。”   西泽尔略显意外地转头看向他。   “你没进来过?”   他还以为裴琮早就查清楚了一切。   但裴琮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从来没进入过死星,只能大致推断出这些东西,内部有些什么我也不清楚。”   就算是上辈子,裴琮也没有听说有人成功进去过死星巢穴。   西泽尔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愉悦。   这太令人兴奋了。   从认识裴琮开始,他就习惯了对方什么都知道,未卜先知,走在危险之前一步,他觉醒的时机、各种基因能力、应该和谁合作,一切都胜券在握。   裴琮永远比他想得更远。   裴琮一直无所不知。   但现在,他居然也会没有把握。   西泽尔心底被什么东西悄悄刺了一下,随即泛起一点点热。   他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从刚刚缫丝的进攻来看,裴琮应该是因为身上有他的味道,才没有被彻底攻击。   裴琮想要活下来,现在只能靠近他,获取他的气味。   西泽尔紧紧牵住裴琮,和他一起往前走。   身后的节肢垂到地上,好像是和什么东西产生了某种血缘深处的链接。   那些覆盖在地表的巢丝震颤了一下,随即晃晃悠悠地从他们脚下亮起,一条幽幽的光路,在他们脚下展开,通往黑洞洞的深处。   点点幽光从节肢的尖端传递给西泽尔。   虫巢的意识在呼唤他,要他进入最中心,继承虫巢的遗志,变得更强大。   西泽尔想去看看中心到底有什么。   越靠近中央,巢丝越密,甚至有一整段已完全被垂挂而下的丝带覆盖。   他们在通往虫巢核心的途中,看见了许多虫族残留下的战斗与生活痕迹。   整座虫巢的构造井然有序,战虫,工虫,幼虫……通道内层级分明。   所有个体都服从着虫母的指令。   可能是基因同源,西泽尔并没有感受到恶心和恐惧。   巨大的壳体茧腔排列在左右,巢体中枢逐渐暴露出一条宽阔的分支通道。   那里通往核心。   西泽尔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精神压迫。   巨大的巢穴中央是一片漆黑的空腔。   穹顶之上,翻覆交织的巢丝垂挂,虫巢的意志正在缓缓苏醒。   虫族曾经在星际战火中被迫撤离,但虫巢并未死亡,只是进入了长期蛰伏。   连同中央虫母一起陷入沉睡。   而现在,它终于等来了活着的同类。   当西泽尔踏入巢穴中心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像受到了某种古老信号的共鸣。   巢壁深处,一阵从灵魂底部震颤的低鸣在空气中扩散,西泽尔的血脉瞬间苏醒。   虫巢认出了他。   这是虫族的后代。   即便是个杂种,是人类污染后的异形体,是不稳定的污染者,可他依旧拥稀有的虫族血统。   更何况,这个战虫如此健康。   这是虫母意志梦寐以求的继承体。   巢壁开始蠕动,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信息素缓缓释放,在空气中如雾气般无形流动,足够穿透理智,直击基因深处。   虫母意志向他发出了邀请。   温柔权威,神圣地邀请他——   “留下来。”   “帮它为虫族繁衍后代。”   信息素涌入西泽尔的感知系统,他体内的虫族基因活跃起来,西泽尔脊背发烫,节肢轻颤。   所有虫种,无论多么强大冷血,都无法违抗虫母的信息素邀请。   这是虫族的本能。   西泽尔身体一晃。   虫母感知到他的动摇,释放出更强烈的诱导剂,一步步引诱他沦陷。   西泽尔的呼吸已经不正常了。   虫母愉快地用节肢从高台上爬了下来。   西泽尔嫌恶地直接后退了一步。   虫母歪了歪脑袋。   它记得异族对虫类的排斥和畏惧,感受到了西泽尔的警惕,它立马转换了策略,节肢收起,化出人形——   那是一个美艳的女子。   皮肤雪白,体态丰盈,声音柔软。   “你不喜欢虫类的形态……”   “那我可以变得让你喜欢。”   她轻声说,眸光中包含着某种母性的哀怜。   “来吧。你不需要痛苦,也不需要压抑。只要一次……一次就够了。”   她判断出这个异种渴望温柔,手指抚摸着西泽尔的胸口。   他的手被裴琮抓得更紧。   西泽尔咬破了舌尖,鲜血顺着唇角滴落,高浓度的信息素他的眼底一片模糊。   他喘了口气,猛然将女人甩到地上。   虫母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完美的战虫居然对她毫无顺从本能。   但她并不死心。   她疑惑地扫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裴琮。   虫母沉默了片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它又变幻为一名金发男性,向前踏了一步,眼角故意模仿出一点裴琮的表情。   没有虫族能抵抗虫母的诱惑。   这个战虫就快要崩溃了。   西泽尔跪在巢穴中央。   虫母释放出温柔的精神波动,安抚着失控迷茫的强大异种。   巢穴响应虫母,虫丝舒展。   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他搭建归巢。   权力,归属,认同,甚至爱情,虫母都可以为他提供。   虫母感知到他的态度正在软化,心下大喜,迫不及待伸出手挑逗。   西泽尔的黑发遮住眼睛,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扣住了那只抚摸他的手,眼中满是决绝。   这个异种似乎不太对劲。   在虫母惊恐的目光中,西泽尔伸出手,抓住了自己背后那根尚未舒展的主节肢。   毫不犹豫一扯。   虫母发出了一声尖叫。   主节肢被生生撕下,连带着一部分皮肉,在他手中血肉模糊。   剧痛劈开了所有迷障。   对虫族而言,节肢比生命更重要。   因为自毁节肢,虫母的信息素失去了目标,无从附着,西泽尔强行脱离了控制。   他心中压抑绝望的执念,硬生生战胜了基因中的叫嚣本能。   西泽尔趁机抽出枪,直接射击虫母的下腹。   砰一声,地上的虫母就没了动静。   西泽尔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身受重伤,他体内的基因剧烈异化,尖锐的新节肢一根根伸展出来,复眼张开,泛着幽蓝的光。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裴琮。   他如愿抓住了裴琮。   节肢勾住裴琮的腰,将他拉向自己,塞进下腹贴近的区域。   西泽尔身躯滚烫发抖,呼吸紊乱。   裴琮安静地看着西泽尔那双泛蓝的复眼,目光温柔清澈,带着一点点疼惜的意味。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那锋利的节肢。   “很乖。”   “没有被诱惑。”   西泽尔听到夸奖,随即把人死死拥在怀里。   他喉咙发出低哑的喘息,欲望疯狂地在体内撞击,寻找出口。   西泽尔靠近裴琮,额头贴着他的,呼吸炽热。   节肢也粗暴掀开了裴琮的衣服,在这个人类的身上蹭出了一道道伤痕,渗出血液,深浅不一。   裴琮依旧没有挣扎,只是低头亲了亲那尖锐锋利的甲片,对他张开腿道:   “没关系,可以进来。”   这句话点燃了最后一根导火索。   西泽尔闭上了眼睛,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动作中汹涌澎湃的深切爱意。   他想起自己陷入欲望中的恋人,情难自禁,低低地喊了一声:   “……裴琮。”   身下人仰起头,快要被这种深情淹没。   西泽尔冰冷节肢贴近了对方脆弱的皮肤。   然后他俯下身,彻底贯穿了裴琮的身体。   节肢穿透身下人血肉,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格外清晰。   鲜血喷溅在他胸口。   西泽尔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迷惘与挣扎,只有极其讽刺的、令人战栗的冷静。   西泽尔居高临下,随手将身下的尸体甩到角落。   周身的幻境被戳破。   西泽尔重新睁开眼。   他站在虫巢中央,四周的光影骤然褪去,露出真实的世界。   不远处,虫母被死死压制在巢穴地面上。   它的节肢被残酷地钉入墙体,不停痉挛求饶。   裴琮半跪在她身前,一只手握着染血的短刃,刀尖稳稳地抵在虫母下腹。   那是它整个意识所在,一旦刺入,就等同于彻底斩断和虫巢的联系。   这个人类实在阴森恐怖。   他残暴地斩断了无数阻挡他的节肢,满身戾气一步步走近它,失控凌虐它,用血腥的手段逼迫它,要求它唤醒那个异种。   虫母被这个可怕的人类吓得连挣扎都不敢。   金发青年低着头,神色冰冷无情。   西泽尔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幽蓝色的复眼一点点转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满含病态的执着与热切。 第69章   虫母从未想过, 它居然会被一个渺小的人类逼到这种地步。   这个金发男人简直是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已经彻底失去了人性。   裴琮的神色死水般冰冷,杀意无孔不入, 毒针一样, 让虫母不由泛起密密麻麻的寒意。   虫母听见了自己节肢发抖的声音。   银光映出虫母鼓胀扭曲的下腹。   刀尖直直地插进腹部最薄弱的孵化腔,旋转了一圈, 虫母尖叫一声,下腹的腔体剧烈颤抖起来。   裴琮微微俯身,银灰色的眼眸阴寒无比,一字一句道:   “把他,还、给、我。”   和刚刚在幻境里温柔又轻声细语, 主动引诱西泽尔的模样完全不同——   现在的裴琮, 就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满身尖锐锋利的寒气,随时要将一切毁灭。   这一幕在西泽尔眼里,简直让他愉悦得四肢百骸都在发热。   西泽尔仿佛感觉不到痛, 扔掉手中血淋淋的主节肢。   他看着裴琮的的身影,目光逐渐变得病态而露骨。   在这种实质般的注视下, 裴琮似有所感,还没回头就被人直接向后扯, 肩膀靠上来一道灼热的呼吸。   将人重新拥入怀中, 西泽尔才感觉到, 自己的灵魂终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是我的。   虫母看到了重伤的西泽尔。   那个本该被她操控引诱, 陷入幻境的种虫,对身边的人类露出了极度压抑的眼神,居然从幻境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它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尖叫。   虫母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信息素引诱种虫进入发情期, 种虫会很快失去理智,陷入催眠,永远被虫母困在巢穴中交/配。   幻境中,虫母会满足种虫所有的欲望:   温暖、接纳、交/配、荷尔蒙、生命的延续。   在甜美的诱惑中,所有种虫都会忘记一切,只围绕着虫母,不断完成交/配循环,最终将所有意志类彻底迷失在繁衍中,永远无法脱身。   这种幻境来自繁衍的本能,深深连接着虫族亿万年的进化。   一旦开始任何方法都没法解开。   刚才虫母在裴琮的死亡威胁下,都没办法强行唤醒西泽尔,差点被灭口。   每一个虫族都会膜拜它们的虫母。   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种虫本应该虔诚地臣服,请求虫母的眷顾,再献上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种族奉献一生。   可现在居然有虫族突破了虫母的幻境,拒绝了幻境中一切甜美诱惑。   这个黑发种虫,原本非它莫属!   都怪那个人类!   虫母妖异的眼睛盯上了种虫怀里的裴琮。   人类的骨架太窄,身体的温度也不够,腔体发育不完全,无法育种,甚至无法承载一次产卵。   它怎么也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爱好繁衍的虫类战胜本能,无视神圣的虫母,转而选择一个脆弱的人类?   他甚至还是个无法繁衍的雄性。   这种选择完全违背虫族的天性。   只要杀了那个雄性,这个血统优秀的异种,就会重新回到它怀里。   虫母妖异的复眼紧盯着裴琮,发出了嘶哑的低语,怨恨之色明显。   自己的种虫怎么能看上一个雄性人类!   虫母再次试图攻击裴琮,想斩断种虫的念想,让种虫重新回到操控中来。   西泽尔看穿了它的意图,毫不犹豫地钳住虫母的颈节,另一手折断了它的尾刺,绿色的液体顿时喷溅在地,腐蚀出痕迹。   虫母吃痛,看向西泽尔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虫族从来不会对同类下手。   它们是彼此最病态团结的同类。   它们共享伴侣,围绕着虫母生存。   但可惜,西泽尔在孤独黑暗的道路上走了太久,他从来不需要什么其他的同类。   在生命被威胁的极度恐惧中,虫母连接着的核心剧烈颤抖,原本用于维持巢穴的精神脉络抽搐着,试图通过巢穴的攻击系统自救。   但西泽尔没有丝毫迟疑。   他眼神漠然,下狠手,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虫母与巢穴之间最关键的连接。   虫母庞大的身体在地面上翻滚,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它那双复眼剧烈颤抖着,无法接受事实,朝西泽尔发出尖利扭曲的虫语:   “非我族群的叛徒——”   “可怕的怪物——!”   尖细的音节在整个空间里回荡不止。   西泽尔听懂了虫母的话。   多么讽刺,无论是人类还是虫族,西泽尔似乎永远都是如此被排斥。   他会一直被厌恶着走下去。   西泽尔看向裴琮。   他早已不需要依靠少年时的冲动、不甘、愤恨而活,在裴琮身边,他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巢,平静万分。   只有在那个人身边,他才能感觉到活着的实感,除了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虫母下腹越来越鼓胀,在最后一刻,它让自己的腔体彻底爆发。   滚烫甜腥雾气在虫母死后,向四周喷涌而出,带着异香瞬间倾覆整个巢穴。   两人都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些许。   虫母不愿意就这样灭绝,不甘心自己种族的希望就此离开。   雄性人类也没关系..........   只要引诱种虫进入身体里.........   用血肉之躯足够喂养一代了.........   这是虫母的最终使命。   它将整个巢穴转化为天然的温床,为自己族群的繁衍不择手段。   西泽尔遭受重创的节肢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断裂伤口再生出新的节肢,甚至比原本更为锋利。   他的的后背开始发热。   最开始只是脊椎某处轻微的麻痒,很快向两侧扩散,皮肤下有什么在膨胀。   “咔”的一声。   两片薄膜状的虫翼随之破裂而出。   西泽尔的瞳孔在信息素刺激下迅速收缩,眼底的情绪暗沉如墨,仿佛要将整片黑暗吞噬。   地面一片狼藉,这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地方。   西泽尔抱住了裴琮,虫翼震动,重新在巢穴内找到了一处干净柔软的地方。   虫族形态的血肉很坚硬,西泽尔依旧下意识用手臂护着裴琮的腰部与后脑。   他没有忘记,他的伴侣是脆弱的人类,根本承不住他虫族形态下的本能冲动。   裴琮的脸侧还沾着血,可能是是之前制伏虫母时擦破的。   那点血色浅淡,落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好像一道极其刺目的标记。   西泽尔俯下身,盯着那道伤口看了许久,突然理解了裴琮为什么总是喜欢检查他的脸。   不想看见任何不属于自己的痕迹。   西泽尔没有急着动作,呼吸缓慢,鼻尖轻擦过裴琮的侧脸,吐息带着热度,   他伸出舌尖。   缓慢地、仔细地,从那道血痕最上方开始,一点一点地舔过。   湿漉漉的触感,唾液与铁锈气混合,血液的腥甜在舌尖上弥漫,带着微热的温度,黏在皮肤上,随着他每一次微小的吐息而发热。   裴琮的睫毛动了动,起了一层极细微的战栗。   原本还冰冷可怕的金发青年,此刻却难得地露出了些许不习惯。   人类并不会被虫族的信息素影响。   裴琮上辈子虽然也有虫族基因,但从来没发过情。   他的节肢除了用于战斗、撕开敌人的身体,从来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裴琮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虫类的节肢脱起衣服来,可以这么方便。   为了防止等下他们光着身体出去,裴琮试图阻止西泽尔的动作。   可惜无济于事,裴琮的衣服在锋利的节肢下变成了一堆碎片,没有丝毫划伤他的皮肤。   为了让伴侣臣服,虫翼不断分泌出了高浓度的诱导素,试图标记自己的伴侣。   这种诱导素会让被标记者对虫类产生黏附欲、服从反应,越挣扎效果就越显著。   但很可惜,裴琮丝毫都感受不到。   那种本该令人战栗的气息,仿佛和金发青年之间隔着一层厚重无形的屏障,让他不受任何影响。   这更显得西泽尔疯狂热切,徒劳无功。   裴琮沉默冷静地看向他。   没有任何依附他、向他主动索求的意向。   对于虫类而言,这和拒绝无异。   西泽尔舔了舔唇角。   诱导素席卷了这个空间,扭曲热切,争先恐后向裴琮涌去。   每多在一处留下气味,西泽尔的心中都会获得短暂的满足。   而那种满足转瞬即逝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空虚,西泽尔心中的渴望更甚。   他想要靠近裴琮。   那种渴望翻涌而出,比刚才虫母诱导出的冲动,还要剧烈百倍。   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他冷静。   虽然诱导素对人类无效,但在好在裴琮对西泽尔心存爱意,还是被打动了。   亲吻中,西泽尔竭力控制着,才没有让锋利的节肢划伤身下的人。   现在是真实的裴琮,和幻境中那个人不一样,西泽尔不会伤害他。   裴琮没有推开他。   西泽尔偏偏还要故意向他确认,在他耳边问可以不可以再亲之类的话。   裴琮已经给予了西泽尔默许,甚至带着点迎合的意味。   但如果西泽尔还感觉到不安,那他也会表达得更直白。   裴琮直接凑上去,主动吻住西泽尔。   西泽尔一时无言,心脏蓦地滚烫起来,喜悦充盈他的整个身体,让他宛若重生。   裴琮还没松口气,下一刻,西泽尔俯身,再次封住他的唇。   西泽尔的气息铺天盖,占据了裴琮的全部感官。   他同时捂住了裴琮眼睛,让周围的一切都陷入漆黑,将人心跳声更加明显。   裴琮对此毫无防备。   他们拥抱在一起,西泽尔缓缓眯起眼睛,喉结滑动,心满意足。   他和裴琮接了个漫长的吻。   像饿了太久的人第一次尝到真正的食物,因饥饿得太久,反而不敢大口吞咽。   西泽尔贴近对方的颈窝,仔细听着那一寸肌肤下急促的心跳。   裴琮的每一个反应都无限放大,让西泽尔想全身心让对方满意。   金色的虫翼在昏暗中展开,翅膀轻轻震颤,光线掠过,这对非人结构的器官有一种危险而妖异的美感。   这吸引了裴琮注意。   他意识昏沉,伸手往对方身后的虫翼探去。   西泽尔不为所动,收起虫翼,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手。   在这种刻意的扰动下,裴琮眼神清明了一下,拽住西泽尔的节肢:   “让我摸摸虫翼。”   西泽尔没有回应,深邃的眸子沉沉地看着他,像是在判断他是否清醒。   良久,他才重新展开虫翼,递到裴琮的手边。   裴琮指尖贴上那片翅膜。   “喜欢吗?”   裴琮的指尖轻轻碾了碾,摸上去柔韧而微凉,他对这种触感很满意。   西泽尔眯起眼睛,幽蓝的眸底浮起一层令人难以捉摸的阴影,问道:   “裴琮,你知道喜欢虫翼代表什么吗?”   虫翼对虫族而言,不只是战斗与飞行的器官,更是伴侣之间才允许接触的精神延伸。   对于虫族来说,如果伴侣对他们的虫翼展现出,哪怕一丝喜爱,那就意味着应允了虫族的邀请。   那些被虫翼诱惑的伴侣,通常不会再被放回地面,他们会被拖进暗无天日的巢穴深处,永远被雄虫扣留,和他们待在一起。   裴琮哪怕没发过情,也知道虫翼是和伴侣紧紧绑定的。   但即使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安,裴琮还是选择了纵容对方。   西泽尔扬起残忍的笑容,没有再多说话,将那对金色的翅膜缓缓收拢,将裴琮一寸一寸地包裹进去。   心中的恶念在蠢蠢欲动。   他不会告诉裴琮那代表了什么。   他提醒过裴琮,可谁让裴琮对他连拒绝的念头都没有,那就注定会被他欺压到崩溃。   虫翼在激动中轻微震颤,振膜持续收缩。   虫类是具有强烈破坏欲的种族。   尤其是在亲吻伴侣时。   西泽尔摸着对方的后脖颈,边亲吻边喘着粗气,眼中各种情绪交织,沉淀成令人窒息的感情。   脑子里的想法百转千回。   最终,西泽尔将所有蛮横残忍的冲动藏进意识深处,强行压下,不再理会。   裴琮现在是人类。   人类是无法为虫族孕育生命的。   舌尖再次纠缠,西泽尔将压下的冲动通过深吻的方式讨回来。   西泽尔的虫翼缠在裴琮腿弯和肩背,将人紧紧压住,不容挣脱。   他想让所有虫类知道,这是他的伴侣。   在西泽尔持续的消耗下,裴琮终于支撑不住,陷入短暂的昏迷。   这个人类已经完全成为了他的。   西泽尔低头将额头贴在他颈侧,维持着贴合的姿态,呼吸缓慢平稳下来,愉悦放松。   虫翼微微收紧,节肢撤离,只留下拥抱的姿势还未完全松开。   裴琮在昏沉中还摸了摸西泽尔的头发,想让他安分点。   只要裴琮的一个动作,西泽尔心底那股杀戮的本能就被尽数安抚下来。   西泽尔一直空洞了六年的内心,在此刻终于迎来了完全的餍足。   六年间,疯狂的思念每时每刻灼烧着他。   西泽尔原本以为,杀掉裴琮恨的人,清除每一个让他痛苦的名字,裴琮就会快点回来。   他满心期待,一次次等着第二天裴琮能在某具身体中次睁开眼,然后又一次次失望而归,再麻木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可整个安全区都被他清扫完后,裴琮都没有出现。   杀戮无法让他的内心获得丝毫的平静。   他的理智每时每刻都在钢丝上行走,那条黑暗中的道路长得没有尽头,永远不会抵达彼岸,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他依靠着幻听、幻觉汲取微弱的力量,渡过寂静无声的夜晚,让他有再次从梦中睁开眼睛的动力。   到后来,连幻觉都不再眷顾他,吝啬地不再给予他任何安慰后,西泽尔想,这个世界不会将裴琮还给他了。   不管他杀多少人,不管他等得多久,都不会再有奇迹发生。   他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可西泽尔终究还是不甘心。   正好,卡洛斯给他递了邀请。   他冷静地想,如果杀掉裴琮恨的人不行,那所有曾经和裴琮有关系的人呢?   他实在对裴琮所知甚少,录音翻来覆去地听完也没有头绪。   但他知道,裴琮曾经是认识卡洛斯的。   西泽尔最终把所有希望,全部都放在卡洛斯身上。   他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这种希望渺茫、愚蠢又绝望的方法,他再用最后一次。   他不是没想过,裴琮在他失控后,可能快就会回来,也许就在明天,但抱着这种念头,一个又一个明天悄然过去,一切照旧。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没想到有人比他动作更快,那天晚上,风光霁月的卡洛斯在他面前奄奄一息,但依旧平和地问他:   “你为什么想杀我?”   ——因为他受够了等待。   ——他害怕着没有裴琮的未来。   ——他不会不放过任何让裴琮回来的希望。   西泽尔袖手旁观,在卡洛斯尸体旁待到了天亮,眼睁睁看着晨光照进当了内,卡洛斯也没有再次睁开眼睛。   果然,裴琮抛弃了他。   西泽尔再确定了这个事实后,反而彻底松了口气。   他终于不必再抱着什么可笑的希望,等待裴回来陪他一起走下去了。   不再等待,不再煎熬。   他摘下戒指,答应了联邦的邀约,前往中央星。   西泽尔下定决心,要毁掉这个他和裴琮都无比憎恨着的世界。   就从第十三区开始。   他落地星港的同时,整个第十三区的周围,全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型战舰。   炮口森然,能源充盈,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立刻第十三区化为灰烬。   他暗中期待着下地狱,好去那里继续寻找裴琮的身影。   那一天,西泽尔在星港,再次看到了本该死去的金发青年。 第70章   虫母的信息素已渐渐消散, 空气中的雾气褪去,温度也随之缓慢回落。   但西泽尔眼中的情绪却并未冷却。   他借着信息素的借口,把裴琮翻来覆去地折腾, 心中的空洞不停索取, 只知道一味地掠夺、重叠,即使对方已经无力回应。   最初由虫母诱发的本能渴望早已消退。   而真正让他停不下来的, 是另一种更深的、无法完全排解的感情。   他发泄着自己的贪念,把六年里所有痛苦和崩坏的想法都强加给裴琮。   虫族的体.液不能是留在人类体内的。   所以他们的周围,甚至裴琮青青紫紫的皮肤上,全是混乱的痕迹和气味。   直到裴琮彻底昏过去。   他低头看着身下的人,金发青年皮肤因高热与疲惫而微微发红, 呼吸平稳, 眉头缓缓舒展。   西泽尔这才安静下来, 靠着他躺下。   他伸手,动作很温柔,将那些贴在裴琮脸侧的发丝拨开, 又慢慢抚过对方粘湿一片的颈侧与肩胛。   黑暗丝毫不会阻碍西泽尔的视线,他一瞬不瞬盯着裴琮。   巢穴深处一片死寂, 浅淡的潮气浮动。   他伏在对方身侧,眼神灼热得仿佛能烧穿对方的身体。   一边看着人, 一边又忍不住伸出手, 准备做些出格的事。   就像在中央星时, 他在夜晚偷偷潜入裴琮的卧室里, 做的那些事一样。   西泽尔的手掌贴上裴琮的喉咙,在那片柔软的皮肤上施加压力。   他的手掌在裴琮的喉结处摩挲,让人有种随时会被掰断脖子的错觉。   杀戮后吞噬,这是虫族对伴侣的本能。   就在他按上对方腰侧, 打算再来一次前——   裴琮缓缓睁开了眼。   睫毛微动,印入眼帘的是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西泽尔见他醒了,节肢缠绕上去,恋恋不舍地磨蹭着裴琮的皮肤,沿着脖颈、胸前那些细密的痕迹,反复游移。   明明只是贴着皮肤,却让裴琮产生一种极其危险的错觉——   好像下一秒,这些节肢就会狠狠刺入他体内,将他钉死在原地,不许他逃离。   西泽尔知道他的癖好。   这是在引诱他。   裴琮呼吸不禁乱了一下。   他的身体透支得厉害,还在消化刚刚极限的疲惫和过度刺激。   虽然作为污染者,裴琮现在的身体已经足够强韧,但依旧经不住这种强度的折腾。   裴琮竭力维持自己的清醒,撑起身,侧开了头不去看对方的眼神,努力平复自己的欲望。   西泽尔却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眸色深沉,一如既往的阴郁。   西泽尔见到裴琮没有接受自己的邀请,眯起眼睛,半晌才慢慢收回漆黑的节肢。   在离开之前,还不忘用锋利的骨刃在裴琮的皮肤轻轻蹭了一下。   裴琮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幸好西泽尔穿了外套,他只能勉强将就套上。   西泽尔抓住裴琮的手腕,解下自己的外套,想替他穿好扣好,被无情拒绝。   他们起身寻找出去的方法。   在巢穴内,他们发现了不少人类的尸体。   有的是腐败多时的残骸,被巢穴当成养料,早已看不清模样;有的则还尚有人形,显然是近期闯入的,再也没能逃出去的失败者。   裴琮蹲下查看了几具,目光沉沉。   他很快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个巢穴某种意义上,是“活的”。   和虫母不一样,它有自己的意识,容许你进入,但不会允许你出去。   西泽尔神情没什么波动,他体内的血脉让他隐隐约约摸到了这片虫巢的规则。   他没有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而且遵循着一种模糊强烈的直觉,拉着裴琮找到了路。   “跟我来。”   他们原路折返。   再次回到虫母死亡的那片核心,之前满地混乱、污液横流的痕迹竟然几乎全部消失了。   整个巢穴以某种方式自我清洁,吞噬了腐败的痕迹,回归之前的沉寂。   在下一个闯入者出现后,又会出现新的虫母。   西泽尔站在腔体的中央,虫翼微张。   他没有立刻动作,缓缓闭上眼,片刻间,四周的一切声响仿佛都消失了,只能感受到某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   在这种意识本能的牵引下,西泽尔遵循着虫族引导,试图找到核心的根源。   虫翼振翅,翅膜震动时在巢壁上荡开一层细密涟漪。   在虫母高台的后方,厚重的缫丝壁缓慢褪去,露出一道缝隙。   一扇漆黑的大门。   门后藏着的,是巢穴沉睡多年却仍能存活的秘密。   裴琮四处查看了一下,没有找到任何能开启的机关。   西泽尔鬼使神差走到门的面前。   他将手掌抵在了门上,好像感知到侧同族的气息,大门缓缓从沉眠中苏醒。   深处传出“咚”的一声钝响,它自动开裂,粘稠的膜层向两侧褪开,一道狭窄幽深通道显露出来。   西泽尔踏入其中的刹那,竟莫名感受到一种“亲切”的气息。   那气息带着某种古老而庄严的感觉,像族群中的长辈,温和地将所有虫种召唤回巢。   通道内十分安静。   一些种虫的残骸散落其间,形态诡异。   有的只剩下上半身,有的下半身几乎被啃噬殆尽,却没有任何挣扎痕迹,反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满足的神情。   这些……是陷入虫母幻境后的种虫。   它们死前一直在“交/配”,被幻觉温柔包裹,在无尽的快感与幻梦中反复奉献自己,直至死去,再被虫母吃掉。   西泽尔能从这些同类身上,感受出幸福到麻木的情绪。   因为太爱自己的伴侣,只有将伴侣彻底吞噬才能满足。   他揽住裴琮的手收紧,眼神晦暗。   通道尽头是狭窄的空间,本应沉寂的能源核心缓缓亮起。   它支撑着整颗星球运转至今,维持着虫巢的繁衍与防御。   空气微颤,巢穴感受到了裴琮的进入,本应启动防御程序,将入侵者绞杀。   但在西泽尔的影响下,什么也没有发生。   西泽尔脚步未停,虫翼轻展,跟随着指引走上中央的高台。   巢穴的意志苏醒过来。   整个空间都在以某种频率震荡。   来自相同血脉的低鸣在整个意识层面扩散开来。   它认出了西泽尔。   这个小家伙是个强大的同类。   虫巢意志才不在乎什么异种不异种,所有拥有虫类基因的孩子,都是它的后代。   西泽尔的脑海一痛,他踉跄了一下,随后这种痛被温和地抚慰,一道声音出现在他的意识深处。   虫语低缓悠长,像某种远古的梵音在他的意识中回荡。   那是虫巢意志的声音,只有西泽尔能听见。   裴琮站在西泽尔身后,察觉到西泽尔的眼神变得迷蒙。   即使知道虫巢是最看中同类,绝对不会杀了西泽尔,裴琮还是握紧了身后的能源枪。   西泽尔站在光影交错的虫巢核心中,眼神空洞了,意识被拉入黑暗。   周围空空荡荡,虫巢意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因为这次放出去的虫母被杀死了,它好奇地问:   “那是你的伴侣?”   西泽尔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虫语再次回荡:   “他是人类。”   那语调中没有情绪,只是在简单陈述事实。   可就是这一句,让西泽尔紧绷的神经濒临失控。他的指尖掐入掌心的血肉中,血液沿着节骨滴落。   他早就听够了。   联邦的人说他是污染者,是基因废品,连靠近裴琮都被指指点点。   因为污染者的身份,他被指责疯狂,连活着都不配,更别说和裴琮在一起。   但现在,连虫族都想拆散他们。   凭什么?   为什么谁都在说他们不合适?   凭什么每一个人,都敢妄图评判他与裴琮之间的联系?   西泽尔眼神骤然变冷,眼底的墨色被暴戾搅动,十分骇人,仿佛要将整个虫巢意志彻底击溃。   那道声音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波动,语调微顿,解释道:   “别激动,我只是好奇……毕竟虫族与人类,天差地别。”   “我们的结构不同,情感表达不同,繁衍方法也不同。你也知道……”   西泽尔打断了它,冷声道:   “那又如何?”   它的声音轻轻停顿了一下。   接着,虫巢意志继续说道:   “虫族的本性是无法被控制的。”   “你注定会杀了自己的伴侣。”   西泽尔猛然想到通道内,那些幸福的种虫的尸体,又想到和裴琮亲吻时,那种不可言状的残忍冲动。   吞噬的欲望,杀意与爱意交织,让他在进入裴琮的同时感到窒息。   想要掐住他脖颈,想听他最后挣扎时气息破碎的声音,想看血从指缝流出,染湿胸前。   西泽尔听得出来,虫巢意志没有夸大事实。   爱与杀意在虫族看来,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虫巢意志缓缓道:   “这是虫族的诅咒。”   “我们渴望太过,就必须毁灭。”   “这就是为何虫族如此执着于繁衍。”   因为虫族无法留下伴侣。   那声音带着无波的悲悯,淡淡道:   “你也会如此,你越爱他,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虫族的本性就是如此血腥。   西泽尔沉默片刻,才嗤笑一声,他的眼神冷冽而坚定,好像能穿透整个虚空。   “不。”   “我不会伤害他。”   他缓缓抬眸,眼中没有一丝犹疑。   如果获得虫族力量的代价是杀了伴侣,他会毫不犹豫地抽离体内的虫类基因。   即使因此痛苦而惨烈地死去。   没有人能伤害裴琮。   哪怕是他自己。   西泽尔体内的其他基因已经准备就绪。   如果虫巢意志不能放他出去,那西泽尔就会选择和它鱼死网破,立马对它展开攻击。   虫巢意志沉默了,它有些无奈。   它曾经看过无数虫族抵抗不了本能,再杀了伴侣后痛苦绝望。   但它从未见过,哪一个虫族能为了伴侣如此直接地放弃自己的力量和血脉。   这个好不容易见到的后代态度坚决。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   西泽尔通过了虫巢意志的考验。   整个能源核心深处亮起了光。   金紫色巢穴核心缓缓浮出虫巢高台,被包裹着的结晶轻轻跳动着,如同一颗星辰沉睡其间。   虫巢意志沉睡等待了太久,它选择将这唯一的遗产作为礼物,送给了西泽尔这个让它头疼的后代。   巢穴核心贴上西泽尔的胸口。   整个巢穴的幽光闪亮起来。   狂暴的能量流窜全身,所有虫族的碎片和力量全都涌入了西泽尔的体内。   失控的能量将他一口吞没。   西泽尔彻底昏迷过去,身体如断线下落,被裴琮接住。   曾支撑起虫巢数百年的能源核心,安静地塌缩,然后落在地上。   巢穴的光芒迅速熄灭。   虫巢内部的结构开始塌陷,连接层层区域的缫丝逐渐枯萎。   虫巢死亡了。   *   其他候选人等人在废城区等待了几天,距离考核彻底结束还剩半天。   目前他们还有五个活下来统帅,除了与世无争的阿蒂丝是0分,剩下的所有人都会进入下一轮。   他们本应该在两天前就向联邦发送信息,派人来接应,结束这场考核。   是亚瑟坚持要等到最后一刻。   罗尼有些不耐烦:“到底什么时候走,这鬼地方还要待多久?”   他们家世本是差不多,罗尼因为能力不足,被军部放弃后才被迫成为亚瑟的手下。   亚瑟这家伙这两天魔怔了似的,原来没见他这么拖泥带水,罗尼自然对亚瑟没什么好脸色。   亚瑟站得笔直如松,目光投向巢穴区,眼神沉稳内敛。   那里依旧安静,一如几天前。   亚瑟看着稳重,对罗尼说出的话却很刻薄:   “你活不过这两天吗?”   这也是罗尼最讨厌这人的地方。   装得一本正经,其实他知道,亚瑟这家伙的本质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如果不是那天,亚瑟在那个星盗头子手底下救了他,罗尼早就和他翻脸了。   罗尼翻了个大白眼,知道他在等谁:   “你不是最清楚吗,整个虫巢区,进去过的人哪个出来过?”   “你也是靠着你那股狗屎运,才从里面爬出来的吧?”   罗尼还想呛两句,巢穴区突然异常。   沉寂许久的巢穴区忽然震荡,像某种封印被强行破开,发出尖锐的高频鸣响。   一道道蛛丝状的缫丝疯长涌出,将整个虫巢自内而外撕碎,化为碎片。   那些碎片在半空中翻飞旋转,再变成薄如蝉翼的丝状尘粒,铺天盖地地朝着整个死星飘散。   罗尼瞪大了眼睛。   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袭来,恐怖的虫族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罗尼专注地盯住巢穴,他的注意力被无形的力量吸引,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怎么可能?”罗尼低声喃喃。   巢穴区,自虫族撤离之后便成了死星的禁区。一批又一批人进过,每一次都是全灭,根本无人生还。   可现在,这片令人恐惧绝境,竟然在他们眼前,彻底碎裂了。   尘土中央,一道身影慢慢走出来。   是裴琮。   他半身染血,衣角破碎,却依旧沉稳,抱着昏迷的西泽尔走出巢穴区,出现在众人面前。   罗尼身体一僵,终端“啪”地一声从掌中掉落,被亚瑟稳稳接住,又扔回他的手中。   罗尼看着面色平淡的金发青年,难以置信。   他原本以为,他和卡洛斯的差距只在于卡洛斯是被雷诺统帅扶持,可现在,这样的卡洛斯却让他感到了彻底的挫败。   相比之下,亚瑟并没有多激动。   他将罗尼交给属下,以防他被卡洛斯的美貌迷惑,再次上前犯蠢。   “看来你拿到了能源核心。”   巢穴区破碎,只有一种可能性。   裴琮对亚瑟没什么敌意,也没什么好感,他抱着西泽尔,打算去找个地方暂时安置。   亚瑟拦住他。   “考核已经结束了,联邦会派人接应,如果不介意,可以在我这里休息一下。”   裴琮打量了一下这个英俊的统帅,冷淡地拒绝了他。   “不需要。”   亚瑟便没有坚持,看着裴琮的背影,眼中深沉。   裴琮在莉西娅家族的走私点找到了哈克,勉强过了一夜。   第二天,联邦的接应准确到达。   裴琮打算先将昏迷的西泽尔安置好,正好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哈克。   哈克满脸紧张地伸出手:“我来——”   结果裴琮侧身一避。   “不用。”他语气淡淡。   哈克愣住,悻悻缩回手。   死手,怎么突然起了想帮忙的善心?   都是因为看到首领脸色苍白,看上去随时一命归西的模样,一时脑子进水了。   等将西泽尔安顿好,裴琮整理仪容,走下星舰,前往听取考核结果。   这一轮原定所有统帅小队都能晋级。   现在因为多了裴琮,排名倒数第二的人理所应当被淘汰了。   那个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罗尼。   他只有一分,还是亚瑟最开始施舍给他的。   罗尼的小队将所有积分都给了亚瑟,以保证亚瑟能进入下一轮。   罗尼原本还以为能晋级,看到消息,气得脸色铁青,看金发统帅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滔天恨意,再也没有丝毫邪念了。   他恨恨转身,上了军部的星舰。   很快,星港上只剩下亚瑟和裴琮。   亚瑟目送罗尼登上军部星舰,眼神平静,直到舰门合拢,才舍得将视线放到裴琮身上。   “恭喜。”他语气不急不缓,“居然真的拿到了能源核心。”   裴琮淡声道:“侥幸而已。”   亚瑟对这回答不置可否。   卡洛斯对外一直都是这样,将一切都掩在风光霁月的外表之下,说话模棱两可,只用行动说话。   但亚瑟却不同以往,他想问点别的。   “那个星盗首领,他伤得重吗?”   裴琮看他一眼,微微皱眉,不咸不淡道:   “不劳你费心。”   裴琮敏锐地感觉到了亚瑟的不对劲。   但他两辈子都没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也并不打算和一个不明立场的对手多废话。   他现在只想见上星舰,看西泽尔醒了没有。这场荒唐又混乱的考核,全都不如西泽尔重要。   亚瑟没有再多问。   他走过裴琮身侧,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慢条斯理道:   “我很期待这次你到底能不能赢。”   “裴琮。” 第71章   金发统帅听到这个名字, 面上波澜不惊。   亚瑟没有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彬彬有礼道:   “第一区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相信我们之间,会有很多东西可以讨论。”   裴琮没有接话。   但亚瑟却笑了笑, 胜券在握般抬步离开, 进入了自己的星舰之中。   裴琮眼神沉了几分。   他一向擅长伪装,但此刻他的内心远没有脸上那么平静。   亚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是知道了基因回溯, 猜测出来的?   上辈子在维兰德手里做过基因融合的手术的污染者数不胜数,更别说联邦基因库里,那些残忍非人的活体实验了。   如果裴琮能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回溯,那么亚瑟代表的军部里,会不会有其他人也是如此?   裴琮上辈子恶名昭彰, 即使现在自己现在用着西泽尔这个名字, 靠脸认出他的可能性也很大。   还是仅仅因为身边有人走漏了风声?   裴琮打心底里希望只是后者, 期盼亚瑟只是在星盗安插了眼线,偶然知道了“裴琮”这个名字而已。   但他不能确定,也不敢这么揭过。   裴琮想到他在废星上, 打听到的那些疑似基因回溯者的下场。   无一例外,全部自杀而亡。   他心跳不受控制地乱了一拍, 像有什么冷的东西从后颈往下灌,让他后背骤然发凉。   裴琮又一次调取上辈子对亚瑟的记忆。   亚瑟是在统帅竞争中被干掉的。   为了方便下一任最高统帅在各区安排自己的人手, 集中权力, 在统帅的竞争过程中, 通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很少有候选人幸存下来。   亚瑟就是被卡洛斯打败的一员。   裴琮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却无法控制其他人的走向。   亚瑟明显避开西泽尔,只和他交流。裴琮无法确定亚瑟手上有没有伤害西泽尔的把柄,只能压下心中的阴翳, 再做打算。   *   “你在看谁?”   裴琮站在舷窗前,眼神还没离开不远处银色流线型的战舰。   西泽尔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语气颇为不满。   他了解裴琮。   他的伴侣很少放空自己,更不会浪费时间凝望某个和他不相关的东西。   所以,裴琮在看谁?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谁和裴琮说过话?   即使西泽尔现在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怒气,他给人的感觉也依旧十分恶劣。   像是血腥追捕后,漫不经心守在自己地盘前徘徊巡视、懒洋洋的残暴野兽。   随时可能一口撕碎试图靠近的任何人。   裴琮察觉到西泽尔的试探。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用不痛不痒的理由敷衍了过去。   西泽尔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对方的解释,闭上眼睛,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然后靠得更近了一点。   裴琮对他这种充满占有欲的行为感到有些好笑:   “这么不相信我?”   西泽尔没有为自己辩解,他的眼神漆黑如墨,摩挲着裴琮的腰侧,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反问道:   “你很值得相信吗?”   滥用蝾螈基因,一心想丢下他,独自死去,让他等了六年,桩桩件件都让西泽尔想把人锁起来,所有行动完全被他掌控。   因为虫巢的馈赠,西泽尔的身体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他体内状态非常稳定,将在极长时间内维持巅峰状态。   他的基因如此特殊,已经是真正配的上维兰德“神迹”的评价。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从虫母巢穴中完整地、活着走出来。   命运曾经几乎亲手毁掉裴琮的身体,如今裴琮又亲自将西泽尔变成基因的奇迹。   这和上辈子那副破烂身体完全是两个极端,西泽尔可以活很久。   西泽尔看着裴琮,第一时间的想法是:   “我活得久,那你怎么办?”   裴琮挑了下眉,似乎没料到西泽尔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卡洛斯的这具身体,看起来强大无比,实则满是裂缝,为了防止对方发疯,裴琮很少在西泽尔面前提起这点。   裴琮最擅长岔开话题,这次也并不打算正面回答。   他的语气一如寻常,懒散又轻佻:   “你可是人人喊打的星盗头子,谁活得久还不一定,少操心这些。”   西泽尔思考好半天才开口,平静道:   “如果我真先死了,你只许比我多活一天。”   西泽尔就是如此自私。   他活着时要裴琮陪着他,即使他死了,也要裴琮给他一起陪葬。   裴琮闻言,丝毫没有不满,反而满意摸了摸西泽尔的眼角:   “这才对。”   因为他们拿到了死星的能源核心,裴琮——以卡洛斯的身份,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下一轮。   与此同时,联邦民众对“污染者”这个群体的风评正在悄然转变。   西泽尔现在的身份极其敏感。   黑翼、残忍、血腥,他表现出来的污染者形象让民众的感觉害怕又微妙,没有人知道巢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民众的神经紧绷,所有人都忌惮着污染者的危险。   而在边境星系,风向则截然相反。   那片地区本就承受着联邦的忽视与压榨。   当民众发现,污染者亲自带队在边境上建立护航路径,甚至间接保护着他们不受虫族困扰后,他们的态度慢慢改变。   “污染者”三个字,不再只是恐怖与怪物的代名词,而开始与“护卫者”这个词捆绑。   他们的血液虽然肮脏,却能拼命杀敌。   他们的身份虽然低下,却能保护脆弱的边境线。   只要能用得上污染者,污染者们对民众们就暂时“无罪”。   可一旦哪天不再有利用价值,西泽尔、哈克、所有像他们一样的污染者,依旧会被一夜之间抹除干净。   *   裴琮在赢了军部的考核后,又一次被雷诺统帅叫到了身边。   最高统帅现在已经重病,面容苍老却依旧威严,眼神里充满着对下一代的寄望和执念。   雷诺对卡洛斯的态度依旧慈爱,眼前这个孩子是他一手扶持着上台的,这孩子应该永远对他温顺信任。   “你在边境待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没解决星盗?”雷诺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心软,可是......他们毕竟是污染者。”   他叹了口气,语气像在教育一个总会迷途的小孩子。   “我知道你现在下不去手,善良是好事,你甚至暗中鼓励污染者自立门户,看上去是给他们机会,可他们离开了稳定剂,连最基本的清醒都做不到。”   裴琮不禁皱眉:“废星的基因稳定剂研发得很成功,失控几乎不会存在。”   “你能保证他们一直清醒吗?万一稳定剂失败了,你是没什么,但那些污染者呢?”   雷诺不知道卡洛斯污染者的身份,不明白这些话对于卡洛斯一个污染者来说,是多么刺耳。   披着理性、道义的外壳,所说的每一个词句,都是对污染者本体存在的否定。   雷诺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   “污染者要承担所有代价,民众不会感激他们的贡献,连那种怪物的指责和污名,也是污染者的。”   “你这样,不觉得残忍吗?”   原来在联邦看来,指责和污名比杀了污染者更残忍。   面对雷诺那张慈祥的脸,裴琮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在心底冷漠地嗤笑一声。   联邦总是如此,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就能把整片废星当成实验场。   污染者们像野兽一样发狂、自残、互相撕咬。整个星球传来的都是尖叫哀嚎。   联邦把废星当成肮脏的失败品,因为恐惧就擅自决定把污染者踩在脚下的同时,还要废星感激联邦的恩赐。   裴琮眸光微动,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但最终他只是抬眼,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温和”的笑容。   “知道了。”   裴琮维持着卡洛斯的那副高傲从容,完美无瑕的样子。   就像从前那个雷诺用“忠诚”和“理智”雕刻出来的孩子一样。   裴琮走出医疗区时,天色已晚。   西泽尔站在医疗区外。   裴琮脚步一顿,没立刻过去,而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打量他。   自己实在长了张漂亮的脸,不笑的时候气质太过锋利,看上去野心勃勃,放肆果敢。   周围路过的医护与民众,投来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嫌恶与警惕。   有的悄悄侧身远离,有的干脆低声咒骂:   “污染者........”   “怎么还放他在首都星走动?”   裴琮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西泽尔肯定是听到了那些话,但他却没有回应,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早就习惯了这些眼神。   裴琮上辈子一直如此,现在作为旁观者,却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嫌恶。   裴琮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西泽尔已经和他上辈子不一样,他已经不再是阴沟里苟延残喘的污染者。   他清醒、强大得令人发指。   可接收到的依旧是这样的眼神。   就像看一件肮脏、随时会咬人的野狗一样。   这让他迫不及待想站到对方身边,面对那些令人不悦的视线。   他走过去:“等很久了?”   西泽尔全部的注意力,立马全部放到了裴琮身上,想揽住对方,又如无其事将手放下了:   “只要见到你,就不算久。”   裴琮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西泽尔把所有的爱、恨、渴望、冲动,毫无保留地都放在了裴琮身上。   这也是裴琮重生的全部意义所在。   如果不是西泽尔如此执念于他,执着得几乎病态、几乎可怖,裴琮绝不会有活着的欲望。   裴琮关上车门,隔绝了周围人的一切,偏头看西泽尔,漫不经心道:   “需要安慰你吗?”   车内灯光昏暗,窗外的星港灯带一线一线地掠过舱壁,投下流动的光影。   西泽尔眯起眼睛,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听上去似乎是很不愿意被怜悯:   “怎么,你现在还认为我是小孩吗?”   裴琮深知自己的性格。   没明确拒绝,那就是最好快点做。   西泽尔靠在座椅上,盯着裴琮,眼神暗得像要将他整个人吞进去。   他太敏锐,也太不安。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西泽尔的警惕,他习惯于预判危险,怀疑善意,对外界充满敌意,唯独对裴琮,是无保留的信任。   裴琮倾身靠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近,呼吸交错。   西泽尔眼底划过极轻的躁意。   裴琮一只手覆在西泽尔手背上,力道极轻,另一手摸了摸那团柔软的黑发。   本想随意揉两下就收回手,裴琮动作亲昵,像是对少年人的安抚。   但就在他刚准备收回手时,西泽尔突然抬起手,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西泽尔整个上身倾了过来,将裴琮压在了车窗与座椅之间,直接吻了下去。   唇齿间呼吸混乱,西泽尔的手撑在座椅上,极具控制欲地将裴琮困在身下。   裴琮每次想要安抚西泽尔时,他身上那股成熟冷淡的气质就显现得淋漓尽致。   从容又散漫,足以拿捏西泽尔的一切,这样的裴琮总是能让他彻底兴奋起来。   西泽尔眯起眼,对裴琮耳朵吹了口气,灼热的呼吸贴着耳廓划过:   “裴琮,有时候我真觉得——”   “你这幅喜欢给我当哥的样子,特别欠……”   最后一个字泯灭在唇间。   唇齿相触,西泽尔甚至带着点惩罚意味地咬了一下他下唇,声音低沉又贴近耳侧。   西泽尔闭起眼睛。   他承认,他今天是故意站在这里的,故意让裴琮听到那些难听的话,看到那些厌恶的眼神。   西泽尔咬着唇瓣,舌尖顶开裴琮牙关,熟门熟路地索取着每一寸唾液与呼吸。   他能感觉到裴琮最近的异常。   他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裴琮会厌烦他,会受够他那点不讲理的偏执。   但西泽尔已经决定好,就算今后东窗事发,裴琮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想要离开,也只能被他抓回来,再锁起来。   忍耐和理智通通不值得尝试。   西泽尔低头靠近,贴近裴琮的颈侧,气息缠在一起。   一字一句道:   “裴琮,我最喜欢你。” 第72章   虽然在中央星见到裴琮之后, 西泽尔就已经抽走少量血样,交给维兰德检测。   但死星那一遭后西泽尔很快就发现,裴琮注射抑制剂的次数明显变频繁了。   为了防止意外, 在进入下一轮考核之前, 裴琮被西泽尔强行抓去维兰德的实验室检查身体。   维兰德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首都星。   不是因为被排斥,也不是因为夺权失败, 恰恰相反,她是主动离开的。   作为联邦最强大的基因世家的继承人,维兰德不屑参与那些虚伪的政治争斗。   和哈克那种自愿逃离权力中心、追寻自由的人不一样,即使身处废星,维兰德依旧掌控着家族的核心命脉。   她从未真正远离联邦的权力顶端。   得知裴琮二次回溯的消息, 维兰德才立刻赶过来收集实验数据。   作为掌权人, 她在首都星上有一间巨大的实验室。   冷白灯光将天花板照得纤尘不染, 每一寸地方都和记忆中一样冰冷。   这个地方裴琮再熟悉不过。   上辈子他就是在这里,或主动或被动,接受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基因融合手术, 痛苦又艰难地努力维持人的模样。   再次进入实验室,裴琮只感觉自己呼吸发紧, 连带着的五脏六腑都立马幻痛起来。   他靠在检查台边,任由维兰德将冰凉的药物注入他的脊柱。   本应是剧烈到无法忍受的疼痛, 裴琮只是稍稍皱了下眉,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维兰德将样本放入检测仪器中。   光面扫描器从试管表面滑过, 光屏上立马浮现出复杂密集的基因图谱, 显示出卡洛斯这具身体单重污染的特征。   维兰德双手环胸,随着扫描完成,她盯着屏幕,一向冷静的脸上却出现了些许疑惑。   她眯起眼睛, 调用其他检测参数,又重新扫描了一遍。   维兰德沉默了几秒,眼中第一次露出掩不住的诧异,对裴琮道:   “这具身体是后天污染者。”   裴琮原本还靠在西泽尔身边,被他咬了一口止痛,半闭着眼靠着休息假寐,听到维兰德的话,他睁开眼,皱起眉毛。   “后天污染?”   维兰德常年远离首都星,她一向和联邦不对付,所以对卡洛斯并不了解。   但她非常确定这个结论。   “这具身体的污染融合绝对不是先天就有,而是后天基因融合完成的。从数据上看——”   维兰德转过光屏,指了指屏幕最底部那行记录。   “他的基因融合推测不会早于十岁。”   换句话说,卡洛斯本来是完全血统纯净的人类。   他是完全拥有记忆和判断能力的状态下,被强行融合成污染者的。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   裴琮对维兰德的能力毫不怀疑,既然维兰德认定这是后天污染,就不可能出错。   这个结论实在出乎裴琮的预料。   即使他上辈子融合了卡洛斯的基因,也从来不知道卡洛斯的基因污染居然是后天形成的。   相比于裴琮的惊讶,西泽尔的反应显得格外平静。   他从始至终都对卡洛斯的经历丝毫不关心,西泽尔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这具身体现在情况怎么样?”   维兰德低头看着诊断结果,轻飘飘道:   “非常一般,长期注射劣质抑制剂,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不可逆转的损耗。”   卡洛斯的身体实在太差,无论裴琮什么时候回溯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西泽尔是看着卡洛斯死在自己面前的,哪怕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结果,真正听到维兰德的结论还是让他脸色一变。   失而复得,却又即将再次失去。   作为疯狂变态的科学家,维兰德看裴琮的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戏谑与研究欲,非常没有同情心。   她和裴琮对视,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句:   “差不多还有三个月吧。”   这比上次抽血预测的结果还要短得多。   裴琮在虫巢中对抗虫母时损耗太过,这极大缩短了这具身体的寿命。   西泽尔整张脸罩上一层阴影,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裴琮身上,眼底有什么疯狂的东西在慢慢翻涌。   裴琮察觉到了西泽尔的阴沉,偏头看了维兰德一眼,给她递了个眼色。   维兰德这才悠悠地转身,走到样本柜前,从里面抽出一管幽蓝色的液体,半透明的管身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将试剂放在操作台上,轻描淡写道:   “别这么难过,还有蝾螈基因能挽救一下。”   这还是当初裴琮怕自己回不来,以防万一西泽尔喜欢上卡洛斯,特意为卡洛斯留下来的蝾螈基因。   裴琮非常小心眼地让维兰德答应他,只有西泽尔喜欢上卡洛斯,才能拿出来给他用。   没想到,最后还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西泽尔沉默地盯着裴琮,眼神漆黑如海底深渊。   情绪翻涌得太过剧烈,以至于他一时分不清此刻胸口剧烈跳动的,是喜悦,还是那种令人发狂的占有欲。   裴琮心软,伸手摸了摸西泽尔的头发。   西泽尔垂下头,内心想贴近裴琮的欲望蠢蠢欲动。   就在西泽尔低头就快碰到裴琮的鼻梁前,维兰德收拾着仪器,非常不合时宜地微笑着开口:   “要亲请出去再亲。”   西泽尔被要求守在观察仓外。   裴琮留下来的蝾螈基因不多,加上这些年,维兰德也用了点,在全部注射完后,这具身体才勉强恢复了点生机。   维兰德重新评估一下,差不多能延长裴琮半年的生命,但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已经解决。   想要彻底解决,只有去联邦基因库里寻找方法。   裴琮想到亚瑟,再次试探着,向维兰德问起了基因回溯的事情。   “联邦这两年还有其他基因回溯者吗?”   维兰德没多想,也没隐瞒:“没有,基因回溯太罕见了。”   她思考一会,又补了一句:   “联邦基因库还在执行大规模融合计划那几年,确实偶尔出现过回溯体,但那是很早年的事,近几年已经完全没有了。”   “完全没有......”裴琮低声重复了一遍。   维兰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察到什么,“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你最近见过其他回溯的人?”   裴琮没有回答,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亚瑟的脸。   回溯者。   若亚瑟是回溯者,甚至能一眼识破顶着“卡洛斯”身份的他——   那么这就代表,他们来自同一条时间线。   那条裴琮尚未回溯的时间线。   亚瑟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他和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目的?   如果他是自己的死敌,会不会将恶意发泄到西泽尔身上?   裴琮脑子里思考了很多,想听听维兰德——这个两辈子都和他成为密切盟友的意见。   “如果回溯者改变了过去,未来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维兰德操作着仪器,并不介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裴琮,时间不是单线性的。”   “过去和未来并不是绝对的。你回溯之后,你曾经的一切就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的过去。而你站在现在——这个现在,就是一个全新的未来。”   裴琮看着维兰德,若有所思。   维兰德继续说:   “回溯时间节点不是倒带,而是分支。”   “你每一次回溯,本质上不是回去修补,而是从那一刻起开启了一条新的世界线。”   “根据那些回溯者的经验,回溯不是改变了过去,所以未来也会被改写。”   “回溯就代表,你已经抛弃了原来的世界,你根本不在那条时间线上了。”   维兰德眯了眯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当然......如果同时存在多个回溯者,那就复杂得多了。每个回溯者都有想改变的东西,矛盾必然也随之产生。”   裴琮的神情沉了几分。   在离开前,维兰德目光意味深长,还是提醒裴琮:   “裴琮,下场考核最好小心点。”   夜色寂静。   因为今天的事,西泽尔动作格外温柔,折腾了裴琮几次才停下。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潮气尚未散尽,湿热与余韵还粘附在彼此的皮肤之间。   裴琮身上痕迹斑斑,刚侧过身,就被从背后揽住了腰。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蝾螈基因?”   西泽尔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裴琮深知应该怎么用模棱两可的话安抚西泽尔,偏过头,望着那双熟悉执拗的眼睛:   “我答应过你,会和你在一起。”   “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   就算不能,也会为西泽尔铺好路,让他尽可能少受到痛苦。   西泽尔贴得很近,呼吸擦着裴琮颈侧。   裴琮看着他,恍然看到西泽尔少年时,也是这么带着一点点粗糙的笨拙,把脸埋在他怀里,紧紧抓住他,像怕一松手他就会不见。   他们是同一个灵魂。   从未被好好爱过的灵魂,从泥潭里爬出来,只抓住了他一根救命稻草,就再也不肯放手。   他是西泽尔的救命稻草。   西泽尔同样也是他的希望。   西泽尔深深地看着裴琮,将自己淹没在对方的眼睛里,缓缓伸手抱住了他,动作充满依恋。   他不想去深究,裴琮为什么会为“卡洛斯”准备蝾螈基因。   正如他一直在努力忽略,裴琮上辈子是以怎样的身份接受了卡洛斯的基因,又是因为什么情感,回溯到了卡洛斯身上。   他对裴琮的曾经一无所知。   关于裴琮的过去,关于卡洛斯,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都不是重点。   卡洛斯已经死了。   西泽尔愿意说服自己,只要现在的裴琮是他的就够了。   在现在时间线上,没有人认识上辈子的裴琮,没人比他了解裴琮更多。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里这个人抓紧,不让他再离开。   ——不要抛弃我。   ——不要欺骗我。   ——不要以为我会放手。   西泽尔在心里说。   *   最后的考核由议会全权安排。   最高统帅是联邦军力的核心,最重要的就是必须对联邦心存忠诚,绝无二心。   这也是这次考核的目的。   考核地点由世家势力承办,流程保密,标准严苛,而且全部过程不公开。   考核将于一周后进行,而考核的地点正是联邦基因库。   维兰德身为世家的人,她很熟悉这里,提前将自己的情报通知了裴琮,尽可能让裴琮走得顺利。   在收到消息后,西泽尔就发现裴琮变得格外沉默。   那种裴琮身上久违的、超脱生死的隔阂感,让西泽尔觉得怎么也抓不住他。   裴琮任由对方靠在怀里,任由西泽尔沉默地、贪婪地把脸埋在他颈间。   他沉默着,低头亲了亲西泽尔的眼角。   维兰德说得对,每个回溯者都有想改变的命运。   他不确定亚瑟究竟和他有什么矛盾,但裴琮知道——   他喜欢西泽尔。   他不能忍受任何伤害西泽尔的威胁存在。   裴琮动用手段,悄无声息屏蔽西泽尔对他终端的监视,瞒着西泽尔,删掉了亚瑟发送给他的那条私人讯息。   只要从基因库里活着出来,裴琮就会成为真正的最高统帅。   而在那之前,裴琮必须下定决心,再次走进那座令他恶心不已的地方。   那个裴琮上辈子曾惨烈死亡的地方。 第73章   联邦基因库建于首都星的中央。   这里存储着联邦最广袤的基因数据, 最危险的基因污染样本。   虫族战争结束后,这里就成为了联邦的禁区,在世家势力的垄断之下, 很少有其他人真正踏足进入。   一共有四名候选人进入联邦基因库。   诡异的是, 这一次联邦竟然允许候选人能携带同伴。   裴琮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卡洛斯是独自进入联邦基因库, 也是唯一一个活着出来的。   那种不可名状的违和感,在裴琮的心底升腾,他又想起了维兰德轻飘飘的话。   “回溯是分支。”   不知不觉间,很多事已经发生了改变,走向了另一条路。   联邦基因库的大厅呈正圆形, 周围墙体由金属构成, 穹顶之下, 四个方向都有一篇巨大的门开着,黑洞洞的。不知通往何处。   除此之外,整个大厅空空荡荡。   裴琮全身的细胞都在抵抗, 死亡带来的应激反应让他剧烈恶寒,但表面上依旧平静。   亚瑟带了位高大的属下, 他神情淡漠,视线掠过裴琮的脸, 似笑非笑。   西泽尔感受到了亚瑟的注意力放在裴琮身上, 冷不丁地抬眸回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亚瑟嘴角的笑意加深, 慢条斯理地移开了视线。   西泽尔站到裴琮身侧, 宣誓主权一般,挡住了亚瑟的窥探。   伊丽莎白是位气场凛然的女性,穿着黑色披风,阿兰则是沉默不语的青年, 面色苍白,他的眼神始终低垂,不与任何人对视,像是不属于这空间的幽灵般安静。   冷冰冰的机械音响起。   “欢迎各位统帅候选人。”   “联邦基因库对你们进行最后考核,无法中途退出。请再次确认携带随行人员。”   在议会的安排下,候选人需要分别进入四扇门中,各凭本事,从联邦基因库中活着出去。   踏入门中的那一刻,一股阴冷从骨髓中渗出,似乎连灵魂都会被冻结。   他们并肩走在这条充满未知的黑暗中。   西泽尔却敏锐地察觉到,裴琮的精神比平时紧绷,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放轻了。   走廊幽长,似乎没有尽头,西泽尔侧脸去看裴琮,对方一言不发,仿佛立马就会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一种强烈的焦躁攀上心头。   在漆黑走廊中,西泽尔缠住裴琮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灼热。   手指一寸寸地用力,像是怕被甩开一样,将人紧紧抓住。   裴琮指根一紧,还没转头说什么,眼前的空间倏然豁然开朗。   眼前的世界像是被转了个角度,一座庞大的半球形穹顶出现在他们面前,整个基因库的下层都镶嵌在地下堡垒之中。   这是联邦基因库的实验场,本质上是为测试活体试验品而建。   厚重的地面上,不知有多少在这里死去的活体实验品亡魂。   周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臭的气息,似乎是什么边境环境恶劣的地方。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一阵剧烈地动伴随着低鸣轰然袭来。   虫族毫无征兆地涌出,如潮水般从裂缝与地缝间蜂拥而来。   尖啸声撕裂空气,虫足划过岩壁,沙石四溅,无数双复眼从阴影中张开,向他们而来。   候选人禁止携带机甲进入,面对这些具有强腐蚀性甲壳与复生能力的虫群,这无异于赤手空拳。   场面骤变为血肉搏杀。   裴琮反应最快,利落地抽出粒子刀,一刀将跃至眼前的虫族头颅斩落。   但虫类太多,不慎被尾刺划破手臂,鲜血飞溅。   痛意提醒着他们,这个生态场不是模拟的幻境,而是真切会死人的现实。   联邦的监控设备依旧高悬在空中,红光一闪一闪地记录着所有信息。   可西泽尔不想再考虑这些。   血液里冷冽而恐怖的力量开始苏醒,虫类基因在他体内翻涌爆发。   西泽尔拽住裴琮,将人护在身后。   成百上千的虫子在短短数秒内,纷纷停下前进的脚步,从疯狂的进攻状态停滞下来。   它们躁动不安地左右扭动着复眼和肢体,在地面上盘旋、扭动,渐渐向西泽尔所在的方向后退。   一只体型硕大的甲壳虫缓慢爬到阵前,六只复眼高高抬起,凝视着西泽尔的方向。   它伏低身子,竟然缓缓地低头了。   这一幕诡异至极。   裴琮拉他后退,远处的废墟之中,找到了一个简陋的操作室。   一个穿着旧军服的人类站在操作室边,眼神空洞,胸前别着的旧铭牌,那是某支边境军团的标志。   他们现在是联邦基因库的“生物资产”,作为活体实验体,没有任何自主意识,是接受命令的工具。   这些人类的意识已被连根切除,只剩空壳和肌肉记忆,像一具具温热的人偶。   联邦不知养了多少这样的实验体,用作活体实验的材料。   当裴琮靠近其中一人时,那人便像被某种权限激活般歪头看他,语气变得鲜活起来:   “请统帅下达指令。”   他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坚定,目光炽热。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他说着,回头望了一眼那些和他穿着一样军服、原本呆滞站立的人。   他们也齐齐抬起头,眼神中浮现出某种赤诚的光亮。   与此同时,操作室的终端投影浮现出任务信息——   【请听从联邦命令,击退虫族。】   西泽尔的虫族基因非常好用,在虫巢意志的加持下,战场一度陷入短暂的寂静。   他们得以喘息,西泽尔的能力也暂时未被记录为违规。   然而,这种退却并未持续太久。   随着他们远离虫族区域的时间变长,西泽尔的掌控力逐步减弱。   它们眼中的服从,被逐步替换成了躁动、疑惑,乃至敌意。   再后来,整个虫潮如同解除压制的洪水,扑天盖地袭来。   联邦在此刻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将实验体投放至虫群中,作为诱饵。】   “统帅大人。”   实验体再次开口,无比坚定。   “让我们进攻来吧。只要您一句话,我愿为联邦、为您,战斗到最后。”   他一步步走近,身后那些穿着同样旧军服的实验体也跟着行动起来,一排排站得整整齐齐,眼中灼热忠诚。   西泽尔眼神冷了下来,再次加重精神压迫,虫族向后退去,退入阴影,退得更远、更深。   他甚至命令它们退出整个战场。   可任务指令依旧没有更新。   联邦在逼迫候选人,必须利用活生生的实验体击退虫族。   裴琮没有再犹豫,让几个实验体走进虫群中。   实验体踉跄着走出,眼神空洞,仍以近乎感恩的语气喊道:   “遵命,统帅。”   他们奔向虫群。   在一阵尖啸声和血肉横飞中,几秒内,“士兵”就被撕得支离破碎,滚落在场边。   控制室传来提示:   【命令策略生效,第一波攻击成功延缓。】   光屏按照常规程序发出战术指令,呈现出详细的布防图与攻击路径。   每一步都很合适,裴琮听从着指令,虫族源源不断地涌来,他们精准地防守、推进、清剿。   死亡的实验体越来越多。   他们如行尸走肉般奔赴战场,却让人好像能听到他们的哀嚎和痛苦。   在无穷无尽的自我消耗下,虫群终于逐步被围堵在了西南角。   胜利近在咫尺,光屏再次发来命令,要求他们将主要兵力调离西南防区,以支援尚未遭遇攻击的东线。   西南是虫群最密集的地带。   裴琮的眉头第一时间就皱了起来。   西南侧虫巢正处于临界爆发阶段,一旦防线转移,极有可能遭遇溃堤式攻陷。   虫群失控,如果没有西泽尔的基因压制,操作室失守后,候选人必死无疑。   光屏再次弹出,提醒他们尽快行动。   【请立刻将实验体转移至东线!】   【清剿虫群失败将被立刻淘汰!】   裴琮迅速在指挥台上提交反对申请。   【反对已记录。】   【重新评估中........】   【结果:维持原作战计划。】   光屏重新闪亮,残酷下令。   远处的虫族开始躁动。   它们像是嗅到了战线松动的血腥气,纷纷集结,正朝着西南防线悄无声息地逼近。   如果不执行指令,他们很可能被判别为任务失败。   但如果按计划执行,所有的人类实验体估计都将会被屠杀。   他们的兵力正在逐步被调走,包围圈即将闭合。   虫族的利爪正在合围,他们的命运悬于最后的决定之上。 第74章   虫族的嘶吼在远处回荡, 浓重血腥气滚过焦土,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裴琮看着那道指令,眉头深深皱起。   ——这是明显的错误命令。   西南战区一旦主力撤离, 虫巢将彻底突破防线, 整个实验场会在十分钟内被彻底吞没。   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所有候选人和实验体们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更别提清剿虫族, 完成任务。   就在他沉默时,一排穿着旧军服的实验体已自动集结在操作室外。   他们眼底空洞,面上却热血沸腾。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实验体走上前,眼神对上裴琮的眼:   “请统帅下达指令。”   那人的脸浮现出一点奇异的笑意,如同被程序强行加载了忠诚的情绪。   他低头弯腰, 声音平静又恳切:   “为联邦献身, 是我们的荣耀。”   其余人立刻跟随, 单膝跪地,语气整齐划一:   “为联邦而战!请统帅下达命令!”   他们像一具具温热的提线木偶,忠诚地把生命摊在裴琮脚下, 等待被送往死亡的道路。   裴琮越是下令让他们去送死,实验体的眼神就越加炽热。   幸存者一条腿几乎只剩血肉模糊的骨架, 胸口裂开一道深口,从虫群中拖着破碎的身躯爬回, 带着难以抑制的骄傲。   而想要清剿虫族, 就需要杀死更多的实验体。   为首的实验体向裴琮单膝跪地, 低下头虔诚地请求统帅下令。   裴琮看到这个实验体的后脖颈。   那脖颈侧一圈一圈深浅不一的痕迹, 布满针痕与瘢痕,是被注入试剂、强行洗脑的标记。   他们作为活体,被进行了各种残忍的实验。无论失败与成功,实验体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裴琮脑海里浮现出他曾无数次亲历、亲眼所见的画面——   他蜷缩在冰冷的实验台, 脊柱被剖开,密闭玻璃仓中反复濒死又被拉回,期待自己最好能从此闭上眼睛。   对上辈子的裴琮而言,活下去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   这些都是西泽尔从未经历过的。   西泽尔站在他身侧,却无法了解裴琮上辈子千疮百孔的心。   那些基因崩溃、痛苦挣扎,那些让裴琮脑中发疼的痛苦,全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西泽尔侧过头,眼神漆黑阴沉,盯着裴琮晦暗不明的脸。   他不喜欢裴琮露出这种表情。   这意味着,裴琮的心去到了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西泽尔转而看向那些在屏幕下方等候命令的实验体,眼底泛起几乎无法压抑的冷意。   他压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杀戮欲。   裴琮吐出一口气,开始思考对策。   在之前的战斗中,联邦每下达一步命令,每多牺牲一个惨死实验体,虫潮便真的会褪去一点。   一个人的血肉,换几秒喘息的机会。   刚开始,候选人或许还会皱眉犹豫,面对那些穿着旧军服、眼神空洞,却依然挺胸列队、等待指令的身影,他们心底还保留着一丝对“同类”的怜悯。   但渐渐的,这种怜悯必定会逐渐麻木。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直到完全数不清死了多少实验体。   虫族不会给候选人哀悼的时间。   实验体倒下的速度太快,在蜂拥袭来的虫群中,他们被利爪贯穿,被撕碎啃噬,他们的尸体被虫群吞吃。   血液把前线染成了黑红色。   候选人很快就学会了忽视。   他们开始习惯跟随指令进行清剿。   那一双双忠诚地抬起头、等待指令的眼睛,渐渐不再令人动摇。   候选人会站在屏幕前,注视着那些空洞而服从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点下“进攻”的选项。   实验体的生命实在不值一提。   只要下达命令,这些实验体就会毫不犹豫冲进虫巢,然后被残忍撕成碎片。   看着这一幕,候选人心底最后一点震动也会被钝化了。   拒绝服从联邦的指令,虽然可能会减少实验体的死亡,但候选人的剿灭虫族的任务很大可能会失败。   ——死了就死了。   ——不过是实验体而已。   裴琮忽然意识到,这正是联邦想要的结果:   联邦的测试在逼迫候选人,成为一个绝对服从、毫无人性、不容怀疑的工具人。   一个可以毫不犹豫牺牲同类,哪怕明知是错也会照做的联邦意志执行者。   联邦对这些实验体的态度,和对待卡洛斯守护的那些边境民众,和上辈子的废星一样。   废星有了威胁,就直接被毁灭。   卡洛斯守护的边境民众,也不过是联邦的缓冲区、牺牲带而已。   那些没有用处的基因个体,那些不能带来稳定的价值的人,只有灭亡一条路。   他们是战场上可计算的耗材。   裴琮指尖搭在操作台边,微微收紧。   他并不是个轻易为死亡而动摇的人。   但可笑的是,越是让这些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实验体赴死,裴琮越是能明白卡洛斯上辈子的伪善。   卡洛斯的悲悯吸引着裴琮,但对方的行动却满是顺从与逃避。   如此愚蠢无能,一次次地选择服从,在妥协和痛苦之间挣扎。   卡洛斯可能会被联邦逼迫着,选择听从命令,让实验体残忍死去,守着所谓的忠诚,毫无反抗的办法。   可惜,裴琮从来不是卡洛斯。   他不会在联邦的逼迫下妥协,听从联邦的命令,更不会在伪善的牺牲中装聋作哑。   只要是阻碍他的,无论是什么,裴琮都会不择手段,将它们全部毁灭。   “裴琮。”   耳边传来低声,裴琮回过神。   西泽尔站在他身侧,眉头紧蹙,嗓音极低:   “你在痛苦。”   裴琮以为自己将刚才的心思掩饰得很好,那些曾经的幻痛与挣扎,他都小心收了起来。   可西泽尔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注意到了他指尖的颤抖,甚至察觉到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各种情绪。   虫潮正在逼近,实验体正等待着裴琮发话,迫不及待为裴琮献出性命。   裴琮和西泽尔已经大致推断出,如果想通过这一层的考验,最好服从联邦的命令,才能完成清剿虫族的任务。   裴琮盯着闪烁的光屏。   西泽尔已经知道裴琮的决定。   “你不想让实验体死。”   西泽尔并不清楚裴琮的心刚刚飘到了哪里,但莫名的,他就是有种自信。   裴琮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西泽尔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问裴琮:   “你相信我吗?”   裴琮抬头看他。   因为他的插手,这个人已经有了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生,不用和他一样痛苦。   而西泽尔如今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眼底满是笃定,要和他走在同一条路上。   裴琮缓缓伸出手,掌心轻轻贴上了西泽尔的后背,隔着那层衣服,感受到那具身体正无声地发热。   “我一直都相信你。”   西泽尔眼睫颤了颤,猛地收紧了抱住他的手臂,力道不容挣脱,将他扣入怀中。   虫潮逼近,系统最后一次警告弹窗弹出:   【请尽快执行命令!】   裴琮直接关闭了光屏。   西泽尔瞳孔微缩,体内的虫类基因汹涌而出。他不再克制,彻底释放了自己体内最深的污染与杀意。   他们不再遵循联邦的指令。   他们将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场考验。   虫潮如黑浪翻涌,涌向战场边缘,尖啸与啃噬交织,几乎要撕裂耳膜。   西泽尔进入了虫族的战场。   虫族仿佛被某种上位意志唤醒,纷纷抬头,朝着他俯首、臣服、狂躁地后退。   它们的动作一开始是迟疑的。   它们是被联邦人工孵化、驯养、控制的虫类群体,在识别出西泽尔体内同类的气息后,那些复眼悄然转向,虫类的节肢在空气中颤动。   西泽尔的虫翼让他们害怕。   属于虫巢的压迫性信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整个生态场的虫族,在潜意识中对西泽尔张开怀抱。   因为有了强大的同类,它们绕过那些被吃得只剩残躯的实验体。   虫语震荡着传入西泽尔的意识中,向他低语——   【同类。】   【杀了那个人类统帅。】   它们不再想吃那些恶心的实验体了。   操作室那个男人,狠狠勾起了它们最原始的捕食欲。它们想撕碎操作室里那个强壮、美味诱人的人类统帅。   那具强壮又诱人的躯体,那一呼一吸间散发出的主宰气息,让虫群彻底沸腾。   虫类们悄无声息地调整了方向。   复眼收缩,口器张开,猩红的口腔中流淌出粘腻的液体。   它们密密麻麻地朝向操作室扑来,如黑色的海浪,扭曲嘶叫着、渴望着。   【吃了他。】   虫语再次低喃。   一股滔天的恶意从脊椎升起,西泽尔居高临下,低头望着那些悍然逼近的虫类。   西泽尔动了动唇角,轻轻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带着近乎癫狂的厌恶与快意。   他体内的虫类基因彻底释放,如汹涌深海中腾起的巨浪,将恐惧与死亡灌入每一个虫类的意识中。   西泽尔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只是靠着漆黑的节肢,笑容加深,毫不犹豫把那些吐着粘液的口器撕裂。   他捏住一只虫族的节肢,毫不费力地将其拧断。   血浆四溅,残肢横飞。   虫类不在那股精神威压下,一个接一个哀鸣、颤抖。   它们恐惧地看着那个本是自己同类的家伙,仿佛在发泄什么深不见底欲望。   西泽尔没有丝毫停歇。   虫群就是再贪婪,再不甘,也只能在西泽尔威压之下缓缓退却。   西泽尔却没有想放过它们,他擦掉嘴角不小心溅上的血,情绪控制不住地愉悦。   节肢挥舞,虫族的身体便被整齐地斩成数段,残肢碎裂。   整个生态场一片死寂,虫类的尸体堆积成山。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虫族,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尽数清剿。   战场上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   在操作室后方,厚重的金属门缓缓上升,地面微微震颤。   进入第二层的通道终于开启。   而那些还在方才英勇赴死的实验体,却一如同电源被切断一般,齐齐停下了动作。   原本还带着炽热表情的面孔,情绪一点点从眼睛里抽离,只剩空壳的眼白、木然的注视。   他们重新变成了人偶,站在原地,变成了静静等待“启动”指令的机械。   裴琮抬脚欲往前走,却被狠狠拽回去。   对方力道很大,紧紧攥住裴琮的手腕。   西泽尔满身是血,脸上、颈侧斑斑点点,全是还未擦去的暗红色。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伤成什么样,只盯着裴琮,眼睛发亮得骇人,像某种捕食者在黑暗中睁开了瞳孔,深不见底,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躁意。   使用虫族基因剧烈战斗,西泽尔的性格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他所有思维与判断,都围绕着眼前的人。   西泽尔低低凑近,声音沙哑,莫名带着一点兴奋的喘意:   “裴琮,我帮你杀光它们了。”   西泽尔抬起那只沾满血污的右手,轻轻贴上裴琮的侧脸,指尖湿滑滚烫,难以分辨是血液还是别的什么。   他对实验体没有丝毫怜悯。   他对虫族也毫不关心。   他在意的,永远只会有裴琮一个人。   西泽尔为他而生,为他赴死,只要能得到一点回报,就可以彻底沉溺其中。   他眼底翻滚的疯狂与渴望几乎将人灼烧,炙热的呼吸缠住裴琮,声音黏黏糊糊,蛊惑道:   “裴琮,奖励奖励我吧。” 第75章   西泽尔满身是血, 湿漉漉地粘在战斗服与皮肤之间。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刚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   受到虫类基因影响,西泽尔的眼睛已经变得不再像人类。   幽蓝色的眼睛冰冷, 病态, 充满支配欲。   任何一个正常人被这样的视线盯上,都会下意识恐惧, 甚至不敢与之对视一秒。   生态场上,褪色的黄沙在地表滚动,裹挟着残肢血沫,地表到处是触目惊心的痕迹,血流成河。   面对这片炼狱的创造者, 裴琮毫不犹豫地牵住了西泽尔。   掌心接触, 西泽尔的手温度热得离谱, 火烧过一样温暖。   那只布满血污的手指从侧脸下移,缓慢摩挲着裴琮的下颌,紧接着, 唇便贴了上来。   是饥饿的亲吻。   西泽尔一口咬在裴琮唇上,不肯松开, 用舌尖反复舔舐那处。   裴琮被他亲得气息不稳,不得不张开嘴呼吸。   西泽尔抓住机会, 舌尖迅速探入, 轻巧地勾住对方舌尖, 反复舔舐着咬出的血腥味, 喘息混着喉间低哑的黏腻声音。   “……西泽尔,”裴琮皱了皱眉。   亲吻间喘息越来越重。   那双原本沾满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裴琮的衣角,指节用力,就从缝隙中钻进去, 贴上皮肤。   裴琮眼神一凛,握住了他的手腕,气喘吁吁和西泽尔商量:   “找个别的地方。”   西泽尔体内虫类基因沸腾着,为数不多的理智早已在刚才的战斗中被侵蚀殆尽。   强烈的侵占欲与毁灭欲,让他想现在、立刻就想撕开裴琮的衣服,把那人钉死在身下,接受自己的一切。   西泽尔眯起眼,眼中泛着令人心悸的幽光,不知听懂了没有。   在野兽危险的注视中,裴琮伸出手,贴上了西泽尔血污斑斑的脸。   即使周围实验体都已经失去了意识,裴琮还是能感受到那些呆滞的目光,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更何况还有联邦的监控系统,兢兢业业地工作。   众目睽睽之下,这也太像野/战了。   他们污染者名声本来就一般,还是别再雪上加霜为好。   裴琮看着西泽尔,认真道:   “我会被看到。”   西泽尔动作一滞,停下脱衣服的动作。   他缓慢地垂下眼帘,过了一会,才听话地乖乖收回动作。   就算是死人,伴侣也不应该被看见。   西泽尔舔了舔裴琮的唇,他要把自己珍贵又脆弱的伴侣带到自己的巢穴中,慢慢独自享用。   环顾四周,他伸出节肢将裴琮牢牢抓住,带着裴琮直接冲入了刚刚开启的漆黑通道。   最初进入通道时,裴琮还绷着神经。   可西泽尔灼热的呼吸贴近耳廓,骨节分明的手掌摸上他腰侧,讨要着更多的触碰。   裴琮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泽尔身上。   那种热切又隐晦的渴望包裹着裴琮,让他完全忘记了刚进入通道时感受到的阴冷压抑。   虫族的速度很快,光线很快骤然亮起。   他们已然步入了第二层大厅。   上辈子裴琮玉石俱焚,看着整个联邦基因库烧成火海,只记得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火光将一切吞没,燃烧的仪器爆裂作响。   裴琮依稀记得,二层是基因实验区。   现在的实验区大厅很安静。   不似第一层的荒凉空旷生态场,这里到处是灰白色的光,空气中漂浮着干净冷质的味道,混杂着微弱的血腥气。   光灯从顶部一条条嵌入式投射下来,映得金属地面泛着苍白色的光泽。   大厅空无一人,另外三个方向的大门紧闭,代表尚未有人通过考核。   裴琮扫了一眼。   这要是做到一半,有人突然出来还得了?   他正皱眉头疼,身侧那股灼热的气息就已经彻底压了上来。   西泽尔满身的血腥气还未散去,连眼角都泛着潮红的戾气,嗜血的暴躁与非人的感知交织着。   不等裴琮想出办法,他就已擅自带裴琮打碎大厅的玻璃,闯入实验区深处。   实验区的系统因为外来者的闯入,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防御攻击。   一连串红点精准锁定西泽尔。   西泽尔被打断了好事,动作一闪。   虫翼斜刺展开,那对幽蓝复眼冷漠至极,节肢突刺,简单粗暴刺穿攻击设备。   枪炮应声而碎,散落一地碎片。   西泽尔面无表情地甩掉虫翼上的金属屑,但更多的攻击接踵而至。   在这么下去,西泽尔只会更失控。   “往左走。”   裴琮凭借上辈子的记忆,勉强回忆起实验区的地图,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做。   西泽尔对裴琮的话一向言听计从。   裴琮的手一直未松开西泽尔,在对方清扫障碍后,还主动牵紧了些。   他们一路向前,终于在转过一条长廊之后,进入一间似乎是废弃的实验室。   外面的攻击声逐渐停止。   迎面扑来的是一股冰冷干燥的空气,室内灯光苍白明亮,银白色的金属墙壁,整间空间干净整洁。   正中央是一张长方形实验台。   西泽尔将裴琮放在实验台上。   裴琮脊背还未贴实那层冰冷金属,一道炙热的气息就压下来。   西泽尔扣着他的手腕将人压住,气息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尖牙轻轻嵌入,唇舌撬开,毫无技巧可言,像是怕对方逃跑似的。   气息变得紊乱颤抖。   裴琮闻到了空气中麻醉药剂和清洁剂混合后的味道,是实验室特有的气味。   这让他不自觉地感到窒息。   西泽尔分开唇,察觉到裴琮的异常,眼神不由冷了下来。   这个向来对他来者不拒的人,在被节肢触碰时,居然开始微微闪躲。   他低头盯着裴琮,原本冷郁的眉眼沾染欲望,瞳孔幽深,漆黑的节肢从脊背蔓延而出,在半空中轻轻一晃,贴近裴琮腰侧。   节肢的触感和实验台一样冰凉,裴琮抓着他的手更收紧了几分。   这么不喜欢虫族形态?   果然上次在死星太过分了吗?   西泽尔眼里的光一下消失,脸贴得更近了些,舌尖划过裴琮的耳廓,又慢慢落到脖颈。   裴琮有些呼吸不畅。   实验台实在是让他有些应激,即便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因为基因崩溃而痉挛撕裂,他的精神却始终停留在那个时间点,对实验室的一切耿耿于怀。   裴琮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被西泽尔一眼看到。   西泽尔的眼神彻底沉下去,带着叫人害怕的压迫感,他俯身凑近,直视裴琮的眼睛,像是要将他吞没。   心中翻涌着阴郁的执念,他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裴琮抗拒的人。   阴暗的念头一旦兴起,就难以平息,裴琮的反应让他心中更过分的计划破土而出。   拒绝又怎么样呢?   只要抓回来绑住,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欲.火与恐惧在他体内交织。   西泽尔沉默了一下,缓缓收回仍沾着血的虫类节肢,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肩胛骨虫类外骨骼如黑雾般褪去,转而舒展开一对渡鸦羽翼,羽色漆黑如墨,在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下泛着暗辉。   他的眼睛也悄然发生变化,瞳色深沉,却更显得温柔。   西泽尔的渡鸦形态看上去最无害。   羽翼将光隔绝,整个空间陷入柔暗的幽影之中,像是为裴琮隔出了一处密不透光的囚笼。   不同于虫类流于表面的破坏欲,渡鸦的性格偏执而不安。   裴琮就在眼前,只要他稍一俯身,就能咬住那人的喉结,吻上唇角,将对方彻底按进怀里。   欲望已经涨到了极点,身下昂.扬,但裴琮的反应让西泽尔不敢轻举妄动。   怕对方推开他,用厌恶的眼神看他,然后抛弃他,不再靠近他,安抚他。   羽翼缓层层叠叠,将裴琮和实验台之间隔绝开来,羽毛柔软,金属的冰冷感觉逐渐远去。   裴琮对上西泽尔的眼睛,看到对方眼里某种近乎孩子气的、让人心颤的热切。   他的眼眸几乎都要被暗红占据,带着隐忍的炽热和近乎窒息的执念。   可尽管他此刻如此凶恶,在裴琮看来,也不让人觉得害怕,只觉得有些绝望,甚至有些卑微。   裴琮察觉到西泽尔的收敛。   ——西泽尔怕会失去他。   裴琮的意识像在泥潭中挣扎,一部分仍旧被上辈子里的回忆拽着,如潮水一样反复淹没他。   而另一部分,则全部给了眼前的西泽尔。   那个他第一次动了念头,生出“想和他一起活下去”的人。   裴琮轻声开口道:   “……抱歉。”   西泽尔如坠冰窖。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同锋利刀刃,斩断了他勾勒的所有美好幻想。   他所有灼热的欲望、沸腾的血液,瞬间坠入冰冷深海,冷得叫人颤抖。   但就在下一秒,他感到颈后一热。   裴琮扣住他的后颈,将他猛然拉近。   柔软的触感覆上了他的唇。   从地狱升入天堂,真的只需要裴琮一个动作。   西泽尔眼里的绝望阴郁飞速散去。   本是安抚的吻,西泽尔却反客为主,像濒死的人却突然被救活,不敢置信又近乎狂喜,强势占据了裴琮的一切感官。   他着急的啃咬着他的唇瓣,似乎能从中得到安全感,贪婪的汲取着裴琮呼吸。   交缠的啧啧水声在空气中响起。   刚刚太慌张,来不及细想,现在冷静下来,西泽尔才终于反应过来,也能大概猜出裴琮的异常源于哪里。   裴琮从踏入联邦基因库开始,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劲。   西泽尔没有追问原因。   明亮的玻璃映出两人的身影。   意识到裴琮是被环境所影响,西泽尔心中又涌起不满,坏心思简直藏也藏不住。   西泽尔撤去羽翼,明亮刺眼的实验灯光倾泻而下,裴琮忍不住少过头,趁着人闭上眼,西泽尔再次亲上去。   粗.暴又缠.绵,他的气息烫得像火,裴琮分明推了他一把,却没用全力。   西泽尔察觉到了这一点,动作更过分了。   明晃晃的灯光下,那些裴琮曾经被伤害的地方,每一道痛苦痕迹,如今正被细细抚过。   一个人讨厌实验室,还能因为什么缘故呢?   “别乱摸。”裴琮声音发哑。   西泽尔没应声,转而将额头贴住了他的肩窝,示弱一样蹭了蹭。   裴琮深吸一口气,败下阵来。   他们就这么胡闹了一通。   裴琮再次睁眼时,视野所及之处一片苍白的光亮。   他还躺在实验台上,四肢酸软,那种全身感官被过度剥夺后涌上的虚空感,潮水一样一阵阵席卷他的大脑。   面对还是一样的实验室,裴琮现在的羞耻感爆棚,已经被折磨得彻底脱敏了。   原因无他,实验室太明亮,能倒映出人影的玻璃也太多。   所有事物都纤毫毕现。   还有裴琮一直憎恨的束缚带,西泽尔也一并帮忙脱敏,顺便收了点不菲的报酬。   一通下来,是个人应该都不会对这个实验室产生任何悲伤的感觉。   渡鸦实在比其他基因恶劣得多。   回忆起那种感觉,裴琮不由开始发热,他甩了甩头,准备下实验台穿衣服。   西泽尔坐起来,亲了亲裴琮的侧脸,指尖覆上对方的耳后、颈侧,一点点侵占着裴琮的注意力。   他收起所有的基因形态,完全是个英俊漂亮的黑发青年。   西泽尔微笑着,揽住裴琮的腰:   “去哪?”   青年的声音餍足无比。   裴琮不想搭理他,挣开他的手捡衣服。   西泽尔解释道:   “不用担心,我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监视设备,我们走之前,我会毁了这个实验室。”   裴琮已经对实验室完全没有阴影,随便西泽尔怎么处理。   西泽尔嘴角的笑容加深。   这种将其他东西从裴琮心中彻底抹去,自己取而代之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感到无比愉快。   “再来一次?”   回答西泽尔的是裴琮扔过来的衣服。   离开实验室,裴琮和西泽尔沿原路回到了第二层的大厅。   走廊尽头,指示灯一闪一闪。   他们靠墙等了一会。   其中一扇门开启,阿兰和他的同伴走了出来。   阿兰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整个人被沉默包裹着,如同幽灵一般安静。他在大厅中站定,没有主动打招呼。   但他身边的女孩看上去截然不同。   那是个轻盈而活泼的短发女孩,双眼明亮,和这个大厅格格不入,她一边拍着腿上的灰尘,一边笑着凑近裴琮和西泽尔,主动搭话:   “你们也过关了?第一层真的很变态对吧?我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吐了吐舌头,看向裴琮:“卡洛斯统帅,你们怎么通过的呀?”   裴琮没说话,目光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女孩也不恼,似乎已经习惯别人的沉默,又侧头看向西泽尔,一脸好奇地眨了眨眼。   他们交流了一下,原来所有候选人都遇到了一样的情景。   女孩望了眼一旁的阿兰,小声说道:   “吓死我了,我还一直坚持要按照自己想法从呢!幸好阿兰在最后关头感觉到了不对劲,悬崖勒马,听从了联邦的安排。”   女孩仍旧心有余悸。   “谁知道西线居然有埋伏啊,如果没听从指令调人去东区,死的实验体就更多了。”   不出裴琮所料,像阿兰那种普通人类,只有完全服从联邦指令,才有一线生机通过。   他们又等了一会,亚瑟从门后姗姗来迟。   和阿兰等人有些狼狈的样子不同,亚瑟仍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手套扣得整齐,制服上没有一丝血迹,仿佛刚从什么宴会厅里走出来。   裴琮注意到,亚瑟身后跟着的正是罗尼。   罗尼身上也很干净,但步履虚浮,脸色更是苍白,他不住地瞟向亚瑟,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两人之间硬是隔了八丈远。   亚瑟扫了一眼人群,目光随意掠过,在看到裴琮颈侧那点几乎遮不住的红痕时,顿了顿,有些高傲地皱起眉。   就在这时,系统音打断了众人的交流:   【实验体存活总量公布——】   裴琮和西泽尔大多数时候都遵循了联邦的指令,只有最后那个指令拖延了时间,最终存活2000个实验体。   阿兰统帅和女孩阿兰则没有完全听从指令,甚至经常违抗,最终损失惨重,只剩500实验体还活着。   女孩有些失落,那个幽灵一样的阿兰摸了摸她的头。   而亚瑟和罗尼,存活了5000个实验体。   阿兰眉头微动,女孩不可置信地惊呼道:   “怎么做到的?”   亚瑟像是谈论一场有趣的棋局,轻描淡写,神情平和得近乎优雅:   “很简单。”   “完全听从指令,不把实验体当人。”   空气静默了数秒。   罗尼咬着牙,想距离亚瑟更远一点,被对方发觉动作,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而后系统重新开启,吐出冰冷的字节音:   【剩余参与者人数已达成条件。】   【请候选人自行前往下一考核区域。】   女孩有些懵,望着统计面板上缺席的名字,迟疑开口:   “……伊丽莎白统帅呢?”   她还带着未散尽的单纯,以为对方不过是走得慢了一步。   亚瑟看她一眼,回答道:   “她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没有悲悯,像是早已预判了一切。   “死亡一位统帅,才会进入下一轮。”   女孩怔住。   她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罗尼用眼神制止了。   女孩愣在原地,半天才被阿兰拉回身边。   三组人默契地分开,走向不同方向。   裴琮回头看了亚瑟一眼。   他看到那个男人正转身,替罗尼整了整披肩,将手搭在在罗尼发抖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罗尼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差点被这个举动吓得吐出来。   亚瑟转头,和裴琮对视一眼,冲裴琮扬了扬下巴,无声道:   “不见不散。” 第76章   裴琮在西泽尔注意到前转过头, 和西泽尔一起进入第二层的考核中。   第二层实验区的气温低得出奇。   潮湿的冷气从缝隙中爬出,掩不住的寒气直窜骨髓。   头顶的灯光明亮,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一尘不染, 四面八方全是玻璃陈列柜, 里面放着各种针剂和活体标本。   裴琮轻轻拢了拢战斗服的衣领,不由看向西泽尔。   西泽尔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眼神沉冷,一个一个扫过那些实验品的标签,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过于明亮的地方用让污染者感到厌恶。   对他们而言,似乎只有黑暗让他们感到心安。   也许西泽尔表面不动声色的背后,或许早已翻涌起与他一样的、只有同类才懂的焦灼与排斥。   裴琮伸手握住西泽尔。   西泽尔冰凉的手被裴琮包裹住, 拽回了西泽尔的所有注意力。   西泽尔一怔, 转过头。   那双幽暗的瞳孔中映出了裴琮的脸, 金发青年皱着眉,眼底却有坚定的安抚。   “别看它们,看我。”裴琮低声道。   只要专注看着他, 就不会被这片光亮中的肮脏腐烂吞没。   西泽尔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 是那种极轻极浅的笑,在他那张脸上漂亮得惑人, 精准击中了裴琮。   他点头, 回握住裴琮。   他们继续根据提示的方向向前走, 实验区的尽头是一扇银色的大门。   裴琮记得这地方。   这里面是基因污染实验的收藏室, 里面到处都是失败的基因污染者,被残忍放置在液体内。   自己上辈子闯入联邦基因库,第一个烧的就是这里。   裴琮上前准备推开门。   下一刻,手腕就被人用力拽住, 西泽尔的眸光锋锐,眼底翻滚着警惕的光。   裴琮知道里面是什么,不会有危险,抬眼与西泽尔对视,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西泽尔深深看了裴琮许久,松开手。   他走到裴琮侧前方,整个身位恰好挡住门内可能袭来的攻击。   门在接触到裴琮后无声开启,一缕黯淡的蓝光顺着地砖向前蔓延,缓缓点亮前方通道。   走进去的瞬间,所有光线、声音、空间都融入在一片黑暗中。   长廊静默,周围一点亮起来。   果不其然,他们并没有遭受攻击,而是进入了一个狭长的空间。   四周光影浮动,像是凝固在空气中的透明幕布。   空间本应是空无一物的展厅,但随着裴琮与西泽尔踏入,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一帧帧、一幕幕地铺陈在眼前。   首先出现的是一片灰黑。   灰烬飘落,火光照彻夜色,残垣断壁之中,虫族嘶鸣着如黑潮般席卷城市。   街头溃逃的民众哀嚎、奔跑,转瞬就被撕成血肉残渣。儿童的哭喊被尖啸淹没,战士的怒吼止于虫爪穿心。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灭顶灾难。   西泽尔悄然靠近裴琮,站在他身侧,睫羽投下淡淡的阴影。   周围温度并未升高,却不知为何,裴琮感受到了对方周身稳重而安定的温度。   在虫族的肆虐后,画面骤变。   雪白的实验室内,光线冰冷刺眼。   一个身穿联邦白袍的金发女性科学家正站在操控台前,颤抖着捧起一支泛着幽绿光的试管,癫狂地喃喃着什么。   她背后,有个少年实验体躺在手术台上,少年看上去半死不活,皮肤泛黑剥落,鳞片逐渐覆盖四肢。   少年和十几岁的西泽尔一样可怜。   裴琮盯着那个金发科学家,依稀觉得她和维兰德有些相似。   如果他才没猜错,这是污染者的起点。   画面再次转变。   高墙宫阙之中,联邦高层举杯庆贺,一批批污染改造被批准通过。   画面中,污染者在实验室轻而易举撕裂虫群,民众喜极而泣,相互庆贺。   污染者的力量让人沉迷,不少人主动选择变成污染者,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   污染者中的高层肆意妄为,个体意志变得难以掌控,城市爆发了污染者混乱。   裴琮注意到,这时的污染者还没有失控,在实验室的控制下,污染者并没有任何异常。   那么什么时候污染者才开始失控的?   裴琮和西泽尔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问。   随着他们向前,周身的全息影像又一次碎裂重组。   光幕中,污染者身披改造战甲,在毒气、烈火与血海中冲锋陷阵。   有人化作半兽的巨型身影嘶吼着扑向虫巢,有人双眼血红,将自己引爆以换来片刻胜机。   硝烟仿佛从光影中溢出,隔着光幕都能闻到画面中浓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污染者已经比普通人类强大许多,面对虫族也大多数力不从心,即使偶尔取得胜利,也无比惨烈。   于是,裴琮看到联邦对那位金发科学家发出了什么命令,却被对方冷着脸拒绝。   金发科学家被逐出联邦基因库,创建了自己的家族。   而联邦的实验台上,另一名疯狂的白袍男人将虫族基因注入污染者体内,试图创造出更“完美”的兵器。   果然,在这种强悍基因的加持下,虫族很快撤出了战场。   可随后在实验室里,这名科学家的喉咙立马被漆黑的节肢撕开,研究所被鲜血染红。   因为虫族基因,污染者终于彻底失控,再也无法变回人类。   没了虫族的进犯,原本受人追捧的污染者便没了用武之地,在联邦的舆论控制下人人喊打。   大多数污染者不是死在联邦的围剿下,而是死在了最信任的亲人和爱人手中。   这一回,光幕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变化。   裴琮眼前一片明亮。   联邦高层神情肃冷地签署了封锁命令,忠诚军人们成为新的污染者。   在巨大圆形大厅内,身穿制服的年轻人排成长队,脸色紧张而期待地步入一道金属门。   正是裴琮他们在第一层进入的黑色大门。   年轻人们一个个走进去,有人吐血,有人神志模糊,只有面色苍白活着出来的,才会被送到第二层。   裴琮反应过来,为了证明新的忠诚,只有通过第一层的考核,才能进入第二层接受手术。   那些新的污染者带着尚存的理智,杀死失控的同类,登上星舰,义无反顾地冲向废星,将所有污染者都留在了那里。   ………………   全息影像逐渐消散。   浮光碎影如同雾气般从空气中褪去,一点点归于虚无,原本喧哗沸腾的光影世界仿佛从未存在过。   周围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如同坠入深井中压抑。   光线黯淡下来,空间中重现出实景,变成裴琮熟悉的基因污染展厅。   各种失败的污染者标本沉默地立在他们周围,破碎的肢体、扭曲的形态,残忍地展示着每一个实验体的命运。   他们像是被封存在此地的鬼魂,正在用死寂的目光盯着外来者。   看完所有污染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那些联邦为人类未来所作的“伟大努力”。   裴琮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肺腑的浊气一并吐尽。   西泽尔站在他身侧,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偏了偏头,忽然低声问:   “你在想什么?”   联邦的全息影做得很打动人心,也许是想唤起悲悯,也许是想激起忠诚,想要用苦难与牺牲编织出一张“正义”的网,把所有统帅候选人的心牢牢困住。   但很可惜,裴琮什么都感受不到。   裴琮唇角挑出一个凶恶的笑意,眼中像有一束火花燃烧:   “我在想——”   “烧了整个联邦基因库。”   他心中翻涌的,是一种滚烫的、无法安放的不甘。   ——凭什么他们的命运要被这么决定?   ——凭什么要被圈养、被封锁?   ——烧掉它,把这一切的起点燃烧殆尽。   西泽尔的呼吸停了一下。   怀疑、阴沉、不安……那些情绪像被融化的冰雪,连同那一点点对“裴琮会不会被打动、会不会犹豫”的恐慌,一起被吹得无影无踪。   他眼底那股幽深的黑彻底沉淀下来,化为压抑不住的炽热与贪婪。   西泽尔想:   ——太好了。   ——原来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个人永远不会因为那些虚伪又高高在上的真相而动摇。   他怎么能这么喜欢裴琮?   他什么都能容下,连自己体内最深的黑暗与残忍,都能一并接纳。   他的裴琮。   他们一路行至狭长空间的尽头。   地面由金属板拼接,鞋底踏上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回响在四壁之间。   在他们面前的是透明的玻璃墙。   玻璃整个将通道彻底阻断,西泽尔下意识挡在裴琮前面。   而玻璃之后,是一间安静的密闭空间。   房间中央,一个人被锁在内部,手脚都被嵌入锁链,血肉模糊,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污染者。   他的皮肤上浮现出斑斑鳞片,骨骼错位,手臂的结构已经开始虫化,模样狰狞,表情却是平静的。   这是一个被驯化、被囚禁至死的人形野兽。   而更骇人的是,他的气息仍旧强大得惊人。   哪怕处于被折磨囚禁状态,仅仅是与他对视的一瞬,西泽尔便绷紧了肌肉,他的本能在警告他:   这个污染者很危险。   离开第二层的通道,就在污染者的身后。   很明显,想要通过第二层就必须进入房间,打败那个强大污染者。   普通人类的力量,绝对无法和他抗衡。   这时候,裴琮左侧的墙壁及时弹出了一个玻璃匣,打开后,一管深红色的针剂放在正中。   刚刚的全息影像已经告诉他们,对于血统纯净的人类来说,只要注射针剂,就能人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   当然,也再无变回来的可能。   联邦的意图很明显,统帅候选人需要有对抗失控污染者的魄力,想通过第二层,   ——要么赤手空拳,被房间内的污染者撕成碎片。   ——要么,就只能亲手将同伴变成污染者,再进入房间搏杀。   长廊陷入死寂。   对于其他统帅候选人而言,这也许是个百般纠结的选择。   但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任何犹豫。   不会有人能比他们更轻松地通过,这简直像是联邦给量身他们开的后门。   只有污染者能打开面前的玻璃门。   裴琮划开指尖,泛着银光的血滴触发生物识别系统的启动。   下一秒,玻璃门缓缓升起,发出低沉的“嗡——”声。   西泽尔侧头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和裴琮一起进入房间。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听到有人步入房间,那个原本一动不动的污染者缓缓抬起头。   他身上的锁链在他暴起时几乎同时炸裂开。他被注射了药物急需发泄,等待太久,只为这一刻血腥的释放。   裴琮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道黑影已极速掠向他们——   “嘭!”   电光石火间,西泽尔放出了虫翼,幽蓝色的复眼在灯光下犹如玻璃般冰冷。节肢瞬间张开,挡下了对方即将斩落的利爪。   接触到西泽尔,污染者猛地顿住了动作,带着压抑的喘息,定定看向西泽尔,眼神里混杂着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是……废星的人?!”   声音嘶哑,他太久没有说话,生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他又缓缓转头,看向裴琮,瞳孔一缩,神情变得错乱又混乱。   他看得出来——联邦配发的药剂绝对不可能是虫族基因,这个人是废星的人,是他的同类!   西泽尔没有继续攻击他,即使他依旧警惕,但也没有想杀了这个污染者的想法。   他冷声道:“放我们过去。”   污染者盯着他俩,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   “……没想到,我在这里关了这么久,居然还能遇到同类,只是……”   他的目光忽然转冷。   “没想到,废星的人也会跟随统帅候选人……跟随这种联邦的狗。”   他厌恶地扫了裴琮一眼,语气满是讽刺。   裴琮沉默片刻后,背后银色的羽翼缓缓张开。他的眼瞳随之转为冷冽的银白,带着污染者独有的气息。   污染者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整个人仿佛被冻结。   “你也是……污染者?!”   他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但情绪不是愤怒,而是疯了一般的喜悦与崩溃。   “哈……哈哈哈……”   他捂着脸,整个人笑弯了腰,裴琮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泪水悄无声息地从脸颊滑落。   “联邦居然也有今天……”   “原来你就是那个烧了基因库的人!”   污染者那句话如同一枚重锤砸进死水,裴琮的心跳短促地停顿了一拍。   他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嗡鸣,像在极深的水下,压抑浑浊,又无法挣脱。   污染者眼中亮得骇人,死死盯着裴琮,声音带着一种执念的痴迷。   “你就是他们在找的回溯者……”   话音未落,他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西泽尔立即逼近,厉声问道:“谁在找他?”   锁链的尾端依旧嵌在体内,基因崩溃的迹象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   污染者似乎还想保持清醒,但神经刺痛的剧烈反应已让他彻底失控。   他蜷缩着身体,发出极小的呜咽,最后挣扎地吐出一个音节:   “联邦……”   污染者的指尖颤抖地指向裴琮,却没能说完,他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裴琮,无声地乞求面前的人:   “......杀了我。”   他不想死在联邦的手里。   裴琮看着他,眼神微垂。   污染者看到了那双银色瞳孔,愣了一下,身体轻轻一晃,像是放下了所有抗争的意志。   连原本刺骨的疼痛也好像一下子远去了,只剩一种空荡荡的宁静。   知道他已经无法再恢复意识,一根细细的光刃从裴琮指尖延伸而出,干脆地贯穿了污染者心脏。   污染者的身体颤了颤,露出一个短暂的、感激的微笑。   他终于解脱了。 第77章   污染者的身体逐渐冷却。   裴琮走上前蹲下, 污染者残破的躯干依旧缠着锁链,已经嵌进血肉。   锁链的表层被侵蚀得斑驳锈蚀,其中一节末端刻着几个残破的字符。   裴琮用指腹轻轻拂去污渍, 露出了隐约的名字:   「伊塔」   裴琮没说话。   西泽尔察觉到裴琮的情绪, 锋利如刃的节肢“咔”的一声弹出,毫不费力地斩断缠绕在尸体上的所有锁链。   锁链碎裂的声音清脆, 回荡在这个小小的玻璃房内,给了伊塔某种迟到的解脱。   裴琮找来一块干净的帆布,将伊塔的尸体安置好,摆正了他蜷缩扭曲的四肢。   他为对方闭上双眼,将锁链上那节刻着名字的残片取了下来, 放在伊塔身边。   “走吧。”裴琮轻声说。   西泽尔收起节肢, 点头揽住裴琮。   他们沉默着, 再次踏入通往三层大厅的回廊。   三层大厅依旧空荡。   他们通过的速度太快,另外两扇门依旧紧闭着,没人出来。   西泽尔转了转手腕, 目光冰冷,扫了一圈周围, 直接射击大厅一侧的封闭玻璃。   玻璃猛然炸裂,碎片崩裂得到处都是。   没有多做停留, 西泽尔拉着裴琮, 迈进三层主空间。   裴琮没阻止西泽尔, 只是问道:“你想干什么?”   西泽尔转过头, 认真回答裴琮:   “找天鹅基因的原始样本。”   卡洛斯这具身体注射的抑制剂太多,根据维兰德的推测,只有在基因库拿到了原始的天鹅基因,加上蝾螈的再生能力, 才有这具身体才有恢复的可能。   怪不得在二楼的实验室陈列中,西泽尔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裴琮自己都已经快忘记这回事,西泽尔却如此努力地想让他活下来。   裴琮从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上辈子为了防止意外,和卡洛斯要过一份完整的联邦基因库地图。   他敛下眼底的情绪,凭借记忆,带着西泽尔前往核心基因库。   基因库顾名思义,所有现存的、能用于污染实验的原始基因都被储存其中。   与外部明亮的通道不同,核心基因库几乎是个被封存的巨型坟墓,庞大幽闭。   高耸入顶玻璃匣层层堆叠,从地面延伸到视野无法触及的上方,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让人望而生畏。   为了安全考虑,这些基因的编号似乎有意被打乱,根本检索不到具体的位置。   想在这里找到天鹅基因,无异于大海捞针。   哪怕是记忆力惊人的西泽尔,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从这片混沌之中精准找到目标。   “我们分头找。”   西泽尔偏头看着他,眼底闪过迟疑。   裴琮语气平稳:“你搜主区域,我去处理外围的那些样本。”   西泽尔凝视他几秒,终究没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裴琮被亲一下,摸了摸西泽尔的头发,看着西泽尔向核心区的另外一头走去。   脚步声消失的那一刻,裴琮才收回目光,面色倏然冷淡下来。   他收起那点笑意,垂下眼眸,从通道的分岔口一侧抽出通行芯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路,径直踏入无人注意的另一端。   顺着记忆快速穿过长廊,在角落找到应急设备,用统帅的指令密码启动控制系统。   轻轻一声“咔哒”,整个通道的主控门落锁,隔断了西泽尔所在的核心区。   核心区非常庞大,就算是西泽尔,要寻找完也需要一番功夫,更别提破坏核心区的防御系统。   裴琮有把握在西泽尔发现前回来。   亚瑟已经认出了他真实的身份。   不仅如此,亚瑟已经知道了裴琮的最终目标——毁灭联邦基因库。   亚瑟单独给他发送消息,要求他在第三层单独见面,说要告诉他一些有关回溯者的事情。   亚瑟和联邦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是个回溯者?   所谓的“回溯者秘密”又指的是什么?   裴琮并不害怕亚瑟,但对方很明显知道他的软肋是西泽尔,并以此要挟他单独前往。   裴琮循着地图与记忆,在这座如迷宫般的三层七拐八绕。   在西侧的偏僻区域,他看到了亚瑟的身影。   对方久等多时,明显是比他们更早出来。   亚瑟半倚在墙边,姿态闲适,他身边是罗尼,倒在他冰冷的地板上,呼吸极浅,面色苍白,四肢无力地摊开,已经昏迷过去。   裴琮没有立刻靠近,和对方隔着一段距离,明显态度警惕。   亚瑟目光落到他身上。   “你来了。”   那声音仍旧优雅,却带着熟稔,让裴琮莫名想要放下防备。   但一踏入那个区域,裴琮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是基因稳定室,联邦为控制污染者而专门设立的封闭空间。   他下意识试图调动基因,却发现毫无波动,像是有人用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了那股力量,毫无反应。   裴琮不动声色,按上后背的粒子刀,即将靠近真相的紧张感让他心跳加速。   “放心,第一军区承办了这里的建造,我保证,这里并没有任何监控。”   亚瑟知道裴琮在担心什么,他的脚步声回荡在室内。   “你想知道回溯者的事?”   裴琮对这种态度非常不耐烦,他的眼神一寸寸冷下来,缓慢地开口:   “亚瑟,我不管你是谁。”   “你最好不要阻拦我。”   他语气平静,却听起来寒气森森,让人恐惧,和西泽尔的气势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强大。   亚瑟笑了笑,微微扬起下巴:   “裴琮,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不愿意原谅这个世界。”   亚瑟的眼神中没有恶意和敌意,只有叹息。   裴琮决绝的眼神因为这句话微微震动。   “你一点都不愿意原谅这个世界。”   那是卡洛斯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现在,这句话竟从亚瑟口中一字不差地说出,裴琮神经深处某根拉紧的弦轻轻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收紧。   他知道亚瑟是谁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一瞬。   “裴琮。”卡洛斯语气依旧平缓,如同多年未见的故人间安静的问候,“你变了很多。”   似乎已经不再是卡洛斯记忆中那个不管不顾,一心求死的灰暗阴郁模样。   裴琮看着不远处那个穿着整洁军服、眉眼间藏着熟悉克制高傲的男人。   那个曾经在自己眼前死去的卡洛斯。   裴琮的情绪没有波澜起伏,唯有脑中一瞬间浮现出他最后死去前的画面。   他想起卡洛斯惯常的犹豫,试图与这个世界妥协的软弱。   他曾经以为那是无可奈何,但如今再看,只觉得不堪又可笑。   裴琮盯着卡洛斯,眼神如刃,声音毫无温度:   “那又怎么样?”   “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止我。”   也许裴琮曾被这样的卡洛斯打动。   在他满是鲜血和毁灭的过去,卡洛斯太容易成为他的慰藉了。   可那已经是曾经。   现在的裴琮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卡洛斯神情严肃起来,语气带着克制与压迫:   “裴琮,我并不想阻止你,否则我也不会参与竞争,找机会帮你。”   裴琮神色冷淡,面对卡洛斯也不留旧情:   “你最好是。”   卡洛斯有些担忧,继续说道:   “我是在警告你,你这次回溯,已经持续多久了?”   裴琮并不相信卡洛斯,但同为回溯者,他希望搞清楚卡洛斯到底知道了什么。   沉默片刻,裴琮终于开口:   “三个月。”   卡洛斯垂下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印证了某种可怕的猜测。   “裴琮,回溯者是活不了多久的。”   回溯者的死亡有很多种原因,但绝大多数回溯者都是因为暴露了身份,因为在外原因而死。   卡洛斯说:   “我成为亚瑟之后,动用第一军区的权限,查阅了联邦的不少信息档案……关于回溯者的所有目击记录,回溯者的生命不会超过两年。”   他也是进入军部势力才知道,联邦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各种回溯者,从他们身上获取情报以提前铲除障碍。   回溯一次,已经彻底带走了卡洛斯身上多余的温情。   影蝠的身体也只用了不到一年,裴琮想到正在基因库里寻找的西泽尔,皱眉问道:   “即使恢复这具身体的健康,也不行吗?”   卡洛斯知道裴琮在想什么,这原本是他的身体,他当然知道解决方法,但这无济于事:   “裴琮,回溯者不属于过去的。”   “哪怕你能修复身体,也无法逃脱。”   裴琮的脸色终于变了些,他下意识攥紧了掌心,坚持道:   “如果我一定要留下来呢?”   “回溯不是稳定的,联邦的记载中,遇到过这样的事例,有个身体绝对健康的回溯者,在某一天突然闭上了眼睛。”   “他去了哪里?”裴琮涩声问。   他和卡洛斯来自同一条时间线,如果他们回溯的身体无法再活下来,他们的意识会去哪里?真的会就此死亡吗?   “原时间线。”   卡洛斯直视裴琮,悲哀道:   “我们会回到原来的时间线。”   这是联邦多方查证才发现的真相。   有人回溯来这个时间线,自然也有人回溯离开这个时间线。   裴琮心脏猛地一沉,那种感觉来得极快,像是突然脱离引力的坠落感。   远处响起沉闷的警报声,像是有某种屏障被强行启动,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裴琮感受到一种剧烈的震动,他的意识仿佛从这具身体中被缓慢剥离开,像一根线断裂的风筝,在风中摇摇欲坠。   他们离开联邦监控的时间已经过长,那边很可能起了疑心。   “他们发现了。”   卡洛斯神色一凛,立刻抓起了昏迷不醒的罗尼,想离开稳定室。   “我该走了,你放心,你的计划也是我的打算,我会帮你一起完成。”   “卡洛斯——”   裴琮骤然抓住他手臂,嗓音因极度专注而低哑。   话音刚落,天花板突兀地破开一道黑色裂缝,数道能量束交错袭来,直击他们所在区域。   裴琮抬手挡下其中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他的瞳孔。   他来不及阻止卡洛斯离开,只能看见对方护住罗尼,在离开稳定室后立刻展开雪白的羽翼,强行在攻击到来之前离开。   裴琮站在原地,耳边响起风暴般的轰鸣。   那种熟悉的排斥感尚未散去,仿佛下一次眨眼,他就会被回溯的洪流吞没。   裴琮还没从回溯者的真相中反应过来,便在尘埃与浓烟之间,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逆光之中,西泽尔从火与血中走来。   他身上沾满血迹,应该是打碎玻璃和突围时留下的,肩膀处还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   基因库的防御是最严格的。   那双冰冷的瞳仁,被黑暗灌满,深不见底,死死盯着裴琮。   裴琮喉咙发涩,指尖轻微发凉。   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突然失踪的动机,但西泽尔已经走到他面前。   裴琮发现他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只能认出是一支小小的试管,密封完好,标签早已被血模糊,依稀能看出小小的能出“Swan Origin No.2”字样。   是天鹅的原始基因样本。   那一片汪洋般浩大的基因库,足以逼疯任何搜索者,而西泽尔,却真的将它从无数的玻璃匣中一一个个找了出来。   西泽尔面色平静,只有眼神深处淌着翻涌的漩涡。   裴琮盯着他掌心那瓶试剂,心中翻涌着愧意。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西泽尔立马扯住他,手臂锁链般勒紧。   “西泽尔……”裴琮的声音低哑。   西泽尔难得没有应声。   他的脚步缓慢,身上的血还在渗出,滴在地上,随着一步步逼近,裴琮只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   裴琮几乎可以听见对方压抑的喘息。   “你丢下我,是为了见谁?”   他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但平静的逼问却更令人战栗,充满着病态的占有欲。   裴琮只能庆幸是在基因稳定室,西泽尔体内的各种极端基因不会太过失控。   西泽尔其实看到了那个离开的身影,似乎是个污染者,让他想彻底扯下那对白色的翅膀,再将人碾成肉泥。   裴琮知道此刻决不能再隐瞒。   “是亚瑟。”他如实回答。   他盯着西泽尔的眼睛,试图让这份坦白起到一点止损的作用。   裴琮想起自己上辈子背叛和欺骗过他的人,无论是晏止还是谁,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将心比心,如果西泽尔这么隐瞒他,即使裴琮不会杀对方,也会将西泽尔废了,将人永远捆绑在自己身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被勒得青紫的痕迹,又扫了一眼西泽尔腰间的粒子刀。   完蛋。   裴琮不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   西泽尔像一头彻底暴走的野兽,一把扣住他的脖颈,掌心灼热,力道压得裴琮微微喘不过气来。   “你在看哪里?”   裴琮身体一僵,想抬头却被钳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耳侧是西泽尔近乎贴在他皮肤上呼出的气息,热而狂躁。   西泽尔现在就像捉奸的妒夫,要逼对方亲口说出真相。   “对不起。”   裴琮艰难地开口。   “亚瑟也是回溯者,他有些情报,想告诉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西泽尔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西泽尔并不关心亚瑟的情报,他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裴琮的侧脸,眸中只有一个可怕的执念。   “你回溯前认识他?”   否则,他为什么会愿意告诉裴琮秘密?   西泽尔疯涨的嫉妒正撕裂他的理智。   他对裴琮的过去一无所知,可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和裴琮“过去”有牵连的人。这让他本能地厌恶、嫉妒,憎恨甚至恐惧。   他恐惧自己无法插足裴琮的过去。   “他是卡洛斯。”   空气骤然一凝。   那只紧扣着他脖颈的手忽然松开。   西泽尔眼中沉寂的黑潮被彻底搅碎,因为积攒得情绪太多,反而让人再也看不清。   连裴琮都有些心惊胆战。   “所以,在你心中,一个曾经的旧相识就能让你抛下我?”   “他以你作为要挟,我不会拿你冒险。”   这个理由太薄弱了,说服不了西泽尔。   听到那人是卡洛斯,西泽尔想起了一件他一直在意的事情,他的眼神愈发冷冽,一步步逼近猎物。   “卡洛斯。”他缓缓念出那个名字,舌尖绕着这个词轻慢地打转,“你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不是?”   裴琮点头。   “那好,”西泽尔俯下身来,声音平和,“我问你,为什么你会回溯到卡洛斯身上?”   他们彼此都知道回溯的条件是什么。   西泽尔明明还在笑,可眼神冰冷,让人头皮发麻。   “你对他,曾经是什么感情?”   裴琮说不出话来。   西泽尔看向裴琮的手脚。   他果然不应该对裴琮如此放纵容忍。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   西泽尔干脆利落地捂住裴琮的嘴,他现在不想听裴琮的任何话。   他的指节扣住裴琮下颌,掌心炽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裴琮能清晰感受到,西泽尔的情绪像洪水一般,破开了封锁的闸门。   西泽尔站在原地,他的情绪深海一样沉没,又火山般喷发,几乎要被撕裂成两个极端。   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渴望与偏执。   另一边,是无法接受的自卑和愤怒。   就在这时,基因稳定室的器件发出细碎的失控警报声。   在裴琮的注视中,西泽尔疯长的占有欲和嫉妒超过了基因控制室的上限。   西泽尔的黑发下,狼耳在耳侧颤动着竖起,看上去羞怯柔软。   而与那副羞怯感相反的,是他眼中悄然张开的金色兽瞳,闪烁着炽热与执拗。   所有人性、理智、温情,此刻都被那双金瞳燃成了灰烬。   西泽尔变得危险又冰冷,居高临下:   “裴琮,你似乎还没试过狼类吧?” 第78章   裴琮眯了眯眼, 看着那双在黑发间悄然竖起的狼耳,金色的眼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没挣扎。   以他对西泽尔的了解,他今天犯错到这种程度, 西泽尔都没有对他下狠手, 就证明还有哄的余地,至多是——   被折腾一顿而已。   漂亮的黑发青年气势不凡。   金色的眼瞳冷冽地睁开, 皮肤下的狼类基因悄然激活,掌骨沿着手背蜿蜒变形。   现在的黑发青年宛如独狼君主,是天生的掠食者,只需一念便能撕碎一切。   西泽尔危险又美丽。   没有人能比自己的脸更符合裴琮的审美,他下意识握紧手指。   上辈子裴琮从未觉醒过狼类基因, 这种未知让裴琮有些不安, 但更多的是悸动。   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自己。   西泽尔已经不再是不是那个会围着裴琮打转、眼神小心翼翼、睡觉都要蹭着他气息的少年。   巨大的反差感让裴琮不由呼吸急促。   裴琮想说点什么, 却发现嗓子发紧,连呼吸都不连贯了。   西泽尔看着明显有些不正常的裴琮,咬了咬舌尖, 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脱衣服。”   他的嗓音并不高,却蕴含暴躁与讥诮, 那种命令的意味让裴琮莫名一震。   裴琮这时才发现,稳定室里过分明亮, 白光从顶上垂落, 毫无死角地照亮一切。   他被冷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这片安静的空间里,   光太亮了。   连汗水滑落的痕迹都清清楚楚,上回在他和西泽尔实验区胡闹的回忆涌上心头。   裴琮没有立刻动作。   这种自己动手的感觉,比实验区那次更让人不堪。   西泽尔没催他,安静地看, 眼神像涌动的黑潮,等待猎物自愿缴械,他的眼底一片暗金色火焰,几乎令人窒息。   裴琮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紧,又松开,低头解开扣子。   啪嗒、啪嗒。   光线顺势没入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照出骨骼和皮肤的阴影。   西泽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审视般一寸寸滑过,冷漠、锋利、毫不遮掩。   裴琮想闭上眼睛,立马就被掐住下巴。   “不想看?”   西泽尔勾了勾嘴角,猜到裴琮会犹豫,便俯身,用手缓缓捂住他的眼睛。   对方特意给他留了个逃避的机会,裴琮明明有所有反抗和拒绝的余地,但偏偏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这样,你就不用看见了。”   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只剩下热度与触觉疯长,亮得过分的灯光被遮去,取而代之的是放大的触觉、听觉、体温。   每一次呼吸、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外,一点点失去抵抗的可能。   蒙住眼睛更羞耻了啊喂!   裴琮甚至开始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情绪让他无法站稳。   狼类在占有伴侣时,会释放信息素,以确保伴侣在精神和身体都无法违抗。一旦认定目标,就会强制诱发对方的共鸣。   “站不住了?”   耳边低语亲昵温柔。   裴琮感受到,那人的手落在自己的锁骨上,然后沿着脊椎缓慢而耐心地流连。   像是野兽在留下自己的标记。   动作不急,却极具折磨意味。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结束的。   等他回过神,西泽尔已经离开了他身边。   控制台的椅子被拉开,西泽尔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裴琮茫然地睁开眼,只能看到对方禁欲冷酷的修长身影。   冷色灯光从西泽尔侧上方倾泻下来,金色的狼瞳侧头看他一眼。   西泽尔舔了舔牙尖,恩赐一般道:   “爬过来,哥哥。”   西泽尔很少用哥哥来称呼裴琮。   少年急于证明自己的成长,希望能保护裴琮,一直不肯再说这个词,哪怕裴琮偶尔试探也绝不上钩,好像叫“哥哥”就意味着他永远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孩一样。   裴琮上次听见这称呼还是在影蝠时。   可现在,在这样明亮的空间,西泽尔叫出了这个称呼,如同一根细细的链子,牢牢钩住了裴琮的理智。   西泽尔狼耳高高竖起,透出某种危险又紧绷的亢奋感,嘴角扬起残忍的笑意。   没有什么比掌控裴琮更让他安心。   只有在看裴琮为他退步的时候,西泽尔才不用担心裴琮会抛弃他,会随时抽身离开。   西泽尔靠坐在控制台的椅背上,姿态慵懒,却让裴琮移不开目光。   裴琮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也疯了。   看在赔罪的份上。   看在没监控的份上。   看在自己那张脸的份上。   他本不该妥协的,可西泽尔眼底翻涌着沉默的疯狂,只等他一步不慎,就会把他撕碎、吞进腹中。   他不想让西泽尔就此崩坏。   于是他向前一步,又一步。   西泽尔眼神幽暗,死死盯着那个靠近的人,金色的竖瞳隐隐发亮,几近赤红,泛着不祥的光泽。   他表面不动声色,指尖却轻微颤抖,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起身,按捺不住,拽住那个人直奔主题。   终于等到裴琮靠近,西泽尔的手颤了颤,强行忍住,才没有掐上裴琮的脖子,而是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将骨头捏碎。   裴琮盯着西泽尔的耳朵看。   西泽尔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却不想如裴琮所愿。   地板太冰凉,和实验台的材质很相似,西泽尔沉默一下,还是先脱下自己的上衣,在地板上摊开铺上。   西泽尔坐在那里,做了个手势。   他的意图很明显。   裴琮的理智被一层雾气浸泡,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低下头,冰凉的头发垂下来,划过西泽尔腿上的一寸皮肤。   西泽尔陡然呼吸一窒,背脊绷紧。   他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般,猛地抬手,按住了裴琮后颈,力道一紧。   随后,他听到裴琮发出了一声明显的闷哼,似乎被这猝不及防的加重力道折腾得很痛苦,颇为咬牙切齿。   而裴琮的其他地方则与之相反。   狼类的信息素已经让裴琮有些昏沉。   西泽尔的怒火没有丝毫消散,反而燃烧得更旺盛。   裴琮已经做好被狠狠折腾的准备。   不料对方直接毫不留恋地离开。   西泽尔没有给予裴琮哪怕一丝安抚,而是倏地后退远离,留下裴琮一个人。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指现在正用了点力气,面色狠戾。   西泽尔哪怕对自己的身体,下手动作也称不上温柔,只是故意地让裴琮染上自己气味。   裴琮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   既然不让摸耳朵,裴琮下意识伸出手,去摸了摸对方随意垂在地上的尾巴。   那触感明显与耳朵不同,不再那么柔软,而是更根根分明。   他指尖的动作不大,西泽尔却像是被电流击中,条件反射般甩动了一下,却没能躲过裴琮的再次触碰,只能顺着裴琮的动作主动缠上来。   西泽尔再次被裴琮勾引到。   尾巴是比耳朵更要命的点,也是他刻意放出来引诱裴琮的工具。   既然对方主动上钩,邀请他,西泽尔直接放出了体内的“器官”。   触手带着侵略性,缠住裴琮的腰,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囚禁了起来。   西泽尔拽住对方的头发,凑到裴琮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他在六年间,实在觉醒了很多肮脏又不为人知的念头,此刻趁着怒火,西泽尔干脆通通说给裴琮听。   裴琮被缠住,冰凉的触手感觉让他有些闪躲颤抖。   西泽尔捏住裴琮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态度轻佻:   “哥哥,怎么喘这么厉害?”   言下之意,就是说裴琮随便,怎么只靠听西泽尔的那些混账话就有反应。   无法平息怒火,西泽尔也不管不顾,知道裴琮恋痛,他自然愿意满足裴琮的需求。   裴琮的手举起来,被“器官”控制,头发也被硬拽着,他听见耳膜内有什么涌动的声音,像是水雾一样模糊。   在这种控制下,被折腾狠了也没辙。   以前裴琮一皱眉,西泽尔再怎么样也会分心注意,甚至能隐忍停下,等裴琮缓过来再安抚。   但今天怒火上头,西泽尔被烧穿了理智的阈值,冷酷地按住裴琮,不再留给他逃开的空隙。   西泽尔干脆豁出去,即便听见裴琮的求饶,也像是聋了一样,执着地自顾自说话,手上牢牢锁住对方的呼吸,不容挣脱,严格管控一切。   触手的柔韧让裴琮皱眉。   “器官”贴着皮肤,实在有种令人不适的异样感,每一次贴近都像是在入侵裴琮的界限。   裴琮不想被除了西泽尔以外的东西触碰,但刚刚挣脱,“器官”缠绕便更紧了几分。   西泽脸上浮起恶意的愉悦,袖手旁观。   触手随心所欲,缠紧裴琮,不给裴琮的逃脱空间。   裴琮想挣开那圈住他腰腹的触手。   可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   “器官”像生根了一般紧扣着他,牢牢束缚着他所有的力气,持续、缓慢却坚定地禁锢住裴琮。   触手磨蹭着裴琮的唇,传来钝重的疼痛,让他发出痛苦的闷哼。   西泽尔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耳后和后脖颈磨蹭,不送抗拒,张口残忍地留下印记。   裴琮的思绪翻涌不止,像是从悬崖边跌入深渊,又在深渊底部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心跳,那心跳强劲而偏执。   裴琮真切感受到了狼类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小孩真是彻底学坏了。   漫长的成结彻底结束,西泽尔便拂开了裴琮搭在他腰侧的手,撑着地面起身,动作干脆冷淡。   裴琮拉住他。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接吻。   西泽尔嗓音发哑,却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不想吻你,别碰我。”   他刻意别开了眼,视线一片冰冷。   在他看来,裴琮刚才的行为已经与“抛弃”无异。   那不是能轻易被原谅的。   然而,裴琮却并未退却,他抱住西泽尔僵硬的身体,不容抗拒。   西泽尔其实可以冷漠躲开,但还是被对方轻轻的力道按住。   裴琮向没有安全感的青年保证:   “对不起,我不会再随便离开你。”   但这一次,西泽尔却不再如往常一样好糊弄。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却一片空白,像是在极力压制某种无法言明的情绪。   他也是第一次在裴琮主动的退步中,显露出某种不适从的克制。   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   为什么要明知故犯?   他不是已经做得够好了?已经是个彻头彻尾、随时听话的工具了。   那种攥不住的愤怒与羞辱像尖针般刺入心口,西泽尔咬了咬牙,倏然伸手将裴琮捞起来,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意。   “器官”重新蹭上来。   “行啊。”   西泽尔低声笑了一下,笑意里却满是阴鸷与讥讽。   “那再来一次。”   西泽尔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他的解释,他在这一夜的折腾中转变了想法。   他已经下定决心。   既然他再三强调都没用,不如做点实际性的东西。   他要用链子彻底锁住裴琮。   将他关起来,只有他能看。   这一次,他要把裴琮真正地锁起来,用真正的链子,将这个总是擅自抽身、留他在原地的人,彻底关进属于他的囚笼里。   夜色漫长,西泽尔一声不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执着。   就连裴琮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们少有的、彻底失控的一夜。   醒来的时候,空气里还有潮湿的痕迹。   裴琮全身都是伤,肌肉酸胀,几乎动弹不得。只要稍微动一下,那些隐秘的创痕就会泛起细密的钝痛。   因为他的纵容,西泽尔还没完全抽身。   黑发青年仍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可能随时会消散的幻觉。   甚至在熟睡中,他的手臂还往他怀里收了收,害怕他再次逃走。   他们再次回到三层的大厅。   右侧那扇属于阿兰的门,此刻已经彻底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这代表对方失败了。   他们和那个女孩没有选择成为污染者,永远被留在了那个房间里。   裴琮已经从昨天得知,亚瑟也是污染者之一,而且自己现在这局身体中后天融合的天鹅基因,八成就来自于亚瑟。   那么,亚瑟作为军部人,为什么也会是污染者,联邦内部又到底有多少污染者?   更关键的是,卡洛斯告诉他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回溯者的命运到底会如何?   亚瑟已经不在原地,应该是已经带着罗尼进入了第三层。   未知的第三层,整个联邦基因库的秘密似乎就在眼前。   卡洛斯上辈子在通过联邦基因库半年后自杀身亡。   裴琮总有种莫名的踌躇。   如果他的生命真的所剩无几,如果他真的无法逃脱回溯者的命运……   如果他会回到原时间线……   他该如何面对那个没有西泽尔的世界?   裴琮想,如果真的回去。   他会想毁了那个世界。 第79章   两人没有在大厅多待。   进入联邦基因库的第三层, 脚下的地面从冰冷的金属合金,变成木质纹理的材料,踩上去甚至有细微的“咯吱”声。   与实验区的阴冷不同, 这里出奇地温暖, 空气中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仿佛是精心布置过, 淡黄色的灯光洒在脚下,是自然的暖调。   整个空间呈圆环形,环廊笔直延展,两侧整齐排布着一间间关闭的房门。   房门都没锁住。   裴琮从最近的房间搜起。   这些房间里贴着有花纹的壁纸、空杯子摆在角落,桌上挡着旧书, 还有半开的衣柜与凌乱的床铺。   就像真的有人生活过一样。   有的墙上还贴着照片, 其中一个少年正好与裴琮的目光对上, 明明眼神清澈,却诡异得让人发毛。   那无声的空旷让人莫名寒意从脊背窜起。   仔细搜了几间房后,两人立马察觉出这地方的不对劲。   这里的“温馨”并不真实。   抽屉里没有杂物, 反而藏着不少基因检测记录,一把掀开角落的窗帘, 却发现背后根本不是窗户,而是一整面的金属板。   房间内也没有通风口, 因为没有记录时间的设备, 白天黑夜的界限非常模糊。   西泽尔扫了一眼天花板, 果然在那里发现了微不可见的光点, 那是全息监视残留的痕迹。   这根本就是一个伪装的囚笼,联邦在第三层圈养着某些人。   沿着圆环形的主走廊,裴琮和西泽尔一路搜查,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却一无所获。   他们干脆挑房间过夜休息。   在稳定室闹腾了一阵后,西泽尔依旧还没消气,用尽十二分自控力装作冷淡。   连着两天,西泽尔都没对裴琮多说几句话,只是日常还一起睡觉。   因为狼类基因裴琮被折腾得够呛,那种程度的发泄让他有些吃不消,知道现在哄人没有好下场,裴琮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西泽尔就受不了裴琮冷落他,终究还是妥协揭过,只暗中将此事记上一笔,准备之后找机会翻旧账。   环形的走廊非常迷惑人,他们沿途做了标记,以防绕圈而不自知。   每一个门后都是差不多的场景。   裴琮只后悔昨天见到卡洛斯,应该先问清楚第三层的情况的。   现在他们像在摸着石头过河,耗费大量时间,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下一间。”   西泽尔揽着裴琮,推开房间门,结果却在转身的一瞬,和旁边走出房间的两道人影撞了个正着。   想什么来什么,经验包上线了。   空气骤然停滞,陷入一片安静。   卡洛斯站在门口,目光依旧沉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会碰见他们。   他身侧的罗尼脸色苍白,胸口还缠着未处理完的绷带,突然看见裴琮和西泽尔,神情惊疑不定。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西泽尔站在裴琮身后,暗色的影子牢牢覆盖住身前的人。   他本来还没什么表情,看到那个熟悉又可恶的身影出现,眼底迅速积聚起一种深不见底的情绪,暗潮汹涌。   西泽尔的神情毫不掩饰地恶劣。   “又见面了。”   卡洛斯语调不紧不慢,目光始终落在裴琮身上,仿佛西泽尔只是空气。   西泽尔的脸色彻底变了。   原本漂亮的五官在病态情绪中变得阴狠,迅速染上了怒意和偏执混合的冷酷,几乎没有人类的温度。   走廊狭窄,稍有不慎就可能波及到裴琮,他的手短暂地在枪柄上停留,随即移开。   下一秒,西泽尔整个人猛地冲出,动作如利箭破空,抽出粒子刀,直指卡洛斯面门。   卡洛斯眉头一皱,迅速向后滑步,同时一把扯住身侧的罗尼,像是扔垃圾一样扔向裴琮那边。   粒子刀的光刃几乎贴着卡洛斯的颈侧划过,若不是他反应极快,躲闪得几乎与刀锋并行,那一刀便能直接割开气管。   这是他们在联邦基因库的任务中,第一次正面遇到其他候选人。   可西泽尔对亚瑟这个候选人没有半点兴趣,他在意的,是对方昨晚出现在裴琮面前时,使用的身份。   “西泽尔——”   裴琮眉头一跳,试图开口,但声音刚出口,气流已被席卷而来。   卡洛斯反应极快,几乎在同一瞬间展开羽翼,雪白的羽翼在走廊间倏然舒展,锋利的羽根如刀锋划过空气。   西泽尔眯起眼。   同样的白色翅膀,在不同人身上,他的感受天差地别。在裴琮身上,西泽尔只觉得神明仁慈,眷顾了他,可在卡洛斯身上,他却觉得是试图冒充神明的残次品。   西泽尔喜欢用同样的东西碾压对方。   漆黑的羽翼铺天盖地地展开,刹那间与卡洛斯的白翼激烈碰撞,羽毛飞溅,能量波动在走廊掀起短暂气流漩涡。   西泽尔招招致命,毫不留情,根本没有一点花架子,很明显要置卡洛斯于死地。   他出手极快,粒子刀猛然挥下,刀锋几乎贴着卡洛斯的面门劈来,杀意透骨。   卡洛斯略侧身躲避,动作利落干脆,羽翼振动时带起一阵短促气流,避开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裴琮上辈子和卡洛斯就和平不到哪去,现在的西泽尔更是拿卡洛斯当眼中钉,每一个动作都狠辣无比。   两人你来我往,几乎贴身缠斗。   越打,西泽尔眼神就越阴冷。   他能感觉到,亚瑟,不,是卡洛斯,对他的攻击非常熟悉,甚至能准确预判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这认知让他血液发冷,怒意翻涌。   他所有的近战能力都是在废星时,周围四面楚歌,裴琮一招一式,手把手教导他,再加以校正的。   现在却被卡洛斯一一拆解。   还能有什么原因?   西泽尔喉头发紧,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裴琮和卡洛斯上辈子真的非常相熟。   呵,都是这个人的错。   卡洛斯看向裴琮。   这更激怒了西泽尔,他冷笑一声,强行变招,左肘猛顶卡洛斯下颌,粒子刀顺势回旋,一记反手横扫逼近对方咽喉。   卡洛斯躲得极快,却仍慢了半拍,只能勉强格挡,衣侧被彻底划开,皮开肉绽。   他踉跄后退一步,竭力保持安全距离,冷汗涔涔,视线被完全挡住。   西泽尔垂眸,嘴角带笑,像是已经判了卡洛斯的死刑。   这时候,裴琮才按住西泽尔。   裴琮站在两人之间,神情晦暗。   他很清楚,西泽尔和他一样,不会容忍任何东西存在于他们之间,想杀卡洛斯实在是情理之中,他没有阻拦的意思。   当然,卡洛斯输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远处,罗尼脸色一片苍白。   他的指节死死握紧衣角,站在走廊尽头,僵硬着难以再上前一步。   虽然他死星上就一直觉得“卡洛斯”有些奇怪,但经历过队友亚瑟在第二层突变污染者后,罗尼告诉自己没关系,再奇怪至少他们都还算是人类。   而现在看到“卡洛斯”的银灰色眼睛,罗尼才意识到,对方居然也是污染者的一员。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碎成了渣。   他不愿相信。   但灰色的眼睛不会骗人。   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游移。   苍天,怎么突然就剩他一个人类了?   这一刻,罗尼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异类的。   裴琮不动声色,快速扫了一眼卡洛斯,对方暂时没有大碍。   西泽尔眼神阴鸷,盯着裴琮看的一举一动,他语调阴测测,语气轻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咬断裴琮的脖子。   “你在看哪?”   他一步跨过去,毫不遮掩地挡在两人之间,将裴琮的视线掐断。   “那个废物有什么好看的。”   卡洛斯的眼神无声地越过西泽尔,落在裴琮裸露的脖颈上。   那里青紫一片,还有手指的印记,毫无疑问,是西泽尔留下的痕迹。   他的目光落到裴琮的手腕,那里的红痕已经泛起了肿胀的痕迹。   卡洛斯的眉头狠狠皱起。   他望向那个满身杀气的黑发青年。   偏执、猜忌、控制欲……混着不安与嫉妒,如毒液一般缠绕在西泽尔身上。   西泽尔比裴琮更阴鸷狠辣,卡洛斯从未在裴琮身上察觉过这种彻底失控的感觉。   卡洛斯更是对西泽尔作为星盗的残暴行为天然反感。   裴琮多疑,而西泽尔更甚。   现在的西泽尔,简直是裴琮内核里最黑暗、最极端的那一部分放大。   即使知道是同一个人,他却无法将其合并起来看。   卡洛斯心里涌起一股隐隐的寒意。   西泽尔轻笑一声。   他伸进口袋,掏出一个细小的圆环,通体为深灰色,表面光滑无瑕,可随着他的指尖轻轻一扭,那枚圆环竟缓缓舒展开来,如同有生命般蜕变成一个纤细牢固的项圈,一寸寸伸展,最终停在了恰好能扣住颈部的尺寸。   一只颈环在他手中啪地打开,像一只随时准备锁喉的捕兽夹。   他在卡洛斯的注视下,一点点将那颈环扣在裴琮脖子上,甚至故意加了几分力度,让那扣合的声音格外刺耳。   西泽尔看向卡洛斯,带着一点挑衅的意味,得意地警告对方。   “看见了吗?”他的声音柔软,却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恶意的愉悦,“他是我的。”   场面一度凝固。   卡洛斯握紧拳头,青筋浮现。   他自认为了解裴琮,知道裴琮是如何倔强的人,也清楚西泽尔在裴琮的帮助下,能力强大了太多。   难怪每次见到裴琮,对方身上都有各种伤痕。   那个曾为自由和命运奋不顾身的裴琮,那样骄傲、凶狠、从不服输的裴琮,如今却失去自由,当面被羞辱。   卡洛斯认定裴琮是因为愧疚和不甘,被西泽尔强迫,才不得不待在对方身边。   “裴琮,他那么对你,你还不走!”   裴琮面无表情地任由颈环扣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手指碰了碰西泽尔的掌心。   裴琮在提醒他,卡洛斯还有用。   西泽尔摩挲着裴琮的脖颈。   他没有立刻再对卡洛斯动手。   不仅是为了出去的线索。   现在杀了卡洛斯只会让裴琮念念不忘,他要慢慢来,亲手斩断裴琮与过去所有的联系,把上辈子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细致抹除。   他会让裴琮眼中再也没有其他人。   然后——亲手送卡洛斯下地狱。   西泽尔垂下眼帘,黑发从颊边垂落,投出一道冷峭阴影。他眼神冷到极致,唇角却慢慢勾起一个令人心悸的笑。 第80章 【增600字】   四人终究还是在环形的长廊中汇合。   哪怕再怎么避让, 刻意错开路径,圆形的结构最终都会让他们在某个交叉点重逢。   长廊如无声的涡流,慢慢将他们聚拢。   每个人的步伐都沉重又警觉,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卡洛斯是来过这里的, 根据他的情报,想进入深层的关键,是找到那个特殊的房间。   回溯带来的蝴蝶效应,让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比如原本候选人应该独自进入基因库。   又比如, 在原来的时间线, 卡洛斯进入三层时, 外环房间其实并不是像现在一样空无一人,而是住满联邦秘密囚禁的失控污染者。   那些污染者拥有极强的能力,却也极端危险, 第三层的这环形的空间本身就是一个牢笼。   走廊越往前,每隔一段距离才有一盏墙灯, 无法照亮整个长廊,反而加重了压抑的氛围。   他们能感觉到, 联邦似乎在有意无意, 引导着候选人在第三层向同一个方向靠近。   四人结伴而行, 关系却没有丝毫缓和。   尤其西泽尔和卡洛斯, 更是势如水火,针锋相对。   那些房间并不总是安全,有几间房门开启时,内部还有未被清除的防御机制。   有时更会自动锁死大门, 一步踏错就会立马触发,卡洛斯虽然熟悉这些,但总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而卡洛斯正狼狈时。   “嘭——”   一道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从背后擦着卡洛斯侧腰打过去。   卡洛斯踉跄了一步,重重撞到门框。   西泽尔慢条斯理地将枪收回,连刻意掩饰都没有,毫无对人背后拔枪的歉意。   卡洛斯眼神骤然沉冷,盯着他,但终究没立马发作。   在这期间,裴琮的所有反应都被西泽尔尽收眼底。   看到裴琮眉头都没皱一下,西泽尔才结束这次试探,眼中闪过一抹的满足,摸了摸裴琮脖颈上的细黑色颈环。   金属的冷意贴着皮肤,牢牢扣在喉结处,裴琮又回到了影蝠时期,一举一动都在西泽尔的掌控之下。   只是目前裴琮还没看出这个颈环除了能自由变形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讨厌吗?”   西泽尔蹭了蹭裴琮的脖颈耳侧,低声问。   他一直是如此不安,掌控裴琮是他执拗、妒忌和压抑情绪的出口。   只是这一次不像在废星时。   那时候西泽尔消除了裴琮的社会身份,后期更是将人藏在身边,只让他一个人看,项圈接受起来更轻松,戴也就戴了。   现在不同,卡洛斯和罗尼都能看到。   西泽尔在当众展现他的占有欲。   他想知道,当着曾经关系密切、说不定还喜欢过的卡洛斯的面,裴琮真的有表面上这么淡定吗?   裴琮会不会恼羞、会不会厌恶、会不会挣脱开他的掌控呢?   西泽尔一瞬不瞬盯着裴琮。   然而裴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   听到西泽尔发问,他愣了一下。   裴琮并不觉得有任何羞耻。   对他而言,那种自由不值一提,更不会让他心生向往。   项圈紧扣带来的轻微窒息感,让他的脊背微微发热,某种熟悉的信号重新唤醒裴琮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某种本能。   他是西泽尔的所属。   真正让裴琮无法逃离的,不是项圈,而是被困在爱与控制之间,让他喘不过气的爱意。   裴琮垂下眼睫,指尖在西泽尔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种几乎带着顺从意味的触碰,让西泽尔心跳一滞。   裴琮靠近时气流还带着温度,贴着西泽尔的耳廓打转,顺着耳膜和鼻腔,一路潜入胸腔,重重撩拨他的心脏。   心跳咚咚,狂跳如擂鼓,仿佛要破膛而出,敲锣打鼓地宣告主人的兴奋。   西泽尔低头,眼底一片浓郁的阴影。   看着眼前人嘴角微勾的弧度,披着冷血外衣的野兽,突然被引诱出原始的喜悦和渴望。   他不会让裴琮知道,如果裴琮刚刚表现出不赞同,将会遭受怎么样的对待。   西泽尔抱紧裴琮,当即就想将人拐进房间里做点喜欢的事情。   他贴着裴琮,声音低哑地蛊惑对方,还为自己找理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喜欢的人浅尝即止。   一旦纵容了第一次,后来便会像溃堤一般,裴琮想拒绝也难。   裴琮被折腾得太过,有时给西泽尔画大饼,用更过分的约定来抵欠眼前的折腾。   不仅赔上人,还欠了不少债。   卡洛斯看着他们相处。   他从未见过裴琮以这样的姿态被束缚、被支配,甚至还如此安静地承受着。   他无法理解裴琮眼神里那种难以言说的、近乎享受的情绪。   相比于卡洛斯,罗尼则更是想得更开。   这人浓密的眉毛下是寡淡的内涵,起初他是真没往深了想。   毕竟,金发青年的那个性格一直都冷冷的,不近人情,也不把谁放在眼里。   而西泽尔有是恶名昭彰的星盗,二者就算达成了合作,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这几天他才发现,不光是项圈的事,最关键的,还有对方身上、脖颈,甚至有时候手腕内侧都有星星点点的痕迹。   西泽尔每天当着他们的面,勾住项圈的扣环,摸对方的脖颈和头发,像是在把玩什么宠物的锁链。   罗尼当时看得相当震撼,心头一股荒谬席卷而来,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我操,这也太变态了。   要不人家当星盗头子呢,真是干这个的哈。   再看一向高傲冷淡的统帅,这会儿却任由人动作,一言不发。   那一刻,罗尼的认知有些动摇。   他从前只把对方当作目中无人、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军方顶级统帅,他居然会为了拉拢一个危险星盗,做到这种程度?   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袋撞坏了。   被谁附身了这是?   罗尼万花丛中过,这人在感情这方面虽说不上多聪明,但也不算瞎。   慢慢的,他开始察觉这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的微妙,西泽尔那家伙看裴琮的眼神非常黏腻,简直像是盯上什么随时会消失的宝物。   行为说是强迫,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看着金发统帅好像也挺乐意啊。   罗尼能默默收起那点同情。   四个人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他们在这些房间里发现了些许线索。   在某个类似刑拘的房间内,光屏忽明忽暗,几乎无法读取完整内容,只有一叠文档被放在桌面,上面已经有了厚厚一层灰尘。   纸张的字迹歪歪扭扭,难以辨认。   罗尼弯腰捡起几页残破的纸页,目光落在上面的时间上。   “废星清理完成,已重新变为死星。”   “完成时间星历7031年。”   “流浪星盗被彻底清剿。”   “完成时间7032年。”   “最高统帅雷诺因病病逝。”   “时间星历7033年。”   …………   这行字让罗尼皱起眉头,一脸难以置信:   “废星被摧毁?根本没发生过啊?污染者在这里瞎编的?”   他语气甚至有些愤懑:“这不可能是联邦的官方文档,太离谱了。”   罗尼只觉得,这些文档看上去就像某种伪造的故事,或者疯子的幻想。   裴琮将那份几张纸接过来重新看了看后面的一行字和时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看罗尼,躲开西泽尔的注意,不动声色和卡洛斯对视了一眼。   卡洛斯将某一页实验报告折起藏入怀中。   他们两个都清楚,那些“莫须有”记录,其实正是他们原本时间线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纸张上的时间、事件......所有细节都一一对应上了他们的记忆。   另一页文档里,还记载着一个“精神失控实验样本”的自杀过程:   体表结构崩坏,自愈失败,情绪系统长期紊乱,最终选择自裁终结。   这也证实了,原本外层的房间里似乎真的囚禁过失控的污染者。   凭借卡洛斯的记忆,他们就快要靠近那个特殊的房间了。   随着他们的深入靠近,有防御系统的房间也越来越多。   前一天,裴琮在进入时不慎受伤,西泽尔一把将裴琮拽过来,沉着脸给他包扎。   所以现在为了不让裴琮涉险,西泽尔坚持独自进入房间搜查线索。   西泽尔临走前,目光阴沉地扫过裴琮,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他走后没多久,卡洛斯便从其中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卡洛斯冷淡如霜雪,语气依旧是上辈子那副高傲的模样,一点也不掩饰对西泽尔的排斥。   裴琮在发现了那几张报告后,就知道他今天会来找自己,故意支开西泽尔,想听听卡洛斯说什么。   卡洛斯开门见山,坚定道:   “我会帮你毁掉联邦基因库。”   这是一切污染者的源头,他不知道上辈子裴琮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死。   但既然谁也没有个好结局,就尽量别再让这种悲剧再发生。   他望向走廊的尽头,语气冷厉:   “你我都作为污染者活过两次,不该有人再成为试验品。”   “第三层的核心隐藏在环形结构内,一层层向内深入,从我们进度来看,已经快到内环的入口了。”   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更何况卡洛斯能力出众,裴琮没有拒绝的理由,心安理得地利用起卡洛斯来。   卡洛斯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带着他。”   他所说的“他”显然指的是西泽尔。   裴琮挑眉:“那你又为什么带着罗尼?”   卡洛斯正色道:   “因为我们都无法留下。”   “联邦迟早要有新统帅,只有一个候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罗尼虽天真愚蠢,但已经不会过于压榨底层人民,他会让边境过得好一点。”   这个回答不出裴琮所料,但他依旧觉得讽刺。   原来一个对星盗不管不顾,不给第十三区任何支持,还想暗杀竞争的罗尼,已经是卡洛斯挑选过的结果,是边境最好的选择。   卡洛斯顿了顿,换了个话题:   “想等你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西泽尔看裴琮很紧,卡洛斯目光落在裴琮的颈侧,那枚项圈泛着微光,他抬起下巴,点了点:   “原来你在意一个人,会纵容成这样?强迫你戴这种东西你都愿意?”   卡洛斯一直知道,裴琮骨子里是个桀骜的人,绝不会轻易妥协。   “你似乎没意识到,”裴琮平静地看着他,“我们是同一个人。”   卡洛斯盯着他,冷声道:   “你真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裴琮,你和他早就走上了两条路。”   “现在这个‘西泽尔’,简直一个残忍的暴君,毫无人性。”   裴琮想起自己上辈子那段被背叛、被践踏的人生,不禁轻轻嗤笑一声:   “难道我上辈子就过得很好吗?”   卡洛斯的话被堵回来。   他知道裴琮上辈子艰难,现在看到西泽尔顺风顺水却变成残忍的暴君,心底甚至有些西泽尔经历和裴琮一样痛苦的人生,至少不会如此毫无底线,滥杀无辜。   “他知道你是谁吗?”   裴琮沉默了。   卡洛斯呼出一口气,语气更低了些:   “裴琮,你和他不一样。”   他眼角余光扫过裴琮手腕上的红痕,还有脖颈经常出现的还未消褪的青紫。   “他会杀了你的。”   卡洛斯一字一句道:   “他是没能遏制的恶念。”   裴琮敏感又偏执,无法相信任何人,心里始终留有防线,卡洛斯上辈子别说突破这道防线,连靠近都不被允许。   而西泽尔,他只会比裴琮更暴戾。   “他不会信任你。”   裴琮听着这些话,神情却愈发不耐。   “不要自诩了解我。”   他的眼神不带温度,不喜欢卡洛斯这么分析他,更不喜欢他这么揣测西泽尔。   “他就是我希望活成的样子,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会帮他。”   裴琮话说得坚决,摆了摆手,冷漠地示意卡洛斯离开。   卡洛斯皱眉,还想再说什么。   裴琮倦怠道:   “再不走西泽尔就出来了。”   “他要杀你,我绝不拦着。”   裴琮未必会这么不念旧情,但西泽尔绝对会对他大打出手,卡洛斯只能先行离开。   裴琮背靠在墙边,懒洋洋地仰起头。   金发蒙了一圈淡黄的光晕,昏黄的光线照进裴琮的眼里,深不见底。   半晌,裴琮才站直身体,回头望向那道西泽尔进入的门,继续安静地等待。 第81章 【二合一】   门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响, 伴随着刺耳的撕裂声。   西泽尔正站在房间中央,一手扶着旁边的实验台,另一只手握着粒子刀, 胸口微微起伏, 手臂处鲜明的擦伤还在渗血,显然刚经历了一轮危险的交锋。   这个房间内部结构比先前都复杂。   一道道红光依旧在低空盘旋巡逻, 警戒未曾完全解除。   这也意味着,里面很有可能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西泽尔看到裴琮,将一把能量枪扔过去。   裴琮抬手稳稳接住,身形一转,顺手击落刚刚趁着空隙, 想近西泽尔身的机械臂。   西泽尔在废星被训练过很长一段时间, 无须多言, 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并肩站在房间中央,红色警报在头顶来回闪烁,能量波动四散游走。   两人毫不慌乱, 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想法,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的, 总会下意识地先护住对方,而不是自己。   相比之下, 卡洛斯和罗尼甚至没什么用武之地。   裴琮也不担心卡洛斯会在这时候睚眦必报, 偷袭西泽尔。一向高傲的人, 再幼稚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出手。   只消一会, 所有防御被成功破坏,一阵机械震颤声响起,警报熄灭。   门房间里的暗门缓缓打开。   西泽尔护着裴琮退后了一点,卡洛斯沉着脸, 看了他们一眼,自觉走在前面开路,打探情况。   裴琮熟练地掀起西泽尔的衣摆,目光迅速扫过他的侧腹与手臂,确认那点擦伤不深,没有其他严重伤口,眉头这才稍稍松开。   他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了单独见卡洛斯,让西泽尔一个人进来。   西泽尔察觉出裴琮的不悦,将枪反手握住,侧转了过来。   漆黑冰冷的枪口轻轻贴上裴琮的手腕,沿着那一截苍白的皮肤,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带着明显的安抚与讨好意味。   随后向下,两把枪的枪口轻轻蹭了一下。   清脆的一声,像某种极私密的契合,被无限放大。   西泽尔明明没说话,但枪口滑到裴琮指缝,十足的邀请意味和暖昧感,安抚着裴琮。   从后方看得最清楚的是罗尼。   他原本正想着进门后有没有什么危险,却被眼前这“递枪”场面震得一动不动。   不是,哥们。   递个枪怎么能这么有事儿呢?   罗尼刚想转移视线,却撞上了西泽尔的眼睛,冷冰冰的凝视着他,隐约有胁迫的意味。   罗尼一个激灵,嘴巴立刻闭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而卡洛斯在正前方错过了这整幕。   他仍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在卡洛斯眼里,那些令人窒息的气氛、擦枪走火般的肢体碰撞、对抗,不过是西泽尔敌意太重,控制欲作祟,报复折磨曾给予他怜悯的人。   西泽尔这几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裴琮是他的,同时,他也更享受暗戳戳挑衅的过程。   尤其是对卡洛斯,他知道裴琮过去一切,摆出一副“只有我懂他”的模样,居高临下,高傲得让西泽尔恶心。   西泽尔对待裴琮,像个将糖果含在嘴里、舍不得吞下去的小孩,偏偏又要在别人面前炫耀地舔几口,带着恶劣的得意。   西泽尔一边想着,一边极轻地在裴琮腰侧摸了一下,眼底深处的阴影幽暗绵长。   门终于缓缓开启,沉重的金属滑轨拉出一道阴影。   房间内是个实验区,残存的荧光灯闪着冷白的光,照出角落一个瘦削、扭曲的人影。   那是一个“活”的实验体。   他跪坐在地,身上裹着残破的织物,皮肤苍白,比长期泡在溶液里的尸体还不健康,眼神空洞,没有一丝波澜。   四肢僵直、背脊微弯,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的废壳。若非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还真难看出他是否还活着。   见到卡洛斯等外来者,他也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毫无波澜。   哪怕这人曾经是个失控污染者,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实在让人难以生出敌意。   西泽尔眯了眯眼,把玩着冷硬的枪身,指尖在扳机边缘敲了两下。   这种状态,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裴琮站在他身边,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银灰色的瞳孔对上实验体空洞的眼神。   那实验体骤然一颤,某种残留的感知突然被激活,但只一瞬,随即又死寂下去,又被长年的绝望拽回深渊。   卡洛斯明显察觉到了西泽尔的危险。   他站在实验体面前,挡住西泽尔的枪口,蹲下轻轻搭上那人的肩。   “听得见吗?”   但那人只是低垂着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麻木不堪。   罗尼尝试将他拉起,将人带出这个暗室,去外面的修复舱疗伤。   那实验体却不知如何迈出一步,被拖到走到房门边,剧烈挣扎起来,仿佛这里就是他全部的世界,门外是什么,从未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   他被完全洗脑,意识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最基本的认知。   这一切,都是联邦造成的,是他们将“污染者”炼成了真正的怪物。   卡洛斯身为联邦统帅,自幼便在权力与秩序中成长。   他自认为冷静的判断训练,学会如何在制度中处理问题,也理解联邦封锁废星的理由,冷眼旁观一切。   卡洛斯虽然知道污染者在废星的处境艰难,生活凄惨,可他上辈子临死之前,从未真正经历过这些。   更别提见到如此凄惨的污染者实验体。   一个没有意识、没有欲望、没有过去的人,还算是人吗?   卡洛斯很少在情绪上波动,可他却突然觉得羞耻。   西泽尔视线那人身上转了两圈,枪口指向实验体,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他。   卡洛斯拦在实验体身前,语气低沉:“他是你们的同类,他还活着。”   西泽尔语调轻慢,眼角轻轻一挑,颇为讥诮道:   “呵,原来他只是我们的同类。”   “也是,高贵的统帅大人怎么会是这种垃圾实验体的同类呢?”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样的实验体活下来,一辈子也只能苟延残喘,未来一旦恢复了意识,活着只会比死亡更痛苦。   卡洛斯阻止他,到底是因为真的仁慈,还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为污染者,却成为联邦刽子手的负罪感呢?   西泽尔冷冷嗤笑一声,他垂眸看了一眼仍跪着的实验体,收回手中的枪。   他偏头揽过裴琮,将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结束一场战斗,肾上腺素尚未退尽,神经仍紧绷着。   西泽尔将裴琮抵在墙边。   将枪从腰侧抽出,冰凉的枪口抵上了裴琮后背,隔着衣料也带着令人神经一颤的温度。   裴琮让出了一点角度,方便对方继续。   枪身受到鼓励,慢慢地往衣料下探去,挑开布料。漆黑的金属在皮肤上磨蹭,冷冽一片,不加掩饰地索取。   裴琮对西泽尔向来有求必应,皮肤轻轻起了层疙瘩,呼吸贴得太近,灼热得让他全身发烫。   那人一只手扣住了他下颌,吻了下来。   西泽尔从不掩饰自己的侵略性,唇齿间带着迫人的狠劲,咬住破坏欲嘴角时,另一只手护在他后颈。   温柔和粗暴从来不冲突。   西泽尔贴近他耳侧,气音道:   “我都没有当着卡洛斯的面亲你。”   卡洛斯每次看裴琮时,那种隐忍又心痛的眼神,会让西泽尔更有当着他的面,狠狠欺负裴琮的冲动。   裴琮回头看他,眼神莫名:   “有什么不能亲的?”   西泽尔眼神一眯:“你很愿意?”   裴琮不难猜出西泽尔的心思,对他的恶劣也全部接受,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紧扣的项圈,语气懒洋洋地道:   “这都戴了,亲一下也没比这个更羞耻吧?”   话音未落,西泽尔眼底骤然暗沉。   他收起那把在手中随意把玩的枪,腻了这点前戏。没给裴琮喘息的机会,另一把“枪”抵住裴琮,热烫,有力,完全没有遮掩。   他贴得更近,呼吸透着一股野兽蓄势待发的热意,几乎贴着裴琮的脊骨一路下滑。   背后拔枪的不止是敌人。   还有可能是变态。   裴琮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糊弄两句,就被身后那人一把扳过身,狠狠吻住。   唇舌纠缠之间,裴琮一度失语,被迫后仰着身体承受,呼吸被压得断断续续,喉间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西泽尔全程不给说话的机会,舌尖湿热,从唇边卷进去挑开齿缝,贴着舌根一寸寸探进去。   没了裴琮的哄骗,他们难得做到最后。   西泽尔眼底是按捺不住的火,咬着裴琮低笑:   “果然还是不能听你说话。”   *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环形走廊,更多的房间被打开——   奇怪的是,这一层囚禁的实验体,与卡洛斯上辈子所见大不相同。   没有嗜血和攻击,那些曾经危险的失控污染者一个个眼神空洞,变成了被彻底洗去记忆的傀儡。   但越是安静,越令人不安。   走廊越来越深,他们在一道金属门前停下脚步。   房门一经推开,一股异常的冷意扑面而来。   这间房间的环境与先前完全不同,没有了一点虚假的温馨,反而像真正的囚笼。   墙上写满了难以辨认的字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暗红色随处可见,好像被血液浸泡过一般。   角落里,一个女人站在门后的暗影中,一身泛白的囚服拖在地上,光裸的足踝布满旧创。她瘦得可怖,却依旧挺直脊背,只能隐约看到阴狠的眼神。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飘荡:   “你们终于找来了。”   卡洛斯盯着那女人,眼神微变,他能看出来,女人绝对不止一种基因污染。   只要制伏这个污染者,他们就能进入继续内环。   那女人唇边还挂着笑,掀翻周围的一切,眼中是毫无理智的厌世与杀意,扑向最前方的西泽尔。   她的动作迅捷、疯狂,指尖利爪一般划出血痕,没有任何试探,招招都冲着要害而去。   裴琮挡下几回攻击,背后锋利的翎羽划破空气,直直冲女人飞去。   女人看到裴琮背后缓缓展开的白色翅膀时,一时定在原地。   她没有继续追击,任由那一抹雪白的翎羽划破自己的皮肤,鲜血顺着她的侧脸滑落。   裴琮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人非常强大,甚至比起现在的西泽尔,也不遑多让。   女人眯起眼,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周围的景象没有变化,可在她眼中,裴琮身上的却散发出阵阵光点,那些光点线性排列,缓慢重叠。   女人的眼底浮出银蓝色的光泽,像极了蝶翼被撕裂后的残影,在空气中悄然翻卷。   这是她的基因能力,感知时间的痕迹。   那些“光点”贴近裴琮,却无法触及他,有些焦急地颤动起来。   这是因为回溯者的时间线永远向后坍缩,永远无法靠近。   她舔了舔唇角被羽刃划破的血痕,脸上渐渐浮现出妖异的光彩,像是嗅到了猎血的野兽。   “你是回溯者。”   她说,语气非常笃定。   女人的眼神再次扫过来,裴琮还未来得及说话,西泽尔已经挡在了他前方。   西泽尔微微偏头,眼神漠然,手中的能源枪对准了这个对裴琮感兴趣的女人。   那女人轻轻歪了歪头,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声音只有幸灾乐祸:   “原来伊塔说得没错。”   “白翅膀的污染者会毁灭联邦基因库。”   她一步步靠近,两手空空,却比拿着武器更危险。   “不止一个回溯者都说见到了你。”   “你可要藏好,别被那些人抓到。”   西泽尔不止一次听到这种话,脸色更沉。   裴琮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谁在找他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属残片。   那上面刻着一个名字——伊塔。   女人像被什么狠狠抽了一鞭,收起笑容,整个人坠入深渊,脸色变得阴鸷:   “你在哪里找到的,伊塔在哪里?”   “通过第二层时,我们见过他。”   短短一句话,女人僵在原地,仿佛整个人都被定格,唇齿微张,陷入极其危险的认知失衡。   “为什么?他已经说出了所有的事情,为什么还是没活下来?”   “我都已经主动融合那么多基因,为什么联邦还是不肯放过他?”   她的眼神从灼热到绝望,所有的希望一点点碎裂,一层无形的压迫弥漫在她周身,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她是真的强大。   哪怕是西泽尔,也不敢轻易保证能干净利落地杀了她。   女人周身的悲怆气息一点一点将她淹没,异化的各种动物基因控制不住,从她身体的各个地方钻出来,让她美丽的脸变得可怕。   伊塔是回溯者……   那他可能回去哪里?   他会不会真的死亡?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伊塔……   女人用力咬破了舌根,鲜血沿着嘴角流下,身体一震,身体内的能量直冲临界,代表毁灭的光不断聚集。   罗尼睁大眼睛,意识到女人想干什么:   “她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她跪在那里,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血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砸在地板上。   然而,就在女人痛苦时,身体里的能量却被强制封锁,联邦植入的装置让她连死亡都做不到。   那双眼睛还睁着,瞳仁深处没有一点痛苦,是充满诡谲、怨毒,女人慢慢回头,看向西泽尔。   她跪坐在那里,唇角溢出血丝,眼中依旧讥诮一片,抬头看向西泽尔。   “你也是回溯者?”   西泽尔摇头。   他只是和女人一样,爱上了回溯者。   女人已经失去她的恋人。   那种撕心裂肺的执念,在她身上几乎化成了某种令人窒息的悲怨。   西泽尔忍不住握紧裴琮,却发现裴琮眼中隐隐的的悲怆,和女人似乎如出一辙。   西泽尔的心脏狠狠被攥紧。   女人刚才说得太多,联邦为了惩罚她,用疼痛让她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女人和西泽尔四目相对,眼中的漠然残酷竟惊人地相似,她微微昂起头,露出脖颈。   西泽尔冲女人举起枪。   他的五官比少年时锐利了一些,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杀意更烈。   卡洛斯皱起眉,试图阻拦:   “她已经没有攻击能力,你杀她毫无意义。”   即使知道对方有可能是作恶多端的污染者,卡洛斯还是能从女人的身上感觉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汹涌感情。   西泽尔的语气阴沉至极:“让开。”   这一路上的各种实验体全部都被洗去意识,卡洛斯无能为力。但这个女人,明明可以被放出去,继续活下去。   “她不死也并不妨碍我们前进。”   西泽尔仍旧不为所动。   卡洛斯转头问裴琮:   “你也要看着污染者被滥杀?”   裴琮看着地上的女人,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示意卡洛斯让开。   卡洛斯看得出来,裴琮并不准备阻止,或者说,他的冷漠让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女人的死活。   西泽尔不再废话,眼底冷光毕现,手指一扣,一道刺眼的能量光束穿破空气,直冲卡洛斯而去。   卡洛斯瞳孔微缩,本能地侧身,几乎是贴着身体躲过那道炽光。   光束擦着他肩侧掠过,空气都被灼出一阵肉眼可见的涟漪。   光束精准地在女人的胸口炸开。   她的身体在那一刻向后倒去,唇角还残留着一点轻笑,那是认出同类时的本能愉悦。   她见到西泽尔和裴琮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同类,冷漠残忍,决绝极端。   西泽尔会明白她在想什么。   果然,他帮了她。   死亡对她来说,不是终点,而是一场漫长寻觅的开始。   只有这具身体死了,她才有那么一丝回溯的希望,她也许还有机会再次寻回伊塔。   西泽尔垂下眼,神情没有丝毫怜悯,冷漠至极。他没有再看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只转身,揽住裴琮。   卡洛斯将西泽尔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眼神闪烁,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们在房间内搜寻了片刻,试图找到入口,卡洛斯根据经验,四人在不同方向搜寻。   警报突兀地拉响。   高频尖锐的蜂鸣穿透了整个房间,空气,随之而来的,是“咔哒”一声金属机关解锁的声音。   一扇门缓缓开启,灯光闪烁,照亮了内部宽阔的空间,向内延伸的螺旋楼梯,那明显是通往内层的通道。   卡洛斯第一时间看向西泽尔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刻,另一边的地板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响,出现一道细微却剧烈的崩裂。   混乱的重力将站在边缘的裴琮整个卷了进去。   裴琮想放出翅膀,可无济于事,他的翅膀此刻死死贴在他的背脊上,被什么无形的力紧紧钉住,根本无法展开。   空气呼啸而过,视野飞速下坠。   雷诺统帅给过卡洛斯第三层的结构图,第三层的内环有两个区域,一条是设定的安全通道,另一条是联通的禁区,通向不确定、甚至可能死亡的深渊。   裂缝开启前的那一刻,卡洛斯自认为万无一失。他设计好一切,将四人分开后才开启两条通道。   原计划是让西泽尔坠落。   西泽尔太过暴戾、不稳定,是他在这次回溯中唯一无法完全掌控的意外。   那是联邦的绝对禁区,污染隔离带,封锁了多年都不曾开启。   一旦西泽尔进入那里,即便不死,也会身受重伤,到时候联邦自然不会放过他。   卡洛斯劝不动裴琮,所以他倨傲地收回了耐心,决定不再浪费口舌。   当然,他也不准备让西泽尔活着出去,继续当无恶不作的星盗。   唯一的意外是,这条时间线里的通道方位是相反的。   卡洛斯脑中难得一片空白,几乎立马就想去拉人,但距离太远。   仅仅一瞬,那道缝隙像巨兽张开獠牙,把裴琮整个人吞了进去。   卡洛斯的指尖距离那具身体还有半步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琮坠落。   他忽然有种荒唐的冲动,想跳下去陪裴琮,他不是西泽尔,他不应该被连累。   但理智出现得太快,那一点冲动很快就消散了。   那是禁区,雷诺告诉他,进去必死无疑,而他这次回溯的目标还未完成,决不能死在这里。   他垂下眼,冷静地告诉自己:没了裴琮的维护纵容,他对付西泽尔只会更轻松。   卡洛斯原本确信,西泽尔一定会坐视不管走进那扇门,通向活下去的路。   毫无疑问,任何一个具备生存意识的人都会选那扇安全的门。   更何况西泽尔这种人,在权力与本能面前,终究会做出最自私的选择。   就在卡洛斯还未回神的那几秒内——   一道残影掠过他视野。   黑发青年从平台边缘一跃而下,纵身进了那道尚未闭合的裂缝。   风压贴着卡洛斯的脸颊呼啸而过,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西泽尔跃身前的神情。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和不安,只有焦急和坚定。   卡洛斯瞳孔微缩,像被什么钝物重重敲击了一下。   明知眼前是万丈深渊,他却仍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即使身上满是伤,他也从不回头,从不犹豫。   裴琮就是如此。   他上辈子见过很多次这种表情。   令人不寒而栗的坚定,荒唐又偏执的倔强,近乎固执的选择,几乎病态的强大意志。   卡洛斯第一次——真切地,在西泽尔脸上看到了裴琮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迈出一步,想冲向那道还未完全闭合的裂缝。   他甚至自己都没察觉这个动作,可手臂被一只力气不算大的手拉住了。   罗尼一声低呼,“门要关了,快走!”   卡洛斯被拉扯得微微踉跄,旋即冷下脸来恢复力道,甩开那点外力,重新直起脊背。   他们赶在那条安全通道关闭前进入。   身后的金属板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像一记缓慢被敲响的丧钟。 第82章 【二合一】   身体骤然失重, 裴琮整个人被重力抽离,跌入黑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拉扯他。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裴琮感觉到, 他的意志正在一点点脱离身体,灵魂游离, 完全无法挣脱,正在被强硬地剥离这具身体。   他喘不上气,陷入永远下沉的迷雾。   意识越来越轻,即将被甩出□□,远远飘开。   黑暗中, 突然有什么东西扑过来。   柔软、滑腻, 勾住了他的脚踝, 拖拽着他,减缓着下坠的速度。   一只手臂很快揽住他的腰,力度很大, 像是要和他融为一体。   裴琮还没睁眼,就被整个人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同时往下坠。   随后身体被强行调转方向,重重摔在地上。   …………   意识逐渐回笼, 裴琮首先感到某种软热的东西, 正贴着他的腰线一动不动。   他迅速睁开眼, 往下看了一眼。   是根柔韧的触手。   那团柔软的“器官”正黏在他身上, 安静地盘着一圈,还不安分地往他身上拱了拱。   意识彻底恢复,裴琮才察觉到,他的基因能力几乎被完全压制了。   幸运的是, “器官”还能用,在坠落时充当缓冲,他们才得以活下来。   西泽尔坐在一旁,后背靠着墙壁,面色冷白,皮肤下有淤血痕迹,却不管不顾,一条胳膊还死死扣着裴琮的手,不让他动。   见裴琮醒了,西泽尔才松了口气,散去眼中的忧虑,开始给自己上药。   裴琮动了动手腕,声音微哑:   “我昏迷了多久?”   “二十分钟左右。”   裴琮沉默片刻,垂下眼。以他目前身体素质,他不应该昏迷的,尤其是落地前,他好像真的彻底抽离了意识一样。   这里的空气让裴琮非常不舒服。   他扫了一圈这片区域的构造。   灰黑色金属墙体,墙上有不少黏腻的痕迹。   这里是联邦的污染隔离区,但奇怪的是,他们两人作为污染者,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空气在他们四周缓慢流动着。   裴琮简单向西泽尔交代了污染隔离带的情况。   他语气含糊,没有说太多,西泽尔立马察觉到,这是上辈子裴琮得到的情报。   他的直觉很准确,尤其是与裴琮相关的,这一次他们坠落,恐怕也和卡洛斯脱不了干系。   不过西泽尔并不担心。   不管这地方有多危险,只要裴琮还在他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至于那些该死的和卡洛斯相关的过去,通通抛弃才好。   西泽尔牵起裴琮的手,放出“器官”。   “跟着它走吧。”   裴琮微微皱眉,低头看去。   不远处,“器官”已经默不作声地变出触肢,在地面上黏滑地蠕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朝一个方向缓慢前行。   从进入这个空间的那一刻起,西泽尔就一直能感受到微妙的召唤。   那种感觉并不强烈,却在身体中嗡鸣作响,时刻撩拨着他的神经。   “它感受到的?”   裴琮知道“器官”有自主意识,但这么久过去,他以为西泽尔早就能完全掌控它。   西泽尔轻飘飘应了句:“嗯。”   他当然不会告诉裴琮,“器官”早就是他意志的延伸。否则之后还怎么将自己恶劣的癖好推到它身上。   裴琮没有多问。   这片区域明显不适合久留,他们的能力被压制,再坐以待毙,情况只会更加危险。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前行。   “器官”的触肢在前方缓缓爬行。   与外环走廊伪装温馨、实则逼仄的房间截然不同,这片区域空荡、幽暗,却并不令人感到压迫,反而神秘而老旧。   天花板极高,几乎难以看清上方的结构,四壁没有任何灯光。   这里是完全封闭的空间。   “器官”在前方带路,裴琮与西泽尔跟随其后。   经过一面结构迥异的门板,门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自动打开。   刚踏进去,不知碰到了什么,整个空间瞬间被照亮。   短促的嗡鸣声划破沉静,冷白色光幕从天而降,白光如瀑般洒下。   周围所有骤然清晰。   这里明显是个实验区域,但仪器大多很古怪,就连经常出入维兰德实验室的裴琮也看不出是什么用途。   四壁弹出扫描光束,隐隐有银蓝色光流穿梭其中,光流轨迹宛若蝶翼震动。   与刚才那个女人身上浮现的蝶翅状基因光纹,几乎一模一样。   扫描光触及他们,银蓝光束陡然爆发,形成一道极细的高压线网,在空气中朝着裴琮笔直刺去。   西泽尔甚至站在更靠前的位置,也没有被波及半分,毫发无伤。   他立刻将裴琮拽到身后。   裴琮的身影才刚站稳,“器官”立刻剧烈蠕动起来,细长的触须一根根伸展,在地面快速爬动。   银蓝色的光束再次锁定裴琮。   一团厚重而滑腻的黑影猛地将裴琮整个包裹起来!   “别动。”   西泽尔的声音几乎贴在裴琮耳边。   “器官”如同护盾,将裴琮整个人压进一个温热粘滞的空间中。   那种奇异的压迫感与呼吸交织,让裴琮几乎无法动弹,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触手摩擦皮肤的声音。   西泽尔对准光束核心,击碎能源核心。   光幕闪烁了一下,刺耳的低频震荡短暂消失,攻击终于停止。   “器官”这才恋恋不舍松开包裹着裴琮的躯壳,快速滑向前方。   不远处,有个漆黑的基因池。   散发着灰黑色的液体缓缓流动,如同孕育生命的子宫。“器官”几乎是疯狂地攀附在池壁上,体表的触手全数绽开。   它在发狂般地回应召唤。   西泽尔一看到那池液体,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次“器官”贯穿裴琮的时候。   那时他根本不是“器官”的对手。   裴琮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的画面还鲜活地烙在他脑海深处,像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西泽尔脸色一沉,反手将仍欲上前的裴琮挡住:   “别靠近那边。”   他回头看着裴琮不解的眼神,语气隐隐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   “我自己过去看看。”   “器官”蠕动着靠近基因池边缘,纵身跃入池中。漆黑的液体并没有排斥它的进入,剧烈翻涌,发出一阵阵诡异的鸣响。   “器官”没入池底,逐渐发出淡蓝荧光,在基因液的洗礼中快速生长、进化。   基因池证明,这里确实是曾经是污染隔离区,否则绝不会诞生“器官”的母体。   母体能检测“器官”的动向,这恐怕也是为什么他们前脚在旧城废墟带走了“器官”,后脚联邦就派人来了废星。   “器官”没在基因池中停留太久。   它的体表发出比以往更饱满的光泽,触须变得更锋锐,一跳上岸,西泽尔的手就已经警惕地搭上枪。   他不信任“器官”。   西泽尔始终记得,它曾伤害过裴琮,带着强烈的依恋与吞噬欲。   “器官”刚刚变强,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戒备,只能默默缩回身后。   他们迅速离开基因池区。   裴琮在外面搜寻其他的线索。   这个实验室很大,但绝大多数设备都处在休眠状态,表面都覆盖着一层灰尘,但有些仪器明显被最近启动过。   自从进入联邦联邦基因库,每一层的考核,他和西泽尔都能找到最完美、最方便的路径通过。   即使是意外进入了污染隔离区,他们也有“器官”指引,好像每一步都像是在指引他们进入陷阱一样。   西泽尔收起“器官”,拉住裴琮的手,正要带他离开。   然而,他刚刚转身,旁边的仪器忽然响了一声。   “啪——”   紧接着,一道淡红的扫描光柱自上而下,牢牢笼罩住西泽尔。   酸胀的感觉如浪潮般侵入西泽尔。   他猛地蹙眉,身体摇晃一下,记忆如溃堤的水流一般,奔涌而出。   仪器的光屏亮起来。   画面中,废土上,裴琮的蝠翼拖在地面上,一手撑地,扔过来一管药剂。   随后,暴雨倾斜,酸蚀落地,两道身影交错,浑身是血,将裴琮压在地上,像野兽一样亲吻对方的脖颈,喉结滚动,满是渴望。   …………   画面跳跃得零碎,所有记忆都同时倾泻而出,走马灯似的。   每一幕都有裴琮,仿佛从遇到裴琮开始,西泽尔的人生才真正开始有意义。   裴琮及时将西泽尔从仪器中解脱出来。   西泽尔的意识还沉溺在那片记忆构建的深海里,下意识反握住裴琮的手。   那具设备的光屏下方似被激活,滑开一道缝隙,弹出来几份文件。   文件似乎是什么实验报告,详细记录下了不少信息。   实验记录编号:37-A   样本代号:伊塔   状态:污染度高/回溯倾向强烈   回溯时间节点:星历7027年   可确认情报:第九区中央星暴乱,7027年中央星政体更迭   查证状态:属实   裴琮盯着那串文字,眉头一跳。   这段记录的时间点,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正是卡洛斯接管第十三区那年。   不止这些,文件中还同时列出了不少相似回溯者的记录,远不止伊塔一个人。   文件中除了一些政治相关,还记录了其他各种东西,不知是记忆错乱还是其他原因,有的和裴琮的时间线对的上,有的则会有些偏差。   而这些事情在这条时间线中,很多都没有发生。   这说明联邦一直在利用回溯者的过去,为他们的未来规避风险。   根据这些记录,刚刚仪器的作用,就是读取印象污染者最深刻最难忘最珍贵的记忆。   继续往后翻阅,他们还发现,在回溯者的价值全部被压榨完后,立刻就被注射洗脑的针剂。   也就是说,他们一路上外环看到的呆滞实验体,全部都是被套出情报后,活生生被洗脑的回溯者。   在这些记录中,有不少回溯者都提到某个情报——   白色翅膀的污染者毁灭了联邦基因库。   这也是为什么联邦如此焦急,毫无疑问,裴琮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西泽尔眼底的寒意骤然加深。   他从不是一个会为他人命运感到同情的人,可此刻,他却有些无法呼吸——不是为这些人,而是为裴琮。   他不敢想,如果裴琮被联邦盯上并得手后会发生什么。   西泽尔脑子更痛。   裴察觉出西泽尔的不对劲,皱眉问:“怎么了,还有其他副作用吗?”   西泽尔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裴琮,眼中像有风暴将起,却硬生生压抑着。   片刻后,他才平静道:   “我想看你的记忆。”   裴琮愣在原地。   “让我看看吧,裴琮。”   西泽尔靠近一步,放软了语气。   裴琮终于缓缓收敛唇角那点笑意,眼神低垂下来。他极少这样对西泽尔,沉默,迟疑,不拒绝也不答应。   裴琮不认为自己过去有什么好看的,灰暗无比,毫无意义,没有被人珍惜的价值。   然而西泽尔却不这么想,他不允许裴琮这么认为,一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他看出了裴琮的犹豫,脸色变得更难看。   他承认,他嫉妒到发疯。   没有他的裴琮,还有另一场人生,那场人生或许精彩纷呈,危机四伏。   那一切西泽尔都不曾见过。   凭什么卡洛斯能知道,他却一无所知。   凭什么除了他,每个回溯者都能比他先看到裴琮的过去,他的真相,他的秘密。   明明他才是最该知道的那一个。   他既然无法彻底掌控这个人,那至少,要让裴琮对他毫无保留。   黑发青年眼里酝酿着风暴。   裴琮沉默着,像他们这样的人,从不会真的对谁彻底敞开自己,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忽然想起了卡洛斯的警告,回溯者迟早会离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会用怎样的方式,这离开的时机谁也无法掌控,不知道哪一天醒来,自己就会从他的时间线彻底消失。   在一点点累计的慌张中,裴琮居然生出了某种决绝。   “你真想看?”   他盯着西泽尔,声音低哑。   “不会后悔?”   西泽尔几乎脱口而出:   “我想知道。”   裴琮盯着他许久,像是想从他眼底看出什么退缩,可那里只有疯狂、偏执、和令人窒息的爱意。   “那好。”裴琮说,他走向那台仪器。   要求就这么被满足,西泽尔胸腔忽然腾起一股无法压抑的灼热,某种压抑了太久的执念终于得以满足。   裴琮选择更深入的方式进行读取,让西泽尔能够以他的视角经历整个过程。   西泽尔几乎是屏住呼吸,他的指尖发冷,神经紧绷,期待的同时,越靠近裴琮的过去,那种从未莫名的焦灼、哀恸就越强烈。   读取装置启动,他的精神力自动与裴琮连接。   读取的效果和回溯者的精神力挂钩,精神力越强大,能获取的信息就越多。   裴琮这种精神力,足够让西泽尔详细了解一切他想知道的。   西泽尔第一个看到的地点是废星。   荒芜寂静的辐射水潭,连空气都是冷的,西泽尔感受到自己在水中坠落,哪怕只是裴琮的回忆片段,那种被人背叛的绝望依旧深刻。   没有裴琮的保护,西泽尔第一次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寒和痛苦。   原来辐射水潭如此冰冷。   然后是尸山血海,冰天雪地。   少年裴琮在血肉泥浆中独自前行,周围是尸体和爆炸,嘶吼与惊恐。穿过废墟和冰原,走入联邦所谓的“安全区”,一步步攀上血腥的权力阶梯。   西泽尔代入裴琮的视角,一边急切地希望得知裴琮的一切,又卑劣地希望裴琮身边最好不要出现任何人。   裴琮觉醒了新的基因,但仍然失控,天旋地转之间,裴琮被迫进入维兰德的实验室,进行基因融合,一次次手术,变成了联邦眼中的“怪物”。他在手术台上挣扎,痛苦得几近昏厥。   西泽尔甚至开始想,如果回忆中,他能替裴琮分担全部疼痛就好了。   他想替裴琮承受这一切,哪怕只是一秒钟都好。   可他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身体在融合失败与再尝试中千疮百孔,感受对方在融合基因的过程中满是血污地睁开双眼。   联邦所有人都憎恨他。   他单打独斗,一路厮杀,浑身是血,终于站在了联邦基因库门口。   瘦削的身影,面临炮火和攻击,浑身是血却坚定前进,志在必得。   残阳如血,裴琮背后的白色羽翼张开,那是被污染、被厌弃的象征。   可他站在烈火中,一步步前行,像来自地狱的恶鬼,翅膀上的血被夕阳镀成金色。   比一切光芒都刺眼得多。   让西泽尔无法直视结局。   白色翅膀的污染者真的毁灭了整个联邦基因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新的污染者。   从始至终,裴琮的身边都空无一人。   西泽尔感受到一种撕裂心肺的疼痛,胸口像被人戳了个洞,冷风往里灌去,冰凉一片。   记忆的尽头,裴琮终于在烈火中坠下,空茫地看着远方。   就在彻底抽离,结束回忆前——   西泽尔睁大眼。   他看到,裴琮和自己长了一张同样的脸。   裴琮睁开眼,眼前的白光依旧明亮。   他从迷蒙中缓了一会,意识才回笼。   西泽尔的周围满地狼藉,裴琮却并不意外,他往里走去,踢到刚刚被摧毁的各种仪器。   西泽尔颓然的半靠在墙边。   梦与现实交叠,让他辨认不清。   裴琮走近后才看清,他仰着头,看起来更加清瘦,视线盯着天花板,瞳孔深沉,完全无法推测主人的心思。   不知怎么,裴琮感觉不寒而栗。   “你都看到了。”   真正将自己的全部告诉西泽尔,撕开自己那层伪装的皮,裸露出里面带着尖刺的血肉。   裴琮甚至带着一点期待,有种变态的、自虐一样的爽感。   不知西泽尔会作何反应。   如果是上一辈子的自己,被这么当傻子哄骗,从最开始就被看穿了一切,应该恨不得立刻杀了对方。   用理智想想,会觉得被愚弄吗?这种感情本身就很畸形,毕竟,谁会爱上上辈子那个可怖骇人的自己呢?就连他自己都不爱那样的自己。   可裴琮就莫名觉得,西泽尔不会如此。   西泽尔长长吐出一口气,胸腔里堆积了太多东西,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沉重,碎发遮住眼睛,没有去看裴琮一眼,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   在裴琮的注视中,西泽尔的声音不大,淡淡道:   “裴琮,其实我经常会想,如果大家都讨厌你就好了。”   他顿了顿,勾起嘴角继续道: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拥抱你,告诉你只看着吧,他们都不重要。”   “可惜,无论你用谁的身体,影蝠也好,卡洛斯也罢,似乎永远有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你那么好,我原本以为,无论你在哪具身体中,我都会一样爱你。”   西泽尔面对着裴琮,笑容颇为黑暗甜美。   “但现在,裴琮,知道你是到底谁后我才发现,我最爱的还是上辈子的你。”   和他长着一样脸的裴琮。   和他有一样灵魂的裴琮。   西泽尔从隐隐猜出真相时,就开始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是慌乱,而是喜悦。   他终于能彻底和裴琮合二为一,裴琮就是他,他也是裴琮,本就是一体两面,密不可分,西泽尔再也不用担心会有比他们更紧密的关系出现。   他这样极端病态的人,裴琮既然出手拯救了他,那么就一定已经预料到,他会被自己纠缠到死。   西泽尔太过高兴,以至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猛然拉过裴琮,遵从自己的的意愿,将人扣在自己怀中。   裴琮盯着对方。   这个会因他受伤而发疯、因他远离而癫狂、会亲手毁掉世界只为和他共沉的人。   是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他的人。   也是唯一会爱上他全部的人,包括那副病态、混乱不堪的灵魂。   很多次,这个人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裴琮的嘴角终于弯起一抹极淡的笑。   唇色苍白而清冷,偏偏勾得西泽尔心跳如擂。   裴琮没说一句话,将唇瓣贴过去。   他们贴得极近,唇齿相抵时都带着些生理性颤栗。西泽尔的呼吸骤然加重,几乎是本能地抱住裴琮。   他的手扣在裴琮后颈,舌尖毫无预警地顶开唇齿,不留一丝缝隙,攻城略地。   湿热的唾液在唇齿之间混合,裴琮被迫仰着头承受。   裴琮舌尖被含住轻咬了一下,带着几分警告,更多的是阴湿的索取。   裴琮眯起眼,任凭他舔舐得更深入。   西泽尔的呼吸已经不稳,湿热气息一股股喷洒在裴琮唇上。   “裴琮,利用我复仇,瞒了我这么久,要好好的补偿我。”   西泽尔嘴上黏糊撒娇,眼底却黑沉一片,那点压抑着的委屈与怒火裹在一起,湿漉漉地粘在裴琮心头。   裴琮摸了摸西泽尔的侧脸,唇角一挑:“好。”   裴琮说得轻巧,他和西泽尔什么基因形态也都用过了,他也不觉得这个经验匮乏的小孩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撑死就是几种基因一起上,顶多被玩一顿大的,两天爬不起来而已。   “什么要求都可以?”   西泽尔慢慢凑近,语气变得危险亲昵,尾音一点点拉长,非常不怀好意,几乎能在耳边引出一片轻颤。   裴琮不知死活,点头道:“可以。”   西泽尔掌心炙热的,一点点抚过他耳后那块敏感的皮肤,将他整个人拉得靠得更近。   裴琮没有挣开,只是闭上了眼。   但他很快又被西泽尔冷声命令:   “睁眼。”   看来羞耻play在劫难逃。   裴琮引诱西泽尔,故意摆出冷淡倨傲的态度,仿佛是在高台上俯瞰一切。   西泽尔看着这样的他,心跳得近乎疯狂,他的指尖从裴琮的鬓角一路下滑。   裴琮没有任何退缩和纠结,无论怎么样,西泽尔无论如何对待他,他都全盘接受。   西泽尔摸上他的后脖颈,漂亮脸上的笑容足以让所有人沉醉。   裴琮也不例外。   西泽尔的手指插进裴琮的头发,突兀地一把攥住发根,力道不轻,逼得人下意识仰头。   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叠,西泽尔睫毛投下的阴影掩住了那点灼热的赤红,声音近乎恳求:   “裴琮,说你爱我。”   裴琮看着他。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不是被囚禁的猎物,而是被虔诚信徒膜拜的神明。   裴琮伸手扣住西泽尔的手腕,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我爱你。”   他顿了顿,又慢慢勾起嘴角,眼里藏着无法言说的认真:   “——只爱这条时间线的西泽尔。” 第83章   西泽尔听见裴琮说出这句话, 像是被一柄沉沉的钝器击中了心脏。   一只守着宝藏的恶龙终于从梦中醒来,张开翅膀,把唯一的珍宝揽进胸腔。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颗向来阴沉、冷硬、病态占有的心, 一下子变得柔软又荒唐。   他居然生出点手足无措的情绪——怎么会有人真的说爱他?   怎么会有人在知道他的癫狂、妒忌、私欲和执拗之后, 还说爱他?   可很快有反应过来,不愧是另一条时间线的自己, 连话都说得那么合他心意。   不是世界上所有的自己,只是这条时间线的,遇到了裴琮的,是注定会爱上裴琮的西泽尔。   西泽尔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喉结动了几下,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将脸埋进对方颈窝, 把呼吸灼烫地灌进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理所当然。   之前在外环走廊时,裴琮为了安抚西泽尔,随口就来的空头支票开了一长串, 什么都答应下来。   攒到现在,裴琮欠他份昏天黑地的风流债, 得一笔一笔加上利息,全数偿还。   西泽尔希望最好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闭上眼, 裴琮上辈子满是伤痕的脸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西泽尔从来不爱看自己的脸, 但却也觉得裴琮生得更桀骜凛冽, 比他现在更英俊成熟。   是啊, 这么好的人,怎么能只爱一次,他会每一世都爱上裴琮。   西泽尔知道裴琮没有觉醒狼类基因,因此格外喜欢用这个形态勾引并折磨裴琮。   狼类的成结实在是一种极具控制欲的基因表达方式:封锁纠缠, 难以分离,是动物本能里最原始的欲望。   西泽尔每一次都随心情决定时机,有时会在裴琮刚刚喘过气的时候,低下头盯着他。   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依旧不肯叫出声,身体已经紧绷到颤抖,但是灵魂依旧告诉裴琮,不能。   西泽尔语气总是温柔的,眼神却狠厉得要命:“没事,忍一下。”   西泽尔根本没打算给裴琮喘息的空隙。   他在用那种最羞耻的方式,去迫使这个比他成熟、比他强大的男人在自己身下妥协。   一点点喘息时下意识的依赖与顺从,西泽尔都贪得无厌地攥紧不放。   加之基因切换,西泽尔已经完全可以自由掌控切换的节奏。裴琮根本无法招架,他试图拉开距离,刚刚松了口气,下一轮刺激就接踵而至。   西泽尔熟练地咬上裴琮的脖颈,蛇毒注射进皮肤,渗透神经,裴琮全身的感官仿佛被人一层层剥开,裸露在无法抵抗的情绪与热意中。   他咬紧后槽牙,勉强维持住理智,却止不住地颤抖。   西泽尔声音温柔,近乎哄骗,指腹却狠厉地攥住了裴琮的手腕。   裴琮身体像钉在原地,意识在光与影交错的洪流中被彻底压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股勃发的欲望,一次次占据他的理智。   *   他们继续摸索着整个地下研究所。   在“器官”的影响下,污染封闭区的特殊空气对他们没有造成丝毫影响,那些高腐蚀星的辐射粒子,惧怕似的退散在“器官”周围。   这个地方不仅仅有入侵意识和洗脑的东西,也是审讯刑讯的地方。   他们找到了不少冰冷审讯椅,刺激神经的装置、注射管、强制固定的束缚带。   曾经无数回溯者在这里痛哭、挣扎,最终失去意识,失去自己。   这就是联邦压榨回溯者和污染者的方式。   基因池依旧平静,“器官”每天都要自行爬入池底,在银蓝色的液体中缓缓漂浮。   他们也在搜寻的过程中,发现了基因池产生的由来。   联邦会把污染者进行活体培育,反复抽取基因体内突变因子,过程中基因链条被强行撕裂、重组,常常导致生理结构崩坏乃至死亡。   更有甚者,联邦会将污染者与异种生物的基因融合,制造出怪物一样的畸形胎儿,用于对比研究。   每一滴池液,都是失败的实验体□□和血浆与基因残渣的混合产物。   而废星的基因池,应该也是相同的用处,整个废星,本质上就是一个生物实验场。   而裴琮和西泽尔这种重度污染者,更是是底层中的底层。   裴琮一脚踹开面前的扫描仪,西泽尔举枪,道道爆裂的电火花在空气中跳动。   一连串火光接连爆响,一轮火力下去,满屋昂贵的设备都被完全摧毁,焦黑一片。   火花溅起,映亮裴琮半边侧脸。   他站在残骸中,漠然转身。   西泽尔走近裴琮,把手搁上裴琮后颈,指尖游移地抚着那片皮肤,目光直勾勾的,像是一头刚结束狩猎、却意犹未尽的野兽。   一般彻底破坏完设备后,裴琮的兴致就会变得很不错,介于疲惫与亢奋之间,很少拒绝西泽尔的请求。   裴琮刚转身,就被扣进一个强势的怀抱里,西泽尔含住他下唇。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西泽尔收敛了眼底的冷意,嘴角还有一点不合时宜的血痕。   就在西泽尔舔咬着时,裴琮忽然听到通道深处似乎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像是爆破余震的回响声,若有若无的破风声从远处传来,回音顺着通道迅速蔓延开。   “咚。”   转瞬即逝。   裴琮皱眉,不由偏过头。   他们的唇就此分开。   西泽尔舌尖一顿,他眼角抽动,面色阴沉,眉心狠狠皱了一下。   “......”   西泽尔像是赖着不肯停,舌尖还贴在他唇上不愿松开,但裴琮已经一手挡在他唇边。   “器官”在此时爬上西泽尔的腿,缠着他磨蹭,像是在哀求什么。   “我去基因池。”   “器官”每天都需要在池液中浸泡恢复,否则在隔离区的环境中有可能就会出现不稳定波动。   西泽尔似乎是没听到刚才的动静,他一向不让裴琮靠近基因池,独自带着“器官”离开了。   “嗯,快去快回。”   西泽尔走后还不到一分钟,裴琮就沿着另一条路缓步而行。既然西泽尔主动给他提供了机会,裴琮自然不会错过。   光线逐渐暗下去,越往深处,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   还没走出一百米,前方就传来一道剧烈的撞击声,伴随着衣服被扯裂的声音。   他顿住脚步,将自己隐入角落。。   拐角处,卡洛斯颇为狼狈,半边脸都是血。他手里拎着昏迷的罗尼,一脚踢开刚刚解决的污染者尸体,将奄奄一息的罗尼丢在一边。   罗尼手臂脱臼,气息紊乱。   他们的样子和之前进来的状态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卡洛斯和罗尼自从进了内环,遇到的失控污染者能力越来越强,越来越不怕死,他已经从能轻松制服到不得不下死手才能通过。   刚刚还没松口气,卡洛斯就敏锐感受到拐角还有人的气息。   他立刻扬起手中枪支,但很快又顿住了。   裴琮就站在那里,双手插兜,神色冷淡。   他眼睁睁看着卡洛斯杀掉那个污染者,从始至终都没有插手半分。   卡洛斯眼中火光一闪。   “你还活着,太好了。”   裴琮表情冷淡,目光扫了一眼那个污染者。   “……你什么时候来的?”卡洛斯见到裴琮,倒是松了口气,连带着心中一直揪着的莫名情绪也消散了不少。   “只是路过。”裴琮轻飘飘地说。   卡洛斯却看懂了裴琮眼神里的那种疏离和试探,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裴琮从他们进内环开始,就没像上辈子一样,再真正靠近他了。   就像现在,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应对危险,然后冷静地袖手旁观。   “西泽尔呢?死了?”   卡洛斯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期待。   “你很关心他?”   裴琮半侧着头,语气温和,嘴角却压得很低,卡洛斯自从来相遇,对西泽尔实在关注太多,连他都觉得有些厌烦。   他不希望任何人把注意力放在西泽尔身上。   卡洛斯没有否认,反而抬起眼,直视着裴琮:   “你知道的,我从始至终就不打算让他活着出去。”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   裴琮眯起眼,抽出能源枪,他向前一步,眼底一片冰冷:   “我已经知道你想杀他,卡洛斯,是什么让你觉得我现在会放过你?”   卡洛斯心头一凛,看到裴琮这个语气,他就大概知道西泽尔应该是没死,有些可惜。   他能感受到,裴琮是真的对他动了杀意。这是他认识裴琮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压迫感。   他一直知道裴琮冷漠多疑,但从未见过他真正对他这么冷冰冰的模样。   “裴琮。”卡洛斯深吸一口气,“我并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维护一个只会利用你、算计你的人。”   西泽尔给卡洛斯的感觉,和裴琮完全不同,他身上几乎榨不出任何温情,满溢的只有算计与冷漠,残忍得好像天生缺少情感。   “利用?”   裴琮挑眉,转了转枪,重复这个词,带着一丝几近讥讽的味道。   卡洛斯提高了声音,语气里是无法掩盖的怒意:   “你知道他的星盗做了多少事情吗?半个安全区几乎被他屠戮殆尽,还有那些被他无差别杀死的安全区民众,更别提,那些被污染者管理的星球有多么水深火热!”   别人不知道,裴琮却清楚西泽尔为什么杀哪些人,说一句罪有应得绝不过分,有哪里轮得到曾经安全区的首领来指责西泽尔?   这些话也许能让其他人动摇,但偏偏说给了裴琮听。   裴琮对卡洛斯本来就为数不多的耐心,现在更是即将消磨殆尽。   他开始有些后悔要过来了,不如和西泽尔一起去看“器官”自我修复。   “裴琮,一旦他真的从这里活着出去,联邦的人民只会受到更残忍的对待,星盗已经侵蚀了小半边境星系。”   “边境星系传出的消息至今都无法确认真假,以后会有更多星系遭殃,遭到污染者以管理之名的报复。”   “他胁迫你,伤害你,甚至用那种手段压迫你为他所用,你明明可以选择你最想要的自由!”   ——多么高尚的说辞。   无论什么时候的卡洛斯,总是将整个联邦放在自己的生命之前,永远把自己当成拯救裴琮的勇士。   很可惜,裴琮这辈子并不是救世主,也不再喜欢自由。   “我不在乎。”   裴琮轻轻挑起眉,眼底的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卡洛斯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这四个字直插进卡洛斯软肋。   卡洛斯怔住,即使上辈子裴琮也是如此冷淡,但总归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   裴琮看着卡洛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厌意。   真是奇怪,明明上辈子他能对卡洛斯的“理想”视若无睹,可现在却越来越看不惯他这幅样子。   “你真的亲眼见过污染者压榨普通民众吗?”裴琮问。   卡洛斯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回答。那些星系传出来的消息都说民众比以前更好,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消息。   被联邦压榨多年的废星污染者就像潘多拉魔盒里的恶魔,一朝被放出,怎么可能和平共处?   “你觉得污染者释放了,就该作恶,可说起残忍,到底是他们报复更残忍,还是你们安全区对废星的压榨更残忍?”   “你对废星的毁灭袖手旁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污染者也是人?”   裴琮越说声音越平淡:   “不,别说废星上的污染者了,就连你自己的身体,你也很讨厌吧?”   “否则怎么会吩咐人在你死后做基因抽离,让你作为一个人类死去呢?”   卡洛斯呼吸顿住。   “更何况,这样还能顺带让我放弃原来的屠戮首都星计划,改成只毁灭联邦基因库。”   裴琮不急不缓:   “卡洛斯,你就没有利用过我吗?”   他仿佛被人看穿了一切,心中第一时间泛起的不是羞愧,而是耻辱。   那种被赤裸剖开的耻辱比利剑更致命,他曾以为自己站在高处,牺牲自我,试图拯救裴琮。   但现在看,裴琮也许根本就是他想象中那样的人。   裴琮继续道:   “西泽尔想做什么,我就会帮他完成。”   “哪怕他会伤害你?”   “当然。”   西泽尔的每一个举措,也是裴琮想要做的,他们不是主从关系,不是操控者与被操控者,而是从骨子里、命运深处就联结在一起的同类。   他们在共同完成少年时就渴望做到的事。   裴琮向他靠近一步,目光陡然锐利。   “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话音刚落,一只冰冷修长的手忽然从背后搭上裴琮的肩膀。   卡洛斯试图从裴琮身上找到一丝犹豫、迟疑,甚至是一点挣扎的迹象。   西泽尔却没理他。   他站在裴琮身后,极快地扫了一眼卡洛斯,一如既往地冷漠疏离。   但卡洛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像针扎一样在他神经上,让他坐立不安。   西泽尔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意叫人汗倒立。   他缓缓抬眼,目光从裴琮身上扫过,转而落在卡洛斯身上。   “你还真是……挺关心裴琮的。”   语气不咸不淡,唇角却轻轻扬起了一点点弧度,像是有某种私密而恶劣的事在心底酝酿。   卡洛斯心头一跳。   “你什么意思?”   西泽尔却没有回答,而是漫不经心站到裴琮身侧。   他垂眸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指尖缓慢地抚过裴琮颈侧的皮肤,动作轻得像抚摸一件心爱的珍宝。   卡洛斯猛地睁大眼睛。   这已经不仅仅是亲近那么简单了。   “你好像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刻意将“关系”咬得暧昧又轻浮。   卡洛斯脑子“嗡”的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西泽尔,又下意识看向裴琮。   但裴琮早已习惯这样的亲昵,只是站在那儿,丝毫没有抗拒。   就在这时,西泽尔突然伸出手,扣住裴琮的下颌,微微一抬。   卡洛斯大脑一片空白,喉咙仿佛被什么掐住。   在他的震惊的目光中——   西泽尔就这样低头亲了下去。 第84章 【三合一】   西泽尔过去一直的隐忍在此刻爆发, 他恨不得让做点更有趣的事,让卡洛斯真正认识到自己和裴琮到底是什么关系。   卡洛斯大脑一片空白,喉咙仿佛被什么掐住。   眼前的画面太刺眼, 甚至让他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裴琮半垂的睫毛微微颤动, 唇角被咬得微肿,呼吸不稳, 脸上浮着一层情欲染过的色彩。   西泽尔不再阴冷克制,摆出疏离冷眼的模样,而是疯癫又喜悦,像一条终于守住宝藏的恶龙,毫无顾忌地在所有人面前展示自己张扬自己最炽烈的欲望。   和裴琮一样的肆意妄为, 黑发青年的脸逐渐和卡洛斯印象中的裴琮重叠。   卡洛斯从西泽尔刚刚的动作反应过来, 尽管他再不愿意承认, 但也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   曾经旧友居然真的和西泽尔搞在了一起。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忍不住冲动开口,质问裴琮道:   “裴琮, 你在想什么?!”   裴琮怎么会接受曾经如此不堪的自己?   那是不应该他是失败、是耻辱、是身上最污秽的部分吗?   为什么清醒理智、遥不可及的裴琮会爱上那样肮脏的西泽尔?   裴琮牵着西泽尔,这总是让他感到心安, 他漫不经心回答道:   “大概是缺爱?”   卡洛斯咬紧牙:“很多人喜欢你。”   但这话说一出口,卡洛斯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空洞讽刺。   他亲眼见过那些人是怎么“喜欢”裴琮的,   他们狂热地想剥下裴琮这个恶人的脸皮, 将它做成做藏品, 封进玻璃中, 做成标本满足自己对漂亮猎物的阴暗欲望。   但西泽尔不一样。   他恨不得裴琮变成怪物,被所有人抛弃,然后用同样肮脏的自己,把裴琮紧紧抱住。   西泽尔挡在裴琮和西泽尔之间,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但卡洛斯几乎感到整个周身都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落下来,带着一贯的审视和那种隐约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你似乎很不理解我们在一起。”   卡洛斯喉结动了动,强硬地抬眼对上他,颇为恼火。   “是又怎么样?”   西泽尔看上去并没有被冒犯到,眼神依旧冷静,他打量着这个在裴琮面前一直风光霁月的人,忽然笑起来。   这是真是浪费他放裴琮过来的心思,怎么能如此愚蠢,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西泽尔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卡洛斯,知道我和你最本质的区别吗?”   西泽尔看向裴琮,视线相对后,他连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心满意足。   从基因池到这里,他今天放裴琮走时心存烦躁,从精神到□□都有些紧张,但此时看到裴琮眼底的安抚,那种疑虑便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对你来说是原罪,所谓没有尊严的、扭曲畸形的基因污染——”   “对我和裴琮而言,从来不是耻辱。”   西泽尔的蛇瞳收束成极细的竖线,嘲讽与怜悯交织。   “如果你还认为,我会因为裴琮的是真实身份而动摇,那才是真正的荒谬。”   卡洛斯猛然抬头,与那张顶着裴琮面孔的冷淡笑意对视,他先前所有的预想被对方轻飘飘的话击碎。   西泽尔扬起下巴:   “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爱上裴琮。”   “因为我就是他。”   所有卡洛斯不敢面对的,不能接受的,恨不得舍弃的,他和裴琮一直活在其中,一清二楚,甘之如饴。   他们是一个无法分割的闭环,裴琮与西泽尔在一起,才是一整个自洽的世界,一个早已习惯相濡以沫、拒绝分离的世界。   在不久的未来,这个世界很有可能轰然崩塌,但无论是会向光亮的坦途走去,还是坠入更深的黑暗,他们都会一同前往。   因为拥有彼此,世界才开始有意义。   当着卡洛斯的面,西泽尔放出了自己的蛇类基因。颈侧皮肤上浮起蛇鳞,在寒光中显得冰凉滑腻,蛇瞳骤缩。   西泽尔微微昂首,骨节“咔哒”一声,整个人看上去锋利且肆意。   他偏过头,刻意让那层非人的鳞闪被看见,舌尖极轻地掠过牙尖,带着一点危险的“嘶”声。   “看见了吗?”   西泽尔声音中带着懒散的笑意,挑衅面前人的意味十足。   “第一次遇见他时,我就是这副鬼样子,他、还、是、选、择、了、我。”   在废星时,西泽尔曾经总是无比庆幸自己觉醒了蛇类基因,变得有利用价值,才如此幸运地变强,有资格被裴琮看见。   现在才知道,无论是强还是弱,裴琮一直会陪伴的,都只会有他一个。   而卡洛斯想杀死他,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他和裴琮一起步入死亡。   西泽尔不需要其他人的认可和怜悯,只要裴琮一直在他身边。   他再也无瑕顾忌欣赏卡洛斯脸上的无力与恼怒,炙热潮湿的吐息再次贴上裴琮。   西泽尔的吻和这个人一样,气息带着蛇类独有的幽微腥甜强硬而执拗,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尽显。   唇齿间溢出的水声细碎,像某种湿滑的痕迹在耳后滑过,令人下意识战栗,舌尖在唇瓣与齿缝之间来回舔过,要把裴琮整个人的气息都夺走。   西泽尔动作热烈粗暴,仿佛要将人从内到外都掏空,再染上自己的气息与味道。蛇信子强势地卷住裴琮的舌尖,热气交叠,不容拒绝,不容挣脱。   蛇信子扫过上颚,轻舔更深处,快/感潮水一般,一波波往嗓子眼灌。   裴琮后颈敏感处被指节擦过,皮肤瞬间起了一片细密战栗。   冰凉的蛇尾缠住裴琮,像缠住猎物一般。一圈一圈收紧,直至融为一体。   竖瞳因为兴奋显露无疑,在别人看来应该是无机冰冷、令人恐惧的竖瞳,在裴琮看来却盈满了明晃晃的执着和喜欢。   西泽尔越来越过分。   裴琮顾忌到卡洛斯,试图偏头看向对方,只短短一个念头的分心,西泽尔就察觉到了。   下一秒,覆在裴琮腰侧的手掌上移,黑暗骤然降临。   掌心覆住双眼,世界一下子只剩潮湿的气息与西泽尔过度靠近的温度。   裴琮睫毛颤了颤,嗓音还未来得及出口,后颈已被轻轻蹭过,带着恶劣的安抚意味。   不准看。   别分神。   西泽尔的意思很明显,手指掐住裴琮下颌,迫使他再度抬头迎接自己,像在惩罚方才的分心。   裴琮被迫仰着脖子,后背贴上墙壁,手腕被压制在身侧,耳边隐约听见什么动静,却被西泽尔故意加深的水声盖住。   他想掀掉那只手,却被十指紧扣。   在黑暗里感受那近乎病态的占有,每一次呼吸,都被对方捕捉。   西泽尔自然不会让裴琮被任何人看到,从一开始,他就背过身,将人整个圈进中,隔绝一切窥探。   卡洛斯脸色凝滞,似乎依旧不肯相信西泽尔这种阴暗污染者怎么会被完全接受。   眼前的气息热烈,缠绵而毫无节制,哪怕只是些微水声在空气中回荡,也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黏腻意味。   就在此时,地面另一头传来一声含糊的咕哝。   罗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睫毛颤了颤,意识刚刚回笼,眼前光影摇晃不清,一眨眼便对上两个人亲吻的画面。   罗尼眼珠瞪大,脸上一下褪去所有颜色,脑子“轰”一声被电流击中,意识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他很想再晕一次。   最好当场倒地不起。   他甚至一度想自己抬手把自己敲晕,从此与世长辞,可惜理智还残存,生生忍住了。   罗尼强忍着精神污染般的画面冲击,浑身发冷地回头看卡洛斯,眼神里写满震惊和询问。   卡洛斯没说话,面色僵硬,拳头捏得极紧。   罗尼懂了。   没人能救他俩。   为了避免被灭口清理,罗尼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卡洛斯的袖子,示意对方:   “......走走走走走。”   卡洛斯被带着,罗尼像只临近求生边缘的小动物,悄无声息地蹑手蹑脚,退出了此地,像是再多待一秒,就会被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拖进地狱里。   西泽尔卷起裴琮,将人带回污染隔离区慢慢享用。   揽着人进门,顺带用蛇尾关上门,他把裴琮拢进怀里,一点点拆开外衣,耐心地、不知疲倦地折腾了很长时间。   挑衅情敌总是让人愉快,尤其是自己大获全胜的情况下,比任何刺激都来得有效。   于是在第二天,裴琮差点没起得来,腰骨因为长时间保持某个不可描述的姿势,僵硬不已。   裴琮撑着床沿坐起,想起昨天很有可能当着卡洛斯的面,被摸了个遍,额角青筋轻跳。   他扣好衣服,抬眸瞥向门口。   西泽尔守在那里,像只乖巧的猎犬。   看到裴琮动作,西泽尔立刻直了直背,收气昨晚那点无法无天的恶劣态度。   “早。”   声音听上去人畜无害。   裴琮抬手掐住眉心,头疼得厉害,语调却还是温温淡淡的,客气得很:   “跟我保持距离。”   西泽尔颔首,退后站定,偏偏那双竖瞳还一瞬不瞬盯着裴琮身上的痕迹,藏着昨夜残留的暗火。   裴琮察觉到西泽尔的视线。   西泽尔抢在他前面:“对不起,是我的错。”   裴琮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站起身,一阵酸痛,膝盖险些软下去。   西泽尔眼疾手快,刚想伸手就被裴琮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飞快收回手,垂在身侧。   空气里只剩裴琮浅浅的呼气声。   裴琮按住太阳穴,闭上眼,挥了挥手:“滚。”   西泽尔勾起嘴角,知道这事就这么就此揭过,难得吃了顿饱的,连带着看这个世界都稍微顺眼了起来。   *   联邦似有若无地让双方遇到的心思太明显。   第三层像被刻意设计成环形迷宫,两方人明明分开了路线,最终竟然也汇向同一片黑暗。   卡洛斯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走。   裴琮摆明要护着西泽尔,卡洛斯如果想多活几天,就只能暂时收起所有杂念,还得护着半昏半醒的罗尼。   脚步声在静廊里回响,越来越空旷。   卡洛斯不知道裴琮他们是怎么在禁区活下来的,但明显对方没有和他们一起同行的打算。   但即使他们分开走,也总是会再次相遇。   裴琮看见他们,眼尾微挑,西泽尔站在他身侧,表情淡得像看到陌生人。   他们没有搭招呼,卡洛斯也非常明显刻意地错开视线,根本不往裴琮那里看。   罗尼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原本应该死亡的两个人还好好活着,更是惊悚中又悄悄松了口气。   卡洛斯依旧不能接受自己的旧友居然爱上了西泽尔这个自己的阴暗面。   他宁愿相信上次只是幻觉。   可只要余光一瞟到裴琮,就能看到西泽尔无时无刻不缠着对方。   西泽尔把全部注意力锁在裴琮身上,张口低声,说什么听不清,却看得见他唇形带笑,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他紧随裴琮后,像无处不在的影子,寸步不离。   而裴琮并未躲闪,全盘接收。   卡洛斯把视线狠狠撇开,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样不上不下。   有时候,卡洛斯也会远远地撞见他们。   裴琮和西泽尔似乎从来没有像他们一样,频繁遇到失控的污染者攻击。   他们总是没事找事一样,并肩处理起内环的防御系统来。   两人动作熟练,配合默契,从容不迫应对四面八方的攻击,早已将这些危险当生活的一部分。   卡洛斯站在阴影里,没去打扰。   有一次,西泽尔主动挡了一枚高热光束,护住裴琮侧脸,整条手臂被烧到焦黑。   裴琮回头皱了下眉,躲过后续的攻击,低声让西泽尔坐下,自己脱了外套盖在他肩上。   那一刻,卡洛斯突然觉得,裴琮好像真的“活”着了。   裴琮不再将生命当成可以随手掷出的筹码。   他们似乎非常珍惜彼此的生命。   而这是上辈子从未有过的,自从卡洛斯认识裴琮以来,裴琮就一直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卡洛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裴琮长了一张非常吸引人的脸,清瘦、冷淡,漂亮得不像话,却又带着倦意与懒散。   当年因为污染者的身份,裴琮名声狼藉的同时也博取了不少同情,黑市流传得全是他的悲惨事迹,有不少人也愿意扑上去心疼裴琮。   可惜,裴琮总是用行动明明确确告诉所有人,他不需要任何“同情”。   在卡洛斯的记忆中最多的,就是裴琮平静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与外界隔了一层薄薄的膜。   在维兰德给他抽血检测,做不明不白的痛苦实验后,裴琮也不会挣扎,只会在被放出来后,自己坐在医院走廊尽头,背脊贴墙,安静地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裴琮把整个世界隔在一层壁障之外,只留下自己一个人慢慢腐烂、悄无声息。   可现在在西泽尔面前,裴琮开始皱眉,会因为西泽尔受伤而停下脚步。   卡洛斯站在不远处。   看着那个他曾经不少次想靠近、想伸出援手、却始终被隔离的旧友,如今正和一个他完全无法认同的、另一个自己低声交谈。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这是真实的裴琮,在某个无人注视的角落,悄悄地重新活了一次。   *   根据卡洛斯的经验,要想从内环出去,就得活着穿过整个污染区域,到达最深处的中心。   这其实只有硬闯一条路。   每深入一段距离,污染者的强度就上升一层。污染者们的外形变得稳定,不再是野兽的模样,他们的攻击动作也更加精准。   同时......神志也越来越清晰。   不像最初那些疯狂尖叫、四肢断裂仍在扑咬的残躯,这些内层的污染者有种让人无法杀死的人样。   卡洛斯和罗尼喘着气,准备解决完追着他们很久的污染者。   那污染者的体型瘦长,动作却灵活极快,一度几乎将他们逼入死角。   罗尼一脚踹中对方膝关节,卡洛斯顺势扣动扳机,打穿污染者肩胛骨,将他重重抛出。   对方的身影摔在地上,滚出数米远,在地板上拖出一长道血痕,最后撞到墙壁,整个身躯像布偶一样被折叠成怪异的角度。   罗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枪,眼神锐利而紧绷。   卡洛斯却没动。   他的眼睛慢慢变成了银色,光在虹膜中折出冷光,像水底反射出的月亮。   污染者也顿住了。   它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身躯却僵住,缓缓仰起头,直勾勾地对上卡洛斯的眼。   某种东西,在那一刻穿透污染者眼中的浓雾,让这个污染者一种混杂着惊愕与渴望的眼神。   他认出了卡洛斯   这是他的同类。   污染者发出一声极低的哑音,像是喊了一串已经忘记的语言,舌头在口腔里打结,最终只勉强挤出几个破碎音节:   “......是你吗……终于……”   他颤抖着朝卡洛斯靠近,动作慢吞吞,但带着近乎恳求的迫切。   卡洛斯看着污染者,不知为什么,指尖都在发凉。   污染者停在他面前,双膝一软,竟直接趴在了地上,他低头伏地,双肩战栗,像在请求一场解脱,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杀了我……你是来杀我的……对吧?”   卡洛斯一动不动。   他的手没有抬起,枪也没有响。   污染者抬头,眼中原本燃着的微弱希望开始缓缓熄灭。   他怔怔地望着卡洛斯,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同类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污染者等了几秒,又等了几秒,直到肩膀再一次松垮下来,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它不再动了。   眼里的光彻底退去,身体缓缓伏下,像一具真正雕塑,重新变成了静止走麻木的实验体。   麻木,沉默。   连求死都不求了。   卡洛斯站在原地,眼睛里的银光还未褪尽。他心里某处像被钝钝撞了一下,很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这些污染者统统都认为自己是同类?为什么要寻求他的帮助?为什么在濒死时,会选择主动送死,而不是求生?   卡洛斯不愿意去想答案,收回视线,默默转身。   身后那具身躯仍保持着伏地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再追杀他们。   罗尼看着那具身体,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明明满身污血、满脸裂痕,明明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那只手臂却挪动着,想要靠近一个不可能被救赎的希望。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罗尼已经不止一次觉得,给这些实验体死亡,反而是一种仁慈。   他们活着只会比死了还痛苦。   可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多想。   罗尼本就是军部硬塞给亚瑟来拖后腿的人,明面上说是帮助亚瑟,实则是用来监控制衡“亚瑟”。   看着这个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亚瑟,罗尼有些畏惧,尤其是他知道亚瑟居然也是污染者之后。   这个亚瑟会盯着污染者的眼睛发呆,会忽然停枪,一言不发地冷脸让罗尼远离自己。   罗尼不知道亚瑟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越来越畏惧对方。   他觉得这个亚瑟身上有种危险的沉静,像他养过的脱缰后不再想回来的野狗。   本来只是骨瘦嶙峋地蜷在角落,被捡回来时还会瑟瑟发抖。可有一天它挣脱了锁链,撕咬了所有挡路的东西。   等他找到它时,它站在血泊边,目光平静,尾巴也不再摇了。   而现在,他又看见了同样的眼神。   罗尼想起在通过第二层前,需要让人成为污染者,那时他满心以为,这个亚瑟一定会让他注射污染针剂。   他的身体已经绷紧,甚至已经想好如果真的动手该怎么反抗、怎么求援。   但亚瑟只是站在他面前,沉默片刻,然后低头看着他。   对方的眼神深不见底,所有的光芒渐渐暗淡,余下的是一种近乎落寞的神情。   然后亚瑟转身,独自走进了那间封闭的房间,面对污染者,只留罗尼一个人站在原地。   直到亚瑟展开羽翼轻轻松松制服污染者,罗尼才从“对方居然是污染者”的震撼中反应过来。   以为这个亚瑟不愿意杀死自己的同类,罗尼又看了一眼麻木不堪的污染者。   和他们在外环房间里,强行救下来的那些污染者一样,他们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只有一两人偶尔短暂清醒,却全都在剧痛中蜷缩,乞求着死亡。   亚瑟总是面无表情地替他们止血、缝合,却死活不肯扣下扳机,   罗尼咬了咬后槽牙,还是决定争取一下:“亚瑟,看在他和你是同类的份上……”   “同类?”   卡洛斯淡淡反问,银瞳在昏光下一线冰冷。   “那些污染者有可能杀过无数人类,你觉得我和他们是同类?”   罗尼想说,无论是不是污染者,我们最开始都是人,但话到舌尖,还是被卡洛斯冰冷的眼神给咽了回去。   卡洛斯看懂了罗尼那点犹豫,眼底掠过短暂疲惫,让对方最好离他远点。   比较倒霉的是,这次还没过一个小时,他们就遇到了下一个攻击污染者。   一只四肢嶙峋、眼瞳泛白的污染者悄无声息地扑了过来。   反常的是,他无视了罗尼,只攻击卡洛斯。   卡洛斯反应快速之余,仍旧在躲避时被擦伤了腹部,被气旋攻击到,失衡之下整个人滑出去一段距离,跌进污染隔离区的边界。   越往中心,污染隔离区的边界和正常道路的边界就越模糊,卡洛斯每天都必须努力躲开,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进入污染隔离区中。   还欲攻击的污染者脚步一顿。   像是撞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原本疯狂的神情忽然变得痛苦,甚至扭曲,像强行被拉扯进入某种禁区,他发出低哑尖锐的哀嚎,然后一步步后退,直至远离了他们,在远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它怎么后退了。”   罗尼有些懵,这种情况可是头一次发生。   卡洛斯跪坐在地,伤口还渗着血,他抬起眼,没有回答罗尼,只是沉默地望着污染者坐立不安的方向。   刚刚对上污染者的视线,他能感受到,对方似乎还保留一点神志。   卡洛斯这次受的伤不轻,短时间内是绝对不能再进行剧烈动作的。   污染隔离区是禁地,每个候选人都清楚,进入前,雷诺统帅甚至专门警告过军部的候选人,要求他们一定要尽可能远离。   罗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这个亚瑟如何对待他,他心里也清楚,这种时候他也不好恩将仇报,丢下人不管不顾。   他搀着人坐在污染隔离区与外部的交界地带,喘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他忍不住问。   卡洛斯垂眼望着掌心的血迹,好一会才嗓音嘶哑道:“没事。”   他们尚未彻底卸下刚才战斗后的紧绷,就敏锐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罗尼立刻动作一紧,反射般站起身挡在卡洛斯面前。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握枪的汗湿,动作却极果断,似乎连犹豫都没有。   卡洛斯微微一愣,却没有立刻阻止。   走廊尽头的红光微闪,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某种猛兽在一步步靠近。   卡洛斯眯起眼,心里那点尚未平息的情绪被一只无形之手搅动,翻涌起来。   一道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站定后,眼神缓缓从罗尼身上扫过,然后落在卡洛斯身上,淡淡道:   “你们还活着,运气不错。”   罗尼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卡洛斯,想说些什么,却在对方平静却紧绷的神色下安静下来。   难得的是,这次西泽尔并不在裴琮身旁。   卡洛斯先开口,目光落在裴琮肩颈那道浅裂的血痕。   “你的伤——”   “死不了。”裴琮一句带过,“反倒是你,污染隔离区对你来说可不好过。”   卡洛斯呼吸略重。   同样作为污染者,只是在污染区待了十分钟,他就有些难受了,不知道裴琮是怎么熬过来的。   裴琮眯起眼,语调轻淡凌厉,换了个话题:   “我比较好奇,外环那些污染者,你竟然真的一个也没杀。”   “他们并没有错,不应该死。”卡洛斯平静地回答。   在裴琮听来,卡洛斯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   裴琮忽地伸手,一把将卡洛斯扯起来。   卡洛斯面对现在的裴琮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让罗尼在原地等他,被裴琮半拖半领地迈入隔离区深层。   裴琮没有再给他犹豫的余地。   冰冷照明灯渐次亮起,灰尘从顶栅洒落,墙后是整列的实验台。   全息光束倏地展开。   “记忆提取第一次实验。”   随着这一声,画面中伤痕累累的污染者被十余条电极接入,高频脉冲一次次灼烧记忆区,直到瞳孔失焦。   他认出这个污染者脸,正是在外环他找到的某个实验体。   卡洛斯猝然怔住,一种说不清的、从未设想过的恶意在眼前赤裸裸展开。   胃部一阵翻涌,灼热酸意从喉咙升起,他死死咬紧牙关才没失控。   画面里没有鲜血,甚至连尖叫都被处理成静音,但那一双双逐渐空洞的眼睛不断出现,实验体的自我意识被磨平。   一遍遍地被残忍凌虐,直到眼神失焦,意志崩解,彻底成为麻木的实验体。   卡洛斯的身体一寸一寸绷紧,像一只剥了皮的老鼠,暴露在光下。   而随着实验进展,越来越多的情报也随之被记录下来,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欢欣鼓舞。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旁观者,他正在其中。   一股寒意从内往外泛。   卡洛斯能认出来的实验体面孔越来越多,全部都是一路上攻击他们的污染者。   而他自己和那些“实验体”之间的区别,是那道白得刺眼的实验室灯光。   荒谬、软弱,又无力至极。   裴琮把证据都摆在他面前。   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卡洛斯,外环囚禁的都是哪些人。   回溯者失去自我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洗脑,用残忍的手段剥夺回溯者作为人的意志。   为什么越靠近中心,污染者就越强大,神志越清醒?   因为意志被压得越狠,反弹就越激烈,越深处的人,越不肯丢掉自己,寻求自由的意志就越强烈。   时间线错综复杂,回溯体死亡极可能直接湮灭,真正回到“原本时间”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麻木的痛苦无法困住回溯者,无法让他们低头,求生与求自由的本能仍会重新苏醒。   灯光灭掉一半,映出无数空洞目光。   卡洛斯指节死握,心口像被钝器击穿,那痛并不剧烈尖锐,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放过的那些“同类”,并不是什么仁慈之举,他以为他在赦免他们,可实际上,他只是拖着脚步、一点点沦为共犯。   卡洛斯始终在逃避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他在污染者眼里看到的,是一面反射着他未来的镜子。   裴琮看着卡洛斯,冷静道:   “卡洛斯,出去的条件你难道不知道吗?应该已经大概猜出来了吧?”   卡洛斯没说话,指节被攥得发白,他当然能大致猜出来,可总不愿意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裴琮微微偏过头,眼神锋利得能穿透人心。   “既然不愿意相信,那就亲自去看看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卡洛斯抬起头,像是抓住一根摇摇欲坠的救命索般问道:   “裴琮,边缘星系的污染者……他们真的没有压榨民众?”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裴琮只是用一样的话反问:“你亲眼看见了吗?”   卡洛斯没回答,也没摇头。   “你没亲眼见过对吧?”裴琮语气忽然放缓,“所以你不懂。他们不是魔盒里的恶魔——他们本来是人。”   不是天生的怪物,是人类。   和你一样的、会疼、会怕、也曾梦想过被信任与留下的“人”。   卡洛斯怔在原地。   那句话如同无声的闷雷,在他胸腔里反复震荡。   裴琮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指责,冷静地、残忍地戳破他最后的幻觉。   裴琮不再多说什么,让罗尼带着卡洛斯尽快离开污染隔离区。   罗尼看着刚刚污染者远离的方向,实在有些担心同伴的身体。   卡洛斯守卫着自己破碎的信念,摇了摇头,哑声道:   “他不会再攻击我们。”   他们前进的速度太慢,之后的路上越来越少遇到裴琮和西泽尔。   直到内环尽头,长廊陡然向下倾斜。   卡洛斯曾在上一世独自走过这条路,孤身、遍体鳞伤、却没有任何束缚他的目光。   活下来的就是通过考核。   这一次,他和罗尼并肩勉强挤进出口大舱,脚步刚停,头顶环形灯骤然亮起。   期冀着能在黑色光屏中央看到熟悉的一切,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像在等一场迟来的宣判。   卡洛斯睁开眼。   鲜红数字如烙铁嵌在黑色光屏中央,夺目到令人心底发冷。   【4】   在前一世,他从未真正在意这个数字的含义,他只是孤身,所以理所当然活成唯一,大门为他打开。   如今站在同样的门前,他才第一次体会到这个数字这意味着什么。   卡洛斯却像被钉在原地,胸腔里那颗心并非剧烈乱跳,而是钝钝下沉。   不仅是杀死其他竞争者。   还有与你同行,在第二层自愿为你堕为污染者的“同伴”。   离开内环,仅限一人。 第85章   内环核心很安静, 顶壁散射出冷白的光,而周身却是深黯的颜色,   卡洛斯上辈子到这里时, 只看见门后倾泻而出的光明和美好黎明。   他从没观察到, 门内的环境居然竟如此黏稠压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隐形的高压沉甸甸压在胸腔, 耳内轰鸣,却找不到宣泄出口。   光屏居高而悬,像审判的眼睛。   忠诚的考验就是如此残忍。   罗尼皱起眉毛,他并不关心那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可他能感到身旁人的气息虚弱得可怕。   “喂, 你没事吧?”   他伸手想扶, 却在卡洛斯转过脸时猛地一惊。   那张原本总带几分冷静和隐忍的面孔, 此刻唇色苍白,眼底血丝蔓延,整个人像被冰水浸泡。   即使之前的亚瑟, 他也从没在对方脸上见过如此差的脸色。   卡洛斯的眼底像是渗血一般,指节死死收紧, 连骨节都发白。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罗尼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下意识摇头, 对上卡洛斯的冰冷的目光, 压着某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刺痛。   卡洛斯凝视着这个无能的人。   他曾经一直告诉自己, 联邦对污染者的态度只是迫于现实,只要足够优秀、足够忠诚,总会不一样,总会有一个例外。   卡洛斯成为亚瑟后, 就一直抱着的微弱希望,他期待着,联邦也许会对亚瑟这个真正的天之骄子仁慈一点。   即使被要求带着罗尼,被对方监控,处处受限,卡洛斯也全部接受。   如果亚瑟真的能成为统帅,那他才能给自己继续对联邦忠诚的理由,   但他现在终于知道,哪怕是强大如亚瑟,也不过是扶持别人的棋子而已。   卡洛斯比任何人都明白,真正的先天污染者无法打开这扇门。   所以他才会被要求在死星上保护罗尼,被迫带着罗尼进入联邦基因库,用污染者的身份带着罗尼通过第二层,也只有他才会在第三层被那些失控的污染者攻击。   亚瑟从始至终,都只有为罗尼保驾护航这一个作用。   联邦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强大的候选人,而是庸碌的纯净人类。   异端永远只能被排斥。   裴琮比他们的进度快那么多,应该是早就来到这里,知道了规则。   只有他固执地不肯承认,不愿意面对现实,卡洛斯心里忽然浮起一阵尖锐的自嘲。   他的坚守彻底松动。   罗尼偷偷观察着身边的男人。   明明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可罗尼却觉得,这个亚瑟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里掏空了,只剩下一副外壳。   又露出了那种落寞的眼神,似乎是从壳中窥探到了真实的他一样,说不清的空荡。   这样的亚瑟让他联想到某个人。   但他赶快将这种感觉从脑子里甩出去。   老天爷,那个人现在已经彻底让他感到陌生,和星盗沆瀣一气,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还是别想起来了。   “罗尼,只有一个人能出去。”   卡洛斯找回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出奇地平静,几乎残酷,沉甸甸地砸进人心。   他盯着罗尼的脖颈,死气沉沉。   “你猜那个人会是谁?”   罗尼一怔,眨了眨眼,似乎还未从之前的混乱中回过神,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能随便回答。   “只有一个人,是......指只有一个候选人的意思?”   卡洛斯笑了一声,在头顶冷光照下,黑暗的阴影让他的高傲全部散去,原本的清冷的眼神只剩下漆黑一片。   “污染者这种怪物怎么能算人,我们四个人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类吗?”   罗尼的瞪大眼睛。   卡洛斯终于不再粉饰太平,那眼神里掺杂着隐忍、冷漠和讽刺。   “只有一个人能出去,这就是规则。”   他居高临下,似乎是在嘲笑罗尼的愚蠢,也是在嘲笑自己的妄想。   他以为成为亚瑟,就能躲过原本被操纵的人生,没想到可笑的命运再次将他拖入深渊。   罗尼看他应该更可笑吧,就这么被完全愚弄,用来给他的前程铺路。   卡洛斯后退一步,他想离开这里,不再继续面对那些失控的污染者。   他观察过,罗尼是人类,独自一人时并不会吸引污染者。   他已经说得够清楚,罗尼也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被挑中进入联邦基因库。   只要罗尼有点脑子,这个时候就应该躲起来,免得先被卡洛斯一气之下杀了,只要等卡洛斯等人被污染者耗尽生命,罗尼就能出去。   卡洛斯撇开视线,准备转身离开。   罗尼突然伸手,重重扯住他的手臂。   罗尼第一次这么大胆地主动和这个人有接触,但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毫不畏惧对方,他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对方绝不会杀了他。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怪物,”他声音发干,却说得极认真,“也从没想让你为了我去牺牲。”   从第一层开始,这个人看似冷漠,实则居然救下了最多的实验体,再到第二层主动走进房间,更别提第三层一直保护着他。   “比起当统帅,我更希望你活着。”   做惯了长久的利他者,卡洛斯试图挣脱长久以来的束缚,只觉得有些许惶然。   面对罗尼这个蠢货,卡洛斯有些不自然甩开他的手。   罗尼在哪都碰钉子,早习以为常,难得靠谱了一次。   “总之,先躲起来,你的伤不能再面对污染者了。”   在发现出去的方法后,他们竭尽全力躲避那些失控污染者。   他们已经跑得快没力气。   密集的脚步声在空旷走廊里回响,震得人发懵。污染者的吼叫在身后远远近近,幽灵附体般紧咬不放。   他们一路翻滚躲避,四处逃窜中,他们很快就遇到同样在四处游荡的裴琮和西泽尔。   罗尼差点一个踉跄,直接撞上了卡洛斯的背。   他大脑短路一秒,条件反射地往卡洛斯前面一挡。   真是要死,他居然把这两个杀神忘了。   对面只要想杀他们,他和卡洛斯两个人加一起也不够对面一个人打的。   罗尼苦哈哈地想,唯一的好处可能是再也不用纠结到底几个人出去,是不是怪物了。   一了百了,闭眼吧。   但罗尼心里却隐隐有个声音在说,这两个杀神不像是会对他们出手的样子。   但对权利的追求有时候会让人做出任何残忍的决定。   罗尼还是紧绷着神经,生怕下一秒对面就出手了。   卡洛斯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几乎有些愚蠢地张开手臂护住自己,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深处仿佛泛起点什么,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而事实证明,他们确实高估了自己在裴琮和西泽尔心里的分量。   裴琮根本没往这边多看一眼,只是脚步一顿,淡淡扫过他们一眼,西泽尔眼神里多了点轻蔑,不紧不慢地迈步而过。   卡洛斯去过内环核心后,身上那点温吞的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一样。   看上去和之前完全不同,裴琮不由多注意了一会。   身侧的西泽尔伸手,一把扣住他的后颈,将裴琮的视线不满地扭了回来。   两人除了应付污染者,还在不断对第三层进行小范围的破坏,走到哪破坏到哪。   罗尼和卡洛斯虽然完全不理解,但还是无言跟上了去。   原因无他,这两人对付污染者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比起死得莫名其妙,跟着这两个疯子起码有命在。   内环的环境越来越恶劣,灯光也变得昏暗,压在人心中。   在所有人都进入过内环核心后,联邦引导两方互相攻击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   四个人一同行动,而那些污染者一般只会攻击其中一方,简直在引诱另一方趁乱袭击,引导他们之间产生嫌隙。   而裴琮和西泽尔作为强大的污染者,天生就比其他人更吸引那些污染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联邦的控制仿佛出现了漏洞,在新出现的污染者中,甚至会出现能主动清醒一两秒的。   他们的哀鸣在黑暗中回荡,下跪哀求他们的同类,获得解脱。   裴琮和西泽尔毫不担心跟着他们的两个人会偷袭,专心对付越来越强的失控污染者。   这些污染者和曾经见过的女人一样,基本都被联邦装上了设备,只能死在其他人手上,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   污染者的瞳孔泛红,身体猛烈一震,他的手指变成利爪,成为被彻底唤醒的杀戮兵器,骤然冲向裴琮!   裴琮动作极快。   雪白的羽翼猛然张开,如绸般遮蔽了大片破碎的光线,下一刻,他已掠到污染者面前,膝抵住对方胸口。   污染者挣扎了一下。   对上裴琮银灰色的瞳孔,污染者眼神从癫狂转向呆滞,再次短暂清明。   他艰难仰起头,颤抖地看着裴琮,唇瓣张了张,像是想说出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裴琮盯着对方即将失焦的眼睛,对他的意图了然于心,微微俯身,利落地扭断了对方的脖颈。   动作干净、快速,没有丝毫悲悯。   污染者的身体软下去,重重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但偶尔也有例外。   这一回的污染者身形瘦削,半边脸已经被腐蚀,眼球转动间只余下病态的潮红。   他扑上来得极快,裴琮手腕一翻,翎羽硬生生将对方钉在地上,深嵌入肩胛。   四目相对,污染者陡然爆发出怨毒的不甘。   “......同类……”他低声喃喃。   裴琮指尖微顿,没有继续用力,缓缓松开了手。   污染者失去了所有支撑,歪倒在地,溢出的黑血滴滴答答。   “唰”的一声。   西泽尔放出“器官”,伴随着一阵闷哑的、令人作呕的“扭曲”响动,它卷起污染者的全身,拖入了远处的黑暗处。   罗尼汗毛竖起,忍不住凑近卡洛斯。   卡洛斯已经看了裴琮好几天,裴琮始终都是这种抓老鼠一样的戏弄态度。   这让卡洛斯的神经始终紧绷,在又一次放走了一个污染者后,卡洛斯终于忍不住:   “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琮闻言挑起眉,声音漫不经心。   雪白的羽翼在微光下微微颤动,西泽尔正半跪在他身旁,包扎刚刚不小心被灼烧到的伤口,动作轻缓。   “你不是都猜到了?”   卡洛斯心中一沉,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被验证出来,气息一乱,偏过头剧烈咳嗽起来。   一周后,在裴琮和西泽尔暴力破坏下,他们强制性打开返回外环的大门。   现在他们可以自由在三层中穿梭。   只是更麻烦的是,第一二层的实验体也同时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不同以往的麻木不堪,这些实验体在联邦的操纵下,开始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   如果说被操控下,这些实验体只能发挥出80%的战斗力,那么,强烈的恨意和反叛的意图则让他们有可能发挥出200%的能力。   实验体们对闯入的四个人都抱有强烈的恨意,压抑许久的、被联邦控制的不甘化为怨毒,扑向他们。   整个联邦基因库变成逃杀的战场,似乎真的只有到最后一人才会停下。   裴琮和西泽尔的冷漠远远超出卡洛斯的预料。   卡洛斯尚且会因为实验体犹豫,尤其是为实验体残存的人性动摇,可这两人却始终步履不乱、神情淡漠。   他们冷静,坚定,如同不知疲倦的掠食者,朝着自己的目标步步推进。   裴琮立在高处,羽翼半张,银灰色的眼眸在一片混乱中不带情绪。   天鹅的基因能力在清醒的实验体身上事半功倍,他操控着那些实验体,精准地引导他们冲击各个节点。   西泽尔站在他身后,半边身影隐在阴影中,“器官”在基因池中得到极大程度的提升,此刻不断延展收缩,破坏着一切。   战火从走廊底端蔓延,爆炸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联邦试图重新控制这些实验体,但已经放出来的恶魔又怎么会这么好收回。   那些被投喂药物、被改造意识、被囚禁在玻璃管里的实验体,如今用最暴力的方式反抗。   这座联邦基因库的心脏开始崩塌。   卡洛斯冷眼旁观,终究没有制止。   终于,他们重新回到第三层后,那些原本被卡洛斯强行救下的的回溯者们全部暴乱。   裴琮最引以为傲的从来不是各种基因能力,而是作为机械师的破坏力。   在他们进入联邦基因库之前,裴琮就已经联合维兰德和哈克,将整个联邦基因库的结构锚点铭记于心。   一路上,他和西泽尔都在设下埋伏。   而那些实验体也在裴琮的控制下,开始从内到外,彻底开始攻击这座牢笼。   这还要感谢联邦,为了尽快淘汰候选人,甚至给不少第三层的污染者配备了能源武器。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罗尼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裴琮在第三层时,只杀是向他求死的回溯者,而还有不少回溯者向裴琮表达,愿意帮助裴琮,为自己复仇。   这些强大的回溯者不管不顾,冲进攻击的队伍中。   第三层的大门逐渐松动。   卡洛斯看着那些飞蛾扑火一样的身影,说不出的滋味,明明已经知道联邦的嘴脸,还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窒息。   “裴琮,你以前并不会这么残忍。”   这完全是在利用那些回溯者。   裴琮勾起嘴角,笑容薄而锋利,他看着卡洛斯,叹息一般。   “卡洛斯,我们从来都不一样。”   卡洛斯心知肚明未来没有希望,却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扯着身边的人和他一起,然后继续泡在轻飘飘的梦里腐烂。   裴琮不同。   他的灵魂永远由狠厉和不择手段浇筑而成,从不妥协。   西泽尔解决完攻击他们的实验体,脸上还沾着血迹。   看到卡洛斯正和裴琮说话,他揽住裴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恶劣地笑了起来。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这个时间线中的‘卡洛斯’是怎么死的吧?”   卡洛斯心脏猛地一缩。   “看来你还不清楚,听说你上辈子是自杀的,真是幸运。”   西泽尔眯起眼睛,明显带上愉悦之色。   卡洛斯的眼神中逃避之色尽显。   他一直对自己污染者的身份耿耿于怀,仍然带着自卑与内心的空虚,即使作为最高统帅,他也始终无法摆脱自我厌恶和自我否定。   卡洛斯从不关心这条时间线的自己。   西泽尔似乎越发兴奋,舔了舔唇角,像猫逗弄奄奄一息的鸟:   “我曾经以为杀了你,裴琮就会第二次回溯,所以我独自进入中央星,潜入了你的办公室,想着应该怎么不打草惊蛇,就让你死亡。”   “结果没想到,居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我看到你时,你已经被注射了针剂,奄奄一息,没几分钟可活。”   卡洛斯眼神震动,大约是想问什么,但西泽尔并没有给他机会,继续道:   “也是,一个连星盗都解决不了的废物统帅确实没有活着的必要,但真正让联邦对你动手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听到“联邦”两个字,卡洛斯抖了一下。   西泽尔轻轻摸了摸裴琮那双染血的羽翼,饶有兴味。   “是因为回溯者,说出了白色翅膀的后天污染者,会毁灭联邦基因库的情报。”   “天鹅基因并不多见,而后天污染者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一句话,联邦就抛弃了你。”   这最后一句像颗闷雷,炸在卡洛斯耳畔,让他所有的自我说服轰然碎裂。   卡洛斯想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血味在喉底翻腾,脸上难言的苍白。   第三层的大门缓缓打开。   那扇原本高高在上,掌控着谁有资格进入,谁必须止步的门,在他们面前打开。   铁锈味扑面而来,空气仿佛都在颤抖。   身后的混乱仍未停歇,联邦基因库穹顶断裂,轰然坠落,远处的警报声撕裂天际,实验体与污染者厮杀的嘶喊交织。   那扇门敞开着,等待一个敢于迈步的挑战者。   那些年里无数灌输进他脑中的制度与使命感,变得脆弱如灰烬,脚下的光明陡然消失,像是被什么吞没。   一个人的尊严是需要靠一点反叛撑起来的,当反叛的心消失,这点东西抽走了,基本上也就无法成为完整的人了。   卡洛斯整个人被黑暗完全吞没。   卡洛斯和西泽尔现在分别站在明处和暗处,和上辈子截然相反。   西泽尔手指无声扣住裴琮。   裴琮偏过头,在踏入大门前最后一刻,朝阴影中的卡洛斯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在浓烟中锋利无比。   裴琮说:   “不要停留在原地。”   “从来就没有什么规则,卡洛斯。” 第86章 【三合一】   黑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厚重金属发出沉沉的鸣响,仿佛一声低哑的警告。   裴琮和西泽尔并肩走出,眼前却不是想象中密布杀机的牢笼。   那是一片近乎明亮的空间, 寂静、空旷, 四周因为白茫茫一片,连空间感本身都被抽离, 只剩下满溢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光。   白光明亮得过头,要将人心底所有阴影暴露出来,连带着所有妄念都无处遁形。   裴琮眯了眯眼,却没有退缩。   西泽尔将漆黑的翅膀缓缓张开。   那一瞬间,这片“光”的世界有了分割的阴影。他站在裴琮身前, 羽翼掩在两人周围, 像是自发形成的结界, 将所有东西都阻挡在外。   可能是在封闭的环境中待的太久,乍见到光明,两人都有些不适应。   地面下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玻璃结构, 隐隐可见无数光点穿梭跳跃,支撑着整座联邦基因库的脉动。   还没向前由出两步, 天花板的百叶悄无声息地裂开,尖刺状的异型机械伸展开来, 在几秒钟内疯长成巨物。   “刺啦——”   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 裴琮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推向后方。   漆黑的羽翼猛然张开, 直接将明亮空间撕裂成黑与白的分界, 如黑潮般自他身后掀起,将四面八方扑来的攻击尽数拦下。   无数子弹索命般袭来,却悉数被那层羽翼挡下。   那些利器打在羽翼上,羽毛四散崩飞, 漆黑羽刃折断后划过空气,带着焦灼灼伤痕的羽端翻卷,沾染出斑斑点点的血。   西泽尔挡在裴琮身前,纹丝不动,即使自己受伤,他也绝不会让裴琮流血。   地板下突然翻涌出尖爪。   西泽尔羽翼迅速收束,化为贴背流动的暗影,切换成蛇类基因后,对方的攻击很快被压制,纷纷轰然倒地。   裴琮和西泽尔两人联手,如行雷掣电,很快处理完所有能看到的所有机关。   可就在战斗稍歇时,地面忽然震动。   墙壁如机关翻转,一道厚重的光墙迅速升起,将他们硬生生隔开。   裴琮一手探去,却只抓住了黑色羽翼的羽梢。   “西泽尔!”   西泽尔眉头一皱,低声咒骂了一句。   而裴琮已被卷入右侧垂直通道,光墙无声消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在强行分离了两人后,空间回归沉静,明亮依旧。   西泽尔的羽翼受伤,折断的羽刃从空中纷纷扬扬坠落,他飞快扑向那道已然闭合的光墙,却什么也没摸到。   那片墙光滑又坚固。   西泽尔站在原地,胸腔剧烈起伏,他眼底燃起的戾火没能及时散去,反倒在这平静得过分的空间中愈发沉郁。   他猛地抬手。   轰——!   纯净明亮的空间被黑色能量卷入漩涡,西泽尔带着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试图将阻碍彻底抹平。   在察觉到这种方法没有用后,西泽尔不再留恋此地,巡视四周,似乎是猎杀前的耐心蓄力。   他一步步,朝未知的深处走去。   他会找到裴琮。   无论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代价是什么——他都会找到他。   裴琮睁开眼。   光墙内更像一间旧日办公室,陈设整洁,并泛着柔和光泽,令人下意识放松警惕。   但裴琮很快发现,这里并不能使用任何基因能力,他的力量被完全封印在了体内。   在房间中坐着一个身影。   那位至今仍高居联邦军部顶端的老统帅,此刻,正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的灰色制服,坐在对面一张仿木质桌后,脸上依旧是老派温和的慈祥模样。   “果然,最后还是你出来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面对一个倔强又让人无奈的孩子。   裴琮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开始用余光打量四周,寻找出去的方法。   雷诺看出了他的企图,安抚眼前的青年:   “放心,那位星盗首领没事,我不会对他动手,只是将他放回了基因库内。”   雷诺的声音缓缓继续,仿佛在耐心引导一个仍不够成熟的后辈:   “我其实不反对你成为新统帅。”   “以你的能力,都比任何一位候选人都更合适成为领导者。”   裴琮直视着雷诺的眼睛。   “可你太执拗了,”雷诺微微叹息,“总想打碎点什么,推翻点什么,你要明白,上位者也要学会服从。”   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气温和得近乎可怖。   裴琮眯了眯眼,终于开口:   “服从就是牺牲身为同类的污染者?”   雷诺的笑意没有变。   “那不是牺牲,你要做一个好统帅,就要学会视这些为秩序的一部分。”   裴琮目光冷漠至极。   “我从不遵循这些秩序。”   他说这句话时,眼中不再有任何回避、不安、或怜悯,只有赤裸裸的摧毁欲。   光线在他脸上投出锐利的阴影,将那张本就傲慢面孔映得更冰冷。   雷诺并不在意裴琮的冒犯。   “你很出乎我的预料。”   “所有的回溯者都说,在未来,白色翅膀的后天污染者会毁灭联邦基因库,这确实让联邦,也让我感到恐慌,所以我们一直在不停寻找。”   “回溯者们说,那个人张了一张漂亮的脸,还有蛇蝎一样恶毒的心肠。”   雷诺微笑,仿佛这不是贬低,而是一种赞美似的。   “于是我们借着‘进化剂’的名义,在废星展开搜寻,很快我们就注意到了西泽尔,他的脸很出众,也符合那些回溯者的描述,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天鹅基因污染。”   雷诺语气中增添了一点疑惑。   “根据回溯者的情报,那白翼污染者成长起来,至少要到二十岁之后,也怪我昏了头,居然真的以为未来的进程已经被改变,没有第一时间对他斩草除根......”   裴琮的心脏骤然一紧,呼吸都滞在胸腔。他没想到,原来早在那时候,联邦就已经将西泽尔列入注视的名单中,甚至一度打算直接处理。   现在想来,那一切都不是无的放矢,正是他的决绝,替西泽尔躲过了命运最早的一次斩杀。   如果当时西泽尔没有遇到他,那么等待西泽尔的,只会是比他上辈子更危险的未来。   裴琮第一次无比庆幸,自己那个时候竭尽全力让西泽尔快速成长。   雷诺停了停,才继续道:   “等我反应过来时,西泽尔那个孩子已经成了星盗首领,很难根除,我原本是打算想让卡洛斯去对付他的,毕竟在手下多年,对联邦忠诚,也从未违命。”   “没想到,他的手下机缘巧合,竟然发现了他的天鹅污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哪怕是统帅,也不能例外。”   他神色如常,语气不重,却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毫不掩饰冷漠与决绝。   “当我们得知,卡洛斯也是后天污染者,而且有可能会成为那个毁灭联邦基因库的人时,他就不再是统帅,而是一个必须被处理掉的威胁。”   裴琮吐出一口气:   “是你下令杀了卡洛斯。”   他猜过这可能是议会的决定,或者世家的计谋,结果真正对卡洛斯下手的,却是卡洛斯一直信任依赖的雷诺。   “那孩子很好控制,也很听话,所以顺利被注射了针剂。”   雷诺陈述着事实,如此冷酷无情的话配上他提到卡洛斯时,那种慈祥无奈的语气,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本以为只要牺牲一个我看好的继承人而已,这件事也就这么过了。”雷诺那副姿态似乎是在感慨一场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第二天,我听说了你要和星盗谈判的消息。”   裴琮想起卡洛斯曾对他提过的忠诚使命,毕恭毕敬行礼时的神情,此刻,他对比面前这位轻描淡写的老人,卡洛斯忠诚显得可笑而悲哀。   裴琮看向雷诺的眼光带上了微妙的讽刺,原来卡洛斯效忠的就是这种人。   “你是来自另一条时间线的回溯者。”   雷诺娓娓道来,虽然是猜测,但听上去却非常笃定:   “在另一条时间线里,你就是西泽尔,不,听他们说,你叫裴琮。”   “你上辈子用了卡洛斯的天鹅基因,之后才毁灭了联邦基因库,对吗?”   空气凝滞。   雷诺并不需要裴琮的回答,他已经从刚刚裴琮的反应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雷诺的眼神终于落到裴琮脸上,慢慢凝实,他疲惫地叹息了一声,像是做出了某种最终的宣判:   “唉......也许这就是命运,滚滚向前,谁也无法阻挡。”   话音落下,四周的空间像被切割,纯白光束骤然从顶栅激射而下,似乎早已准备好要将裴琮彻底封锁抹除。   但雷诺的眼中仍是一派温和,就像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他对裴琮的态度不是敌意,而是一种“遗憾”,像是在哀悼一件无法被驯服的完美作品。   雷诺站在裴琮面前,声音温和得像是老朋友之间的对话:   “你比卡洛斯更适合成为统帅。你的能力、你的执行力、你的冷静......甚至你的心智都比他更狠厉。”   “可惜,你不会成为忠于联邦的统帅。”   裴琮笑了,眼角带着淡淡的讥讽。   “即使是卡洛斯那种忠于联邦的统帅,你们不也没有放过他?污染者于你们而言,不过是低人一等的怪物罢了。”   雷诺神色不变,看裴琮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耐心道:   “我的任务是保护联邦,所有污染者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联邦的繁荣,这是他们的使命。他们的基因、他们的能力,都是珍贵的武器,是我们赢得战争、建立秩序、维护繁荣的基石。”   “所以我没有鄙夷,只是把他们放到了应有的位置。污染者的存在意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联邦的强大。”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四周这洁白如净土的空间。   “我们做出决策时,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从不为此自责,你们承受的是生活的痛苦,而我承受的是选择的痛苦。”   “只要可以掌控,只要能为联邦所用,污染者就不是威胁,而是力量。你看,亚瑟就是个好例子。”   他抬起眼,望向裴琮,眼神带着一丝近乎惋惜的情绪:   “可废星上的那些不一样。他们从出生就被仇恨灌满,从骨子里排斥秩序,排斥管理,他们是脱缰的野兽。”   “联邦不需要无法被驯服的力量,废星只要不反抗,本可以拥有一个温顺、平静的未来,但你们竟然妄图成为‘人’。”   他眼神终于落在裴琮身上,带着那种从高处看下来的“理解”与“悲悯”。   “联邦要前进,就必须付出,无可避免会给污染者带来灭顶之灾。”   雷诺看了一眼裴琮身后,隐隐听到了爆破声,看来流程走得差不多了。   “你的精神控制能力是出来的关键,一旦你离开,那些实验体就会再次被我们控制。”   “至于那个星盗首领……他和你一样,确实强大。”   雷诺嘴角微扬。   裴琮却脸色一变,明显露出了些许不同的情绪波动,这让雷诺提起了兴趣。   他原本都已经想结束话题,却又被这一茬勾起了好奇心。   他本来以为那些所谓的暧昧传言不过是愚蠢的臆测,一个回溯者与过去的自己之间的所谓“亲密”,无非是求生本能下的一种依赖。   雷诺重新审视对面这个始终看不透的年轻人。   “你西泽尔是什么关系?”   裴琮冷下脸:“这和你无关。”   这无疑坐实了猜测,没想到真的贵有回溯者爱上曾经不堪的自己,雷诺眉头微微皱起,更像是失望与困惑交织的老者。   “真让人难以置信。一个本该最理性、最清醒的个体,竟会被这种不合常理的情感所影响。”   这种感情,不但畸形,还脆弱得可笑。   雷诺顿了顿,像是告别之前的叹息,又像是终于撕下了伪装。   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和裴琮说了这么多话,雷诺压下心中的异样。   “好了,我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   雷诺语调轻快,却带着令人背脊发凉的冷意。   “好了,下面的人也差不多该死完了。”   正说着,裴琮脖颈上的金属锁环蓦地发热,微弱却清晰。   西泽尔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他盯着它许久,在刚才,他感觉到了锁环的炙热,还有他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知道自己离裴琮越来越近了。   而这个破地方还在试图限制他。   联邦基因库第四层的光压抑着污染者的能力,那些设计精妙的基因干扰器一次次试图剥夺他的感知、拖慢他的思维。   西泽尔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眼。   所有阻碍的他的东西,他都会通通毁去。   他张开双翼,羽骨带着流光一根根绽出,整条通道瞬间风暴四起。   被压抑太久的黑潮汹涌而出,他的基因能力被强行压抑,强行冲破限制的同时,他的体表浮现出一层薄薄的裂痕。   痛感逼近神经边缘。   可西泽尔丝毫不在意。   他脚下踏着通道地板,每一步落下,周围的空间便剧烈震荡,连同光门也开始寸寸裂开。   每摧毁一点,西泽尔就更接近裴琮。   “警告,目标个体基因反应超出阈值,请立刻终止前进行为——”   话音未落,西泽尔便抬手一掷,羽刃划破空气,精准击中能量核心。   爆炸轰鸣而起,连带着之后的很长一段的光墙全部接连溃散。   整个通道内只剩下风声呼啸。   西泽尔面无表情地穿过火焰,羽毛四散,像从尸山血海中挣脱而出的堕天使。   就快到了。   那是属于他的人,哪怕联邦将他藏得再深,也一样会被他找到。   外头的爆炸声越来越靠近——   先是均匀的震荡,规律炮击,紧接着变成撕帛般的脆响,火流似在逐层逼近。   伴着低沉闷雷,整座基因库的地面都在轻轻颤动,天顶灯光闪了两下,亮度骤降。   雷诺皱眉,目光向墙角的监控投影扫去,却只看见一片雪花噪点。   又一声爆裂,沉闷得像巨锤砸在钢梁上,这一次,连门框都微微晃动,细屑自顶栅落下。   裴琮能听见远处金属被掰开的尖啸,熟悉的羽骨切刃声夹在冲击波里,像黑夜里射出的利剑。   雷诺的脸色终于变了,从从容不迫的慈祥,转作凝重难掩的焦躁,他打开腕端终端,尝试呼叫外层队伍,却无济于事。   “怎么会——”   他抬眼,再看裴琮时,眼里再无方才的施舍与训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迫面对失控的怒意。   而裴琮只是抬手松了松锁环。   看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枉他忍着恶心拖延时间。   雷诺在死亡的气息真正逼近时,再也维持不了那副“为了联邦”的伪装。   面对即将被颠覆的一切,他终于乱了阵脚,眼神惊恐,话语急促:   “毁灭了联邦基因库,你也会死的!”   “你是回溯者,带着执念而来!你完成执念后就会彻底离开!再也回不来!”   “你不能完成你的执念,你不能摧毁联邦基因库!”   裴琮的眼神骤然凛冽,一直以来无法抓住的、让他不安的东西现在就摆在他眼前。   他终于抓住了那缕不安的来源。   下一秒,那道门被强行撕裂开。   黑翼之下的西泽尔,那双猩红的眼正牢牢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着他。   金属碎片炸裂,雷诺的身影惊然抬头,还未看清来人,便被爆炸震得连连后退。   西泽尔将漆黑羽翼缓缓收起,在裴琮面前停下,目光落在他裸露的锁环印痕上。   沉默一瞬,他伸手握住那片皮肤,指腹冰凉,带着一路走来沾染的血气与火焰。   西泽尔勾起一个黑暗的笑,低声道:   “我找到你了。”   他们终于再次并肩而立。   西泽尔缓慢挺直身子,一双幽黑的眼像彻底沉进了夜里,燃烧着冰冷的怒意。   底下巨响此起彼伏,雷诺向下看去。   脚底那片透亮的地方原本是中枢的“观测窗”,设计者自信到可以站在这里,俯瞰被完全控制的实验体如何听令而战。   可现在脚下的那景象早已大不相同。   曾经麻木、空洞的实验体站在瓦砾间,眼珠不再灰白,取而代之的是焦灼而愤怒的血色。   在崩裂的废墟间,不再是联邦对实验体的控制,而是实验体的集体反抗。   “怎么可能......”雷诺喉咙发紧。   明明裴琮完全没有出去,不可能使用基因能力控制那些实验体。   在爆裂声中,失控能量束冲天而起,像一支支扭曲的火炬。   钢骨梁柱在高温下弯折,天花板的照明灯零星熄灭,整座基因库发出垂死的哀鸣。   裴琮雪白羽翼在光中蔓延,终于以最真实的姿态站在了雷诺眼前。   “你似乎忘了,”裴琮开口,银灰色的瞳孔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这座基因库里不止一个天鹅污染者。”   雷诺趔趄后退,扶住残缺栏杆,再俯身一望——   那片翻涌的废墟中央有一抹白色。   羽翼层层舒展,羽尖溅血却依旧纯净得像雪,此刻,那双天鹅羽翼正高高张开。   大片实验体在他脚下列阵,他们原本各自疯乱,却不约而同地抬头,像潮水般安静下来,恢复理智。   银羽微震,楼体的警戒灯随之闪烁。   雷诺喉头发紧,冷汗沿脊背滑落。   而卡洛斯静静抬头,隔着崩塌半壁,与裴琮、西泽尔对视。   他们脚下,是联邦辛苦铸就的庞然巨物;身后,是挣脱枷锁,用怒火与鲜血撕碎牢笼的实验体们。   而联邦基因库,这座他以为永远不会倒塌的堡垒已在无声的反叛中,轰然化作灰烬。   身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战斗正在逼近这间封闭空间。墙壁震颤,尘埃自天花板坠落,满目皆是将倾的末日景象。   所有囚笼开启,数百名实验体与回溯者蜂拥而出。   他们深知自己现在被囚禁折磨命运,于是索性把自己当成武器,靠近各处,换取一条血淋淋的逃生缝隙。   一具具身躯炸开,墙壁鲜血与骨渣糊满,气体、火舌、碎肉交织,整座基因库濒临塌陷。   卡洛斯洁白天鹅翼骨在烈焰中展开,猛提身形,银羽在火光中折射出黛金色。   他不再犹豫,那一点反叛的念头已在骨髓里熊熊燃起,烧得他心头发烫。   雷诺万万想不到,亚瑟到底是什么时候彻底叛变,变成了如今披着白翼,逆火而立的样子。   卡洛斯纵身而上,借着猎猎火流一步踏上第四。银白羽翼收敛,便稳稳停在雷诺面前。   老人被火光映得满脸橘红,灰白鬓发微扬,仍维持着那套从容的姿态,可在卡洛斯眼里,那张熟悉的面孔却陌生得像覆了一层别人的皮。   他望着雷诺,胸腔里一股从未出现过的燥热翻涌,那不是愤怒,更像第一次深呼吸时灼痛的空气,把他的心生生撑开,迫使他去感知、去思考。   卡洛斯想起幼年时的风雪夜,他刚被做完基因融合实验,跪在安全区旁,麻木地攥着死去母亲的手。   灯火暖棚,雷诺蹲下身,手掌落在他湿冷的发顶,声音慈和:“跟我走,孩子。”   他的父母是雷诺的手下,父母死后,他才被雷诺在安全区捡回来。   雷诺为他设想的出路里有成为议会的棋子,也有成为军部的卧底,唯独没想过给他正常孩子该有的一生。   也是,属下的孩子,从安全区捡回来,当然还要做为统帅继续当牛做马。   雷诺从未想过,他也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在操场上奔跑,在春季节庆吹吹风。   雷诺他表现得再关心,那份原被他视作长辈对孩子般的怜爱,却只是对一个好用工具的怜惜,不好用了,随时就可以丢弃。   他的人生被裹挟着,滚滚向前。   卡洛斯抬眼,第一次在雷诺面前,没有掩饰眸底的情绪。   雷诺抿唇,眼神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亚瑟,你在做什么——”   卡洛斯打断他,羽翼微震,溅落几点血滴,那是刚刚留下的伤,他却毫不在意。   雷诺第一次彻底收起慈祥,眼底闪过真正的戒备;可卡洛斯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   雷诺终究是老了。   他想要后退,却已来不及。   卡洛斯银白的羽翼收拢,火光在他身后翻腾,他却站得笔直,一如当年军校毕业式上的少统帅,眼神清冷却不再麻木。   雷诺呼吸渐促,眼神浮起惶急,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短刃刺入胸膛,没用多少力气。   曾经伪装的慈祥彻底碎成血沫。灯火映照,他的眼底只剩恐惧,没有任何“国家大义”。   血溅在卡洛斯的脸侧,火光中,他毫无表情地抽出刃锋,任由那具身体缓缓倒下。   卡洛斯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低沉有力,杀死雷诺的那一刻,他真正成为了自己。   那道囚禁了他一生的束缚,终于在火光中,被他亲手斩断。   卡洛斯的白翼逐渐消失,意识抽离。   他苍白的脊背微微弯下,灵魂也被抽离,眼神却无比澄澈,像是终于挣脱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梦魇。他选择离开这一条时间线,带着最后的自由意志投向未知的因果。   罗尼冲过来,将他抱住,希望把这具逐渐冰凉的身影牢牢留住。   但自由意志不可阻挡,即使是在诀别的怀抱中。   空气里传来遥远的钟声。   冷冽、嘹亮,替所有挣扎者敲响了自由的序曲。   裴琮静静立于穹顶枝下,指尖还残留着西泽尔的体温。   他忽然想: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看着西泽尔登上高处?让他获得名声和权利?还是毁灭联邦基因库?成功复仇?   火舌攀上支柱,顶梁接连崩折,第四层天井轰然下坠,事态已无法回头。   西泽尔黑翼掠来,羽尖在裴琮掌心轻触,他没有说话,只朝裴琮弯起一个张狂的笑。   “我们可以出去了。”   两翼一黑一白,于崩毁穹顶下交汇,迎向彻底失序的末日火光。   十五岁的西泽尔,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面颊,那时的他骨头突兀,像一只被雨声逼得发颤的小蛇。   此刻,爆炸与灰尘织成滔天火网,二十二岁的西泽尔张开黑翼,已经成为了可靠的青年人,将裴琮整个圈在羽影之下,落石砸来,都折在黑翼之外。   没有一点火花溅到羽翼内。   *   首都星的外环。   晏止与哈克率领部队,撕开轨道防御,舰首撞击层层护盾,在星港外掀起灭顶浪潮。   被联邦放弃的边缘星系全线沦陷,那些星系在污染者的治理下,全体人民都参与了基本的培训,没有传出一丝风声。   如今,不可计数的的污染者、民众、黑市佣兵拿起武器,踏上航道,参与这场反抗。   群星下,舰炮与基因异能交错,星舰同声咆哮,所有曾被贴上“牺牲品”标签的人,如洪水决堤般向核心席卷。   在各区统帅仍旧空缺的情况下,星盗打起来更是事半功倍,火光倒映在首都穹顶,天色像被扯开的裂帛,赤红翻卷。   联邦基因库内,无数污染者用自爆换取自由,用血肉换取同类的一条生路。   整座基因库,像一头庞大的、终于发霉的巨鲸,被彻底摧毁。   西泽尔嘴角勾起,抱起裴琮飞到半空,仍低头与他对视,黑翼在爆风中猎猎。   暗流与烈焰在身后交缠,他们向彻底破开的穹顶飞去,迎向自由也迎向未知的终局。   首都星高塔议会。   爱丽丝坐在核心圈,在星盗的兵力支持下,她软硬兼施,让她的议长父亲给予了她议员象征的绶带。   她的对面是晏止与哈克的联合舰旗,还有各地的代表。   空旷席位间,一半屏幕仍灰暗,许多议员再已经不会再回来,在民愤中,这些始作俑者当然首当其冲。   爱丽丝扫了一眼,只觉得他们活该。   武力的威胁能显著提高办事效率。   很快,污染者新法案草案通过初审,废星也被重新命名,废除对污染者的标签化编号。   最重要的,建立“基因伦理”组织,对所有的基因污染者实行管理,并开始研发更先进的基因稳定剂。   在议会结束后,她叫住了裴琮。   “裴......先生。”   她郑重向对方鞠躬,感谢对方一路上对她的帮助。   裴琮只是淡淡朝她摆了摆手,重新牵起西泽尔的手,和他一起并肩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爱丽丝在裴琮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丝悲伤的意味。   远处,钟声由议会塔顶传来,这新法生效的倒计时——   自由的钟声第一次,为所有自由的人而响。   这是污染者获得人格法理后,官方第一次承认的纪念时刻。   远处港口,边缘星系难民登陆区升起□□,那是“自由通行”的信号。   其后的还有无数需要完善的细节,现在,一切都不过都只是刚刚开始。   裴琮站在悬窗前,指尖慢慢敲着玻璃。   在灰暗窗玻璃里,裴琮看见自己眼里的光被都市灯火点亮,西泽尔的倒影贴在他肩头,永远追随着他身影。   未来依旧不确定,但迷茫不再是囚笼,他们拆掉了那座真正的牢笼。   城市灯火从他镜面眼底掠过,裴琮却像在等待死亡的倒计时,每完成一件事,他的神经就绷紧半秒。   醒来、行动、失眠,再醒来。   联邦基因库已经毁灭,那座牢笼确实已不复存在。污染者获得了人权,新的制度正在建立。   他不再被人追杀、不再是异类,也没有如卡洛斯那样,因执念完成而离开。   日子像被人为切割成一格一格,裴琮的执念忽隐忽现,沉甸又漂浮,让人分不清它究竟要他留下还是劝他离开。   黄昏时分,裴琮在维兰德的实验室,找到了西泽尔。   门一推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西泽尔独自坐在最里面。   他背对门口,听见脚步,他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废料桶,发出“哐”的脆响。   西泽尔上前一步,把裴琮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把这个人按进身体中。   他低头,将鼻尖埋进裴琮湿冷的发间,深深呼吸一口,像要把那些翻涌不定的想法也一并吸进肺里。   裴琮没有推开,只抬手贴在他后颈,眼睫微阖。   西泽尔的身后是他们从联邦基因库里,弄出来的一台记忆提取仪,还亮着幽蓝指示灯。   就是这个东西把裴琮的过去一点点展开给西泽尔看,让他完全知道了裴琮的一切。   西泽尔空出一只手,从身上摸出了那支原始天鹅基因样本,试管折射出幽蓝色的光。   他俯身贴近,嗓音微哑:   “我会治好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裴琮眼底映着光,被西泽尔温柔地按进胸口。   “首都星的南港有一栋房子,外面有整圈露台。你喜欢海风,就空出一面窗户天天让蓝天和海浪把房子填满。天气好的时候,能远远看到一座绿得发亮的小岛。”   “看厌了就关窗,只剩我们俩。”   裴琮微怔,抬手抱住了西泽尔,在的光影下,那一点短暂的安宁几乎不真实。   “听上去很不错。”   世间万物都跟着颠倒起来,不分昼夜,强烈冲击着两人的灵魂,   西泽尔贴近裴琮的脸,声音低哑性感,对裴琮而言是十足的蛊惑:   “裴琮,我十五岁遇到你时,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人。”   而当我也逐渐成熟,我才明白你的成熟表皮下,藏着的腐烂的真心。   西泽尔指尖轻轻蹭过裴琮的头发,“我很庆幸能遇到你。”   裴琮垂眼,心底突然想起废星的一切,狼崽似的少年踩着泥水追来,西泽尔雨夜中缠住他,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废星上的西泽尔野心勃勃,前路未知但心中毫无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即将成功,也不知道自己会一步步成为星盗,种种挫折和机遇都在路上,但他现在只想坚定看向前方。   这很好。   时间的河流还在流,很多事无法阻止。   西泽尔却忽然低声,像乞求一般:   “裴琮,再多陪陪我。”   灯火映出他眼底那点掩不住的慌乱。   明知道答案,他还是小声追问:“好不好?”那副想听裴琮对他说好话的小心思,藏也藏不住。   裴琮抬手捏住他下颌,俯身贴近耳廓。   “好。”他轻声,带着沙哑的笑,“那就多活一会。”   西泽尔眨了眨眼。   裴琮半阖眼睛,把他往自己心口带。   那些画面曾在他心里留下空洞,像一道谁也填不满的坍陷,此刻却被一句“庆幸”填得满满当当,沉甸到让胸腔发胀。   曾经的裴琮认为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早在无数次挫折中,彻底磨去了作为“人”的本能,无法感知痛苦和伤害。   可如今,裴琮低下头,认真辨别内心的某种陌生信号。他握着西泽尔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眉心微蹙,第二次对着西泽尔说:   “这里很痛。”   话音刚落,西泽尔俯身吻住他。   他像早就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吻得又深又缠,一点点咬住裴琮的唇瓣不肯松口   裴琮原本僵硬的身体因那一点温度慢慢松弛,手不自觉攀上西泽尔后颈。   西泽尔像得了许可,舌尖顺势探入,卷走裴琮口中那声没能发出的轻喘,唇齿摩挲处,细碎轻吟伴着暖热吐息断断续续洇开,带着夜色里难以掩饰的潮意。   永远在一起——这句曾被他当成一种诅咒的话,原来可以是最甜蜜的祈愿。   他第一次希望,诅咒能成真。   西泽尔指腹摩挲过他颈侧那只旧锁环,遮住余光,静静等他阖上眼。   阴影之下,裴琮听见自己心跳,沉稳、真实,不再空洞。   指尖顺着裴琮衣摆探进去,缓慢又不容置喙地抚上他心口,那片地方火热得厉害,轻轻一碰,裴琮就像是被什么点着了一样,却没躲开。   唇舌交缠间裴琮的理智一点点被抽空,像是从悬崖上坠落,又被紧紧拥进怀里。   裴琮张开嘴,想在最后的时刻,努力对西泽尔说点什么,却被再次亲了个透。   西泽尔捂住了裴琮的嘴,不让裴琮将话说完。   他温柔地抚摸着裴琮后脖颈,将一直藏着的针剂扔了出去。   裴琮认出来,这是他们在联邦基因库里发现的,用来给回溯者洗脑的针剂。   这是唯一能留下裴琮的方法。   那东西一旦注入,裴琮就不会再有自我意识,哪怕灵魂依旧留着,所有的痛苦与情感都会被抽空,只剩一个空壳,就像那些回溯者一样。   从颈环听到雷诺话的那一刻起,西泽尔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并为此做好了准备,他在过去的一周内随时都可以下手。   西泽尔将那东西丢掉,他不想要一个空洞的裴琮,也不想要这具不是裴琮灵魂的身体。   身体和灵魂,西泽尔居然一样都留不下来,这种绝望的无力感实在令裴琮感到心疼。   如今被钉上神坛的两人,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裴琮离开,无法阻止西泽尔滑向深渊。   他们无可奈何。   西泽尔的声音像是融雪后的一滴水,静静滴落下来:   “裴琮,你是我一个人的救世主。”   谁会不爱上一个对自己爱得毫无保留的救世主呢?   ——我喜欢你。   ——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裴琮闭眼,指尖掐进西泽尔制服衣料。胸口那块漂浮多日的不安被这句话攥住,开始快速下沉,不是坠向深渊,而是落地生根。   一股说不出的抽离感从后颈攀爬,像羽毛拂过,四周的一切迅速远去,化作遥远而失真的回声。   耳朵里充塞着血液退潮的空洞回响,视野边缘浮起一圈白光,世界被迅速上调亮度,随后又被无形的手缓缓拧暗。   西泽尔的脸仍在眼前,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裴琮想抬手去触碰,但他使尽力气,手指也只是抽动了半寸。   记忆的碎片在水面闪光,然后沉底,再也看不见。   他的视线里最终只剩一点颜色:   西泽尔。   羽翼彻底松开,银灰瞳光黯淡,如星火被大雪完全覆盖。   西泽尔呼吸发紧,指尖微颤。   他勾住裴琮脖颈出的那枚锁环,拇指用力一撬,清脆的“咔嚓”声。   锁环被硬生生掰裂,断口锋利,划破他指腹皮肉,血线顺着掌心滑落,滚烫一片,   裴琮的执念,从来都不是权势荣誉,登上高处,或着活着复仇。   而是拯救另一个自己。 第87章 正文完   裴琮已经离开。   他拼尽全力挽留的灵魂, 真正走向了无法触及的因果彼岸。   西泽尔低头看向怀里那具仍残留温度的身体,没有裴琮的灵魂,对方干净俊朗的脸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这具身体, 这个世界, 对他而言失去了所有任意义。   西泽尔阖上眼,将那具身体轻轻放平。   钟声持续回荡, 铿锵穿透整个首都星,回响在远方天际。它们汇聚,投向天幕,仿佛要呐喊代表污染者的自由光辉。   西泽尔终于拥有了所有他年少时幻想过的东西,庞大的星舰队, 跨星域令整个星系震动的权力, 让世人望而却步的力量。   他付出的代价是失去裴琮。   世界从来不会对他稍显仁慈。   裴琮离开后, 西泽尔几乎发了疯地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   他征用联邦的所有科研记录,读取所有回溯者的记忆碎片,希望能找到裴琮, 但无论他如何调查,都指向一个结果:   裴琮已经完成了执念, 无法回来。   维兰德说:“没有办法,西泽尔, 哪怕是你, 也无法留下一个完成执念的回溯者。”   可西泽尔不信。   ——他明明什么都能做到的。   他毁灭了联邦基因库, 为裴琮挡下整个世界的攻击, 在最黑暗的地方一步步爬上来,只为了能有资格与裴琮并肩。   他不想要这个世界的一切。   他只想找回裴琮。   废星依旧是废星。   天空常年悬着朦胧赤月,辐射风暴的酸雨落大地上,嘶嘶作响。   曾经密密麻麻的废墟都拆了大半, 星盗的标志取代联邦的旗帜,新生的污染者和平共处,没人再相互厮杀。   所有知道西泽尔这个名字的人,都会顺带提到另一人——裴琮。   因为西泽尔的伟大故事如果没有另一个人,是没法完整讲述出来的。   这位看似拥有一切的英雄走遍每一个星系,试图寻找到恋人的踪迹,可那个人不见了,连一丝线索也抓不住。   西泽尔回到两人最初相遇的地方。   指腹摩挲那枚断裂的锁环,闭上眼,耳边却一次次回响起男人清淡、恶劣又漫不经心的声音:   “需要药吗?”   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远远长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仔细算算,裴琮在他身边竟然连两年都不到。   而西泽尔在少年时得到的一点爱,就已经足够支撑他,度过无数荒凉萧索的时光。   「回溯者都是带着执念而来,执念完成,就会彻底离开。」   可为什么裴琮完成执念后,他反倒生出了新的执念?   如果“被救赎”意味着失去裴琮,那为什么他不能就此沉在黑暗里永不出来?   在废星上永无天明,也好过现在。   西泽尔曾因裴琮而鲜活的目光,如今却因裴琮的缺席而灰败。   从裴琮离开的那一刻起,每一分、每一秒都绝望痛苦,累加到现在,足够把身体拖垮。   西泽尔低头,手腕对着翎羽一点点划开细口,希望疼意能分走一线心痛,却换来更多回忆翻涌。   他们肩并肩,躲在同一块废墟中,吸食对方的血液,雨声撞击铁皮,填满心脏。   裴琮把最后一支镇痛剂留给他,分给他温暖的地盘,牵起他的手,一点一点教他怎么成为机械师。   这些轻微、细小的事情,被他反复回忆,就像在一点微弱的火光扔进胸腔,足以点燃西泽尔的生命。   他会为每一个温柔的瞬间动容,产生裴琮还存在的恍惚。接着,为了再抓到那缕暖意,他一次次陷入回忆,遍体鳞伤,反反复复,仍心怀期待。   西泽尔永不会死心,怎么也得不到满足,在这种痛苦中,他的恨意不可避免地翻涌。   疼到极处时,光是呼吸,胸膛都像被锯齿拉扯,却不会再有人拥抱住他,告诉他“别难过”。   就在意识将被痛觉碾碎的刹那,耳边忽然掠过轻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不要停留在原地。”   声音柔得像羽毛。   西泽尔猛地抬头。   眼前的残灯摇晃,黑瞳里的微光随之抖动,几乎要熄灭,不是幻听。   那是属于裴琮的语气,好像有人隔着空间,在尽头处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西泽尔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像是从麻痹中苏醒,紧接着,情绪汹涌翻涌地涌了上来。   失落、怀念、渴望、恨意……所有情绪从体内炸开,席卷了他所有的思维,西泽尔一度想要就这样倒下去,永远不再睁眼。   不要停留在原地。   就是这句话,让西泽尔像从沼泽里被骤然扯起,他缓缓站起,浑身血液重新回温。   刹那崩溃后,西泽尔喘着气,喉间的喘息残破而嘶哑,眼底却浮现出极其冷静而危险的光。   他在血泊里翻身爬起,出走多时的理智重新回笼,重新夺回大脑的主导权。   只要找到真正的裴琮所在的那条时间线,就能找到他,对吧?   你在哪里呢,裴琮。   他抬头看向漆黑穹顶,沿着那声叹息,去追逐任何一条可能与裴琮交汇的轨迹。   晏止他们是最早察觉异样的人。   西泽尔出现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他像一道无法捕捉的幽影,神出鬼没。每次归来都沾着风霜,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他们看着西泽尔一天比一天沉默,每次出现,他都更瘦了一些,眼底的阴影也更浓了一层。   西泽尔不再与他们交谈,不再管任何事情,神情始终冰冷、游离,只有躯壳尚在原地徘徊。   绝望似乎在一点点吞噬着这个男人,原本就漂浮不定的灵魂正在消散。   他们总有预感,西泽尔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在时间的长河里,每一次不同的抉择都会裂成支流,通向不同的未来。   西泽尔知道裴琮的过去,他唯一的方法是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寻找着属于裴琮的支流。   可目标实在太小,那些可能性无穷无尽,西泽尔只能一条条时间线跟随过去。   在每一条时间线中,他都只能做旁观者。他隐约觉察到,命运只会给他一次真正留下的机会,一旦选错时机,就再也无法再次离开寻找。   在这些时间线中,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各种结局,或功成名就,或籍籍无名,或长命百岁,或早早消失。   每一个结局,他都独自一人。   他也曾经遇到过和裴琮的过去非常相似的世界,可当他试图靠近时,对方的目光里总是缺失了点什么。   只差一点点,但那终究不是裴琮。   没有人能拯救他,除了裴琮。   刺骨寒风将雪粒刮上面颊,西泽尔呼出的白雾在夜色里迅速消失。   他知道自己又抵达了一条时间线的尽头。   风雪覆盖的高城,远处正播放着最高领导者的演说,一位青年黑翼披风,眼神冷冽,万人高呼他的名字。   这条时间线里,自己以铁腕与恐惧建立绝对秩序,成为了伟大的独/裁者。   高楼灯阵将那个人烘托得仿佛神明。   西泽尔拉紧领口残旧风衣,夜风呼啸,诉说无尽的荒凉。   他任风雪打在脸上,依旧沿着时间河逆流而上,去寻找自己唯一的爱人。   纵使下一站仍是无边黑暗,他也会在黑暗中继续前行,直到某一刻,真正找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西泽尔离开时,高楼上的青年忽然凝滞,有所感应似的,朝某个方向投来疑惑一瞥。   穿梭时间线的代价很大。   每次回到原时间线,西泽尔都感觉自己的意识无法维持。   他的精神在不断消散,头痛耳鸣,失真混淆不知道哪一次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他曾以为等待六年已是极限,可如今,不停在时间线中穿梭,他已数不清经历了多少个六年,对他而言不过是忽明忽暗的灯。   但他的执念支撑着他。   不,他不甘心。   只要想到,也许下一次跃迁就能遇到真正的裴琮,那一点希望便像针尖火星,噼啪点燃干枯神经,照亮他整具身体。   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拖拽自己毫不犹豫地再次纵身,跃入黑暗。   *   雪白的无菌灯刺得人眼生疼。   裴琮睁开眼,撑起身体,身旁的玻璃反射出他半透明的身影,他已经彻底脱离西泽尔的时间线。   意识像浮冰,被寒意托举着,沉沉浮浮全部惦念的全是西泽尔。   裴琮当时并没有彻底死掉,他化作了一缕幽魂,他能随意穿过空间,在任何距离看见西泽尔。   在他的注视下,西泽尔永远在麻木地寻找自己踪迹的路上,固执地不肯放弃。   每次西泽尔想到裴琮时总是平静的,然后若无其事继续手里的事,这已经变成了一种生理习惯。   但一到深夜,寂静席卷,西泽尔便坐在黑暗中,用最锋利的刀尖划开皮肤,血顺着掌心滴落。   痛苦让他享受,这是因为裴琮才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西泽尔的表情那么的愉悦又那么的空洞,好似他的灵魂都是一片虚无。   裴琮第一次看见西泽尔这幅模样时,只觉得胸口被拧紧。他扑过去,徒劳地捂住对方的手腕,心疼地喊“停下”。   可他的声音连回响都被黑暗吞没。   西泽尔听不到,他只安静地调整刀尖的角度,神情专注,似乎在完成某场庄重仪式。   在黑夜中,裴琮每一次都伸手,把西泽尔紧紧抱在怀中。   当西泽尔终于抽出时间,独自踏上废星的土地,裴琮也紧随其后。   裴琮试着环住西泽尔的肩,与他同陷雨幕,替他挡风,可无济于事。   西泽尔眼中黯淡,绝望一点点蚕食了西泽尔,被撕裂摧毁、又强迫自己坚持,连恨意都消耗殆尽。   西泽尔和他明明拥有不一样的人生,他那么强大而健康,有许多人崇拜着他,他应该比自己拥有幸福的人生。   裴琮贴在西泽尔耳边,几乎是恳求:   “不要停留在原地。”   裴琮感到自己的身躯忽然发轻,他来不及再告诫一句,就彻底离开了。   维兰德见他醒了,凑上前来,像是在观察某种活体标本般兴奋。   “啧,算你命大,居然被没炸成灰。”   她像欣赏艺术品那样打量裴琮身体每一处伤疤,眼底跳跃着诡异的光。   裴琮透过反射看到了自己的脸,这不是卡洛斯的身体,这是他自己的身体,那具二十五岁的,属于他自己的身体。   太久没用使用,居然产生了陌生感。   裴琮一时间怔住,暂时失去感知。   “……怎么了你?”维兰德见他神色古怪,啧了一声,嫌弃地挑起眉,“都救你出来了,别给我死在这儿啊。”   这家伙,要不是她吩咐下去,把裴琮尸体偷了出来准备做实验,裴琮指不定还能不能醒过来。   裴琮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呛咳。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种骨髓里翻涌的寒意和呼吸都痛苦的感觉却久久没有重新返回。   裴琮一开始还以为是痛麻木了,结果后来才惊奇地发现,那种痛苦居然真的消散了。   维兰德看懂了他的表情。   冲他晃了晃手中的幽蓝色瓶子,“知足吧,联邦基因库里还有蝾螈的最后一份样本,我可是都用来给你续命了。”   裴琮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多谢。”   维兰德微笑的嘴角放了下来,随后眯起眼打量他,目光多了一层冷静的审视。   “你怎么了?”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变得不太一样,居然还会跟她道谢,完全不是原来冷冰冰隔着一层霜的模样。   裴琮摆了摆手,低头时眼神却骤然凝固。   他的手掌中心上有了一道细细的伤疤,裴琮记得很清楚,他原来绝对没有这道伤疤。   这反而和西泽尔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裴琮抬头,有些失控地质问“   “我手上为什么有这东西?”   维兰德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大事,凑过去仔细一看。   “拜托,你去炸了联邦基因库,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是正常,别犯蠢。”   裴琮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喘不上气,心凉了半截。   维兰德警告他:“裴琮,我知道你一直不把自己命当回事,但我花了一整瓶蝾螈基因救你,你最好好好想想,别再去送死。”   裴琮没说话。   维兰德对他这幅沉默的样子才更加习以为常,慢悠悠出去了。   隔壁还有另外一个起死回生的家伙要照料,自从废星消失,这种医学奇迹也是越来越少了。   现在一次来了俩,维兰德总得在他们俩身上捞回本,不然怎么对得起她忍痛使用的蝾螈基因。   裴琮被强行关在实验室里好几天。   在这期间,隔壁的卡洛斯也恢复了意识,他的身体还是当年裴琮拜托维兰德保存的,现在恢复起来更难。   裴琮在这几天内考虑了很久。   他站起身,踉跄着推开实验室的门,天台迎面卷来深冬的风,寒冷刺骨。   他衣着单薄,病后更显形容消瘦,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被拉得细长嶙峋,坐在天台角落。   裴琮在西泽尔身边的那段时间,眼睁睁看着对方找遍所有方法,都以失败告终。   如果原来的死亡可以回溯,那么就再来一次,就算真的无法回去,就此死亡,也比独自活着更好。   维兰德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裴琮的意图,没在实验室放任何尖锐的东西。   但这对于裴琮而言,这都不是问题。   他身体里的各种基因实在太杂乱无序,随便调动就有可能完成基因失控,随后痛苦死亡。   即使有蝾螈基因的调整,裴琮还是轻而易举就进入不稳定,清醒和疯魔反复争夺着他的大脑,一时是透骨的理智,一时是偏执的狂热。   裴琮跪倒在角落,深吸一口冷雾,指腹按向心口,动作决绝。   他闭上眼,还没感受到基因的波动。   一只手搭上裴琮的脖颈。   然后蹭了蹭。   那只手和裴琮的体温一样冰凉,却让裴琮僵在原地,他甚至没有抬头的勇气。   月色天上倾泻而下,落在来者肩头,把对方漆黑羽翼勾勒出光影的轮廓,黑衣青年静静伫立。   青年的呼吸因剧烈跋涉而急促。   随后那只手松开后颈,摸上裴琮的脸。   从青年的角度看过去,现在的裴琮实在是有种沉淀的英俊,宛如沉寂的潭水,幽深而郁暗,生得不近人情的皮囊。   黑衣青年倏然俯身,羽翼收拢,指尖从裴琮鬓侧滑至下颌,力度极轻。   “.......裴琮。”   声音低哑却仍清晰,包含着深沉的爱意,一时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西泽尔能感觉到,他手上光滑冰凉的触感不可能是假的,他的幻觉无法到这种地步。   梦境太美好,就会显得太易虚假。   西泽尔在无望的寻觅中煎熬太久,突然美梦成真,他甚至不敢想象一会梦醒了会怎样。   裴琮不敢抬头,只敢睁开眼,看向那只及其漂亮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像被细致雕琢出的艺术品,手背的血管勾勒出清晰的蓝线。   裴琮的呼吸变得滞涩,眼睫止不住地颤动。   那只手最终停在他唇边,手腕处那道细疤刺入裴琮的眼中。   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裴琮瞳孔微微缩紧,审视着那只手。   时间像被注满铅,拉长成粘腻的一幕。   风声、心跳声,全被拉远,只剩彼此细微的呼吸在天台回荡。   裴琮抬起头,看到黑衣的青年的脸。   西泽尔已不再是原来明显年少的模样,现在的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二十五岁的模样。   裴琮眼底的冷雾被拨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烈火炙烤般的酸涩……   所有情绪在眼底深处翻滚,最终化作一点刺目的亮光。   他喃声开口,舌尖碰到齿列才发觉自己几乎脱力:   “……西泽尔?”   来者薄唇抿成锋线,喉结轻滚,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我说过,我会找到你。”   话音落下,他弯腰揽住裴琮,将那具仍带寒意的身躯按进怀里,羽翼向两侧半张,遮蔽高台刺骨夜风。   裴琮几乎要被这股熟悉的温度灼化。   片刻后,他僵硬的手抬起,指节一点点收紧,抓住了西泽尔后襟。   ——不是幻觉。   西泽尔像是再也压不住自己,唇轻轻贴上裴琮的,慢慢蹭了一下。   他寻找了太久,终于坠落在这个世界,从裴琮十五岁开始,又一次旁观他的一生,并最终决定留下来。   西泽尔再次睁眼时,眼里已没有犹疑,而是一种几近偏执的笃定,凛冽得惊心。   再多的言语在此刻都被彼此急促交叠的呼吸吞没,冰冷月光下,两道同龄的影子终于重叠。   现在他们站在同一条起点上。   他们将从这个时间点出发,打破宿命,书写一条全新的轨迹。   重逢是他们彼此执念的回响。   未来、自由、尊严,以及爱,他们都会拥有。   他们永远最爱彼此。   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