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龙傲天又在攻略我[穿书]》作者:夏川行舟   简介:   阳光开朗大男孩·热爱摸鱼师父受x阴暗比格·心思敏感龙傲天攻,1v1,双c   戚清一觉睡醒,穿进了昨晚看的龙傲天成长流复仇文里,成了个活不过三集的炮灰。   他正想躺平等死,莫名被绑了直播系统。   系统:你的任务成为修真界头部主播!   戚清:?   他一个原著描写都凑不满两行的炮灰,哪来这么远大的KPI?   为了生计,戚清还是点了“开始直播”。   他前脚刚给直播间命名“师徒年下养成剧”,被龙傲天拜师的清冷剑修就开始无期限闭关。   隔日,龙傲天被转送到他的小破山头。   才到腰那么高的小龙傲天仰头看他,小脸清秀,眼神可怜,欲言又止。   戚清:……   坏了,搞错师徒年下的主角了。   他现在改名还来得及吗?   *   上界直播里出现了一个新的直播间,标题叫“代课之飞升冲刺一百天”。   “冲刺一百天?主播这么卷?”   “养的还是个杂灵根,这要能飞升我把府门口的石狮子吃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龙傲天,龙傲天也不负众望,路子越走越野。   万年难遇的熔岩火莲绽开,引来无数人觊觎。   战至最后,龙傲天顶着张污血涔涔的俊脸,摘下花随意向戚清问了一句:“师父,这朵小花真好看,像不像你上个月养死的那朵?”   群英荟萃的炼丹大会上,隐世大能出山,据说非天才不收。   戚清正要给龙傲天展示自己的机会,谁料,龙傲天硬拖着躺平的他,一路过关斩将,靠硬实力拿下第一。   获奖感言是:“首先要感谢我的师父,没他的话,我的压力大概能少一半。”   就连他必死的那道天劫,也被龙傲天硬抗下来。   男人筋骨尽裂,血流了满身,语气却云淡风轻:“师父说我是天道宠儿,试了一下,私以为更像私生子。”   本来准备死遁后安心搞事业的戚清:……   几年下来,直播间很崩溃。   弹幕:“崽呢?我那么大一个楚楚可怜的崽呢?这个初具雏形的双开门是谁?”   戚清捂脸:养歪了……毁灭吧。   *   岳寂十六岁那年,戚清误入一间暗室,壁上全是自己的画像,画里青年眉目婉转,衣衫散乱。   岳寂十七岁,戚清在他枕下找到了自己失踪已久的旧衣衫,褶皱抚平,破口缝补,似曾被人深深嗅闻。   等到岳寂十八岁,戚清要跑,当晚就被按在了岳寂的床榻上。   红烛幽幽,暗香浮动。   高大的男人将他困在床帏之间,笑意盈盈,眼神阴暗。   “师父,你自己养出来的道侣,怎么不要了?”   备注:1.封面是受   2.前期会有部分养崽剧情,中后期攻长大正式走感情线   3.岳寂服设感谢@财元广进   文案已于2024.12.25存档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轻松 龙傲天 师徒   主角视角:戚清 岳寂 配角:师兄 闻妙筝   一句话简介:孽徒非要当我道侣   立意:师徒携手风雨共济,自强不息 第1章 穿书   戚清觉得自己很倒霉。   他只是追了一本古早龙傲天坑文,坑底苦苦等待三天,没忍住连发十余条长评骂作者太监,男主窝囊,配角工具人,情节憋屈,剧情注水……   而已。   结果当晚眼睛一闭一睁,人已不在刚交租的十六平小出租屋里。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没办法,被人像死尸一样拖行在雪地里,想不知道都难。   眼前一片漆黑,他正要出声,开口却只有呜呜两声。   戚清顿感不妙起来。   都文明社会了,还有人敢套麻袋?谁?   难道是老板最近业绩不好,铤而走险迁怒于他?   还是最近新闻里的连环杀人犯流窜到了附近?   又或者作者被他喷得狗血淋头,气得搞了出线下单杀?   ……总不可能是穿越了吧。   按照越不可能就越可能的定律,戚清沉默了一下。   随即深吸口气,顿感惊悚。   还有没有天理了,穿越就可以这么随便吗?   他马上想坐起来看看周围环境,差点忘了自己还在被人拖行,一动便叫拖他的人察觉到了动静。   那人停下动作,似乎盯了一会儿麻袋,半晌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没死?”   声音如寒霜欺雪,又薄又凉,不带一点感情。   戚清听出对方是个男人,忙道:“好汉饶命啊!”   麻袋呜呜作响,挣扎得更剧烈了。   下一秒,戚清整个人被从麻袋里拖出来,重重摔在雪地中。   他费劲巴拉地蛄蛹了几下,想扯开眼睛上的绑带,忽然被人摁住,浑身动弹不得。   带着寒气的呼吸靠近,脖颈抵上了微凉的指尖。   淡淡杀意袭来,戚清一下子僵住,毫不怀疑他再乱动下去,这只手真的会把他脖子拧断。   他果断怂了,可怜巴巴地把自己缩起来。   “怎么不挣了?”身上的人冷笑:“方才不是挣扎得很欢?我以为戚师兄这样的人物,定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如今还没死,就这般畏首畏尾,风骨尽失。”   戚师兄?   戚清忘了反驳,只隐隐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耳熟。   “唰!”   许是他的反应让面前人不愉,出鞘声猛地响起。   一截冰冷锋利的利刃贴上了他的皮肤,戚清双腿发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是法外狂徒。   雪里冷得他骨头痛,加之瑟缩,小腿有些抽筋,一抽一抽地疼。   剑刃抵着皮肤一寸寸下移,身上人的目光有如实质,顺着剑光扫过裸露在外,被冻得青白的皮肤,活像要将他凌迟。   戚清越缩,那人迫得越紧,轻嗤道:“怎的,要向我摇尾乞怜?”   “呜呜……唔……”   戚清发誓,他真的很想反驳,但嘴里被塞得严严实实,身上的狂徒就没想让他说话。   他的挣扎让对方语气寒意更甚,剑柄拍了拍戚清的脸,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昔年师兄擂台射出暗箭,事后又调换伤药,怎的现在知道怕了?是没想过我能挺过来,还是后悔当初没早早除掉我?”   听到关键词,戚清瞳孔猛地一缩。   擂台、暗箭、送药……等等,这不是他睡前还在骂的小说吗!   男主岳寂实力不详,遇强则强,可惜是个杂灵根,放到大宗门当扫地杂役都没人要,偏偏一来就通过了天度宗最强的剑尊的修心考验,拜入其门下。   可以预料的,全宗门都不待见这个废柴,包括剑尊本人。   岳寂一开篇就家破人亡,无父无母,身负某个被作者坑掉的“秘密”,为了躲避追杀拜入宗门。   身为男主,岳寂自然避免不了各种霸凌和打脸情节,童年可以说全是阴影。   好在有个内门师兄对他不错,时常关照,教他修炼,送他灵果,勉强为岳寂的生活带来了几分温暖。   很不巧,戚清和此师兄同名同姓。   多年看小说的经验让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祭天味儿,每看一章都胆战心惊,生怕师兄领了便当。   师兄不仅没领便当,师兄还反水了。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岳寂血脉特殊,从一开始便刻意接近男主,培养男主,只等男主踏入金丹,就可以成为他的药人。   岳寂阴差阳错在金丹前夕知道了师兄的打算,忍不住找师兄对峙,“戚清”却利用岳寂残存的心软,差点以阴招废了他的根骨。   从此二人势不两立,岳寂痛彻心扉,正式开启了逆袭生涯。   想到这一茬,戚清本清简直汗流浃背,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   虽然作者坑文恰好坑在岳寂逆袭之前的情节点,但按照某点的套路,他必定会被大卸八块。   好绝望,好想逃却逃不掉。   戚清闭了闭眼,忽然一个激灵。   一只凉丝丝的手拨开了他夹得紧紧的围领,像冰块似的贴着他的皮肤,拇指按在喉结上,薄霜在脖颈的暖意里融成水,顺着滚落进去,洇湿了衣裳。   戚清反射性条件地滚动喉结,觉得小命要完。   那只手顿了顿,却很快挪开,不紧不慢地朝下掠过,直至停在他的脚踝。   青年呜呜地叫,蒙眼睛的黑布沁出一片湿意,方才那点儿触碰,已将脖颈冷白的皮肤磨红,嘴也可怜地半张不张,很难受似的咬着。   “戚清。”沉默了许久,那人才圈住脚踝,沉沉地问:“天度宗里,我最恨的就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杀气瞬间涌上来,脚踝一凉,鲜血四溅。   黑暗里,戚清瞳孔放大。   ……   “醒醒!”   有人拍了拍戚清的脸。   戚清意识被迷迷糊糊喊回了笼,没敢第一时间睁眼,生怕是幻觉。   他脚踝还残留着腥热流淌的触感,骨头僵冷,浑身动弹不得。   “师弟?师弟!”   喊他的人毫不客气地掀开了被子:“日上三竿了,还不去山门纳新?当心掌门师尊责问你。”   寒风一吹,戚清哆嗦着睁开了眼。   这回总算能看见东西了,入眼是一道颜色陈旧的纱帐,他往旁边转头,床边站着个黑色劲装的男人,手头抱剑,眉毛压得很低,有些显凶。   见他表情发懵,男人“啧”了一声,提起他就道:“你还在发什么呆?赶快起来,去晚了那些新人可都被抢走了。”   戚清被扯得一歪,试图拯救被衣襟勒住的倒霉脖子:“咳咳,等一下,你是……”   他记得自己穿进了前一晚看的小说里,还做了个噩梦,具体内容却想不起来了,似乎跟谁要死要活的,吓得他心有余悸。   “别傻着了,走。”扯他的男人雷厉风行,说着要走,就硬生生把戚清拖出了门,马不停蹄地赶往人潮涌动之处。   待到了地方,看到崖石底下乌泱泱一群小脑袋时,戚清总算拿回了衣襟使用权。   青年跟底下的小孩们茫然对视片刻,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   ——这不是小说刚开篇的情节吗?!   “总算想起来了?”劲装男人斜眼看着他,扬了扬下巴:“掌门师尊派我盯着你呢,有看上的徒弟,自己去收吧。”   戚清吞吞吐吐道:“那个……师兄啊,我有件事想问你。”   “说。”   他小心翼翼地求证道:“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话音未落,收获了对面一言难尽的目光。   师兄上下打量他几眼,迟疑着伸手,似乎想拎起他抖一抖:“睡傻了?”   “不是,我……”戚清避开对方的手,急中生智道:“我就是测试一下咱们师兄弟对彼此的了解程度。”   师兄幽幽地看了他半晌,吐出两个字:“戚清。”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自己果然穿越成了男主最恨的那个师兄,戚清倒吸一口冷气。   旋即被一巴掌拍在后脑,师兄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全:“傻了就去治。”   戚清被拍得一趔趄,底下的小脑袋齐刷刷抬起来,好奇地盯着这两个内门师兄。   戚清站稳步子,低头瞧去,下意识想找到人群中的男主。   原文怎么描写男主外形来着?   清秀俊俏、神情坚毅,步伐稳重……青年若有所思地低头望去。   照这个标准,崖石下可谓龙山龙海,全员龙傲天。   没办法,能进修真界的十个有八个都能跟这几个词搭边,压根找不出特别出众的那个。   戚清望了一圈,没看到合适的人,只好问旁边的师兄:“这两日参加招新入门的新人都在这里了吗?”   “怎么?不满意?”师兄抱臂道:“能通过入门试炼的可都来了。”   “有没有那种……很特别的那种……”戚清描述道:“他浑身都是王霸之气,虽然身材矮小,但气质卓越,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刻骨铭心,天资卓著,独一无二……”   “停停停,你是要找徒弟还是找师父呢?”   师兄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眉毛压得更低:“听起来,你已经有人选了?叫什么名儿,我去问问。”   “叫岳寂。”戚清老老实实地跟他说:“山岳的岳,寂就是……我还没说完!”   师兄已一骨碌翻下了崖石,他赶了两步没追到,索性思索起别的事。   既然剧情才刚开始,只要他不走老路,应该就不会被剧情杀了吧? 第2章 天降   天有不测风云。   戚清刚升起这个想法,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世界确认中……确认完毕,准备绑定……】   戚清手指一颤:“什么东西?”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欢迎绑定万界直播系统……编号……编……】   “等下!”戚清连忙道:“我拒绝。”   前头还在庆幸不走老路不会被剧情杀,结果债主就上线了。   他知道系统的套路,要么让他成为龙傲天的头号小弟,鞍前马后,帮剧情走上正轨。要么就成为反派,做完任务死遁下线。又或者成为男主的人生导师,为男主指明前行方向……想起穿越前看的剧情,他可太有话说了!   那道虚弱的声音沉默一会儿,重复道:【本系统是直播……滋滋……】   戚清问:“你怎么了?修真界没信号?”   系统声音死翘翘的:【没……电……了。】   戚清:“……”   哪里钻出来的小废物,一格电都没有还敢学别人绑人。   他嘀咕几句,系统好像真的死了,一句话不回,只一味打开直播界面遮挡视线。   戚清正要叉掉,半天没找到关闭按钮,倒是脚底下的崖石猛地翻上来一个人:“师弟!我问到了!”   他吓得手一抖,差点被撞个后仰,师兄已稳稳落地,啧道:“你来晚一步,那人已进了乾元剑尊的试炼。”   “这么快?”   戚清为剧情推进效率感到震惊。   他飞速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剧情,忙问:“试炼可是在游江林?”   师兄挑了挑眉道:“打听到了?先前收徒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罢了,乾元尊者乃是太上长老,你敢跟他抢人?师兄劝你,从底下那些挑一个就行。”   能站在这里,好歹天赋都不差的。   “我有事先走了!”   戚清火烧屁股似的转身,不等身后的人回答就跑了。   “你小子——”师兄纳闷地望着他背影,神色迷茫,喃喃道:“那个叫岳寂的小子天资真有这么好?等等!说好收个徒弟的!”   “下次再说!”   ……   戚清没法收徒,因为戚清忙着走剧情。   他刚才还担心系统强制让自己走剧情,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剧情不走还不行。   乾元剑尊修为高深,遍历人间劫难,其试炼也艰险万分,有炼狱之象,需问心寻道。   刚步入修炼一途的新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少人吓得瘫软在入口,一步也不敢动。   唯有男主,小小年纪便已有未来王者风范,面不改色勘破内心迷障,硬生生从森森幻境里闯出一条血路。   然后因为头铁,差点失血过多而亡。   “戚清”就是在这个时机出现的。   他从游江林外路过,捡到了重伤的男主,上药后亲自送到乾元剑尊处,正式开启了男主的宗门生涯。   要是男主死在这里,后面的剧情还能圆吗?   或者说,会不会有人顶替他的位置,已经把男主救了下来?   戚清脚步慢了下来,深沉思考了一秒,突然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游江林在哪个方向。   天度宗虽然不算什么名门大宗,但面积也十分可观,更何况今日招新,大部分人手都去了前山,这会儿周遭一个人都没有。   戚清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个旮旯,迷茫转身试图找回人生方向:“刚才是这边吗……”   一脚踏出,红光大亮。   戚清连忙挡住眼睛,差点被闪瞎。   【试炼结界?】   一行小字飘过面前。   过了几秒,戚清睁开眼,触目的是一片黑雾盈满的枯木林,雾里人形影影绰绰,看不清是什么东西,远远近近放着棺材。   戚清脚下正踩着一副,棺盖半开,他立刻蹬蹬倒退几步,险些又踩到另一副棺材。   好眼熟的环境。   他往周围打量一圈,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   戚清深吸一口气。   好消息,他找到了游江林。   坏消息,他眼瞎,一脚踩进了试炼边界。   ……   此刻,游江林中。   四处皆是阴风号声,远处隐隐有白影飘动,魔气肆虐,将整片山坡围得严丝合缝。   踏错一步,便血溅当场。   山坡顶上的破庙里,窗格间火光闪动,一堆少男少女围着篝火坐在一起,身上多少沾了血,却没有一人说话,沉默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沉重和恐惧。   不知多久,有人摸着干瘪的肚子,再看看外边分毫不减的魔影,几乎有点崩溃了。   “那些鬼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散!”   两天了,被困在这座破庙整整两天,没人能出得去。   天度宗到底是仙宗还是魔窟?   “唉……”   “是啊,都快三天了,我好怕。”   “呜呜,娘亲……”   毕竟只是一群十岁出头的孩童,有人一哭,其他人也不免跟着想哭。庙中陆陆续续响起啜泣声,气氛一时跌到了底。   哭声阵阵,扰得人心烦意乱。   篝火边一人猛然站了起来,不耐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晦气!”   他旁边的孩童被吓得呆了一下,抽噎道:“可、可外面那些东西……”   他冷哼一声:“我就不信天度宗真有胆子动我!”   他家可是乡中大户,远近闻名,更别提从小灵丹妙药堆着,宝物法器拿着,此番拜师学艺还有家丁护送,其他人的命配跟他比?   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抬头望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富家少爷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口,正要作势拔剑,雾中压迫旋即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咽了口唾沫,转身硬着头皮随手点了一人:“你,跟我一起!”   坐在角落的孩童微微撇开头,似未闻此言。   “愣着干嘛?就是你,给我起来。”   富家少爷恼羞成怒,几步跨到他面前:“我留意你几天了,不进食不探路,你是进来吃白饭的?想我开好路你们捡便宜是吧?”   他一脚踢过去,却被那团小小的身影躲开。   “你!”富家少爷勃然大怒,自觉颜面无存,抬手凝聚起土黄色灵力:“谁叫你躲的!”   破庙内顷刻刮起了灵气风旋,其他人纷纷以手遮眼,角落里的人身上破布被卷起,露出了真容。   那是个总角年纪的孩子,容貌极其清秀,清秀到近乎脆弱,垂到颊边的头发细软凌乱,衬得那张脸白得过分,宛如雪气侵袭的鬼魅。   他身形单薄,任黑袍被卷起又落在一旁,抬眸漠然盯着眼前人,眼瞳黑得不似活人,看得少爷心中忽一阵发凉。   少爷恼羞成怒道:“你还敢盯着我?”   他攥紧拳头,隐隐有灵气流转在指间,扬手往孩子脸上挥去。   千军一发之际,一道人影突兀从上方砸了下来。   “咚——!”   黑影重重坠地,正好砸在人群之间,破庙本就不算坚固的屋顶被砸出个大洞,阴风灌入。   “哎哟!”砸下来的人忍不住叫唤出声:“我的腰……嘶,有必要吗……”   他就地一滚,没坐起来,反而被地上的黑袍罩住,手忙脚乱地扯来扯去,扯了半天,露出一张俊秀明粹的青年面容。   青年睁着线条微圆的眼睛,一抬头,就看到眼前举着拳头面露震惊的少年,还有周围几十张惨白的小脸。   他连忙举起手道:“我不是坏人!”   五分钟前。   为了躲避魔影,戚清一脚踩进空棺材,旋即被拽进去,差点以为掉入虚空。   掉了好久不见底,他正要换个姿势尝试飞翔,马上重重砸在了地上。   砸得头晕眼花不说,灵力也用不出来,还被人围观,真是命苦。   “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少爷吓得结巴了一下:“试炼不是已经好几天了吗?你是人还是鬼?!”   他感觉不出此人有丝毫灵力波动,但此人就这么毫发无损地出现了。   “我……”戚清卡壳了一下,觉得以未来师兄的身份这样出场太丢脸,紧急编造道:“我先前躲在其他地方,结果遇到了魔影,躲着躲着就掉下来了。”   他边说边往旁边挪,眼睛不老实地往人群里瞄。   男主应该是哪个来着?那个高个子的?不对,原著里岳寂比十二岁的师姐还矮半个头。   篝火边一脸正气的?气质倒像,但为什么牵着旁边小姑娘的手?   还是说……面前这个举着拳头的?周身也太富贵了,可就这个人有点灵力。   他挪着挪着,突然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回头一瞧,先前竟未发现这里还有个小小的孩子。   孩子板着清隽小脸,嘴角下拉,头发系得松松垮垮,裹了一件宽大得不像话的衣裳,一声不吭,就这样盯着他一步步挪过来,被撞到也不出声。   “抱歉,踩到你了吗?”戚清去拉他:“我没看见你在这儿。”   他伸出的手落了空,孩子沉默地看着他的手,一动不动。   少爷这时找回了场子,冷哼道:“既然能躲过魔影,想必你有几分本事,本少爷给你个探路的机会。”   他顺势拽过戚清的手,把人往外拱:“去,你走前面。”   孩童黢黑的眸子微微转动,挪到少爷扯住戚清的手上,嘴唇抿紧了些。   戚清一听他的说话风格就知道是炮灰,轻轻一挣,移到少爷后面,笑道:“还是不了,我胆小,您请?”   连着两次被人驳了面子,少爷脸色难看得很,心中不虞。   修真界拳头说话,这人竟敢不听?   要不是家丁不能跟进来,他定要让人把这俩押出去痛打一顿,打到他满意为止。   “给脸不要脸。”   少爷冷哼一声,手上凝聚了几分灵力,抬手朝角落里的人挥去:“这里我说了算,不乐意就滚出去!”   眼看裹挟着灵力的拳头即将落到小孩身上,戚清下意识挥手一挡。   护体灵气顷刻迸发,震得少爷猛退几步,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有灵力?!” 第3章 破局   戚清护着身后的小孩,摇头叹气,面上风轻云淡:“有话好好说嘛,何必打来打去呢?现在的孩子真冲动……”   同时不露声色在身后甩了甩手。   这少爷劲也忒大,嘶,手麻。   “少废话!你以大欺小了不起?”少爷咬了咬牙,恼羞成怒道:“我呸,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放我家里都没人能看上的修为,自以为很厉害?”   方才旁观了这一出的小孩里,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你不要欺人太甚!”   少爷转头狠声道:“你是个什么杂鱼,也配说我?”   “你这么厉害,那你自己出去呗。”戚清嗤笑一身,懒洋洋往破庙墙上一靠:“我等着。”   等男主出头,场面就稳了。   说着,他再度往人群里环视一圈,从各人的神情里很快锁定了最有可能的两个人。   其一便是刚才发声那人,小小年纪便颇有侠气,长相也十分周正,外表收拾得很是齐整干净。   其二是门边一人,长得稍显成熟,垂眸望向破庙外,留给戚清一个忧郁的侧脸。   “蝼蚁之辈,也敢在本少爷面前大放厥词!”少爷眸中闪过刻骨的阴冷,抄起剑就往外走,“不过几个寒酸,等我拜入天度宗,一根手指就能碾碎你们!”   戚清兴致勃勃地目送他出了门,马上去看那两人的反应。   正气的依然正气,忧郁的也依然忧郁,没一个动弹。   怎么回事?难道他猜错了?   戚清不死心地凑过去,先问门边那人:“小……咳,兄台,你叫什么?”   那人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微微叹息:“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人生须臾间,我到底是谁,谁又窥探着我,我要成为谁,又有谁知道呢?”   “……”   戚清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主动走开了。   他转而望向另一人,准备出击,身后忽的传来落地声。   戚清回头,只见角落里的孩子跌坐在地,仿佛用完了所有力气,眼目微垂,嘴唇抿得近乎青白。   “你怎么了?”戚清朝他伸出手,马上被他的体温时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   青年把人搂入怀中,一手扶着肩膀,一手去摸对方的额头。   小小的孩子却似不惯与人这样亲近,推了推戚清的手臂,摇摇欲坠地直起身子,立刻又跌回来,只能乖乖任戚清把手贴到额头上,嘴里溢出一两声比猫儿好不了多少的轻哼。   原来不是哑巴啊。   “不好意思,大家让让。”戚清将他抱到篝火边,发现这孩子体温烫得惊人,面色却惨白无比,不像发烧。   篝火的影子在小脸上跳动,将雪白的肤色映成橘光一片,孩子瘦弱得也像只猫儿,躺在戚清怀里轻飘飘的。   他闭起眼,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停转动,像是魇住了。   “怎么了这是……”戚清就没照顾过人,乍遇急病,手忙脚乱地拍拍小孩的脸:“醒醒,醒醒,你们谁有药吗?”   被他看到的人眼巴巴地摇头,他们被困在这里两天,带的干粮都吃得差不多了,哪有灵药能拿得出来?   戚清下意识把目光移向男主预备役。   可对方也只是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戚清沉默几秒,目光从期盼变成了诧异。   出问题了吧?龙傲天怎么一点能力都没体现出来!   “他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有人怯生生地问。   这林子阴,外面又有魔影,不出事才奇怪。   戚清下意识否定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要讲科学。”   就算是修仙,也要科学地修,系统地修,有规划、有布局地修。   什么东西敢随便冲撞,写申请了吗?组织通过了吗?就敢乱上身。   【此非急病,乃是寻心问道。】   白字从右往左飘过眼前,落在眼前的场景分外突兀,像错误合并到一起的图层。   戚清懵了一下:“出幻觉了?”   不对……不对,好像不是他的幻觉,是真的有一行字。   戚清睁大眼,急急召唤出直播系统界面,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播,右上角观众人数有个小小的“壹”。   惊悚一下子从他背后冒出来。   坏了,自己这一路念叨吐槽被听去了多少?犯蠢是不是也被看去了?系统不是没电了吗,怎么还能直播?   “系统?系统!给我一个解释!”戚清在内心里狂喊。   系统没吱声,也许是在装死。   小孩迷迷糊糊握住戚清的手指,戚清回过神,安抚性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余光扫到弹幕,蓦然反应了过来。   寻心问道。   ——那分明是是男主破局的关键!   乾元剑尊的试炼难度不在于外面那些棺材和魔影,而在于对道心的拷问。能坦诚面对欲念并坚守内心的人即可通过试炼,听起来不难,可惜这群新人受惊吓太多,没一个摸着门路的。   原著里描写男主闯炼狱诸恶、刀山火海和鬼门关花了整整五章笔墨,刷足了乾元剑尊的注意。   书里男主的聪慧、机灵和意志坚强都暂且不提,换到眼下……   不可思议,男主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戚清不免掂了掂,感觉这小孩比自己楼下那条亲人的金毛犬还轻些。   “岳寂……岳寂?”   他小声在对方耳边确认身份。   怀中孩子的眉毛皱紧了,紧紧咬住牙齿,身子又开始挣扎起来,手指发颤地揪紧了戚清的袖子。   “别怕,别怕啊。”戚清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放轻了声音哄道:“区区一点幻术,你可是主角,闭着眼都能闯过去。”   【寻心问道并非幻术,乃是入道者叩问本心之源。】   唯一的观众又发言了。   戚清嘴唇翕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反驳:“没见着我在哄孩子吗?”   这可是男主,破局的关键,万一没哄高兴,变动世界线把他们困在这里怎么办?   试炼一天等于外面一个时辰,照原文来算,指望沉迷修炼的乾元剑尊在一天内发现试炼里混入个高年级学生还是太为难他了,不如寄希望于男主早点通关。   不知岳寂在寻心问道里遇见了什么,背脊始终绷得紧紧的,额角开始渗出细汗。   戚清守了一会儿,琢磨着药膏要怎么从纳戒里拿出来,忽听门边“哐当”一声。   出走不到一刻钟的少爷从弥天大雾里狼狈逃回,身上不菲的衣料也破烂了几处,像是受了魔影的侵蚀。   他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一抬头和戚清对上视线,应激似的攥紧剑:“看什么看?!”   戚清无所谓地耸耸肩,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怀里的孩子。   孩子额头的汗珠更密,很痛苦似的往怀抱深处钻了钻,嘴里喃喃着什么。   少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待喘匀气,大步走到戚清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讥讽勾起唇角:“我还当你有多厉害,原来是个装模作样的废物。”   “比某些人像条狗夹着尾巴回来的好。”戚清嗤笑一声。   少爷沉下脸色,冷笑道:“本少爷是去探路,你又明白什么?守着个废物睡觉,他这么喜欢睡觉,不如就永远留在这里算了!”   戚清低头,见怀中的小脸无甚变化,似乎并未受外界影响,便眼也懒得抬,道:“修炼的事怎么能叫睡觉?听过寻心问道吗?”   不等少爷回答,他摇摇头拖长声音道:“罢了,夏虫不可语冰矣。”   少爷气急败坏道:“什么寻心问道?不过是找个睡觉的借口罢了!真是可笑,这种好逸恶劳的东西也配来参加天度宗入门试炼?简直是丢了大家的脸!”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仿佛要让破庙里所有人都听见:“依我看,你们两个废物还是趁早滚回去种田吧,修炼……呵,他也配?别丢人现眼了!”   看小说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一想到在未来,岳寂还会听很久这样的话,无人与他同行,亦无人为他出头,戚清心中就隐隐有些发堵。   他望向少爷的目光冷了些:“他的命数还论不到你来定论。再者,你在此大放厥词,当真以为乾元剑尊不知晓?”   少爷正要反驳,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从戚清怀中爆发出来。   破庙霎时光华满目,所有人都震惊扭头,包括试炼外一双默默注视的眼睛。   只见戚清环抱的人周身金光大盛,仿佛一轮朝日,从亘古无边的黑暗中升起,驱散了骨子里阴魂不散的冷意。   下一刻,身量不过五尺的孩童缓缓站起,抬眸挥手,金光如洪流般席卷而出,将昼夜不散的魔影和雾气涤荡一空。   被波及到的魔影嚎哭起来,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戚清捂住耳朵,见整个天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捏造,阴云撕开,泄下一缕天光。   天亮了。   【寻心问道已破,恭喜。】   新的弹幕飘过,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两日夜困局就此消散。   金光好似化为实质,朝眼前冲击而来,少爷连连后退,脸上的嘲讽之色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骇。   发生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岳寂走向他。   一道威严缥缈的嗓音骤然响起。   “试炼结束。”   “我、我……”   少爷结结巴巴想说话,声音打颤。   可行到跟前,岳寂竟看也不看,轻飘飘路过了他,往庙外走去。   其他人忍不住纷纷跟了上去,少爷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岳寂一步踏出破庙,周围景色顿时化为一道道流光,流光外,隐隐浮现了来时的路。   路边静候着两名弟子,见他出来,温和道:“恭喜师弟通过试炼,还请在此稍待,自有剑尊座下使者前来接引。”   小小的孩子回头,跟着他走出试炼的人群里,却不见了青年的影子。   他摸了摸耳朵,眉目困惑一瞬。   “岳寂。”   寻心问道里,那道声音似远似近,犹在耳畔。   他们不曾见过。   但为什么……那人知晓自己的名字呢?   ……   试炼结界一破,戚清就被赶来的师兄拎上了天。   “乾元尊者的试炼,你进去捣什么乱?吃太饱了没事干?”师兄臭着脸道:“跑那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我骂跑的呢,混小子!”   戚清忙不迭躲开他拧自己耳朵的手,支吾道:“我就是不小心踩了进去,不是故意的……”   师兄哼了一声,压得极沉的眉头松开了些,显得不那么凶了:“里头怎么样?有无受伤?”   戚清老实摇头:“没,还有什么事吗?”   要是没事,他要回去研究怎么给系统充电了。   师兄左右瞧他,确认他没受伤,才道:“你这次又没收徒,叫我怎么跟掌门师尊交代?”   戚清试图打哈哈过去:“干嘛一定要收徒,我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   “你金丹大圆满已有两年,迟迟不能突破,定是心性缺了明悟。”   师兄落到地上,带他往另一条路走:“偏偏你灵根又特殊,不能以寻常法子滋养,让你找道侣,你三番五次搞砸,掌门师尊都不知你是存心还是天意,收个徒弟磨磨你的性子也好……你在听吗?”   “嗯嗯嗯。”   戚清敷衍地应了一声,思绪不知不觉滑到了刚穿越时的噩梦。   他总觉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关于梦的内容。   “你要是实在不想收徒弟也行,下次游历跟师兄一起,咱们互相有个照应……”   越往宗内走,周遭灵气便越浓郁,纵使戚清才刚顶了这具壳子,还不晓得如何使用灵力,也能绵绵不绝地吸收,经脉逐渐充盈起来。   【系统重启中。】   突如其来一声让他一个激灵,旋即稀奇道:“哟,满电了?”   过了几秒,系统道:【原著剧情已接收。】   “我不要走剧情!”戚清马上抗议。   【欢迎绑定5503,新人期推流已到账,系统任务规划完成。】   【任务目标:成为万界直播头部主播。】   “都说了我不要走……等下。”   这怎么跟说好的套路不一样。   戚清头顶冒出问号,愣愣一指自己:“我?”   头部主播,他吗? 第4章 穷鬼   戚清不语,只无言看向观众人数。   刚才的“壹”已变成了零,连唯一的观众都没看下去。   ……系统哪里来的信心?   【宿主请放心,只要按照直播新人手册稳扎稳打,未来必定能爆火!】   系统信誓旦旦地传给他一本教程,戚清还没打开,脑袋“咚”地被敲了一下:“嘶。”   他捂着脑袋委屈道:“做什么?”   师兄收回手,不爽地哼了一声:“好端端的又走神,喊你几声都没回应,我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魇鬼把你勾去了呢。”   戚清糊弄道:“我在想修炼的事儿。”   比如灵力到底怎么个使用原理,用不用遵守物理学,御剑飞天是否要提前报备路线之类的。   师兄忽然凑近了些,眉毛微皱,盯着他一个劲看。   戚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撇开头:“……师兄?”   师兄有几秒没说话,搞得戚清心里有点没底。   难道这个人看出了他不是原装货?不会要报警抓他吧。   “……果然。”   半晌,师兄沉沉吐出两个字。   戚清心里一紧。   发现了?   师兄直起身,似想抬手抓他,千钧一发之际,戚清侧身躲过。   “?”   师兄的手停在原地,疑惑地看了他两眼:“你作甚?练习身法?”   戚清僵了一秒,讪讪道:“我还以为……”   师兄才不管他想说什么,抓过去拍拍肩膀,压低声音问:“师弟,那个叫岳寂的天赋真有那么好?好到错过了还念念不忘?”   戚清道:“我哪有念念不忘,你别瞎说。”   “我还不知道你?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师兄啧啧道:“说要下山,等不到你第二顿饭就没了人影。说要游历,其他同门行李还没收拾好,你都飞出去快百里了。就没见着你小子惦念过谁。”   原主的性格是这样?他怎么记得小说里写的是温文儒雅,体贴细心来着。   “别人也就罢了,我能豁出脸帮你讨过来,偏偏是乾元剑尊……”师兄语气转低,深沉道:“师弟啊,天涯何处无芳草。”   “……”戚清勉强笑了一下:“一定要引用这句诗吗?”   怎么搞得跟他失恋了似的。   作为原剧情的反派,他巴不得离男主越远越好。   师兄却同情地看着他,用“你懂的”眼神,把他送到居所门口:“好了,我还有事,晚点带坛好酒来,咱们一醉方休。”   他走后,戚清终于有空抬头。   打量了两眼属于原主的房子,青年一时陷入呆滞。   怎么没人告诉他,修仙宗门还能允许危房存在啊?!   屋子外表破破烂烂,屋顶瓦片参差不齐,窗框歪斜,院子的篱笆还缺了一块。   戚清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安慰自己——好歹是修真界,说不定里头别有洞天呢。   等到进了门。   小反派的房子果然与众不同,外面千疮百孔,里头更是家徒四壁,愁云惨淡。   衣橱是没有的,桌子是瘸腿的,就连蜡烛也融得只剩一个指节长。   白天出门太匆忙,压根没注意屋子长这样,这会儿天色将暗,就是戚清有心补一补屋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瓦片。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态:“来都来了。”   再如何破烂,也比他穿越前的十六平米出租房大,还附送个小院子,大不了重新装修一次。   戚清心里有了计划,打算先找系统学会灵力的操纵方法。   青年盘膝在屋里唯一一张榻上,按照教程所说,感应了半晌,终于从丹田找到一缕微弱的蓝色。   气行周天,一吐一纳,等戚清彻底掌握自身灵力,屋外的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他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钱包。   纳戒里东西倒多,杂乱堆成了小山,有药瓶,灵丹,小酒壶,枯叶……甚至还有一撮精心绑好的狗毛。   灵石呢?他的灵石哪去了?   戚清不信邪,翻箱倒柜地找来找去,最后悲催地发现,原主的所有家产似乎都在这里了。   “……”   青年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拎着狗毛,和直播页面相顾无言,简直要气笑。   其实他根本不是穿越当反派,而是从零开始的修真界生存实录吧?   都怪作者,他一个写小说的懂什么修仙,没见过哪家修炼者还要吃饭洗澡,这下好了,他一分钱都没有,等着喝西北风吧。   戚清腹诽几句,迫于生计,贫穷的他再度将目光移向了直播系统。   【锵锵!】系统适时跳了出来:【没钱了吧?宿主放心,只要努力直播达成阶段目标,平台就会发放激励奖金,日入过万不是梦!】   戚清怀疑道:“真不是诈骗?”   【我们还有额外奖励,比如经验升级,原著剧情解锁,技能兑换,保证货真价实。】   “原著?”戚清听到关键词,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要不是那本破文,他这会儿会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别生气嘛。】系统宽慰道:【不是宿主已读部分,是后续剧情,解锁进度30/500。】   戚清愣了一下,旋即道:“你们找枪手?不行,我不看。”   【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   怕他不信,系统忙道:【总部已经把作者抓进了小黑屋,没写完不准出来,宿主放心,不是你一个人在受苦!】   戚清微微睁大了眼,没想到往日碎碎念竟然成真了,嘴角有些忍不住翘起:“真抓了?你们干得好啊!”   早该抓来填坑了!   他心情骤然愉快起来,一高兴就想干点什么,于是拿出新人手册开始读。   十分钟后,戚清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他摩拳擦掌地打开了直播,准备给直播间取个劲爆的标题。   “修真界求生实录?嗯……不行,又不是真的当野人。我当反派的那些日子?但不跟龙傲天打交道似乎也当不了反派……”   戚清琢磨半晌,觉得应该找个长期又有看点的噱头。   他灵机一动,给直播间输入了新名字。   【师徒年下养成剧】   搞定,明天就开始当战地记者!   ……   乾元殿。   白衣飘飘的弟子无声站在殿外,向里面恭敬行了一礼:“师尊,新人已接引至山下,可要即刻焚香沐浴,卜算入门吉日?”   几息后,殿内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不必。”   弟子诧异地抬起眼,听殿内道:“听闻掌门门下弟子戚清同在收徒,若其有意,不妨将新人送往灵霄山。”   弟子下意识道:“师尊,那新人可是通过了您的试炼……”   怪哉,寻心问道可不是谁都能通过,新人天资定然极高,可师尊不愿收……莫非是新人试炼中言行无状,惹了师尊不喜?   殿内声音却平和淡漠:“弟子在精不在多,戚师侄修为阻滞之事,掌门挂记已久,如今有意收徒,送去便是。”   弟子只好行礼道:“是。”   ……   半夜三更,戚清被嗡嗡作响的玉佩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习惯性伸手去摸:“喂,老板……”   手指被冰了一下,他脑子很快清醒过来,看向玉佩有点崩溃:“不是吧,修真界也要加班?” 第5章 收徒   一刻钟后,戚清站在了灵霄山山门。   主峰有飞行禁制,望着眼前遥遥无尽的玉阶,他痛苦地爬了几阶,最终决定拿出玉佩作弊。   反正是掌门给的通行证,又是半夜紧急召唤,他少走两步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   脑子困得根本转不动,戚清就这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悠悠飞到了山顶的大殿前。   天度宗虽不是什么名门大宗,主峰也还算大气。大殿古朴内敛,殿顶覆盖着深青色瓦片,檐角如飞,莲花雨链坠在檐下,随夜风轻轻摇晃,红漆垂花柱雕刻祥云与龙凤,殿门半开,里面透出一点暖色烛光。   戚清立于殿门前,不知该先打招呼还是先敲门,踌躇之间,里面的人似察觉了动静,传音道:“戚清,进来罢。”   青年依言跨进了殿中,眼睛偷偷张望。   失策了,应该提前开个直播,这里面装修不知道比他那小破屋子好了多少倍,好想顺几个摆件回去装一下门面。   戚清绕过绣一整面翠竹的薄丝屏风,没见着人,左边屋子里传来轻咳。   “这边。”   墙上映出两道人影,高的人影微微低头,没有戴冠,侧脸嘴唇翕动,像是在嘱咐旁边人影。   另一道人影颇为矮小,看身量应当是个孩童,剪影略眼熟。   戚清揣着疑惑,试探性喊道:“掌门……师尊?”   “你来了。”   银白色衣袍的老者倏忽出现在他眼前:“来,为师将一人交托于你。”   老者面目平平,气息却十分平和亲近,戚清见他第一面并不感到抗拒,下意识随他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茶室,矮榻上跪坐的孩子回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戚清心中突突一跳,仿佛被惊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他万万没想到,掌门要引荐给他的人竟然就是男主岳寂!   ——这个他避之不及,唯恐一招惹就成了反派的“天命之子”。   他傍晚哄了自己好久,好不容易接受了破破烂烂的生活,此刻简直心如死灰。   早知道是这样,戚清宁愿装没听到掌门召唤也不会踏上灵霄山半步。   不论怎样都逃不过当师兄弟的命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剧情杀?   而榻上的小孩在怔愣过后,神情迅速恢复了平静,垂眸行了一礼:“徒儿岳寂,拜见师父。”   “……啊,不客气。”   戚清勉强应了一声去扶他,扶到一半,猛地停住了手。   他懵了一下,道:“等等,你刚才喊我什么?”   师父?   不是师兄?   还是他听错了?   “师父。”岳寂语气恭谨。   戚清傻了眼,试图向掌门老头求证:“师尊,这……这不对吧?”   回答他的,是掌门老头的慈和一笑:“哈哈。”   “……”   沉默几息,戚清撤回手,唰地站直了身体,顾不得礼数,半揪半推地把掌门老头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咬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徒儿心静些,莫弄乱为师的拂尘。”   掌门老拂开他的手,捻了捻胡须:“你不是猜到了么?为师做主,替你收了个徒弟。”   “我问的不是这个。”戚清有点急,又顾忌着岳寂在场,把声音一压再压:“他不是拜入乾元尊者门下了吗?”   难道师兄找掌门说了什么?否则掌门怎么会抢人给他,要命。   “非也。”掌门摇头,道:“乾元尊者派弟子告知为师,此人与他无缘,倒与你有几分缘分,加之他近日有所感悟,闭关在即,无甚暇时教养弟子,便送来给你了。”   戚清睁大了眼,觉得简直荒谬:“我?我能跟他有什么缘分?”   冤孽还差不多。   掌门望着他笑了笑,竟有几分高深莫测:“徒儿,你的心性还需磨砺,此番收徒,未尝不是转机。”   “我不要徒弟。”戚清急急道:“也不要师弟,我……”   话语未完,眼前忽然起了大风,流云缭绕,竹叶簌簌作响,仿佛忽然落入一方竹林之中。   待云雾散去,林间风止,戚清再一抬眼,人已在殿外。   “去罢,”掌门的声音从殿内传到耳边,不容置喙地赶人:“为师乏了。”   被赶出来的一大一小互相对视,氛围格外古怪而微妙。   半晌,终究是戚清认命地打破沉默:“走吧,咱们……我先带你回去。”   他像条败犬低着头,下山的路走得颇有几分魂不守舍。   师兄弟变师徒,这对吗?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夜风料峭,灵霄山的玉阶九百九十九,戚清游魂似的飘到一半,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喷嚏。   他顿了顿,停住步子回首。   身后的孩子人小步子小,戚清走一步,他要跨两三步才能跟上。   即便如此,这团名为“男主”的小东西也一直这样跟在他背后,默不作声,安静到让戚清差点忘了这小东西的存在。   见戚清停下,岳寂也跟着站定,仰头望着他。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无措,似乎对突如其来的停顿毫无准备,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这位“师父”。   青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弯下腰,朝他伸出了手:“来。”   岳寂微微发怔,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朝戚清迈出一步,神情谨慎,仿佛丛林间试探的小兽。   戚清不算太有耐心的人,探手一抓,直接将人抓进了怀里。   “好了,不会害你的,下山。”   小东西身子骨单薄,衣裳也薄,轻得跟纸片似的,戚清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人带回了破烂小院。   回到自己的地盘,困意立刻涌了上来,戚清放下人,打哈欠道:“条件差,将就住吧。”   他正想给岳寂指一张床,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贫穷如他,屋内只有一张床。   小孩站在一贫如洗的危房里默默看着他,他也默默投以回望。   紧接着悲从中来。   戚清很有几分崩溃。   穿越就算了,住危房就算了,没钱就算了,半夜起来加班也算了,这些他都能忍,可他没想到——他还要负责养孩子!   穿越成穷鬼住危房半夜爬起来养孩子,五个元素撞到一起更是雪上加霜。   戚清掩面深呼吸了几口,反复告诉自己心态要稳。   他吸了吸鼻子,再松手时已平复了情绪,用死生看淡的声音道:“今晚,你睡这儿。”   他拍了拍床榻,岳寂会意地脱去鞋袜爬了上去,坐在床边乖乖看着他。   床榻很窄,仅容一个成人平躺,再没有更多空间。   戚清实在乏得不行,想了想,生疏地把孩子搂进怀里。   怀中的孩子骤然僵硬起来,不知是拘束,还是对温暖的感觉太过陌生。   戚清拍拍他的背脊,弹指熄了烛火。   他闭上眼,迷迷糊糊放轻了声音:“乖一些,睡吧。” 第6章 洗澡   戚清原本想就这么睡着的,可架不住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一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当做没闻到,但那股味道越来越明显,在温暖的被窝里酝酿,发酵,无处可躲。   忍了半晌,戚清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皱眉看向怀里的小孩:“你受伤了?”   小东西不吭声,仿佛睡着了,戚清却感觉袖子被忽的揪紧,借着微弱的光一瞧,见怀中人睫毛轻轻发颤。   “怎么回事?起来我看看。”   戚清不想看他继续装睡,把被子一掀,不由分说捞起了小孩。   他仔细嗅了嗅,把岳寂转了个圈,拉起背后的衣裳。   小孩原本还在挣扎,戚清把他肩膀按住,像按住一条打捞上岸的鱼:“别动。”   过了几秒,小东西总算不再动弹,闷闷垂下了脑袋。   孩子背上,一道巴掌长的伤口分外醒目。原本已止住了血,方才一通挣扎,叫还未结痂的伤口再度撕裂,血色顺脊背流下来,触目心惊。   戚清眉毛皱得更紧了,用衣袖轻轻擦拭流下来的血,越擦手越轻。   他轻叹一声,眉宇浮现出一丝无可奈何:“受伤了怎么都不跟我说?”   岳寂低着头,声若蚊呐:“师父很困。”   戚清瞥他一眼,责备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等着,我找找伤药。”   他打开纳戒,心里不由嘀咕,这孩子什么时候受的伤?难道是在试炼里?   可岳寂破局时,自己明明和他全程待在一起,不可能有……不对。   不对,他来了后的确没有敌人——但是,在那之前呢?   戚清翻找的手慢了下来。   他以为岳寂已经避开了受伤的情节,就像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和岳寂有任何交际。   偏偏天命难违。   难道不管他怎么选择,也无法撼动自己将来的命运么?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二人的呼吸声,将将开春的时节,夜气犹冷,戚清重新点了残烛,下床就地从纳戒里摆出一座木桶。   他把门窗关紧了些,并指一划,桶里凭空出现了一汪清泉。   “过来,洗洗伤口。”戚清朝小孩招了招手。   岳寂知道犹豫会让青年不高兴,无声下了床,脚步又轻又快,临到桶边,忽然又停下了。   他不安地看了戚清一眼,手指绞着衣角,小声道:“弟子……自己来。”   戚清不管那么多,径自扎起衣袖,上手两三下麻利把小孩衣裳剥了,再拎起人转一圈,岳寂就到了水里。   “你自己来?你自己得洗到什么时候?早点洗完早点睡。”   他又从纳戒里取出一张小板凳,在旁边一坐,满脸写着“认命”就开始洗起了孩子。   水是温的,比体温高一些,岳寂局促地扒着桶沿,浑身都是不适应。   他的身体比同龄人瘦弱许多,除去背上的新伤,肩胛和手臂也有不少新旧交错的伤痕。   戚清的手顿了顿,擦拭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把人弄疼了。   “怎么弄的,这些?”他点了点。   岳寂没有回头,耳根红红的,含糊道:“之前伤的,已经好了,师父不要担心。”   “可你原先……”只是普通人家,怎会惹来这么多旧伤?   戚清欲言又止,脑子里打架了半晌,终是怕惹来不必要的疑惑:“罢了,以后受伤不要瞒着就是了。”   洗完澡又上了药,戚清从纳戒里翻出一套原主的旧衣裳。   衣裳虽然有些宽大,但料子上好,柔软干净,他把岳寂一裹,直接丢上了床:“好了,快睡。”   先前困得要死,这会儿折腾一通,反而一点困意都没了。   戚清感叹自己天生劳碌命,索性把小孩沾着血的脏衣裳也洗了,晾完衣服回来一看,小东西还眼巴巴地盼着自己。   “不是叫你快睡么?”戚清把他塞进被窝。   岳寂扯住他的衣袖,主动往墙边缩了缩,低声道:“师父也睡。”   戚清就着烛光看了一眼,这会儿洗干净了,才发现小孩皮肤挺白,眸子幽黑清亮,像沉在缸底的石子,五官秀气到了漂亮的地步,若非眉骨清晰,鼻梁高挺,这张脸几乎可以担得上一句“雌雄莫辨”。   还挺好看。   戚清揉揉他脑袋,吹熄蜡烛上了床。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晴空碧蓝,云雾如白纱流过,山中四处都是鸟鸣。   戚清差点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仿佛被洗劫过的室内还愣了一下。   他猛地坐起来,才想起自己已经穿越了。   青年探手摸了摸被窝,身边空无一人,他急忙穿好衣裳,下床喊道:“岳寂,岳寂?”   下一刻,歪斜的木门从外打开,探入一个小脑袋:“徒儿在此,师父何事?”   戚清松了口气,道:“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   他外袍没系,头发也没束,懒懒散散披在身后,垂眼看向小孩:“你在院子里做什么?”   岳寂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朝他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徒儿方才在练功。”   戚清闻言,脚步一滞,“练功?”   完了,才想起还有修炼这一茬。   ——他压根就没有修真界教师资格证。   岳寂见他脸色一阵变化,不知误解了什么,正色抱拳道:“弟子驽钝,请师父指教。”   说罢,小孩摆开架势,以树枝作剑,一剑破空而来。   “诶诶诶!”   戚清一歪头险险避过,抬手挡住下一式:“等等……”   “唰!”   树枝再度袭来,这次攻的是上身,戚清错开步子,踉跄闪开,躲得很狼狈。   “我说,等等!”   眼看岳寂还要出招,蓝色灵力出现,瞬间缴走了树枝。   戚清很不想承认自己被个孩子逼到用灵力,当下便板着脸道:“伤好了吗就在这里打来打去?加重了我可不管你。”   岳寂落到地上,乖乖低头:“是,弟子考虑不周。”   “好了,没怪你。”   戚清把树枝一丢,打量几眼破烂小院,忽然道:“吃早饭了么?”   得到否定回答,他摸着下巴沉思。   自己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这样下去自然是不行的,得找个人搭把手,顺便借点钱应急。不如……就找昨天的师兄?   都师兄弟了,帮忙养个孩子很正常吧?   能帮忙养孩子,那借地方住住也不过分吧?   好歹是掌门安排的徒弟,总不能真的忍心让他们一大一小喝西北风吧?   戚清想得眉飞色舞,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他冲岳寂挑眉,勾唇道:“走,师父带你去见个人。” 第7章 碰壁   灵药园,黑衣劲装的男子正同侍药弟子说着话,忽然觉得背后发凉,像被什么东西惦记上了。   他警觉地回头,侍药弟子疑惑道:“怎么了?”   师兄蹙眉,道:“你有没有一种被谁盯着的感觉?”   侍药弟子愣了愣,旋即一指前面草丛:“那里吗?”   师兄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蹲在草丛里,鬼鬼祟祟往头上盖着叶子,大的那个一片叶子盖不住,特地多扯了几片。   “……”   师兄扶额,莫名感觉丢脸,大步走过去拎着人的耳朵,顺势将人拽起来:“你在做什么?”   “别扯,别扯!”戚清歪头一躲,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看是师兄在忙吗,怕打扰你俩说话……”   青衫的侍药弟子掩唇笑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戚师弟近来又学了什么功法,在草丛里装蟾蜍呢。可惜灵药园并无蚊虫,戚师弟此番殷勤,怕是要落空了。”   “你别给他转移话题。”师兄拧起剑眉,眼睛落到旁边还蹲着的绿影上,“说吧,找师兄什么事?这小孩又是哪里来的?”   说到这个,戚清殷勤一笑,弯腰把小孩顶着的绿叶拿走,将人推到师兄跟前。   “来,叫师伯!”   师兄为他的称呼一怔,见小孩微微抬头,露出了一张有几分熟悉的小脸。   岳寂声音乖巧,眨巴着眼睛:“弟子岳寂,见过师伯。”   “你……你不是乾元剑尊试炼里那位……”师兄眼睛睁大,挪到戚清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戚清的手臂:“你小子忒胆大,连乾元剑尊的人都敢抢?快给人还回去,剑尊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了你!”   “不是!”戚清连忙解释:“师兄你听我说,这孩子是掌门师尊塞给我的,我也不……”   话说一半,想到岳寂还在场,他硬生生把后半句“不想养”吞了回去,压低声音道:“反正,掌门师尊托付,我总不能不管吧?”   “真的假的?”   师兄将信将疑,又看了小孩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办?”   戚清面色微苦:“还能怎么办,将就养呗。”   天杀的,他穿越前连只猫都没养过,到这没两天就要学着养孩子了,谁能管管呢他请问?   侍药弟子牵起岳寂的手,略一搭脉,温声道:“小师侄可学了引气入体?灵力尚且稚拙,不如我给你开几味温养药方,回去好好将养,开拓经脉对筑基最是要紧。”   他态度温柔,主动把小孩带到旁边说话,师兄看得摸了摸下巴,悄声问戚清:“几岁了?师尊交代过怎么养么?”   “没有。”戚清道:“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他本来想直接杀到师兄居所蹭吃蹭喝,谁料被系统一路指引到了草药园子。   师兄为难道:“这……我也没养过徒弟。”   戚清略有些诧异:“那为何非要我收徒?不该师兄先吗?”   “你那灵根有多特殊,你自己又不是不知。”师兄啧了一声,道:“既然掌门师尊没交代,你就随便教点本事,管吃管喝,过几年出个师就成了。”   灵根特殊?   戚清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识趣地按捺住好奇心。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一转,带着几分讨好:“师兄,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他嘿嘿一声,搓了搓手,眼中带着几分狡黠:“那个……师兄,借点钱呗?”   师兄闻言,鹰眸一瞪,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来找我准没好事!”   戚清笑容里带着些许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倒是理直气壮:“另外,吃饭的事儿,也得麻烦师兄您多关照关照了。”   “这就饿了?”师兄鼻腔里溢出轻哼,转身道:“走吧,先去吃饭。”   戚清从侍药弟子手中牵回岳寂,冲小孩挤眉弄眼:“搞定。”   他本以为三人会回到师兄的居所,侍儿童子前呼后拥,美酒佳肴应有尽有,饭后若还有表演能看最好不过。   ——然后就被带到了一个类似食堂的地方。   橱窗后的打饭师傅年纪轻轻,手法稳健,饶是如此,也无法从清汤寡水的粥里再给他多舀哪怕一粒米。   “?”   戚清端着足以清晰倒映他整张脸的碗,有些汗流浃背了。   这不对吧?   师兄端着清水般的碗走过他身边,目光怜悯:“师弟你忘啦?我的钱早花给本命剑了。”   主打一个穷得一清二白。   戚清呆滞道:“所以,这样的穷光蛋,咱们师门一共有俩?”   师兄一口喝完了清粥,擦嘴道:“对啊,就咱俩。”   “……”戚清恍惚地喝粥,恍惚地放下碗,再恍惚地看向岳寂。   过了半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师父!”   “师弟?怎么了这是!”   二人同时起身扶他,戚清按着额角,摆摆手:“让我静静。”   他真傻,真的,单知道把希望寄托在师兄身上,却没想到师兄跟自己一样是个穷鬼。   大年初四要被撵出门的那种。   难受,昨天晚上就该顺点花瓶玉饰回来倒卖,后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进去。   他心里哭一句,就喝一口粥,可惜粥清得空无一物。   待喝完最后一口,戚清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叹了口气。   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他好似下定了决心,转头拉上岳寂:“走。”   师兄看着他莫名其妙:“你们要去哪?诶,等等……”   戚清没有回应,也许是冲动上头,一路拉着岳寂不知要去哪里,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目的地。   他停下步伐,想了想,打开了直播界面。   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要赚钱,还是直播来得快。   【直播间标题是否修改为“代课之飞升冲刺一百天?”】   戚清按下确定,也不管岳寂眼中他对着空气一通乱点有多莫名其妙,只道:“要委屈你跟我过一阵苦日子了。”   小孩抬眸,用那双幽黑的眸子看他,戚清放下手,如同昨晚一般摸摸他的头。   “别担心,不会很久。”   刚才几秒里,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勉强冲小孩笑了笑:“等乾元剑尊出关,我就把你送回去。”   等一切回到正轨,他不会接连碰壁,岳寂更不必与他挤在那张狭小破旧的床榻上。   乾元宫的人情虽冷,日子却比他的破烂小院不知好上多少。   他们本不该被这样的困境所束缚。   他正欲收回手,手指却被另一只手握入手心。   岳寂抬眸,抿唇凝视着他,好似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孩童无声地垂下头,软软开口:“师父,您……不要我了吗?” 第8章 烤鱼   被那双澄澈湿润的眸子盯着,戚清有些心虚。   他略微挪开目光,又重新转回来看着岳寂,嘴里哄道:“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你还小,没必要跟我吃苦。你想想,乾元宫多好,吃的用的全是宗内上等东西,还有师兄师姐跟你作伴,那可是许多新人求都求不得的圣地呢。”   小孩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戚清放柔了语气,再次劝道:“乾元剑尊很会教徒弟,你在他手里一定能学到本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那里过得也不快乐,随时可以回来找我玩,好不好?”   岳寂依然没有回应。   戚清俯下身,试图看清他的表情,轻声重复道:“好不好?”   还不到他腿长的孩子抬头,迎上戚清的目光,眼泪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泪水砸在戚清手上,青年立马变得手足无措,按住小孩的肩膀去擦眼泪:“诶,诶!你哭什么?真没有不要你,别哭啊……”   岳寂仿佛成了哑巴,呆呆掉着眼泪,一点声音都没有,小脸上满是泪痕。   戚清给他擦眼泪擦得头大,没想到这小孩看着安静,这会儿有这么多眼泪要流。   都怪他,以为岳寂生来就是男主,原著历尽风雨,这点难受根本不算什么,却忘了眼前的人还只是个孩子。   短短两日间,几个大人将他推来阻去,好像他成了谁都不喜欢的累赘,难免受伤。   戚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蹲下身把小孩紧紧抱入怀中,轻轻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乖乖的。没有不要你,师父不会不要你的。”   离得近了,戚清听到怀中小孩抽了抽鼻子,不敢碰他似的,背绷得笔直。   试炼里受伤的时候,岳寂都没有哭,如今被环住轻哄,仿佛在对待一尊易碎的宝贝,不知怎的鼻头一酸,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戚清哄了好久,哄到肩膀打湿了一小片,才感觉一双小手搂住了自己的脖子。   岳寂抓着他的后领抽抽噎噎:“师父真的、真的不会不要我吗?”   “当然了。”戚清故作轻松道。   他摸着小孩的后脑勺,心情复杂极了。   一想到这团哭哭啼啼的小东西竟然是以后呼风唤雨的龙傲天,就觉得命运简直荒谬。   假若日后自己真成了反派,和岳寂刀剑相向时,岳寂还会想起今日曾在他怀里哭过吗?   小孩把眼泪鼻涕蹭在他衣襟上,悄然收紧了手,泪眼朦胧道:“说话算话。”   “嗯,算话。”   戚清将人抄起来,用一只手臂托着,像抱自家的表弟一样,悄悄把没叹出口的气咽了回去:“回去吧,师父给你做点好吃的。”   虽说身上没几个子,但戚清有自己的法子。   回去的路上,他打开直播,特地拐到河边,顺路捞了两条鱼回破烂小院。   青年折了几根树枝,捡来石头垒好灶,随后挑了把趁手的小刀处理起了鱼肉。   岳寂搬了小板凳出来,顶着双红红的眼睛坐在边旁一眨不眨,不知是没见过庖丁之道,还是生怕戚清跑了。   不得不说,原主的纳戒东西果然全,除了钱没有,其他什么都有。   戚清刮掉鳞片,把鱼肉剔下来串在树枝上,洒了点盐开烤,让小孩看着点火候,自己又掏出了一个炼药用的小锅。   他将鱼骨和切掉的鱼头丢入锅里,淋了点油干煸,香气马上随热油激发出来。   虽然手法不算娴熟,但戚清独居也算积攒了些经验,自忖手艺过得去,哄个小孩不在话下。   鱼骨很快煎得微微焦黄,淋上半锅清水,不到一刻钟便鲜香扑鼻,汤汁泛起白色。   【飞升一百日?你这小辈倒是敢说。】   半空飘过一行弹幕,戚清并未注意,看向岳寂手里的鱼肉:“焦了?没事,我把这一点削下来。”   他接过鱼肉翻了个面,极富耐心地继续炙烤,直到鱼肉变成焦香的橘黄,冒出滋滋油气。   肉香四溢,挡不住地往人鼻子里钻,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知不觉间已靠近了几分,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原本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戚清见状暗笑了一下,将烤好的鱼肉塞到他手中,道:“吃吧。”   接过烤鱼肉,岳寂顾不得烫,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吃得有些狼吞虎咽,看样子饿坏了。   他就知道,食堂那清汤寡水的东西吃得饱什么,这孩子想必饿了一路,也没叫嚷过,安分得让人心疼。   这时,鱼骨汤也完全熬出了奶白,戚清舀了一碗,递给他:“慢点吃,别烫着嘴。”   【此鱼似是玉麟光?若要补身子,不建议选此等大补之物,过了头反倒不好。】   戚清也给自己舀了勺鱼汤,鲜得他微微眯眼,一口气见了底。   眼角余光看到“过头”等字样,他愣了一下,点开直播界面查看,发现观众居然变成了“贰”。   开播半小时,观众数量高达两位!   足足多了一位呢。   戚清扯了扯唇角,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小孩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两条鱼很快被二人吃得干干净净。   见小东西吃饱后微微发红的脸,戚清摸了把毛绒绒的小脑袋:“明天还会有的。”   第二天起,青年就过上了一天打三份工的生活。   要知道他穿越前都没兼过这么多职,如今为了养孩子,也是豁出去了。   一大早起床去灵药园帮忙跑腿,路过执事堂,如果遇到合适的悬赏就顺手接下来,中午回来给岳寂做饭,虽然忙碌,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没人告诉他该怎么教法术,他也找不到参考,于是就按照自己的心意随便教。   一个月过去,岳寂最擅长的本事变成了摸鱼。   两条约一掌长的鱼被从河里惊起,“啪”地一声,掉在了来人脚边。   “师弟啊,你……”师兄看得直摇头,欲言又止道:“让你随便教,不是真让你教这么随便。”   戚清自知理亏,嘿嘿笑了笑。   反正岳寂以后会遇到正经师父,自己教些杂的应当也不碍事。   “你来蹭饭?”青年挥舞着锅铲:“我这儿可没有多余的份,你要吃自己抓鱼去。”   师兄瞥了眼地上乱蹦的鱼:“谁要吃这个,我是来给你送月例的。”   戚清精神一振,连锅铲也不挥了,激动道:“月底发工资了?”   太好了,铁打的人也经不起天天吃鱼啊。   让他想想要怎么花!   当务之急得先打张床给岳寂,还要添置些瓦片,门也要修一修,院子里的东西可以先不换,但是得买点菜种……   “工资?”师兄稍微疑惑了一下,旋即嘱咐道:“这鱼大补,不可多吃。师侄修为不见涨,想是淤积在体内,得多练功将其炼化。你别乱教东西了,赶明儿送过来,我教他练练剑,如何?”   戚清正愁教不了什么真本领,闻言大喜,当即应允道:“好,明日一定来!”   两人商量妥当,不料却在小孩这里碰了钉子。   任戚清怎么说,岳寂垂眸,始终只有一句:“弟子不去。”   戚清不知他犯的哪门子倔,耐着性子劝说道:“你师伯本事可比师父厉害,你跟他学没有坏处,他也很喜欢你,想来会多照顾几分。”   “可是……师父说过,不会不要我。”孩童嘴一扁,似乎又要掉眼泪。   戚清最怕他哭,马上蹲下来按住他的肩膀:“算了算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不逼你,好吗?”   岳寂轻轻“嗯”了一声,得寸进尺地扯住戚清的衣带,眼巴巴看着他:“我要师父亲自教我。” 第9章 练剑   戚清发誓,一定要用自己拙劣的剑术让岳寂知难而退。   他跟师兄潦草抱了一下佛脚,第二天就硬起头皮开始教学。   “不管学什么,都一定要打好基础。比方说学剑,如果想以后成为乾元剑尊那样的强者,手上功夫可不能少。”   戚清拿着灵力凝成的冰剑,扬起下巴故作高人,在小孩面前走来走去。   “你知道乾元剑尊还没成为剑尊时,每日练多少个时辰的剑吗?你见过凌晨丑时的天度宗吗?你知道掌门师祖昔年为了练剑,访了多少名家大宗吗?要想成功,就不能惫懒!从今天起,每天挥剑一万次,一次不许少。”   岳寂眨了眨眼:“一万次?”   “当然,若你能达到……”青年微微挑起眼角,勾唇在岳寂脑袋上拍了拍:“坚持一个月,为师教你下一步。”   他故意设了极高的门槛,好叫岳寂知晓师兄那里比他宽限得多,也专业得多。   等岳寂累上几天,自然就会想到换老师,届时把人往师兄那里一放,他就有更多时间打工赚钱了。   计划通。   戚清打了个响指,拉了张凳子坐下:“练吧,我看着你。”   主角果然是主角,即便他话里明晃晃的糊弄,岳寂也不疑有他,以树枝作剑,一板一眼按照他教的动作练了起来。   戚清看了会儿,忍不住起身道:“这个角度不对,会拉伤肌肉……”   他亲手帮岳寂规范了一下,但没一会儿,小孩的手臂又歪了下去。   青年索性化出冰剑:“看我,这个动作应该从这里出剑,肩膀沉下去,用腰身带动胯部。”   小孩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到自己做出来,又偏了方向。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对,慢吞吞抬起眸子,用那双清澈无辜的眸子望着戚清。   戚清无法,只得站到他身后,微微弓身,抓住岳寂的手臂,就像手把手教孩子写字那样:“手臂轻一些,别太僵硬,慢慢的来……对,就像这样。”   岳寂听话地放松了手臂,一个字也不说,任戚清带他刺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学会了吗?”戚清松开手。   小孩放下剑,黑白分明的眸子飞快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垂下眼睫摇摇头。   戚清“嘶”了一声,不由得开始反思起来。   连一点就通的龙傲天都没教会,难道自己教书水平真有那么差劲?   【他故意的。】   戚清“啊”了一声,蹙眉道:“什么意思?”   经过一个月积累,现在他直播间的人数已经能稳定维持在三到五人,积分也慢慢爬到了三百,前途一片光明。   【这小孩早学会了,不信你走开看看?】   语气活泼,应当是前几天才入驻直播间的年轻仙子。   戚清道:“……这不能吧,他图什么?”   图被自己当成笨蛋?   【你说呢?】   戚清不信邪地再度走上去:“剑拿好,我再教一遍。”   然后他就为自己的轻率花掉了一整个下午。   非常简单的出剑动作,岳寂却死活学不会,逼得他一直手把手教。   孩子力气不足,练到后面或许是累了,总爱软趴趴地往他怀里靠。大半天下来,戚清累得像条死鱼,把树枝一丢,进屋就躺了下来。   这折腾的到底是岳寂还是他?   【我就说他是故意的吧。】   【赞同。】   【赞同+1。】   戚清呆滞地躺了一会儿,对嘲笑的弹幕视而不见,半晌磨了磨后牙,轻哼道:“明天别想我再上手一点。”   重来一次,他一定要当个冷酷的大人,让岳寂知道什么是义务教育。   旦日,卯时。   本该是戚清去灵药园上工的时刻,他却不慌不忙地爬起来,一个抬手猛地掀开了温暖的被子。   冷意侵袭,榻上孩童骤然惊醒,揉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戚清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赶紧起来练剑了!”   岳寂微微睁圆眼睛,和他对视两秒,倒是没反驳什么,默默地起床换衣服。   “一日之计在于晨,趁着太阳还没出来,先沿小院跑两圈热热身。”   戚清张嘴就开始安排:“跑完把我昨天教的剑法复习一遍,然后读《化灵剑诀》第一章 ,自行预习半个时辰,我等会儿检查。”   幸好他大学时做过一阵子家教,这会儿拿出老师的气场也算信手拈来。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字!”   戚清抱臂站在门口,看到小孩开始跑步的身影,哼哼一声,转身去做早饭了。   好消息:岳寂可塑性很强。   坏消息:岳寂的报复性也很强。   岳寂当天真的挥了一万次剑,晚上累得倒头就睡,戚清正在为拿捏住这小东西沾沾自喜,结果第二日天不亮,他做着美梦就被人叫了起来。   “师父。”   小孩的轮廓在青蓝色天光中有些隐约。   他扯开被子一角,轻轻摇晃戚清:“师父,该看我练剑了。”   【该看人家练剑啦。】   【一日之计在、于、晨。】   【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   弹幕开始复制戚清说过的话,青年戴着痛苦面具爬起来,告诉自己要忍。   好不容易撑着困意看岳寂练习完了挥剑一万次,准备睡个回笼觉,又被小孩抓住了衣裳。   “师父。”岳寂无辜地看着他:“今天的《化灵剑诀》预习成果还没检查呢。”   戚清打了个哈欠:“咱们今天先不检查了好不好?”   “不行。”   小孩摇头:“师父说过,要想成功就不能惫懒。”   “那是你……”戚清深吸一口气,把后面的话吞回去。   算了,要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本着这个念头,青年狠狠给自己灌了杯浓茶:“来吧,让我看看你今天预习到哪了。”   他以为只是短暂地痛苦一天,却没想到岳寂好似尝到了甜头,一天比一天早地喊他起床。   喊到第五日,戚清喜提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说!你来天度宗到底有什么目的。”   床榻上,衣衫不整的青年面无表情,语气麻木到冷静。   岳寂后退半步,斟酌着小声道:“……师父,你见过凌晨丑时的天度宗吗?”   “没见过,不想见。”戚辰疲惫地躺回去,闭眼拦住岳寂接下来的话:“好了,不说了,为师殉职了,你换人吧。” 第10章 爬山   “师父。”小孩眼角耷拉下来,摸上他的手,软绵绵开口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戚清不语,只是一味地翻身睡觉。   任凭岳寂如何摇晃,他都岿然不动,仿佛入定老僧,与尘世再无瓜葛。   起不来了……他真的起不来了。   天知道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的痛苦,全靠浓茶续命,也不知岳寂这小子哪来的精力,除了第一天累倒,后面练完一万次挥剑还有力气朝他问这问那。   再这样下去,玩的就是他的命。   戚清心里嘟囔几句,本想赖会儿床,却迷迷糊糊当真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只觉身体疲乏一扫而空,精神充足,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觉。   他懒懒坐起身子,掀开被子下床:“岳寂?”   门外无人回应。   他并未在意,这孩子大概又跑到哪里修炼去了。待他收拾了一番仪容,推门又唤:“岳寂?”   外头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小院里却空空荡荡,不见孩子的踪影。   戚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这孩子不会独自走太远,但他没感应到岳寂的丝毫气息。   青年放下手中茶杯,四处张望,提高了声音:“岳寂,岳寂?”   片刻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院子后的树下跑出来:“师父。”   “跑哪儿去了?”戚清纳闷道:“瞧你头上还有叶子,去树丛里滚了一遭不成?”   岳寂扯了扯唇角,不好意思地摘掉叶子,从底下偷偷用眼睛瞟他:“我……弟子方才在练功,一时入神,没留意师父唤我。”   孩子肯努力是好事,戚清随意夸奖了两句,见他脑后还有一片叶子,顺手替他摘去了:“若是你坚持这样努力,莫说炼气,筑基也指日可待,届时就是新入门弟子里的佼佼者了。对了,入宗一月,你还没怎么见过其他师兄妹吧?”   岳寂似乎在想什么,回答有点心不在焉:“师父放心,徒儿已有感应,炼气兴许就在这几日了。”   戚清摸头的手一停,眼睛微微睁大:“当真?”   龙傲天踏入炼气期可是原著前期大事之一。   原著设定里,修士必须达到炼气一层,才能正式测出灵根属性,并根据每个人的灵根制定不同的培养方案。   如今修真界灵根多数为金木水火土五种,但其中不乏变异,比如戚清,他的灵根便是由水灵根变异成的冰灵根,只是他穿越过来后从未与人交过手,自己也不知晓灵根强弱如何。   戚清私下找师兄打听过,师兄告诉他,寻常灵根变异大多因血脉不同,或是天生异象,像他这样纯粹的人族之躯,天赋通常有限,亦或因灵根不稳而少年夭折,每次进境都是一场豪赌。   而岳寂则不同,他是修真界极其少见的杂灵根。   简而言之,什么都沾点,但什么都不精。   若以此发展下去,无论在哪一道的上限都极低,终生只能做个寻常低修。   可男主是谁,哪怕他的灵根能给予修炼的增益有限,依然能拳打师兄,脚踢宗门。灵根短板?没关系,他也略懂拳脚。   戚清短暂思考了一下,按照剧情未来三年发展,只怕岳寂要用到拳脚的地方还挺多。   光练肱二头肌不行,还得练腿。   于是他道:“从今天起,训练计划改了。”   小孩茫然地盯着他,戚清伸手一指对面,扬起下巴:“看到那边那座山了没?那是听松崖,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踏跺,每天一遍,就能强身健体。”   岳寂一定要拽他一起爬也没关系,他会偷偷用灵力作弊。   到时候把孩子遛累了,回家又能睡个好觉。   戚清主意打得很好,岳寂却转头看了一眼,为难道:“一定要爬那座山么?”   “当然。”戚清以为他怕了,勾唇道:“吓到啦?别怕,山上虽然没人,却也没野兽,为师一路陪着,你还不放心?”   岳寂欲言又止:“我是怕师父您……”   “怕我?怕我做什么?”戚清挑了挑眉。   他决定以身作则给岳寂看看:“不就是爬个山?轻松得很嘛,爬不动我又不会责怪你,走,为师给你做个榜样。”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听松崖山脚,此处松林如海,长风过处,松涛不绝,灵气浓郁,常有云雾缭绕。   戚清看得很满意,这山还是无主状态,等他也成个什么长老尊者的,就去找掌门师尊批条子,把这座山划到他名下来。到那时山下用来种菜,山麓养几匹马和羊,山顶隐居,几乎就是理想中的神仙日子。   做完白日梦,戚清撸起袖子开始爬山。   刚抬腿就后悔了。   他脚步一顿,又一顿。   ——难怪听松崖人烟稀少,连只鸟都不来拉屎,原来这鬼地方全是禁制!   谁设的禁空区?!   “师父?”   岳寂小心翼翼地出声。   戚清脚步再顿,旋即若无其事地招了招手:“怎么?还不快跟上。”   今天就算把这条腿爬断也绝不能认输!   岳寂担忧的目光在他腿上停留一瞬,抿唇追了上去。   本着莫名升起的犟人精神,戚清差点真把腿爬断。   天色擦黑,二人从听松崖上下来时,青年魂不守舍,整个人如游魂般飘回了小院。   然而,第二天清晨,熟悉的噩梦再次降临。   “师父。”小孩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该起床爬山了。”   戚清痛苦睁眼,外面天色和睡前一样昏黑,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鸡都没打鸣呢,怎么就起床了?”   青年难受地拖长了声音,把自己捂进被子:“我不起,你自己看着办。”   岳寂似乎沉默了一下,紧接着伸手来扒他。   “??你做什么?”戚清缩了一下,见岳寂还扒,实在受不了了:“算我求求你,再让我睡会儿行吗?”   小孩礼貌却不容拒绝地扯下他的被子:“失礼了,师父。”   话音未落,温暖的被子已彻底扯开,一件外袍盖了上来,把戚清整个人打包裹住。   被两只小手抬起时,戚清简直浑浑噩噩,内心发出尖锐爆鸣。   他崩溃地问:“你到底要干嘛!”   就不该教这小东西挥剑一万次,这下好了,臂力惊人,搞得他很丢人。   “师父,抱紧些。”岳寂将人往背上一背,稳稳迈出了步子,一字一顿道:“咱们现在要去爬山了。” 第11章 异象   春寒料峭,戚清一出门就被灌了一袍子的风。   他狼狈地裹紧外袍,奈何防不住冷风钻缝,比不穿袍子还冷。   尽管破烂小院离其他人的居所有些远,戚清还是怕被人撞见这丢脸的一幕,扭动了几下,羞恼道:“放我下来!”   被小孩背着爬山也太逊了,他今天就是累死,死山上,从悬崖滚下去,也不会再让岳寂背着走一步!   岳寂松了手,戚清马上跳下来,把七扭八歪的外袍穿好,臭着一张脸,抢在岳寂前面开始爬山。   他这会儿怨气比鬼还重,小孩慢吞吞跟在后面,识相地没说话。   二人快爬到山麓时,戚清有点撑不住了,停下步子缓了会儿,顺带打开直播。   马上就有人进了直播间:【今天开播这么早吗?】   画面几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青年的喘息,隐隐约约,一声接一声发颤。   【?走错直播间了?】   “……没走错。”   戚清喘匀了气,正想把直播间名字改成【听松崖日出直播】,岳寂已经超过了他,脸不红气不喘地继续往上爬。   爬了几步,他好像才注意到戚清落在后面,转头乖巧地问:“师父,要我背您吗?”   “……”   戚清咬住了后牙,“嘁”了一声,看不起谁呢?   他果断叉掉改名界面,语气硬邦邦的:“不要!我自己会走!”   青年梗着脖子又爬了几百阶,越爬腿越软,眼看和前面的小孩距离越拉越大,索性自暴自弃地一屁股坐下,打算休息个够。   【能不能行啊主播?不行朝你徒弟低个头,让他抱你上去得了。】   戚清恶狠狠道:“你别管,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爬爬爬,他最喜欢爬了。   前面的小影子逐渐没入日出前的阴影里,戚清望了一会儿,几乎快望不见人时,才唉声叹气地站起来往上走。   或许是爬山抻开了筋骨,即便没有催动灵力,他也感觉浑身发热。   再抬脚时,身体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吃力。   难道自己突破了体力上限?   戚清惊讶地抬起双臂,审视几眼,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同。   但不论如何,他现在感觉轻松得要命,似乎轻轻一跃就能连上几阶,山中禁制对他已完全失去了作用。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戚清谨慎地用灵力探了探左右,听松崖静悄悄的,半点异常也不曾有。   丹田里的金丹开始缓缓旋转,贪婪地吸收着四周的灵气。   随着吸收的增多,旋转速度也越来越快。   山间浮动的灵气被迅速吸纳过来,流动汇聚,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漩涡。   戚清却浑然不觉,眸中唯有眼前遥遥百阶踏跺。   他神情忽然平静下来,缓缓拾级而上,不疾不徐,每迈出一步,身影便淡一分。   【灵力流向不对,主播当心。】   青年对飘过的白色小字视而不见,沉默地前行,于灵力漩涡里开出了一条路。   周围的石阶渐渐覆上了一层寒霜,霜气层层蔓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了上百阶,很快惊动了前方的人。   “师父!”   小孩去而复返,噔噔噔跑回戚清身边:“师父,你怎么了?”   戚清不答,越过他的身侧,迈上更高一级台阶。   二人脚下的寒霜更甚,林间缓缓起了风。   岳寂诧异一瞬,马上去抓他的手:“师父!”   他力气不小,青年被拽得趔趄了一下,回眸看他,似有几分不悦。   小孩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牢牢抱住了戚清的腰身:“……师父,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对不起,我不该对师父不敬,违背师父的意愿……”   眼看戚清要把他的手拂下去,岳寂急忙道:“若是师父生气,罚我便是,莫要不理徒儿!”   他努力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拂他的那只手果然停了,下一秒,戚清晃了晃,竟闭着眼一头歪倒下来。   ……   天蒙蒙亮,正是紫气东来的好时辰。   师兄盘膝而坐,凝神静气,仔细领悟天地间的灵气流动。   不过片刻,他忽觉周围的灵气隐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向某个方向汇聚。   他睁开双眼,却对异动并未太过惊讶。   宗内有人在吸收灵气,应当是要突破了罢?   他暗自思忖,目光顺着灵气的流向望去,发现那个方向正是师弟的破烂小院所在。   “难道是师弟那位徒儿?”   师兄喃喃道。   那小孩拜入宗门不过月余,竟已正式入道,当真是后生可畏,英雄年少。   如此,师弟也能轻松些了。   师兄心中欣慰一瞬,正盘算着备些贺礼,忽然剑眉一皱。   奇怪……那道灵力漩涡的规模也忒庞大了些,远远超出了炼气入道应有的景象。   他抬头一望,只见原本微微亮起的天穹不知何时被一片厚重的雷云遮蔽,云层里隐隐闪烁着金光,乌云压城,压得人心头有些喘不过气。   不对……不对!   这绝非寻常的突破。   师兄脸色骤变——这分明是金丹期以上的进境雷云!   他再也坐不住了,迅速起身,身形一闪就往戚清的院子飞去:“师弟!”   ……   听松崖玉阶。   青年被扶着盘坐在地,远山似的眉宇轻蹙,双眸紧闭,薄唇微抿,脑袋垂在身前,任凭身后的人如何输送微薄灵力,亦无知无觉。   因透支灵力,小孩脸上泛起薄红,额头也渗出些许汗珠。   他伸手往前一探,戚清鼻息尚有,神识却毫无醒转的预兆。   莫非真被这山间孤魂野鬼唤去了?   岳寂收回手,敛下眼眸,眉目间莫名浮现出一丝阴翳。   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这样好的师父,若是师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往后该如何是好?   是被送回乾元宫,还是回到……   想到那个可能,岳寂攥紧了手,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他眸中浮现几分挣扎之色,最后还是垂眸,手指轻轻划上了手掌心。   只要一点点……   “——师弟!”   一道大喝猛然从下方传来。   岳寂手指一颤,低头看去,底下的人已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赶到了二人身边:“师弟,你怎么样!”   “师伯!快救救师父!”小孩好似看到了救星,马上将手笼入袖中,“师父他好像撞邪了!”   师兄来不及细问,大步跨到戚清身后,手掌贴上青年单薄的背脊,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灵力输送进去。   他拧眉道:“这下麻烦了。”   岳寂心里提起一口气:“那邪祟很厉害?”   “不是邪祟。”师兄凝重摇头,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岳寂问:“河里抓的玉麟光,只是你吃了?你师父吃过没有?”   岳寂眨了眨眼,道:“师父每天都吃……”   师兄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锤石阶道:“不好。”   玉麟光本就是大补之物,岳寂这种小孩吃了也就罢了,左右都有裨益,戚清却不一样。   他身负变异灵根,本就根基不稳,每次进境都是一场赌,如今心性还未磨砺好,就要开始渡元婴的雷劫,如何能行?   岳寂震惊道:“鱼有毒?!”   “不。”   师兄收回担忧的目光,立刻原地布了几个阵法,坐在戚清对面结印。   “——你师父要突破了。” 第12章 致幻   戚清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像某次误食了没熟的菌子,眼前飘飘忽忽,五彩斑斓,天空变成冰面,玉阶成了巨大的鱼骨,两旁古松摇摇晃晃,是水里飘摇的水草,争先恐后地往冰面生长。   两个小人就在不远处打了起来。   一个穿着眼熟的浅蓝色天度宗校服,另一个浑身黑衣,下半张脸覆了面银质獠牙面具,出手毫不留情。二人打得十分激烈,剑影交错,震得冰面呲呲裂了几条缝隙。   “你们不要再打了。”   戚清试图上前阻止,反而被黑衣银面具的人一剑斥退。   他稳住身形,见两人继续打得你死我活,一撸袖子怒道:“要打去院子里打,正好给我全拆了!”   两个小人一听,竟不约而同地停了手。   戚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往破烂小院的方向飞去。   “——等等!”戚清倒吸一口凉气,马上去追赶他们:“等一下,没让你们真拆!”   但他到底去晚了一步,到地方时,院子已经被乒乒乓乓的打斗拆得七零八落。   瓦片碎了,窗框裂了,门前的柱子断了,就连他很看不顺眼的篱笆,这时候也可怜地拆成几片,蔫在地上。   完了,他的院子,他的房子……   这得花多少灵石才能修好!!   戚清脑子“嗡”了一声,只觉一股火气直冲顶门,气得他头发都能竖三丈高。   他手中瞬间幻化出一柄冰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你们两个!”   两个小人原本打得难解难分,势均力敌,在戚清加入战局后,局势立马就发生了变化。   青年先是拿剑柄把穿着天度宗校服的小人抽到地面上,随后右手一抛,调换了剑身,气势汹汹地朝黑衣小人杀了过去。   黑衣小人且战且退,二人交手百余招,终究是怒火中烧的戚清略胜一筹。   漫天寒风化为霜刃,硬生生将半空中的黑衣小人逼停在地。   戚清随即落地,咬牙冷笑一声:“你俩再拆一个看看?”   黑衣小人还想反抗,青年毫不留情地抛换成剑柄,补上了一抽。   小人冷不防被一剑抽得倒仰,摔在穿天度宗校服的小人身旁。   “啪叽”一声,总算老实了。   两只小人坐在地上,彼此嫌弃地挪开视线,哼哼唧唧揉着被抽痛的地方,就是不发一语。   “叫什么?”   戚清冷酷地用剑尖在地面点了点。   校服小人停下动作,犹犹豫豫地开口:“……师父?”   黑衣小人臭着脸色道:“师兄。”   “让你们报名字,没让你们叫我!”戚清怒目而视,冰剑暴躁地杵在地上,溅起一堆泥点子。   两个小人异口同声道:“岳寂。”   “唬我呢?”戚清脸上写满了不信,绕着二人转了一圈,哼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必定有人撒谎。”   走回原地,他眼睛一眯,握在剑柄的手指转来转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师父,我没骗你。”   穿天度宗校服的小人连忙道:“我是真的岳寂,上个月才拜您为师,我们住在一起,您还天天给我抓鱼熬汤呢!”   话音未落,黑衣小人打断了他:“你们住在一起?”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提高声音又道:“你还给他做饭?!”   “你以为我想?”戚清没好气道:“给我坐回去,让你起立了吗?”   黑衣小人目光冰冷,才不听他的话,径直起身,摘下覆面用的半边银面具,露出一张和旁边校服小人一模一样的脸。   他扯了扯唇角,笑容有点凉丝丝的:“戚师兄,戚清,你好得很。”   戚清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冰剑示意性地敲了敲地面:“我当然好,用得着你来说?赶紧坐回去,我还没问完呢。”   黑衣小人也握上了剑柄,冰凉手指覆在他手背上,眼神愈发冷锐。   一股熟悉的杀意扑面而来,戚清心头一跳,推开他的手道:“你要做什么?”   “现在该我提问吧。”黑衣小人按住他想拔出的冰剑,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玩了我一个还不够,又找上了当初的我,你就那么非我不可?”   戚清火气再度蹿了上来:“不知所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天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两个小人为何打架,为何长相一致,怎么解除眼前五彩斑斓的滤镜,戚清可以很肯定地说他一概不知。   黑衣小人挑起眉毛,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现在才装不认识我,不觉得太晚了吗?”   他似乎想要摸剑,手一伸,蓦然想起自己的剑已经在刚才被霜刃冻碎,于是将目光转向了地上乖巧盘腿的小人。   天度宗校服小人立刻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休想打我剑的主意。”   “还想动手?”   戚清觉得他简直屡教不改,心中更加恼火,“想走也行,告诉我这是哪儿,你俩是谁,把院子给我修好,我二话不说就放你走!”   黑衣小人微微一愣,随即勾起一个略带讥讽的笑。   “戚清,我莫名被卷到你的识海,你问我?”   识海?   戚清蹙起眉,他隐约记起自己正在进行一件很重要的事,但那件事是什么,偏偏想不起来了。   “那我要怎么出去?”   黑衣小人这时倒不急了,往地上一坐,嗤笑道:“等你有命突破再说吧,你这灵根……呵,废了也罢。”   ……   灵气旋涡越收越紧,仿佛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有崩断的可能。   师兄脸色很难看,四周的风里夹杂着刺骨的霜气,寒意逼人。   ——这意味着戚清已经失去了对自身灵根的控制。   即便有人在一旁护法,青年的身体依旧被白霜缓缓覆盖,脸色苍白如纸,宛如一尊剔透俊美的冰雕。   更糟的是,他正逐渐被灵气旋涡吞噬,与师兄之间的屏障越来越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请掌门师尊出手,无论如何,保住师弟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师兄焦虑地收了势,当机立断地捏诀。他元神出窍,化作一道虚影,沉声嘱咐道:“照顾好你师父,我去去就回。”   离青年两步之遥的地方,小孩冻得瑟瑟发抖,却仍不肯离开半步。   他没有吭声,待师伯的气息随元神远去,回头望向师父,眼中闪过一丝慎重。   迎着霜风,岳寂一步一个脚印,毫不犹豫地向着戚清所在之处,没入了趋近狂暴的灵气旋涡中。   在小小身影即将被霜气淹没的瞬间,一缕黑色悄然从他周身升起,将刺骨寒意无声化去。 第13章 突破   岳寂踏进旋涡中心。   闭着眼的人似乎并未察觉他的接近,冰霜从脚踝蔓延上来,冷意细细密密钻入骨子里,冻得他微微一哆嗦。   孩子哈出口寒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青年苍白的面容。   指尖所触的温度极凉,仿佛摸到了一块坚冰。   “师父……”   他低声轻唤,期待青年睁开眼睛看看他,面前的人没有回应。   小孩细长的手指在戚清脸上停留片刻,始终没能把人捂暖,反而连带着自身的灵力开始滞涩,减缓,趋近凝结的边缘。   他像只小狗,轻轻贴到青年脸颊旁边嗅了嗅,随后从腰间扯出一个小小的布囊,挑开口子往灵力中撒去。   风里的气息一下子变得驳杂起来,将二人气息若隐若现地盖住。   确定暂时不会有人打扰,小孩稍稍放下心来,右手并指作剑,抵在左手掌心。   丝丝缕缕的黑气瞬间从指尖燃起。   岳寂咬住后牙,猛地一划。   “嘶。”   他疼得手掌颤了颤,鲜红的血色顺着掌纹流淌下来,很快如丝网般黏滞地绞住整只手掌。   黑气仿佛变成了活的东西,争先恐后往伤口钻去,吞噬起了新鲜的血气。   岳寂挥开黑气,用剑指沾了血迹,掰过戚清的脸。   他往青年抿紧的唇缝涂了一点红痕,毫无血色的嘴唇染上红艳,如同茫茫白地落的红梅,黑气一衬,有股奇特的妖异之感。   可惜戚清嘴唇抿得太紧,血色尽数涂在了唇瓣,一点也没咽下去。   小孩哈了口气,周身越来越冷,冻得厉害,掌心的伤口没一会儿便停止了流血。   为了不浪费,他一狠心将掌心猛地按在了戚清的嘴上。   ……   戚清头好痛。   他面前已经有两个拆家的小东西了,偏偏还嫌不够乱似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   此人乍看跟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细看又区别极大。   对面的“戚清”是个半透明的人影,神情冷漠,剑意凛冽,除了外表和手里的冰剑,旁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人影冲他扬了扬下巴,一句废话也没有:“来,打一场。”   戚清几近麻木,按住额角深深叹了口气:“……你又是谁?”   他的识海是菜市场吗?谁都能进来乱窜两下。   “你赢,我走;我赢,你留下。”   人影说话十分直截了当,也不管戚清答不答应,冰剑一挥便欺身上前:“出招吧!”   “等等,你先别急——”   寒光刹那擦过脸颊,斩断了一缕鬓边未束好的发丝。   戚清吸入一口凉气,原本混沌的脑子马上清醒了过来。   这人是真想要他命啊!   他不敢再分心,手忙脚乱地应对起了人影的攻击。   奈何他剑术水平只能算系统专业课两小时速成,收拾两个小人还行,真要跟人影打起来,对比水平简直不堪入目。   黑衣小人看了会儿戏,开口嘲讽道:“预判错了,右边——那么大个剑影看不见?你要是打他的力道能有抽我一半强,我还能认为你带了脑子,哈……这等简单的绕后也能中计?师兄当真是是越活越回去……”   校服小人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安静点?”   黑衣小人停下话头,冷冷瞥他一眼:“不能。”   见校服小人一脸不爽,黑衣小人轻嗤道:“看不惯?哼,我巴不得他这黑心烂肺的被一剑刺死。没出息的东西,栽了一回跟斗还能被他迷住。”   “你在说我?”校服小人反驳道:“你自己栽的跟斗,关我什么事?我和师父好着呢,不劳你操心。”   “好、着?”黑衣小人咀嚼着这两个字,轻抬眼皮:“他说过要跟你好了?别拿自己当盘菜。”   校服小人不干了,霍然起身道:“你才是被他迷住了吧!”   熟料,这话好似戳了对方的心窝子,原本在冷笑的黑衣小人神情骤然一厉:“你在胡说什么!”   他“啪”地一下掀开飞到身上的冰渣子,指着不远处被揍飞的青年,恶狠狠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奸诈小人,装得一副温柔好皮囊,口口声声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净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当我想再看到他?”   那厢戚清被打得连连败退,这厢两个小人吵了起来。   “你出去!师父的识海容你放肆?”   “你给我搞清楚,是你的好师父强行拉我进到这里——他主动的,明白吗?”   “胡说八道,师父也不想看到你!”   校服小人脸气红了,提起剑要跟黑衣小人再度一决高下,忽觉身边景致微微一晃。   【重新开播了?主播突破成功没?】   【此处似乎不在现实之中。】   【不是说有飞升直播?哪里有,现在都流行标题诈骗吗?】   “噌!”   半空中交手的二人动作稍滞,半透明人影抢先反应过来,抢步上前,冰剑挽了个剑花,裹挟着劲风冲向戚清的面门。   青年试图横剑去挡,却震得双臂发麻,整个人倒飞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咳……咳咳。”   烟尘中,戚清爬起来拍了拍尘土,灰头土脸地呸了一口:“标题写的明明是飞升冲刺一百天,哪有诈骗?不要污蔑我。”   居然连弹幕也能进来,这下识海真成菜市场了。   【冲刺一百天?主播这么卷?】   【旁边那人可是天道镜心?此人能幻化成修士本身样貌,通晓修士能耐,乃天道磨砺修士之化身,主播既然遇到,不妨多过几招,兴许能从中获得不少感悟。】   戚清刚冲上去,眼角余光瞥见弹幕,又一次被人影打飞。   他悲愤道:“我这像是能跟他过招的样子吗?”   明明是被单方面暴揍一通。   “过不了就认输吧,”黑衣小人眯了眯眼:“反正师兄一直是这样贪生怕死,不是么?早点死了,我也好早点回去。”   “咒谁死呢?”   戚清喘了口气,擦去嘴角血迹。   冰剑飞插在他的身旁,不断震颤着卸去力道。   穿过来了这些天,第一次遇到需要搏命的强敌,莫说旁观者,他对自己能否取胜也颇为迷茫。   他真的能赢么?亦或是大大方方躺平认输,兴许死掉就能穿越回去了?   两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桓博弈,争执不下,青年重新握上冰剑,又微微松开。   要不,还是试试……   未等后面两个字浮现,周遭景色再度一晃。   这次摇晃十分明显,半空飘浮的人影也趔趄两步,所有人抬头看向天上。   只见天边熹微的日光染上一层暗红,朦朦胧胧,霜风乍起,吹来淡淡血腥味。   戚清心里一跳,莫非外界有什么变故?   【怪哉,主播的雷云还未散,怎的又有雷云凝聚了过来?】   【主播要捱两次劈,好惨。】   看到这句话,戚清恨不能马上晕过去。   他只是穿书,又不是犯天条,怎么还带劈两次??   【不对,后面的雷云不是朝主播来的,主播身边还有别人?】   别人……不好,岳寂!   ——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之前,岳寂就在他身边!   一想到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即将面对两次雷劫,戚清心急如焚,“唰”地抽出冰剑,冲人影道:“今天有事,我们下次再打!”   回应他的,是又一次凌厉的攻击。   “你赢,我走;我赢,你留下。”   人影还是这句话。   戚清气恼地躲过攻击,道:“有急事,懂不懂!”   他也清楚,对面只是被天道设定好程序的陪练员,只有输和赢两个选项,没有“停战”这种东西。   因此,当人影再度向他袭来时,戚清眼里闪过一丝果决。   他不再躲闪,迎着剑气直冲人影大开的门户,竟是凭着两败俱伤也要赢。   “他疯了么?”旁观的黑衣小人皱起眉毛,“这样下去只会伤得更重。”   戚清没听到他的话,就算听到,也不会搭理。   挂念着识海外的岳寂,青年管不了更多。   他一急起来,什么技巧,什么剑招,统统被抛到了脑后。手中冰剑随心而动,怎么顺手怎么来,可以说是毫无章法。   但这样的打法竟真起了效,人影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理解这些剑招究竟出自哪部剑法,自然也就无从预判。   他边打边退,仿佛一个信号。戚清立刻乘胜追击,硬生生把人影逼到小院边界,一剑刺入了对方肩头。   寒气顷刻顺冰剑蔓延过去,人影伤口结出了白霜,动作更为滞重。   不知不觉中,小院的灵力疯狂向戚清涌了过去,淌入经脉之中,化为冰水,冲刷着每一处分支,每一道旧伤。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血色顺雨水坠落,划过青年的发梢和脸庞。   “咚咚。”   血腥气更为浓郁,戚清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胜负已定。   他收起冰剑,待喘匀了气,对人影轻声道:“你输了。”   人影随拔出的剑颤了颤,捂住肩头,并未多说什么,俯首道:“杀吧。”   戚清蹙眉:“我不杀你,我要离开这里。”   他手一指院内其他二人:“这两个,也给我一起放了。”   人影低头,似在思索,旋即站起身子向戚清直直走来。   他每走一步,身形就变得矮几分,到了青年面前时,已经变成比拳头还小的小人,飞入青年的丹田消失不见。   戚清诧异地摸了摸丹田,脚下忽然开始狠狠摇晃。   “轰隆——”   巨大的雷声贴着耳畔炸响。   戚清差点被劈聋,连忙用手挡住闪电。   不知道雷声究竟炸了多少下,再度睁眼时,他耳朵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了,脑子嗡嗡的。   他还坐在听松崖的玉阶上,万籁俱寂,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躺在怀里,似乎一同跟他遭了雷劈。   戚清顾不上脑子里的嗡鸣声,提心吊胆地摇晃怀中人:“岳寂?岳寂?你有没有事?” 第14章 筑基   小孩被他摇晃了几下却并没有反应。   戚清心里一紧,下意识去探他鼻端的气息,好在气息还算平稳。   二人遭了雷劈,这会儿一个赛一个狼狈,长发毛躁不已,外衫已经变作了焦黑的纸片,轻轻一碰就碎成飞灰,身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   戚清收敛了周身寒气,闭目内视经脉。   丹田里的小人静静蜷缩着,似乎在睡觉。   结婴成功后,灵力流淌得更为顺畅,或许是识海中的一番战斗强化了身体记忆,他现在对冰灵根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应,仿佛它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经络,是骨骼,心念轻轻一动,冰剑便出现在了手上。   戚清对这种感应颇为新奇,握着冰剑看了又看,准备收回时,忽然“咦”了一声。   冰剑深处封冻着几缕若隐若现的红丝,颜色趋近暗红,和覆着白霜的剔透剑身格格不入,像是杂质。   但冰剑以他的灵气凝成,不可能有杂质。   戚清下意识抠了抠,喃喃道:“莫非这东西还有品控风险?”   身为原料生产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抠了两下,红丝纹丝不动,戚清决定把剑掰断看看。   “——师弟!”   身后突然响起喊声,青年折剑的手一抖,转过头惊讶道:“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师兄元神刚回到身体里,一把拎起他左看右看,确定他周身无恙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擦去额头的冷汗,道:“当真是吓死师兄了,你灵根不稳,还敢狂进玉麟光这等大补之物?”   “这不是吃不起饭嘛。”戚清心虚道:“而且……那鱼还挺好吃的。”   天地可鉴,他只是想吃饱肚子,哪里能想到爬个山就突破了。   师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你灵根失控,我一人奈何不得,已请了掌门师尊救急。师尊赶来尚需一阵功夫,幸亏你自己争气,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提前告诉师尊和我,记住了么?”   戚清小心翼翼地把小孩抱起来,闻言愣了愣,道:“掌门师尊岂不是白跑一趟?”   “自求多福吧。”师兄耸了耸肩,伸手道:“来,孩子给我。”   “做什么?”戚清警惕地搂紧小孩。   师兄皮笑肉不笑地一把抢过孩子:“你随地突破,损坏了听松崖近十余株古木,师尊来了定要揍你,我替你护着弟子还不好?”   戚清一颤,不等分辩,脑后升起一阵凉意。   他侧身避过拂尘,果然见白须老者气冲冲地拎着拂尘:“让你磨砺心性,没让你到处乱突破,你瞧瞧,四五百年的古木,就这么被天雷劈坏了!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诶,别打!”戚清被拂尘撵得到处乱窜:“师尊你听我解释,我也不想的!”   师兄抱着小孩站远了些,见青年被抽得嗷嗷叫,觉得自己颇有先见之明。   半山腰一阵鸡飞狗跳,雷云散去,太阳偷偷爬上了云头。   揍完这个不省心的徒弟,掌门心情总算好了不少,一转头又是慈眉善目。   他端起温和平静的笑容,对师兄招了招手:“那孩子如何了?让为师瞧瞧。”   师兄把昏迷的岳寂递过去,老者随意一瞥,旋即惊讶地出了声:“嗯?”   他托起孩子细瘦的手腕,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后,捻着胡须惊叹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啊!蹭了他师父的天雷淬炼,竟是直接筑了基!”   “他筑基了?”戚清揉着被拂尘抽痛的胳膊凑过来,眼睛都睁大了。   他怔在原地,一脸的见了鬼。   “不对啊,怎么会直接筑基……怎么会呢?”   在原著里,岳寂可是被宗门上下称为“杂灵根废柴”,在炼气这个坎停滞了好久,才从炼气杂灵根废柴变成了筑基杂灵根废柴。   可现在岳寂直接筑基,便等于跳过了炼气入道,修炼速度快得惊人。   从今日起,不管他是不是杂灵根,拜入宗门一个月就筑基的经历也足以被看作惊世奇才。   怎会如此?   掌门感叹道:“这还是为师执掌天度宗以来,头一次见到这等奇才——定是你这个师父十分优秀,为师竟是错怪你了。”   他和蔼地抚上戚清的头:“好徒儿,方才被打得疼不疼?有没有留下什么暗伤?”   戚清从中嗅到几分不对劲,摇摇脑袋,安静如鸡。   掌门却更慈爱了:“既然如此……”   他笑呵呵道:“此番灵霄山还剩些新弟子,其中有不少天赋异禀。徒儿啊,不如你辛苦些……将他们全收了?”   戚清抽了口凉气,连忙疯狂摇头。   不要啊,带一个岳寂就够折寿了,他还想多活几年!   怕掌门执意要让他当班主任,戚清猛地从师兄怀里抢过岳寂,冲二人道:“啊,师尊,师兄,我突然觉得好累,可能是刚才突破时灵力压迫伤到了脑神经必须要好好休息才行我先走了!”   多亏这两天跟岳寂较劲爬山,这会儿他下山快得跟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几步冲下玉阶直奔小院。   戚清带着岳寂回到院中,经过识海里被砸的稀巴烂的场景后,这会儿看着破烂的篱笆和歪斜的窗框,他竟升起了几分“还在就好”的释然。   青年召来灵泉,草草给自己和岳寂洗了个澡,又换了干净衣裳,顿觉神清气爽。   小孩睡得颇为香甜,不仅中途没醒过,还在戚清怀里翻了个身。   戚清洗澡时见他手心有伤,顺手替他上了药,把人往床上一放,掖好被子,自个儿去了宗门食堂觅食。   吃饱喝足,戚清走路的脚步都是飘的,回来的路上终于想起自己还有直播这回事,检查起了直播积分。   没想到的是,今天直播突破居然让他小小火了一把,观众短暂地冲上了三位数,积分也从四百多分冲到了六百多分。   不说人气,这会儿后台等他开播的观众也有了两位数之多。   不枉他每天都开播,果然是天道酬勤!   戚清喜滋滋地哼起了歌,迫不及待地点进积分商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换的东西。   他的等级低,商城亮着的货架只有一排,但戚清一个横扫,便锁定了他想要的东西——剧情卡。   他因为谁才来这里受苦的?   戚清阴森森盯了它几秒,果断点下兑换。   【剧情卡已兑换,是否现在使用?】   【使用成功。】   翻开书页,新的内容扑面而来。   开头似乎缺了一段,并未提及岳寂如何处置了“戚清”,而是直接跳了剧情。   却说那岳寂离开天度宗,独自去西吾洲闯荡,听闻此处正在举办炼丹大会,奖品是万年妖兽的内丹,参赛名额千金难求。   他本想旁观,却无意救下了城主的妹妹,城主大手一挥,将自己的名额送给了他。   于是岳寂顺利进了淘汰赛,因炼丹工具太过普通,而成丹又十分惊艳,很快惹来炼丹“大师”质疑作弊。打脸风波里,他偶遇了一个来自大宗的清冷女丹修。二人虽是劲敌,却因彼此在丹道上的天赋惺惺相惜。   决赛前夜,万年妖兽内丹不翼而飞,炼丹大会乱作一团,岳寂和女丹修联手追查,而炼丹协会内部亦开始酝酿风云。   戚清正看得兴致勃勃,一翻页,更新戛然而止。   “……”   怎么卡这儿了!后文呢?他的更新呢!   仿佛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戚清恨恨谴责了作者几句,一抬头,发现自己已走回了小院门口。   门里传来小孩的声音:“师父,师父。”   “来了。”青年叹了口气,收起界面,大步跨进了院子中。   岳寂已经醒了,似乎睡得有点懵,头发翘了好几根起来。   这些天被养出了点肉,小孩气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脸颊微凸,看起来柔软极了。   戚清走过去,把手里提着的漆盒放到石桌上,顺手捏了两把小脸:“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小孩乖乖任他捏了捏,视线挪到漆盒:“师父去哪儿了?”   “给你带吃的去啦。”   戚清揭开漆盖,饭菜香味飘了出来,他端出几碟小菜,最底下还有一小笼包子和半只鸡肉,分外丰盛。   他坐下来,语气轻快地招呼道:“吃吧,专门给你带的。”   岳寂眸子一亮,迫不及待地执起了筷著。   他吭哧吭哧大快朵颐,戚清就这样一手支颐,默不作声地撑脸瞧着他。   青年瞧了许久,瞧到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小心地偷看他,试探道:“……师父,我给你留一点?”   戚清摆摆手:“你吃。”   他还是那样瞧着岳寂。   眼前吃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孩子和书里描述的完全两模两样,纵使同名同姓,亲眼见到时,亦让他有少许恍惚。   原著里“岳寂”杀了“戚清”后离开了天度宗,可眼前的岳寂呢?   往后的日子还长——他会重蹈覆辙么?   这是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戚清发了会儿呆,待回过神时,忽然才发觉孩子似乎大了些。   许是这一个月顿顿有鱼,营养充足,岳寂个头长了不少,衣裳也有些紧了。   ……还在长身体呢。   他一下子醒了过来,暗自失笑,觉得自己当真是在杞人忧天。   盘子里的小菜渐渐空了,岳寂吃得尤为满足,忽然听对面的人开口道:“过几日咱们下山一趟吧。”   岳寂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戚清比划了一下,慢慢笑起来:“你长高了,屋里的床太小,师父给你打张新的,怎么样?”   “一起睡新床么?”孩子的眼睛升起了期待。   戚清笑着道:“自然是你睡新床。”   小孩进食的动作停下,认真想了想,摇头道:“那我不要新床。”   “为何?”戚清挑了挑眉:“新床不好?”   岳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孩子柔软的额发垂下来,挡住眸子,闷头用筷子戳了戳包子,好似说不出口。   戚清耐心地等他纠结。   过了好一会儿,小孩才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悄悄瞥他,宛如某种不安的小动物,声音极轻:“……打了新床,师父就不抱我了。” 第15章 春集   戚清没想到他会是这个理由。   好歹也是未来的龙傲天,会不会有点太黏人了?   他想了想,哄道:“你若是冷,咱们就买一套厚厚的被褥,再者,你们这个年纪都是长得很快的,过几个月就该睡不下了。”   眼下条件差些,戚清虽没亲自养过小孩,也见过他堂弟青春期时一天一个样,身高猛猛往上窜。   岳寂张口想反驳,戚清立马拍板:“好了,不争这个事了,我是师父听我的!”   他把碟子和漆盒收拾干净,见天色还早,遂搭了张粗糙石台,把纳戒里的灵石倒出来数了数。   两块、四块、六块……零零散散数下来,竟有十七块之多。   换算成银两,这些灵石已足够凡人中的一家三口一年吃穿不愁,下山采买些日常物什完全够了。   再者,他突破元婴成功,掌门那边也少不得赏赐些东西。   假若全折合成灵石……戚清屏住呼吸,内心激动得一阵不真实,有些飘飘忽忽的。   钱,都是钱!   他马上就能摆脱贫穷奔小康了!   想到这里,青年忍不住咧嘴露出八颗牙齿,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咱们明天就下山。”他收起灵石,冲小孩挤了挤眼:“到时候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告诉师父,师父都给你买!”   孩子那双漆黑莹润的眸子一转,忽而也抿出个笑来,拉着戚清的袖子糯糯道:“好呀。”   ……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赶着清晨第一波出宗的马车下了山。   自打穿越以来,戚清还是第一次出门转悠,看什么都新鲜得很,一路上车帘就没放下来过。   春日熏风习习拂面,天度宗上四季常青,待出了山门,人间青葱倏忽跃入眼帘。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春衫鲜妍,叫卖婉转,凡人春集沿山路至河堤,蜿蜒数里,似入画中。   马车一直驶到镇外的车马行才停下。   此处是离天度宗最近的城镇,名为观山镇,四面通衢,走南往北的游商与散修多如牛毛,不论何时都极为热闹,消息也多。   戚清跳下马车,回身拎出岳寂,看看周围涌动的人群,嘱咐道:“抓紧我的手,不要走散,知道吗?”   小孩依言握住他的手,可惜人小手小,只能圈住三四根手指。   戚清反过来牵住小孩的手腕,道:“算了,还是我抓你吧。”   他寻思着给岳寂买点鸡蛋补补身体,走了几步,目光情不自禁被成衣店吸引了过去。   里头多是成人衣衫,孩童的虽有,却并不合身。   店主快步迎上来,扬起一张讨喜的笑脸:“恭迎二位仙长,是哪位仙长想做衣裳?本店虽小,成衣却不少,若没有看上眼的,店里也有时兴花色和各种料子哩。”   戚清把小孩推到面前:“给他做几件,有什么合适的花色拿来看看。”   店主会意,拿了几块颜色鲜亮的绸缎过来,蹲下身往岳寂身上比划:“仙长且看,这件颜色可衬你弟弟?”   弟弟?   戚清瞄了一眼岳寂,唇角弯了弯,也没否认:“不错,再试试其他颜色呢?”   小孩无措地抬眸看着他,任店主转来转去地摆弄,一会儿比划颜色,一会儿软尺量体。   等店主转身去记尺寸,岳寂悄声扯住戚清的衣摆:“师父,一套就够了。”   “担心钱不够?”戚清半蹲下来,揉了一把他的发顶:“放心吧,我带的钱能给你做一百套还有余。”   “不是,我……”   “那就是不喜欢?”戚清打断他,咧起嘴角道:“可惜咯,不喜欢我也要买,我最喜欢强迫小孩穿不喜欢的衣裳了。”   眼角余光见店主拿着布料走过来,青年站直了身子,见岳寂欲言又止,随口道:“行了,方圆百里没别的店了。你父母不在,师父不给买,还有谁会给你买?”   他走过去付钱,留小孩在原地怔了怔。   他没想到师父会把自己的双亲放在心上,更没想到——   师父以为他的双亲是这般的……这般的慈爱。   戚清一口气定了五套童装,满意地敲定交付日期后,见岳寂似在原地发呆。   他走过去重新牵起小孩,趁热打铁道:“走,再去给你买点零嘴。”   岳寂不说话了,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   小镇虽不大,但东西十分齐全,一条河堤走到头,日常行头就能买个七七八八。   戚清什么都想看两眼,手头宽裕,灵石更是花的毫不犹豫,带着小孩一直买到了正午的时刻。   艳阳高照,春集散去。   戚清擦了擦汗,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他左手提着零嘴,右手牵着小孩,纳戒里塞满了建材和米面油粮。   他咬着蜜饯,拿出清单开始核对,将买好的东西一一勾去后,还剩最后一行。   ——新床。   他收起笔,思索了一下,低头问小孩:“饿了没?咱们先去吃个午饭?”   小孩持着一串油果子,亦步亦趋跟着他,并不吭声。   “还在不开心呢?”戚清俯下身捏住岳寂的脸,往两边扯了扯:“不过是几件不喜欢的衣裳,至于么?你实在不想穿,我不逼你好吧。”   岳寂微凸的脸颊被他扯得发红,口齿不清道:“唔,不是的……我喜欢衣裳,我……我想再买一百件新衣裳!”   戚清一惊,松开手道:“我就开个玩笑,你还真想买一百件衣服啊?”   岳寂点点头。   “你穿得完吗?一天一件也要穿三个月。”戚清眉毛一挑,打算跟他讲道理:“三个月什么概念?你一个月就长了这么高,三个月早就不能穿了,又得买新的,这不是浪费当然,绝不是师父买不起,只是我觉得可以但没必要……”   小孩伸出手,“啪”地一下捧住戚清的脸,像刚才戚清捏他的脸一样。   他很认真地问:“买了衣裳,师父是不是就没钱打新床了?”   没大没小。   戚清拨开他的手,哭笑不得道:“你就这么讨厌新床?从昨天想到今天。”   要是他一直不问,这小东西岂不是会一直憋气直到把自己憋死。   二人站在河边,集市散去,唯闻河水潺潺。   岳寂定定看着他,正欲开口,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轻巧跃入二人之间,冲戚清撒娇似的叫了一声:“喵。”   “哟,小猫?”戚清逗了逗,猫儿十分乖顺地蹭他的手,蹭了几下好似不过瘾,径直躺到了青年的脚边。   它嗲嗲地叫唤:“喵。”   一块木牌从脖颈红绳上掉下来,戚清捡起来一看:“猫狗堂。”   脑子里忽地闪过画面,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疑惑地翻看木牌,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喜的呼唤:“戚师兄,你下山了?” 第16章 命苦   戚清转过头,不远处跑来一个十余岁的姑娘。   她打扮简朴干练,窄袖短打,腰上系着褐色围裙,欣喜地朝二人跑了过来:“戚师兄!”   离近了,戚清才看到她一只耳朵残缺不全,身上有股奇特的气味。   不知道她是否是原主的旧识,戚清谨慎地点点头:“你好?”   “是我呀,斜柳街的谢棠!”小姑娘扬起笑脸,看着旁边的小孩:“这位是您的师弟吗?生得可真俊俏。”   戚清暗自抓住小孩的手,不着痕迹往身边带了带,笑笑道:“我弟弟。”   谢棠会意,好奇地问:“原来是您兄弟,您带他一起去猫狗堂?”   戚清低头翻开小猫项圈上的挂饰:“猫狗堂?这个?”   “正是。”小姑娘笑眯眯抱起小猫,“我说它怎么鱼肉也不吃了,突然跑出来,定是察觉戚师兄来了!实不相瞒,弟弟他也想您得很呢。”   她轻盈地转身,做出带路的姿态。   戚清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拉着岳寂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行在狭窄的街巷间,走走停停,最终到了一个紧邻柳树的院子外。   院子门口架了一列遮阴的绿藤,阳春未至,稀稀疏疏地挂着花苞。院里传来猫叫和犬吠,旁边立了块牌子,歪歪扭扭写着“猫狗堂”三个大字。   “到啦,戚师兄快请进。”   谢棠打开门口的栅栏,戚清才迈进去一步,脚下立刻被毛茸茸淹没。   “汪汪!”   “汪!”   七八只狗围了过来,一个劲往戚清身上蹭,蹭得毫无防备的青年下意识后仰,其中还夹杂了一两声细弱猫叫。   岳寂睁大眼,连忙托住戚清的后腰:“师父小心。”   戚清倒退两步,按住扑上来的大狗,摆了摆手:“咳咳,我没事。”   这些狗也忒热情了些,差点扑得他没站稳。   谢棠放下猫,关好栅栏门,冲屋里提高了声音:“弟弟,猜猜谁来了?”   屋里很快走出一名文弱少年,他与谢棠生得极为相似,动作却甚是缓慢,双眸无神地转向声音来源:“是来领走那两条小狗的么?”   戚清没料到这对姐弟一个耳朵残缺,一个双目失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谢棠在窗边找到手杖,塞进他手里,欢欣道:“是戚师兄,他下山来看咱们了!”   闻言,少年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戚师兄来怎么不提前吩咐一声?今儿院子里没打扫,饭菜也没备,叫您见了笑话。您来检查猫狗堂经营情况么?您放心,上次您离开以后,院子又捡了三条狗和一只猫,除去被好心人领走的,其余都好好养着呢。”   他招呼一声,几条狗就训练有素地坐了下来。   见此,戚清恍然大悟。   这里竟是个养流浪猫狗的小基地。   听两人口气,原主应当帮忙经营过猫狗堂,真想不到,原主一天天除了往岳寂身上动脑筋,私下还会做这种事。   “对了,如今猫狗堂开销不大,也有好人帮忙,戚师兄您也不用再送灵石了。”谢棠掰着指头道:“上上个月花了半颗灵石,上个月捡了新狗,花销大些,这个月没怎么用……您存在这里的灵石还剩八块呢!”   戚清指着自己:“啊?”   他的灵石?   他穿过来身无分文,哪里有灵石?   不对……等等,难道说……   谢棠不好意思地笑笑:“先前建猫狗堂已花了师兄十几块灵石,要是师兄再接济,我和弟弟可就不敢再见您了。”   灵、石!   戚清顿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晕黑。   ——原来他的灵石竟花在了这里!   原主好啊,花钱花得那叫一个潇洒,他是开心了,自己呢?   自己成了穷光蛋!   院子是破的,灵石是无的,纳戒里还乱七八糟经常找不到东西。   戚清猛地想到什么,打开纳戒,狂翻一阵,翻出一撮绑好的狗毛。   他拎着狗毛凑到谢棠面前,声音颤颤巍巍:“这个,也是猫狗堂的东西?”   谢棠一瞧,惊喜道:“呀,这不是猫狗堂建好那日送您的纪念物吗?”   戚清收回狗毛,有点想掐人中。   他兢兢业业一个月打三份工才赚够自己和岳寂的生活费,原主日行一善出手就是二十几块灵石,这是何等命运的参差!   “师父,”岳寂踮起脚,悄声问:“你怎么了?需要我帮你拔些狗毛吗?”   戚清摆了摆手,疲惫地笑了一下:“不了,不喜欢狗毛。”   除非狗毛能折合成灵石。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把狗毛收起来,道:“你们用过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尽管他放不下,但已经花出去的钱显然不会长腿跑回来。   痛苦也得等吃饱了再痛苦,填饱肚子是正事。   厨房里有些食材,戚清顺手下了个厨,四个人一起坐在院里吃饭,脚下猫猫狗狗挨挨挤挤。   “对了,你们知道哪里有木匠师傅么?”   戚清不忘初心,描述道:“能打大件家具的,最好近期就能动工,经验丰富些。”   盲眼少年想了想,问:“您要打拔步床么?镇上的木匠师傅有三家,若要打床,去东门找姓杨的师傅,他的手艺最好。”   午饭后,戚清如约去了东门。   他本想带岳寂一起,但这小东西犟得不行,一听到“床”就怎么都不肯去,最终被戚清留在猫狗堂。   “别乱跑,等我忙完就回来接你。”   青年前脚嘱咐完,后脚院中就没了小孩的影子。   “坏了,戚师兄的弟弟呢?”谢棠慌乱道:“不会是跑出去了吧?碰到拐子怎么办?小棣,牵条狗来!”   ……   河边,柳树后。   一道黑长的影子立在树下,淡得像柳树的影子。   他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面前的孩童,嘶哑着嗓子道:“就这么跑出来,他们不会怀疑您么?”   孩子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有话快说,我师父还没走远。”   黑影淡漠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主上昨夜传信,问您为何突然动了血蛊。”   “你在质问我?”岳寂目光一凛,直视他道:“我自己的东西,怎么用轮不到别人来管。”   黑影微微眯起眼,探究似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意味深长道:“那可不是您的东西,而是主上送给您的……”   “闭嘴。”   孩童脸上充满了冷漠:“你若没别的话要说,就趁早滚远点。”   远处响起几声狗叫,伴随着寻人的呼声:“戚小兄弟!戚小兄弟,你在哪?”   岳寂警告地看了黑影一眼,转身出了柳荫。   凉风一动,柳树下阴影散去,周遭重新恢复平静。 第17章 拉钩   戚清本以为预定新床只需动动嘴,付个定金就能完事,熟料年过半百的老师傅做事严谨负责,说什么也不要他砸了自家招牌。   库房挑选木料,约定样式和雕花,定下工期……一番忙碌下来,太阳已落了山。   “我真得走了。”戚清拒绝了老师傅徒弟续茶,放下两块灵石,起身道:“再不回去我徒儿要生气了,定金就先这么说好,如何?等月中我再下山一次,若是顺利,我就结尾款。”   他出了木匠家的小院,街上行人零星,不少檐下已亮起了灯笼。   路过打烊的包子铺,戚清顺手将最后一笼买了下来,提着油纸包回了猫狗堂。   暮色四合,绿藤裹着花苞在风里摇摇晃晃,瓦当上边懒洋洋趴着小猫。   察觉到他的脚步,小猫轻巧跳下来迎接:“喵。”   戚清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拉开了院门口的篱笆。   “岳寂。”他提高声音:“准备回宗啦。”   院内无人应答,他觉得奇怪,打算再唤一声,盲眼少年已杵着手杖出来了:“戚师兄,您终于回来了!戚小兄弟见您久久不归,说去找您,姐姐怕他迷路,主动说带他去杨师傅家中。”   戚清愣了一下,道:“我方才从那里回来,怎么没看到他俩?”   他觉得不大对劲,把油纸包往盲眼少年手中一递:“这里头是包子,你先吃着,我去找找。”   “等等,门后有提灯,您拿上提灯再出门!”   戚清抄起提灯,在门口拿出岳寂啃了半口的油果子,往上捏了个法诀。   眼前霎时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白线,若隐若现地往侧边小路延伸而去。   他沿白线迈开步子,走了片刻,便在路上遇到了找人的谢棠。   “戚师兄,对不起,我没找到您的弟弟。”小姑娘一见到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早前听说镇里来了拐子,您弟弟要是……怎么办呀!”   “别急,我知道他在哪。”戚清把提灯递给她,宽慰道:“他自己有功夫傍身,倒是你,快回去吧,天马上要黑了。”   谢棠欲言又止,却怕耽误他寻人,只好自责地叹了口气,先行离开。   戚清继续跟着白线往前,不想越走越偏,一路到了河坳,天色也渐渐黑下来。   他瞥着柳树下似乎站着个小小的身影,呼唤道:“岳寂?”   孩子不答,默默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戚清确定了是他,大步走过去道:“师父来了。”   青年在孩子面前蹲下身子,单膝跪地,将人搂入怀里,轻声问:“怎么一个人跑得这么远?吓了师父一跳。”   他语气宽和,怀抱温暖,却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小孩犹豫几秒,慢慢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戚清心知这小东西因新床的事不开心,十分耐心地问道:“不开心?下午发生什么了吗?”   岳寂不言,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戚清轻轻抚摸着孩子后脑柔软的头发,隐隐嗅到一丝反常。   “怎么啦,有什么事能告诉师父吗?”他动作轻柔,把人搂得更紧了些,温声哄劝道:“师父保证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过了好半晌,小孩才闷闷道:“我没事。”   戚清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谎,拍拍他的背,含了点无奈,道:“莫要埋怨师父,我也没想过出去一趟要这么久,早知道就把你带上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是敏感,自己迟迟不归,岳寂不会以为被丢掉了吧?   早春的寒风拂柳而来,戚清把岳寂抱起,侧过身子挡在风口,并不急着催促他,手指浅浅梳理着小孩微翘的发尾。   岳寂似乎被他摸得很舒服,额头蹭了蹭戚清的脖子,不再乱动了。   戚清便抱着他往猫狗堂的方向走,走到有灯烛的地方,岳寂感到有几分难为情了,直起身子要下来。   他落到地上,拉住戚清的衣袖:“师父,咱们不回宗门么?”   “你还没吃晚饭呢。”戚清道:“我买了些包子,回去吃上几个再走。”   小孩垂下脑袋:“不想回去。”   戚清下意识地问:“他们欺负你了?”   不能吧,那对姐弟看起来挺和善的,岳寂也不是吃闷亏的类型。   “跟他们没关系。”岳寂否认了,片刻后,语气里带了一丝踟躇,小心地问:“师父,你对我好,是因为我需要你的照顾吗?”   就像对待那对姐弟,或者任何一个可以成为戚清徒弟的人。   只要那个人弱小,无助,伸出手祈求师父的帮助,青年都会那样好地对待对方,回应所有向他伸出的手。   并非他独有的,专属的,亦与“岳寂”这个名字毫无关联。   仅仅因为这个人是“戚清的徒弟”。   “会有一天,你也会不要我吗?”他又问。   岳寂在冷风里仰头,眸底满是迷茫,急切地等待一个来自戚清的回应。   戚清微微挑眉:“也?”   还有谁敢不要男主?大胆。   “别想太多。”青年点点他的脸颊,顺毛道:“师父照顾徒弟天经地义,再说了,我就你一个徒弟,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岳寂捉住他作乱的手,执着道:“那师父以后会有别的徒弟吗?”   戚清想了想,不确定道:“不会了吧。”   养一个小孩还蛮麻烦的,他也不是总有那么多耐心。   小孩突然站定,拉起戚清的右手,把自己的小指和青年的小指勾在一起:“说好了,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师父发誓!”   “好好好。”戚清哄小孩似的摇了摇手指:“就收你一个,好了吗?咱们回去吃包子吧。”   大概是顺毛顺到心坎上,岳寂终于乖乖地任他牵走。   回了猫狗堂,二人吃过包子,收拾好白天买的东西,跟姐弟俩告别后准备御剑回天度宗。   可惜紧赶慢赶到底迟了一步,还未到山门,戚清远远便瞧见天度宗开了宵禁结界,只好在山门附近落了下来。   眼瞧着是进不去了,他找了棵大树,打算将就一晚。   “睡吧,今晚是没法回山了。”戚清掏出新买的褥子,垫在足够一人横躺的树杈处,躺上去冲岳寂拍拍身边:“快上来,师父接着你。”   小孩轻盈跃上,却不是落在他身边,直直栽进了戚清的怀里。   “哎,轻点!”   戚清把人抱稳了,往小孩身上再裹了一层被褥。   夜深露冷,春寒更重,二人缩在被褥里相拥取暖,树叶遮蔽了月光,周围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今日着实有些累,戚清几乎快要睡着了,感觉身上的小孩一直在乱动,眼睛睁开一条缝,打起精神问:“睡不着?”   岳寂眼巴巴地看着他点点头。 第18章 灵根   戚清探手进了被窝,手背温度合适,再摸了摸摊开的褥子,薄厚适中,更别提还有他垫在小孩身下,压根硌不着人。   他打了个哈欠,手掌在小孩的背脊上轻轻拍抚,含糊道:“结界在呢,不会有野兽和蛇的,安心睡。”   小孩的手有些作乱地摸上他的脖颈,下巴,软软捧在他的脸颊。   戚清闭着眼没理,岳寂又把另一只手凑了上来:“师父,你的脸好冰。”   “……因为你一直在抢我被子。”   青年拉下他的手,试图把小孩脑袋按下去:“好了,你不睡我还要睡的。”   岳寂不依不饶道:“可是师父的脖子是热的。”   “脖子不热那不就死了吗?”戚清啧了一声,熟练地预判了再度扒到脸颊上的手,催促道:“快睡,再不睡我就死给你看。”   怀里人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但也仅仅是一会儿。   月入天心,胸前的小脑袋重新钻了出来,闷闷道:“我睡不着。”   戚清睁开一只眼:“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小孩不答,黑白分明的眸子默默盯着他,像被两脚兽捡回窝里的小动物。   青年和他对视几秒,蓦然想起原著里,岳寂拜入乾元宫的第一个月,也曾这样彻夜不眠,孤零零看着月亮。   书里的孩子在为同门霸凌和未知的天赋而迷茫,那现在呢?岳寂又为什么睡不着?   霜风在树叶间穿梭,将小孩细软的鬓发吹到他脸上,有些轻微的痒。   戚清掖紧被角,搂住岳寂的肩膀,低声道:“睡不着的话,我给你唱首歌吧。”   岳寂眸子微微睁大,显然未料到师父会说这样的话。   青年轻拍他的肩膀打着拍子,轻轻哼唱起来。   他嗓音清澈,带着浅浅鼻音,仿佛小船在水波里载沉载浮,摇摇晃晃,温柔到不可思议。   枝叶和山月也摇晃起来,轻盈地化成了水。   歌声里,小孩把脸贴在青年温热的胸膛上,渐渐闭上了眸子。   ……   天度宗又迎来一个清晨。   戚清回院子安置好昨天采买的东西,自个儿去食堂吃饭。   树杈子到底比不得正经床,睡得他腰酸背痛,身上趴了个小孩,也不好随便翻身,一晚下来差点半身不遂。   他一边揉着僵硬的腰,一边对打饭师傅道:“后面那个碗多打一点,我徒儿长身体呢。”   打饭的师傅还是上次那个,听说叫季春风,年纪很轻,俊俏干净,对谁都笑脸盈盈。   令人意外的是,他看着这样脸嫩,竟也有金丹修为。   排在戚清身后的小弟子偷偷对同伴道:“咱们宗竟这样厉害,金丹修士也只能当个打饭师傅!”   鉴于自己上个月还是金丹修士,戚清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金丹修士正名。   他转头道:“不是,季师傅延毕了。他出师作业准备研究胡辣汤进阶配方,去灵药园偷摘天山雪莲,结果摘成了灵药园长老首席弟子的出师作业,被灵药长老追了半个宗门,然后告到他师尊那里,挂了他的出师作品。”   一个月打工下来,戚清已经跟灵药园弟子混得非常熟,这等八卦信手拈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   小弟子感叹道:“……好惨。”   “没关系。”戚清耸耸肩膀:“灵药园首席弟子也没顺利出师,因为天山雪莲被摘了,现在还在等它重新长出来呢。”   这两人只怕要纠缠很久了。   季春风适时把盛好粥的碗递来,听见议论也不生气,宽容地笑笑:“给,你的。”   戚清接过道了谢,低头一看,这次比上次还稀。   真记仇。   他正要郁闷地回去,走了几步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人。   “师弟。”黑色劲装的男人拉住他,顺势接过他的碗:“你昨天去哪儿了,到处找不见人。”   戚清连忙拦住他的手:“这是我徒儿的,你别抢。我昨天带他下山买新衣裳了,有什么事吗?”   师兄把碗还给他,嗤笑道:“你这徒弟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宠儿子呢。行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找你徒弟。”   他取出一道碧玉令牌,在戚清面前晃了晃:“用完早膳,和我去主峰走一趟吧。”   戚清瞄了一眼,灵霄山的令牌,多半是掌门有约:“师尊要见他?”   师兄道:“前日你走得急,一时忘了给师侄测灵根,今日补上。”   他发通知似的,发完就走了,留戚清一个人慢吞吞喝着粥。   他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杂灵根。   就因为这个,岳寂被嘲笑了几年的废柴。   如今重来一次,他竟有些于心不忍。   但无论他有多不想面对,现实总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灵霄后山。   “你把手放上去,心里默颂守心经,待手心发热便是。”   师兄在测试石头上作了个示范,随后示意戚清带着孩子上前。   岳寂没挪步,偷偷瞥向戚清。   青年摸摸他的脑袋,道:“莫怕,很简单的。”   小孩轻抿嘴唇,问:“灵根选好了,就一辈子不能改了吗?”   师兄道:“灵根可不是选的,是你自身原本就有的,莫非你心里已有了想要的灵根?”   岳寂小声道:“我想和师父一样……”   “什么?”师兄没听清,索性让开身位:“摒除杂念,来,试试吧。”   小孩迈步前想到什么,望向戚清:“师父,你猜我会是什么灵根?”   当然是杂……戚清差点脱口而出,看着他期待的眸子犹豫了一下,违心道:“金灵根,或者火灵根吧。”   原著里岳寂就很喜欢伪装金灵根或火灵根,无他,打架和炼丹好使。   岳寂愣了愣,得到的答案不是和青年一样的冰灵根,不免有些失望。   看着空白的测试石,他缓缓上前,抬起手臂放了上去。   手心先是滑腻的冰凉,随后窜过一丝热流,好似石下的活物,倏忽溜了过去。   看着小孩闭起眼睛,师兄走到戚清身边,用唇形道:“多半金灵根。”   测试石方才闪过的光芒是金色,想必这孩子身怀肃杀之气,好好教养,假以时日定成下一代剑尊。   紧接着闪过了棕色。   师兄讶然,疑惑道:“变土灵根了?”   戚清摇摇头。   棕色光芒渐渐扩大,师兄眼里划过可惜,道:“无妨,土灵根也适合他的性子,阴土秀气,做个阵修不愁来日。”   棕色转浓,顷刻化为一片赤色。   师兄睁大了眼睛:“又变了??难道……他其实是天选火灵根?”   戚清不语,只是一味摇头。   火色熊熊燃烧,将测试石烧得通红。   “这次定是火灵……等等,他怎么还在变!”   师兄瞠目结舌:“哪儿来的水?!”   他立刻把谴责的目光投向戚清:“是不是你在偷偷放水?老实交代!”   戚清摊手:“冤枉啊大人,我一个冰灵根,哪有水给他?”   二人对话间,测试石又变了一个颜色。   师兄看着上面的绿色,已然有些麻木:“哦,木灵根。”   到底还有多少颜色要给他瞧瞧?   没想到,绿色过后,整个测试石上的颜色一收,重新化为了白色。   五彩斑斓的那种。   岳寂睁开眼睛,见师伯和师父目光复杂,不由一怔。   他小心地问:“我的灵根……不太好?”   师兄抹了把脸:“不,是太好了!”   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灵根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第19章 巧合   戚清的天才弟子测出杂灵根的事很快传遍了天度宗。   众人先是怜悯,随即感叹人无完人,看见自家徒弟不免松了口气。   虽不争气,好歹不是没法养的杂灵根。   修真界不是没有出过杂灵根,也不缺想将杂灵根教成凤毛麟角的师父,但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久而久之,修士们达成了一条共识——杂灵根就是不如单灵根厉害。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戚清的弟子很快让他们惊掉了下巴。   从筑基开始,岳寂展现了近乎恐怖的天资。   筑基中境,筑基圆满,顺利结丹……一路速度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截止到结婴前夕,距离他初入宗门,也不过堪堪三载光阴。   ——真正的天才!   这时众人才回过味来,看看岳寂,再看看自家天赋平庸的弟子,无不扼腕叹息,惋惜自己竟错过了如此一个惊才绝艳的苗子。   身为天才的师父,戚清为人倒是低调,三年来不曾炫耀分毫,以至于天度宗出了这么个天才,也像藏着掖着,在如今鱼龙混杂的修真界根本没闯出什么名气。   天度宗遂开始传言戚师兄风骨铮铮,丝毫不为名利所动,是当今清流。   面对谣言,戚清只能疲惫地微笑。   如果别人像他一样每天不是打工就是倒腾他那破烂小院,去得最多的地方是灵药园和食堂,大概也会觉得他命苦。   本以为岳寂突破金丹后,领到宗门的金丹补贴就能让日子过得宽裕些。   熟料,小孩这种东西,总归是吞金兽——哪怕他是龙傲天。   几年以来,戚清辛辛苦苦赚的灵石压根没存下多少,全贴岳寂身上去了。   衣食住行,锻剑铸鼎,丹药灵符……尤其是后面两项花销不菲,为了养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龙傲天,戚清选择忍。   又一次从灵药园帮完忙回来,青年一边浇花,一边轻车熟路地点开直播。   【开播了?我要开始炼丹了。】   【怎么就主播一个,崽今天回来吃饭吗?】   戚清瞄了一眼,随口道:“不知道。”   今早他还没起的时候,岳寂就被掌门叫去了主峰,神神秘秘,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他到门口了,顺便一提,主播水浇多了半勺。】   戚清手一顿,刚要转身,就听见门口传来变声期独有的低哑嗓音。   “师父,我回来了。”   他回首一瞧,见岳寂悄无声息地立在院门前,半边肩膀镀上了柔和夕阳。   少年白衣胜雪,身形劲瘦,略长的头发用一段红绳在脑后高高束起,袖口紧扎,俊俏的脸庞含着半分笑意,定定地望着他。   这一幕让戚清诡异地升起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他丢开水壶,擦了擦手:“师祖没留你用膳?”   岳寂跨进院子,捡起水壶帮他浇起了花,语气有点无奈:“师父忘了?灵霄山上下早已辟谷,就算留我,也无甚能入口的东西。”   他麻利地几下浇完,挽起衣袖往厨房走去:“师父今晚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报,油炸撒子!】   【那我想吃御黄王母饭。】   【没问你们。】   “不用,我来我来!”戚清挤开他,抢先进了厨房。   少年微微挑起了眉毛,打量着戚清没说话,过了几秒,在戚清以为安全了的时候,忽的扬手幻化出一柄铲子。   “等等——”   戚清心提到嗓子眼,狼狈地湿着手窜出来却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朝着方才站的地方迅速下铲,几下铲出一个小酒坛。   “师父,”岳寂提起酒坛掂了掂,慢悠悠叹了口气:“又藏?第几次了?”   【哎呀,被发现了,这次藏了多久来着?】   【一天不到。】   【又破纪录了,恭喜主播~】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戚清暗自冲弹幕嘁了一声,悻悻道:“就一坛,我累了一天,喝点怎么了?”   就是喝醉了控制不住冰灵根而已,岳寂还在这呢,能有什么严重后果。   “没收了。”岳寂毫不留情地提着就走:“屋里的果脯也先收起来,明日再吃。”   看他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戚清暗自捏诀,打算在酒坛上悄悄咪咪布个追踪咒。   下一秒,少年竖起手指,直接截停了半空飞来的咒文。   “师父。”   他欲言又止,摇摇头道:“……算了,等下讲你又不高兴。”   戚清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   他恨恨道:“好好好,这师父你来当!你当行了吧!”   青年撂了厨房的挑子,自个回屋钻进了床帐,打算一睡不起。   片刻后,屋内飘进来一缕肉香。   戚清吸了几口,翻了个身,眼不见心不烦。   少年的脚步很快进了屋:“该用晚膳了。”   “听不到。”戚清捂住耳朵。   一双手伸进床帐里,轻轻扒拉他:“师父,别生气了,师祖今日召我,乃是有事托我向你禀报。”   “什么事啊?”戚清勉强睁开眼,斜着睨他。   “起来再说。”   不等戚清拒绝,岳寂已非常主动地为他披好外衫,手嵌到他肩膀和枕头的空隙,轻轻一撬,将人扶了起来。   戚清不大情愿地坐起半身,听他问道:“师父可听闻过西吾洲?”   西吾洲?   戚清心里一惊,立刻追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西吾洲?掌门说的?”   岳寂盯着他的眼睛,道:“是,有何不妥么?”   青年蹙眉,心想何止不妥,简直巧合得要命。   按照原著剧情,岳寂于天度宗沉浮几年,突破金丹,打败师兄,独自去西吾洲闯荡,约莫在十四岁的年纪。   ——眼前的岳寂亦正好十四,一岁不差。   少年觉察到戚清似乎有话想说,问道:“师父不想让我去么?”   “……也不是不想。”戚清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反问:“掌门提起西吾洲是何用意,可有告诉你?”   岳寂道:“掌门听闻西吾洲即将开始十年一度的炼丹大会,届时天下炼丹师皆齐聚一堂。会上更有龙血草与太虚青莲作为彩头,若能得此二者炼成解灵丹,便能洗经伐髓,让我重塑灵根。”   【太虚青莲?不早说,我后院池子里一大把。】   【醒醒,你在上界,主播在人界,送得过去?】   【外力之物还是少用为好,你徒儿虽是杂灵根,却未尝不可得道。】   弹幕说的道理,戚清又何尝不明白?   他坐正身子,正色道:“岳寂,你当真想洗去现有修为,去换那重新塑造灵根的机会么?”   岳寂闻言,神情里流露出几分踌躇,沉默良久,才低低道:“我想试试。”   “可你的杂灵根并不……”   戚清说到一半,见少年垂眸,浮现出淡淡的犟劲。   是了,到底是少年人最骄傲的年纪,嘴上不说,多半心里也曾对身负杂灵根之事失望过。   就算自己不许他去,他定然也会找机会偷偷溜去的。   想到这里,戚清改了口,轻声道:“既如此,师父陪你去看看,如何?”   岳寂抬起脑袋,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猛地扑进了戚清怀里,高兴道:“是,多谢师父!” 第20章 歪腻   几天后,二人从天度宗出发。   戚清回头望向住了三年的小院,突然暂离,竟一时有些不舍。   “师父。”   岳寂坐在仙鹤上对他招了招手。   青年转过头,脚尖一点,跃上了鹤背:“走吧。”   仙鹤展翅排开狂风,凌空而起,遥遥往西边飞去。   炼丹大会还有两个月召开,西吾洲处于极西之地,仅凭御剑恐来不及,掌门便借了他们这只能日行万里的仙鹤。   短短半月,仙鹤穿云驾雾,将二人送到中土与西吾洲的交界之处。   “再往前便是鎏城,其中风土人情皆与中土不大相同,仙鹤不便停留,暂且送你们到此处。”   仙鹤胸脯毛前的法器传出掌门的声音,不等戚清回答,仙鹤一抖翅羽,再度乘风而起。   “诶!好歹让我道个别啊!”   戚清被翅膀带起的大风吹得踉跄几步,急忙拎住岳寂的后领,生怕他被吹跑。   西吾洲风尘极重,风一扬,二人俱是有几分灰头土脸。   “呸呸呸!”   戚清用袖子拂去脸上沙尘,抬头望向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中土与西吾洲交界的交通要道,两侧沿途茶水铺和客栈繁多,来往散修旅人络绎不绝,不少人穿着极具西吾洲特色的清凉衣着,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戚清并未掩盖自己和岳寂偏向中土的穿衣风格,毕竟炼丹大会吸引了天南海北的修士,此时出现中土修士也没什么稀奇。   旁边一位机灵的店家立刻迎上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语调热情招呼:“二位客官,可是打中土来?此处离鎏城远的咧,不如到小店歇歇再走?”   “行啊,一晚多少钱?”   戚清随口问,打算顺便打探些消息。   来的路上,他把这三年解锁的剧情重复看了一遍,尤其是此次炼丹大会。   西吾洲大大小小的城池林立,势力又多又乱,实力却不怎样,用戚清自己的话概括,就是“水浅王八多”。   唯有鎏城,凭借着十位渡劫期坐镇的实力和富可敌国的财力,稳稳坐下了西吾洲头号交椅。城主不常露面,神神秘秘的,似乎是位男子,修为不详,行事喜怒无常。   原著里,岳寂救下的“城主妹妹”,正是这位城主的血亲。   好在有这么个血亲。   戚清认真思考了自己几乎为零的炼丹水平,再对比炼丹大会卷得离谱的门槛,果断打算跟着剧情走一回,捞个参赛名额回来。   他对比过事发地,恰好在通往鎏城的路上。   天时,地利。   戚清充满信心地看向出落得俊俏利落的少年。   嗯,人和!   察觉到他的目光,岳寂的背后忽然浮出某种不祥的预感,“师父,怎么了?”   戚清把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捋下去,弯起唇角,语气柔和得不像本人:“好徒儿,赶了这么久的路饿不饿?想吃什么?”   少年被他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谨慎道:“我吃干粮就好。”   “没事,师父请客,走走走。”戚清一把揽过岳寂的肩膀,不由分说将人带进了店里:“店家,你们这里的特色美食一样来一份!”   吃饱喝足,戚清又揽着人上了楼,在客房里打开纳戒,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岳寂身上比划。   “这件黑了点,要不这件?嗯……不行,颜色太暗,衬不出你皮肤白,还是这件吧……”   岳寂抿唇,任他比来比去,一双眸子落在戚清侧脸,试探道:“又要买新衣裳了吗?”   “嗯?”戚清回过神,否认道:“不买,这儿的衣裳四面漏风,像什么话。”   他纠结地举起两件,征询岳寂的意见:“你觉得是这件蓝色的好看,还是更喜欢白色的?”   岳寂拿走他手上的衣服,不解道:“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个?师父觉得哪件好看,我穿哪件便是。”   戚清摆了摆手:“我的想法不重要。”   重要的是城主妹妹喜欢哪件。   自家徒弟怎么看怎么一表人才,加之龙傲天滤镜,戚清挑了半晌,还是没能选出最衬岳寂气质的衣裳,遂决定追随原著。   简单的就是最好的,他看岳寂身上这件白衣就不错!   做好了决定,戚清豁然起身,临走前拍拍岳寂的肩膀嘱咐:“早点休息,别熬出黑眼圈。”   第一次见面形象很重要。   岳寂扯住他,蹙眉道:“师父,你要去哪?”   “去隔壁啊。”戚清指了指:“我开了两间房——记住,今晚务必好好休息。”   岳寂还是拉着人不放,诧异道:“我们不一起睡?”   戚清拨开他的手,语气里有几分调侃:“都这么大了,还想和师父一起睡?在宗门也就罢了,出来行走江湖,若让人瞧见,岂不要笑话你还没断奶?”   少年蹙眉,似不大高兴:“别人爱笑便笑,师父何必在意这些?”   戚清摇头叹道:“我是为你好。”   他出了门,岳寂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大有戚清去哪睡他就去哪睡的架势。   戚清哭笑不得,把他往前面一拎,道:“哪家弟子像你这么黏师父?若日后有了道侣,难道还要让我睡你们中间?”   “怎会。”岳寂认真道:“自然还是我和师父睡在一起。”   宁可不跟道侣贴也要跟他睡,这对吗?   戚清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把龙傲天养歪了点。   ……不行,这次回去得好好纠正一下。   他如是想着,怕岳寂明天不配合,还是将人放了进来。   二人在客栈逗留了一日半,戚清打听了些鎏城八卦和秘闻,赶着第二天正午再度启程。   他算过的,只要这时出发,必定会在傍晚经过一处山谷——那便是城主妹妹遭遇绑架的案发地点。   西吾洲郊野并不太平,夜晚野兽和匪盗层出不穷,山谷中不会有闲杂人等。   接下来就是龙傲天自由发挥的时候。   戚清冲岳寂挤了挤眼睛:“准备好了吗?你的缘分马上就到。”   马车摇摇晃晃,少年狐疑地瞥他,没有回应。   两个时辰后,日暮如约而至。   戚清掀开车帘,天边落日已大半没入云层后,天色黯淡,两侧山峦起伏,山谷近在眼前。   他忍不住有些紧张,反复在脑海里演算待会儿要做的事。   城主妹妹会在哪个方位呼救?他要不要让开靠窗的位置?挡着岳寂破窗而出怎么办?   正想着,马车忽然狠狠颠簸了一下。   岳寂反应很快,马上挡在车门前,肩背抵住前倾的戚清,皱眉道:“师父,你有没有觉得附近灵气不大寻常?”   戚清仔细一瞧,发现灵气自发地往前方不远处缓慢汇集。   来了吗?原著的城主妹妹!   他精神一振,随时准备把岳寂踹下去英雄救美。   “救命啊——”   “师父,我……”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岳寂话音未落,戚清已反射性条件地抬腿。   ——预备,踹!   “咚”的一声,少年没设防备,猛地被踢下了马车。   他落地趔趄几步,震惊回头道:“……师父?”   看着岳寂白衣上一个明显的脚印,戚清收回腿,打算深藏功与名。   呼救声再度响起,分外洪亮有力:“救命!有没有好汉救救我!”   不对。   ……不对!怎么是个男声!   戚清心里咯噔一声。   他僵硬地低头,和岳寂幽幽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第21章 城主   戚清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晃了晃小腿,镇定自若地解释:“有点抽筋。”   岳寂幽幽盯了他几秒,没多计较,转身往发出呼救的方向飞去。   既然喊救命的不是城主妹妹,那自己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戚清果断下了马车,背着手跟在后面看热闹。   马车前面正要经过一处弯道,四周有打斗过的痕迹,沙石炸开,梭梭树折断,灵气更是被搅得一团乱。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绕过挡路的山坡,下方打斗正激烈。   一波黑衣人将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团团围住,刀光交错,金属碰撞的尖锐声音刺痛耳膜。   侍卫大多负了伤,并不能与黑衣人正面抗衡,饶是如此,他们也紧紧围在一起,拼命护着中心的华服男子往外撤离。   呼救声正是由中心男子发出。   他手上分明也持剑,却别别扭扭地当成了摆设,焦急地往周围左顾右盼。   看见戚清师徒时,他周身一震,大声喝道:“二位好汉救命!我乃城主府管事,若救了我,城主必有重谢!”   戚清讶然挑眉,这人竟也跟城主有关系,莫非城主妹妹的剧情嫁接到了他身上?   黑衣人们身手犹如鬼魅,短短几秒,侍卫又挂上了好几道彩。   见状,男子更急,提高了声音:“救我!城主车驾就在附近,要什么灵石灵丹都随你们挑!”   岳寂摸上了腰间的剑,低声问戚清:“师父,救?”   戚清化出冰剑,已先一步飞掠了下去,“救!”   在两个金丹及以上修为的修士面前,黑衣人们再好的配合也显得有些不够看。不等他们杀穿侍卫,数道冰箭就已先一步锁定了他们的气息。   末尾的黑衣人心中一慌,正要逃跑,白衣少年已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金色灵力暴起,瞬间贯穿了黑衣人的左肩。   鲜血溅落,未等黑衣人勉力拔出,寒意已顺着金光蔓延上来,顷刻将他冻在原地。   “冲啊!把他们给我留下!”   见情况对己方大好,男子振臂高呼。   侍卫本已撤离了战场,听到命令不得不跑回来交战。男子还嫌不够,拔出剑挤到戚清旁边,把青年撞得一歪:“恩人,我来助你!”   原本明晰的局势一下就复杂起来。   戚清既要顾忌掩护岳寂,不时和黑衣人交手,又要注意别误伤侍卫,边上还有人蹿来蹿去地添乱。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脚踹上了那人的屁股。   “啊!!”   男子惨叫一声,当场柔弱倒地。   他松开剑咕噜咕噜滚了几下,一头撞上旁边大石,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戚清目瞪口呆,旋即低头看腿。   ……不是,刚才他真有用这么大力气吗?   好歹是个修士吧!   天色混黑,一片混乱,侍卫们没看清,还以为主子死了,个个哭天抢地,悲愤地朝黑衣人一顿狂砍。   黑衣人招架不住,节节败退,终于意识此处不能久战。   为首之人吹了个口哨,迅速地撤离了现场。   岳寂要追,戚清拉住他:“回来。”   两人落到地上,侍卫已把男子扶了起来,一探鼻息,几乎要喜极而泣:“主子还活着!太好了!”   戚清化去冰剑,嘴角抽了抽:“当然活着。”   总不能一脚把人踹死了,那这人死得多丢脸。   岳寂瞥了眼,捡来枯枝,就地生起了火,将纳戒里的干粮分出来给戚清。   侍卫们又掐人中又喂丹药,没过一会儿,男子悠悠醒转。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意识迷迷糊糊,额头剧痛,正在思考他是谁他在哪时,眼前火光一跳,有人逆着火光走来,嗓音温柔:“你醒了?”   男子顺着声音往上看去,只见一名浅色衣衫的青年微微俯身凝视着自己。   青年眉目俊美清冽,气质干净,鼻梁高挺,唇色淡红,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重影,不似真人,倒像他的梦中情郎。   男子心中一漾,怦怦乱跳,开口道:“这位兄台,在下能否有幸得知你的名字?”   戚清见他面色略显失神,以为他还在晕着,便坐了回去:“好说,我姓齐。”   他顺便指了指旁边正在烤干粮的主角,介绍道:“这位姓季。”   熟料,男子看也不看岳寂一眼,被扶着起身,主动走到戚清身边行了一礼:“多谢恩人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坐坐,别多礼。”戚清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岳寂,继续替他揽功:“救你的不单是我,主要还是靠这位小季兄弟。”   男子同样对岳寂行了一礼,出口却敷衍得多:“多谢季兄弟。”   他揉了揉发红的额头,顺势在戚清旁边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道:“恩人,方才多亏你救了我,否则我今日凶多吉少,恐无法逃脱追杀了。”   “那帮黑衣人为什么追杀你?”戚清问。   “族中出了叛徒,想要我……咳,城主的命,”男子面色沉重:“再过一月便是炼丹大会,正是鱼龙混杂的时候,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次下手。”   说着,他语气愤慨起来:“也不知刚才何人出招如此狠辣,竟在背后暗算我,害我晕了过去!”   翻烤干粮的手一顿,岳寂默默看向自家师父。   戚清心虚望天吹起了口哨。   什么暗算,不知道呢。   “恩人,你看清楚是谁动的手了吗?”男子怀着希冀问道。   “哈哈,我眼神一直不太好,没看见啊。”   戚清飞快打了个哈哈,随即转移了话题:“你之前说你是城主府管事?可有凭据?”   西吾洲的人多生得高鼻深目,五官深邃,这男子更是其中翘楚,眉眼极具异域风情,一看脸就知道不是普通路人。他说他是管事,戚清不大相信。   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当然,还请恩人随我回鎏城,我定亲自为恩人引荐城主,奉上酬谢。”   他的话正好和戚清的目的不谋而合。   青年答应得很痛快,宾客尽欢,一行人休息了没多久,便趁着夜色赶路,踏着天边第一缕曙光进了鎏城。   晨光熹微,整座城池仍在沉睡之中,仿佛一位还未梳妆的佳人,留给远来客一个精致朦胧的侧脸。   师徒二人被引入城主府,男子十分积极地给他们带路,每到一处都要介绍,殷勤到了可疑的地步。   戚清不得不怀疑他真实身份其实是导游,因为揽不着客,才雇人在半路演戏,就为了把修士骗进城仙人跳一波。   但城主府处处金碧辉煌,白墙碧幔,又不像作假,勉强打消了他的疑心。   几人兜兜转转,终于进了城主府的主殿。   甫一踏入,便有管事模样的人迎了上来,对男子恭敬行礼:“您总算回来了!大人听闻您半路遇到截杀,时刻悬心,就等您的消息呢!您可有受伤?”   面对他,男子态度淡了不少:“我无事,多亏这位齐恩人相救。去将宝库打开,我带恩人挑选谢礼。”   “开宝库?”   一道冷淡的女声倏忽从身后传来。   戚清转身,见一名面覆白纱,身穿碧色华服的少女被人簇拥着快步走入殿中,目光随意从他们身上扫过,随后看向男子:“兄长无事?截杀你的人可有留活口?”   兄长?   戚清愣了愣,意识到什么,眸中不免浮上震惊。   ——你是说,这个一撞就晕,眼神清澈,热情得像导游的人就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鎏城城主?!   男子却丝毫没有骗了二人的不好意思,催促妹妹道:“我真没事,快开宝库吧,别让齐恩人等急了。”   少女这才正眼看向戚清的方向。   戚清稍微挪了挪步子,露出身后的白衣少年。   察觉出不对,岳寂警觉地屈起手指,准备随时化出利刃。   两相对视,少女眸中毫无波澜,扭头冲侍卫淡淡吩咐。   “抓起来。” 第22章 恩人   不止戚清,城主也愣住了。   他诧异地挡在戚清身前,问道:“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少女锐利的目光刺向戚清:“此二人挟恩图报,必有所谋,兄长贸然开宝库,恐正中他人下怀。”   “你理解错了,是我自己要……”   挟恩图报?   戚清觉得相当荒谬,拍了拍城主肩膀打断解释,示意他让开。   青年扬起下巴,指着自己的衣裳,道:“认得这是哪里的风格么?”   “中土。”   戚清再指自己的脸:“我是谁?”   少女冷哼道:“我如何知道,你是中土哪个大宗的客卿不曾?”   戚清微笑着又指了指地面:“那这又是哪里?”   少女蹙眉,似觉得他脑子不大好使:“自然是鎏城,你到底要说什么?”   戚清双手一摊,好整以暇道:“这不就对了,我一个籍籍无名、平平无奇的中土修士,千里迢迢跑到你们鎏城,就为了在某个不确定的傍晚,准确地路过某个山谷,准确地撞见你哥被人追杀,准确地救下他,再准确地跟他来城主府讨赏——”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我图什么?图你们城主府空气清新?还是图你们宝库里有能让人立马飞升的仙丹?”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少女闭了嘴,城主也有些窘迫。   他连忙道:“恩人,我并无此意,小妹年少气盛,若有冒犯之处,我代为道歉,还请恩人千万不要误会!”   他同时站到少女旁边,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少女瞪他一眼,但终究没再出声。   “误会自然不会,但……”戚清随意一拱手,转身对岳寂招招手,做出一幅往外走的架势:“谢礼就免了罢,我们师徒受不起,再会。”   “恩人!”   城主急了,抢步上前拉住戚清:“你不能走,我一定要感谢你!你要什么都只管说!”   他伸出的手被一直跟在戚清身边的白衣少年拦了下来。   岳寂眸中隐隐泄出一丝金芒,语调泛冷:“别碰我师父。”   戚清放慢了步子,冲岳寂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用拦,等着城主挽留便是。   岳寂嘴角下撇,不悦地松了劲。   果不其然,一撤去阻碍,城主马上就抓住了戚清的胳膊:“恩人!”   少女也勉强开了口,道:“……请留步。”   戚清慢悠悠转身,问道:“城主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城主定定看着他,认真道:“我马上命人开宝库,恩人,近来城中生面孔多,人多混杂,还请暂且在城主府住下。”   他语气十分诚恳,戚清面色流露出一丝为难,道:“我带徒儿来此是为参加炼丹大会,再则,还想同其他炼丹师交流交流,增进炼丹感悟,住在城主府……恐有不妥。”   “这……”   城主迟疑了一下。   青年眉头微蹙,嘴唇微抿,敛眸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看得他心神飘了一瞬。   恩人不愧是恩人,皱眉也这么好看,更何况他受了妹妹冷待,竟然还能温声细语同自己说话,当真是让人又敬又怜。   见戚清悄悄抬眼看向自己,城主心都软了大半,声音也不觉柔和下来:“恩人想怎样都可以,若论客栈,我亦知道有间不错……”   “就住城主府。”少女打断了他的话,淡淡瞥了戚清一眼,道:“你远道而来,又不曾出名,想来并无炼丹大会的资格罢?兄长正好有个名额可以赠你。”   还是城主妹妹上道!   戚清心中一喜,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试探道:“名额赠我,城主自己怎么办?”   城主豪气地挥了挥手,道:“我没什么炼丹天赋,左右不过是进去看个乐子,既然对恩人有用,便赠予恩人了。”   见戚清动容,他神情也高兴了不少:“就这么说定了,恩人千万不要推辞!桑颐,还不快替二位恩人安排住处。”   一波三折,但达到目的,还有免费的地方住,戚清心情格外的好,差点在去住处的路上哼起歌来。   他走了几步,忽然察觉自家徒弟分外沉默。   一转头,见岳寂嘴角几乎拉到地上,满脸写着不爽,怨念地盯着他的背影。   “怎么啦?”戚清停下步子等他,压低声音道:“还在为我昨天踹你那一脚不高兴呢?”   少年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戚清微微俯下身,思索了几秒,试探道:“那就是刚才吵架没吵过瘾?”   ——岳寂快到叛逆期了,胜负欲强点也正常。   “城主。”少年忽然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声音极低,却清晰地传入了戚清的耳中:“那个城主看你的眼神……很讨厌。”   那人眼神落在师父身上,并无恶意,却含了某种更奇怪的意味……不知怎的,他有些心烦意乱。   戚清先是一愣,忽然莞尔,语气轻松了许多,道:“……你就为这个不高兴?”   岳寂凝眸,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发笑。   青年摆了摆手,笑盈盈地挑眉道:“他那是对我有些好感,又不好意思直说,才找借口留我多说点话……算了,你还小,这些事不懂也正常。”   没想到,这句话反而让岳寂脸色更阴沉。   少年脚步急促地跟上管事,完全没有等他的意思。   戚清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二人随管事在城主府中拐了七八道弯,穿过数道回廊,终于来到一座白色小殿前。   殿前一方清池,水波澄澈,环绕着几盏金色小灯,碧色纱幔顺墙壁交叠垂下,显得分外典雅清幽。   “尊贵的客人,请。”   管事躬身示意。   戚清踏入殿中,岳寂毫不犹豫地紧跟上去——   然而,管事却突然将他拦了下来:“这位贵客,您的房间另一边。”   少年原本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眉头拢起,语气差到了极点:“我和师父要分开住?”   ……   城主府,主殿。   “兄长,方才为何要让他们住进城主府?”少女质问道:“他们连炼丹师的令牌都拿不出来。”   城主讪讪一笑:“齐恩人毕竟救了我,我想多报答他一点……”   少女打量他的神色,冷眼道:“是瞧上他了吧?”   城主捂住心口,叹气道:“妹妹啊,你兄长我二十多年第一次动心,就不能让我把人留下来多看几眼吗?”   “等炼丹大会结束,你要是还能将人留下,那才叫有本事。”少女转身,披着碧纱往殿外走去:“到时候我可不会再留他住城主府,你自己看着办。还有……”   少女突然站定,若有所思地看向城主:“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   “什么?”   她低声道:“他身边那个徒弟,气息不对劲。” 第23章 爬窗   城主府的晚宴堪称豪奢。   或许是为了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城主特地拿出珍藏多年的美酒,热情地拉着戚清共饮。   戚清拗不过他,只得给面子地接过来喝了口。   和他想象的陈酿不一样,青年咂摸了一下,入口清甜,像度数极低的果酒。   他咕咚咕咚喝完了,还想再来一杯,转头就见城主一头栽倒。   “咚。”   脑袋撞在光滑的黑色石桌上,声音清脆动听。   他吓了一跳,试探性看向城主妹妹:“他这是……?”   少女冷漠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哥哥,冷静道:“睡着了,不必管他。”   “……”戚清由衷地感叹道:“睡眠质量真好。”   说睡就睡,雷厉风行,不愧是一城之主。   主人家醉倒,晚宴没一会儿就结束了,少女扶着城主去休息,师徒二人也跟管事回到了白日安排的小殿。   戚清一进屋便褪下了外衫。   西吾洲比中土热些,又多沙尘,屋内正好有一方浴池,他试了试水温,径直踏入。   温水没过青年的颈窝,摇曳起伏,在下巴留下若隐若现的水痕。他身形修长劲瘦,却有一层肌肉薄薄覆盖着胸口和小腹,线条流畅柔韧,皮肤比寻常人更白些。   戚清唇角微微上扬,闭眼往石壁上一靠,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才是生活啊。   在天度宗窝了三年,差点忘了独居是什么滋味,如今难得没有跟岳寂同住一间房,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想到岳寂,他忽然记起,今日也算误打误撞拿到了炼丹大会的入场资格,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得仔细研究一下原著才行。   这般想着,戚清心念一动,调出了系统界面。   原著里,岳寂和城主相识与交际篇幅不多,真正的重头戏都在炼丹大会上。   由于岳寂是单人赛中年纪最小的参赛者,难免受了一番嘲讽和质疑,尤其是某些冷眼旁观的修士。   他们是另一名炼丹师的拥趸,而这名炼丹师正是后来与岳寂成为对手,又惺惺相惜的女丹修,年仅十七岁的天才炼丹师——妙筝。   妙筝出身于一个以炼丹闻名的大宗,宗内太上长老是炼丹协会元老之一,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   他闭关多年,感觉自己大限将至,赶着炼丹大会前出了关,想找一位有缘的天才传承衣钵。   毫无疑问的,岳寂就是那个有缘之人。   太上长老对他十分赏识,他也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老师,感受了一把从未体验过的师门。   想到这里,戚清心情有些复杂。   ——岳寂的正式老师来了,自己这个“代课老师”也该退场了吧?   他默默想着,泡在温水里的四肢百骸渐渐暖和起来,便从水里起身,随手往下半身围了一圈,赤着脚往榻边走去。   城主府的客房规格极高,装潢陈设,藏品寝具,每一处都彰显着主人财力的不凡。   榻边铺着柔软的皮毛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床上的被子更是由某种灵兽的毛发织成,极为细腻柔软,中间微微隆起,像是藏了什么。   戚清把被子一掀,上床的动作忽然顿住。   床上躺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微微一怔,以为自己泡澡泡出幻觉了。   盖上,再掀。   没消失,人影还在床上。   戚清心里升起几分匪夷所思,索性将被子彻底拉开,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少年不答,背影随呼吸微微起伏,似是已然熟睡。   同住了三年,戚清才不会被他这副模样所骗,俯下身,单手撑在岳寂耳边,开始恶魔低语:“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千里迢迢过来就为睡觉?你看隔壁丹修,都已经开始炼清晨第一炉仙丹了,你还在这儿睡,等你醒了,人家第三炉丹药都出锅啦。”   少年依旧不答,耳根却隐隐发红。   “装睡是吧。”戚清嗤笑一声,直接上了床,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打算把装睡的人捂在里面。   少年适时睁开了眼,脸颊泛着薄红,抿唇习惯性地往他身上贴过来:“师父。”   “怎么跑过来的?”戚清拨开靠过来的脑袋,道:“我明明关了门。”   岳寂却像没听见似的,执意将脸贴在他还冒着热气的腰身上,头一低,声音闷闷从他怀里传来:“窗。”   戚清转头一瞧,只见窗户不知何时被开一道窄窄的缝,未曾关严,也不知这人是属贼的还是属老鼠的,这么条小缝也能钻进来。   岳寂好像眨了眨眼,戚清腰间皮肤本就敏感,被他过长的睫毛一扫,顿时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松开,”青年拍了拍他,无奈道:“我还没穿衣裳呢。”   一时大意忘了穿里衣,这会儿两人衣衫不整地搂搂抱抱,委实不成体统。   少年耳根红得有些奇怪,抱着不吭声,也不松手。   戚清没多想,扒他的手道:“好了,不撵你出去……先松开,你师父要脸的。”   等他急匆匆套上亵衣,岳寂主动盖好了被子,乖乖躺在他身边,弯起唇角:“师父,我明天还来。”   青年闻言,系带的手一顿,眉毛高高挑起:“这算通知?”   岳寂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分明是恳求的话,语气却格外理直气壮:“师父允我。”   “不允又如何?”戚清反问道:“你还敢强行爬窗不成?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   “当真不允?”   戚清系好衣带,哼笑道:“看你表现。”   岳寂眼睛飞快瞥他一眼,旋即垂下去,攥紧了被褥,低声道:“在宗门里时,师父答应过只做我一人的师父,要对我好,如今到了西吾洲,怎就变了?”   他提到宗门,戚清不免又想起即将露面的丹修和太上长老。   那才是岳寂真正的“师父”和师门。   他充其量也就算个代课老师,这样的日子不会再多了。   戚清暗叹一声,不觉已心软了几分,侧身拥住少年,道:“不让你睡床倒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罢了,想来便来吧。”   冰霜爬上灯烛,将火光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静寂。   他摸摸岳寂的脑袋,轻声道:“晚安,师父在呢。”   少年伸出手,如愿独占了他的怀抱。   ……   抵达鎏城的第三日,炼丹大会正式开启了报名。   万年妖兽内丹吸引力着实很大,天南海北的修士络绎不绝,鎏城每日热闹非凡,参加炼丹大会的修士更是不胜枚举。   为此,炼丹协会特地准备了一道门槛。   报名者需要在十五日内现场开炉炼丹一次,证明自己有炼丹的能力,随后再根据炼丹水平进行初筛。   城主赠予的名额正好能帮他们略过这次筛选,但后面的流程却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炼丹师共有白、绿、蓝、紫、金五个等级,金为最高级,要获得内围赛资格,须持有绿级丹修牌才能入场。   现在的岳寂别说绿牌,连白牌都没有。   戚清看着规则陷入沉思。   他倏忽惊觉,这三年光顾着打工,竟然忘了让男主考证!   这下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打道回府?   不行,来都来了,得想个法子混进去……他眸子落到院子里练功的少年身上,思忖片刻,严肃地从纳戒里掏出了本崭新的炼丹手册。   ——为今之计,只能考考岳寂的学习极限了。 第24章 考级   好消息:白级很简单,一下午就学会了。   坏消息:到底是谁发明的绿级!   戚清举着炼丹手册,脑海一片空白,仿佛在看天书。   不论怎么说,从“手把手教你制作驱虫丸”到“如何精准炼制离火还魂丹”,中间跨度还是太大了吧!   这跟从入门到高考有什么区别?   他反复把绿级那几页的实操教学看了十几遍,告诉自己浓缩就是精华——算了,还是喝掺水的吧,他命苦,喝不了加浓的。   “……师父,真的没问题吗?”岳寂谨慎地问。   戚清已经一动不动地盯了炼丹手册半个时辰,期间不发一语,少年好几次以为他偷偷睡着了。   戚清抬起僵硬的脖子,一阵眼花头晕。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   学不进去,真的学不进去。   这知识它不进脑子!   青年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先去炼丹协会,先把白级考了,绿级么……咱们慢慢想办法。”   实在不行就开个直播弹幕提示一下,办法总比困难多。   炼丹协会坐落在鎏城西南,紧邻着丹修学院,但这里并不是新学徒可以去的地方。   它只提供给绿级及以上的丹修研修机会,偶有西吾洲几个大族联合邀请的宗门大能前来指导,在西吾洲的丹修们心中地位超凡。   估计是炼丹大会将近,不少丹修纷纷涌入丹修学院,打算临时抱个佛脚,碰碰运气。   戚清拉着岳寂费劲地挤过人群,好不容易到了炼丹协会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守卫头也不抬,指了个方向:“报名往右边走。”   “我们是来考级的。”戚清道。   守卫这才抬眼打量二人,看看戚清,又看看岳寂,凭眼力认出了考级的主角:“考绿级?绿级上楼直走,每次考核需缴纳五块灵石,名单外的炼丹材料自备。”   戚清追问道:“白级呢?考白级往哪走?”   “白级?”守卫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么大了才来考白级?”   他年年守在炼丹学院对面,见过的丹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不是六七岁就早早被家中人送去考了白级,有天才者,这个年纪已经拿下了绿级的令牌,这么晚才来考级属实罕见。   戚清不爽地拉了脸,护短道:“年纪大怎么了?有谁规定了考级有年龄限制吗?”   等龙傲天速成拿下绿级,守卫就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   守卫翻了个白眼,随手一指:“白级考核就在前面,您老请吧。”   戚清铿锵有力地哼了一声,对岳寂道:“咱们走。”   今日考级的人不多,考白级的更是寥寥无几,无一例外都是不超过十岁的小孩。   他们一进门,便引来了小孩们好奇的目光,几人低声交头接耳几句,不知在议论什么。戚清走在前面,有意无意遮挡住了岳寂的身影。   负责考核的老丹修淡淡扫过他们,核对过报名信息和灵石数量后,就随意挥了挥手:“进去吧,三炷香时间。”   戚清转身握住岳寂的手,絮絮叨叨道:“千万别紧张,记得师父教你的,先倒入一盅灵泉,点燃小火,再……”   少年却反握住了他的手掌,唇角微勾:“师父放心,在此处等我便是。”   说罢,他松开手,大步随老丹修踏入了内室。   他走得轻松,戚清倒开始紧张起来,像第一次送孩子参加大考的家长,眼睛紧紧盯着内室关上的门,步子焦虑地踱来踱去。   岳寂能炼出来吗?这可跟学剑不一样,力道掌控必须精细,他才练习一下午,万一临场忘了操作怎么办?   早知道就明日再带他来,自己也是急昏了头,哪里就差这么几个时辰呢?   一旁的小孩忍不住开口道:“你别走了,过不了也没什么。”   “谁说过不了!”   戚清反射性条件地反驳。   ——那可是龙傲天,马上要被炼丹大能看上的徒弟。   这群小孩懂什么,他们知道什么叫“龙傲天”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戚清以为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时,内室的门开了。   青年立即冲上前,急切道:“如何?”   老丹修先出来,闻言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不错,一炷香时间炼了三种丹药,天赋尚可,去楼下领他的白级令牌吧。”   他让开身子,露出后面的岳寂。   少年面色沉稳,并无激动失态,过来主动牵上了戚清的手,道:“师父,咱们现在回去?”   “我就知道你行。”戚清面露喜色,心一下子放了回去,高兴道:“走,领完牌子就回去准备绿级。”   不料,老丹修写字的手突然一停,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绿级?你们也要参加炼丹大会?”   戚清道:“正是如此。”   老丹修摇头轻嗤,语气中满是讥讽:“炼丹大会都要开始了才来考级,你这师父怎么当的?”   周围小孩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小孩扮了个鬼脸,嘲讽道:“以为绿级是大白菜呢?那么好过。”   另一个小孩也符合道:“就是,我堂兄考了三年还没过。”   “你堂兄的水平与我徒弟何干?”   戚清毫不客气道:“别来沾边,我徒弟行不行,我心里有数,有本事看结果便是。”   他可以自己质疑岳寂的水平,但绝不许别人多说半句。   老丹修笑了一声,低头继续写字,语带轻嘲:“结果?你身为师父,不好好教徒弟脚踏实地,反倒要他来丢人现眼。不瞒你说,老朽考过的人成千上万,你徒弟这控火水平,在考白级的丹修里也算不得上游,趁还有时间,赶紧带回去再练练吧。”   戚清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岳寂却轻轻晃了晃了他的手臂:“师父,不必动怒。”   嘲笑声里,少年抬起头,目光平静得令人惊讶。   他语气不轻不重,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行不行,并不是靠各位一张嘴说了算。我的本事如何,十五日后,自见分晓。”   整个房间的氛围骤然一滞,孩子们停止了笑,老丹修也诧异地抖了抖眉毛。   十五日……难道是炼丹大会报名的最后一日?   一个刚考过白级的小孩,当真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有勇气在炼丹协会大放厥词,可笑。   少年人果真傲气,殊不知,有时傲气太重并不是件好事。   老丹修心里升起了淡淡的轻蔑,合上书页,面上露出一个哂笑:“后生可畏啊,那老朽就拭目以待了。”   ……   “所以,你要一个富有经验的炼丹师?”   城主府中,少女淡淡问。   “不就是炼丹师?恩人的事包在我身上。”   城主沉稳地拍拍胸膛,马上进入了思考状态:“一个肯定不够,三个怎么样?不,三个或许各有所长,无法专于一道,我看还是再多请几个……”   “不不不,一个真够了。”   戚清不好意思地比了个手势,道:“能不能请他尽快到位?我感觉……时间可能有点紧。”   还有十五……不,十四日,要拿绿级令牌,必须得抓紧了。 第25章 妙筝   在戚清的坚持下,城主被迫放弃了请十个丹修竞争上岗的想法,从丹修学院请来了一位富有经验的炼丹师。   炼丹师神情严肃,在小殿前摆好炉鼎后,便展开一张宣纸,开始认真讲授丹方基础知识。   戚清听得目光呆滞,双目失神。   “先往炉鼎里注入清水一壶,灵泉半勺……”   然后加入一整只鸡。   “沙根果三粒,紫丹参需提前烹出药性,幻香草一根……”   再加入一点酱油和盐调味。   “翡晶磨制成粉,待鼎内水声将沸,混合剩下半勺灵泉浇下……”   最后撒上葱花,出锅!   戚清手上毛笔转得飞快,似已闻到了鸡肉的香味,偏偏这时,岳寂忽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他连忙接住掉下去的笔,回过神看向少年。   “师父。”岳寂嘴唇翕动,无声提醒他。   下一刻,炼丹师的手伸到在他面前敲了敲:“齐道友,你在听吗?”   戚清尴尬笑笑,支吾道:“在呢在呢。”   好像梦回高中被班主任点名似的,一下子年轻二十岁。   看他坐正,炼丹师收回手继续讲课,可惜青年的性子最是闲不住,没过一会儿,又注意起了炼丹手册上的草药简图。   他偷偷下笔,三两下把草药涂成了只兔子。   似乎觉得画画很好玩,戚清翻到下一页,打算再画只王八。   炼丹师停下讲课,无奈地再度开口:“齐道友……你在听吗?”   戚清落笔专注,冷不防被一叫,线条抖开了去。   他抬头,见炼丹师和岳寂沉默地看着他。   他心虚地摸摸鼻子,肯定道:“真的在听。”   ……其实快听不下去了。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答应了岳寂,要陪他学完绿级课程,一步也不离开。   重返课堂,戚清感觉自己苍老了十岁。   实在无事可做,他放下笔,开始打量眼前的炼丹师。   这人看起来应当四五十岁了,听说出身丹修学院,后来留任当了学院长老,前几年刚拿下紫级令牌。   他天赋虽不算高,却胜在稳打稳扎,基础十分扎实,若是能好好领悟他所教授的知识,定收获匪浅,回中土也能做个厉害的炼丹师了。   不过,自己一个耍剑的修士,真的有必要精通炼丹么?   想到这里,戚清忽然心里一动。   对啊,他虽不精炼丹,这几年其他修行可没落下。   ——若想偷溜出去,留一尊身外化身在此不就行了?   反正岳寂和炼丹师修为不及他,多半察觉不到,等他回来,还能读取身外化身的记忆,假装没出去过。   说干就干,他悄摸催动法诀,在原位上留下化身,自己起身离去。   同桌的少年似有察觉,微微转头,化身却坐得端端正正,一副听得极其认真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来。   搞定!   戚清出门便哼起了小曲。   来鎏城两日,他还未曾好好看过这座城池。先前只知道是炼丹大会举行的地方,昨日一番波折后,他才发觉炼丹学院不可小觑,正好借这个出门机会,帮岳寂打探一下对手虚实。   青年混入人群之中,顺手开启了直播。   【换地图了?】   发现开播,马上有老观众涌入了直播间。   【此处是何地?行人衣裳怎如此大胆?当真有伤风化。】   【老古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风土人情懂吗?】   几条弹幕吵着飘了过去,有观众关心起了岳寂的去向:【怎么不见崽?】   戚清懒洋洋道:“他学习呢,我偷溜出来的。”   他一个人出来玩简直不要太自在,东瞧西看,时不时和路人搭几句话,像个孤身来鎏城碰运气的散修。   鎏城四处熙熙攘攘,戚清顺着人群走过长街,檐下四角铃铛轻响,碧幔飞扬,入目皆是异域风情。   嗅着浓郁的草药香,他很快找到了丹修云集的宝翠楼。   宝翠楼是鎏城最大的炼丹原料供应地,不论是基础原料,还是名贵草药应有尽有。   若是运气好,也能碰到一些刚入库的名贵丹药,来这里打探对手最好不过。   戚清不着痕迹地挤了进去,一边打量其他竞争对手,一边装模作样地挑选灵草,还真在弹幕指导下捡到了漏。   不知道岳寂能不能用上,先收起来再说。   戚清往纳戒里一丢,转而又想,自己也算殚精竭虑,待岳寂拜入新的师门,不知那老家伙会不会对他同样用心?   如是想着,他莫名有点惆怅。   好歹是自己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徒弟,炼丹大会后一别,未来还有机会再见吗?   ……岳寂会想他吗?   【怎么觉得主播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估计是想崽了吧。】   【说起来,主播不是师父吗?你跑出来了,谁在教你徒弟?】   戚清叹气道:“当然是别人。”   他收好灵草继续往人海深处走,在脑海里道:“先给大家预警一下,咱们这个飞升频道可能没多久就得改名了。”   【为什么?崽要出师了?】   “不是。”青年想了想,用通俗的说法解释道:“他要转学了。”   掌柜的见此人专挑卖相枯瘦的草药,心中疑惑,悄悄观察片刻,忽然一震。   这人挑的那几株虽不起眼,用灵力一探,竟都是药力封存绝好的残品。   ——这人眼力不一般,定是高级炼丹师!   掌柜不敢敷衍,迎上去和气地问:“这位仙长,一楼皆是炼丹入门之物,恐不入仙长眼界,不如随小人上二楼?”   他亲自引路,戚清不好推脱,索性跟他上二楼看看。   【好端端的,作甚要转学?】   【补药啊,我只想看主播养崽,转了我看谁去?】   【你徒弟同意了?他不是跟你感情很深吗?这也舍得?】   当然舍不得。   可那又能如何?他还能耽误岳寂一辈子不成?   弹幕的感慨让戚清有些心烦意乱,他正要关掉,余光见一条弹幕飘过:【顶级药材的灵光,二楼定有珍品已开灵智。】   戚清瞬间打起了精神,摩拳擦掌:“好的大哥,咱们去哪儿淘金?”   说起宝贝,他可就不困了。   不等掌柜的催促,青年抢先几步跨上木阶,紧接着被拦了下来。   “仙长可有预约?”侍女微笑着问。   怎么修真界也有预约制!   戚清不说话,目光挪向掌柜,掌柜气喘吁吁爬上来,解释道:“这位仙长是我邀请上来的,不必预约。”   侍女为难道:“不行,二楼被一位大人包了下来……”   掌柜一愣,问:“城主来了?”   戚清下意识往侍女后面看去,却并没有从中找到疑似城主的身影。   草药清香淡淡传入鼻中,几位侍女环绕在一人身边。那人分外高挑,比戚清还高些,身披银白大袖衫,底下是茜色长裙,乌发束起,气质清冷,侧眸与旁人轻言细语地说着什么。   察觉到门口的目光,她转过头,狭长的眸子落在戚清身上。   戚清和她对视一瞬,隐隐觉得对方的长相和气质有些似曾相识。   掌柜在他身后激动地出了声:“竟是妙筝仙长,小人见过妙筝仙长!”   青年愣在原地。   等等,这个比他还高半个头,肩宽腰细的人,就是原著和岳寂擦出暧昧火花的清冷天才女丹修??   ……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不提年龄,这人跟岳寂站一块,外表至少差了一辈吧!   拉郎也没有这么拉的!   这要能发展出感情线,简直就是犯罪。   掌柜喜滋滋地上前行礼,转头一看,戚清还傻站在原地不动。   浑身写满清冷的人轻轻迈步,无声踱至戚清面前,长眉微挑:“这位道友,为何一直盯着在下?”   戚清讪讪道:“看你好看。”   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身高,怕对方觉得他大惊小怪,是个见识短浅的中土修士。   妙筝还没开口,身后的侍女脸色沉下来:“无礼。”   “我不是登徒子!”戚清连忙解释:“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看得太沉浸,忘了打招呼,真没有别的意思!”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倒像越描越黑。   眼见着侍女脸色越发不好,妙筝的眉毛也蹙了起来。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一道加粗的弹幕倏忽闪过戚清眼前。   【宝物来袭,小心了。】   下一刻,妙筝身后木门嘭地碎裂,一道白影凭空砸向二人。   ……   城主府。   炼丹师正上着课,忽然见戚清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齐道友?”他拿起灵草的手停在原地,头疼地问:“你又怎么了?”   岳寂也放下了笔。   他瞧着眼前的青年,忽然眯起眼,察觉到某种不对劲。   在两人齐齐的注视下,戚清转身朝门外走去,没走两步,顿时化为一道透明的影子消失不见。 第26章 夺参   宝翠楼的二楼陷入了一片混乱。   戚清虽然从弹幕中得知那是个“宝物”,却万万没想到这东西闹腾起来没完,像猴子似的满山跑。   那是只还带着根茎的紫丹参,一窜出来就到处乱撞,屏风、博古架和柜子纷纷倒地,发出嘎吱悲鸣。   楼下的丹修门听到头顶响动,全都仰头张望。   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紫丹参就挥舞着根茎从他们脸上挨个踩过,连蹦带蹿地冲了出去。   “哎!谁踩我!”   “什么东西过去了?”   “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掌柜简直心都在滴血,这株紫丹参可是东家花了三百块上品灵石买来的宝贝,若是就这么跑了,他后半辈子、连同下辈子抵给东家都赔不起!   想到这里,他探出围栏,声嘶力竭地喊道:“抓住那株紫丹参!各位帮帮忙,擒获者重重有赏!”   但就几息的动静,底下已乒乒乓乓乱作了一团。   戚清目瞪口呆,下意识问出了声:“现在怎么办?抓?”   身边清冷的白影已如离弦之箭,先他一步跃了出去,声音果断而冷静:“抓。”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二楼跃下,紫丹参被封印了许久,此刻虽跑不远,却狡猾得很。   它知道所有人都在追它,便开始四处兜圈,引着追它的人左右扑了个满怀,又接连踩倒好几个人,一时间桌椅翻倒,人仰马翻。   【当心它遁地,主播用缚气之术套它。】   【这株紫丹参还没成精,别听前面的,耗它灵力就行。】   【也是看到修真界折返跑了。】   【主播注意,前方掉头。】   戚清分心看弹幕,一不留神,险些跟前面的人碰了脑袋。   他侧身一躲,却不料又与后面的白影撞到了一起。   “嘶……”   青年捂着脑袋后退几步,白影也按住了肩膀。   妙筝的声音压着怒意:“别添乱。”   差一点就能抓到紫丹参了,偏被这人忽然窜出来搅了局。   戚清无奈道:“我也不想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紫丹参又一次溜走了。周围的丹修心有不甘,眼睁睁看着重赏从眼前跑远,顾不上注意这两人,闹哄哄地挤着追上去,挤得戚清又打了个趔趄。   不爽登时从心头升了起来,戚清索性召出身外化身挡在前面,护送着自己挤入了人流。   重赏是他的,谁也别想拿走。   化身果然不负所望,护着他一路连超带冲,转眼间就超过了前面七七八八的人。   【第十,第九……很好,现在的排名已经来到了第八位!稳住优势!】   【第六了!离第五只差三尺!有机会一鼓作气超过去吗?】   【……等等,这不是修真区吗?】   【前面的别管,主播冲啊,第五算什么,保三冲二!】   【第二……第一!是第一!拿下!】   【——我们是冠军!!】   戚清终于挤出重围,咬牙喘了口气,很想问他们到底在燃什么。   紫丹参被逼至一楼角落,根茎蜷缩,像个小可怜般缓缓往后挪去。   戚清喘匀了气,挽起袖子,朝它伸出手,语气轻松:“好了,乖乖束手就……”   “唰!”   一道白影从他身后掠起,脚尖轻点,在他肩上借力,先一步往紫丹参抢去。   戚清被身子踩得一沉,怒道:“你这人怎么不讲武德!”   他也不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直接扑下去抓紫丹参,然而后面的人见他们动作如此迅速,也有样学样地涌上来,混乱间,紫丹参抓住时机往地下钻去。   【不好,主播快拦住它!钻进地里就什么都没了!】   难道真要白费功夫?   情急之下,戚清一把薅开前面所有人,奋力伸手去抓钻进地里的小东西。   好消息:两只手抓到了。   坏消息:有一只手抓到了妙筝的衣带上。   尴尬而微妙的一幕出现了。   白衣的人身子一歪,在倒地前的最后一秒,被青年单手拽住了腰带。   戚清半跪在地,另一只手越过她身侧,紧紧抓着一只大白萝……不是,紫丹参。   妙筝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又惊又怒,忍不住低喝:“滚开!”   声音略显低沉,竟像是……男声?   霎时间,戚清睁大了眼。   【啊??】   【这声音不对吧……】   【哪里不对了,我觉得很对啊。】   【完啦,按照套路,你肯定是第一个知道他性别的人,你要对他负责一辈子啦。】   “……”   二人间死一般的寂静。   妙筝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死死盯着青年,手指攥紧,眼角余光却见其他丹修上前来帮忙。   他只好暂时垂下眼,气急败坏地重新夹起嗓子,用女声道:“松手!”   于是戚清很听话地松开手,妙筝“啪”地一下摔倒在地。   青年一手抓着白团子,不好意思地起身问:“你没事吧?来我拉你。”   妙筝面色铁青,虽不情愿,还是任他拉了起来。   现场一片狼藉,掌柜站在一旁欲哭无泪。为了一个刚开灵智的紫丹参,店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一遍,东家若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处置他呢。   丹修们这时才如梦初醒,目光扫过自己参与制造的狼藉场面,不免面面相觑。   少数人心虚不已,掂了掂自己轻瘪的钱袋,悄悄退出了宝翠楼的大门,但更多人留了下来,试图跟掌柜求个情,以求少赔付些。   掌柜如丧考妣,哪有心思应付他们,派了几个手下清点损失,随后小心地搓了搓手,准备先送走贵客:“妙筝仙长……”   妙筝理了理大袖衫,将头冠扶正,面色清冷。   她淡淡道:“今日动乱既是由我提出要挑紫丹参引起,我愿一力承担。若掌柜无事,不妨与我同去城主府,请城主见证协商赔偿事宜,如何?”   没想到名气在外的妙筝仙长竟然如此通情达理,掌柜顿时感动不已,刚刚想的一百种死法立刻抛到脑后,眼泪汪汪地看着人道:“仙长言重了!此次事故也有我方看管不力的问题,我愿与仙长去城主府走一趟!”   妙筝微微点头,看向戚清,不容置喙道:“你也一起去。”   青年一听“城主府”三个字,顿时头皮发麻。   他才从城主府出来没多久就搞出这么一档子事,现在大摇大摆回去,要是让徒弟发现自己摸鱼偷溜了怎么办?   他正要拒绝,妙筝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他身边,道:“化身还不收回去吗?”   化身?   戚清一愣,旋即呆滞:“耶?”   等下,化身怎么在这!   它不是在替自己上课吗?   他低头搓了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完、蛋、了。 第27章 暗屋   尽管戚清心中百般不情愿,磨磨蹭蹭,最终还是跟着回了城主府。   眼看快到恢弘的府门,他故意落后了几步,借妙筝高挑的身影挡住自己,希望从正门进去时能避开其他人的目光。   然而他才跨进门,一道幽幽的声音便从旁边响起:“师父终于舍得回来了?”   青年步子定住,抬头望天。   【这云可真云啊。】   【天也像个天。】   【哇,旁边喊人的崽是谁家的呢?好难猜啊,主播认识吗?】   【注意,主播心虚了。】   ……谁说他心虚!   岳寂是他徒弟,难道还敢反过来教训他这个师父?简直倒反天罡。   戚清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走上前,干笑道:“哈哈,你和那什么……咳,炼丹老师上完课啦?”   岳寂沉默地看着他,目光锐利,看得他心里一阵发虚。   他轻咳两声,解释道:“师父出门给你买灵草去了,你考级不是需要品质高些的灵草么?我买了些,你看看?”   当着众人的面,少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岳寂?”戚清连忙追上去,心里明白今日的事自己确实有些不太厚道,这孩子生气也在常理之中:“别急着走啊,师父还没给你看呢。”   跑出两步,手臂被白纱拽住了。   “等等。”   白衣的人眯起眼睛,盯着少年的背影,微微转头瞥向戚清,慢条斯理地问:“你们住在城主府?”   戚清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随口道:“对啊。”   妙筝那张清冷的脸上轻轻挑起了眉尾,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了然。   他松开手,淡淡道:“原来你就是城主府那位姓齐的贵客。”   “你听说过?”戚清觉得有些奇怪。   妙筝用余光最后看了一眼岳寂,踱步继续往前走去。   他语气平淡:“城主府少有贵客,很稀奇。”   戚清没再搭腔,他此刻只想赶紧把岳寂叫住解释清楚,不想再跟他们纠缠,偏偏城主已经收到了消息,早出现在了连廊后。   “妙筝仙子!”他快步走来,见戚清也在,惊讶道:“恩人与妙筝仙子认识?”   “嗯嗯。”戚清心不在焉地应了,不放心地看了眼岳寂消失在拐角的身影。   但愿这几人能谈快些,谈完他还得去哄孩子呢。   掌柜心里也惦记着楼里的狼藉,倒没什么废话。几人去了偏殿,掌柜简明扼要地说了事情,妙筝脸色淡然地听着,并未出言打断,只在最后补了一句,愿意担下宝翠楼今日开销及损失,豪气到让人咂舌!   寻常修士哪有这般家底供其挥霍?不得不说,妙筝身后宗门实力未免过分深厚了些。   不过,这样也好,岳寂将来另择他宗,他也能多几分放心。   待二人谈妥,掌柜转向戚清,询问他想要何种奖励。   戚清略一思索,道:“过些日子便是炼丹大会了,我徒儿有意参加,只是我们到底是头一回来鎏城,不知灵草准备是否齐全。届时若有缺少,来宝翠楼来采购,掌柜可否行个方便,给个合适的折扣?”   青年并未狮子大开口,态度谦逊有礼,掌柜心中顿时好感大增。   他爽快道:“没问题!我送贵客一方玉佩,客人凭玉佩来楼里采买,除珍稀灵草外,其他皆免费相送!”   说罢,他当真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来。   城主见状,感叹道:“恩人果然心怀侠义,爱以助人为乐,这才三日,又帮了他人要紧事。”   戚清讪笑道:“不敢当。”   出去摸鱼结果招惹到了原著男主的暧昧对象身上,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   青年把玉佩顺势系在腰上,道:“若诸位无事了,我便先撤一步,去看看徒儿练功如何。”   “走吧。”   出乎意料的,妙筝率先迈出了步子:“城主大人,在下亦有要事,先行告辞。”   城主点头,没多挽留,只在戚清走过时小声开了口:“恩人,一会儿还过来用晚膳吗?”   戚清避开了他晶晶亮亮的眸子,打哈哈道:“再说,再说。”   他家徒儿似乎不喜欢这位来着,紧急关头,还是别火上浇油了。   出了主殿,妙筝忽然回首,声音低低传入戚清耳中:“方才和你说话那个孩子,叫作岳寂?”   戚清应了,以为妙筝还会问些什么。   可这人只是若有所思地敛下眸子,直到离开城主府,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走啦,快回去哄崽,别让人等急了。】   【崽说不定躲起来偷偷哭呢。】   【这人不简单,主播最好避着他一点。】   【用不了多久就要改换师承,主播不必如此溺爱徒弟,权当让其磨练心性。】   戚清选择性忽略最后一条,径直回了小殿。   岳寂的气息在自己房间里,他进了殿内,将门推开一条细细的缝。   “岳寂?”   他轻声喊道。   屋内光线昏暗,仅有一线天光从缝隙透入,将床柱边纱幔上的碧色染到地上,如淡色的青烟。   黑暗里,少年的身影模模糊糊,似乎蜷在床榻深处一动不动。   还好,没乱跑。   戚清放下心,关了直播,缓步走入屋内。   “岳寂。”   青年来到床边坐下,嗓音温和,开门见山道:“师父给你道个歉。说了要陪你,结果却自己离开了,的确做得不对。以后上课都陪着你,好不好?”   说着,他从纳戒里取出从宝翠楼买到的灵草,房间里立刻散发出清新的草木气息,混杂淡淡药香,证明他没有说话,的确去买了灵草。   “快拿着,全是给你的。”   岳寂微微挪动脑袋,仿佛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开口。   戚清一根根拨开他的手指,将药草放进少年的手掌中,随后握住他的手,勾住小指。   “这次是认真的。”他温声道:“师父跟你拉钩,嗯?”   片刻沉默后,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勾住戚清的手指,指尖在青年手背上反复摸索,像是确认着什么。   这算是默认了?   戚清心头一松,顺势将人拥入怀中,安抚道:“好了,不气了啊,灵草收好,很贵的。”   岳寂默默抓住了他的衣襟,下巴微抬,抵在他肩膀上,依旧不说话。   戚清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随口哼起了顺口溜:“莫生气,莫生气,生出病来无人替……答应了师父,就不许再生闷气咯。”   怀中人蹭了蹭他的脖子,头发翘起,一两缕挠在他脸颊边。   二人在黑暗里静坐一会儿,青年感觉把人哄得差不多了,没话找话道:“屋子太黑了,我去把窗户打开。”   他刚欲起身,却被少年一把拉了回来。   岳寂半跪着直起身,将戚清重新按在床上,动作虽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这样一来,戚清就比岳寂矮了一截,不得不靠在他的胸膛前。   “不开。”岳寂终于开口,嗓音沙沙的,有几分执拗:“不想看到其他人。”   总算肯说话了。   戚清笑了笑,顺从他道:“行吧,你说不开就不开。那今晚想吃什么?咱们出去尝尝鲜?”   岳寂“嗯”了一身,也坐下来,双臂圈在戚清肩膀,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鎏城的吃食酸味重,你怕是吃不惯……”   “今天来的那人是谁?”   二人声音同时响起。   戚清一愣,随即道:“妙筝,你问这个作甚么?”   不过既然岳寂提起,青年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闲话:“此人是鎏城有名的丹修,出身大宗,心性沉稳,炼丹造诣深厚,多半是你在炼丹大会的劲敌。”   岳寂抿唇,环住戚清的手忽然收了回来,起身跨过戚清,兀自下了床。   “又怎么了?”戚清无奈道。   “师父很欣赏她。”   少年嗓子低哑,问:“为什么?因为她会炼丹?还是她生得貌美?”   戚清被问得噎了一下。   他怎么说?   总不能说路遇你未来暧昧对象兼对手,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吧?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答复,岳寂默然半晌,倏忽开口,嗓音冷然:“我会学会炼丹的,师父。”   那人除了会炼丹,还有什么好?   炼丹大会上,他一定会胜过此人——他保证。 第28章 废丹   十五日时间转瞬即逝。   岳寂再度站在炼丹协会门口时,几乎没有人肯信他是来考绿级炼丹师的。   毕竟此刻距离他拿到白级炼丹师令牌还不到半个月,这是何等概念?要知道,鎏城白升绿的最快记录也接近半年之久。   ——半个月,绝不可能。   因此,老丹修再次见到戚清师徒时虽诧异,却仍不愿相信,假装没看见二人,转头对旁边的人吩咐道:“楼上收拾妥当了吗?闻老一会儿就到,务必仔细着。”   旁边的人点头称是,对戚清二人视若无睹,急匆匆上了楼。   戚清发现炼丹协会今天的人格外多,热闹得过分。按理说,今天只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不该有如此盛况。   闻老是何人?   心中虽有疑问,戚清却没多嘴,只走到他面前,简短道:“考级。”   老丹修这才缓慢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是你们啊。”   “自然,说了十五日就十五日。”戚清敲敲他的桌子,也没跟他客气:“带路吧。”   老丹修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放下笔,慢吞吞地站起身,脸色沉闷道:“跟我来吧!”   几个人穿过走廊,来到了二楼一间内室。   这儿的人比上次考白级的人多了不少,内室约四五十尺见方,门口几人排着队,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戚清仔细一听,发现他们正在默诵炼丹口诀。   前面空地上摆了七八个鼎炉,每个炉子前都有人正在炼制丹药。   绿级考核并非单人进行,而是多个鼎炉同时开始,只是一些本就紧张的社恐炼丹师屡试屡败,几乎没脸见人了。   戚清望向岳寂,有些担忧道:“有把握么?”   岳寂点点头。   “没有把握就说出来,没事,师父给你另想……”   话音未落,岳寂扭头瞧了他一眼。   少年眸色沉稳,并未因眼前情景而有丝毫动摇。   戚清被他这样看着,不知不觉放下心来,止住话头,替他抚去颊边细软的头发,温声道:“好,去吧,师父在这儿等着你。”   “不,师父陪我。”   岳寂捉住他欲松的手,脸颊贴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蹭了蹭,重复一遍:“陪我。”   戚清略带嫌弃道:“这儿这么多人,有谁是非要师父陪的。”   话虽这样说,却没有松开他的手。岳寂唇角微翘,就这样拉着他走到鼎炉边。   老丹修看不得他们师徒腻歪,将一簸箕灵药突兀递到戚清手里,拉着脸道:“开始吧。”   他打开抽到的丹方,瞧了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缮气丹,绿级丹方,限时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老丹修故意加重了语气:“需要再温一遍书吗?可别连需要哪几味灵草都记不清楚。”   这句话招来了其他人的眼神,不少人脸上浮现一丝后怕。   缮气丹,绿级丹方里的高难度丹药,有灵力空竭时迅速补气之用,需要的灵草何止几味,有将近五六十种,而且每一种炼化的时间、状态都不同,灵草状态稍有不对,就练不出上好的丹药。   “幸好我没抽到……”   “天啊,我下辈子都学不会这个丹方。”   “我弟弟前些日子回来说有个十几岁才来考白级的炼丹师,莫不就是此人?”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岳寂接过丹方,快速扫了一眼。   戚清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灵草名字就头皮发麻,这人故意的吧?欺负岳寂头一次来考绿级,想用高难度丹方吓退他?   他脸色微沉,正要出头,岳寂却动了。   少年将丹方丢到一边,点火,温炉。   “白级就是白级,连控火都这么生疏。”   有人忍不住摇头。   戚清转头瞪向那人:“安静,有点围观道德没有?”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悦道:“嘁,瞧不起谁呢?这手法连我弟弟都不如。”   岳寂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调控着鼎炉内的温度。   半柱香后,他以手心平展,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投入了第一味灵草。   青绿色的药草遇火即化,化为清透汁水,未等落到炉底,便融作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水珠,圆圆地浮在中间。   “好香的灵草味。”   先前说话那人惊讶地睁大了眼,此人瞧着控火生疏,竟能如此幸运,遇到了恰好的火候。   老丹修胡子动了动,轻哼道:“不过如此。”   但随着第二株、第三株灵草透进去,其他人脸色也纷纷变了。   一次可以说恰好,那么两次三次呢?   一味接一味的灵草被投入鼎炉,岳寂的手法越来越快,手指没有丝毫犹豫,似乎一切都在心里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   鼎炉内温度不断变化,随时有控制不住的风险,火候却始终没有攀过那个极点。   见此,老丹修呼吸越来越沉,目光也直直地盯死了鼎炉。   难道此人当真能……不,不可能,这才多久?   还是说,这人早就达到了绿级的本事,上次考核不过是在藏拙?   后面的想法令他心情稍微畅快了些,可还没等他继续深思,鼎炉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老丹修目光一凝,戚清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火候,不对劲了。   戚清的视线落到岳寂手上,少年的手腕正隐约颤抖。   这些日子,岳寂学习炼丹异常用功,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此刻的颤抖想来是过度练习后的疲惫。   尽管那颤抖十分轻微,却依旧被不少人捕捉到了。   “完了,要炸炉了。”   旁边人惋惜地想。   前面的灵草明明炼化的恰到好处,就这样炸掉,实在可惜。   鼎炉爆响声越来越大,一声接着一声,数颗灵草珠也逐渐出现融合的迹象。   戚清一手背在身后,悄悄捏起了法诀。   待会儿炉子一炸,他就护着岳寂后退,叫灵草汁炸那老丹修一头一脸。   岳寂的脸色也严肃了些,饶是如此,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依旧不停的往鼎炉投放新的灵草,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鼎炉炸开。   还未到能成丹的时机,灵草汁开始融合。   老丹修捻了捻胡子,轻蔑摇头:“浪费了这些灵草。”   闻言,岳寂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抬手一扬,将剩下的所有灵草一次性丢了下去。   老丹修立马睁圆了眼,胡子直抖:“你,你你你……暴殄天物啊!”   他急得立刻去捞,被戚清抬手挡了下来。   “考核还没结束吧?”青年斜他一眼,嗓音不复温和,凝了一层冰似的:“收手,站回去。”   其他人都被岳寂这一手操作惊呆了,他们恍惚的想,难道是此人眼瞧着成不了丹,所以开始自暴自弃?   马上,岳寂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了他们答案。   少年手心悄然出现了一缕火苗,缥缈微弱,却稳稳接替了鼎炉的火焰,将方才投入的灵草们尽数包裹,缓慢炼化。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问:“你竟然想同时炼化几十种灵草?”   这些灵草要求的炼化时间各不相同,他怎么能每一种都把握到位?   除非此人天生七窍玲珑心,否则绝对不可能!   戚清目光如刀射向那人,冷硬道:“怎么?试试犯法?”   那人被他的目光逼得低下头,悻悻闭了嘴。   戚清面上态度强硬,实则心里也没底。   没办法,别人不信岳寂,他这个做师父的总得信吧。   火苗依旧耐心地烧着,灵草按顺序开始融化,看得起他人目瞪口呆。   火灵根的炼丹师极为常见,但能如此精准控火的,确实凤毛麟角。   戚清看着看着,突然有点饿了。   他心想,果然还是火灵根好,出门野餐都不用带烤架,直接往手上一烤,香喷喷的烤串就有了。   假如岳寂以后找不到正经工作,去当个烤串师傅也不错。   他思绪飘的有点远,回过神时,眼前的灵草汁再度开始融合。   不同于刚才仓促的融合,这次的灵草汁温度恰到好处,彼此贴近,交融,旋转,撕扯。   一些灵草开始互斥,挣扎着想逃离鼎炉,却被更多加入进来的灵草汁淹没,不规则的水珠渐渐打磨成圆,丹药的雏形悄然显现。   老丹修紧紧皱着眉,心中已是觉得极为荒谬,不甘道:“就算勉强成丹,实则也是败絮其内,毫无药性,不过是废丹罢了!”   “你耐心如此之差,怎么当上考核官的?”戚清忍不住反唇相讥:“若是差事都像你这么好找,我想鎏城的炼丹师都过得很轻松吧。”   老丹修冷眼道:“无知小儿,牙尖嘴利。”   戚清嗤笑:“还说呢,小心我待会儿投诉你。”   他抬手一个术法,正要物理帮老丹修闭嘴,旁边的人忽然叫起来:“成了!成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岳寂的鼎炉中,一枚丹药从鼎炉内浮起,莹莹地闪过晶莹的光泽。   但这光芒仅仅维持了一瞬,便被突兀截断。   ——丹药的表面竟然裂了。   旁观的人失望的发出吁声,老丹修脸上则浮现出胜利的笑容。   戚清呆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宽慰道:“没事,毕竟是第一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岳寂已将丹药再度投入顶鼎炉中,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再练也是废丹。”老丹修心气顺了,语气也得意起来:“回去再练练吧,我承认你很有天赋,但是人与人的鸿沟可不是谁都能跨越的。”   依他看,什么天才,这二人不过是哗众取宠之徒而已。   岳寂抿紧了唇,手中火焰骤然变大,与此同时,火中隐隐透出一缕金色的灵力,开始从头淬炼丹药。   “金火双灵根?”老丹修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这样年纪轻轻的金丹双灵根,也确实算个天才。   然而,丹药表面的裂缝并未因金光的注入而愈合,反而越来越大,简直像是金光有意要将丹药撕裂。   ……   “闻老,您这边请。”   身着蓝级炼丹师服饰的人恭恭敬敬地开口。   身后的老者面色平淡,在数人簇拥下迈上台阶,忽然脚步一顿。   老者抬眸,目光锐利地刺向二楼某扇紧闭的门中。   他的面容分明已经很老了,可抬起眼时,周身气势一下子凌厉起来,叫人害怕。   为首的人连忙低头:“闻老,怎么了?”   老者不发一语,半晌,才伸出两指往风中一捞,放在鼻端轻嗅。   他淡淡地问:“谁在炼丹?” 第29章 成丹   鼎炉内, 原本圆润饱满的丹药已在金光淬炼下碎成了数瓣。   有人看得痛心,惋惜道:“唉呀,你这是何必呢?不过几道裂缝, 用灵力稍微修补一下,也勉强能用, 如今这般,岂不是前功尽弃……”   老丹修转头瞪了那人一眼。   炼丹考核中,已经出炉的丹药原则上不能以灵力修补, 但有时成丹功亏一篑, 仅差一线, 考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老丹修素来严苛,别人就罢了, 唯独对眼前这人——他绝不徇私半点!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 非要亲眼看着岳寂把丹药彻底炼碎才肯罢休。   让他失望的是, 丹药并未化作齑粉, 反而很快在鼎炉中化开, 融为一汪温厚的药汁。   其中药性已被尽数淬炼出来, 岳寂手腕轻翻,收敛金光, 炉中只剩火焰依旧燃烧。   看出他想做什么,旁观的人皆目露震惊, 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此人竟是要二次成丹!   这招太险, 戚清看得手心冒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锁在药汁上,想看这个少年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岳寂没有让他们失望。   药汁在鼎炉中缓缓旋转, 彼此交融,第一次成丹的排斥已尽数消除。   此刻它们温顺如最清澈柔软的水珠,任由年轻的炼丹师为其重塑外表,调和药性,再无一丝一毫排斥。   圆圆的药汁在火焰中逐渐凝固,定型。   这一次,丹药的外表青润如玉,光华尽敛,仿佛最开始投入炉鼎的那株灵草。   再度出炉的刹那,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瞬间弥漫整个内室,老丹修瞳孔骤缩,猛地后退半步,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整个内室鸦雀无声,旁观的丹修们都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真是一个绿级不到的炼丹师能炼出来的吗?   而开始嘲讽岳寂的人呆在原地,近乎痴迷地看着那枚浮在半空的丹药,半晌才如梦初醒,激动道:“这……这是上品缮气丹!好强的药性,可以卖给我么!我愿意出高价!”   眼前这枚缮气丹的品质近乎完美,本该是蓝级接近紫级的炼丹师方能炼制出的精品,今日却诞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不,现在应该称绿级炼丹师的手上。   难道他要见证一代炼丹大能崛起之路了么?!   这一声喊惊醒了其他人,炼丹师们热切地围了上去,分毫不见最初的轻蔑。   戚清悄悄松了口气,余光瞥见老丹修似要偷偷离开,想也不想,捏诀将人冻在原地,嗤道:“怎么?不继续考了?”   老丹修脸色涨得通红,一张老脸臊得不知道往哪放。   他实力虽平平,好歹也有多年炼丹经验,自然能看出来一开始少年起初的生疏并非作假。   可他后来愈发熟练,对火焰的掌控也愈发精妙,岂不意味着少年进步神速,边炼边学,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将缮气丹的精髓融会贯通。   ——真正的天才!   唯有这句话方能概括他心里的震撼。   不管他怎么想,岳寂已挤出了重围,走到戚清身边。   他眸子微亮,献宝似的把缮气丹捧给戚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盯着青年不放:“师父,我此番表现如何?”   戚清看他脸上几乎写满了“要夸夸”,失笑一瞬,顺势揉上了他的脑袋。   “嗯,不错,再接再厉。”   其他人听得简直要吐血。   上品缮气丹,在他这里竟然只是“不错”?那他们的水平算什么,不及格吗?   岳寂却十分受用似的,将丹药小心翼翼放进戚清手里:“那师父收好,我以后再多炼些。”   戚清顶着旁边老兄几乎喷火的眼神,正欲接过徒儿的手工课作业,老丹修却忽然出声阻拦:“且慢!这丹药既是考核炼制,按规矩应当上交协会,不得私自带走。”   “当真?”戚清眉头一挑,狐疑地扫了他两眼。   不是他多心,这老头方才的表现怎么看都像个会公号私用的主。   老丹修从袖中掏出考级前签署的规则书,指着其中一行字,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竟真有这条规定。   戚清心中不爽,哼了一声,“先给令牌,再交丹药。”   当他傻子呢?万一丹药交了,令牌不给,岳寂岂不是打了白工?   老丹修脸色稍缓,道:“这个好说。”   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老丹修将二人带到另一间屋子里,通过其他协会炼丹师审核后,他亲手将一枚绿级炼丹师令牌递到岳寂手中,语重心长道:“从今天起,你便是绿级炼丹师了,要恪守炼丹协会规定,切莫辜负这枚令牌,知道么?”   “行了,别啰嗦。”   戚清打断他,皱了皱眉。   这老头摆出一副长辈姿态,不就是欺负岳寂还小?不知道的人听这架势,多半以为岳寂能考过是他的功劳呢。   少年一言不发地接过令牌,眼睫低垂,敛去眸中神色。   “令牌既已给你,丹药该上交了吧?”   老丹修目光灼灼地伸出手。   岳寂并未迟疑,手心摊开,缮气丹便从他手中悠悠飘起来,浮在老头面前。   老丹修眼中闪过喜色,迫不及待取出一个玉瓶,把丹药小心装了进去。   他掂了掂玉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摆手道:“好了,炼丹大会最后一天,你们赶紧去报名吧,晚了就赶不上了。”   戚清忽然问:“你要把这丹药交到何处?”   “自然是协会藏品库。”老丹修哼道:“怎么?以为我会独吞?”   戚清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也希望不会。”   待老丹修转身上楼,青年笑意一收,对岳寂传音道:“好徒儿,你先去报名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倒要跟上去看看,老丹修是真的将丹药上交,还是浑水摸鱼,假公济私。   ……   三楼密室之中。   “闻老,他们打听清楚了,是个新人在考绿级炼丹师。”   穿蓝级炼丹师服饰的人谨慎开口。   老人缓缓道:“绿级?”   风里的丹药香气干净浓郁,不含丝毫杂质,这是何等惊才绝艳的新人,手法成熟得几乎可以和他当年媲美。   就算是令他最满意的孙儿,也并未达到如此境界。   他忽然起了兴趣,问:“姓甚名谁?”   身边人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岳寂。”   老人看着字迹,半晌忽然笑了,淡淡道:“天赋不错,若有缘分,做个师徒也未尝不可。”   身边人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马上低声吩咐道:“去,将此人丹药送来让闻老一观。”   ……   报名处。   负责报名的丹修看着眼前少年,道:“请出示你的绿级令牌。”   岳寂展示出新令牌,丹修匆匆检查了一下,问:“好的道友,请问你是报名炼丹大会个人赛道么?”   岳寂目光扫过立在他身边的赛道介绍栏,从个人、团队、道侣一一看了下去,最后定在“师徒赛道”上。   看来看去,还是这个最喜欢。   丹修没听到回应,耐心地再次问道:“请问你是报名个人……”   “师徒赛道。”岳寂打断他。   他身边空无一人,丹修怔了怔,追问道:“你确定吗?”   少年语气肯定,强调道:“没错,就师徒。” 第30章 微醺   戚清回到报名处时, 见岳寂在原地等他,便走过去道:“怎么只有你一个?负责报名的人呢?”   少年抬眸,端得一派乖巧无害:“我报好了。”   “是吗?真能干。”   戚清随口夸了一句, 想到岳寂成功升了绿级,便笑眯眯地问:“今日表现这么好, 师父请你吃顿大餐,怎么样?”   他心情很是不错,尤其是见到老丹修没能成功把岳寂的丹药昧下, 反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接管后, 心情就更好了, 哼着小曲出了炼丹协会。   鎏城街头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让人眼花缭乱。   ——但是话又说回来, 他们这会儿吃庆功宴, 算不算半场开香槟?   戚清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了一会儿, 转头道:“鎏城的葡萄酒似乎很出名, 咱们尝尝去!”   开都开了, 先尝几口不过分吧?   ……   二人离开后不久, 一道清冷的白衣身影出现在丹修学院的门口,身后簇拥数人, 朝炼丹协会方向而去。   还没到门口,便有人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上前低声耳语几句。   妙筝眉梢微动, 语气略带讶异:“祖父来了?怎的不早些派人告诉我一声。”   “闻老吩咐过了, 不让打扰您。”来人赔笑道。   妙筝沉吟了一下,问:“祖父现在还在么?有无要事绊着?”   “闻老在点评新人炼丹师的丹药,似有意收徒。”   言下之意就是并无急事。   妙筝颔首, 率先往楼梯走去,淡淡道:“带我去见他,正好,我亦有一桩事要向他禀告。”   ……   鎏城入了夜,天空仿佛铺开一卷深色的绸缎,灯火渐次亮起,越发迷离。   戚清晃了晃脑袋,眼前晕乎乎的,一条路分成好几个影子散开,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   他起身时趔趄了一下,马上被身侧的人稳稳扶住。   “师父,上来。”   岳寂转身,不由分说把戚清往背上一架,径自背了起来。   “放开,我自己能走,嗝!”戚清迷迷糊糊挣扎了一下,双腿却被岳寂牢牢扣住,架得更紧。   少年身量虽单薄了些,背脊却平稳如山,一双手似铁钳似的箍着他。   戚清挣扎无果,转而把矛头指向旁观的路人,指指点点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徒儿背师父吗!”   路人的脑袋也分裂成了好几个,摇摇晃晃地看着他,似乎在笑。   “笑什么?再笑信不信我让你笑个够!”青年语气变凶,一手醉醺醺地搂住岳寂的脖子,一手胡乱比划着,试图捏诀。   他捏了几秒,放下手喃喃道:“等下,笑穴在哪来着……”   他拍了拍岳寂的肩膀,板着脸指挥道:“放我下来,等为师想起笑穴在哪里,定把他们统统收拾了。”   岳寂沉默片刻,低声提醒:“……师父,那边是墙。”   怔了半秒,戚清旋即恼羞成怒:“为师当然知道那里是墙,这是在杀鸡儆猴!杀鸡明白吗?古人有云,孙子兵法,杀鸡儆猴,兵不厌诈,诈……算了,等回去好好给你补补文化课。”   他前言不搭后语,没一会儿自顾自地说高兴了,又开始闹着要下来。   岳寂没理他,直接将人背回了城主府。   出乎意料的是,城主府前立着一道颀长优雅的身影,仿佛在等待晚归的贵客。   “这是去喝酒了?”   城主含笑走过来,目光越过岳寂,落在他背后睡得不甚安分的人身上:“齐恩人醉的不轻啊。”   他微微侧头,吩咐道:“来人,去备一碗解酒汤。”   见到他,岳寂神色冷淡了些,简单招呼一声便欲往里走。   城主叫住他:“且慢。”   岳寂停下脚步,侧目问:“城主还有要事?”   城主上前道:“季兄弟独自带他回来辛苦,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不妨遣人回城主府报个信,我定会派人去接恩人。”   他伸手似乎想接过戚清,岳寂错开半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道:“不必,师父自有我照看。”   双手落空,城主笑意一滞,道:“你还小,如何能照料周全?今夜不如让齐恩人留在偏殿,我会多拨几个下人好生照看。”   岳寂冷声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规矩,不劳城主费心。”   “规矩?”城主拧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你们中土的规矩?”   “自然。”岳寂补充道:“这是师父教我的道理,身为弟子,岂能独善其身?”   城主便道:“这好办,你也住在偏殿就是。”   仿佛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岳寂背上的人忽然动了动,诈尸道:“什么偏殿?你怎么回事?想拐走我徒弟?”   “……”   岳寂不愿再听。   城主连忙解释道:“恩人醒了?我方才是想同季兄弟打个商量,邀你今晚在偏殿歇下,待酒醒了再回去。”   “我没醉啊。”戚清马上反驳道:“我好着呢,你们别自说自话搞得我好像那个不能自理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一样。松手,我要下来走两步!”   在他的坚持下,岳寂终于放手,让他如愿以偿地下了地。   戚清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情严肃,雄赳赳气昂昂地踢起了正步。   然后差点喜提门柱迎头痛击。   岳寂全程看得一言不发,没等戚清对门柱指指点点,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人重新背了起来。   城主见状,只好让步道:“好好好,没醉,没醉。”   戚清得意地扬起下巴,听他又问:“至少让我送你回去,好么?”   青年身上的葡萄酒香甜腻得过分,无孔不入,朦朦胧胧钻进人的鼻子里,仿佛连夜色也染上几分微醺。   岳寂想假装没听见这句话,戚清却开了口:“好啊,走吧。”   少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脸色绷了起来。   他背着戚清加快步子,没入夜色之中,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城主甩在身后。   三人一前一后回了白色小殿,进殿前,岳寂冷冷道:“送到这里就够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城主笑道。   岳寂把人放下,侧过脸看他,试图让人知难而退:“很晚了,师父要休息了。”   即使被客人如此冷言冷语地对待,城主依然和颜悦色,含笑道:“季兄弟误会了,我是在问你师父呢。”   他嗓音低沉,眉眼弯弯,满是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齐恩人,这么晚了……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戚清没应声。   ——回答他的,是下一刻袭至面前的劲风。   岳寂忍他很久了。   先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想到这人如此厚脸皮缠着师父不放,眼见师父醉酒,竟想趁虚而入。   今日撕破了脸,自然没有情分可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城主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躲闪了几下,赶忙道:“季兄弟,你这是做什么!诶,别打脸——齐恩人救我!”   殿前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尘土飞扬,混乱得不成样子。   过了好半晌,殿里的醉鬼才悠悠出现在了门口。   戚清眯着眼睛,酒意似乎已经醒了大半,也没说什么,就这样懒洋洋地倚在门前看他们打架。   城主躲过左脸边的一拳,见他出来,急忙求救道:“齐恩人!”   青年打了个哈欠,随手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拨到脑后,指尖插入发根间,不紧不慢地梳理了几下。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了直播,摆手道:“要打出去打。”   说完,他挑了挑眉,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噢,这里就是外面。”   青年笑了一笑,似乎嫌热,手指勾住领口外沿,将衣襟拉开了几寸,露出一截玉白的锁骨,明晃晃地惹着人的眼睛。   他平日总爱用衣领将脖颈全数包裹,连喉结也不露。此时袒露出来,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邀请人肆意品尝,柔软脆弱,在夜色里白得有些销魂蚀骨。   城主收回目光,可疑地慢了半拍,立刻被岳寂一拳砸中鼻梁,惨叫一声蹲了下去。   “齐恩人!”他委屈地告状:“嘶,季兄弟打我!”   【一进来就有打戏可以看?】   【崽怎么跟人打起来了,这人谁啊?】   【看着像城主……?等等,崽怎么在人家家里打人?主播做了什么?】   【无奖竞猜谁能打赢?我下注崽。】   【这种没有悬念的事情就不要再拿出来说了。】   【主播呢?主播说话。】   “这样吧。”   戚清瞥了眼弹幕,懒懒道:“你们打,我当裁判。”   岳寂停下攻势,城主身形一滞,双方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青年却似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依旧笑盈盈的,冲二人勾了勾手指。   他轻笑道:“谁打赢了,谁就进来陪我睡觉……好不好?” 第31章 赛道   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   随着岳寂收招, 城主一个脸着地,啪叽扑倒在戚清脚边。   “齐恩人……”   他委屈兮兮地抬头,眼眶青紫, 嘴角破皮,看起来好不可怜。   戚清好心地招呼旁边不敢上前的下人:“打完啦, 快来,把你们城主抬去上药吧。”   下人们忙不迭地上前,七手八脚抬起城主, 城主颤颤巍巍地伸手, 似乎想再挣扎一下:“恩人, 我还能坚持……”   “啪。”   少年路过他身边,看也不看,随手把城主的手挡了回去。   “师父。”岳寂在青年面前站定, 冷脸瞬间消融, 语气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打赢了。”   戚清看够了戏, 总算舍得把衣襟重新掩上, 直起身子来。   他弯起嘴唇, 一手抚摸着岳寂头顶, 温声夸奖:“好孩子。”   岳寂抓住头顶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眸子亮亮地看他。   戚清仿佛看到他身后有无形的尾巴在摇, 笑吟吟的,顺势牵起少年往殿中走去, 声音低下去, 含含糊糊沉入晦暗之中。   “来, 师父给你一点奖励……”   ……   第二日是个晴天。   天朗气清,太阳照进屋内,把青年清瘦的背脊晒得滚烫。   戚清没睁眼, 翻了个身,下意识伸手划拉两下,将被子拽过来蒙住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不对,今天似乎炼丹大会是初赛来着?!   【终于醒了,有谁统计主播睡了多久吗?】   【五个时辰零一刻钟,中途没醒过,如今下界的修士都这般惫懒?】   【就爱看睡觉主播怎么了?可怜的崽被摧残了一晚上还要起早比赛呢。】   【崽情绪很稳定了。】   戚清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裳,余光瞥见弹幕飘过,顿时震惊道:“直播能自动打开了?”   【……有没有可能,是你昨晚自己开的。】   【播了八个时辰,有整整五个时辰都在睡觉,你知道我们这五个时辰是怎么过来的吗?】   戚清一愣,不确定道:“昨晚……我喝多了挑唆城主和岳寂打架?”   【你还记得呢?】   【岂止。】   看起来有些不妙。   戚清沉痛道:“总不至于我也把城主打了吧?”   那他多半要被扫地出门了。   【再想想呢?】   还能更糟?   戚清苦着脸,努力回想了半晌,道:“我想起来了,岳寂打赢了,城主被抬走……然后呢?”   后面的事他一点想不起来,嗅嗅衣裳,也没闻到酒气,若非嗓子略哑,差点以为一切是他做的一场梦。   【崽赢了,崽想贴着你睡觉,你不肯。】   “就这啊。”   戚清马上放下心来:“这点小事就不用再通知我了。”   【崽还给你换了外衫,擦了手和脸,你呢?】   【你恩将仇报,把崽哄上床给他唱了三个时辰的摇篮曲,三个时辰!那可是三个时辰!】   ??   戚清眼睛微微睁大,什么玩意,他唱歌瘾有这么大?   因为太懵,青年半天只挤出一句:“……真的假的?”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弹幕马上七嘴八舌告起了状。   【崽每次快睡着时你就升一个八度,生怕他醒不过来了是吧?】   【连城主在外面听了半个时辰都默默离开了……崽真的很强大了。】   【崽好,人坏。】   【魔音贯耳啊!主播答应我,以后失业了千万不要转型歌舞区。】   戚清陷入了沉思。   难怪他今天一起来嗓子哑了,心情却很愉快,原来是把城主府当成了KTV,强行唱了半宿。   半宿……岳寂耳朵还受得了吗?   他抹了把脸,来不及多反思,穿好外袍便往外走。   岳寂昨晚遭遇了一整夜精神攻击,今天比赛不知道怎么样,还能不能撑得下去,得赶紧找到人看看。   鎏城今日热闹更甚,街上人潮汹涌,喧嚣声不绝于耳。   戚清赶到初赛场地时,周围已没了空隙,他费劲地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却没能在一众丹修里找到熟悉的身影。   他觉得奇怪,从头仔细再看了一遍,连妙筝都瞧见了,仍然没能找到自家徒弟。   【崽呢,崽丢了?】   【可能不在这个场地,主播问问其他人。】   戚清从旁边随手抓了个路人,对方一脸惊讶,道:“你这时候才来?前面都已经比过一轮了。”   “可这布告上写的不是巳时开始吗?”戚清一脸茫然。   路人摆了摆手,解释道:“那是单人初赛的时间,多人赛早在辰时就比完了,名次都出了,不信你去那边看看。”   戚清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榜单上的名字密密麻麻,他凑近细看,从上往下逐一扫过,目光落到第二列时,他视线猛地一停——岳寂的名字赫然在列。   哦,他也在。   等等,怎么还有他的?   戚清懵了一下,定睛一看,确实是他名字没错。   可他人都没到场,怎么会上榜?   ……不对。   这不是多人赛道的名单吗?岳寂怎么会参加多人赛道?   戚清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去看榜单标题,旋即眼前一黑。   ——师徒赛道?!   谁、报、的、名!   戚清顿感天都塌了。   岳寂这小子……让他报名,没让他把自己也带上!   这下好了,人在家中坐,比赛天上来。   戚清深吸一口气,关了直播,名单也不看了,立刻就想找岳寂算账。   青年气冲冲迈出几步,耳朵却不自觉捕捉到几句路人的交谈。   “可怜见的,年纪轻轻师父没了……”   “可不嘛,难为这孩子有孝心,还知道给师父立个牌子。”   “他师父在天之灵见了,应当也会欣慰吧。”   莫名其妙的,他直觉这几句话跟自己有点关系。   青年脚步一顿,转过身时,已换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   他看向说话的人,打听道:“这位兄台,请问听您提到,有炼丹师带着师父的灵位来参赛?”   路人感慨地点点头,也没怪他偷听对话,道:“是啊,就在多人赛那会儿。小伙子挺年轻的,对手个个都跟着师父忙前忙后,就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控火炼药,身边还立了个牌子,写的什么……戚冷?”   “是戚清。”旁边的人纠正他。   “对对,戚清!”   “……”   听到这个名字,青年忽然笑了。   他笑容莫名渗人,幽幽道:“是很感人呢……他还在附近吗?我想好好‘瞻仰’一番。”   他刻意加重了“瞻仰”二字的语气,路人却浑然不觉,热心给他指了路:“我看见他参加完就往那边走了,你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上!” 第32章 复赛   顺着路人指的方向, 戚清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很快就在路边一个早茶铺上瞧见了罪魁祸首。   少年安安静静地吃着朝食,旁边座位里立了个粗糙木板制成的人形立牌, 赫然上书“戚清”二字,面前摆了一份同样的朝食。   戚清不禁气笑了。   还晓得给立牌点份早饭, 自己是不是该夸他贴心?   他什么也没做,径直走过去,温和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呦, 还记得给我供饭呢?”   岳寂微愣, 回首见青年面带微笑, 毫不客气地在立牌边上坐了下来。   瞧着和自己身高别无二致的人形,戚清微微点头,阴阳怪气地点评道:“不错, 怕为师在下面饿肚子?”   少年镇定道:“师父醒了?”   他面前叠着两个空碗, 想来是早起比赛饿极了, 连城主府也来不及回, 就在路边吃了起来。   戚清把立牌面前的碗端过来, 一边吃一边打量身侧立牌, 阴恻恻道:“手艺可以嘛,连为师头发的弧度都还原得恰到好处, 看来构思很久了?”   少年听出他话里有话,把第三碗茶点吃完, 垂眸小声道:“别人都有师父陪, 我也想要师父陪我。”   戚清喝完粥, 看着立牌,心情一言难尽:“所以你就准备了替身?”   木刺毛边都没清理干净,做得也太粗糙了些, 没有一丁点还原他的风采。   岳寂眼神飘了一下,腼腆道:“上台前做的,有些粗糙,下次一定改进。”   “……”   戚清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得咬牙切齿:“还、想、有、下、次?”   他没好气地指着自己,道:“那要不为师直接回中土,留它在这儿陪你到地老天荒?”   说到师徒,他又马上想起来另一桩事情,质问道:“还有,你报师徒赛道怎么不给我通个气?若非我念着你比赛,特意来旁观,你难道真要把这立牌带进决赛不成?”   ——然后他的“死讯”就将在炼丹大会经典咏流传。   听说了吗?那个带师父灵位参赛的炼丹天才夺了魁首呢,当真一片孝心,感动鎏城!   岳寂飞快瞥了一眼他的神色,保证道:“自然不会。”   “不会带立牌进决赛,还是不会跟我通气?”戚清斜他一眼,没被他糊弄过去。   岳寂把立牌收起来,动作十分珍惜,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会在某个场合再次掏出使用。   戚清顿觉头疼,无语道:“岳寂,师父没亏待过你吧?”   剑法教了,睡觉抱了,补课陪了,零花钱给了,到头来还要被这么个丑立牌替代,多大仇多大怨?   少年却会错了意,认真道:“师父放心,我回收后一定重新绘制,争取让其展现师父万分之一的神采。”   “就不能丢掉这玩意儿吗!”戚清绝望地问。   岳寂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糟心事啊。   戚清腹诽一句,嫌弃道:“罢了,快些吃完,随我回城主府好好休息。”   出乎意料地是,岳寂竟然拒绝了他:“师父先回,我还有要事需处理一番。”   戚清喝茶的手一顿,稀奇地看着他。   离开宗门以来,这还是岳寂第一次要求独自行动,太难得了。   他顺口问道:“什么要事?”   岳寂道:“自然是炼丹大会之事。”   戚清“哦”了一声,想起这些天陪他上炼丹课的痛苦就失去了兴趣,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中午记得回来用午膳。”   说罢,青年起身离开,似乎丝毫没有再过问的意思。   ——直到过了转角。   戚清停下脚步,一个猛转身,严肃地苍蝇搓手。   不对劲,岳寂今天的表现实在反常。   莫非是有了什么成长的小秘密?安全起见,待他这个监护人探查一番再评判不迟。   戚清说干就干,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捏诀隐匿身形。   他收敛气息,混入人群,悄悄回到早茶铺,恰逢岳寂结账离开。   戚清不远不近跟在他的后面,走了一阵,发现脚下的路颇为熟悉。   岳寂重新回到了炼丹大会的初赛地点。   此时单人赛正进入白热化阶段,不少炼丹师额头冒出细汗,因控火时间过长,精力已有些不支。   岳寂随便扫了一眼赛场,绕过外围,明确锁定了目标。   ——正是妙筝所在的位置。   戚清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不禁挑了挑眉,心说这孩子莫非终于开了窍,对妙筝起了兴趣?   可妙筝的真实性别……他为难地摸了摸下巴。   岳寂会喜欢男孩子吗?要不,找个时间暗示他一下?   ……   经过两日的激烈角逐,初赛终于在二日结束,参赛选手中,近一半人遗憾离场。   复赛定于五日后,出于对被迫参赛的尊重,戚清勉强耐下性子,临时抱了个佛脚。   可惜,炼丹这种东西和高数一样,不是知道公式就能顺利过关。   复赛场上,戚清看着面前五花八门的灵草灵花,只觉一阵头晕眼花,不知天南地北。   书上教程是怎么写的来着?   他努力回想并不存在的记忆,眼睁睁着别的师徒挑好原料,准备开炉点火,心里急得要命。   快点想啊死脑子,他决不允许龙傲天被自己拖累!   好消息:抽到的丹方他有印象。   坏消息:他听这节课的时候睡着了,啥都没学会。   就在这时,一只筋骨分明的手越过他,准确挑出了几株灵药。   岳寂轻声道:“师父,我来吧。”   他面色从容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戚清索性放下灵草,问:“你有把握?”   少年点头,干脆利落地开了炉。   复赛场上很快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其他组的师父们或有条不紊,或临场紧张地炼丹,徒弟们从旁协助时,戚清这组分外优哉游哉。   ——准确地说,是戚清单方面优哉游哉,炼丹重任全落在了岳寂一人肩上。   眼见围观的丹修们和其他参赛成员频频向戚清投来谴责的目光,戚清心虚地吹了个口哨,总算把当师父的责任捡了回来,摸着良心问了句:“有什么需要师父做的吗?”   岳寂全神贯注地盯着炉子里的火候,头也不抬,随手递给他几株除了甜味一无是处的灵草:“给,师父,拿着玩去吧。”   戚清:“……”   他是不是被瞧不起了? 第33章 试探   事实证明, 龙傲天不愧是龙傲天。   哪怕戚清全程躺平,只有岳寂一人在发力,复赛赢得也十分轻松, 轻松到所有人都忍不住侧目,格外关注起了他们这一组。   戚清面上看似云淡风轻, 实则心里有一百只爪子在挠。   他还在后悔。   一个没看住,偏让岳寂报了师徒赛道。   抛开最大竞争对手妙筝不提,假如岳寂在师徒赛道上夺魁, 岂不是向所有人说明他有师父——那原著的老怪物还会看上他做徒弟吗?   回去后戚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甚至连夜把原著翻出来又读了几遍, 依旧无果。   他的积分只够兑换到炼丹大会刚结束的剧情,从原文的描述来看,老怪物一生痴迷炼丹, 性子嫉恶如仇, 对岳寂的炼丹天赋极为看重, 收下岳寂也是奔着教正经传人去的。师徒二人回宗后, 老怪物每天都亲自教授岳寂炼丹心得, 每个细节倾囊相授, 一看就在为龙傲天未来全方面发展打基础。   若只是炼丹导师也就罢了,可读到第四遍时, 戚清发现了一点端倪。   老怪物教岳寂的章节共有三章,其中两章都提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秘境。   秘境名字虽未明确提及, 但老怪物直言此秘境内有大造化, 待岳寂将来成为紫级炼丹师, 便可凭身份提前进入秘境修炼。   这显然是一根吊着读者的“萝卜”,接下来剧情如何,戚清不得而知。   他看着空白的后页叹了口气, 直播解锁的分数要求越来越高了,说不定等炼丹大会结束,他都无法解锁后续剧情。   该怎么做,还得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复赛后的休息时间不算宽裕,岳寂一边努力学炼丹,一边偷偷摸摸改进立牌。对于后者,戚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半个月转瞬即逝。   待真正踏入决赛场上时,戚清心里反倒没有了先前的忐忑。   老怪物不收岳寂又如何呢?剧情不会停滞,天也不会塌下来。   岳寂注意到他心不在焉,悄声问:“师父昨晚没休息好?”   戚清回过神,道:“没事。”   少年向来感知敏锐,目光依旧紧紧锁在他身上,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戚清只好道:“真没事,我们进去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道:“岳寂,假如……我是说假如,这次大会后有炼丹大能瞧上了你,想收你做徒弟,你愿不愿意?”   青年口吻轻松带笑,仿佛在说随口一提的玩笑话。   岳寂没有迟疑,果断道:“不愿。”   “为何?”戚清挑眉追问,“若那位大能出身名门大宗,为人正派,修为高深呢?”   岳寂依旧道:“不愿。”   戚清笑笑,摇头道:“你啊,有时候稍微变通一下,未必是坏事。”   少年黢黑的眸子直直望向他,像是察觉到什么,戚清唯恐他听出弦外之音,打圆场道:“好了,快走吧,再不走就挤不进去了。”   二人凭复赛资格通过门口守卫,正式踏入炼丹大会场地之中。   场内有阵修施展了空间术法,将内场拓展成了足以容纳千人的广阔空间,除去一层比赛席和旁观席,上方还有两层贵宾室,专为前来观赛的鎏城贵族和大宗长老提供休憩之所。   进场时,戚清莫名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在暗中观察着他。   他马上抬头望去,贵宾室的窗扇却都虚虚掩着,看不见一个人影,方才那道凝视只是错觉。   前来围观决赛的丹修人数众多,几乎比前两场加起来还多。   戚清越过人群,拉着岳寂一路挤到登记长老边上,拿出二人的资格令:“你好,我们是来参加决赛的选手。”   长老例行公事地看了一眼,正要记录,笔尖突然一停。   “岳寂?”   他辨认着资格令上的名字,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二人,视线准确无误定在黑衣少年身上,笑道:“你叫岳寂?”   岳寂蹙了蹙眉,对他的目光本能感觉到一阵不喜,淡淡道:“我是,怎么了?”   “天才出少年啊,”长老把资格令递还给他,笑道:“决赛努力些,别叫人失望……说不定会有贵不可攀的机缘从天而降。”   岳寂眯起眼,对他话里的暗示欲反驳,戚清赶紧抢在岳寂之前收了资格令,笑道:“那就承您吉言了。”   见状,少年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碍于人多眼杂,他到底没问出来,闷头跟在戚清后面。   他们分到的号数是五十九,童子领路,将他们带到鼎炉边,并送来了所需的灵草。   鼎上覆着一张玄笺,戚清把它翻过来,上面正是决赛题目。   出乎他意料的是,决赛并未像初赛和复赛那样采用随机丹方,而是所有人炼制同一款丹药——凝魂丹。   此丹难度适中,介于绿级和蓝级之间,有凝神镇气,安抚生魂之效,偏偏其中一味龙血草十分难得。虽然可以用其他灵草作为替代,但替代品的品级和药效始终无法与添了龙血草的凝魂丹相比拟。   炼丹大会自然不会为所有人提供龙血草,因此,这道题考验的正是丹修挑选替代品的能力。   随着监考官一声令下,上百名参赛者迅速动了起来。   岳寂开了炉,照例用火灵根开始温炉,道:“银方,六角,天葵。”   戚清逐一找出灵草,岳寂辨过无误后直接投入鼎炉之中,半点没有等待火候的意思。   旁边丹修投来震惊的目光,随即便是摇头。   控火都不会,这人是怎么混进决赛的?   岳寂半点目光也没分给那人,继续道:“梨白,甘碾子,车侯草。”   若是知道他炼丹风格向来这么简单粗暴,唯一一次差点翻车就是因为过程太正规,其他丹修恐怕要吐血。   戚清在灵草里翻找了一下,道:“没有车侯草。”   火候已至关键时刻,岳寂迅速调整了丹方,分心道:“玉髓芝呢?”   戚清再次翻找,马上皱眉道:“也没有。”   龙血草的替代品灵草里,唯这两味药性最强,炼丹协会为何没有准备?还是他们这一份原料遗漏了?   岳寂把即将舔上手心的火焰打散,冷静地问:“七星花和赤金芝可有?”   “七星花倒有。”戚清翻了翻,脸色很快沉了下来:“……赤金芝只有半个。”   这下傻子也能发觉不对了。   真巧,能替代龙血草的灵草本就有限,他们这里已漏了两三味,唯一能用的赤金芝还只有半个。   若说没被动过手脚,任谁看了都不信。   岳寂控火的手逐渐放缓,抿着嘴唇,眉眼冷峻起来。   这时,戚清忽然再次察觉到了那道入场时曾打量他的目光。   他没有贸然打草惊蛇,装作翻找灵草,眼角余光不露声色往二楼看去。   斜对着他们位置的贵宾室窗前,窗扇不知何时变成了半遮半掩。   窗扇后,悄悄露出了一道模糊的佝偻影子。 第34章 黑马   “闻老当真要这样考验一个小辈?”   贵宾室内, 身着紫色衣袍的人端坐在八仙桌旁,手持茶盏,轻轻吹开茶沫, 几乎全白的眉毛抖了抖:“有天分的年轻人多得是,我听下头的人说, 此人已有师承,您又何必巴巴赶着贴上去?”   他的话里很有几分不客气,窗边的老者转过身来, 却并未动怒。   他淡淡道:“等你活到老夫这个岁数, 自然会明白。”   “倚老卖老就没意思了。”紫袍老者摇摇头:“若论天赋, 你那孙女也不遑多让,非要把心得传给一个外人,可真是心胸宽广。”   闻老斜睨了他一眼:“看来你管理这协会还是太闲了?”   紫袍老者悠悠喝了口茶, 笑道:“本来挺忙, 但一想到你要收徒, 就忍不住想看热闹。”   他喝完茶, 将茶杯反扣在桌上, 道:“罢了, 便让我看看,能被你瞧中的天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   炼丹大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凝魂丹炼制难度不高, 然而,在其他人第一锅灵草汁融合出炉的时候, 岳寂的进度却正式陷入了停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炼丹协会给的灵草缺斤少两, 难道指望他们自个倒贴参赛?   戚清放下赤金芝,皱眉道:“我去找主办方说说理。”   低头沉思的人却伸手拦住了他:“师父且慢。”   岳寂一手控着火,眯了眯眼, 道:“此事并非偶然,或有人故意为之。”   戚清不解道:“你拦什么,我这不正要去给你讨个公道?”   岳寂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猜测:“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为难,而是一场考验。”   戚清愣了一下,神使鬼差的,他想起了二楼那道若有若无的窥探,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他试探性地问:“你为何如此笃定?”   岳寂空着的那只手一勾,将绿级令牌从腰间勾起,丢到戚清手心里。   “先前那名考核官虽不喜我,却未曾在灵草中做下手脚,可见炼丹协会并非规矩松懈之地。遑论决赛有十余日时间筹备,当日万众瞩目,要对付我一个中土来的新人,何必如此明着下绊子?”   少年不疾不徐道:“更何况我先前两场比赛已有些名气,缺一两味灵草便罢了,缺的却全是龙血草的替代品……炼丹协会不会自砸招牌。”   “你的意思是……”戚清故作恍然,将话题引向二楼:“上面有人在暗中观察你的表现?”   岳寂顿了顿,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看了戚清一眼,并未顺着话题继续下去,而是低头再次陷入沉思。   旁边的几组师徒已陆续开始融合第二锅灵草汁,戚清不好打扰岳寂,只得在灵草里来回翻找,企图找到一丁点能替代龙血草的灵草。   可对方既设下这场考验,就不可能留下一星半点钻空子的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戚清脑海中的弦渐渐绷了起来。   同时心里升起了不爽。   原著剧情就罢了,决赛结束被岳寂的炼丹天赋惊艳他也能理解,可他这会儿还坐在师徒赛道的席位上呢,老怪物就开始试探岳寂有没有资格做他的弟子,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他酸溜溜地想,要是岳寂当真头也不回拜了老怪物为师,他就当没养过这孩子,从此江湖不见。   “快成了,不愧是妙筝仙子啊……”   “我说她定然夺魁吧,在她面前哪有黑马可言。”   “你小声些,没见那黑马就在咱们后边吗?”   周围议论声传入耳中,戚清听到关键词,悄悄探头去看妙筝的方向,忽然听岳寂喃喃道:“赤金芝。”   戚清转头看他,只见少年若有所思,将那半截赤金芝拿在了手上。   “为何会是赤金芝?”少年似在自问自答:“只留一半,若降低药效,未尝不可使用……”   闲着也是闲着,戚清想起这些日子读过的灵草典籍,忍不住道:“龙血草性热,赤金芝性寒,药效为何会相同?”   岳寂道:“自然是因为……”   他正要回答,忽的灵光一闪。   ——是了,血!   传闻龙血草乃上古巨龙征战受伤,龙血洒落在一方山谷中,将山谷独有的灵草染红而得名。而赤金芝则是一位采药人为救村落疫病,不惜受伤流血也要采下灵芝,感动了山神,从而赐下被他血迹染遍的山崖灵芝。   难道说,炼制凝神丹的精髓并不在灵草本身,而在“血”这个字里?   少年目光凝重起来,却并未第一时间动手验证。   附近不少人已有快成丹的迹象,戚清按捺下心焦,见岳寂显然想到了什么,问:“要师父帮忙吗?”   岳寂尚在思索之中,闻言,视线落到了他的手上。   青年的手指修长干净,指间带着薄茧,不握剑时,总爱懒懒地搭在一边。他皮肤很薄,透出皮下若隐若现的几道青色,手背常有被灵草划出的细小伤痕。   如今出门在外,这双手不必侍弄灵草,好不容易养好了皮肉,又怎能再添新伤?   少年直勾勾地看了几息,忽而下定了决心。   他摊开左手,并指作剑,又快又急地在掌心划开一道半寸长的伤口。   血珠顷刻涌了出来,滴进鼎炉之中。   “你这是作甚么!”   戚清没想到他一个没吭声就开始割手放血,急忙取出药膏,周围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丹修们也露出迷惑的神情。   开什么玩笑?   龙血草里有没有龙血他们不知道,但这小子不会以为他的血能跟龙血草媲美吧!   血珠滴入鼎炉的瞬间,火焰翻卷舔舐上来,卷走了血珠。   淡淡的血腥气在鼎炉里弥漫开来,薄薄血雾笼罩住炼化的灵草汁液,织成一张雾蒙蒙的网。   在血气飘出鼎炉之前,岳寂果断投下赤金芝,药香顿时盖过了血气。   但这一瞬间的血气翻涌并未瞒过楼阁上的人。   “这个气息……”   紫袍老者猛地一震,扭头看向闻老。   陌生又熟悉——这孩子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以为是幻觉。   闻老眸中精光冷厉,复而沉沉笑了:“没想到还有这等‘惊喜’在等我,看来,这个弟子我是非收不可了。”   紫袍老者皱眉道:“此人不简单,你带回去能处理得过来?”   闻老不再看向下方,转身回到屏风后,语气冷了起来:“一条漏网之鱼罢了,老夫还不至于连这么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   贵宾室的窗户悄然阖上。   注意到这一点,戚清心里莫名升起一点不安。   但岳寂成丹在即,他无暇分心多想,暂时压下,专心为少年护法。   灵草汁液与血雾相撞,开始剧烈地滚动颤抖,宛如遇到了比火焰更炽烈的东西,一点点收缩,干涸,最终化为一道道细密的红色纹路,似血脉在丹药表面张开。   周围丹修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来,药香夹杂着灵力,浓郁得惊人,若只拿成丹让人品鉴,告知其中仅有半个赤金芝,恐怕无人会信。   与此同时,三炷香即将燃尽。   最后一缕残灰落下,分处在不同赛道的两人几乎同时开炉,成丹。   在场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   妙筝的鼎炉中,一枚金色的丹药冉冉升起,药性被炼化得趋近完美,丹药表面光滑无暇,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纯粹的药力,轻轻一嗅便足以安魂定神。   岳寂的丹药恰恰与之相反。   鼎炉里飞起来的丹药通体赤红,宛如一滴放大的血珠,表面表面流淌着无数细密红丝,乍一看竟宛如活物般诡谲吓人,看得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当真是凝魂丹?药性不假,可这外表却和他们知晓的凝魂丹没有任何相同之处,邪气得可怕。   香尽,丹成,决赛宣告结束。   先前领路的童子们从四面八方重新出现,不由分说收走了所有参赛者的丹药和鼎炉,哪怕有人尚未炼成。   他们以玉简为丹药做好标注,随后有人轻轻击掌,地面微微震颤起来。   一尊巨大的鼎炉虚影从众人脚下升起,缓缓飘浮到半空。   童子们神色如常,将丹药连同玉简一齐向鼎炉抛去,丹药落入其中,顷刻化为青烟,消失在人们面前。   “我的丹药!”有人喊道。   童子淡然回应道:“阁下稍安勿躁,此次参赛成果已呈至会长与丹宗长老面前,静候点评便是。”   此话一出,众人才稍稍安心,忐忑地候在内场。   不知多久才能出成绩,戚清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见岳寂盯着掌心发呆,便道:“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岳寂侧过眸子,一言不发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躲什么?”   戚清把他的手拽住,强行拉到面前,涂上准备好的药膏:“又不是没给你包扎过,手摊开。”   涂着涂着,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给岳寂上药了,这孩子还不领情,难道真要等糟老头子给上药才高兴?   待药膏稍微凝固,戚清取出干净的纱布,一圈圈仔细缠上去,轻声嘱咐道:“以后受了伤,也要好好包扎,知道么?往后师父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人担心。”   岳寂任他摆弄了几下,忽然问:“师父为何不在我身边?”   戚清笑笑,语气轻松道:“我又不是你的影子,哪能时时刻刻跟着你?等你长大了,成家了,能独当一面了,师父就该撒开手,去做自己的事啦。”   话音刚落,他的手被倏忽岳寂握住,手背传来药膏微凉的触感。   戚清连忙道:“你别急着动,我还没包好呢!”   “我不会离开师父。”岳寂握紧他的手,眸底藏着质疑,定定道:“师父要做什么,带上我。”   “你先松手。”   岳寂固执地道:“不。”   戚清抽了几下,没抽出来,索性把二人交握的地方裹了起来,嘁了一声道:“这下你高兴了?”   岳寂低头认真打量了一番,道:“尚可。”   像把他和师父绑在一起了似的。   青年撇撇嘴,暗道自己幼稚,正要解开,旁边突然多出几个人影。   几名童子从二楼飞了下来,面含笑意地落在他们身边,为首的人温和开口:“这位小郎君可是岳寂?丹宗长老有请,邀您二楼一叙。” 第35章 交锋   丹宗长老相邀!   此言一出, 顿时激起丹修之间一片哗然。   不少羡慕又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岳寂,这小子真好命,凭一枚小小的凝魂丹, 竟入了丹宗长老的青眼。   要知道丹宗长老乃是于丹道浸淫了数百年的丹道大能,等闲不会出山, 即便是几年一度的炼丹大会,也只来走个过场,从未听说过哪位参赛者被他亲自邀请叙话——这是何等殊荣!   戚清心里一突, 暗道,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适时露出一丝惊讶, 轻轻挣开和岳寂缠在一起的手,低声道:“去吧。”   岳寂被他往外推了两步,压低了眉毛, 瞥向童子道:“你们长老是谁?”   “长老姓闻。”   童子笑容不变, 回答极有底气。   丹修们听到“闻”字, 先是诧异了一下, 随后面面相觑。   当今有名的丹修众, 似乎并没有哪位大能姓闻, 除了那位妙筝仙子。   等等,妙筝仙子姓闻, 那长老也姓闻,莫不是那位……闻家族老, 几百年前的丹道第一人!   想到这一茬, 更多人震惊地盯着岳寂, 眼睛有些发红,不知为何偏偏是他如此幸运。   闻长老怎会看上这么个毛头小子!   岳寂侧目瞧了眼妙筝,那人倒是神色淡淡, 并未对岳寂被选中有丝毫惊诧。   见此,少年眉梢一挑,心里有了计较。   “去吧。”戚清再次催促他。   岳寂回过头,目光直直望向戚清的眼睛:“师父很希望我去?”   戚清笑了笑,语气自然道:“长长见识多好。”   岳寂微微垂下眼帘,没有立即回答童子和他的话,像是在思考,戚清怕他想出什么,低声哄道:“不过是见个人而已,作甚这般紧张?师父在这儿等着你回来,快去。”   岳寂不再犹豫,换了只没沾药的手,轻轻扯了戚清的袖子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   少年跟着童子们上了二楼,戚清抬头望着,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悄然没入了人群之中。   ……   二楼。   岳寂踏入贵宾室的一瞬,一股强大的威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压得他呼吸一滞。   “岳、寂?”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宛如敲击在耳畔的惊雷,震得少年神魂俱颤,霎时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瞳孔骤缩,背后升起寒意,猛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可预想中的杀意并未如约而至。   绘着花鸟画卷的屏风后,模糊的人影静静伫立,语气淡漠,带着几分探究。   “你的丹药,老夫已品鉴过,果然是少年英才。不过,其中一味药引似乎不大常见,不知能否请阁下介绍一番?”   饶是氛围剑拔弩张,岳寂寒毛都要炸开,语气却不卑不亢,仿佛在寻常叙话:“哪一味?”   一枚鲜红的丹药穿透屏风,缓缓飘到他面前。   “血。”   岳寂眸子微冷,没有接下自己的丹药,转而问道:“以血入药,不正是前辈想考验我的题目?”   房间里,另一个道截然不同的声音玩味道:“确实聪明,我喜欢聪明人。”   老者似乎瞥了那人一眼,语气依旧冰冷:“既然如此,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话音刚落,脚步声响起。   岳寂来不及多想,老者已绕过屏风,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是一位面容极其苍老的修士,周身气质不怒自威,他一出现,压迫感比先前更甚。   岳寂手心渗出冷汗,危机感如毒蛇般缠绕上来,叫嚣着让他逃离,但他一步也没有动,反而镇定地与老者对视。   几息后,老者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胆识。   丹药飞回,落入老者手中,被他随意把玩了几下,冷冽道:“……蜃族血脉,很久不见了。”   听到这四个字,少年眸中闪过金色,灵力暴起,手中瞬间幻化出长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剑意来得又凶又急,却被老者侧过身轻描淡写地接下,态度依旧淡漠:“老夫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蜃族为虎作伥,原以为已剿灭殆尽,没想到竟还有余孽?”   他苍老的眸子一厉,忽而轻轻笑了,笑声里含着讥讽:“念在你天赋绝伦,便随我回丹宗罢。老夫自会对外宣称已收你为徒,替你保守蜃族的身份。”   “然后秘密处死我?”   岳寂冷笑一声,抽回长剑,身形如鬼魅般再度刺出,“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生死?”   “就凭你的血脉。”   老者面色冰冷,不容置喙地主宰道:“反对也无用,今日,老夫必将把你带走。”   ……   戚清往场外挪了几步,脚步越走越沉,磨磨蹭蹭的,很是没精打采。   他心里明白,岳寂这一去多半就不会复返了。   即便这孩子心中还念着自己,但老怪物盯上的人,岂是那么容易放手的?   与其坐等告别时的钝痛,不如他先行离开,至少还能保留几分体面。   想到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戚清忽然顿住脚步,闭了闭眼,心里一阵不舍。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就当是他抛弃了他吧,青年深深叹了口气,压下情绪,继续抬步向出口走去。   “抱歉,大会魁首未定,您还不能离场。”   守在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   戚清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又没参赛,只是旁观者而已,真的,你别不信!人有三急,你行个方便呗?”   守卫依旧面无表情,语气生硬:“不行。”   戚清无奈,又问:“那要等多久?我赶着回中土的最后一班车呢。”   守卫一板一眼地回答:“等楼上大人评出结果,此处才能放行。”   戚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倚在旁边墙上,低声嘟囔:“行行行,算我倒霉。”   岳寂这一去,估计会耽误许久,他作为疑似魁首的前任师父,索性在这里躲一会儿,省得引人注目。   然而,他还没等到放行,就等来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妙筝扫视一番,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   飘飞的白色裙袍映入眼帘,戚清微愣,旋即抬起头,平淡道:“有事?”   妙筝轻声问:“你要走了?”   戚清看也不看他,应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不愿意。”妙筝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戚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丹宗,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圣地,他能进去,我也替他高兴。”   妙筝默默看着他,仿佛在判断他这话有无违心。   戚清不想让他看出来,直起身子转移了话题:“你有法子提前离场么?”   妙筝淡淡反问:“不跟他做告别?”   “不了。”戚清转过脸,风轻云淡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往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他伸手敲敲结界,催促道:“所以你到底有法子出去没?我赶着回中土呢。”   妙筝睨他一眼,对守卫微扬下巴,吩咐道:“开门。”   守卫不敢违逆他,连忙拿出结界钥匙,正要拧动,不远处的场中心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落选?凭什么!”   伴随着这声怒吼,一阵强烈的灵力骤然炸开,丹修们如芦苇层层倒伏。   灵力爆炸传到戚清这边时,他立马支起了灵力屏障,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那道声音仍旧在愤怒地咆哮:“我不信!这都是我的心血!我差一点就能成丹!凭什么落选!!”   “走火入魔了。”   妙筝清冷的声音刚传入耳中,身影便已拔地而起,往那人身边飞去。   入魔中的丹修已完全失控,毫无顾忌地挥霍着灵力,周遭被炸的一片狼藉,不少境界低下的丹修被波及,惨叫声此起彼伏。   妙筝一人制不住,转头低喝道:“过来,助我!”   话音未落,一柄冰剑已破空而至。   戚清紧随其后,迅速飞掠回了内场中央。   原本被炉火烘得暖熏的空气乍然降了下来,仿佛当头笼盖下一片冰霜,冷冽的气息弥漫开来。丹修们纷纷躲闪,眼睁睁看着一圈冰障在场中突起,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我的丹药——!”   眼见冰霜封冻住鼎炉,入魔丹修气愤地喊:“走开!我是炼丹大会的头名!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戚清身形一闪,避过他的攻势,同样大喝道:“你清醒一点!”   他足尖轻点,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猛地借势将人压制在地:“你能不能不要再修炼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修得神志不清,连我都不认识了!”   入魔丹修闻言一愣,动作稍缓。   妙筝抓住机会,眼疾手快地打出一枚丹药,药身顷刻化为水汽,覆上了那人的脸庞。   入魔丹修下意识去抹开,却不慎吸入一口,立刻脚步虚浮,昏昏欲睡。   妙筝轻盈落地,站在戚清身边,用男声传音道:“你认识他?”   戚清不答,蹭蹭几下点了入魔丹修的周身大穴,逼着他将丹药的水汽彻底吸入体内,才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冰障撤去,周围人见入魔丹修被制,纷纷松了口气,守卫也适时赶过来,把入魔丹修绑起押走。   丹药见效极快,丹修摇摇晃晃地被绑缚时,神志已清明许多,眯缝着眼看向戚清,喃喃道:“你……你是谁?我想不起来……求求你,告诉我……”   “真不记得我了?”戚清讶然道:“虽然我俩的确不认识。”   他摆摆手:“没事了,抬走吧。”   妙筝沉默片刻,随即道:“你还真是……喜欢信口胡诌。”   戚清跟在守卫后面,没有回头,随意笑了一声:“胡诌两下也不犯法,走了,再也不见。”   妙筝站在原地看他离开,忽然睁大眼:“小心!”   一缕黑气骤然袭向戚清的后背。   戚清心头一惊,暗叫不好,正欲转身格挡,一道身影从二楼贵宾室破窗而出! 第36章 破境   黑气看似缥缈, 却蕴含着惊人的冲击力。   戚清险险挡住袭击,侧头瞥见几道身影从二楼飞掠而下,一前一后夹击过来。   “大胆魔修!休想逃出此地!”   一声厉喝劈头砸下, 戚清尚未看清楚来人,陌生的灵力已在他眼前化作屏障, 挡住了黑气的第二次攻击。   妙筝反应过来,顺着这道灵气一点,面前的黑气瞬间溃散。   黑气见这厢防守严密, 毫无破绽可钻, 果断掉头往门口的丹修席卷而去, 将人层层包裹,几乎环绕成了一个黑色的茧。   丹修脸色青白,神情狰狞, 当场再次入了魔。   他歪了歪头, 大笑道:“今日炼丹大会的魁首必定是我!你们都去死吧!”   戚清离他最近, 首当其冲地被当成了第一个目标。   “师父!”   一道身影抢在他之前, 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   戚清大惊, 连忙拽着人道:“你怎么下来了?快, 到我身后去!”   魔修出现得太过突然,场中众人几乎没有防备, 眨眼间便被魔气包围。   半空中,两道身影凌空而立, 为首的老者目光寒凉, 气质肃然, 仿佛深不可测的瀚海。他身后的紫袍老者则显得游刃有余,灵力如细丝,将惊吓乱窜的修士们引导到一处, 安抚他们不必惊慌。   入魔丹修眼疯狂地朝戚清扑来,戚清以冰剑化去,随即拉着岳寂疾退,想借半空中老者的势解决这人。   熟料岳寂却挣开了他的手,反其道而行之,朝入魔丹修对冲过去。   金铁交击,在耳边摩擦出尖锐刺耳的鸣金声,下一刻,墨蓝色灵力越过戚清,瞬间贯穿了入魔丹修的肩膀。   “呃啊——!”   丹修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嘶吼,似乎被激怒了,竟不知疼痛地向半空中的人出手。   老者冷哼一声:“蚍蜉撼树。”   又是两道灵力疾射而出,一道直压丹修,另一道却在半空骤然消失。   戚清蹙起眉,心里隐隐不安——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看到淡淡墨蓝色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岳寂的后背。   少年身形微微一滞,仍依旧稳稳挡下了入魔丹修的攻势。   “回来。”半空中的老者冷冷开口,不容置喙道:“用不着你出手。”   戚清偏头乜他一眼,用这种口气和岳寂说话,想必此人就是原著中那个实力莫测的老怪物了。   就在这时,魔气腾空而起,似要直指老怪物,却在临门一脚时诡异地改变了方向,躲过老怪物的掌控,往其身后聚在一起的普通丹修们席卷而去。   “不好!”戚清面色骤变,急忙催动灵力,试图以冰障阻拦。   这群丹修境界参差不齐,哪怕有一人被波及,都必受重伤。   奇怪,这魔气究竟从何而来,莫非一开始就潜藏在了选手之中?   老怪物眼中寒光一闪:“找死!”   他抬手一握,一只灵力化出的巨掌凭空出现,猛然抓向那团魔气。   ——的尾巴。   魔气出乎意料地快,等老怪物发现手里不过是断尾求生的一点残根时,它已冲入了丹修群之中,霎时叫声四起,场面一片混乱。   “稳住!别让它有机可乘!”紫袍老者落到地上,高声指挥。   与此同时,入魔丹修也趁机跟在魔气后面,试图借机土遁。   戚清一个人拦不住,只得急声道:“妙筝!掩护我!”   少年抢先一步,先于妙筝出了手。   他单膝跪地,手掌轻击地面,尘土飞扬,一道石壁瞬间拔地而起,阻断了魔气去路。   紧接着,无数枝丫从泥土中飞速扎下根,粗壮的根茎如虬龙般蔓延展开,转眼间在内场中生长出了一棵参天大树。   枝繁叶茂,灵力充裕得令所有丹修都为之震撼。   “这是……木灵根和土灵根!”   “此人好生厉害!”   “不对,他不是火灵根么?哪里来的木灵根?”   众人惊愕不已,议论纷纷,齐齐看向岳寂。   话题中心的少年却摇晃了一下。   “岳寂!”戚清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停手,别透支灵力!”   自家徒弟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别看大树生长迅猛,需要耗费的灵力也是惊人的多,有老怪物在场,岳寂何必如此拼命?   眼睁睁看着人晕倒在自己怀里,戚清心急如焚,马上给他输送了一股灵力,随即强行将他的手从地上扯开:“岳寂?岳寂!”   少年周身并无任何异常,灵力枯朽得却十分奇怪。   难道被魔气暗算了?   老怪物颇有深意地看了岳寂一眼,背着手落了地。   周围被扰乱的灵气汇聚过来,形成一个隐晦的漩涡,魔气无路可逃,被卷入其中,很快搅了个粉碎。   戚清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努力回想时,老怪物淡淡开口:“他要突破了。”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丹修们顿时震惊了。   炼丹水平高超就罢了,哪有人打着打着临场突破的!   但岳寂的天赋强横得不讲道理,人虽闭着眼,雷云却已缓缓聚集了过来。   阵修们见状,连忙撤去原有阵法,护着其他丹修另起新阵,唯恐受了波及。   老怪物目光灼灼地盯着风云中心的少年,淡漠地吩咐戚清:“你也退下。”   戚清看也没看他一眼,毫不退让:“我是他的师父,我不会走。”   老怪物“哼”了一声,未再多言,拂袖踏入阵修的法阵中。   这次的雷云来得又急又猛,威势惊人。戚清记得自己当年结婴的时候也曾昏迷了好久,不知岳寂此刻识海中又是何种景象,只好把人抱紧了些。   “轰——!!”   第一道天雷降了下来。   天地间银白一片,雷声震耳欲聋。   青年的身影和怀中少年一同隐没在雷光里。   闻老眼神凝重,以他的境界,自然不会被雷光遮蔽视线,能窥见更多其他修士看不到的东西。   如此年轻的修士结婴,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天赋妖异到恐怖,要么便是夺取他人修为,揠苗助长的邪魔外道。   他没想到的是,少年竟是前者。   一个心术不正的修士,即便隐藏再好,在破境关头也难免会泄露出杂气。   岳寂的气息却十分干净,纯粹到没有任何杂气,这意味着他的每一分修为都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修炼而来。   而这样快的破境速度,也证明了天道对其天赋的认可。   莫非……自己当真看错了他?   闻老目光晦涩不明,却暂时放松了手上的压制。   这个人怕是抓不成了。   少年的修炼天赋堪称惊世骇俗,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竟还是一名四灵根修士。   不,或许还不止。   这么多人都见证了他那近乎妖孽的天赋,即便自己把他带回丹宗,再找人替代他并放出消息,也绝无可能复刻这等灵根。   未等岳寂醒来,闻老身形一动,径直迈入雷光之中。   此刻天雷已劈至第七道,少年指尖动了动,似乎本能地感知到了威胁接近。   闻老眸色沉沉,传音道:“今日暂且放过你,但你莫要忘形。只要老夫在世一日,便会监督你一日,若你有任何为非作歹、修炼邪术的心思,哪怕相隔千里,老夫也定会亲来将你绳之以法。”   话音未落,他身形便在原地渐渐淡去,如水般消失不见。   戚清好不容易捱过了九道天雷,回头一看,其他人躲得忒远,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他只好提高声音,道:“有没有人帮个忙?腿……腿有点麻……”   ——被岳寂压得彻底麻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微凉的手已伸过来,扶起戚清和岳寂。   戚清抬眸,见是妙筝,他收回手,嗓音清冷道:“恭喜。”   “啊?”戚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代我徒儿谢过。”   妙筝却淡淡道:“不是对他说的。”   说罢,他转身独自离去。   原本该是炼丹比赛场地的地方已被天雷炸成了大坑,岳寂结出的那棵大树也在缓缓枯萎,雷劫过后,释放的灵气四散,丹修们明显放松下来,陆陆续续走出了阵法。   紫袍老者走上前,对戚清笑了笑:“恭喜令徒进境,这下可是一遇风云变化龙了。”   “前辈谬赞。”戚清谦虚了一下,在心里猜此人身份。   紫袍老者看出了他的疑惑,自我介绍道:“我是炼丹协会的会长,也是本次炼丹大会裁判之一,令徒的表现十分惊艳,我很看好他。”   戚清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原来您就是会长!失敬!”   会长笑着点头,温和道:“此番大会突遇变故,公布名次的时间需另行通知。你徒儿受了轻伤,快带他回去休息吧。”   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气,和戚清说完后,便转身安抚起了其他丹修。   炼丹大会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暂时告一段落,戚清不好多说什么,带着岳寂随众人一同离场,将人扛回了城主府。   敷衍完前来探望的城主,青年看着床上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把这孩子带回来了啊。   本以为这次就是别离,如今看来,这场师徒缘分似乎还能再续久一点?   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高兴起来,哼着小调给岳寂掖好了被角。   ……   岳寂虽在结婴中昏迷,却并未完全丧失意识。   闻老的威胁、师父的回答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带回了城主府,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好似被困在黑暗里的影子,不知徘徊了多久,眼前忽然如开门般泄入一道亮光。   岳寂顺着光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几步之外,一张圆型大床映入眼帘,淡色纱幔层层叠叠垂掩下来,床上青年的身影若隐若现。   岳寂觉得那人背影似曾相识,正欲上前,前面却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面容,手上握了一柄沾了血气的剑,满身肃杀之气。   “师兄。”   他半跪在床上,把蜷曲的青年翻过身来,低声笑道:“师兄,我回来了……想我不想?”   青年露出一张岳寂分外熟悉的脸。   ——师父!   他的声音还没发出去,场景倏忽暗了下来。   黑衣人俯下身,不紧不慢的,与青年身影交叠在一起。   待看清二人在做什么时,岳寂忽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37章 绮梦   黑衣男人捏着青年的下巴, 低头吻住了他的唇舌。   青年小幅度挣扎了一下,被推在床榻中,黑衣男人丢开剑, 屈膝压了上去。   青年避无可避,抬手按在他胸口, 把黑衣男人往后推。   黑衣男人看着他的眼睛,短促地冷笑一声,抚上他的眼尾:“我不过出门了几日, 师兄又不听话了?”   说罢, 男人拽下自己的腰带, 将青年双手反捆了个严实,低头去吻他的耳朵。   “……你放肆!”   青年嘴唇动了动,终于出了声。   他的嗓音十分沙哑, 仿佛浸了蜜的钩子, 落入耳中, 浅浅钩着人心痒, 和岳寂熟悉的、总是清亮含笑的声音完全不同。   黑衣男人吐出热气, 略微抬手, 帘帐无风自动,层层垂落, 将满室春光遮得影影绰绰。   他的手隔着衣衫在青年小腹摩挲,掌心带着薄茧, 低低道:“我这几日出门老是在想师兄, 偏生回程还有人打着救你的旗号截杀我……当真扫兴。”   “谁杀你?”青年眉心微蹙。   岳寂看不清人影, 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悄悄靠近了些。   男人把玩着青年的衣带,漫不经心道:“叫什么来着……谢棠?还是谢棣?”   “谢棠?”青年猛地抬眸, 语气一紧:“你杀了她?!”   一只带着暗红伤痕的苍白脚踝刚伸出床帏,又马上被拖了回去。   “师兄的故人,我怎么敢杀呢?”   黑衣男人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攥着那只脚踝,眯眼淡淡道:“放是放走了……但我不太高兴,现在手上没个轻重,还是不要惹我生气,嗯?”   青年挣扎一停,偏头不语,被掐着腰按回了锦被间。   岳寂再也忍不住,蓦地伸手去掀那床帏。   ——随后眼睁睁看着手穿了过去。   他惊愕地收回手,翻来覆去的瞧,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实体,也并未被面前的二人察觉。   既然如此……少年心里一动,索性不再犹豫,径直穿过了床帏。   黑衣男人正摸着青年的脸,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神态变化,语气玩味:“师兄,你到底对多少人好过?这般招摇,勾着人忘不了你。”   青年咳嗽了几声,恨恨道:“岳寂,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早就还清了!”   听清名字,岳寂顿时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去盯着黑衣人,死死辨认着那个轮廓。   心脏猛地跳了几下,除去震惊,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果然是他自己!   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轻易入他梦里,还有谁敢……对师父这般放肆?   “你说还清就还清?”   “岳寂”连连冷笑,一把扣住青年的手腕,强硬地按在自己心口,“师兄,你听——这里曾被你一剑贯穿,它为谁强行挺了过来,你猜猜?”   不等青年回答,他又拽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咬住青年的指尖,语气带了一分恨意:“还有这里,差一点就被师兄的剑划开……血都快流干了,可我没死。”   他抬眸,眼底暗潮汹涌:“是不是很遗憾?”   青年被咬得手指蜷曲,衣带“嗤拉”一声遭粗暴地扯了下来,绞紧他的双手推到头顶。   衣衫大开,露出衣袍下的点点缱绻,青年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眼尾泛红,闭上眼又很快睁开:“是!我当时就是想取你性命!如今你要追究,一命抵一命便是,何必这般日日折辱?”   “折辱?”   “岳寂”呼吸发沉,低笑起来,将下巴抵在青年温热的颈窝,眼睛一直看着他:“师兄的灵根,若不是我以心血温养,早就废了,不是吗?”   他突然割开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年素白的肌肤上蜿蜒而下,残忍而美丽。   “躲什么?”他扣住青年的腰,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皮肉:“当年刺我的时候,可没见你手软。”   青年使不上力,像条垂死的鱼般徒劳挣扎,轻轻喘息着倒在榻上,任他覆压上来。   “岳寂”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不少,指腹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师兄,我想要了。”   青年睫毛轻颤,扫过“岳寂”的手心,没说话再度闭上眼。   他认命般地低头,温顺地,缓缓地放松了身体。   是默许的意思。   一旁的岳寂早已愣在了原地。   他呆呆地盯着榻上纠缠的身影,看得口干舌燥,掌心发烫。   ……原来,他对师父竟存着这样的心思?   若真有那么一天……   他会不会也像这样,将只属于他一人的师父……彻底占为己有?   少年心忽然悬了起来,耳尖灼烫,心里突突地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低下头,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做这样荒唐的梦。   ——若他真的那样做了,师父会生气吗?会将他逐出师门吗?   ……还是说,会像眼前人一样,对他的放肆,稍微有那么一点默许?   光是这样想着,岳寂就觉得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滚烫得几乎要失控,可等他再度抬头时,面前的两个人却消失了,只余下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戚清背对他坐在床沿,平日紧束的高马尾散下来,半遮半掩地露出一截玉白的后颈。   青年衣衫松松系着,隐约可见蝴蝶骨的形状。   察觉到他的气息,戚清微微侧身,弯唇轻声问:“回来了?”   “……师父。”   岳寂嗓音微哑,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几乎不敢直视眼前人。   戚清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朝他伸出手,轻轻道:“过来。”   一股暖香钻进他的鼻子,戚清身上带着被体温烘出的暖意,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香味,但很好闻。   岳寂每晚都闻着这个味道入睡,今天却忽然觉得它特别起来。   香味没变,是他的心变了。   戚清衣襟微微敞着,眸子含笑,低低喊少年的名字,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岳寂。”   “过来。”   岳寂喉结滚动,半晌,终于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   戚清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蹭他。   他一开始并未在意,条件反射往床榻里侧挪了挪,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带着热气,滚烫地贴在他的尾椎骨。   戚清半梦半醒也觉得不大对劲,抬手推了推,下意识道:“岳寂……”   身后的人不仅没退开,反而得寸进尺地挨更紧。   戚清懒得睁眼,抵着他的头继续推他,嘟囔道;“身上痒就去洗澡。”   潜意识是骗不了人的,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蹙眉掀开眼皮,忽然隐约感觉后腰处一暖。   戚清呆了一下,迟钝地伸手一摸——   指尖触到了什么。   他睁大眼,大脑有些宕机。   戚清猛地坐起身,不可置信地往身后回头看去。   ……等一下,这不对吧。   他足足傻了几秒才回过神,这下脑子彻底清醒了,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住少年摇晃道:“岳寂,岳寂!”   臭小子,竟然蹭着他……   戚清耳根发烫,又气又好笑,同时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他脱下衣裳,后腰处已湿漉漉地洇了一片,显然不能再穿了。   岳寂慢吞吞睁开眸子,脸颊微红,眸底藏着一两分餍足。   然后他就对上了戚清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那只手上,一点可疑的痕迹。   少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虚地垂下眸子,小声道:“师父……”   出乎意料地是,戚清没有骂他,也没有让他滚出去,只是黑着脸瞪了他半晌,最终冷哼一声,翻身下床,丢下一句:“自己洗干净!”   岳寂僵在原地,盯着被青年扔在床上的里衣,直到听见戚清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门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幸好,师父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岳寂轻轻捡起那件雪白的里衣,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味道。   他犹豫一瞬,目光闪烁着,慢慢发烫将脸埋了进去。   ……   黎明前的风微冷,戚清在外面吹了一会儿,气慢慢消了。   他揉了揉额角安慰自己:算算年纪,岳寂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只是不该对着他。   不行,这次回去必须分床。   哪有这么大的徒弟整日和师父同榻而眠的?屋子也要分,不,干脆另辟一间院落,让岳寂搬过去。   他拧眉盘算着,不知不觉间天光大亮,城主府小厮找了过来。   小厮恭敬地问:“贵客,炼丹协会方才传讯,说是三日后于丹修学院揭晓本次大会魁首,不知贵客届时能否赏光?”   戚清略感意外,炼丹协会效率还挺快,颔首应下,第三天早早去了现场。   这两日里,他刻意避着岳寂,少年却半点不知羞,倔得像头驴,非要戚清明明白白解释分床缘由,然后全当没听见解释,半夜一个劲往戚清床上钻。   第三次把人踹下床时,戚清头疼得要命,只盼赶紧了结此间事宜,把岳寂带回天度宗好好纠正。   实在不行,让老怪物领走也不错。   可惜事与愿违,直到颁奖这天,老怪物都未曾露面,似乎失去了原著里对岳寂的兴趣,彻底断了戚清送货上门的想法。   中午,所有参赛选手到齐,协会会长捋着长须寒暄片刻,终于展开手中卷轴。   “本次炼丹大会的魁首是——”他拖长音调,一会儿看向妙筝,一会儿看向岳寂,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师徒赛道,天度宗选手:戚清,岳寂!”   戚清没想到还有沾徒弟光当一作的这天,听着周围道贺,尴尬地起身拱了拱手。   “戚道友,不如上来为大家分享一下炼丹心得?”会长试图添把火。   戚清一噎,在场丹修哪个不知道他才是被带飞的那一个?哪来心得可讲?   他正要婉拒,转念又想——这岂不正是龙傲天扬名的好机会?   于是他立马改口:“心得嘛……自然有,但不是谁都能听的。我这徒儿尽得我真传,让他讲便是。”   会长从善如流地转向岳寂,少年不语,只是幽幽看向戚清。   戚清偏头假装研究桌案上的茶盏,心里知道他还在为昨晚被踹介怀,就是不吭声。   好在少年盯了两秒,便果断站起身走上了台。   他神情淡淡,平静道:“首先,这个魁首要感谢我师父。”   这么懂事?   青年一喜,悄悄抬眼,旋即听他继续道:“没他的话,我的压力大概能少一半。” 第38章 归程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戚清看过来。   青年笑容僵硬, 暗自咬了咬后牙。   公报私仇,这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好在岳寂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拿捏着分寸,马上转移了话题:“在师父的督促下, 我每日卯时晨起练功,辰时诵读灵草典籍,巳时温习昨日小结, 午时开炉炼制第一炉丹药……”   少年语气淡定而流畅, 将十二个时辰的安排娓娓道来, 内容翔实,过程可信,简直像“旅居十四岁元婴修士高能量的一天”。   若非戚清每天跟他睡在一起, 同吃同住, 恐怕真信了这番鬼话。   他不露声色地扫视四周, 果然见不少炼丹师先是恍然, 旋即面露惭色, 有人甚至掏出玉简开始记录, 觉得自己疏于学业,竟不知一天能做这么多事!   “师父常教导我, 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没见过凌晨丑时的天空, 便不足以谈论勤勉。”   说到这里, 岳寂顿了顿,略略提高了声音:“我想炼丹亦是如此,唯有烧灯续昼, 全力以赴,十年如一日般守住枯燥,方知天道酬勤。诸位同道,愿与共勉!”   少年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风轻云淡一拱手,顿时收获了现场热烈的掌声。   “道友说得对,天道酬勤!我这就回去闭关!”   “正是如此,吾辈正当年轻,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多谢道友启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在场炼丹师一个接一个打了鸡血般激动,戚清听他们说着什么自律啊努力的就朝岳寂涌了过去,连忙起身让开。   少年很快被淹没在人群里,戚清悄悄捏了个诀,溜了出去。   他在檐下等了一会儿,檐角铜铃叮叮当当的,几声脚步声响起。   他回头一看,出来的却是会长。   老者抚着胡须,笑道:“没猜错的话,戚道友是要准备回中土了?”   “正是。”戚清想起什么,搓了搓手指:“会长大人,既然我徒儿拿了魁首,那奖品是不是该……”   会长笑容不变:“道友放心,奖品稍后自会差人送去城主府。”   戚清放下心,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也不嫌跌份,毕竟岳寂此行正是为奖品而来,若稀里糊涂地忘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会长背着手望天,感叹道:“中土真是英才辈出啊,我已有百年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元婴修士了。”   戚清摸不准他想说什么,拢了拢袖子,静候下文。   “那老家伙也很久没遇到这般合他心意的苗子了。”会长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向戚清:“只可惜这二人没有师徒缘分,戚道友,恕我冒昧一问,你这弟子是如何收来的?”   戚清含糊道:“宗门纳新。”   “如此说来,他是天度宗附近人氏?”   戚清不确定道:“应当……不是?”   原著对岳寂的身世语焉不详,只写他家中遭了劫难,开篇即是入门试炼。   真要细究起来,他其实对岳寂的底细一头雾水。   会长若有所思地颔首,捋着胡须道:“此子天赋卓绝,想来家学渊源,来日得了空隙,我定要亲访天度宗。”   “哈哈,这个嘛……”想起自家的破烂小院,戚清尴尬得摸了摸鼻尖,道:“天度宗并非大宗,恐要叫您失望了。”   会长大度道:“无妨,再过几年,待闻老重新出关,我等自会商议。”   戚清已经知道了老怪物姓闻,骤然听见他闭关,稍微有点惊讶。   他想旁敲侧击打听更多,岳寂却在此时挤了出来。   少年见他二人独立于人群之外,不知在谈什么,望向会长的眼神有些防备。   会长却不以为忤,笑道:“小后生,好好珍惜你的炼丹天赋,但愿下次见面,你能给我和闻老更大的惊喜。”   他话里有话,戚清等他进了门,才若有所思地问岳寂:“你们见过?”   岳寂抿唇摇摇头,转而问:“何时回中土?”   “就这两日。”戚清伸个懒腰,语气轻松了些:“若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不如去街上逛逛。”   西吾洲百城林立的盛景是见不到了,不如趁走之前多领略领略鎏城的风光。   不多时,炼丹协会的丰厚奖品就送到了城主府,伴随而来还有不少丹修的拜帖。岳寂这次彻底在丹修间扬了名,被请来给他补课的炼丹师脸上也有光,回丹修学院都是带着笑走的。   城主听说他们要辞行,公务也不看了,眼泪汪汪地前来挽留。   “齐恩人,我还未尽地主之谊,你不如再留一个月罢!”他抓着戚清的手:“鎏城的美酒佳肴我都还没带你品味,你就这么走了,我这辈子都睡不着了!”   “城主大人。”戚清眼神复杂地抽手,道:“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不姓齐,我骗了你。”   城主激动道:“这有什么关系!不论你姓齐还是姓戚,都是我的恩人,我不在乎。”   他还想摸戚清的手,少年忽然若无其事地上前一步,插入两人之间,正好把他格开:“借过。”   城主愣了一下,礼貌地收手等他过去,没想到他就在原地不动了。   “季兄弟……你这是?”   岳寂眯着眼,不着痕迹地往戚清身上靠了靠,弯唇道:“此处风水甚好,我想多站一会儿,城主不会介意吧?”   “……”城主哑口了一下,想起他揍自己毫不留情,委屈地转向戚清:“齐恩人,我们去那边——”   戚清扯了一把岳寂,示意他向城主行礼:“行了,还不快多谢城主替你请的导师?”   待岳寂不情不愿地照做,他才道:“多谢城主厚爱,但我师徒二人叨扰已久,宗门还有要事,实在不便久留,若以后城主来中土做客,我定扫榻相迎。”   闻言,城主眼睛一亮:“可以去天度宗找你吗?”   “不……”岳寂话没说完,戚清已爽快地应了:“自然。”   城主高兴起来:“一言为定!”   经过两日收拾,戚清和岳寂告别了城主与炼丹老师,正式启程返回中土。   “齐恩人!一定等我去找你啊!”   临别时分,城主站在城楼上大声招呼。   戚清正欲回应,余光忽瞥见他身边多了一道白色的清冷身影。   眼花了吧?妙筝来作甚么?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静静目送他们远去。   戚清按下心中疑惑,同城主挥手作别,随后御剑而起,带着岳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鎏城。   二人花了两日重新踏上中土的地界,这次没有仙鹤相送,脚程不免慢了不少。   戚清顺势打开直播,把标题换成了【中土地理频道】,开始洋洋洒洒当起了风景主播。   岳寂一路沉默得有些奇怪,奇怪到显得跟他生分不少,连弹幕都纷纷猜测二人是不是私下吵了架。   “真没吵,我也没骂他。”戚清无奈地解释:“青春期的孩子,有点自己的心思很正常,你们不要乱猜啦。”   话虽如此,青年瞄着弹幕,也觉得岳寂确实反常。   他想了想,撩开车帘,对前面驾车的少年道:“就这么回去么?还想不想在路上逛逛?”   岳寂回过头,心不在焉道:“全凭师父做主。”   戚清道:“行,过几日便是白露,我听说附近有个千灯节,咱们去讨个彩头。”   敲定行程,老天爷似乎也格外留意似的,是夜,马车刚行至一方小镇,暴雨便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二人匆忙寻了间客栈歇脚,山雨敲打着吊脚楼的屋檐瓦当,夜色如墨,一排红灯笼在雨里摇曳,不远处的人家灯火零星,倒显得客栈格外静谧。   戚清定了两间房,擦干身上的雨水,关切着隔壁的徒弟,唤了几声,并未听到回答。   他心里觉得奇怪,推门而出,敲了敲岳寂的房门:“徒儿。”   雨声淅淅沥沥,里面无人应声。   不在吗?方才似乎没听到出门的动静。   戚清正要再敲,楼梯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师父。”   他转过头,见岳寂缓步上了楼,衣袍下摆还滴着水珠,在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这么晚了,还往外面跑?”戚清皱眉。   岳寂含糊其辞:“有点事情。”   他越过戚清打开了房门,忽然在门槛前顿住了脚步。   “师父,”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谁察觉似的:“你……怎么看待魔族?”   戚清微愣,这问题来得突兀,便跟着迈进屋内,道:“什么意思?”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岳寂点起桌上的灯,垂着眼睫又问:“师父觉得,魔族生来就罪孽深重,都该处死吗?”   “魔族啊……”戚清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不好意思说他见过唯一跟魔沾边的人,也就决赛那天的入魔丹修,“我觉得善恶并不在出身,而在后天教养,虽有龙生龙凤生凤一说,但你必定也听过歹竹出好笋。”   “那,”岳寂喉结滚动了一下,追问道:“你讨厌魔族吗?”   戚清实诚道:“为师又没见过几个,谈何讨厌?”   他抽出干布巾,替岳寂擦了擦头发,道:“行了,就算这镇子上真藏着什么魔族鬼族的,也伤不了咱俩。师父向你保证,好不好?”   岳寂乖乖地低着头,任他把身上淋湿的地方擦干。   直到戚清收起布巾要走,才闷闷“嗯”了一声。   “早点休息,有事喊我。”   戚清替他带上门。   只剩一条缝隙时,突然有一只微凉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岳寂站在门缝后面,半边脸隐入阴影,睫毛在昏黄烛光下投出一点暖黄的调子,望着他不说话。   雨水敲打灯笼的声音变得很响,枝叶簌簌,除此,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戚清叹了口气:“又怎么了?”   半晌,少年才缓缓抬起眸子,烛光晃在眼睛里,显得他眸子湿漉漉的,无辜而可怜。   “师父,我这几天总做噩梦……让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第39章 初雪   岳寂的眼睛生得极好, 澄澈幽黑,垂眸看人时甚至有些点锋利的意味,此刻稍稍抬起眼睫, 眉尖微蹙,竟透出几分惹人心软的脆弱。   戚清差一点就动摇了。   但一想到才实施了几天的分床大计, 他就绷紧了表情,硬起心肠别过脸:“不行。”   他刻意避开了少年失望的目光,抽回手, 声音比想象中的更平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该学会自己睡。”   顿了顿, 戚清又补上一句:“独立一点,别叫人看了笑话。”   岳寂一声不吭,就这么静静看他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后, 戚清立刻就有点后悔了。   他对着烛火发怔, 后悔自己方才语气太僵硬。   以岳寂那种敏感的性子, 指不定会在心里把他刚才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个遍, 然后得出结论:师父不喜欢他了。   但这会儿再折回去解释他没有那个意思, 又好像有点欲盖弥彰。说到底, 岳寂怎么想他管不着,也没必要管。   戚清如是想着, 长长叹了口气,躺回床上仍有点良心难安, 直到半夜也没睡着。   他正想翻身, 忽然察觉到一阵极轻微的动静, 全身瞬间紧绷起来,右手不着痕迹地准备拔出冰剑。   岳寂睡前那句和魔族有关的问题蓦然浮现在脑海,戚清心里一跳, 难道镇子上当真有什么……   ……不对。   这气息有点熟悉得过分了。   戚清一时失语,那东西许是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爬上床,随后小心地拱进他的怀里。   拱好后,对方感觉还缺点什么,熟门熟路拉起他的手臂环住自己,放心地闭上眼,不一会儿,呼吸声匀长起来。   “……”   戚清差点给他气笑。   枉他以为岳寂装得那般委屈,今晚多少会收敛一点。   结果这人安静了不到半天,转头就开始不声不响地先斩后奏。   这哪能独立?分明是吃准了他舍不得真把人丢下去。   戚清磨了磨后槽牙,睁眼比划了一下丢人的弧度。   怀中人浑然不觉,往他身前无意识蹭蹭,睡相极乖。   “……”   戚清很不想承认他心软了。   旦日醒来,他怀里空空荡荡,被角掖得齐整,双履也好好摆在床边,一点也没有被人偷摸进来过的痕迹。   戚清净了面,推门而出,碰巧撞见岳寂也从隔壁出来。   少年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揉揉眼睛,乖顺地给他打招呼:“师父,早。”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戚清睨了他一眼,话到嘴边,还是没戳破。   二人下了楼用过朝食,戚清向掌柜打听千灯节的习俗。   掌柜打着算盘,笑呵呵地道:“咱们这儿千灯节是为了庆贺一年耕种到头,储存冬粮而设哩,这几天镇子都会分发米酒,办秋社祭典。客人若想凑热闹,明日只管去镇外灶王庙,米酒管够,若是想看灯,沿途花灯更是多着呢!”   他热络地指了路,镇子远离人烟,民风淳朴,少有外客,因此对戚清师徒二人格外好奇,倒叫戚清领略了一把隐世桃源的风土人情。   此地虽属于中土,却临近西吾洲,终年不见雪。   有孩子听说他们从远方而来,天真地围上来问:“你们那里会下雪吗?雪是什么样子的?”   戚清道:“不下。”   天度宗虽不是什么名门大宗,但护山大阵总是有的,宗内四季如春,自然不会有雪。   见孩子们面露失望,他又道:“不过我见过雪,雪是白色的,像花瓣一样一片片落下来,落到掌心时,还能看清六角形的纹路。”   孩子睁大了眼睛:“六角形?很大一个吗?”   戚清伸手比划:“很小很小的,大概只有这么……”   话至一半,他余光无意间发现岳寂听得微微出神,眼神专注。   戚清心里一动,低声问:“你也没见过雪?”   岳寂摇头。   他来天度宗三年,宗门无雪,也不常下山,更别提山下也几乎不下雪。   戚清思忖几息,忽而转头对小孩们笑道:“这样吧,明晚千灯节,你们带些米酒来,我给你们下一场雪,如何?”   小孩们一听,兴奋得不行,恨不能立刻就到第二天,纷纷跑回家缠着大人讨要米酒。   岳寂站在一旁,迟疑道:“明天……真的会下雪吗?”   少年难得露出几分懵懂的神色,微微仰着脸,竟有些天真稚气。   戚清冲他挤了挤眼睛,勾唇道:“等着瞧。”   冰灵根就这点好,虽然他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小范围制造一场人工初雪还是绰绰有余。   回到客栈,戚清便开始筹备。   他先在屋子里布了个小型阵法,试探性地催动灵力凝水成冰。   岳寂蹲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眼里全是好奇。   戚清捣鼓出了几片雪花给他玩:“喏。”   少年连忙双手接过,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一眨眼就把雪花吹化成水。   “喜欢?”戚清揉了揉他的发顶,“还想看的话,等回了宗,师父教你下雪的法术。”   岳寂倏忽抬眼,眸子亮得惊人,期待地应了一声,又低头去看手上的小雪花。   见他这幅模样,戚清软了心坎。   于是当晚少年又悄无声息摸进他被窝时,戚清动摇了半天,还是没狠下心给人踹下去。   再等等吧,他告诉自己。   等到回了宗门,一切都来得及纠正。   千灯会当日,天还不亮,甜糯的米酒香就已飘满街头巷尾,镇上四处笑语喧闹,其乐融融。   戚清早早开了直播,把标题改成了【点我看初雪】。   弹幕立刻飘过一片问题。   【要下雪了?瞧着主播那边时节不像啊。】   【此地不是下雪之地。】   “当然不下雪。”戚清挑眉一笑:“所以,我打算自己下一场。”   青年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有谁要许愿的,现在可以开始想啦。今晚酉时六刻开始人工造雪,过时不候!”   【好好好,今天是许愿主播。】   【崽也会去看雪吗?给崽捏个小雪人玩玩呗。】   【若要下雪,我倒有个比法术更好的法子。】   戚清被最后一句弹幕吸引了注意,问:“什么法子?”   弹幕却不回答了,戚清以为这人说着玩,后台忽然收到一条私信。   【主播届时在手心写下这两字即可,我收到呼唤,自会下雪。】   附带的图片上是两个繁复如符咒的文字,笔画蜿蜒曲折,戚清看不出写的什么,试着在手心临摹。   对方又弹了一条消息:【酉时再写,现在别玩。】   他凝眉看着那两个字琢磨,半晌忽然瞳孔微缩。   这两个字……怎么有些像“青女”?   ——传说里,那位掌管霜雪的神仙。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戚清走过去打开门,岳寂在外头候着,特意穿了一件镶白狐毛的披风。   这是去年戚清特地下山为他定制的新衣,平日里宝贝得很,今日竟舍得穿出来。   少年伸出手,那几片雪花居然还被他留着,边角融化了一点,但保存得极好。   “师父,我们现在出门?”他迫不及待地问。   戚清哭笑不得道:“现在是早上。”   岳寂眼巴巴盯着他,似乎巴不得下一秒就入夜。   戚清见此,蓦地想起弹幕的话,指尖绕了绕,徒手用灵力搓出了一个小雪人:“拿这个玩吧,这个结实一点。”   失策了,先前在天度宗每天打工,忘了自己的灵根还能拿来这么用。   戚清一时兴起,趁岳寂给雪人捏造型的时候,顺手在桌上搓了一排雪人,白玉团子圆滚滚叠在一起。   【好像元宵!今日正好收到祭祀,我也要吃!】   【崽在捏什么?有点像个人形?】   【不像吧,我看像太湖石,或者……河豚?】   戚清低头看去,少年正好兴致勃勃地把东西举到他面前:“师父你看,我捏的你,像不像!”   “……”   【……】   弹幕和戚清都沉默了。   想起岳寂为炼丹大会赶制的丑立牌,戚清默默拿走小雪人。   捏得很好,出去别说是他教的。   用过午饭,师徒二人如约去了镇外灶王庙。   镇民们早已备好米酒和掺了酒的点心,见他们是外来客人,一碗接一碗地给他们喝,热情得根本挡不住。   一番吃喝下来,戚清还好,酒量尚可,岳寂却双颊飞红,似是有些微醺。   “师父……”少年声音微哑,不自觉往戚清身上靠了靠。   戚清怕他喝醉,将人带到庙后僻静的廊檐下休息。岳寂乖乖坐在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花灯,静候夜晚来临。   暮色渐浓,灶王庙外,花灯次第亮了起来,深深浅浅,灯纱上绘着并蒂莲、祥云和吉祥的诗句。   千百盏花灯在夜色里摇曳,将整座庙宇映得恍若天上来路。   灶王庙外的镇民们更多了些,扶老携幼,人影在灯影间穿梭,彼此亲亲热热地招呼。   小孩们按捺不住,都在找戚清的踪影。   时间差不多了。   戚清深吸一口气,沾了点水,在摊开的手心里写下“青女”二字。   笔锋收梢,一股寒意骤然在周身蔓延开来。   他抬头望去,远山外,落日的余晖骤然消散,厚重的云层从四面八方聚拢,掩去了若隐若现的星斗。   “怎么突然黑了?”   “快看天上!”   所有镇民都停住了步子,惊诧地望着骤然变色的天穹。   天地间起了风,清冷寒彻,穿过人群,穿过花灯,宛如谁簌簌低语。   下一刻,第一片莹白悄然飘落。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转眼之间,漫天飞雪纷纷扬扬,飘忽无声,在成百上千盏灯柔和的映照下,宛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又似天上星辰无尽坠落。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娘亲快看,是雪!”   孩子们欢呼起来,大人们也露出惊喜的神色。   岳寂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的掌心。   和戚清单独给他的雪花不一样,它是这么多的雪里,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一片。   是他此生见的第一场雪。   良久,少年收回手,鼻头冻得微红,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戚清。   戚清也正看向他,笑着冲他扬眉,正要问好不好看,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扣住了。 第40章 变质   戚清怔住了。   漫天飞雪里, 岳寂的手指轻轻的,一根一根地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紧扣。   少年掌心的温度灼热得惊人, 在风雪里格外鲜明。   他抬眸,眼底漾着花灯的暖光, 盯着戚清笑了一下。   “师父。”少年轻声说,“你头发白了。”   戚清闻言,抬手随意拂了拂肩头落的雪:“一会儿会化的。”   交握的手突然被收紧, 岳寂嗓音绷起, 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师父, 为什么……要特地下一场雪?”   戚清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道:“你不是没看过雪么?”   “所以,这场雪是师父给我下的?”   少年好似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孩子气地晃了晃戚清的手, 撒娇道:“师父别拂雪了, 让它留一会儿, 好不好?”   戚清道:“小心沾了寒气。”   他抬手想替岳寂拂去头上的雪, 却被少年偏头躲开, 另一只手牢牢扣住戚清没放。   他眸光闪烁,就这般看着戚清, 脸颊兴奋得微微发红。   灶王庙里又端出了新煮好的米酒,酒香愈发浓郁, 花灯柔和, 在冰天雪地里氤氲出一片暖意。   岳寂一眨不眨地盯着戚清, 仿佛想说什么,又有点紧张。   戚清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每次岳寂这样一个劲地盯着人,要么是干了坏事, 要么便是在纠结。   也许是今晚花灯太美,而雪落得恰到好处,他心里咯噔一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在他蔓延——最好不要让岳寂把话说出口。   否则,有什么东西就变了。   可他到底没来得及打断,少年已开了口,声音含笑,混着一点点微醺的天真。   “师父,我们这样算不算共白头?”   戚清拂雪的动作一滞。   他眸子睁大几分,脱口而出:“你知道共白头是什么意思吗?”   岳寂点头。   “就是白头到老的意思。”   戚清下意识反驳:“共白头的前提是和心上人一起,不是跟随便哪一个……”   “师父不是随便哪一个。”少年打断他。   二人间静了一下。   戚清神情空白,脑子也空白,好像突然被雷劈了。   岳寂看出他神情不对,指尖却固执地缠着戚清的手不放,一字一顿重复道:“师父不是随便哪一个,我想……”   戚清手指轻颤,旋即缓缓地,不容拒绝地把自己的手从少年手里抽了出来。   不敢再听,希望是他的幻觉。   他垂眸避开少年灼灼的目光,语气带了几分僵硬:“为师米酒多饮了些,头晕到幻听了,先回去歇下,你……看完雪记得早些回来。”   岳寂抢步上前,道:“师父,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戚清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冷静道:“你只是太高兴了,有些兴奋过头。好了,我先回去。”   “我……”   没等岳寂再说,戚清停住脚步,转身又补了一句:“还有,不许再钻我被窝。”   这话说出口,倒像是承认了什么似的,身后的人没有再出声,戚清僵着手脚往回走。   少年太过稚嫩了。   他还没学会点到即止的暗示,也不会分辨一时悸动,把依赖错认为爱慕。那些有意无意的亲近,过分炽热的目光,原来都藏着这般心思。   风雪渐浓,戚清拢了拢外衫,却拢不住心里巨大的荒谬和茫然,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人群。   他走得很快,仿佛背后有什么在追,连花灯也再看不下去。   客栈的房门合上时,青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神志还有些恍惚。   这算什么?回旋镖吗?   想起一开始取的“师徒年下养成剧”,他就悔不当初——人果然要学会避谶!   说说而已,怎么还成真了呢?   戚清简直浑浑噩噩,心里颇为崩溃,更糟的是,他回过神才发现直播没关,弹幕在疯狂地刷新。   【好耶!是师徒年下养成剧!】   【终于进入正题了,还以为主播标题诈骗呢!】   【主播哭了吗?真哭了啊?】   【没事的主播,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   【崽还小,主播不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气呢。】   戚清觉得更荒谬了,澄清道:“我、没、哭!”   他终于明白,什么英雄救美变他救城主、什么龙傲天剧本——从妙筝成了男人的那一刻起,剧情就从头到尾跑偏了!   在原本的剧情里,“师徒年下养成剧”的“师”应该是这会儿在闭关的乾元剑尊才对。   闭关……对了,闭关!   戚清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乾元剑尊能靠闭关改变剧情,他为什么不能学着闭关,掐死岳寂刚萌芽的感情呢?   决定了,回去就闭关!   窗外的雪势头渐猛,裹挟着秋夜的寒意从窗缝吹进来。   戚清起身关窗,“啪”地合上窗扇,烛火被他带起的风吹得晃眼,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凌乱起来。   他索性吹灭了蜡烛,把直播一关,强迫自己开始打坐入定。   可有些东西不是他不去想就能不出来作乱的,远方的欢声笑语遥遥传来,看不见满目花灯,客栈像是独立在风雪之外,静得可怕。   戚清没入定成功,盯着床帐发了会儿呆,终是自暴自弃地把自己裹进锦被里,睁眼望着虚空。   早知道就不给岳寂下雪了,更不该陪他来西吾洲……不,一开始就他压根不该收下岳寂当徒弟!   戚清往脑海里拉了个表,开始一五一十地清算加批判,忽然听见房门“嘎吱”轻响。   门轴转动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猛地坐起来,惊觉自己竟忘了布设法阵。   但现在布也晚了,只见岳寂执一盏花灯,静静立在门边,暖黄的光映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将少年眼底的情绪照得晦暗不明。   岳寂不说话也不关门,就这么看着他。   戚清不自然地和他对视一眼,故作镇定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少年的眼睛往上移了几分,落在他被被窝捂得凌乱的头发上,主动踏进屋内,反手带上了门。   “师父在躲我?”他问。   戚清没好气道:“不是说了让你不准再进我房间?”   “师父只说了不许钻被窝。”岳寂理直气壮地走到床前,将手中花灯轻置在桌上。   他提回来的这盏灯糊纸薄如蝉翼,难得做出了琉璃般的剔透感,戚清认出那是千灯会最难得的灯谜彩头。   他收回目光,道:“那我现在说了,你回去休息。”   岳寂非但没走,反而一屁股在床沿坐了下来。   他抿唇,执拗地问:“师父为何躲我?”   “你还问?”戚清别开脸:“你自己清楚。”   岳寂沉默几秒,道:“我不懂,师父。”   他忽然倾身,定定看进戚清眼底,“为什么不可以?”   戚清拽紧被角,道:“你知道什么叫师父吗?就是我又当老师又当爹,每天打三份工养你。你如果还有点孝心,就应该准备给我养老,而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岳寂闷闷道:“师父才不老。”   “……早晚被你气老。”   戚清哼了一声,重新裹进被子里,翻身背对他:“该说的道理我都说了,你想看雪还是想休息都自便,明天一早就启程。”   过了许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戚清听到动静转过头:“你做甚?”   岳寂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既不走,也不熄灯,居然自顾自地在榻边打起了地铺,还把他的丑立牌取了出来,似乎打算放在旁边做个点缀。   戚清深吸一口气,觉得他的头好痛。   真服了,怎么教出这么个倔种!   青年愤而起身,打算没收他的地铺:“给我回屋睡。”   岳寂不肯,像头倔驴似的跟他拉扯,扯了几下仿佛不敌,整个人被惯性带得扑进了他的怀中。   戚清猝不及防被压回床榻,“混账!”   少年立刻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语带恳求:“师父……别赶我走……”   戚清去扯他的手臂,岳寂却像八爪鱼似的缠得更紧,推搡之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一道滚进了床榻深处。   “仗着我不敢揍你是吧?”青年气得撸起袖子,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他正准备拎人,腰间忽然传来一阵湿意。   戚清动作顿了顿,皱眉道:“哭了?”   少年不答,他想探头看看,但一想到今晚要表的态度,逼得自己声音又冷硬起来:“哭也没用,起来!”   怀中的少年却把脸埋得更深,眼泪似乎越掉越多,很快洇湿了一大片衣裳。   他肩膀微微抽动,无声无息地埋着脑袋。   戚清从没见他哭得这么厉害,良知和理智狠狠较起了劲。   纠结半晌,最终还是缓缓把手放了下来。   “真哭啦?”   他侧头去看,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行了,师父不凶你了。”   少年在他腰间蹭了蹭,死活不肯抬头。   戚清迟疑片刻,还是揉揉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别哭了,今晚看了雪,不是该高高兴兴的吗?”   “那师父别赶我走。”岳寂抽了抽气,委委屈屈地讨价还价。   戚清马上拒绝:“不行。”   岳寂埋头又要哭。   戚清硬着头皮跟他僵持了一会儿,感觉腰间水渍不断蔓延,脑袋都大了,终是认命般败下阵来:“……就今晚。”   他一把扯过被子将两人蒙住,自暴自弃道:“快睡,敢动一下就把你扔出去。”   岳寂抽泣的动作戛然而止。   在戚清看不到的角度,少年垂眸,悄悄把化了一小半的小雪人塞回怀里。 第41章 闭关   戚清说到做到, 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开始收拾行李,一刻也不打算多留。   岳寂被他打发回隔壁,房门一关, 脸上乖顺的神情就消失了。   他不紧不慢地看向角落的飘荡黑雾,嗓音冷漠:“你又来作什么?”   “本来不想叨扰, 但主上非要我给您带句话。”黑影的声音朦胧得像裹了层纱,飘飘渺渺听不真切:“您可不是来玩的——额外用了血蛊,这个月的药就没了。”   岳寂眼皮都没抬, 平淡道:“就为说这句废话?”   黑影发出沙沙的笑声:“对您而言或许是废话, 不过作为一只传声的耳朵, 我还得提醒您,您自个儿扛得住反噬不要紧,魂渊里那些不中用的蜃族……可全指望着您呢。”   少年整理衣物的手顿住, 眸色一厉:“他最好不要想对蜃族下手, 否则, 我定让他两败俱伤。”   黑影笑起来:“还真是年轻气盛。”   “你没资格说我。”岳寂冷冷瞥他一眼。   “冤枉, 我可是站在您这边的。”   黑影挑高了语调, 隐隐有些阴阳怪气:“毕竟炼丹大会那日, 我豁出去一身修为……”   “你想邀功?”岳寂冷笑。   黑影语气弱了下去:“岂敢?”   他身影淡去,似乎要散, 岳寂叫住他:“等等,将此物转交魂渊。”   黑影化出的手托住, 疑道:“这是……?”   “雪花。”   岳寂声音忽然温和了些, 看着那几颗莹白如盐的小冰晶:“……他们没见过真正的雪吧, 我已用法术封存好了,你务必带到。”   黑影有些不屑:“这种东西也值得我专程跑一趟?”   话虽如此,黑气还是卷着雪花隐入阴影, 眨眼消失不见。   岳寂继续收拾,不一会儿便听见戚清敲门:“收好了么?准备启程了。”   少年推开门,戚清已准备妥当,行李尽数被收入纳戒之中,背后唯负着一柄冰剑,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走吧。”戚清环视了一圈他的房间,确定没有遗漏后,转身下了楼。   小镇的人们仍沉浸在昨日初雪的兴奋里,师徒二人不欲张扬,御剑悄然离开了镇子。   因着岳寂昨夜的惊人之语,戚清心里装着事,没敢再用马车优哉游哉游山玩水,只想赶紧回到宗门闭关,好把剧情掰回来。   在某种古怪的氛围驱使下,二人归程倒也不比来时仙鹤的速度慢多少。   大半个月后,天度宗的山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戚清一落地就直奔主峰灵霄山,径直去找掌门师尊禀报。   他先以西吾洲之行打开话题,继而话锋一转:“弟子此番见闻感悟极深,恐怕需要闭个关,可岳寂这孩子无人照看……”   ——没错,他已经想好了!   先闭关个十年八年的,把自己熬成胡子拉碴的大叔,再搞一套教导主任同款的死气沉沉穿搭,训练出最刻薄的表情,拿个保温杯当伴生道具,见人就说教。   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定然能让岳寂知难而退,断情绝爱。   熟料,掌门老头只听了他前半句话,就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狐疑道:“顿悟?为师怎的不见你周身有灵光显现?”   戚清睁眼说瞎话,搓手笑道:“有是有,只是不太明显,需要聪明的人才能看到……哈哈,没有说您不聪明的意思!师尊您向来德高望重,博览群书,见识和修为都在徒儿之上,要不……我把岳寂送到灵霄山来熏陶熏陶?”   好想让这老头也尝尝带孩子的滋味。   知徒莫若师,掌门老头当然知道这个徒弟有多闲不住,没被迫收徒前,这人整日不是满宗乱窜就是下山不见人影,哪里是能静心闭关的主?   他捋着胡须,压根不接戚清的话:“你师兄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帮你照看便是。”   戚清一想,师兄是知道岳寂性子的,为人也可靠,岳寂托付给他可以放心。   于是他暂且收起报复心,下了灵霄山就去寻第二个倒霉蛋。   师兄正在院子后保养佩剑,听他说明来意,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便一口答应下来。   “这些灵石应当足够他日常用度,师兄年节若是有空,可以去观山镇取我为这孩子预订的新衣。”   戚清从纳戒里取出锦囊,又絮絮叨叨地交代道:“他练功勤奋,我为他备了些元婴期的功法,只是他悟性高,到时候还要烦请师兄去藏书阁帮他借阅些更深奥的……”   “行了,怎么跟托孤似的?”   师兄挑起眉毛,没再听下去,反而扳着他的肩膀转来转去看了两眼,“嗯……没黑,没瘦,看来这次去西吾洲还算顺利?”   戚清苦笑道:“还行吧,就是有些意外。”   左右无事,他便把西吾洲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师兄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惊讶:“这城主修为如此之低,如何坐得稳位子?不过闻家的那个炼丹天才,我倒有些耳闻……”   二人讨论着来了劲,不觉说到了日落,直到岳寂寻来,戚清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我先回去了,方才说的那些,师兄可一定要记得啊。”   “去吧去吧。”师兄挥挥手,不以为意道:“等你出关了,咱俩再痛饮一场!”   回去路上,岳寂忽然停步:“师父要闭关?”   戚清埋头往前走,含糊道:“为师修为似有突破之象,闭关一阵子,你有事就去找师伯。”   岳寂快步跟了上来,追问道:“师父的灵根,独自闭关真的没问题?”   变异灵根每一次突破都是在赌命,他并不情愿让戚清去赌这一把。   戚清道:“当然,待师父境界稳固,自然就会出关。你这段时间可要好好修炼,知道么?”   他语气稳得半分挑不出破绽,岳寂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问,只低声道:“好。”   戚清这才回头,摸摸他的发顶以作奖励:“乖一些,师父永远是盼着你好的。”   暮色四合时,二人回到了小院。   戚清推开院门,望着阔别已久的院子,竟生出几分游子归家的亲切感。   这三年来,他也对院子花了不少心思,院中的花刚谢过一轮,如今剩些碧色摇曳,爬山虎垂在墙边,窗框和门楣在他离开前几日才补了一次,桐油还未干,一切都温馨而熟悉。   念在岳寂要在师兄那里待好多年,当晚戚清特地下了厨,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晚膳。   但做完他就后悔了,这顿饭丰盛到有些刻意,跟断头饭似的,岳寂就是再迟钝也该察觉不对了。   但他转念一想,徒弟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师父闭关?   岳寂何等聪明,品出不同,几次想问都被戚清打断。一顿饭吃得若有所思,看戚清的眼神也不免带了些游移。   戚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时间再哄了。晚膳后,青年把屋子里紧挨的两张床分开,其中一张挪进了小屋的隔壁。   “往后你睡这儿。”戚清刻意避开了少年的目光,朝他示意道。   岳寂拧眉,意识到师父是真的要跟自己分床。   “不。”   “不什么不?”戚清本来要训斥,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决定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敛眸蹙眉,语气低落了些:“岳寂,你连师父闭关前最后的话都不肯听?”   青年轻轻叹气,脆弱道:“也罢,你有自己的主意了,是瞧不上师父的话了。”   少年抿住嘴唇,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戚清只维持了几秒,很快没忍住笑了一下,语气松快了不少:“好了好了,你的灵根还要改么?如今灵草也拿到了,若要改,明日得早些去灵药园定下炉子。”   “……不改了。”岳寂低下头,轻声道:“此番出宗,我才知道杂灵根也没什么不好。”   戚清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想揉他的脑袋,手指抬起又放下,温声道:“你想通了就好,去休息吧。”   夜色正浓,岳寂不挪步,他也没急着催。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一场不知道为期多久的暂别,但说不清为什么,戚清却在此刻犹豫了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止了步,哑了声,心照不宣地以沉默告别。   夜风拂过,檐下爬山虎簌簌作响起来。   最终还是戚清打破了沉默:“去吧,师父明日开始闭关,若遇难处,尽管去找师伯和掌门,他们不会不管你。”   岳寂闷声不吭,垂着脑袋转身往外走。   戚清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嘱咐道:“一个人要学会照顾自己,练功不必太刻苦,有时间可以下山玩玩,师父给你留的灵石总归是够用的。”   少年跨出门槛的脚没有停。   戚清不自觉追出半步,道:“若跟人起了冲突也别怕,你师伯会帮你做主。但他手艺不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千万别找他,可以去山下酒楼……”   “师父。”   岳寂忽然打断他。   少年转头,在月亮微弱的清辉里深深望着他,半晌,缓缓道:“我等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   戚清闭关了。   只闭了三天,先前的雄心壮志就在空荡荡的石壁和石床里荡然无存。   青年闷得受不了,在洞府里走来走去,崩溃道:“这跟坐牢有什么两样!”   【真怀念啊,想当初本君飞升之前,也在洞府里坐了八百年牢。】   【八百年?你这修的是什么道啊?】   【找不到人脉版的无情道。】   【这年头还有人修无情道?真的没追着道侣杀?】   【所以才说无人脉版……本君压根没找到道侣,硬生生熬资历熬上来的。】   哦,有一点比牢房好,牢房没弹幕。   戚清原计划待个十年八年,熬成粗糙教导主任再出关,可人生就是这样多变。   闭关一个月,戚清眼神麻木。   闭关一年,戚清心如死灰。   坐牢……不是,闭关第二年,他的耐心已无限趋近底线。   ——实在不行还是越狱吧!   他绝望地想。   反正天度宗洞府那么多,不是每一个都有人在用,他寻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时机溜出去,下山玩一阵子再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戚清忍了又忍,终是没有抵挡住诱惑。   两年之期已到,山顶洞人重见天日!   他很有仪式感地给自己拾掇一番,焚香更衣,然后挑了个月黑风高夜,偷偷出了关。 第42章 出关   天度宗的闭关洞府群凿在连绵的断崖边, 大大小小数个洞府北临山谷,背靠高峰,长风过处, 风声清越而幽静。   戚清踏出洞府的瞬间,险些被扑面而来的山风呛了个猛咳。   他仰头远望, 看到夜空里稀疏几颗星子时,竟恍然生出几分隔世之感。   两年了。   整整两年,鬼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待在十几平米的洞府里, 除了修炼和发呆, 他简直要忘了外面的风是什么味道。   要不是还有弹幕陪着, 恐怕早就撑不下去卷铺盖走人了。   教导主任的皮肤果然没这么好获得,他还是趁这次溜号另想个法子的好。   戚清站在洞府门口,狠狠伸了个懒腰, 周身抻开, 关节发出几声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这些破洞府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 那么小一个, 转身都转不开, 只能在床上打坐, 害他差点被关疯。   舒展完了筋骨,戚清抬步就往崖间小路走, 不经意一转头,发现自己洞府外杵着个黑影。   他狐疑地凑近去看, 待看清后, 整张脸都绿了。   ——谁把丑立牌摆他门口了?   夜色虽黑, 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但他绝对没认错。   这立牌气质独一无二,丑绝人寰——甚至还不止一个!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玩意儿旁边立了七八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兄弟姊妹”, 高矮不一,从矮到高亲亲热热地排列在一起,把清净的洞府门口挤得分外热闹。   戚清一路看过去,额角青筋直跳。   这跟仇人给他上坟有什么两样?   这些立牌出自谁的手不言而明——只有岳寂能让它们丑得如此有辨识度,整整两年审美水平毫无长进。   戚清喉头哽着一口气,黑着脸左右巡逻几步。   其他洞府门口都干干净净,只有他洞府门口杵着这些立牌。   好丢脸,好不想承认岳寂是他徒弟。   他轻轻咬了下后牙,想了想,把最大的那个立牌搬了起来,小心翼翼挪到洞府侧面的矮树林里,再依法炮制,一个一个叠过去。   半人高的草丛虽不浓密,好歹遮住了家丑。   “混小子。”   戚清放下衣袖,嘟囔一声,准备回来再找人算账。   转过身时,他心情又恢复了明媚,哼着小曲踏上了出山的小径。   ……   听松崖。   一轮冷月高悬,月辉倾泻而下,薄薄笼罩着万里松涛。   黑衣青年盘腿端坐于半山石阶前,阖眸修炼,不知运转过了几个周天,忽然察觉到某处留下的气息被扰动。   他瞬间睁眼,眸中寒芒乍现,手指轻勾,一缕黑气绕上了指节。   似乎知道了什么,青年周身流转的金光渐渐敛去去,先是略感诧异,随后挑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   山谷结界泛起一阵涟漪,钻出个面目平平无奇的男子。   这人先是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确认外面无人后,肩膀明显松弛下来,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破空声响起。   “唰!”   一柄长剑忽的横亘在他面前。   戚清心头一惊,以他的修为,方才竟完全没有感受附近有人!   他侧头看去,只见长剑的主人一袭黑衣,长发在脑后扎了个低低的发髻,肩宽腰窄,身形比他高些,无声无息倚在石壁边。   见他停步,对方不疾不徐收回了手。   这个背影莫名眼熟,戚清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直到那人回眸,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他骨相优越,眉骨高而深,鼻若悬胆,线条锋利挺直,抿唇不语时,给人以些许不经意的冷峻。   偏偏此人还有一副好皮相,鬓角如飞,眸若点漆,宛如水墨绘就的画中人。   ——如果,戚清是说如果。   不是岳寂就更好了。   青年心里发紧,顿时僵在原地。   “师父出关了?”来人轻声问:“怎么不提前知会弟子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戚清后背发凉,压下僵硬,面上讪笑道:“这位道友是不是认错人了?”   幸好出结界前做了伪装,否则当场掉马……场面得多尴尬。   岳寂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直起身来,手腕一翻,没出鞘的长剑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度,被他反手负于身后。   他歪了歪头,语气淡了下来:“两年不见,师父还是这么喜欢骗我。”   “何时骗过你?”戚清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轻咳一声抢救道:“我……我是说,道友的师父何时骗了你?”   语气平稳,但内心超绝震惊。   ——区区两年,别的不说,岳寂身高怎么就比他高了?师兄到底给他喂了些什么??仙丹吗?还是饲料?   岳寂静静望着他,但笑不语。戚清这才发觉他生了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   那双少年时期总含着撒娇、委屈的湿漉漉的黑眸,如今已尽数褪去绵软,眼角如飞,仿佛出鞘的剑光,清冽而锋锐。   二人僵持着对视半晌,戚清终究抵不住尴尬,率先移开了目光。   怪了,明明闭关前还能好声好气地说话,现在他反倒心虚了?   两年不见,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相处。   他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窘境,岳寂却忽然逼近一步,语气平静得近乎危险:“师父,失礼了。”   戚清脑子“嗡”地一声,顿觉不妙。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岳寂强行把他背起来爬山的时候。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就在岳寂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眼前骤然天旋地转。   ——岳寂竟直接将他扛在了肩上。   戚清瞬间懵了,心理果然跟当时一样崩溃。   “岳!寂!”他顾不得再伪装,两只手抵在岳寂肩头,怒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岳寂脚步顿住,道:“师父现在又认得我了?”   “……认得!认得行了吧?”戚清臊得脸发红,低着的头终于断了,自认倒霉道:“先放我下来再说。”   “怕什么?”   岳寂嗤笑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故意掂了掂:“深更半夜的,没人会撞见。还是说师父心虚?”   “这是有人没人的问题吗?”戚清觉得尊严不保,语气立刻严厉了几分:“逆徒,松手!”   岳寂压根没管他的窘迫,似乎想就这么一路把人扛回去。   戚清哪能让他得逞?   脸已经被立牌丢了大半,再被扛回去,还没丢干净的脸这会儿也要丢干净了。   他奋力扭动了几下,猛地从岳寂肩头跳了下来,落地后气急败坏道:“你师伯平时就是这么教你尊师重道的?”   岳寂不慌不忙把肩头凌乱的褶皱理了理,看着他,眼底浮现出一丝微妙:“师伯自然没教,毕竟……这本该是师父亲自教我的东西。”   倒打一耙!   戚清冷哼,见他凑过来,立即拉开距离:“又想做什么?”   岳寂忽然抬手,一手扣住他的肩,另一手并指在他脸侧轻轻一抹——   “好了。”他退后半步,端详几眼,笑笑道:“师父还是这样看着更顺眼。”   戚清一摸脸,伪装果然已被卸去,面上瞪他,心下却暗惊。   这两年他并非毫无进展,修炼速度甚至比初到这个世界时还快些,离化神期只差临门一脚。可岳寂不过一个照面就能卸去他的伪装,修炼怕是比他只快不慢。   失策了。   龙傲天到底是龙傲天,戚清有点后悔如此草率的出了关。   早知如此,他就该硬熬十年,熬穿牢底!   要是今天他顶着张教导主任的脸出现,岳寂定然不敢如此放肆。   仿佛看出他所想,岳寂转身迈步,道:“走吧,师父,先回小院。”   他似乎笃定戚清出关就不会再回洞府,脚步极为从容。   戚清憋着一口气地跟了几步,越想越不爽。   哪有师父跟在徒弟屁股后头的道理?   他并指捏诀,冰剑倏忽幻化出来,青年凌空一跃,踩上了剑身。   戚清御剑超过岳寂,直往小院的方向飞去。   身后风声骤起,岳寂紧随其后追了上来,衣袂翻飞间,隐隐有跟他并肩之势。   两柄剑几乎同时落在小院外,戚清收起冰剑,目光扫过眼前的院落,发现这里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他闭关前养得很随便的花被照料得极好,浅粉深红开得烂漫,碗口大的花苞沉甸甸地垂落,爬山虎和不知哪里来的凌霄花交缠在一起,映衬得小院生机勃勃。   檐下新添了几盏灯,造型灵动,花色却素雅。看着样式,似乎是两年前千灯节上才有的款式。   夜半清风吹骤冷,穿过小院,岳寂先一步上前,替他推开了屋门。   步入内室,戚清见屋里陈设竟一切如旧,他走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岳寂没有偷偷把床挪回来。   他心里有些出乎意料,但还算满意。   不错,终于有一点听话之处。   “这两年院子照料得不错,辛苦你了。”戚清颔首,语气带着几分赞许。   岳寂抱臂靠着门口,闻言唇角微勾:“师父打算怎么奖励我?”   戚清噎了一下,他就是说说,这人还真顺杆往上爬。   他转身佯装收拾床铺,边铺被褥边下了逐客令:“为师要想想,这会儿太晚,你先回去歇着,明日再说。”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   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烙在他背上,盯得他后颈发烫。   他草草抖开新被,若无其事地撵人:“还不走?”   回应他的,是突然逼近的脚步声。   戚清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双手臂已猝不及防从背后环抱上来。   岳寂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方才的混不吝荡然无存,反而带一点沉沉的叹息。   他嗓音低低的,轻声道:   “师父……两年了,我真的好想你啊。” 第43章 作怪   戚清后背陡然一僵。   若是两年前的岳寂, 这般亲近倒也寻常——少年身形单薄,嗓音还算软和,偶尔黏人些, 也只会让人觉得乖巧。   可如今身后之人早就不是当初的少年,他的肩膀宽了许多, 身量甚至隐隐压过戚清,双臂一拢,便将他整个罩住, 沉甸甸的, 不像环抱, 更像压在身上。   戚清呼吸微滞,下意识挣了挣:“师父自然也想你。”   他嗓音放软,拍拍岳寂的手, 示意他松开:“好了, 站直说话, 这么大的人还跟师父抱来抱去, 多惹人笑话。”   岳寂含糊地又喊了一句“师父”, 下巴胡乱蹭蹭, 没等他再推,自觉放了手。   戚清这才回头看着他。   岳寂一声不吭地站在他面前, 任他目光一寸寸把自己从头打量到脚,微微上挑的眸子始终盯着戚清的脸, 眸光深暗, 宛如蛰伏的鹰, 方才嗓音里泄出的一丝疲倦似乎只是戚清的错觉。   戚清喟叹道:“高了,瘦了。”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见他这般模样, 戚清难免心头发软。   他想揉揉岳寂的发顶,刚一抬手,对方已微微低头,乖顺地把脑袋蹭进他的掌心。   “……”   倒也不必这么贴心。   戚清指尖一顿,轻轻揉了揉,收回手搭配:“去歇息吧,师父又不会跑了,等明日还要听你说说这两年做了什么呢。”   岳寂没应声,又抱了他一下,才慢慢往门外走去。   他走到门边,回首对戚清轻声道:“明日见。”   戚清摆了摆手。   洞府里修炼得日夜颠倒,这会儿骤然出关,弊端终于显现了出来。   他竟失眠了。   躺在熟悉的床榻上,青年翻来覆去也没有睡意,隐约见外面天色渐渐转成了鱼肚白,心里一惊,发现自己通了个宵。   但他一点也没有起床的念头,索性打开直播,想跟弹幕聊聊天。   【今天是午夜场……等等,这背景,咱们是出狱了?】   【天道在上,主播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我以为要这么坐牢到飞升了。】   【坐牢怎么了,本君就爱看坐牢,支持主播继续坐牢!】   【这屋子好眼熟,看着像是主播之前那间?只有主播一个人吗?崽呢?】   “他在隔壁。”   戚清指尖轻点,把支持他继续坐牢的那位手动禁言十分钟。   知道他出狱,弹幕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起哄要看看岳寂。戚清被吵得无法,估摸着岳寂的作息时间,从床上爬起来更衣。   他洗漱完毕,推开房门,院中却安静得有些反常。   花花草草都还睡着,晨露清冷,天边刚泛起蟹壳青。   戚清觉得奇怪,岳寂素来勤勉,这个时辰早该在院中练功才是。   约莫是这孩子偶尔偷下懒罢。   他如是想着,对弹幕道:“我先出去办个事,回来再给你们看。”   师兄替他照顾了岳寂两年,怎么着也该感谢一下,只可惜没有好酒……不如一会儿下山打一壶百年份的不老春?   戚清一面盘算,一面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后面轻轻一声格棱。   他回头,院里安静如常。   是只鸟飞过去了?青年没太在意,再度提起步子——   “格棱”。   这次声音更近了些,似乎就缀在他身后。   戚清背后一绷,瞬间转身。   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蹙起眉毛想了想,走回隔壁门口,礼节性敲了两下:“岳寂,起了吗?”   下一瞬,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迫不及待地开了。   岳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后,衣冠齐整,外袍不见半分褶皱。   暗淡天光斜斜映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眸色幽微。   “师父找我?”他轻声问。   戚清吓了一跳,没好气道:“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岳寂笑了,目光落在他的装束上,“师父要出门?这是打算去哪?”   他丝毫没有搞出小动静的不好意思,侧过身,往里让了让。   “去宗内转转。”   戚清顺势进了屋,问:“起了多久了?”   青年尚且淡定,弹幕却沸腾了。   一朝出狱,迎接大家的不是乖巧懂事美少年——而是个接近成年体格的黑衣男。   【崽呢???我那么大一个楚楚可怜的崽呢?这个初具雏形的双开门是谁?】   【……他也叫岳寂啊,哈哈,好巧,崽也叫岳寂呢是吧崽?】   【同名同姓罢辽!】   戚清余光扫过震惊的弹幕,心里忽然微微有些得意。   他昨晚初见岳寂的时候,可比这镇定多了。   青年顺便往屋内扫了一眼,里面约莫被修缮过,墙面平整,横梁结实,只是一切过分整洁,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这时,墙角木架上一个突兀的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化了一小半的雪人,被人很努力地平衡摆正,瞧着十分眼熟。   戚清眉梢微挑,拿起来时,竟在上面感受到了自己的灵力。   “这是……?”   “这是师父送我的雪人。”岳寂走过来,轻轻戳了戳雪人的脑袋:“我用灵力封着,这样雪就不会再化了。”   他动作谨慎,带着一点不自觉的小心,一看便知十分珍爱这个雪人。   戚清默了半晌,蓦然想起了两年前那场下给岳寂的雪,和花灯里少年晶晶亮亮的眼睛。   心里好像某一处被触动了一下,酸酸涩涩,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声音温和下来:“都化成这样了,师父给你重新捏一个吧。”   岳寂摇摇头,把小雪人接过去:“就要这个。”   戚清见他固执,只好支出一根手指,指尖按在小雪人的断手处。淡蓝色灵力如流水般缠绕而上,眨眼间,小雪人重新长出了胳膊和半只腿。   “好啦。”他笑笑,对岳寂道:“拿去吧,现在是只完整的雪人了。”   岳寂握着小雪人,像个小孩子般爱不释手,看了好几眼,又用灵力再次加固,才将其小心翼翼摆回架子上。   “走吧,去找你师伯。”戚清转过脸,语气松快了些。   岳寂跟上来:“若只见师伯,师父就不必去了,师伯已出门两月有余。”   “两个月?”戚清脚步一顿,道:“他下山这么久?”   “说是友人相邀,去探查一处秘境。”岳寂神色平静,跟他并肩而行:“师伯归期未定,师父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戚清纳闷道:“他经常这么外出?”   “嗯。”岳寂轻轻应了一声,“师伯常出门,我已经习惯了。”   戚清顿了顿,语气缓了些,问:“那这两年……你怎么过来的?我给你留的灵石可还够用?山下定做的新衣裳按时去取了吗?我嘱咐你师伯要常帮你借阅新的功法,莫非他也没……”   话未说完,岳寂已敛下眸子,眼睫投下一片小扇子似的阴影:“师伯待我挺好的。”   他避而不答,却让戚清听得心口发闷,难免有些愧疚。   他忽然意识到,师兄和他的性子可以说南辕北辙,自己闭关这两年,岳寂想必受了许多冷落。   也是,师兄养他自个儿都那么糙,哪里懂得养孩子?   【主播醒醒,你师兄才是正常养徒弟的法子好吗?你这样的是在养儿子。】   【就是,修仙之人哪有这般娇惯的?】   【前面的在酸什么,你自己被养得糙,看到崽被精养嫉妒了吧!】   【主播明明很会养啊,崽长得又高又大,修为高,年纪小,还有哪里不好的?】   【若太溺爱,徒弟一遇挫折便松散逃避,如何成就大事?】   【你也别说话!】   弹幕吵吵嚷嚷,戚清却越发肯定自己养徒弟的办法没有问题。   若像师兄那么养,岳寂才过不了几天就要被养死了。   他忽略了岳寂已经比自己还高的事实,果断道:“今日别修炼了,下山好好放松放松。等晚上回来,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岳寂眸光一动,弯了弯唇角:“好。”   时隔七百多天,师徒二人终于再度下了山。   山风拂面,带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戚清怀念地深深吸了一口。虽然没有第一次下山的新奇,但也比在破山洞好上太多。   今日并非赶集的日子,观山镇却格外热闹,街巷间人头攒动,不少人一副外地打扮,行色匆匆。   戚清瞧了几眼,心下生疑,打算午饭时打探打探。   他先和岳寂去了猫狗堂,谢棠两姐弟正好都在堂上。此处已成气候,今非昔比,檐下风铃轻响,不仅有十几只圆滚滚的团子追逐打闹,还多了几个帮忙的农妇。   “戚师兄!”   两年不见他,谢棠十分高兴,当下便不由分说地拽住人,邀请他俩留下来用午膳。   宴过三旬,氛围热络,不知是谁先提到了镇上多出的许多陌生人。   谢棠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好多都是丹修呢。”   “丹修?”戚清惊讶道:“来咱们这小地方做什么?”   谢棠思索道:“据说是在找什么火莲……师兄有所不知,半年前,不知从哪传来隔壁云州藏着灵脉的消息,还传来了童谣,歌词是……是什么来着?”   她一时想不起来,谢棣便替她接道:“灵脉养灵观,秘境观中藏。若问何处寻,且驻望云乡。”   云州地处偏僻,向来默默无闻,忽然多了这么条传闻,难保不是有心之人在图谋别的。   戚清放下酒盏,思忖半晌,道:“我去打探一下。”   午饭后,他和岳寂换了身装束混入镇上人潮,窄窄的街道上摩肩接踵,人挤着人,戚清差点被挤散,正要回头寻找岳寂,一只温热的手已穿过人群将他握住。   岳寂不知何时已贴近身后,温热胸膛抵着他的背脊,手指顺势插入他的指缝,牢牢扣紧。   “作甚?”戚清不自在地低声道:“大庭广众的,松开。”   岳寂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俯首在他耳畔,语调上扬:“那……私下可以?” 第44章 传闻   【这是我能听的吗?】   【修真界真是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啊。】   【哪个私下崽你说清楚!】   戚清闻言,马上关了直播,瞪他一眼:“我没这么说过。”   二人才说了两句话, 就已被汹涌人潮推着往前面挪了好几步。   “借过!照灵镜马上要开卖了!”一个阵修打扮的汉子挤开他们,念叨着往前冲:“今日一定能买到!”   照灵镜?   戚清和岳寂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往他冲过去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间不起眼的小店前排了许多人,店门仍紧紧闭着。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正懒洋洋抄手倚在门上, 不时打个哈欠, 对门前躁动的人群视若无睹。   已是未时, 这店竟还没开张。   戚清眼疾手快拽住一个正要冲过去的灰衣修士问:“这位道友,敢问那里卖的是何宝物?”   那修士睨他一眼,诧异道:“新来的?连照灵镜都没听说过?”   戚清将计就计, 立即露出羞赧神色, 拱手道:“这……实不相瞒, 在下与舍弟乃是散修, 云游至此, 听镇上的人一直在说什么灵脉、照灵镜的传闻。”   说着, 他用手肘推推岳寂,“是吧, 阿弟。”   岳寂不知想到什么,低低一笑, 道:“阿兄说的是。”   “难怪。”修士恍然, 指了指一旁屋檐下:“这边说话。”   三人避开人群, 那修士压低声音道:“半年前,云州出了一个秘境的事,你们可听过?”   戚清道:“自然, 在下正是因此而来。”   “说来古怪,”修士继续道:“那秘境出世不到三天便自行关闭,据侥幸从中逃出的道友所言,里面灵气浓郁得几乎能凝成水珠,却步步艰险,可偏偏……”   他眼中闪过贪婪:“连路边随处一根杂草,都是十年以上的灵草!”   岳寂眸光微动,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剑柄。   戚清适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急急追问道:“既然如此,他们可曾带出……”   “自然!”修士激动地捏了捏拳:“他们带出的灵草里最次也有百年的药力,甚至有传言,秘境中心还生长着一株万年难遇的火莲!”   他左右张望,生怕吸引来别人的主意,声音压得低了又低:“那宝贝可了不得!不仅能炼出传说中的金品丹药,光是生吃也能让人连破数级,至少能直入大乘期!”   “竟有这等神物……”   戚清瞳孔骤缩,近乎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修士一拍大腿:“可不是吗?出来的人里,有人言之凿凿,断定这秘境一年内还会再次开启!这话不知怎的就流传出来,大家这会儿都往云州去呢!”   “所以,”岳寂眯起眼睛,开了口:“这畅销的照灵镜,就是用来探测云州灵脉的宝物?”   修士神秘一笑,悄悄从袖中露出一角微光。   他悄声道:“我已得了一面,现在是替我家妹子买的。你们快去罢,每日只售三十面,晚了可就没了!”   戚清刚要迈步,岳寂却一把按住他:“师父,我去去就来。”   他身法极快,眨眼便鬼魅般融入人群,戚清挑眉,索性继续跟修士套话:“云州如今想必人满为患,我们此时赶去,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吧?”   修士摇头叹气:“难说,这几个月许多大宗都派了人去,连西吾洲的炼丹协会都惊动了,可至今一无所获,恐怕真要等到它自行现世才行。”   戚清心里一动,道:“西吾洲?”   “你听说过炼丹协会么?丹修之间极有名气呢。”修士悄声道:“听闻来人正是炼丹协会长老级人物,一位隐世多年的老前辈!”   ……这倒有意思了。   正说着,岳寂已然折返,戚清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逆着人流迅速离开了街面,回到猫狗堂。   “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谢棠迎上来。   戚清晃了晃手上的铜镜:“东西到手了。”   他将镜子放在桌上,几人一起凑上来研究,连看不见的谢棣也围在旁边。   这铜镜不过巴掌大小,镜面隐有灵光流转,上面布着繁复陌生的阵法纹路,一时难以参透。   谢棠凑近看了看,撇嘴道:“就是这小东西?镇上每天都有好多人买,说能看到灵脉,我可不信。”   谢棣也点点头:“卖镜子的那伙人是两个月前突然出现镇上的,并非观山镇人氏。师兄,小心有诈。”   戚清摸着下巴,把镜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而一笑。   他道:“无风不起浪,看来,这云州多半有点东西。”   能让远在西吾洲的炼丹协会都出动,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心念电转,忽然想起原著线中,岳寂拜入老怪物门下时,老怪物曾提及一处秘境内有大造化……   莫非正是眼下这个?   事情如此这般,可就有些麻烦了。   戚清陷入沉思,指尖摩挲着铜镜纹路。   不知道老怪物来没来,原著里本该由岳寂独享的机缘,如今会不会将被他人捷足先登?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想蹚这趟浑水。   可惜命运似乎总爱和他开玩笑——就像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和岳寂扯上关系一样,有些事,恐怕躲也躲不掉。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早做准备。   思及此处,戚清眼中思绪一敛,神色恢复如常,抬眸看向谢棠姐弟:“最近镇上鱼龙混杂,你们要当心些,别让猫狗乱跑,免得被人盯上。”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物:“这是我的传讯符,若有急事,捏碎它,我自会知晓。”   谢棠好奇地接过,岳寂的目光也落在上面。   那是一枚四角星模样的冰晶,棱角圆滑,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微光,宛如小巧星辰。   “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山了。”戚清站起身,朝谢棠和谢棣温声告别:“下次再来看你们。”   姐弟二人虽不舍,却也怕耽误他们正事,乖乖将两人送到院门口。   刚走出猫狗堂的范围,岳寂便一把握住戚清的手腕:“师父,我也要。”   戚清一怔:“要什么?”   “传讯符。”他抿了抿唇,一双眼睛在戚清脸上来回逡巡,低声道:“你给他们,都没给过我……”   戚清哭笑不得:“你跟我几乎天天在一块,哪里用的上这个?”   四角星的样式不过是他临时起意,想着谢棠姐弟年纪小,或许会喜欢这般精巧可爱的物什。   岳寂不依不饶,无赖得像个没讨到糖的小孩子:“我就要,他们都有!”   见戚清不为所动,他垂下眼睫,声音低落下来:“莫非在师父心里,我还比不上他们吗?”   戚清无奈,只得徒手捏了一个四角星,递给他道:“给,这下满意了?”   岳寂唇角飞快地翘了一下,接过来,宝贝似的在手里把玩两下,摩挲着四角星圆圆的棱角,又问:“在师父心里,我可比得过他们?”   “作甚纠结这个?”戚清道。   岳寂却非要缠着他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戚清给他缠得没办法,哄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不疼你疼谁?”   岳寂眼眸微亮,指腹轻轻擦过四角星,意味不明道:“嗯……那师父可要多疼疼我才是。”   戚清一点也不想跟他讨论疼谁的问题,当做没听见,岳寂也不恼,只是将那枚四角星贴着心口收好,轻掩衣襟,再牵上戚清的手时,语气已恢复了从容:“要再去打探些其他消息么?”   戚清摇头:“眼下左右都是云州相关的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   还不如从原著找个答案,是时候用积分解锁后续剧情了。   师徒二人溜达着去镇边农家收了些新鲜菜蔬和鸡蛋,天黑之前赶回了宗门。   当晚,戚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还特意挖出两年前偷偷埋的好酒助兴。   两年辟谷简直要了他的命,原本只想小酌几杯,谁知越喝越起劲,最后竟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酒意涌上来,青年一边喝,一边满脸心酸,“上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酒……还是上一次……嗝!”   “师父,别喝了。”岳寂的声音像从远处飘来。   戚清扒开他的手,板起脸道:“还敢管你师父了?我清醒着呢,再喝一杯!”   他说一杯就一杯……再一杯,又一杯。   戚清觉得自己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理智,身边重影都不见了,岳寂也不见了,好在酒坛里的酒几乎还是满的。   他正要给自己再续一杯,忽然瞥见一道黑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个黑衣的男人,径直在他身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酒,默默陪着他喝。   若是不请自来的酒友就罢了,偏生他时不时看戚清一眼,眼神阴恻恻的,让人背后发寒。   戚清强撑着喝了几口,被看得毛毛的,情不自禁小心地问:“这位兄台是……?”   男人瞥他一眼,冷冷问:“喝够了?”   戚清本想理直气壮地否认,可不知为何,后心一阵发凉,竟神使鬼差地点了头,违心道:“喝够了。”   男人闻言放下酒杯,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既然喝够了,那就上路吧,师兄。”   话音未落,黑衣男人骤然溃散乘无数道浓稠的黑气,像绳索,又像毒蛇,四面八方缠上戚清的身体,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你!”   变故陡生,戚清猝不及防,挣扎间已被黑气绞紧四肢,酒立刻醒了大半。   那些阴冷的气息顺着他的皮肤游走,像某种活物般掀起他的衣摆,挑开革带,甚至轻浮地拂开散落的发丝——仿佛享用猎物前的逗弄。   但这温柔转瞬即逝。   下一秒,黑气忽然缠上他的脖颈,刹那收紧!   戚清呼吸一窒,眼前炸开一片昏黑,立刻惊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眼坐起来,冷汗浸透后背,喉咙间似乎还残留着被勒紧的幻痛。   青年剧烈喘息了几口,手指不自觉抚上脖颈。被褥传来窸窣响动,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怎么了,师……阿兄?”   戚清尚未完全从噩梦里清醒,下意识要答话,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倏忽低头——   “岳、寂?”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枕边的人,心里升起荒谬:“谁准你又睡这里的?” 第45章 出门   作为被质问的对象, 岳寂非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从容得近乎理直气壮。   他慵懒地陷在温暖的被窝里,一手轻抚戚清背后, 声音里带着坦然:“阿兄喝醉了,我自然留下来照顾。”   “谁又是你阿兄?”戚清将被子一掀, 恼道:“回你自己屋里去。”   岳寂不语,只是默默收回手,翻过身装作睡着了, 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   这张床榻本就窄小, 当年容下还是小孩模样的岳寂已是勉强, 这会儿两个成年体格的男子挤在一起,更显格外局促。   戚清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醒时,两人也不知是怎么躺的, 竟不觉得拥挤。   莫非……   “起来。”他扒拉了几下岳寂, 掌心触及一片灼热的肌肤, 又触电般缩回。   岳寂纹丝不动, 呼吸反倒更沉了几分。   戚清攥了攥手掌, 耳根发热, 自个翻身下榻:“你不走我走。”   他背后残留着未散的冷汗,刚才那个噩梦太过真实, 真到他完全没察觉自己何时坠入了梦境。   他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冷茶入喉, 微苦的滋味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躁动。   戚清拉开门扉, 就这样端着茶杯, 立于檐下吹了会儿风。   今宵无月,明日定有风雨。   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喝到末尾, 不免长长呼出一口热气。   他忽然想起了下午回程前闪过的念头——原著剧情。   这两年来,戚清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解锁后续,却总在最后关头停手。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吧,等时间再久一点,久到冲淡这些年师徒相处的痕迹。他刻意不想让自己太关注岳寂,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在那人出师时潇洒地说一句“珍重”,随后了无牵挂地离开天度宗。   可出关才两日,他就发现他依然在意。   ——在意那个属于原著“岳寂”的命运轨迹。   茶水见了底,戚清心事重重地放下杯子,打算直接解锁剧情,手刚抬起就停住了。   他侧眸看向身后投下的阴影:“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岳寂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戚清肩头一暖,随即被披上了外袍。   “阿兄不是做噩梦了么?”岳寂笑笑。   “没大没小。”戚清转头往屋内走,衣袂带起微风:“随口编的谎话你也当真?”   岳寂还是笑:“这声阿兄不是师父亲自允的?”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顺手合拢房门,端来油灯,暖光的光晕在屋内亮起。   岳寂坐下来,提起茶壶,手掌随意拂过底端:“师父做了什么噩梦,和我说说吧。”   说话间,倒出的茶水已微微冒着热气。   他把茶杯递来,温度恰到好处,熨帖地烫着戚清的手掌心。   戚清就这么捧着茶杯坐了一会儿,才低头啜饮一口,反问道:“我是什么时候醉倒的?”   “不记得了。”岳寂道:“师父倒得突然,倒吓了我一跳。”   戚清纳闷道:“奇怪,我怎么完全不记得喝醉这回事。”   温茶喝得他的胃舒服不少,便打开了话匣子:“梦里我也在喝酒,不过身边没有你。有个穿黑衣的男人推门进来,自顾自坐在我旁边,跟我抢酒喝,忒讨厌。”   岳寂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问:“男人?是何模样?”   戚清努力回想,发现他还真没看清过那人的长相:“不好说……相貌应该不错,像是认识的某个人,但具体样貌却想不起来了。”   他继续道:“那人跟我说了两句话,似乎叫我……师兄?”   “师兄?”岳寂握着茶杯的手骤然一紧。   他眸中闪过怀疑,但瞥见戚清神色如常,又不露声色地压下来,喉结滚了滚,“还说了什么?”   戚清并未察觉异样,支着下巴道:“后来他突然化作几道黑气,趁我不备发难,我来不及反应便醒了。”   他略去了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丢脸,偷偷转移话题道:“那黑气极像魔气,难道说……有什么魇鬼敢来天度宗撒野?”   岳寂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面色平静,眯起眼道:“……师父放心,明天我便去彻查附近,定会查个明白。”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戚清虽觉得奇怪,也没多问,只道:“明日再说罢。”   他放下茶杯,热茶下肚,噩梦带来的紧绷感渐渐消散,困意重新涌上来。   青年揉了揉眉心,道:“我小睡一会儿。”   岳寂自觉地吹熄油灯,却依然坐在黑暗里没有动弹。   “不回去?”戚清取下肩头的外袍,随口问他。   暗蓝的夜色中,岳寂似乎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垂眸看向手中熄灭的灯盏,眸子闪过微光,宛如某种夜行动物。   “我守着师父。”他声音很轻,轻到戚清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听到像是冷笑的音调:“什么邪魔外道,必不敢再来。”   见他没有再摸上床的意思,青年便随他去了,这一觉竟睡得格外安稳,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原本戚清打算慢悠悠地调查云州秘境的传言,顺便打听炼丹协会来人,但天不遂人愿。   当天中午,一封急信送到了戚清手上。   “云州秘境将开,速来。”   落款是师兄。   戚清坐在食堂里,诧异地反复把信看了又看。   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巧,师兄去探的秘境正是云州,秘境八字还没一撇呢,真是到处都在添乱。   师兄并不知道他已经出关——这封信应该是寄给岳寂的。   信鸽完成任务后化为一缕齑粉消散,戚清把信纸重新叠好收起来,两三口喝完粥,准备回去跟岳寂商量商量。   他刚起身,就见那个叫季春风的年轻打饭师傅突然解下围裙,朝他走过来,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有事?”戚清停下脚步。   季春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谨慎道:“方才我不小心看到了师兄信上的内容……是和云州有关?”   见戚清不答,他马上解释道:“真的只是无意瞥见,师兄别误会!我、我不是想打探什么,只是……如果师兄要去云州的话,能否帮我打听一个人?”   “找人?”戚清道:“你要找谁?”   “灵药园的江陈秋。”   戚清了然地“哦”了一声。   这不就是出师作品被季春风误摘,气得跟季春风纠缠了好几年的灵药园首席弟子吗?   “他也去云州秘境了?”戚清有些诧异:“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   “……我们俩之前吵了一架。”   季春风支支吾吾道:“师兄你也知道,他跟我平时不对付,但是……总之就是吵架了!他赌气跑去秘境,如今音信全无。”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师兄帮帮忙罢,我这里的活还没做完,不能擅自下山。他很少出门,我……我怕他在外面遇到危险。”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戚清一口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   他回到小院时,岳寂正蹲在篱笆外,对照着古籍一板一眼地布阵法。   听到脚步声,他仰头看向戚清,弯唇道:“师父回来了?”   “嗯,这是什么阵?”戚清随意扫了一眼书页,看不明白。   岳寂合上书,起身道:“驱赶梦魇的。”   “先收起来吧。”戚清道:“你师伯来了信,咱们估计要去云州走一趟,回屋收拾一下东西。”   云州距离天度宗不过两百余里,不需向掌门借鹤,御剑就能轻松赶到。   师徒二人行动派,说走就走,当天傍晚就赶到了云州城外。   云州果然热闹,因为地方不大,这会儿显得比参加炼丹大会时还要拥挤些,客栈处处人满为患,连昂贵的天字号房都被一些不缺钱的大宗提前定了个精光。   好在戚清有师兄的传讯符,联系上后,几人很快在城东一间客栈外见上了面。   “师弟出关了?”师兄惊讶地上下打量戚清,顺手探向他的脉门,片刻后挑眉道:“你这些日子闭关都在忙什么?我看你装备也不换,境界也没涨,道侣也没有。”   “……”   简直是暴击。   戚清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我这不是来秘境了吗!”   他也很想进步的好吧!   师兄耸耸肩,转头向岳寂道:“本来以为只有师侄来的,只多定了一间房,这下好了,你们师徒得挤一挤了。”   岳寂闻言,唇角微微上扬。   不等他应下,戚清便对师兄道:“我就不能和你住一间?”   “行啊,”师兄一边往客栈里走,一边道:“如果师侄不介意和别人同住的话。”   戚清跟上去,问道:“还有别人?你朋友?”   “你认识的。”师兄脚步不停,给他解释道:“灵药园的江陈秋,首席弟子,这会儿出去打探消息了,等他晚上回来能见到。”   “他在你这儿?”戚清惊讶道:“等等,你那个友人就是他?”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到地方就找到了人,顺利得他有些不敢相信。   师兄道:“可不是,多亏有他,这些日子城里灵草丹药价格疯涨,我这点钱还没被掏空。”   上到二楼,师兄指了指两边的房门:“我住这间屋子,给师侄留的那间。你要住哪儿,自己选吧。”   “我……”   话到嘴边,戚清卡了壳。   他下意识望向岳寂,正对上对方幽幽投来的目光。 第46章 分屋   没来由的, 戚清临时改了答案。   他故意错开岳寂的眼睛,镇定地对师兄道:“两年不见,总该叙叙旧, 今晚我住你这儿,委屈江师弟先跟我徒弟挤一挤了。”   他尾调含着笑, 仿佛全然不觉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拍拍师兄肩膀道:“走吧,进去说话, 我还给你带了酒呢。”   师兄一听有酒, 眼神顿时亮了:“还是你上道, 走走走!”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屋,好在师兄还记得旁边站着个岳寂,关门前好心问了一句:“师侄, 要一道喝酒么?”   岳寂的目光仍落在戚清背影上, 沉默半晌, 才淡声道:“不了。”   师兄补了一句:“那我待会儿让江师叔搬你那儿住啊。”   岳寂没应声, 转身往自己的门口走去。   房门合上, 隔绝了渐远的脚步声。戚清这才敢回头, 若无其事从纳戒里取出一小坛酒,道:“喏, 这次只带了十年份的。”   “这么一小坛够谁喝?”师兄接过酒坛,嫌弃地晃了晃:“你肯定还藏着别的!”   “真没藏。”戚清笑笑,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纳戒边缘:“我昨晚喝多了, 今天就不跟你抢了。”   “这么大方?那我喝了!”   师兄嘿嘿一笑, 拔去塞子,浓郁的酒香瞬间飘满整间屋子。   他有好一阵子没能得闲,如今师弟出关, 手上有酒,心情相当不错,坐在窗边自酌自饮,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底下经过的修士。   “师弟我跟你说,那个红衣货郎不能信,他每日都来这附近推销符箓,没用不说,还贵,你可千万不能被他骗了!”   “还有那边那个穿绿衣裳的女修,也是惯骗,说祖宅有灵脉线索,实际是仙人跳!好多人都被她骗得犊鼻褌都没了……”   戚清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摸了摸茶壶尚温,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想起岳寂离开前平静得有些反常的态度,他心里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这个徒弟哪里都好,就是那点心思……总归是逾矩。   方才定是又恼了。   戚清抿了口茶,暗自思忖:岳寂到底不是小孩子了,该学着收敛情绪,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哄了。   尽管做了这样的决定,他还是没能完全说服自己。   戚清望着茶汤里浮沉的茶叶,表面在听师兄聊云州局势,实则神思早已飘远。   他指节在桌上轻叩几下,没犹豫太久,本能地点开了系统后台界面。   反正都点开了,不如……解锁剧情看看吧。   【是否兑换剧情卡?】   【提示:当前积分较多,可兑换其他道具。】   戚清一愣,没想到攒了两年的积分居然已经丰厚至此,连忙点开了商城查看货架上的道具。   除了剧情卡,技能分类不知何时开了,但只亮起了开头一个,后面的技能上了锁。   他点了一下图标,查看具体描述。   【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次性技能卡,消耗品,使用后能与当前对战的敌人维持五秒平手。】   戚清:“……”   好没用的东西,某种程度上又微妙地有点用处。   无论敌人是谁都能硬抗五秒吗?假如敌人不是人,甚至不是生物……而是天雷呢?   若这也能扛……   他立刻有些心动,脑中闪过种种念头,指尖悬在兑换按钮上微微发颤。   好贵呢,要一千块。   买了之后剩下的积分必定不够再换剧情卡,选哪个好?   茶盏“咚”地搁在桌上,最终,戚清闭了闭眼,还是点向剧情卡的图标。   比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用到的技能,剧情卡怎么不算一种立即就能获得的预知能力呢?   【剧情卡已兑换,是否现在使用?】   【使用成功。】   丹宗两年期满,“岳寂”已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一个回眸就能迷倒宗内万千师弟师妹。   他虽未能成功升为紫级炼丹师,老怪物仍用自己的人脉,将他和妙筝送到了云州即将开启的秘境前。   此秘境名为“蜃楼”,乃是千年前蜃族迁徙前的族地,遍地奇花异草却危机四伏,是磨练心性和促进炼丹术进步的不二之地。   “岳寂”一进去就和妙筝失散了,阴差阳错下,竟和万兽宗娇纵的天骄小师妹流落到一个山洞,双双中了情毒。   小师妹向来刁蛮,起初对“岳寂”百般看不顺眼,中毒也咬着牙挑衅数次,一点没占到便宜,才不得不老实下来。   ……好眼熟的走向。   戚清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些不可言说的情节,没想到“岳寂”还挺能持守本心,始终对小师妹以礼相待。   如此几日,小师妹渐生好感,态度软化了许多。   二人为寻情毒解药,进入山洞深处,不甚触发了洞中无主的天狮兽。   危急关头,“岳寂”受伤流血,却意外发现他的血竟能解毒。   二人借此摆脱情毒,合力斩杀天狮兽,还幸运得知了一个消息——秘境中央藏有一朵万年火莲。   他们一路追寻火莲踪迹,恰逢火莲出世,众多修士当场厮杀争夺。而“岳寂”凭借天狮兽的兽丹,和一位自称蜃族先祖的残魂换了一条近道,抢先一步抵达火莲所在之地。   然而这火莲历经万年,早已开了灵智,岂会甘心被人摘取?   见二人逼近,它腾空而起,直冲人群中而去。   “岳寂”正要去追,变故陡生!   带路的蜃族先祖残魂竟突然发难,他强行拽入火莲扎根生长的炼狱岩浆之中。   戚清看得悬起了心,急急忙忙翻到下一页——   没了!   又断在这种要命的地方!   戚清立刻回到商城,想用积分兑换下一张剧情卡,结果系统弹出提示:【剧情卡库存不足,请等下周刷新购买次数~】   “……”   戚清狠狠叉掉了系统界面。   这破系统,差评!   他在这厢忿忿戳剧情卡,那厢师兄已喝完了酒,瞧着他纳闷道:“你在那儿手舞足蹈干啥呢?”   戚清淡定地收回手,顺势做了个伸展动作:“闲着也是闲着,活动一下筋骨。”   师兄掂着空酒坛从窗台上跳下来,嗤笑道:“别装模作样了,江师弟快回来了,叫上师侄,咱们下楼吃饭去。”   他自顾自往外走,一点也没有等人的意思,戚清只好硬着头皮去敲岳寂的门。   他了解岳寂的性子,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谁知手指还没触及门板,房门便“吱呀”一声从开了。   岳寂就站在门后,敛眸看了他几秒,神情淡漠:“走吧。”   想到刚才看的原著剧情,戚清颇有几分不自然地收回手,轻咳一声走在前面。   气氛微妙得像是隔了层看不见的纱,谁也没去揭,任它横亘其间,朦朦胧胧掩着另一人的心意——似乎这样,就足够安全。   几人下了楼,不多时,一道青色身影撑着油纸伞从大堂外缓步踏入。   来人头发半束半散,脑后发髻间别着银钗,青衫广袖,肤色如雪。   他收伞时抬眸,漆黑的眼睛扫过师兄后的二人,先是一怔,随后微微点头致意:“戚师兄,岳师侄。”   戚清与江陈秋有过几面之缘,知晓他是话不多的性子,也没客气,顺势挨着他坐下。   正要落座的岳寂动作顿了顿,还没行动,另一边已被师兄顺势占了位子。   他紧紧抿唇,低头冷脸坐在了下首。   趁着师兄点菜,戚清压低声音对江陈秋道:“季春风托我找你。”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江陈秋声音清清淡淡。   “他很担心你。”戚清斟酌着词句:“只是他如今还要做工,没法随便下山,不如……你给他回封信?”   江陈秋盯着碗中米饭沉默不语。   “都是一个宗门的,有话好好说嘛,他当年摘你药草是有些过分,也是真心道歉……”   但任凭戚清好话说尽,这人始终不发一语,一副郎心似铁的模样。   半晌无果,戚清尴尬地拿起茶杯掩饰失败,却被茶杯里的液体呛得一声。   “谁给我换的酒?”   他把茶杯重重一放,环视另外两人。   席间鸦雀无声,师兄茫然地投来一个眼神,而下首的岳寂偏过头把玩茶盏,似乎已经入定,压根不看他。   戚清自讨了个没趣,“嘁”了一声。   他扒拉几口饭菜,不再劝说,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晚饭后,戚清兴致缺缺,索性跟师兄回屋修炼。   江陈秋听闻要和岳寂同住,眉毛难以察觉地蹙了蹙,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行李搬过去。   屋内只剩下师兄弟二人,戚清起初装着样子修炼,不到半个小时便已沉沉睡去。   师兄看他这般不争气,摇摇头生怕被传染,自个挪到了桌上继续打坐。   半夜,一阵莫名的寒意突然将戚清惊醒了。   青年迷迷糊糊睁眼,以为师兄抢了被子,下意识去拽,却摸了个空。   他抬头看去,只见师兄坐在几尺外的桌上打坐修炼,而他床前分明立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   !!   戚清瞬间睡意全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后背紧紧贴着床柱:“何方妖孽!”   “你在鬼叫什么?”师兄睁开眼。   戚清忙指着黑影道:“有鬼!”   师兄凝神环顾几眼,疑惑道:“没有啊。”   “就在这儿!”戚清声音发紧:“你再看看呢?”   明晃晃的一个黑影,总不能是他出幻觉了吧?   晚膳也没吃菌子啊。   师兄还是摇头道:“有东西我能感觉不到?定是你魇着了,起来,跟我一起修炼。”   戚清和面前的黑影僵持半晌,终是缓缓地、僵硬地下了床。   师兄给他让了位置,他却干笑两声:“嗯,应该是幻觉……我出去透透风。”   见鬼了,这玩意儿还能跟他一起走。   戚清裹紧外袍推门,不知道该把黑影引到哪儿去,怕惊扰旁人。   他想了想,跃上了客栈屋顶。   不料他刚飞上来,猝不及防入眼一道清瘦白影。   戚清心头猛跳,差点二度喊出“有鬼”。   好在那白影转过身,是张熟悉的脸。   “江师弟?”戚清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般时辰,你还没休息?” 第47章 咬印   江陈秋默默看着他, 道:“师兄也睡不着?”   戚清余光瞥见那道黑影跟他一起飘了上来,不自觉离江陈秋远了半步,拢着衣袖道:“是啊, 今晚月光太亮。”   他顿了顿,问:“江师弟有心事?”   对方没接话, 戚清也不追问,转而道:“说起来,江师弟可有看到我身边的东西?”   江陈秋微微偏头, 认真看了他几眼, 疑惑道:“什么?”   戚清摆摆手:“没事, 随口说说。”   ——确定了,这黑影果真只有他能看到,也不知道图什么。   月华如洗, 整座州府静的出奇, 笼罩在银辉中, 偶尔几处灵力扰动, 是还在修炼的修士。   江陈秋主动道:“师兄, 对你而言, 道侣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戚清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方面,愣了一下, 道:“这……我还没有道侣呢。”   江陈秋俯身拂去瓦上灰尘,坐了下来, 仰头看着月亮。   “我知晓师兄并无道侣, 只是心里有惑未解, 想问问师兄的看法。”   戚清想了想,上前两步,也在江陈秋旁边坐下。   就在这时, 黑影动了动,似是想跟着戚清的动作。   “坐啊。”戚清似笑非笑地招呼它:“方才跟我上来不是很利索吗?”   熟料,那黑影当真毫不客气地挤了过来,正正卡在戚清和江陈秋之间,把江陈秋的侧脸遮去大半。   戚清无语道:“……你还真不客气。”   这得寸进尺的做派莫名眼熟。   江陈秋投来奇怪的眼神,欲言又止,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时不时对空气说话。   戚清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道:“刚刚说到哪儿来着?道侣?”   江陈秋道:“想请教师兄对道侣之事的看法。”   “这个嘛……”戚清摸了摸鼻子,道:“随缘吧,缘分之事强求不得。能有就有,没有也无妨。”   他答得豁达,江陈秋轻声问:“若……此人常伴你左右,你心中亦觉得他甚好,却还未想好是否要与其共度余生……他便先剖白了心迹,又该如何?”   “……”   戚清忍不住后仰。   这个问题他可太有发言权了,简直是量身定做!   青年脸色古怪,干笑道:“哈哈,这个嘛……师兄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呢。”   黑影忽然转头“望”向他。   明明没有五官,却被戚清硬生生从它脸上看出了质问。   “看什么看。”他压低声音瞪回去:“有意见就自己说,别老盯着我。”   “?”江陈秋再次投来疑惑的眼神。   “没事,我说梦话呢。”戚清尴尬地笑笑。   江陈秋点点头,不知信没信,又问:“那师兄可曾想过,以后要寻怎样的道侣?”   闻言,戚清认真沉吟了片刻。   这些年不是忙着养孩子打工,就是被闭关限制得死死的,想想就觉得命苦,压根没机会仔细考虑。   他道:“脾气要好,最好有些上进心,但也不必太过沉迷修炼,能自保就足矣。要知根知底,有爱心……”   “爱心?”   戚清解释:“就是待人温和,对猫狗也好。”   江陈秋懂了:“是指仁爱众生?”   “也可以这么说。”   戚清说着,不由笑起来:“最好随性些,等攒够了灵石,我俩就一起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美景,做一对浪迹天涯的神仙眷侣。”   江陈秋低低道:“这样么……”   他若有所思,许久没有再说话。   黑影悄悄往戚清身边凑了凑,冷意在侧,饶是戚清再无防备,也下意识拉开一点距离。   他忽然道:“江师弟,你是不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同住?”   江陈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今晚是我考虑不周。”戚清温声道:“若实在不习惯与岳寂同住,就搬回来吧,没关系的。”   江陈秋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应下:“多谢师兄体谅。”   戚清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替你搬。”   “那师兄住哪?”   青年已率先跃下了屋檐:“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重新回到走廊,黑影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戚清,像块甩不掉的膏药。   见它似乎并无伤人之意,戚清也懒得理会,等着江陈秋把行李尽数搬回师兄的屋内。   他不经意朝屋里张望两眼,可惜没看见岳寂的身影,倒见被褥微微凸起一个人形,任江陈秋窸窸窣窣地搬东西也没动静,约莫已经熟睡。   把江陈秋送进师兄的房间后,戚清回到岳寂的门前,顿了顿,轻轻替他带上门,转身朝楼下走去。   刚迈出两步,黑影忽然拦在前方。   “做什么?”   戚清随口问了句。   话音未落,劲风猛地袭来。   没想到它会突然出手,戚清瞳孔骤缩,冰剑还没来得及凝出来,只得仓促抬手格挡。   “噌!”   手臂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青年咬牙拉开距离,手中瞬间握住了剑柄。   不等他喘息,黑影再度袭来,戚清挥剑迎击,预想的打击感却没有出现。   他心里一惊——黑影竟不是实体!   旋即趔趄半步,待稳住身形时,周身已升起黑色的阵法壁垒。   “阵修?”   戚清甚少和阵修交手,神色一肃,就要强行破开。   阵法却已迅速成型,一股巨力迎面压来,“咚”地将他重重抵在门上。   “唔,咳咳……!”   眼看黑影近前,戚清动弹不得,暗道不好。   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   他冷不防往后跌去,落入一个宽厚带着暖意的怀抱。   “何人胆敢在此作乱?”   岳寂微冷的声音擦着戚清耳畔响起。   他一手扶住戚清,并指作剑,金色灵力破空划过,闪得戚清忍不住闭上了眼。   黑影猝不及防被斩去半边,似乎被激怒了,发出刺耳的尖啸,黑雾剧烈翻涌间竟又凝聚成型,更凶猛地扑了上来。   岳寂面色不变,金色灵力如春风般拂过,却带着诛邪的剑罡,不闪不避地朝黑雾迎上去。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金光没入黑气之中,似是被全盘收下,却在下一秒骤然爆发。   气浪翻涌,震得走廊木梁簌簌作响。   戚清连看都没看清楚,岳寂就已三两下破了阵,提剑欺上,黑气肉眼可见的淡了不少。   见势不妙,黑气立刻伺机跑路。   它的颜色实在太便于在夜色里隐匿行迹,师徒二人追了几步,很快就追丢了踪影。   “奇怪,”戚清揉着手臂上的淤青,眉头微蹙:“这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在黑气上感觉不到魔气和怨气,只有凉气。   ——难道最近城中修士过多,执念也成了精?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黑气来历,不知不觉就跟岳寂回了房。   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某个人早有预谋,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关了门。   “师父。”   低哑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岳寂离得很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灯火昏黄,猛地摇曳了一下。   戚清眼睫一颤,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无甚变化,不自在地问:“你不是睡下了?”   “听见师父的声音就醒了。”   一只手悄悄环上他的腰际,岳寂微微低下头,似乎在往他脖颈处轻嗅:“闹出这般动静,师伯都未曾察觉……若非我及时开门,师父岂不是要被那邪物困住一整晚?”   不知为何,戚清总觉得他尾调带着一丝期待,似乎很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少来。”戚清拍开他的手,冷哼道:“区区一个阵修,你师父我还应付得来。”   岳寂淡淡道:“是么。”   温热的鼻息洒在戚清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青年猛地一个激灵,捂着脖子侧身避开,耳尖发烫,薄怒道:“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是什么意思?”   岳寂咀嚼着这几个字,玩味道:“好好说话?好,那就说说。”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短暂明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今天,师父对江师叔笑了。”他搂紧戚清,歪了歪头,语气平淡:“还挨着江师叔坐,连个空位都不给我留。”   戚清听出暗含的委屈,回想了一下晚膳的座次,眼神闪了闪,心虚道:“今晚是有事和你师叔相商,非我本意……明日让你坐旁边便是。”   说着说着,他声音不自觉放软,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孩子。   “没别人?”   戚清跟他保证:“没别人。”   可身后人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   戚清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步步紧逼,直至将人逼到床柱边,退无可退。   岳寂单手撑在旁边,困住了戚清的去路,那双本就幽深的眸子此刻暗得令人心惊:“那……师父又为何不愿与我同住?”   他面容轮廓分明,在烛光里忽明忽暗,脸上竟带着一丝笑意,语气却并不温和。   “在宗内时,师父分明不是这个样子。”岳寂轻声细语:“师伯有什么好,好到你今日处处躲着我?”   “哪有师父躲弟子的道理,你别胡说。”   戚清硬着头皮答了一句,抵住他的胸膛,却被强硬地捉住手腕,掌心贴上了面前人温热的脸颊。   岳寂习惯性地蹭了蹭,他垂下眸子,分外乖巧,也分外具有迷惑性。   就在戚清以为他要如往常般委屈时,手指忽然一疼,惨遭羊入虎口。   “嘶——!”   戚清马上抽手,怒道:“你属狗吗?”   他的指节赫然多了一圈牙印,差点见血,疼得曲起手指,咬牙给自己揉了揉。   岳寂却很满意似的,笑吟吟地用指腹摩挲过那处印记,嗓音软和下来,像是撒娇,又像是示威:“师父且猜猜,明日……师伯可会发现这印记?” 第48章 故人   “你当他是你?没事就往我身上看?”戚清没好气道。   他的左手今晚可谓命途多舛, 先是被黑影撞得淤青,又被岳寂咬了一圈牙印。   好在没见血,也勉强能安慰自己几分。   蜡烛已燃至尾声, 屋内光线愈发昏暗,弥足珍贵的一点烛光被眼前人的挡得严严实实。   戚清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岳寂投下的阴影里。   太近了, 近到他浑身都不自在。   戚清想绕开,岳寂却抵着他,非但不让他挪出一步, 反而竟是要将他往床榻上逼去。   二人几番周旋, 差点头碰着头, 戚清当即便恼了:“不让我走了是不是?”   “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   岳寂打定了主意不让开,撑在墙上的那只手一勾, 漫不经心地玩起了他的头发。   他明明做着强人所难的事, 偏生有一副好皮相, 赶在戚清生气之前, 一抬眼就变回了无辜:“放着现成的高床软枕不要, 师父又何苦去外面受罪?”   戚清气笑了, 冲他晃了晃左手示意:“我受罪难道少了?让开。”   岳寂一双眼睛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想了想, 执起他被咬伤的手指贴在脸颊,委委屈屈认错道:“……是我不该咬师父, 别走好不好?”   他眼神闪烁, 忽然变得通人性起来:“师伯多半已和江师叔歇下, 师父现在过去,岂不扰人清梦?”   戚清把他顺势缠上后腰的手拨开,别开脸道:“谁说我要过去。”   他的手按上纳戒, 没看岳寂,轻轻动了动嘴:“……不让为师走,还不让为师涂药了?”   岳寂眼中倏忽闪过一道亮光,笑意重新漫上眼角。   他让开半个身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我来替师父涂。”   他拉着戚清在烛火边坐下,摸出怀中随身带的化瘀散,指尖剜出一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涂在了戚清手臂淤青上。   他涂得极为认真,动作细致,涂完用掌心化开,尽职尽责地揉了一会儿,直到那片淤青消散,再也看不出一点痕迹。   许是药力渗透,手臂上被揉过的地方微微发着热,戚清放下袖子遮住了那里,不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岳寂很自觉地把床褥整理好,侧头无声盯着戚清,眸子亮得惊人。   三更将过,戚清也没心情再跟他计较,起身窸窸窣窣脱了外袍,随手将其搭在屏风边。   刚躺下,暖意便从被褥里冒出来,显然早已被人用灵力暖好了。   青年眯起眼睛,先前还没有的困意这会儿如潮水般涌来。   灯被吹熄,屋里骤然陷入黑暗。   戚清身侧床榻骤然一沉,一具暖到有些炙热的男性身躯贴了过来,紧紧挨着他,几乎要把人逼到床角。   戚清往内侧挪了挪,原本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床这么大,你就非得挤我?”   岳寂微微转过来,侧身躺着,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戚清任他看了一会儿,忽听他道:“师父,我喜欢和你一起睡。”   青年又打了个哈欠,翻身不看他,冷声道:“你最好只是喜欢一起睡,而不是想做别的。”   岳寂的语调骤然上扬,雀跃道:“可以做别的?”   戚清:“……”   他恼怒道:“不可以!”   怪他多嘴,非得说这么一句。   他把被子一卷,也不管岳寂还有没有得盖,裹成了蛹面朝墙壁,“睡觉!”   ……   翌日清晨,不等鸡鸣,云州城的人声便响了起来。   戚清起床时,岳寂在窗台边喂猫。   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他喂得起劲,还特地往戚清面前凑了凑。   戚清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流浪猫像是得到什么信号,跳下来一个劲往戚清腿上蹭。   接下来几天,岳寂总是在喂猫,还换着喂,每只花色都不一样。   戚清疑心他把全云州的猫都引了过来,半夜总听到猫在嚎。   搞不懂这人在做什么,戚清并没有放在心上。   来了云州几天,他白日出去打探消息,晚上回来和师兄喝酒,却并未再遇见那晚的黑影。   师兄听了他的话,倒酒的手没停:“会不会是你困糊涂了?”   江陈秋也道:“我那晚亦未听见动静。”   戚清马上转头找证人:“岳寂,那晚的黑影你也看见了。”   被点到的人低头喝茶,镇定道:“嗯。”   师兄这才皱起眉,沉思道:“果真这么狡猾?莫不是仙人跳的新手段……罢了,这几日我多留心,师弟你也小心些。”   岳寂放下茶杯,抢在戚清之前正色道:“师伯放心,师父自有我护着。”   闻言,师兄欣慰颔首,赞同道:“好孩子,当真一片孝心!”   孝心?   想起这几日被挤在床榻里侧,连翻个身都要看岳寂脸色,戚清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他起身转移了话题:“听说炼丹协会的大人物今日抵达云州,我得去看看。”   若能遇到妙筝,说不定可以套两句话。   岳寂也起了身:“弟子随行。”   戚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换了想法。   他挑眉道:“也好。”   剧情线已经偏了十万八千里,还是逃不掉关键节点。原著的“妙筝”师姐男扮女装,若到时候万兽宗的小师妹其实是个彪形大汉……嗯,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云州城地势西高东低,河流也多在城西,是以西边风景甚好,群山叠翠,嶂流环抱,客栈比起城东奢华了不止一个度。   “这就是灵石的香味啊……”   戚清手指搭在眉骨,兴致勃勃地欣赏不远处客栈的朱漆金字招牌,道:“一看就价格不菲,这些名门大宗可真能享受,你说咱们天度宗怎么就这么穷呢?”   虽不算下九流,但跟这里头住的宗门比起来,委实只能算个小喽啰。   岳寂拂开柳树,道:“师父若喜欢,回去咱们把小院改改?”   “算了吧,谁放着好好的家不住,爆改成客栈。”   戚清摘了片柳叶叼在嘴里,就近进了旁边的茶摊,看了价钱后啧啧叹道:“不愧是富人区,茶都比其他地方贵三钱。”   看来看去,还是没舍得花冤枉钱,戚清点了最便宜的白水,边喝边等西吾洲来客露面。   他懒懒倚在竹椅上,浑身软得像没骨头似的,坐没坐相,配上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旁边坐得端正的岳寂才是师父。   没过多久,铃声响起,一行人马经过茶摊前,俱是轻纱飘飘,簇拥着中间精致的轿撵。   看起来像西吾洲的风格,戚清冲轿撵吹了个口哨。   素白的手指挑起帘子,连下巴都没让人看清楚,只隐约听见一声吩咐,整支队伍便停了下来。   轿撵正好停在茶摊外,戚清心下正纳闷,忽然见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坏了,吹口哨被当登徒子了。   他正要拉着岳寂开溜,轿中人已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人面容清丽,白衣胜雪,端得一副仙姿玉容,却因气质过于清冷而无人敢于接近。   她也并未理会旁人,目的明确地向戚清走来。   看清来人的脸,戚清立马端起茶杯佯装忙碌,身子却不着痕迹地一歪,正好不经意露出后方的岳寂。   小动作引得岳寂瞥了眼他,并未说话。   妙筝直接停在戚清面前,指名道姓道:“戚道友,许久不见。”   “……啊哈哈。”   戚清干笑两声:“是很久不见了,都快认不出你了呢。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徒弟岳寂,就是两年前那个……”   “岳道友天资卓绝,自然记得。”妙筝的目光在岳寂脸上一扫而过,语气平淡:“你们也住在此处?”   “当然……”戚清笑容一僵:“没有。”   他哪住得起啊!   妙筝眉梢扬了起来,“那就是特地来这里等人?”   不知想到什么,他眸色和缓下来:“是在等……”   “不错!正是等我!”一道声音忽然插入了对话。   听到这个声音,戚清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穿毛领大氅的城主从白衣飘飘的人群里挤了出来。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齐恩人!想不到你会这么热情!”   城主兴奋地往戚清面前凑:“两年了!整整七百三十一天,我终于能来中土看看了!正打算去天度宗找你,没想到你先等我……我就知道我们心有灵犀!”   他似乎想给戚清一个拥抱,“唰”的一声,一盏茶猝不及防朝他面门袭来。   城主仓皇后仰,险险避过溅出来的茶水。   岳寂擦了擦手,唇角带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抱歉,手滑。”   尽管他已从少年长成了青年,面容深刻立体了不少,但那股熟悉的危险气息依旧让城主瞬间认出了人,知道自己打不过,明智地放手和戚清拉开距离。   “……你怎么穿这么厚?”戚清问。   城主的穿搭在这个时节可谓鹤立鸡群,特别是他一动,蓬松的毛领也随之一抖,宛如毛茸茸的大狗在甩尾巴。   “很厚吗?”城主低头扯了扯大氅:“我听说你们中土冷,特地做的新衣裳,妹妹都说好看呢!”   他说着又故态复萌,去揽戚清的肩膀:“既然久别重逢,齐恩人今晚不妨留下来叙旧,你我我抵足而眠,如何?”   话音未落,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先一步扣住了戚清的肩膀。   岳寂轻轻一带,将戚清圈入怀中,抬眸笑意盈盈:“不巧,师父今晚已经被我预定了。” 第49章 会意   空气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为了避免岳寂说出更多惊人之语,戚清汗流浃背,连忙抢白道:“是这样, 我打算教他一些心法要诀,今晚恐无暇叙旧, 还请见谅。”   “原来如此!”城主恍然大悟,又问:“那明晚如何?”   “明晚也……”   岳寂话还委婉,戚清已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唇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城主若不介意, 不如现在就叙?晚些我还得赶回客栈。”   “哦?”城主很感兴趣地问:“齐恩人住在何处?若是不便晚归, 我们同去你住的客栈叙也无妨。”   戚清额角渗出细汗:“这……”   一旁的妙筝早已挥退了随从,不容拒绝道:“带路。”   事已至此,戚清只好松手, 忽然感觉手心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咬了一口。   他瞪了岳寂一眼, 蜷起手掌, 若无其事地转身道:“客栈在城东, 诸位不嫌远的话, 跟我来吧。”   出去一趟, 带回来几个不认识的人。   “师弟回来了?”师兄正倚在门边嗑瓜子听八卦,见到他身后的人, 惊讶道:“这几位是……?”   不等戚清介绍,城主已整理了衣冠, 挺胸抬头上前道:“我乃鎏城城主, 齐恩人之友, 炼丹协会特派……”   “他是来蹭饭的。”妙筝打断他,声音清清冷冷:“我乃丹宗弟子闻妙筝。”   “原来是妙筝仙子!”师兄将瓜子一扔,见礼道:“幸会幸会!”   妙筝还了一礼, 又看向后面安静旁观的江陈秋。   江陈秋不言,只是行礼,戚清替他道:“这位是我的师弟,姓江。”   等几人忙忙碌碌介绍完彼此,师兄已雷厉风行地从后厨杀了回来,引着几人往包间走去:“今日新朋旧友相会一堂,值得庆贺,我已命后厨备了一桌酒席,美酒佳肴,定要尽兴!”   他笑容豪爽,看得戚清心头一暖:“师兄,还是你周全。”   师兄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记你账上了。”   “……”   戚清的表情瞬间凝滞,刚刚升起来的感动一下子无影无踪。   几人进了包间,围坐一桌,城主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他手指轻叩桌面,环顾着众人,低声道:“此番炼丹协会对秘境极其重视,不仅派来我和妙筝,就连丹宗长老也被请出了山。”   戚清知道,来人多半是闻老。   “说来惭愧,我本是为见齐恩人,顺道躲个清闲,但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城主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师兄会意,起身去把包间的窗关上。   城主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忽然正色了几分:“丹宗内部传言,这秘境……与蜃族有关。”   他特地在“蜃族”咬字上加重了语气,岳寂夹菜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滞。   戚清心中一动——原著确实提及了“蜃楼”之名,但对蜃族着墨并不多,或许是因为还未展开支线,连带着他也不甚了解。   他表现得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的人,眉宇间适时露出困惑:“蜃族?那是什么?”   “齐恩人竟不知蜃族?”城主讶然道。   师兄忙打圆场:“天度宗久居山中,师弟又年轻,不知晓也正常。”   “蜃族生于魂渊深处。”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沉默的妙筝忽然开了口,替他解答道:“他们诞生之初并无实体,不辨善恶,后受魔族蛊惑,成了魔族的走狗。”   他狭长的眸子一转,探究的目光从岳寂身上一闪而过,淡淡继续:“魔族盗取了妖修化为人形的本事,传授蜃族,再与其通婚,诞下半魔半蜃的孽种。这些孩子长大后,就是魔族最好用的一把刀。”   戚清听得微微睁大眼,道:“为何我从未听说?”   “自是因为千年前,蜃族为虎作伥。”   说到这里,妙筝露出一个泛着冷意的哂笑:“它与魔族勾结,进犯人界,兵败之后,便被弃若敝履……”   “铛。”   岳寂忽然放下了酒杯。   他面色如常,替戚清夹了一筷子青菜,温声道:“师父,菜要凉了。”   戚清下意识地接过,边吃边问妙筝:“听你这么说,蜃族想必下场凄惨?”   城主点点头:“可不是,那时我虽年幼,却记得族中长辈提起蜃族时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回想了一下,道:“据说未化形的蜃族可以幻化万物,若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   戚清眉头微蹙:“那魔族呢?总不会就此罢休?”   “魔族鼠辈躲回魂渊了。”城主喝了一口酒,语气随意了些:“那地方特殊,寻常修士进不去。不过你别担心,各派都在入口设下了禁制,他们绝对出不来。”   戚清闻言,欲言又止。   ——哥们,你不觉得最后一句话特别像FLAG吗?   就像灾难片里必有的“病毒已经控制住”的经典台词,按照套路,但凡说“出不来”的时候,魔族八成已经在路上了。   还是追着主角团杀的那种。   想到这里,戚清顿感众醉独醒,不免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还是想想怎么在丧尸……不,魔族爆发的时候苟住小命吧。   他突如其来的忧郁让岳寂稍感意外,垂眸不知思索了什么,轻声问:“师父是在担忧魔族?”   戚清点点头。   岳寂握上他的手腕,语气平静:“他们出不来的。”   妙筝侧眸,别有深意地看了岳寂一眼。   岳寂并未对视回去,只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道:“我保证。”   戚清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他更想死了——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可岳寂当着他的面,亲口又立了一面FLAG,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魔族和蜃族马上就要贴脸放大了!   他勉强扯出个笑容:“我知道你很想保证,但你先别保证。”   不乱说话比什么都强。   城主知趣地岔开了话题,说起西吾洲的趣闻,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岳寂没再多言。   待到酒席结束,已是天色擦黑。   师兄冲戚清使了个眼色,戚清微笑着起身,顺便从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失陪一下。”   他肉疼地拎着钱袋出了门,师兄和城主继续相谈甚欢。   岳寂冲妙筝使了个眼色。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默契地离开包间门口,在无人的檐下站定。   望着不远处亮起的灯火,岳寂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浸了块冰:“那个老头派你来盯梢我的?”   妙筝也看着灯,淡淡道:“也许……只是为了见见故人呢?”   岳寂闻言,微微转过脸,那双凤眸头一回正眼打量对方,从头扫视到脚,连头发丝都仔仔细细数了个遍,最后冷哼道:“那你死心吧。”   “为什么?”妙筝不恼,反倒耐心地追问。   岳寂昂起头:“师父不喜欢太白的。”   他不经意地掸了掸黑色衣襟,露出一枚别致的四角冰晶,独特造型一看便知出自谁的手中。   妙筝没说话,冷眼看着他的小动作。   戚清付完灵石,无意见到两人站在拐角处,不说话也不对视,好奇上前道:“你们在这作甚?”   岳寂瞬间眉眼弯弯,面上一派乖巧:“正要回去呢。”   他挽住戚清胳膊,头也不回地进了包厢,留白衣飘飘的人独立廊下,若有所思。   第二日,城主再度上门拜访时,戚清一眼就注意到妙筝破天荒地换了装束。   他穿了身少见的暗蓝色衫裙,外搭黑色对襟长袄,因气质极冷,肤色又白,这等厚重的颜色在他身上不显年长,反而更为沉稳秀气。   戚清稀奇地道:“换衣裳了?”   妙筝颔首,道:“既来了中土,自该入乡随俗。”   戚清愣了愣,琢磨半天也没想到中土有什么穿蓝色的习俗。   他一抬头,瞥见岳寂定定盯着妙筝,二人目光在半空交锋,似乎异常焦灼,颇有些难舍难分之意。   戚清马上反应过来。   ——哪里有什么习俗,分明是妙筝故意穿给岳寂看的呢。   青年识趣地望旁边走开,想主动给二人留下空间。   不料衣袖一沉,岳寂像快牛皮糖似的贴了上来,走到哪跟到哪,好像刚才使劲盯妙筝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戚清暗示道:“师父在忙……你该帮忙招待客人。”   岳寂眼皮子都没掀,将下巴搁到戚清肩上:“他们算哪门子客人,师父莫不是真把客栈当自己家了?”   “人家千里迢迢从西吾洲赶来,怎么不算是客了?”   见岳寂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戚清便用手肘推他:“不想招待就算了,你起来,我去催茶。”   他好声好气地说话,谁知岳寂压根不配合。   趁没人注意这边,他一把扣住戚清的腰,将整个人抵在了另一侧的门后阴影里。   戚清后背撞上木门,发出一声闷响,其他人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惊得他立即攥紧了岳寂的衣襟。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胡闹什么?”戚清皱眉低声呵斥道:“放开。”   岳寂却纹丝不动,反而欺身上前,膝盖似有若无地抵在他腿间,轻轻格开了一道缝。   他俯首凑近,似笑非笑道:“师父似乎对妙筝格外上心?”   “他是客人。”戚清绷着脸,试图把岳寂抵进来的腿挡住。   岳寂正要再说什么,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突然接近。   戚清心里一紧,下意识要推开他,却被更用力地按回门上。   “你……!”戚清气得牙根痒痒,从牙缝里挤出威胁:“别逼我当着外人教训你。”   混账东西,胡闹连场合都不分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离门后近在咫尺——   “师弟!”   师兄的声音骤然响起,急道:“我刚收到消息,秘境马上要现世了!快,立刻动身!” 第50章 反常   秘境出世来得太突然, 天地间勃然变色。   云州城郊灵力暴动,如百川归海般向同一处涌去,不过一个时辰, 原本的涓涓细流已化作滔天狂澜,就是再迟钝的修士也能察觉非凡的动静。   戚清几人赶到城外时, 秘境吸收的灵力近乎实质化,入口凝聚在离西城门不到十里的半空,如一个紧紧闭合的巨茧。   这些天赶来云州的修士几乎倾巢而出, 虎视眈眈地聚集在侧, 只待那茧一打开便抢先冲入其中。   戚清见势打开了直播, 穿越这些年,他还是头一次亲身体验秘境。   岳寂对他隔空比划的小动作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城主问了一句:“齐恩人在做什么?”   “活动筋骨呢。”戚清打哈哈道。   【主播自己数数, 又有几天没播了?】   【这是在干什么?旁边那个是秘境入口?】   【少有看到如此大的灵力波动, 机缘匪浅啊。】   【主播注意防护, 待会炸开的冲击非同小可。】   对于催更的弹幕, 戚清就当没看到, 吹了几声口哨, 目光紧锁着愈发狂暴的巨茧。   转瞬之间,灵力漩涡已膨胀到骇人的地步, 众人不得不一退再退,连云州城墙也开始簌簌震颤。   戚清刚担心会被摧垮, 下一刻, 一股庞大的灵力骤然炸开。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 狂暴的灵力如海啸般席卷四方,冲击力使得不少修士倒飞出去,连方圆数里的树木也几乎要被拦腰斩断。   就在这时, 一股柔和而庞大的灵力屏障悄然形成,将地面生灵稳稳护住。   戚清得了弹幕提醒,早有准备地抬手挡了挡,待罡风停歇才睁开眼。   只见巨茧已消失不见,阴沉的天幕上,一道巍峨幽深的入口横亘半空,放佛天地间睁开了一只眼睛。   “开了!秘境开了!”   “快!莫要落后!”   修士们争先恐后的往里面冲去,戚清想起什么,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在寻老夫?”   一道略有熟悉的苍老声音响彻耳畔。   戚清心中一凛,抬头见老怪物的身形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前方,方才那道护佑生灵的灵力果然由他发出。   “闻老。”他礼节性地行了一礼。   【这老头是谁?】   【瞧着眼熟,像吾还在丹宗时的一个后辈。】   【他跟主播有过节?崽看到他为什么不太对劲?】   扫到这句话,戚清下意识回头看了岳寂一眼,却见这人薄唇紧抿,竟刻意偏过头去,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念在他先前出格的举动,戚清只当他又在使性子,便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不少白衣的丹宗弟子跟在闻老后面,眼看也要进入秘境。   戚清不再迟疑,加紧了速度,身形一闪,穿过一阵水波似的温和屏障。   刹那间天地倒转。   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扑面而来,修士们忍不住喟叹一声,闻老的灵力屏障罩了过来,护住他们稳稳落地。   戚清落地后马上环顾四周,岳寂没丢,师兄和江陈秋却不知所踪,倒是妙筝等人仍在身侧。   他们的落脚点似乎在一条山径中,天色阴阴,从盘虬的古木空隙处望去,正好能瞧见下方不远处,古桥横跨山涧,上游清澈见底,桥下飞瀑如练。   幽谷寂寂,偶有鸟鸣,若非知晓这是暗藏凶险的秘境,戚清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冷门景点。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这就是传说中的蜃族秘境?”城主掸了掸衣袖,咂舌道:“除了灵力充沛些,与寻常山林有何区别?”   妙筝看也不看他,淡淡提醒道:“此处步步危机,大家当心。”   闻老负手而立,眼神从戚清身后扫过,作为在场修为最高、见识最广的人,他的存在的确令人心安——倘若忽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戚清收回目光,暗自多留了个心眼,跟其他人一起往下方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岳寂竟没有跟上来。   那人站在原地,有些僵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河水。   他低声问:“怎么了?”   岳寂喉结滚动,手掌似乎颤了一下,缓缓道:“无事。”   闻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枯瘦的手指忽然指向石桥,指挥众人道:“走。”   一行人来到桥边,见斑驳的桥身不见半点文字,两岸杂草丛生,和遍开灵草的传闻大相庭径,当下越发失望。   戚清一面提防着闻老,一面留神着可能会从各个地方冒出来的万兽宗小师妹。   原著岳寂落脚点不在此处,但谁知道剧情会从哪个点开始触发。   岳寂一反常态,走得极慢,几乎磨磨蹭蹭地挪步,戚清见此也放慢了步伐,唯恐一个转角就走散了。   快到桥边时,身后的人总算跟了上来,却跟得极紧,几乎近到贴在他后背的程度,滚烫的吐息沉沉喷洒在戚清的后颈,丝毫不顾丹宗弟子频频侧目。   戚清忍无可忍,驻足道:“走路都不会了?是不是还要为师给你系个牵引绳?”   谁知岳寂似乎把这话当成了真,竟当真来抓他的手腕。   戚清拍开他的手,轻轻咬了下后牙:“当我真在问你?”   他甩开岳寂走了几步,身后脚步声却如影随形,越贴越近,岳寂一点没学到教训。   碍于丹宗众人在侧,戚清不得不加快脚步,直到岳寂的脚步声渐渐跟不上了。   【崽好像不对劲啊……主播要不回头看看呢。】   【他脸都红了,莫不是气血逆行?】   【过个桥还能逆行?本君不理解。】   【等等……我想起来了!这座桥名为阴阳桥,上有蜃族禁制,一旦过桥便阴阳颠倒,莫要再走了!】   阴阳颠倒?!   戚清猛然转身,一片白晃晃的丹宗弟子里,唯独没看到岳寂的身影。   他心头一紧,拨开其他人往回寻去。   只见岳寂落到了最后,面颊和脖颈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越发急促,手指紧紧握住剑柄,每迈一步都很难受似的。   “怎么何事?”闻老停住脚步。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岳寂僵在原地,黑漆漆的眸子越过众人,和老者四目相对。   戚清分明看到他眸中闪过一丝凶色,又很快隐去,蹙眉满脸脆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岳寂,问:“这桥对你有影响?咱们回去。”   闻老慢悠悠开口:“都走到这里了,现在回头未免可惜。”   城主道:“可季兄弟明显不适,这座桥定有古怪,不如……”   “不可。”妙筝打断他,目光直直锁住岳寂,“机缘近在咫尺,岂可半途而废?”   “对啊,我都看到对面生长的那株七星草了。”   “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总不能就他一人察觉到问题吧,太上长老可都没有说不对呢。”   “莫非是他资质太差……”   其他弟子窃窃私语,投来的目光或质疑或嘲讽,无一人肯相信岳寂是真的难受。   戚清当即停住步子,不客气地冷笑道:“人与人的资质自然不同,不知诸位在这个年纪,可有谁达到过元婴大圆满?”   这话一出,丹宗弟子不甘地噤了声。   闻老眯起眼睛,淡淡道:“令徒天赋异禀不假,老夫自然知晓,只是……”   他意有所指:“此桥普通修士皆能过,为何……偏偏是他过不得?”   当然是因为龙傲天与众不……不对。   老怪物想告诉他什么?   戚清眉毛一皱,还未来得及细想这话含义,岳寂身形晃了晃,突然整个人栽进了他的怀里。   他连忙将人抱住,无意间触碰到岳寂的手,被烫得吓了一跳。   【这老头装什么糊涂?普通修士能过,自然是因为他们体内根本没有可以被颠倒的“阴”和“阳”。】   【崽的脸色好差,主播快带他回去吧!】   【依本座之见,你这徒弟多半是灵根相冲,阴水和阳金互斥,用灵力疏导一番即可。】   【我看不像,这症状……倒像是体内有两套修炼体系在起冲突?】   弹幕七嘴八舌地刷过,说什么都有,戚清匆匆看了几眼,不顾众人议论,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   “诸位先行,我师徒二人另寻他法渡河。”   “且慢。”   闻老不知何时接近了他的身后,幽幽道:“气血逆行非同小可,不如由老夫替他调理一番?”   此时的岳寂整个人都烧得滚烫,额头抵在戚清颈窝不安地磨蹭,呼吸紊乱,手指紧紧揪住了戚清的背后。   戚清心里一软,按住他乱动的脑袋,镇定道:“岂敢让闻老费心。”   “无妨。”闻老的脚步声响起,离二人越来越近,手朝岳寂探来:“将他交给老夫便是。”   戚清护着岳寂后退了几步。   虽不明就里,但他本能地抗拒将岳寂交给这个老怪物。   “再耽搁下去,轻则神志不清,重则走火入魔。”闻老叹了口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老夫替他梳理经脉,是为他好。”   说着,他扫了一眼妙筝。   妙筝敛眉,轻轻一颤,却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开口。   不知道几人在僵持什么,但看戚清为难,城主立刻上前自荐:“要不……我来试试?”   岳寂艰难地滚了滚喉结,尽管闭着眼,依然强撑着站直身子,嗓音微哑:“不需要,我没事。”   “别动。”   戚清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转头果断对闻老道:“我的徒儿,我自会照料。”   闻老冷下了声音;“看来,戚道友是当真打算不领这个情了?”   “什么情需闻老苦苦相逼?”戚清嗤笑一声,道:“若这情贵重至此,不要也罢,我们分路。”   说罢,他看也不看众人各异的脸色,重新搂紧岳寂,轻声道:“乖一些,师父这就带你回去。” 第51章 安抚   戚清把半扶半抱地把岳寂带回了岸边。   怀中人烫的厉害, 像发烧一般,分明该软弱无力的双臂却青筋暴起,紧箍着戚清, 力道大得让他有种肩胛要被捏碎的错觉。   “凝神,守心。”   戚清抓住他的手腕, 一边渡入灵力,一边在山路上寻找合适的平坦之处。   岳寂头垂在戚清的肩上,喉咙间发出几声模糊的嘀咕, 戚清听不太清, 依稀听出“蜃族”“血”“水冷”等词。   城主原本想追, 被妙筝拉住。他疑惑地用眼神询问,妙筝却一言不发地摇头。   山径坑洼不平,全是碎石和杂草, 戚清费了好半天劲, 才带着岳寂找到一个隐蔽的背风山洞。垂落的藤蔓像天然的帘幕, 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他迅速布了阵法, 随即将岳寂放下, 盘腿而坐, 如往常练功一般,手掌贴上了他的后背, 灵力缓缓渡入。   岳寂绷紧的背脊随呼吸而耸动,肌肉轮廓很清晰, 硬实地抵在戚清的掌心。   戚清的手掌似被烫了一下, 指尖蜷曲, 差点下意识收回手。   他赶忙收敛了神思,专心给岳寂梳理经脉。   然而,他的灵力一进入岳寂的经脉, 便如石沉大海,一点浪花也未曾激起就被吞噬殆尽,甚至缠着他索要更多。   这般渡了一会儿,戚清体内的灵力便有些续不上了,他轻轻调整着呼吸,撤手打算看看岳寂的状况,冷不防对上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心里猛地一跳。   眼前人依旧是那个眼前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回头悄悄盯着他。   昏暗山洞里,骤然看见野兽一样的眼睛实在是有些惊悚。   戚清定了定神,才问:“现在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岳寂哑声道:“……难受。”   他闭了闭眼,带着浓重的鼻音,朝戚清伸出手:“我想要师父……师父抱着我,我就不难受了。”   他眸子湿漉漉的,先前红了眼,此时看起来竟像有几分泪眼朦胧,脆弱得要命。   戚清不知道有几年没见他这么哭过了,想硬起心肠撒开手,又怕他难受得无以复加,脑海里激烈地斗争了半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主动张开了手臂:“过来,师父抱你。”   山洞低矮,直不起腰,岳寂几乎是半爬半跪地蹭了过来,嘴里难受地哼唧着,滚烫的身躯不由分说挤进戚清怀里。   他从戚清腋下环抱过去,上半身压在戚清身上,呼吸越来越沉。   戚清感觉脖颈和衣襟都被那双泪眼濡湿,紊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烫着皮肤,便轻哄般拍起了岳寂的后背,温声道:“到底是哪里难受?方才我渡给你的灵力一点也没缓解?”   “是我自己……我的,呜……”   岳寂含糊地说了一句,不住地蹭戚清的脖子,似乎只有肌肤相贴才能缓解。   但他很快就不满足起来,因为他又开始不安分了,眼睫还挂着水光,鼻尖已蹭开了戚清的衣领。   滚烫的吐息钻入领口,激得戚清浑身颤了颤,想躲又顾忌着岳寂的状态,只得生生撞在石壁上,后肩一阵钝痛。   戚清闷哼一声,去扯他的手臂:“作甚!要把我压死不成?”   也不知师兄这两年到底给岳寂喂的什么饲料,平日看着不觉,真压上来沉得要命。   岳寂浑身都在发热,脸颊热,手掌热,衣衫下的身躯更是热得烫人,隔着衣物也能渡过来,一个劲往他怀抱深处拱。   【调高亮度有惊喜。】   【等、等一下,就在山洞吗?会不会太潦草了一点!】   【……这能播?】   【不对,他身上不是灵根冲突,定然是有两套修炼体系,否则即便阴阳逆转,这会儿也缓过来了。】   【主播主播我查到了!蜃族秘境压根不是针对——】   【系统:警告。】   【系统:检测到当前直播画面存在敏感内容,系统已强制下播。】   下一秒,直播画面整个黑掉,所有弹幕齐刷刷消失。   岳寂变本加厉地将戚清压倒在地上,咬开衣襟,手指勾了勾。没了系带束缚,上衣一扯便开。   “岳寂!”   戚清打了个哆嗦,慌忙拉紧被扯开的衣裳,手肘撑地想起身:“你疯了吗!你当这是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又被岳寂重重压了回去。   岳寂的小腿原本卡在他腿间,这会儿挪到了腰侧,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眸底金色翻涌,眼下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红纹,整个人邪气得惊人。   他眯起眼睛,嘴里含混嘀咕了两句什么,再度低下头来,用鼻梁去蹭戚清的脸。   岳寂像只小狗一样,戚清偏头躲避,他偏要追着青年温热的脸颊轻嗅,再伸出舌头舔一舔。   青年的身上有股被体温烘得很柔软的暖香,他喜欢极了,舌尖湿漉漉擦过下颚线,往身下人随呼吸起伏的脖颈舐咬。   粗砾的地面磨得后背生疼,戚清躲也躲不过,耳根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腾出手就想收拾他:“……混账玩意!给我起来!”   他手上灵力还未凝聚成型,肩膀猝不及防地一痛。   戚清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自己的肩膀:“狗!东!西!”   岳寂竟咬了上来,齿痕深深陷入皮肉,眼下红纹愈发亮眼了。   他嘴里声音模模糊糊:“师父,师父……”   “嘶——松口!”   戚清吃痛,去掰他的下巴,手指抵在岳寂尖尖的犬齿上,也被咬出一个凹痕。   淡淡血腥味蔓延开来,混杂着炙热的鼻息,岳寂劲头一松,似乎忽然意识到了这么做不对。   他松开嘴,却又痴痴地舔了舔自己咬出来的伤痕,紧接着被戚清一巴掌按到了脸上。   “滚开!”   戚清狠狠推开他的脑袋,衣衫不整地坐了起来。   青年气得眼眶都红了,汗湿的头发贴在脸颊和脖子上,靠在墙壁不住喘着气,下巴和锁骨全是红痕。   岳寂这下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怔怔看着青年,目光落在那些自己制造出的痕迹上。   戚清的皮肤本就极白,温如暖玉,一看便知触感温暖柔软,留下痕迹时,更显得痕迹艳丽,红得色气惊心。   像画一样。   戚清见他还看,拢紧衣襟的手指发颤,怒道:“怎么?方才不是要死要活的?这会儿又能活了?脑子又能思考了?”   岳寂眸子动了动,眼下红纹慢慢散去,惶惶地看了一眼戚清,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还装委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戚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提着他的耳朵开骂:“你说你难受,为师给你渡灵力,给你梳理经脉,紧张得要死,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当你是徒弟,你当我是什么!不知廉耻的东西,想啃就啃,想咬就咬,这就是你的孝顺?”   “真是反了你了!”   岳寂抿唇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听着,乖顺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倒让戚清更为火光。   青年站起身,想也不想地冷声道:“既然觉得我管不了你,等从秘境出去,我就把你送回乾元宫!”   “我不回去!”岳寂脸色一白,马上拉住他的腿。   他脸上脆弱未散,泫然欲泣,纵使刚才放肆得让人牙痒痒,这会儿也显得可怜巴巴的,“师父……别不要我。”   戚清正在气头上,小腿挣开他的手,转身便道:“我说送走就送走!”   他气冲冲地走出结界,没走两步,步伐忽然僵在原地。   结界外不远处,闻老带着一行人不知何时已折返回来,妙筝和城主并不在队列中。   他意味深长地扫过戚清气红的脸和有些凌乱的头发,幸灾乐祸道:“后生,如何?早说了交给老夫便是。”   戚清本就烦躁,见他来看笑话,更不耐烦了:“我的弟子不劳别人费心!”   方才天色就阴沉,眼下更黑,约莫是秘境快要入夜。戚清没想到他和岳寂在里面耽误了这么久,恼怒之余又觉尴尬不已。   不知其他人会脑补什么,怎么看都洗不清了。   被他一句话堵回来,闻老也没生气,命丹宗弟子们就在附近生火扎营,大有原地过夜的意思。   戚清很想绕开这群人,眼不见心不烦,但他刚走了两步,便下意识顿住了步子。   ——岳寂还没出来。   他不爽地踢开脚边碎石,分明刚才气得要命,这时却还是放心不下那个混账徒弟。   岳寂还没完全恢复,若落到对他明显不怀好意的闻老手里……   一时间,戚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糟心得很。   “齐恩人?”   城主的声音忽然响起。   戚清抬头,跟眼前二人打了个照面。   妙筝和城主似是巡视回来,对视之间,三人俱是一愣。   城主马上大步上前:“你……你头发怎么这样乱?”   妙筝眉毛微蹙,若有所思。   戚清不自然地迅速整理了一下,糊弄道:“我没事。”   身后又响起了一个脚步,这次,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师父。”   岳寂在小声地喊他。   戚清绷紧身体,没有转身。   妙筝动了,她越过几人,走到闻老旁边低声道:“结界已布好,周围并无危险。”   待闻老颔首,他又走到戚清身边,轻声道:“戚道友,若不嫌弃,不如我分你一座幕帐?”   城主闻言抱怨道:“你那帐子多小,不如让齐恩人住我这,我的幕帐睡得下八个人还有多!齐恩人,你看如何?”   戚清自然没有异议,坦白说,他现在跟谁一帐都行,就是不想看到岳寂。   二人差点乱套,不论他愿不愿意,都不该,也不适合再独处。   岳寂驻足原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想朝戚清伸手:“师父,我……”   戚清避过了他的手,二人视线相接一瞬,又迅速错开。   最终岳寂放下手,独自坐在营地边缘,升起一团孤零零的篝火。   山间的夜色来得又快又急,丹宗弟子们围坐在篝火边,吃着干粮低声交谈,时不时警惕地扫向四周。   戚清没待多久便起了身,独自钻进了妙筝借给他的幕帐。   等篝火渐渐燃尽,弟子们陆续散去,城主最后一个起身,走之前问:“季兄弟,我这帐子宽敞,你要借住么?”   “不必。”岳寂目光盯着远处紧闭的幕帐,低声道:“我替师父守夜。”   城主劝了几句无果,只好自己也进了帐。   夜更深了。   岳寂拨弄着篝火余烬,零星火光在他眸中明明灭灭,一道灰色身影无声立在了身后。   他头也不抬,淡淡问:“你非要同路,就是为了引我走上这阴阳桥?”   “蜃族的桥,你缘何走不得?”闻老冷笑一声:“因为你并非蜃族纯血,对吧?两年前是老夫疏忽,好在,如今将功补过还不晚。”   岳寂的手缓缓摸向剑柄,语气却平静得可怕:“在这里?你要想清楚。”   一只苍老的大掌朝他天灵盖压了下来,分明动作迟缓,却让人无法躲避。   闻老叹息般地道:“安心上路罢……老夫会给你编一个赌气失踪的故事。”   岳寂已握住了剑柄,关节几乎用力到发白。   “岳寂。”   千军一发之际,一道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岳寂一愣,猛地转头看去,他心心念念的那座幕帐不知何时掀开了帘子,戚清就站在门口。   “这么晚了,就别打扰闻老了。”   青年散了头发,外袍在肩头随意披着,看不清表情。   他轻声道:“滚过来,睡觉。” 第52章 上药   令人窒息的灵压骤然溃散。   闻老语气听不出喜怒, 却带着不容置疑:“老夫与你这徒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谈何打扰?”   戚清不卑不亢道:“能得闻老青眼, 自是我这徒弟的荣幸。只是他向来作息规律,今日又受了惊扰, 若不好生休整,恐会影响接下来的秘境探索。”   “无妨。”闻老微昂下巴,淡淡道:“一路有老夫相护, 不必挂心安危。”   戚清拢了拢肩头的外袍, 闻言轻笑了一声:“闻老的修为, 晚辈自然拜服……可若事事仰仗他人,又何必来这秘境历练?留在宗门接受庇护,岂不更加稳妥安全?”   未等闻老回应, 戚清已转开视线, 对岳寂道:“还不过来?”   岳寂从容起身, 皂靴踩灭篝火的余烬, 朝他走了过去。   危机暂解。   灰衣老者望着这对师徒的背影, 良久冷哼一声, 拂袖转身消失。   幕帐内,一灯如豆。   岳寂随戚清进来, 顺手放下了帘子。   帐子内虽狭窄,却也简朴温馨, 矮榻床褥铺的整整齐齐, 旁边的小几置了一盏热茶, 想是戚清并未休息,一直坐在那里。   戚清走到榻边,抿唇一言不发。   他太了解岳寂的性子了。   他跟岳寂说一句话, 岳寂能接十句,要是再递个杆子,岳寂就能顺着爬到他身上不下来。   “师父。”   岳寂倒是乖觉,主动停在门边。   戚清忍住回应的冲动,揭下外袍朝他扔去。   【崽回来啦?装得这么乖,啧啧。】   【孩子做错了事就这样。】   【又在偷瞄主播了,在想怎么使坏吗?】   【无奖竞猜,崽这次能装模作样几天?】   戚清瞥了眼飘过眼前的弹幕,暗自告诫自己这次绝不能再被岳寂的演技骗了。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难道还能被他骗一辈子不成?   无论他怎么躲避,剧情怎么更改,那些关键节点总是会如约触发,命运仿佛一张早已织就的网,岳寂注定要走上那条众星捧月、天下至尊的路——这是无法改变的宿命。   到那时,年少的一时冲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会有大把宗师争相指点,名门大宗竞相招揽,无数美人仰慕追随,弱者朝拜,强者臣服,而自己这个小小的配角,又算得了什么呢?   戚清心里翻涌着复杂又矛盾的情绪,好歹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要说放手谈何容易?每一次解锁原著,都是在窥探岳寂未来的命运。可即便知道了未来,他又能改变什么?   他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打算吹灯时,见岳寂仍立在门口,怀中抱着他的外袍,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戚清被那种眼神看得浑身发烫,脑子里倏忽想起下午发生的一幕幕,下意识别过脸,弹指熄灭了蜡烛。   岳寂却在黑灯后,慢慢朝矮榻走了过来。   “师父,”衣料窸窣声响起,他在榻边半跪下来,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戚清:“肩膀还疼吗?”   戚清终是没憋住,冷笑一声:“你倒是好意思问。”   这一开口,帐中原先凝滞压抑的氛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岳寂得寸进尺地凑近了些,乖得不像话:“我给师父上药可好?”   “得了吧。”戚清翻身背对着他,声音硬邦邦的:“狗啃了几下,还以为能伤到我?”   虽然肩膀那处咬痕还在隐隐作痛就是了。   【一生要面子的主播(摇头)(叹气)(背手离去)】   【被崽咬了?一天没来,我错过了什么?】   【下午直播断了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劲爆的事呢……真是好~严~重~啊~主播随便骂他两句得了。】   岳寂不依不饶地绕到另一侧,轻轻推了推他:“师父,你曾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我犯了错,连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不肯给么?”   戚清再翻身,没好气道:“你就是补了这个过,也做不成圣贤。”   “我不做圣贤,只做师父的弟子。”岳寂微微支起身子,揪着戚清的被子,像只小兽般用脸颊轻蹭他的肩膀:“师父,不要不理我,你都放我进来了……”   “放你进来是什么免死金牌不成?”戚清反问。   “弟子不敢。”   岳寂顿了顿,把头埋到被子里,声音闷闷的,隐约能听出一点上扬:“但是……师父这次没有躲我,我很高兴。”   戚清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酷无情,但岳寂显然知道怎么让他心软。   他道:“师父,刚才那几个时辰里,我真的很怕。”   “……怕你又躲我两年。”   语气小心翼翼的,像是往人心口扎了根刺,晃悠着疼。   戚清听得闭了闭眼,轻轻道:“是么。”   他叹了口气,承认自己的确有失职之处,道:“为师不会再这样了。”   岳寂听出他语气软化,小心摸上他的肩膀,话锋一转:“那……师父让我瞧瞧伤?”   戚清还是不肯,岳寂一个劲撒娇卖痴,缠得没办法。   他只好冷道:“下午上过药了。”   岳寂却并未如他所想就此作罢。   他执着道:“我想看看。”   说着又来推戚清,任戚清翻过来再翻过去也不管用。   ……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徒弟!   戚清一把扯过被子蒙上头顶,耳不听为净。   结果下一秒被子就遭扯了下来。   拔瓶塞的声音响起,清苦的药香在帐中弥漫开来。   岳寂语气软得像在哄人,手上动作却强势得很:“师父。”   要是不给他看个明明白白,戚清疑心他能闹一晚。   他正想动作,身侧床榻忽的一沉——岳寂竟已单腿抵了上来,几缕发丝垂下,晃晃悠悠地扫着他的脸。   戚清料的不错,他还没递杆,岳寂就自己搭好了梯子,然后跟着爬上来,不爬到他头上不罢休。   【感叹一句,崽真的很会给自己台阶下。】   【接下来的内容怕是不能播,也不能说……要不就先播到这?】   【别啊,我才刚来,主播别听他的!】   【崽爬个床而已,从小到大不知道爬了多少次了,这有什么不能播的!】   等会儿又被系统强制下播就老实了,戚清记着下午的教训,连忙关了直播,再度蒙上被子,不肯如岳寂的愿:“走开!”   岳寂试探性扯了扯被角,戚清严防死守,没叫他再次扯开。   正僵持间,戚清忽觉脚踝一烫——一只温热的手竟从被底钻了进来。   “你!”他猛地把腿一缩,翻身坐起:“混账,你又想挨骂了是不是?!”   岳寂却不慌不忙,一手持着药瓶,另一只手抱住他的腰身轻轻一带,戚清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翻了个面,后背抵上岳寂的胸膛。   岳寂指尖一挑,轻易解开了他里衣松散的系带。   这人嘴上说得乖巧,动作却十分霸道,戚清干脆拉下衣裳,恼怒伸手道:“药给我,我自己来!”   青年肩头的咬痕已经结痂,呈现出暗红的淤紫,齿痕深深嵌在皮肤里,宛如被烙下的隐秘印记。   岳寂用指腹摩挲了几下,过轻的力道激起一阵战栗。   戚清下意识缩了缩,强调道:“药,拿来。”   岳寂置若罔闻,指尖挖起一抹雪白色的药膏,不容拒绝地涂抹在伤痕上。   暗红色伤痕淡了些,药膏见效很快,岳寂目光落在上面,不知在想什么。   戚清不自在地拽起衣裳,对面的人回过神,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收起药瓶,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给他整理起了衣襟,系上系带。   只在手指触碰到戚清的脖颈的时候,有意无意擦过了他的喉结。   戚清一把扣住他的手,原本平复好了心情,这会儿感觉火气又被惹了起来。   “你的认错就是个笑话?还是仗着我舍不得罚你,有恃无恐?”   这只手似乎比刚才烫了些,被抓包却并未慌张,反而覆手盖住了戚清的手。   “我只是在想,下午的时候,师父骂我是狗东西。”   莫名的,岳寂在黑暗里笑了笑:“师父,你知道吗?……狗是不长记性的。”   他蓦然靠近了戚清的唇畔,轻声道:“师父,我也不长记性。”   当狗也没什么不好,狗不是好打发的东西,师父若要撵他,就得拿出更多甜头来喂饱他。   黑暗中,岳寂滚了滚喉结,声音清晰可闻。   戚清心头一紧,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隐约捕捉到岳寂眼下闪过的一抹红色。   那颜色太淡,淡到他以为是错觉,转瞬即逝。   但不容他再想,身前人已拉开了距离,沉默两秒,语气恢复如常:“……我守夜,师父就寝吧。”   戚清哪里还睡得着?   他就算设了结界,还要担心岳寂半夜突发奇想撕开,更别提这会儿压根没有结界。   他深吸一口气:“岳寂,你成心的是不是?”   如果他心肠够硬,大可将岳寂丢在外面与那老怪物共处。   龙傲天就该是这样,不逢生死绝境就无法蜕变,受点伤、吃点苦头也强过顺风顺水。   ——偏偏他狠不下这个心。   戚清满心郁闷,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总是被岳寂左右。   他没敢再睡,怕岳寂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影响,索性在矮榻上打坐调息。   等第一缕曙光升起时,营地陆陆续续地有了动静。   外面的弟子们似乎在收拾幕帐,戚清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睁开眼,看到矮几上的人趴着睡觉,用他的外袍蒙着脑袋。   察觉到他醒来,岳寂也很快动了动,揭下外袍时,脸被衣褶压出几道红印子,显得格外无辜。   二人对视一眼,戚清抽走了自己的外袍。   半个时辰后,一切皆收拾妥当,所有人整装待发。   妙筝冷淡的目光在岳寂身上停留一瞬,微微沉了沉,复而问戚清:“昨夜休息如何?二人同住未免拥挤,我这里还有空闲的幕帐。”   “真的不试试我的幕帐吗?”城主一脸遗憾,道:“来之前特地命人赶制的呢,真的很大。”   “多谢二位,但是不必了。”   戚清礼貌地拱手回绝,随后眼神掠过人群,直直望向闻老:“昨日已说好,我师徒二人分路行动。承蒙昨晚关照,今日就此别过。” 第53章 立牌   戚清重提分路, 这是其他人没想到的。   城主呆了呆,急忙挽留道:“齐恩人何必如此果决,秘境危机四伏, 大家互相照应不是更好?”   “能互相照应自然最好,但……”戚清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丹宗众人, “就怕真正的凶险不在秘境,而在人心啊。”   这话的含义太明显,丹宗弟子们顿时变了脸色。   “你这人……”为首的弟子刚要发作, 闻老抬手制止。   “不知天高地厚。”他冷哼道:“既然你们执意要分路, 老夫也不拦着, 看你们能闯得出个什么名堂。不过若是再遇上,老夫不会留手。”   “正有此意。”   戚清干脆地一拱手,拉着岳寂转头就走。   “齐恩人!齐恩人!”城主追了几步, 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叹气:“那么小一顶幕帐怎么够用……早知道就把我那顶幕帐送给他们了。”   自始至终, 妙筝一语不发, 眸色复杂地看着这二人远去。   离开营地后, 戚清特地选了与阴阳桥相反的方向。   他没问过岳寂为何会受阴阳桥影响, 龙傲天总归有点与众不同, 和蜃族扯上关系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岳寂自己清不清楚原因。   事实证明,那片山林果然是闻老设的局。   随着他们不断往外围走, 路边的灵草便越多,从稀疏几株, 到传言中的遍地都是, 也堪堪两天脚程。   戚清仔细挑拣着摘了一些, 见好就收,怕岳寂再次中招,没让他动手。   走出山林后, 眼前豁然开朗,平坦的原野一望无际,远处山峦轮廓在青色的雾气里朦朦胧胧。这样开阔毫无遮挡的地形本该让人不安,但接连两晚却意外地平静。   戚清手指搭在眉骨,估测了一下最近的那座山,觉得今晚多半能抵达,便转头回去叫岳寂。   往常这个时辰,岳寂早就起了,偶尔还要闹闹他,今日嗜睡得有些反常。   戚清回到幕帐里,俯身轻轻拍了拍榻上人的脸:“岳寂,醒醒。”   岳寂皱起眉毛,迟了一秒才睁开眼。   “唔。”他眼神尚有些迷蒙,问:“几时了?”   戚清瞥了眼天色:“比昨日晚些,你怎么了?”   岳寂眨眨眼睛,似乎睡迷糊了,戚清直接摸上他的手腕,灵力顺着经脉走了一圈,却未察觉异常:“昨日赶路很累?”   岳寂摇头,就着他的手坐起来,无意识摸上了额头,片刻后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我做了一个梦。”   “噩梦?”   “不,不算。”岳寂眸色微沉,一边回想,一边缓缓道:“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塔里,面前有许多牌位,四处烧着红烛,塔门锁了,很多人环绕在我的周围,说我……不该来,不配站在这里,要将我逐出去。”   戚清一怔,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难道是他还没解锁的打脸剧情?   “这群人长什么样?”他追问道。   岳寂抿唇:“余光看着像人,可当我仔细一看,又化作了雾气。”   戚清下意识就想翻出原著解锁,碍于岳寂在旁边,手抬起又放了下来。   见他担心,岳寂反倒收敛了神色,宽慰他道:“许是梦魇作祟,无妨,待我做个挡煞的镇住便是。”   说着,他从纳戒取出一物,当着戚清的面,就开始光明正大地削削改改起来。   戚清定睛一看,脸瞬间色黑了。   ——岳寂竟又掏出了那个丑立牌!   “拿、它,挡煞?”戚清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却极为阴森。   岳寂拂了拂脸上溅到的木屑,解释道:“我为它点睛着色,再绘就符咒,立在门口,定能震慑梦魇。”   戚清深吸一口气,指着立牌:“……你管它叫震慑?”   他眼睛应该没出问题吧。   这立牌除了丑,哪有一丝威严?   更何况这东西的外轮廓根本就是按照他的模样雕的,就算他不情不愿,也不得不承认立牌等同于他在岳寂心里的“化身”。   ……现在岳寂要拿它守夜。   岳寂点头,肯定道:“师父的形象本就高大威猛,我再稍加修饰,定叫人不敢直视。”   “……”   只有不敢直视这一点是真的。   见眼前人又蹲下去修改那惨不忍睹的平脸,戚清沉默半晌,忍无可忍道:“收起来。”   “师父莫急。”   岳寂头也不抬道:“马上就好了。”   戚清冷笑:“你就是改到明年,它也还是这个丑样子。”   这么丑的立牌在天度宗闭关洞府旁边还有好几个,光是想想就绝望。   岳寂充耳不闻,继续执着地修改,不仅没好转,反倒让立牌本就寒碜的脸更加惨不忍睹。   待轮廓大体打磨完成,他仔仔细细地往眼睛和嘴巴抹了萤粉,昏暗的光线里立起来一看,丑立牌双眼放光,歪斜嘴角咧出诡异弧度。若远远望去,就好像空中单独飘来了一双眼睛和一张嘴。   岳寂却浑然不觉,拿着杰作兀自欣赏了片刻,期待地给戚清展示:“师父,如何?”   戚清和这丑东西面面相觑,有理由怀疑岳寂在报复他。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勉强道:“……很有创意,还是收起来吧。”   鬼来了都害怕。   岳寂瞬间备受鼓舞,将立牌往门口旁边一插:“那就放这里了!”   不等戚清反对,他已收起了刻刀和萤粉,兴冲冲地钻进幕帐里收拾行李。   戚清和丑立牌大眼瞪小眼,忽然灵光一闪。   ——好机会!   岳寂在帐子里,如今正是单独处理掉这东西的时机,只要他下手轻些,装作被野兽拱坏……   戚清悄悄凝出冰霜,正要动手。   “啾!”   一只雪白的团子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降落到了立牌头上。   戚清一愣,那竟是一只圆滚滚的小鸟,小短腿颤巍巍地抓着立牌边缘,扑扇着翅膀费劲保持平衡。   “……”   他左右张望两眼,确认四下无人,抬手想赶鸟:“下去,别挡着我毁尸灭迹。”   “啾!啾啾!”   肥啾扑腾了几下,笨拙地躲避他的手。   “下来,快点。”   戚清悄声跟它商量:“你停别的地方我都没意见,只有这个立牌不行。”   话音未落,肥啾唰地一下飞了起来。   ——然后摇摇晃晃落在了他的头顶。   “嘶!”戚清跟它抢被勾住的头发,咬牙道:“我让你换个地方站,没让你换个人站!”   肥啾在他发间踩了踩,安心地窝成了一只小白团。   “师父,怎么了?”   岳寂听见动静,从幕帐里探出了头,一抬眼就见他扶着立牌,头顶蹲着只圆球般的小白鸟。   “你们这是……?”   “啊,这……”戚清心虚地从立牌上收手:“看它有点歪了,我替你扶正一下。”   岳寂的目光移到他头上。   戚清赶了两下,肥啾却稳如泰山,还得意地抖了抖羽毛。   他半是郁闷,半是威胁道:“不知哪里来的鸟,看着十分肥美,不如待会儿加个餐?”   没想到这鸟压根不搭理他的恐吓,反而骄傲地挺起胸脯,对岳寂咕叽咕叽叫起来。   岳寂忍俊不禁,伸出手道:“师父,低头。”   戚清依言微微俯首,修长手指轻轻拨开他的发丝,将头发一根根从鸟爪下抢救出来。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额前,带着身前人独有的清冽气息。   不知是鸟缠得太紧,还是岳寂动作太慢,戚清抬眼便是他的胸膛。   戚清不止一次感受过这里,被迫的,贴紧的,坚实的,还有里面包裹的沉沉心跳,好像碎片一样忽然涌进了脑子里。   他耳根微微发烫,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好久,岳寂才道:“可以了。”   戚清如释重负地抬起头,随手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头发,目光忍不住瞟向岳寂手里的罪魁祸首。   这鸟歪头躺在岳寂手心,一点也不怕,浑身羽毛没有一丝杂色,唯独尾羽沾了一丝血迹。   戚清没有受伤,这不是他的血。   “难道……”戚清蹙眉,刚想说什么,被一声呼唤打断。   “小雪!”   稚嫩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小雪!你在哪!”   肥啾一个激灵,扑棱起翅膀,费了老半天劲从岳寂手里挣扎起来,往声源处飞去。   二人跟着看向那个方向,过了一会儿,灵草丛里冒出了两个啾啾。   那是个堪堪四五岁的小女孩,裹着厚厚的兽皮袄子,和她的鸟一样像只小白团,不似寻常修士打扮。   更准确地说,连修士都不像。   哪里有宗门或者父母把这么小的孩子送来秘境的?   看着她的兽袄,还有那只肥啾,戚清心里蓦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他面色古怪,旋即震惊地张了张嘴。   有妙筝这个例子在前,他设想过万兽宗小师妹实际是个彪形大汉,又或者是甜美老头,却没万万想到——这小师妹当真……竟真的是个“小”师妹!   这跟原著还有一点关系吗??   小姑娘也不怕生,接住了白团子,就好奇地看向师徒二人。   眼神落到岳寂身上时,她忽然眼睛一亮,惊呼道:“好漂亮!”   岳寂和戚清对视一眼,前者略显困惑地挑了挑眉。   这就是龙傲天光环吗?   戚清暗自腹诽,同时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释然感。   他就知道剧情总归要歪……不,不对。   下一秒,小姑娘直接绕过了岳寂,望着立牌星星眼:“这是哪路神仙?真好看!”   戚清:“……”   他难以置信看了看立牌歪斜的微笑,外发光的眼睛,又看了看满脸写着喜欢的小姑娘,终于确信:她真的出自原著。   ——这如出一辙的眼瘸! 第54章 双面   小姑娘语出惊人, 行动力也强得可怕。   她扒上立牌,眼睛亮晶晶的:“这也是秘境的产物吗?感谢秘境的馈赠!”   “不行。”岳寂原本和缓的脸色一沉,牢牢抓住立牌, 不容置疑道:“这是我的。”   小姑娘这才把目光移向他,试探性拽了拽立牌, 发现纹丝不动后,立即换上可怜巴巴的表情:“那……能送给我吗?”   岳寂一口拒绝:“也不行。”   “那我买!”   “不卖。”岳寂冷哼一声,把立牌藏到了身后:“这可是我师父的唯一替身!”   “……谢谢你。”戚清皮笑肉不笑打断道:“可以不用补充后面那句的。”   “师父?”小姑娘想了想, 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那我雇你给我师尊也做一个!要跟这个一样好看的, 我有灵石!”   岳寂无情地昂起了下巴, 冷冷道:“我只给我师父做。”   说着,他把立牌收进了纳戒,对戚清道:“师父, 咱们走。”   戚清以眼色示意:就留这孩子独自在此?   岳寂余光扫过后方, 唇语道:“有人。”   二人佯装收拾篷帐, 小姑娘见没人理, 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师兄——!”   过了好几息, 远处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头疼地喊:“我的小祖宗, 又怎么了!咱们追兵还没甩掉呢!”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从不远处现身,他同样裹着兽毛大氅, 气质粗犷,眉宇间透着几分野性, 皮肤是小麦色, 脸上用朱砂绘了几笔纹路, 戴着白骨做的耳铛。   他赶到近前,对二人看也不看,催促道:“快些逃吧, 别耽搁了。”   小姑娘却拽着他的袖子毛毛不依不饶,口齿不清地告岳寂的状:“他……他有好漂亮的立牌!不肯给我!也不肯卖!”   活脱脱一个得不到玩具撒泼的小孩,戚清暗自诧异,打量地看着莫名冒出来的男子。   原著里可没提到小师妹还有这么个师兄。   男子听了小师妹的话,浓眉一皱,盯着岳寂低沉道:“这位道友,我师妹自幼娇纵,被宗门惯坏了性子,想要的东西素来是要拿到手的。不如请你卖个面子,将那个什么……立牌?让给我等,价钱随你开。”   岳寂不露声色瞥了眼他兽袄下摆沾着的血迹,淡淡道:“不卖。”   “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男子语气渐冷,明说商量,态度却极有压迫感。   戚清皱眉,横跨一步挡在岳寂身前:“怎么,要强买强卖不成?”   “既然小师妹想要……”男子眼神一厉,周身灵力翻涌:“得罪了!”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袭至岳寂面门!   岳寂身形未动,只微微偏头,不慌不忙地躲过拳风,旋即屈身横扫,直取男子下盘。   男子虽看似粗狂,出招却极有章法,脚步错开,不等岳寂发力,重心忽然下沉,大喝一声,往岳寂双肩扣去。   “起!”   他双臂灌注了灵力,登时膨胀数倍,肌肉盘虬,竟是要将岳寂生生提起掼摔。   岳寂眸底闪过寒光,足尖轻点,身形如鬼魅般后仰,转瞬间已出现在了男子身后。   二人默契地没有使用兵器,纯拼体术,短短几息已交手数十个回合,拳脚快得几乎化作残影。   男子越打越心惊——这修士看似文弱劲瘦,脸长得也跟小白脸似的,力道却稳如山岳,招式更是刁钻狠辣,竟能在他引以为傲的体术上打个平手!   另一边,戚清见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一把拽过小姑娘退至打斗范围外。   他扬声道:“别打了,你师妹在我手里!”   男子闻言,非但未停,反而对他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戚清以为他没听清,把小姑娘举起来晃了晃:“再不停手,休怪我对你师妹不客气!”   熟料,小姑娘忽然低头看他,笑嘻嘻道:“拿我是威胁不到师兄的哦。”   戚清还没理解这话含义,头顶骤然传来尖锐破空声。   一道白影如闪电般俯冲而下,利爪直取他的双眼!   他心下一惊,堪堪避过这一击,定睛看去,竟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巨隼。   巨隼竖着金色的瞳孔,鸟喙和爪子泛着森冷寒光,宛如刀刃,戚清可以肯定,那爪子若落到身上,能立刻撕下一大块连皮血肉。   “小雪,救我!”   小姑娘打了个清脆的呼哨,巨隼俯冲过来,戚清挟人质闪得很狼狈,衣袍被凌厉的爪风撕开数道裂口,立马心疼不已:“好一对霸道的师兄妹,强抢不成,还要杀人灭口?”   “天材地宝,向来强者得之。”男子在打斗间隙插了一句嘴。   戚清怒极反笑:“那是天材地宝吗你就抢!”   丑立牌还能成香饽饽,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责任。   战斗一时陷入了胶着,男子与岳寂近身搏斗,巨隼和带着人质的戚清周旋,原野上鸡飞狗跳,灵气剐过,灵草碎屑如暴雪般纷纷扬扬。   几轮下来,戚清已经完全适应了巨隼的扑击节奏,趁势用冰盾一挡,冲男子喝道:“你不是我们的对手,识相的快快离开,既往不咎!”   同一时间,男子的攻势也被岳寂架住,反作用力震得他胸口发闷,连退数步。   岳寂点到即止,收手后退。   谁都没有讨到好,男子无心恋战,喘着粗气看向小姑娘:“小师妹,追兵快到了,要不咱们先撤?”   “好吧,”小姑娘嘴一瘪,满脸不情不愿:“那师兄回去要给我做个更好看的……”   话还没说完,她耳尖一动,突然脸色骤变:“小黑!”   戚清只觉手中一轻,脚边地下震颤起来,一道巨大的黑影猛地钻出,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岳寂瞳孔一缩:“师父小心!”   “嘶嘶。”   冰凉滑腻的蛇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走了小姑娘,随即如铁锁般缠上戚清的腰腹,将人狠狠掼向地下。   “轰!”   尘土飞扬间,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   眼睁睁看着人在面前被卷走,岳寂再也淡定不下来,厉声道:“戚清!”   他背手拔出剑,杀意翻涌,眼下红纹乍现。   ……   戚清感觉自己在坐噩梦般的过山车。   粗糙的蛇鳞擦着他的腰身,每一次急转向都天旋地转,路途颠得他想吐。   眼前晕黑了好一阵,他才慢慢缓过来,耳畔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自己心脏的狂跳。   “你要死了吗?”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戚清有气无力地反驳:“你才要死了。”   他只是晕车而已。   “但你看上去不是很好的样子。”小姑娘又道。   你就很好么?!   戚清强忍着晕眩抬头,见小姑娘坐在蛇头遥遥看着他,看起来……还真的比他好上不止一倍。   他咳了几下,问:“这是你的蛇?”   “对呀。”小姑娘点点头,亲昵地摸了摸蛇脑袋:“小黑很乖的,追兵追不上它。”   戚清道:“你是万兽宗的人。”   虽是试探,语气却已近乎肯定。   “你知道万兽宗?”小姑娘惊喜道:“我们宗门竟然这么有名?”   她去拽戚清,蛇尾顺势将人一抛,也抛到了脑袋上。   “外面怎么说我们宗门的?快跟我讲讲!”小姑娘兴奋地问,完全忘了眼下的处境。   戚清喘了会儿气,勉强在光滑的蛇鳞上坐稳,手心传来的柔滑触感忒古怪,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揉揉额角,决定先说重点:“先不提这个,追兵是怎么回事?我徒弟和你师兄呢?”   岳寂该不会以为他被巨蛇弄死了吧?   “师兄会追上来的。”小姑娘撇了撇嘴,显然还记着岳寂不肯卖自己立牌的仇,坏心眼地没提:“至于那些坏人……他们想抢师兄捡到的钥匙!”   “钥匙?什么样的钥匙?”   难得遇到知道万兽宗的人,小姑娘好心给他解释:“就是一把很奇怪的钥匙,上面画着莲花纹,师兄说这只是半把,还差另外半把才完整。我们还没找到另一半呢,那群坏人就来了。”   她骄傲地昂起脑袋:“我们万兽宗向来强者为尊,他们不够强,我才不要给他们。”   莲花纹?   捕捉到关键词,戚清眸色一动,心中隐隐有了个底。   他还想继续套话,黑蛇却忽的停了下来,将二人轻轻放到地上。   “谢谢你,小黑。”小姑娘亲热地摸了摸蛇吻,黑蛇温顺地低下头,身形迅速缩小,转眼就钻进地里不见。   戚清看得啧啧称奇,打量起了四周。   说来也巧,黑蛇竟把他送到了出发前定的目标山脚下,周围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地上颇多水潭爬着多足的虫子,空气里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气息。   戚清悄悄放出灵识探查四周,旁边除了小姑娘再无其他活物,不禁蹙眉:“他们没追上来?”   “师兄的本事你就别担心了。”小姑娘自信道。   两人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人来。   戚清将信将疑地问:“……你师兄真的可以?”   小姑娘有些动摇,很快又坚定道:“师兄没问题的!”   快半个时辰过去,二人大眼瞪小眼,林子里安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   戚清怀疑地看着她,古怪道:“你师兄……不会被我徒弟揍死了吧?”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也有点打鼓。   岳寂向来乖巧斯文,进入秘境后又受了不知名影响,整个人柔弱得要命,如今独自对上一个体术强悍的对手……   他给的传讯符至今毫无反应,是岳寂太过自信,还是两人都遭了不测?   小姑娘咬起嘴唇:“不、不会的……师兄那么厉害……”   她结结巴巴的解释还没完,不远处骤然响起一道含着杀气的嗓音。   “找。”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人背脊发寒:“一个时辰内找不到……你也不用活了。”   戚清循声望去,微微睁大眼。   前方逆光处,出现了黑压压一大群人。   他们被绳子串成了蜈蚣,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个个面如菜色。   这些修士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金丹期,平日里高高在上,更甚者,放在小门派都能当个长老,此刻却灰头土脸,其中几个元婴大气也不敢出。   连队里唯一的一个化神期,这会儿也只能押着队伍,点头哈腰,时不时踹一脚落在后头的粗犷男子。   那男子右眼青紫,走路一瘸一拐,哪还有先前咄咄逼人的模样?   而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袭黑衣,总是带着乖巧神情的脸此刻冷若冰霜,手上长剑还滴着血,煞气凛冽。   戚清一时被这个阵仗震慑住,好半天没敢认。   ——那个走路带风,跟黑手党一样的人,是他刚刚还在担心的柔弱得要命的徒弟? 第55章 索求   眼看着一行人越来越近, 戚清清了清嗓子,主动唤道:“岳寂。”   那抹黑色猛地停住,朝他望过来。   和戚清目光对上, 他面上的寒意顿如冰雪消融,转而露出一种脆弱又乖巧的表情。   “师父!”岳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一把抓住戚清的手腕左看右看,急急道:“你可有受伤?”   粗犷男子呸出嘴里血沫,嘟囔道:“怎么可能受伤, 我都说了, 小师妹最是良善不过……”   话音未落, 岳寂一个眼刀扫来,他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悻悻闭了嘴。   这个人很强, 是他没想到的强, 方才这蓝衣青年被小师妹抓走后, 此人简直像变了个人, 跟放出笼的恶犬似的无差别攻击, 竟以一人之力便将追兵尽数拿下。   ——要知道, 其中还有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化神期!   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更别提粗犷男子还有万兽宗的御兽手段, 本想在混战中浑水摸鱼,却被此人精准抓了回来, 他还能说什么?   唯有拜服!   没了出头的椽子, 其他人也被狠狠收拾过一顿, 这会儿哪里敢插嘴,只能老老实站在旁边。   戚清按住他到处乱摸的手,无奈道:“我无事, 倒是你,怎的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岳寂随口带过:“他们有些碍事。”   说着,他招了招手,化神期立刻小跑着凑上来,赔着笑脸:“大人有何吩咐?”   “派几个人去前面探路。”岳寂使唤得毫不客气。   “是。”   堂堂化神期竟像个小厮般领命,麻利地点了几个金丹修士出去探查。   “他们怎么这么听你话?”戚清这下真的觉得有点意外了,忽然想到什么,诧异道:“等等,两个化神期,你是怎么……”   话到嘴边又止住,是了,对龙傲天来说,越阶挑战算是基操,倒显得他大惊小怪了。   岳寂眼神飘了一下,含糊解释:“他们……配合不好,被我找到破绽,逐个击破。”   戚清恍然,笑道:“是你师伯教的本事?倒是实用。”   岳寂刚弯了弯唇,却在瞥见戚清身边的小姑娘时,稍霁的面色又冷凝起来:“掳我师父,想好后果了么?”   小姑娘被他森冷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梗着脖子道:“凶什么凶!我又没吃掉你师父!”   她去找师兄撑腰,成了手下败将的师兄却搓了搓手,反过来劝说她:“师妹啊,他帮咱们解决了追兵,又这么厉害,不如咱们……”   师兄妹俩叽叽咕咕咬了一会儿耳朵,不知道先前去哪里的小雪扑棱着翅膀从天而降。   它变回了圆滚滚的肥啾,在众人头顶盘旋一圈,很快选定了目标。   不出意料的,戚清又成了它的落脚点。   他抬手驱赶道:“去去去,这会儿来装什么乖?”   岳寂眸子转了转,假装没听懂一语双关。   这时,探路的修士匆匆返回,躬身禀报道:“大人,前面密林过不去,有条小溪颇为怪异,水下生着寸把长的水草,能引走灵气。溪流尽头是个往下的窄洞,入口仅一人宽,灵识无法探查,我等没敢贸然下去,恐通向这山深处,您看……”   来了!   戚清精神一振,总算有他知道的情节了。   原著中这条小溪暗藏杀机,水下那些看似普通的水草实则带着情毒,一旦沾上伤口便会侵入经脉,叫人防不胜防。而那个幽深的窄洞则是暗河的入口,原著里,“岳寂”和小师妹正是跌入窄洞,顺流被冲下去,才到了天狮兽巢穴门口。   地下河网错综复杂,一旦迷路就很难找出路,天狮兽巢穴门口机关又将退路堵死,一旦落入,便只能进,不能退。   但戚清知道怎么对付天狮兽,当下便对岳寂道:“去看看?”   岳寂颔首,走在他前面,身后乌泱泱的人群唯岳寂是瞻,立刻跟在二人身后。   戚清被这阵仗弄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加快了脚步,和岳寂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道:“我还没问你,先前怎么不用传讯符?”   “我舍不得。”岳寂的声音轻飘飘的。   他没听清,追问道:“什么?”   岳寂忽然驻足,漆黑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的眼底:“师父只给了我一个,我舍不得。”   戚清失笑:“传讯符不就是拿来用的?你还想要几个?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不给新的?”   “坏了再说。”   闻言,岳寂取出了那枚冰四角星,抵在唇边。   戚清挑了挑眉:“作甚?你要吃?”   “不可以么?”   岳寂歪了歪头,舌尖缓缓贴上冰棱,将被刻意打磨得圆润的棱角含入口中。   湿红的舌尖裹着透明的冰块,发出细微水声。   戚清喉结动了动,目光不自觉追随着他唇齿间的动作,这其中暗含的某种意味太强,强到他脸烫了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岳寂忽然咬了下去,“咔嚓”一声,清脆的冰块破裂声响起。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很快将碎冰吞吃入腹,将融化的冰水咽下。   “现在……”岳寂晃了晃失去一个角的四角星,低声道:“坏了。”   他唇角沾着水渍,带着凉气的嗓音擦过耳廓。   冰四角星由戚清的灵力凝结,与他灵识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灵力正在被对方一点点舔舐,吃掉,再融合。   见青年目光避让,岳寂又咬下一块冰,在他耳边故意嚼得咯吱作响,冰渣混着唾液的声音暧昧得令人脸红耳热。   戚清别过发烫的脸,不想理这种小手段。   “师父。”岳寂去看他的神色,笑意似有若无,将残缺的四角星递到他面前,强调道:“坏掉了。”   “你这讨东西的法子跟那小姑娘有什么区别?”戚清没敢看他。   岳寂低笑:“那师父给不给?”   见他作势还要再咬,戚清没好气地凝出新的四角星丢过去:“下次再故意啃坏,以后都别想要了。”   岳寂一把接住,唇角微扬,朝小姑娘抛去一个胜利的眼神。   小姑娘马上揪师兄的兽毛:“师兄!我也想要那个星星!”   粗犷男子为难道:“这……我也不是冰灵根啊,等回去,咱让师尊想办法成不?”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洞口。   溪水幽暗,黑得十分诡异,水底飘荡着细若发丝的水草,仿佛底下埋了一排人头,看得人心生不适。   洞口斜向下延伸,入口处不过银盆大小,内里漆黑一片,一点反光也没有,不时吹出阴冷泛着腐朽潮气的阴风,一看便知绝非好去处。   岳寂蹲下身,似是想鞠一捧水,被戚清拽住了手臂:“别碰,这水有问题。”   岳寂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还是依言收回手站起身,擦了擦指尖。   “要下去?”他问。   戚清凝神感应,灵识刚探入洞口就被水流冲散,洞口极深,水流又急,只能隐约判断流向山中,其余一概不明。   见他迟疑,岳寂转身,冷声命令道:“看好他们,我下去看看。”   化神期露出一丝惊喜,旋即知道不妥,连忙收敛笑道:“大人放心!大人只管下去,我保证这里不会出半点岔子!”   岳寂眯眼看着他,道:“最好是这样,否则……”   他没把后半句话说完,戚清却注意到化神期脸上闪过一丝忌惮。   岳寂走到洞口边,尽管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发展,戚清心里却仍忍不住升起了不安。   剧情有些偏离,他不可能临时把小姑娘也丢进去,但岳寂独自涉险,他又放心不下。   “要不……师父陪你下去?”他试探着问。   岳寂回头看他一眼,道:“师父在此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他利落地系好绳索,将一头交给戚清,从洞口纵身跃了下去。   戚清手中的绳索持续传来细微的震颤,是岳寂在不断往下,绳索越放越长,眼看几乎放到近十尺,却仍不见尽头。   “这底下到底有什么?”   小姑娘趴在洞口边,探头往下张望,“好黑啊,小黑都没这么黑。”   她忽然直起身,拽了拽粗犷男子:“师兄,要不让小黑也下去看看?”   粗犷男子揉着手腕,无奈道:“这底下可深着呢,我的小祖宗,你少指挥几句吧,出了事我可没法跟师尊交代。”   “可是小黑很长呀,它比这根绳子还长,我也这样拽着它……”   就在二人争执时,化神期不露声色地往身后打了个手势。   几个元婴修士会意,借着密林阴影谨慎地挪动,趁戚清没注意这边,慢慢向化神期靠拢。   其中一人朝万兽宗师兄妹方向隐晦地使了个眼色,做出口型:“动手?”   化神期微不可察地摇摇头,阴冷目光锁定在专注洞口的蓝衣青年背后。   他收敛气息,传音入密:“先解决这个。”   元婴修士面露迟疑:“此人修为平平,和我等不相上下,倒是那兽宗男子……”   “蠢货。”化神期眸中闪过寒光:“你没听见那恶徒叫他什么?师父!”   元婴闭了嘴。   “能让那等恶徒拜师的……”化神期缓缓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觉得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与此同时,戚清习惯性地拽了拽绳子确认,忽然心头一跳。   绳子的另一端,空了。 第56章 遇险   “唰拉”几声, 戚清猛地拽回绳索,只见末端断口参差不齐,一看便知出了意外。   他攥紧绳索, 顿时急了,往洞里传音道:“岳寂!岳寂!”   声音像是没入了虚空, 连一点回音也没有。   小姑娘睁大了眼,学着他的样子朝下面大喊:“岳寂——!”   绳上没有血迹,收回时也不曾剧烈震颤, 至少说明岳寂并非遭了突袭。   戚清勉强定了定神, 收起绳索, 沉声道:“我得下去。”   粗犷男子一怔,本该不管戚清的死活,这时也忍不住劝道:“底下情况谁知道怎么样, 不如再等等?”   “等?”戚清眸若寒星:“倘若我徒弟此刻正命悬一线, 等着我去救, 我这样不就是在白白送他的命吗?”   即便知晓原著剧情, 他也不敢笃定在剧情有所偏离的情况下, 岳寂能独自应付天狮兽。何况秘境变故丛生,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行吧,随你, 我也没资格阻拦你。”粗犷男子挠了挠头,叹道:“原本还想把那个给他呢……”   他摸了摸怀中, 到底没取出东西。   跳下去前, 戚清回头道:“你们先走吧, 不必守在这里。”   “可是我想等你们出来。”小姑娘仰着脑袋,期待地看他:“若我把小黑借你,能换一颗你给岳寂的星星吗?”   戚清微怔, 未料到她会有此请求:“蛇借了我,你们怎么赶路?”   粗犷男子连忙拽过师妹,赔笑道:“正是正是,我们得靠它赶路呢,是吧师妹?”   小姑娘撇撇嘴,遗憾道:“那……你们最好活着回来。”   戚清莫名感觉头上被插了个旗,正想甩掉,后心陡然一凉!   他本能地侧身闪避,见那化神期竟站在他原先的位置,慢悠悠收起了手。   他露出一个阴鸷的笑:“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唱诵声起,戚清脚下地面骤然发烫。   这些人不知何时布了阵法,先前安静如鸡的俘虏们纷纷解开束缚,向他们杀来。   ——“他们”,自然也包含了被划过来的小姑娘和粗犷男子。   面对猝不及防的偷袭,三人马上背靠着背防御外敌。粗犷男子怒喝一声,手臂暴涨,硬生生震飞最先袭来的几把兵刃。   小姑娘急唤:“小雪!拦住他们!”   肥啾应声化作白色巨隼,双翼掀起凛冽狂风,如刀割面。   几个靠近的修士被翅膀掀飞出去,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戚清并指掐诀,霎那间,数道冰刺从地下刺出,又多又细,如拒马一般将逼近的修士扎成了筛子。冰剑随之出现,游刃有余地招架唯一突破防线的修士。   化神期见突袭未能得手,脸色阴沉,怕岳寂突然回援,冷声道:“速战速决!”   三人立刻压力陡增。   这群人不知道来自哪个势力,配合起来颇有章法,在化神期的指挥下,很快收整了残部,攻势立时凌厉数倍。   幸而周边水潭遍布,还有溪流经过,戚清的冰灵根在此如鱼得水。   敌人凌空劈下,他就竖起冰墙,对方持短刀,他以长剑占住距离。敌人若用上了戟和拂尘,他便凝出长枪,仗着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竟勉强控制住了局面。   但双拳到底难敌四手,戚清虽能应自保,却腾不出手进攻,更别提旁边小姑娘自身实力并不强悍,一旦巨隼和黑蛇被牵制,她就成了最大的突破口。   “——小心!”   余光瞥见突然多出一道身影,戚清想也不想,一把拎起小姑娘疾退。   但这下便叫粗犷男子的后背露了空门,眼见来不及躲,他索性沉腰坐马,一声暴喝,竟硬抗下了这一击。   化神期的偷袭岂是等闲?纵使粗犷男子炼体多年,这一下仍令他防不胜防,当下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洞口岩壁边。   小姑娘失声惊呼:“师兄!”   她猛地挣脱了戚清,不管不顾朝粗犷男子冲了过去:“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化神期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对小姑娘出了手。   “轰!”   刹那地动山摇,狂暴的气浪掀起漫天尘土,溪水也被震起涟漪。   待烟尘稍散,挡在洞口边的冰墙已出现了层层裂缝,“咔嚓”一声,旋即崩裂坍塌。   “咳,咳咳。”戚清喉头一甜,唇角溢出猩红。   他抬起略有些颤抖的手,抹去血迹,感觉五脏六腑都像被震得错了位。   化身和元婴只隔了一个境界,却有着天差地别,他强行硬接,终究还是吃了大亏。   小姑娘呆住了,抓着师兄的衣襟不知所措。   “走。”戚清哑声道。   粗犷男子眼神几经变化,最终狠狠一咬牙:“也罢,赌一把!”   他抄起小女孩,当即跳入了身旁的洞口之中。   只剩自己一个人,戚清按着胸膛,又轻咳两声。   化神期降落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讥诮道:“我还当你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不过如此。”   “我是入不了你的眼。”戚清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道:“可惜能入你眼的那位,偏偏又揍得你找不着北。”   “……你!”化神期勃然大怒,掌中灵力暴涨,朝戚清天灵盖狠狠拍下!   “铮!”   冰剑碎掉的瞬间,戚清顺势往后仰去,整个人如折翼的鸟,一头坠向了黑暗中。   ……   洞里的风很凉,水也很凉。   无数水草像柔软的手,托着戚清不断下沉,再下沉,失重感绵长恍惚,好像一场永无尽头的梦。   他阖着眼,力竭的手指仍在颤抖,内伤虽不严重,但总归越境硬接化神期的攻击,没能讨到任何好处。   水流裹挟着他继续坠落,没过太久,戚清忽然感应到下方的灵力波动。   他连忙用灵力护住自己,却在落地前被呛得眼前发黑,很快跌进一个柔软蓬松的臂弯。   “咕叽!”   雪白的翅膀如兜网般将他牢牢接住,小姑娘立刻扑了上来:“你还活着吗?”   戚清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托你的福,没死。”   他撑着身子坐起,发现洞底比他想象得更加幽暗,周围水声淙淙,腐朽的霉味混着潮湿水气,连灵力也比上面稀薄。   粗犷男子把他拉起来:“方才多谢你。”   戚清道:“小事。”   粗犷男子苦笑道:“若非你拼命相护,师妹若有什么闪失,我可无颜去面对师尊了。”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莹润的玉瓶:“上好的回春丹,你拿去疗伤吧。”   戚清拒绝道:“不必了。”   岳寂炼过许多丹,都给了他,他取了一颗含入口中。丹药化为一道暖流,温厚地涌入肺腑,稍微让他好受了些。   戚清调息片刻,道:“我要去找我的徒弟,二位自便罢。”   粗犷男子本就觉得亏欠,见他不收丹药,忙道:“那我们随你同去,小黑最是擅长寻人,是不是,师妹?”   小姑娘连连点头:“小黑会凫水,可以驮你过河。”   “呜——”   就在这时,一声闷雷般的低吼蓦然震彻洞窟。   地下河水扑上了岸,石壁簌簌颤抖,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如毒蛇般爬上背脊,三人瞬间汗毛倒竖。   粗犷男子惊疑地握紧拳头,正要说什么,戚清忽然凝出了冰剑,剑锋横陈在前:“什么人!”   又过了几息,脚步声才传入其余二人耳中。   粗犷男子也绷紧了肌肉:“谁在那里!”   脚步声非但未停,反而骤然加快,转眼间便已逼近。   “师父!”   一道劲瘦的黑影从黑暗深处抢步而出,岳寂长剑还未收起,大步跨到戚清面前:“你怎么也下来了!”   戚清先是一喜,随即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唇边血迹,解释道:“绳子突然断了,我担心你就……”   岳寂忽然打断了他,抓起他的手腕,厉声道:“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戚清打了个哈哈,试图抽回手,对面人的手却跟铁钳似的,紧紧扼住了他。   “我本想放他们一马,但现在看来……”岳寂语气阴沉下来,眸色闪过一丝金色:“有人是偏向死门一意孤行了。”   戚清从未听他用过这么森冷的口气说话,暗觉不妙,道:“你先前是怎么……”   “呜——”   刚才听过的低沉闷吼再次响起。   黑暗中出了地下河的微弱反光,什么也看不见。   小姑娘颤声开了口:“师兄,师兄……那里,好像有只大虫。”   大虫?   不……不,定是天狮兽!   戚清抬眸望黑暗中,勉强分辨出数步之外立着某种活物的轮廓。   “就是这个东西。”岳寂语气不紧不慢,话音未落,人却已经不在戚清面前:“方才一直阻止我上去。”   剑光迸发,准确将偷袭的妖兽卡在了几人面前,再进一步,便是长剑穿心。   那妖兽被削下一缕毛发,恼怒地叫了两声,宛如幼兽般一滚,消失在黑暗里。   戚清下意识比了比,妖兽还不到一人高。   他纳闷地想,原著里威武霸气的天狮兽竟这么小?   下一秒,闷吼声无比清晰地在几人头顶炸开。   “吼!”   糟了,这是只带崽的天狮兽!   腥风扑来,伴随着死亡的气息,牢牢锁定了几人。   千钧一发之际,戚清一把将岳寂往小姑娘那边一推,自己却在原地失了先机。   岳寂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紧接着目眦欲裂,伸手抓他:“师父——!”   牵动内伤,戚清掩唇轻咳几声,没有闪躲。   以天万兽宗的御兽之术和岳寂的实力,应当不算绝境,接下来的机缘就看……   狮吼声更清晰了,这次好像就在耳边。   “吼!”   眼睁睁看着岳寂红了眼,戚清忽然明白了什么,表情瞬间凝固。   等等,好像不对。   ——他推反了!! 第57章 急战   天狮兽爪子拍下的那一刻, 戚清已经替自己想好了死因。   方向感太差。   他这短短的一生充满了倒霉色彩,炮灰师兄升级成炮灰师父,剧情线日常走偏, 还要被徒弟觊觎屁股……如今死在这里,倒也算发挥了余热。   青年怀着一腔悲情, 酝酿了好半天情绪,预想的走马灯却迟迟没来。   视线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见一道黑影窜进了自己怀里。   随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骤然裂开一条缝, 亮光照过来, 戚清用手挡住眼睛,颠簸了几下,像被“吐”了出来。   他“啪”地摔在地上, 第一反应就是摸向怀中。   ——什么也没有, 刚刚冲过来的黑影仿佛是他的幻觉。   就在这时, 两盏艳丽的紫色灯笼骤然在眼前亮起, 惊得戚清浑身一颤。   这是……天狮兽的眼睛!   他猛地蹬腿往撤, 迅速起身, 手中握住冰剑。   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比先前化神期更甚, 背后抵上石壁时,冷汗已浸透了戚清的衣衫。   这么大的妖兽, 如果他被一巴掌拍中, 估计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天狮兽的瞳孔缓缓收缩成细线, 拉长,是发动攻击的前兆。   戚清手心也冒出了冷汗,心脏狂跳, 和天狮兽对峙着,谁也不敢先挪开眼。   在紧绷的弦即将断裂的刹那——幼兽的呜咽忽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天狮兽瞬间转身,尾巴带起的劲风险些把戚清掀飞。   他连忙弓腰,这才有机会打量周遭,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无疑是天狮兽的老巢,数百颗夜明珠错落镶嵌,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白日。巢穴约有操场大小,上头虽暗些,但他一抬头,立刻对上了两三道紫色的瞳孔。   这洞中远不止两只天狮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他前面不足百步之处,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数十具尸体。   尸身虽未腐烂,却十分干瘪,仿佛全身精血都被吸干,仅剩一层皮囊裹着骨头。   进入秘境的修士中,不知有多少人被天狮兽捕杀在这里。   戚清深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逃不出去,他也会成为这些“储备粮”中的一员。   天狮兽形近雄狮,毛发皆白,额生双角,皮糙肉厚,仅凭肉身便足以抗下化神期大圆满的全力一击,甚至能短暂御空而行,乍看之下几乎毫无胜算。   但戚清知道,它们的弱点正在那对晶莹如玉的角上。   只要能将其正面牵制,再伺机斩下双角,天狮兽就受到反噬,无法再御空,实力大削,只剩一身蛮力。   问题是……谁来牵制正面?   天狮兽没给给他思考的时间。   一道黑影闪过,戚清仓促闪避,差点撞在一只天狮兽的爪子上。   好险!   他反射性条件地后退,或许是太过紧张,背后竟泛起一丝丝热气。   新加入战局的天狮兽见一击未中,怒吼一声,再度扑来。而先前查看幼崽的那只也恰好复返,獠牙直逼他的后心。   两相夹击之下,戚清只来得及避开致命处,做好了重伤准备。   ——剧痛却并未降临。   他被一股巨力掀飞,重重撞上石壁,吃痛狠狠抽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竟愕然发现两只天狮兽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道莫名眼熟的黑影,它并非真人,而是一团凝聚成型的雾气,轮廓隐约像个人形,但又模糊得难以辨认。   它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让两只凶兽如临大敌。   察觉到戚清的目光,黑影微微一动,似乎侧首回望他一眼。   戚清会意,捂着左臂道了一声“多谢”,随即毫不犹豫地飞身撤离,急切寻找出口。   黑影为何要救他?是云州客栈里的那个攻击过他的东西么?怎么尾随到了这里?又或者……它是洞里惨死的修士怨念所化?   时机匆忙,戚清无暇细究,越来越多天狮兽从岩壁跳下,加入这场捕猎游戏。   尽管黑影不断周旋掩护,戚清身上依然多出了好几个可怖的伤口,冰剑上沾的血多了起来。   ——不行,不能再逃了!   再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虽然不知黑影为何帮他,但他可以先利用这一点解决天狮兽,再提防黑影偷袭。   横竖是死,倒不如拉几个垫背的。   心念电转之间,戚清猝然回身。   黑影正与最近的天狮兽缠斗,察觉他的动作,攻势微滞。   它当机立断,黑雾如活物般朝戚清涌来,似要把他护在其中。   “听我说!”戚清挥开黑雾,拒绝了它的保护:“咱俩联手宰了它们,如何?不管你是哪位道友的残念,或是路见不平的无名氏……”   他加重语气:“总之再耗下去,谁都讨不到好!”   黑影不言,黑雾却轻柔地拂过,似在替戚清揩去脸上血迹。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戚清胡乱擦了擦血迹,觉得有些气血上涌,气结道:“情况紧急,你还有时间擦血?怎么不顺带给我补个衣服绣朵花呢!”   他一抛冰剑,堪堪挡住扑来的利爪,几只天狮兽已形成合围之势。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我有法子打败它们,你正面牵制!”   出乎意料的,黑影真的听了他的话,当即调转矛头,将离戚清最近的一只天狮兽死死绞住,黑气暴起,似数道剑气,罡风在天狮兽厚厚的皮毛上剐出了血痕。   区区蝼蚁竟能伤到自己,天狮兽怒不可遏,巨掌裹挟着威压朝黑影狠狠拍下。   好机会!   戚清足见猛踏石壁,身形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凌空拧腰,重重落在了这只身形稍小的天狮兽头顶。   凶兽察觉不妙,想把他甩下来,黑影却骤然收紧攻势,黑雾如锁链般缠住它的四肢。   一上一下,配合得天衣无缝。   戚清看准时机,五指深深扣入兽角根部,冰刀割下!   “吼——!”   凄厉的哀嚎震得洞中回音刺耳,天狮兽身形马上迟缓下来,黑影手中出现一柄长剑,瞬间刺穿其咽喉。   兽血喷溅而出,滚烫地洒在戚清身上,他抹了把脸,被浓重的腥气熏得几欲作呕。   初战告捷,黑影似乎完全领会了他的战术,接下来的配合越发默契,直到对上那只体型最大的天狮兽时,戚清力竭之下身形微滞,险险被一爪贯穿。   黑影猛地将他抢下,护着他落到地上打了个滚,避开天狮兽紧跟的攻击。   “咳……失误了,抱歉。”戚清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却见黑影突然探进他的衣襟,摸索几下,精准地摸出丹药塞进他嘴里。   ……它怎么知道丹药藏在何处?   戚清呆了一瞬,黑影已放开他站了起来。   天狮兽虽也添了许多伤,但愈发凶猛,全部威压锁定了戚清,显然想优先解决他。   然而,黑影根本没有给它机会。   长剑破空,那道身影竟是以同归于尽的架势直冲天狮兽,戚清瞳孔骤缩,心提到了嗓子眼:“当心!”   冰剑紧跟着出鞘,戚清一跃而上,黑影已被兽掌打散。   ——下一秒,重新凝聚在了天狮兽头顶。   声东击西过后,它学着戚清的样子,冲天狮兽的兽角高高举起了剑,悍然斩下。   “呜呃——!”   随着一声悲鸣,庞大兽躯轰然倒地,好似一座小山般倾塌。   整个洞穴都颤了颤,戚清被颠得再度跌下去,伤口火辣辣地发疼,全身却不由自主地放松。   竟然……活了下来。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满身兽血,狼狈不堪,脸上、耳尖和胸口都在发烫,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过一轮。   冰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实在拿不住,索性松开手,用力过度的手腕垂在一边。   黑影从天狮兽尸身轻盈地跳了下来,无声走到他旁边。   “多谢了。”戚清累得连眼皮也不想抬,哑声问:“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若我能帮……”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动作熟悉——它又往他怀里摸去。   戚清由着它翻找,反正最值钱的也就是岳寂炼的那些丹药。   果然,黑影再次熟练地掏了几个瓷瓶,拔开塞子倒在手心,一颗,两颗,像配药似的,混作一堆,一股脑往他嘴里塞去。   “等等……咳咳,这又不是当饭吃!”   戚清躲了躲,被凉丝丝的手掰住下巴,一颗接一颗全喂了进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它胡乱搭配的丹药竟真有奇效,不过片刻,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伤口疼痛骤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几近枯竭的灵力也被缮气丹补得满满当当。   他诧异地摸了摸喉咙:“你还会这个?”   见他好了许多,黑影起身,利落地剖开最近的天狮兽头颅,取出一枚泛着紫光的内丹。   戚清连忙用剑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道:“给我留一个。”   他手不稳,黑影默默替他处理了第二只,他却生怕被抢似的,迅速把内丹丢进了纳戒。   戚清捂住嘴,虚弱地咳嗽两声,“这个……给岳寂……”   黑影忽然顿住了。   戚清还想再取第三枚,刚迈出一步,就腿软地跪倒在地。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的身体,好像热得可怕。 第58章 情毒   兽血有问题。   这是戚清的第一反应。   他用力搓了搓脸颊, 被搓过的地方立即泛起一片粉红,却丝毫没能缓解从体内钻蔓延出的燥热。   灵力运转,燥热非但没有退去, 反而愈演愈烈,如野火在他体内肆意灼烧, 烧得他心烦意乱。   心脏咚咚直跳,比刚才逃命时还要急促,薄薄脸皮下的血管也在跳, 他不由自主地轻轻颤着, 心里升起某种不安。在不安什么, 他也说不出,只觉有股难捱的焦躁从骨头缝里钻出来,酥痒地攀着脊背往上生长。   他喉结滚了滚, 试图把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握紧剑柄想再次起身, 一抹凉意忽然缠上他的手腕。   戚清抬头, 是黑影。   “……我没事。”他开口, 带着明显颤抖的尾调却出卖了他。   冰凉的触感意外让他舒适, 戚清强行遏制住想再贴一会儿的冲动,主动抽回手, 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说了没事。”   他收起冰剑,不着痕迹地撑着墙壁站直, 为了缓解身体异样, 故意扫视四周, 道:“这里面太闷了,咱们得赶紧找出口。”   黑影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再次靠近。   微凉的黑雾将青年整个包裹, 却如烈火浇油,非但没缓解那股燥热,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渴望——想要触碰,还想要……   这个念头让戚清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似的猛地退开,不自然道:“别碰我!”   黑影歪了歪脑袋,似有些困惑。   戚清别过脸,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双腿明明还发着软,他却越走越快,仿佛要跟黑影分道扬镳。   走出了近百步,他突然想起什么,颤抖地从怀里摸出解毒丸,仰头服下一颗。   不管是兽血还是什么,只要吃了解毒丸,总该……管用吧?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不过片刻,解毒丸的清凉散去,燥热更汹涌地反扑回来。   青年呼吸滚烫,喉间似含了一团火,烧得他头晕目眩,脑子迷迷糊糊,连路也走不稳,“扑通”一声,倒在了黑影面前。   黑影果然又缠了上来,戚清意识昏沉,本能地贴向它冰凉的身躯,却在肌肤相触的瞬间蓦然惊醒。   发热,渴望触碰,解毒丸失灵……   ——这不就是情毒??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黑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瞬间一阵悲从中来。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是自己摊上了!   原著里岳寂中毒,好歹还有小师妹照料;轮到他中毒,身边谁都不在,只有个不知敌我的黑影……连个人都算不上!   难道是顺水漂下来时中的招?   都怪他,光顾着提醒岳寂,却没想到——这玩意还会随机祸害路人!   想到这里,戚清绝望地瘫倒在黑影怀里,喃喃道:“这犄角旮旯的……上哪找岳寂去……”   就算真能找到,又该怎么解释,自己怎么就能肯定他的血可以解毒?   戚清咬咬牙,心想不如现在撕片衣角写封遗书。   死因就写“与数只天狮兽力战,然终不敌,同归于尽”,虽然也是死,看起来好歹壮烈。   至于真相是死于情毒这种丢脸的事情,他就是自爆元神也不会让人知道的!   正胡思乱想间,黑影忽然收紧手臂,将他打横抱起。   略带凉意的身体贴上来的一瞬,戚清浑身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轻哼。他此刻最受不了这种触碰,猛地抓攥紧了黑影散落的黑气:“别、别抱我……”   他呼吸急促,整个人像害了病似的轻轻发着抖。   黑影似有所察觉,低头凑近了他的脸。   戚清难堪地偏过头,却被对方掰着脸转回来,满脸泛起桃花般的灼红,眼眸湿润,嘴唇微张,不住喘着气。   黑影极会察言观色,仅从他反常的反应便猜出了端倪,竟俯首蹭了蹭他的脖颈。   这一蹭简直是在推波助澜,戚清本就贪图那点凉意,被它似有若无地撩拨,耳尖迅速涨红,眉毛蹙起,恼道:“我知道你很想帮忙,但是这个毒你解不了。”   黑影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我能。   “你知道是什么毒吗你就能!”戚清索性破罐子破摔,眼睛一闭,咬牙道:“——是情毒!”   这黑影生前是男是女都未可知,还敢逞强,这下好了,搞得大家很尴尬。   不料,黑影依旧固执地写:能。   似乎怕程度不够,黑影又加了一句:就是能。   戚清瞠目结舌,本想让黑影知难而退,却被它斩钉截铁的“就是能”堵得哑口无言。   他正要再争辩几句,却见黑影身形逐渐凝实,轮廓竟化作一个修长高大的男性躯体。   然后,他清晰地感觉到某些东西多了出来。   戚清:“……”   ……不必连这里也这么还原吧!   他耳根发烫,羞恼地伸手格开,却被黑气缚住手腕,动弹不得。   腰间骤然一松,腰带“啪嗒”坠地,黑影竟直奔主题,进度快得让戚清猝不及防。   “等等!”   青年大惊,用没被绑的另一只手拼命抓紧衣裳,指节用力道发白,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不、劳、动、手,我自己能熬过去!”   可话音未落,黑雾已如潮水层层漫上他的周身,溪水般的凉意游走过每一寸滚烫的皮肤,宛如轻轻抚摸,蹭得他身子发软,眯起眼睛,一个劲喘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拒绝还是渴求。   黑影一点一点加重了力度,原本强硬的推拒渐渐化作无力的颤抖,青年很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小腿蜷起,眼角渗出一点泪光。   丝丝缕缕的黑气钻入衣襟,淌过青年笔直的锁骨,在玉白的皮肤上舔舐啃咬。   戚清脖颈溅上的血还未擦净,红得触目惊心,身躯柔软而温暖,如潮水般漫上绯色,仿佛话本里食人的艳鬼。   黑影忽然覆上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睫,湿润的睫毛扫过对方掌心。他不安分地乱挣了几下,换来更用力的压制。   衣襟被一点点地扯开了。   戚清迷迷糊糊的,只凭感觉往黑影手上摸,却摸到手臂以外的东西,那东西柔韧纤长,绕过他的手,卷上了青年细瘦的腰身,将之紧紧箍住。   像是……尾巴?   他被这想法惊了一下,陡然清醒几分,挣扎着撑起了身子。   不对,他们还在天狮兽巢穴呢,差点被情毒搅了神志。   “放开。”戚清嗓音沙哑,试图维持最后一丝理智:“出口,我要找出口……得出去。”   可当他抬眸看清黑影此时的模样时,倏忽一愣。   黑影依旧维持着拥抱他的姿势,身后却多出一道扫来扫去的尾巴尖……不,不是尾巴,更像某种翻卷的……   这不对吧!   戚清惊得失了语。   他是该叫这个黑影蛇兄,还是触手兄?   到底招惹了个什么玩意儿,难道这黑影生前根本就不是人?   眼看黑影真要拿这东西往他身上招呼,戚清猛地推开它,几乎落荒而逃。   他趔趄了一下,竭力忽略身上异样的感受,抓起冰剑,跌跌撞撞地冲进黑暗里。   四周骤然寂静下来,夜明珠的微光和天狮兽的尸身早已落在身后不见,耳边只剩下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像是在下一场雨。   戚清刹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闷头跑了多远,竟闯入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窗外檐下透进一抹摇曳的暗红,像是悬挂的灯笼,树影婆娑,芭蕉叶被风雨吹得摇摇晃晃,不住拍打着窗棂。   戚清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走进这样一间屋子,一切似曾相识,仿佛他在某个雨夜来过这里。   他鬼使神差地迈出步子,将房门朝外推开。   然而外面却并非预想中的走廊,而是一道蜿蜒向下的石梯,黑洞洞地没入未知,如同通往深渊。   四周空无一人,唯有跟上来的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侧。   戚清僵了僵,没有理它,兀自踏上了向下的楼梯。   他分不清这里现实还是在做梦,却莫名笃定楼梯尽头一定藏着什么——与他有关,而他一无所知的东西。   走到最底层,本该是大堂的地方竖着一面石门。   石门厚重,冰冷,表面画了一道完整而繁复的纹路,应当是某种高深的阵法。   戚清试着推了推,石门岿然不动,他轻轻喘着热气,勉强定神曲辨认那些符文。   可阵法到底太过晦涩,他根本看不懂,痛苦地闭了闭眼:“要是岳寂在就好了……”   那家伙学过阵法,虽不知水平如何,说不定能误打误撞地解开。   正想着,一只手忽然越过他,修长的手指在阵法上轻点几下。   一声闷响,石门缓缓开启。   戚清震惊地回头,黑影却只是静静立着,似在无声默许。   烛火倏然亮起,暖黄的烛光流淌过每一寸空间,宛如落日西沉,将整间屋子晕染出柔和缱绻的氛围。   戚清踏入其中,抬眸四顾,石门忽的在身后轰然关闭。   这间屋子没有窗,墙上挂满了画卷,因为太多,到最后挂不下,乱七八糟地堆叠在地上,几乎无访客的立足之地。   待看清画卷上的内容时,戚清瞳孔狠狠一缩,脸色立刻转变为愕然和羞怒。   ——满室竟都是他的画像。   或站或倚,含笑侧目,蹙眉抿唇……虽姿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透着难以言说的旖旎。   画中青年眼波流转,衣襟半解,大片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光泽,一看便知丹青手曾极其耐心而富有兴致地晕染了许久,每一处笔触都是令人面红耳赤的暗示。   “……谁?谁画的!”   戚清看得眼前发黑,胸口起伏了半晌,一把扯下最近的画轴,不可置信道:“到底是谁画的!”   黑影无声靠了过来。   原本冰凉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有人在他耳畔炙热吐息。   黑纱般的雾霭蒙住视线,戚清恍惚之间,第一次听到了黑影的声音。   它在喊他的名字:“戚清。”   沙哑的,含糊不清,却莫名熟悉。   黑影含笑问:“我画的好看吗?” 第59章 暗室   戚清去摸眼前覆着的黑雾, 却被更多阴冷雾气绞住了手指。   青年的手上带着练剑的薄茧,白皙修长,指甲圆润干净, 这会儿沾了血,显得像被玷污似的刺目。   黑影擒住他的手腕, 将带血的手指含入口中,湿热的舌面一寸寸撵过指节,仔仔细细将血迹舔了个干净。   戚清猛地蜷起手指, 那尾巴似的东西缠住腰身, 骤然收紧, 将他严丝合缝地钉在黑影怀中。   此时此刻,戚清特别后悔当初换了剧情卡,没换技能。   谁知道还有这么一劫啊!   耳畔响起低低的笑:“不问问为什么?”   蒙眼的黑雾如系带般打了个死结, 怎么也取不下来, 青年试图催动灵力, 却力竭得不住发疼。   内伤未愈, 又强撑着情毒走到这里, 他的身体俨然到了极限。   戚清再也站不住, 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落入黑影早有准备的怀抱。   地上的画卷被压得弯折, 发出脆响,黑影将他压在挂画前, 正对着画中人满是春情的脸。   戚清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勉力抓住快缠到脚踝的尾巴, 怒道:“你到底是谁!”   “这要问你。”   黑影跨坐在他腰间,捉着他挣扎的双手按在两侧,“你夜里想着谁, 梦里唤着谁……”   他刻意压低声音,嘴唇贴着戚清耳廓擦过:“比如,你的那位正在石门外发疯的……‘好、徒、弟’?”   感受到身下躯体瞬间僵硬,黑影心满意足地补了一句:“听到了吗?他在劈禁制,想救你出去呢。”   戚清隐隐听到动静,登时动也不敢再动,颤声道:“你……你别乱来,我警告你,我这徒弟本事大着,定会将你就地诛杀。”   “不想让他看看吗?”黑影指尖划过他绷紧的肩胛,饶有兴趣地问:“若让他看见师父这副情态,你说他是会先杀了我,还是……先办了你?”   戚清怒道:“他是有问题,但没有你这么下流!”   黑影倏地逼近,几乎与他鼻尖相贴,沉声逼问:“当真没有?你敢保证他心里丝毫没动过这种念头?还是说——”   他恶意地拖长语调:“你当真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赌他见了你这副模样,还能坐怀不乱?”   戚清呼吸一滞,黑影却不容他喘息,字字诛心:“你当然知道,但从不关心他渴求什么,又会否真的得到……说到底,你的心里,根本没有他吧?”   这番话如刀锋剜进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戚清情毒害得神志昏沉,只勉强抓住最后一句,颤声反驳道:“我自然……自然有……”   可话音未落,自己先失去了底气。   ——当真是这样么?   若说两年前,他的确是喜欢岳寂的,是师父对徒弟的骄傲,也是兄长对于后辈的关照,欣慰于少年意气风发,未来光明。   然而到了如今,岳寂仗着他的心软步步紧逼,他却始终未能狠心划下那道线。   到底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黑影嗤笑一声,忽然扯开他的衣襟,将他抱拥而起,朝石门走去:“既然无关紧要,便让他亲眼看看,他的好师父是如何在我怀里婉转哀求的,如何?”   “你敢!”戚清声音陡然拔高,可黑影脚步不停,他终是慌了,识时务地放软语气,难为情道:“……别这样,算我求你。”   此刻的他眼蒙黑气,双手受缚,被迫环在黑影腰间,黑气钻进衣裳深处,敏感得几乎受不住任何触碰,整个人几乎任人宰割,难堪得要命。   怎么可能让徒弟看到这个样子?   他深深吸气,却像哽咽般泄出一声颤抖的叹息,低下头,肩颈绷紧,仿佛濒临崩溃边缘。   黑影动作一顿,缠缚的尾巴稍稍松开,语气竟带了一点温柔:“哭了?”   指尖抚上他的眼角,青年眼尾薄红,睫毛濡湿,漂亮得惊人,偏过头不肯让看,沾着血迹的脖颈毫不设防地暴露在人前。   黑影情不自禁地触碰向他的脖颈。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数道冰棱骤然刺出,森冷寒气直逼黑影周身。   戚清信手一握,一柄冰刃凭空出现,破开黑雾,精准抵上了黑影的咽喉。   他勉强撑起刚刚恢复的力气,另一只手拔出冰剑,厉声道:“滚开!”   他不确定这里是否真是黑影的命门,但此刻唯有速战速决,才能摆脱困境。   戚清强提内力,剑锋裹挟着凛冽杀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黑影却仍游刃有余,连剑都没有拿,只轻巧闪避。   带着寒霜的剑气在暗室炸开,画轴受了波及,画纸如蝶翼般纷飞落下,消失在半空,上面的旖旎人像也随之缓缓淡去。   两人乒乓过了数十招,戚清体力不支,却死咬牙关,不肯退让半分。   黑影忽地顿住,幽幽道:“真想把你关起来。”   “关我?”戚清冷笑,又往嘴里丢了一颗丹药,道:“来啊,看看今日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活!”   黑影却不动了。   他轻叹一声,竟抬手抚向戚清的脸,黑雾凝出的指尖动作轻柔:“我不想你死,你最好也不要死。”   剑光不由分说地斩落,黑影倏忽消散,再无踪迹。   戚清一怔,旋即警惕环顾四周,疑心是黑影使诈,可数息过去,没再感知到任何气息。   四壁墙上的画卷忽然模糊起来,春色旖旎的画卷内容宛如水墨般散开,在空中褪色,晕染。   戚清以为自己力竭头晕,打算扶墙,手却穿入了黑暗中。   暗室开始崩塌。   幻境?!   他微微悚然,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深陷其中。   眼前天旋地转,青年身形晃了晃,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一个温热的怀抱接住了他。   ……   篝火声毕毕剥剥地响起,火星迸溅,空气有些炙热。   戚清缓缓睁开眼,有几分口干舌燥。   他身上的情毒虽有缓解,却仍未解除,烧得他处处发烫,意识昏沉。   他视线还未聚焦,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身侧,橘红色的火光摇曳,勾勒出他利落干净的侧脸。   “师父醒了?”   岳寂转过头,伸手扶他。   戚清脑子不大清醒,任他扶着自己坐起来,喉间干涩得厉害:“你怎么在这儿?”   周围不像天狮兽巢穴的地形,却仍在地下河洞穴之内,不知岳寂把他带到了何处,他身上多了些透明的,湿漉漉的痕迹,像是被蚌壳爬过。   火堆旁只有他和岳寂二人,万兽宗的师兄妹不知所踪。   戚清轻咳两声,抬手抵到怀里异物,摸索着取出一看,旋即呆住了。   ——竟是那五颗天狮兽的内丹,一颗都没有少,全部好端端留给了他。   “我自然是来救师父的。”岳寂的指腹抚过他滚烫的脸侧,顺着脖颈线条滑下去,压在领口,忽的顿了顿:“谁留的?”   过于轻柔的动作激得戚清一颤,黑影的荒唐行径骤然浮现脑海,他耳根发烫,避而不谈:“别问了。”   中了情毒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他不想说,岳寂却不肯罢休:“为何不能问?师父气息紊乱,烫得厉害,却又不似风寒入体……天狮兽有什么毒不成?”   “为师自有分寸。”戚清强自镇定,嗓音却沙哑得厉害:“你别问那么多。”   岳寂不说话了,端起旁边烤热的水递给他。   戚清以为他肯妥协,接过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不料,他刚放下水壶,衣襟忽被扯了开来,温热的掌心直接贴上皮肤,沿着那些未干的水痕重重抚过。   岳寂眯起眼,指节危险地摸索过他的锁骨:“这些痕迹又是谁留的?”   “别碰!”戚清呼吸骤乱,险些稳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手臂都在颤抖:“……是我自己蹭的。”   他的反常过于明显,岳寂自然起了疑心。   戚清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从来不是什么规矩听话的性子。   因此,当岳寂挣开他的手,将他强硬搂入怀中时,戚清虽不意外,仍觉得臊得慌。   刚才黑影拿幻境哄骗他就罢了,这会儿岳寂要检查,若当真让他查出自己身中情毒……要不重新投胎算了。   自己好歹也是个师父,眼下衣衫凌乱,被徒弟说碰就碰,哪里还有为人师表的威严?   岳寂却不容他逃避,从上至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直到看到某处,动作忽然一顿,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戚清一眼。   他慢条斯理地替戚清整理好了衣摆,佯装不好意思,翘起唇角:“原来……竟是我误会了师父。”   戚清尴尬得要死,声音僵硬,犟嘴道:“怎么?你敢嘲笑为师?区区情毒而已,为师调息片刻就无事了。”   “可要我帮忙?”岳寂单手撑在他身侧,眸色暗得惊人。   像是知道戚清会拒绝,他幽幽道:“我与万兽宗那两人约定了分头行动,时辰一到,他们自会寻来,若师父不需要我相助……”   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戚清可以忍受在岳寂面前失态——他知道这混账对他抱了什么心思,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走原著路线就是。   可在别人面前不一样,戚清自认脸皮还没厚到那个程度。   岳寂又补充道:“这附近或许还有落单的天狮兽游荡,不论如何,师父最好别离我太远。”   戚清咬紧牙齿,半晌挤出一句几不可闻的:“……我自己来。”   岳寂直勾勾地看着他。   戚清受不住这般如同实质的目光,马上背过了身。   一想到要在徒弟的目光里纾解,他就尴尬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青年闭了闭眼,衣带在颤抖的指尖下松散开来,里衣早被沾湿了些许。   可当真的碰到时,一声甜腻的轻哼还是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敏感又陌生。戚清浑身一僵,羞耻地蜷紧脚趾。   他已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了,总被岳寂缠着,小时候缠,长大了更要缠,睡觉挨在一起,一开始不好背着来,后来更不适合,久而久之就没再想过。   身后目光如芒在背,戚清勉强忍住声音,想着快点结束。   但他稍一触碰就战栗不已,手上软得使不上力,越是焦急越是不得其法,碰了倒比不碰还煎熬,仿佛一场难捱的酷刑。   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覆了上来,不容拒绝地接过了主导权。 第60章 灼息   戚清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急促地喘息着,挤出一个颤抖的音节:“你!”   身后人顺势收紧臂弯,将他搂着腰按进怀里, 加重的力道让戚清小腹骤然绷紧,差点一下就失去了掌控, 声音近乎呜咽般地颤抖:“够了,够了……”   岳寂的唇轻轻碾过他湿润的眼角,吐息温热, 鼻尖蹭了蹭他的耳朵。   戚清只觉浑身坠入了熔炉之中, 热得可怕, 颤抖着软倒在对方宽厚的怀里。他仰起脖颈,胸口剧烈起伏,像条搁浅的鱼。   湿润的触感落在颈侧, 戚清难受地避了避, 整个人被翻转了过来。   紧接着, 岳寂深深埋下了头。   当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 戚清瞳孔骤缩, 好半晌才去推他, 崩溃地惊喘一声:“岳、寂!”   他推拒的手触及岳寂的脑袋时,猛地颤了一下, 指尖不受控制地插入对方发间,眸子失焦地看着虚空, 氤氲起一层水雾, 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   等到一切结束, 岳寂才扶着他的腿直起上身,随意擦拭了嘴角,又逾矩地贴了上来。   青年蜷起身子, 把滚烫的脸颊埋进膝间,似乎还没缓过来,带着浓重鼻音闷声道:“……滚!”   岳寂却将他环得更紧,顺着他犹自轻颤的背脊轻轻拍抚,如同耐心安慰受惊的小猫小狗。   戚清深呼吸了几下,情毒的余韵如潮水缓缓退去,理智逐渐回笼,身子却像软了筋骨般疲乏不堪,稍一松懈,立刻就能化为一滩烂泥。   他又道:“滚。”   岳寂的手摸上他发烫的耳尖,嗓音含笑:“师父不满意?”   戚清把头埋深了些,平常稳重潇洒的态势浑然不见,也不再讲究师父的威严了,就这样蜷着,又气又羞,透着罕见的脆弱。   篝火摇曳,岳寂随手添了把柴,火焰顿时窜高几分,映得二人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   他指腹搭上戚清的手腕,灵力刚想探入,就被青年毫不留情地驱逐了出来。   岳寂不以为意地笑笑:“师父,余毒未清。”   戚清别开脸,脸上血色还未散去。   他恨恨道:“不要你管。”   “这就不要我管了吗?”岳寂无辜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不是天经地义?”   “……那是让你承担责任分忧解难!”戚清咬牙切齿:“谁让你服这个了?”   他愤而抬头,湿润的眼眶还泛着红,方才做过了荒唐事,青年眉梢眼尾都染着春意,明明怒目而视,却如一把小钩子,勾得人心里痒痒。   岳寂喉结上下一滚,意有所指道:“这怎么不算师父的事?”   他忽然眯起眼笑了笑,拉起戚清的手往下带去,哑声道:“我帮了师父,师父可以……也帮帮我么?”   掌心传来的热度烫得戚清一颤,一手根本盖不住。   他触电般地想收回手,岳寂却早有预料,拽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   戚清没想到他还敢得寸进尺,刚褪的红潮又漫上来,呵斥道:“你要反天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岳寂扣紧戚清挣扎的手,主动支起腿,身躯全数抵了上来,“师父心里也明白,我从来不开玩笑。”   他舌头抵了抵犬齿,低低笑道:“还是说,师父想更……”   戚清被他臊得狠了,想掐诀给这孽徒来个物理降温,岳寂却忽然松开钳制,往一个方向瞥去。   他神色骤淡,啧了一声:“没眼色。”   岳寂拿出巾帕,替戚清擦去身上脏污,整理好衣袍,又架了壶热茶在篝火上烧着,远处黑暗里才传来一重一轻的两个脚步。   “岳寂!岳寂!小黑找到出口了!”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传来:“你该答应给我做立牌了吧?我要和师尊一样高的,特别威风的那种……”   话音未落,连蹦带跳闯入火光范围的小姑娘猛地刹住脚步,一眼就看到了岳寂身边多出的那个人。   她惊喜道:“你活过来啦!”   戚清嘴角抽了抽:“谁跟你说我死了?”   “我猜的呀。”   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加快步子到他跟前,竹筒倒豆子似的发问:“我听师兄说那可是天狮兽,秘境最厉害的妖兽之一!你打赢它了吗?怎么逃出来的?它能听懂人话吗?要是能听懂,能不能跟我一起回万兽宗呀?”   这时,跟在她身后的粗犷男子也惊喜地打量着戚清,抱拳道:“道友当真是吉人天相,实在万幸。”   小姑娘问得又多又急,戚清不打算说出黑影的事,只得含糊道:“运气好罢了。”   可小姑娘从他极力掩饰的神情里发现了什么,突然凑近到他脸前,惊诧道:“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你哭啦?”   戚清下意识默了默眼角,心里把岳寂骂了一百遍,强作镇定道:“烟熏的。”   “这样啊,”小姑娘信以为真,关切地给他倒了杯水递过来:“我还以为受伤太疼了呢。”   粗犷男子闻言,马上摸出瓷瓶:“受伤?我这儿还有些丹药,道友不妨……”   “不不不不用!”   他们的好意让戚清更加窘迫,生怕岳寂干的好事被看出来,急忙又补充:“我的意思是,我已无碍了。”   他如坐针毡,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小姑娘递水时忽的抽抽鼻子,往戚清身上嗅了嗅,疑惑道:“真的无碍吗?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   戚清周身一僵,勉强道:“……什么味道?”   “有一点很淡的血腥味,还有药味,还有……”小姑娘皱着鼻子,还想再闻闻,却被岳寂提着后领拎开了。   她不满地冲岳寂撇撇嘴,继续道:“还有一种我从来没闻过的气味。”   戚清感觉手心被身旁人恶劣地挠了一下,猛地攥紧手掌,余光狠狠剜了一眼岳寂。   青年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你闻错了罢,哪有什么味道。对了,你刚才说……找到出口了?”   “我的鼻子才不会出错呢!”小姑娘不依不饶,没顺着他的话题走,反倒扯了扯师兄:“就是有奇怪的味道,师兄你来闻闻看!”   眼看粗犷男子真要凑过来闻,戚清急忙后仰,岳寂抬手挡在他面前,眼神凉凉地扫过这对师兄妹:“适可而止。”   粗犷男子讪讪坐回原处,忽然灵光一闪:“莫不是天狮兽的气息?道友与那凶兽/交手了?”   戚清眸子一转,顺势从怀里取出一枚泛着紫光的内丹。   它一出现,小女孩拍手叫道:“就是这个味道!毛绒绒的气味!”   原来是它……戚清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刚放下,便听粗犷男子倒吸一口凉气:“你竟击杀了天狮兽?”   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清瘦的青年,要知道即使是他,对上那等凶兽也不敢说有完全的把握取胜,此人不但能将其斩杀,还能完整取出内丹,实力可以说深不可测。   ……这两师徒都是怪物吧!   戚清怕他误会什么,解释道:“非我一人之功,借了些外力。”   岳寂唇角微扬,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   不少修士都有自己的修炼秘法,不便直说出口,粗犷男子悟了,立马点头会意:“道友还是快把这内丹收起来罢,咱们万兽宗性情耿直,向来敬重强者,但外人未必这般磊落。道友出去后万莫在他人面前出示,当心遭人觊觎。”   这般肺腑之言让戚清心里微暖,道过谢后收入了纳戒中。   “道友你是不知,”粗犷男子感慨道:“你被天狮兽抓走后,你这弟子就像疯了一样追上去,连我也拉不住。若非巢穴禁制实在没法攻破,我等定然会杀进去助你。”   戚清闻言转向岳寂,这才注意到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岳寂身上虽不见明显伤口,袖口和衣领却多了些破损的痕迹,衣袂撕裂,喉结处擦伤泛着新鲜血色,似与谁恶战了一场。   岳寂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注意戚清视线停在自己喉间时,指尖轻轻碰了碰,问:“师父在看这个?”   “怎么伤的?”戚清声音微沉。   这道伤若是再深几毫厘,岳寂恐怕就不能再站在他面前了。   岳寂轻描淡写道:“在找巢穴其他入口时遇到个怪人,过了几招。”   戚清心里一紧,追问道:“那人可是看不清面目,浑身黑影?”   岳寂挑眉道:“师父也遇见过?”   说着,他回忆了起来:“那人周身笼罩在黑气里,招式古怪,什么也看不清,好在只是路过,倒没与我死斗。”   戚清皱眉,手指无意识收紧了些:“我也与他交手过……罢了,不说这个了。下次你再遇见,莫要逞强。”   岳寂乖乖应了声。   几人坐在篝火边又说了一会儿话,待火势渐熄,戚清也调息完毕,岳寂将他扶起,一行人往万兽宗师兄妹寻到的出口而去。   出来时,外面正是长夜,几人现身在一处斜坡。   不知又到了哪里,下方湖泊如镜,倒映着岸边星星点点的灯烛,竟有修士在此驻扎。   地下河到这里又变回了溪流,潺潺汇入湖中。湖上雾气朦胧,夜气如春烟,隐约可见湖心似有一座小楼,只是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粗犷男子和戚清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选择收敛气息,几人避开营地,在稍远处的林边支起幕帐,布了阵法,暂且安下身来。   进了幕帐,戚清稍微放松了些,回身正欲放下帘子,不经意对上了岳寂灼灼的目光。   他点起蜡烛,灼热的气息逼近,嗓音沉沉:“师父,现在无人打扰……咱们继续?” 第61章 缘分   戚清本想呛他几句, 话到嘴边,却忽然改了主意。   青年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袍,眯起眼睛, 朝岳寂勾了勾手指。   眼前人眼神一亮,眸底跃动着烛火, 一步步抵到他面前。   “亮着灯多没意思……”戚清握住他的手,轻轻吹了口气。   烛光摇曳两下,倏然熄了。   黑暗中, 喉结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岳寂放下烛台, 伸手想去碰戚清的脸,却被对方径直扣住。   “急什么,”戚清牵着他的手, 含笑道:“等为师做个准备, 好不好?”   他把人半推半就按在榻上, 悄悄摸了下纳戒。   岳寂咬住他肩头垂落的一缕乌发, 拉着他的手贴向自己腰腹。   这人故意用力, 炫耀似的绷出了轮廓分明的小腹肌肉, 体温偏高,熨帖地烫在戚清的掌心。   戚清顺着他的意摸了两把, 又把他往榻上按:“躺好。”   他嗓音放得极软,岳寂果然吃这套, 乖乖躺下来, 甚至主动摘了发冠, 褪了外衫。   “师父。”   他留了里侧的位置,期待地扯了扯戚清的衣袖。   戚清俯身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贴心到近乎反常。   岳寂察觉不对,正要掀被起身,戚清却早眼疾手快,“啪”地往被子上贴了张符。   锦被瞬间成了禁锢,将岳寂牢牢卷进被窝,连脑袋一并捂得严严实实,一丝气也透不出来。   “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戚清冷笑一声,看着被窝里的人形挣动几下,却挣不开符咒的束缚,恶狠狠道:“让你碰了两下,还上瘾了是吧?真当为师跟你两情相悦心心相通情到浓时呢?岳寂,你能不能搞清楚——你是我的徒弟,不是道侣。”   岳寂很快从被窝里探出了脑袋,闻言也不恼,反而眨了眨眼。   “我伺候得不好?”   没听到戚清回答,他低声笑了笑,意有所指:“师父先前……不也很舒服?”   想起几个时辰前的荒唐,戚清耳根一热,不由分说又把他按回被子里,咬牙道:“……不管你在哪里学的,等回宗再收拾你!”   他加固了一道符咒,直到听不见岳寂的声音,才拍了拍手,转身盘膝而坐,开始调息运功。   当秘境的天重新亮起时,戚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多亏秘境充裕的灵气,他体内余毒终于清除干净,整个人神清气爽。   隔壁幕帐传来窸窣声响,青年整理好形容,掀开帘子,岳寂也坐了起来。   小姑娘从幕帐里探出头,问:“你们起了吗?那边的雾散了。”   闻言,戚清望向湖边。   只见那边撤去了几个幕帐,修士们三五成群,如蚂蚁般往湖边走去,暂时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湖上的雾气散去大半,在清晨明亮的天光下,湖心小岛上的小楼终于显出真容。   确切来说,那并非昨夜以为的楼阁,而是一座别致的三层石塔。   石塔通体灰白,像是用某种特殊的石砖砌成,四周立着密密麻麻的石碑,如同土地里伸出的森森白骨,同样灰白一片,看得人莫名背后发凉。   奇怪的是,明明湖面倒映着飘散的雾气,这座石塔却没有留下任何倒影,仿佛被人凭空挖去了影子。   “匾上写的什么?”戚清手指搭在眉骨上,眯起眼睛试图辨认塔门口的字迹。   但到底隔得太远,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收起幕帐,也往那边靠去。   按原著来说,岳寂斩杀天狮兽之后,本该在它的巢穴中发现火莲盛开的壁画和晦涩指引,从而推断出万年火莲的消息,并通过壁画的指引找到火莲所在的地下熔岩,根本没提及这座塔。   几人刚走下斜坡,立刻有修士发现了他们。   一位身着白衣的修士快步走来,执扇拱手问道:“几位道友这是从何处来?”   粗犷男子道:“自然是从上边来的。”   白衣修士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附近都有阵法封锁,几位是怎么进来的?”   他抬手指向湖心方向:“这片地界已被我们几派联合封锁,若无引荐,恐怕就要请诸位离开了。”   戚清挑眉,莫名其妙道:“你是什么身份?说封锁就封锁?”   白衣修士笑容不变,转而问道:“不知几位师承何派?”   “万兽宗,贺冲。”粗犷男子挺起胸膛。   “万兽宗,扶铃!”小姑娘有样学样,骄傲昂起了脑袋。   “原来是万兽宗弟子,久仰。”   白衣修士拱了拱手,审视的目光又移向戚清二人。   戚清硬着头皮报出了天度宗的名号。   果然,那修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笑起来:“这……莫非是西吾州那边的小门派?恕在下孤陋寡闻……”   “当然是你见识少。”贺冲替戚清还了句嘴。   白衣修士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语气依旧温和,却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既然如此,在下也不隐瞒了。我乃玄天阁内门弟子,后面那些道友分别来自云霄宗和玉清门。”   见几人面色微变,他袖袍一振,不经意般露出了腰间的宗门玉牌:“三大宗门共同决议封锁此处,诸位还有异议么?”   这几个名门大宗在修真界的地位的确举足轻重,弟子也多翘楚,寻常修士听到这名号多半就要退让。   贺冲皱眉,权衡着要不要退出时,一直沉默的岳寂忽然开口:“那道友可知,这是何地?”   “自然是秘境。”   戚清会意,嗤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这是秘境?瞧阁下这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几天就建了王朝,成了此处的土皇帝呢。”   白衣修士脸色一沉,贺冲早已不耐烦了,冲他道:“行了,少在这摆你的架子了,我管你是什么宗什么门,秘境之中强者说话!不服气就手底下见真章!”   他捶了捶坚实的胸口,用鼻孔睨着对方的身板:“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会打起来,可别被我掰折了!”   这话一出,白衣修士也被撩起了火气,变了脸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要自讨苦吃,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扇子一挥,拍向贺冲的脸,贺冲亦不甘示弱,砂锅般的拳头砸向他的太阳穴。   小姑娘在旁边大喊:“师兄加油!揍他!”   贺冲面对岳寂虽不知为何使不上劲儿,对上这个修士却游刃有余,有来有往。   二人打斗很快引来了湖边其他修士的注意,几名修士快步赶来,其中一人看清戚清面容时,忽然脸色一变。   “住手!自己人!”   熟悉的声音让戚清一惊,瞬间转头望去,正要脱口而出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就见师兄对他使了个眼色。   师兄急匆匆上前分开了缠斗的二人,继续冲戚清使眼色:“师……咳咳,表弟啊,你们怎么在这里?   “……”戚清从善如流:“我迷路了。”   白衣修士狐疑地打量着他们,问:“道友既是玉清门的人,怎么有一个小宗门的表弟?”   “人各有志嘛!”师兄一把拦住戚清肩膀,打哈哈道:“我这表弟就喜欢小门派的清净,是吧表弟?”   戚清配合点头,岳寂不动声色地将师兄的手拨开。   师兄锲而不舍地又搭上去,顺便拍了岳寂一下:“我这表弟虽然性子轴,但破阵很有一套,心也不坏,让他跟我们一起吧。”   白衣修士目光变化一阵,将信将疑道:“你们且等着,待我去请示大师兄。”   他刚走远,戚清就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师兄,你怎么在这儿?还成了玉清门的人?”   “……说来话长。”师兄抹了把脸,冲岳寂使了个眼色。   待岳寂布下隔音阵,他才继续道:“我跟江师弟与你们失散后,半路上碰到杀人夺宝,不小心杀了两个玉清门的人,结果正好撞见他们大队人马,只好将计就计混了进来。”   “那岂不是很危险?”   师兄左右张望一下,道:“幸好我有个故交在云霄宗,还能帮着掩饰一二。”   说完,他又冲戚清努了努嘴:“这两位不给我引见一下?”   贺冲抱拳,声如洪钟道:“在下万兽宗贺冲,这是师妹扶铃。”   “万兽宗?”师兄惊讶地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悄声问:“昨儿溪水里冲下来的那几个死人……该不会是兄台你做的?”   贺冲露出一个困惑的眼神。   戚清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什么死人?”   “喏,就在那个位置,”师兄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小溪:“昨天傍晚冲下来好几具尸首,其中有个元婴还剩口气,嘴里念叨着‘万兽宗’、‘化神’、‘报仇’之类的话就咽气了,尸首就埋在溪边。”   听到这几个词,戚清微微一愣,某个猜想旋即浮现在脑海里。   岳寂插话道:“莫非是要找万兽宗替他们报仇?”   师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打打杀杀的,总之咱们小心为妙。”   几人没说几句,白衣修士已折返回来。   他展开折扇,淡淡看了戚清一眼:“大师兄说了,正好缺个解阵的,你,跟我来。”   戚清呼吸岔了气,狠狠咳了好几下——师兄信口胡诌,居然立马就把他坑了进去!   见白衣修士引荐的举动不似作伪,他顿时有些汗流浃背,瞪了师兄一眼。   自己哪会解什么阵法?真正会的明明另有其人。   到了湖边,最后一个幕帐正在收拾,戚清见到了白衣修士口中的那位“大师兄”。   此人年逾四旬,颇为老成持重,周身气息深不可测,至少是化神以上的修为,周围簇拥的修士也尽是元婴、化神境界,看得戚清心头一紧。   中年男子目光如电,扫视戚清几眼:“能解开我的阵法封锁走到这里,阁下的确有些本事。”   面对名不副实的夸奖,戚清识趣地保持沉默。   不料,这沉默反倒让中年男子微微颔首,赞许道:“有本事的人难免心高气傲……既然道友阵法造诣不凡,不如试试破解湖上禁制?”   他让出身位,湖面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水面看似平静通达,但当戚清试探性地伸手触碰时,一道无形的力量猛然将他弹开。   人群中有修士看不过眼,大声道:“大师兄,您这样的阵法大家都未能破解,真要让一个元婴来试?”   此话一出,引来附和。   “就是,不如让我们再试试高阶破阵符?方才或许是灵力走向不对,这次定会谨慎的!”   “稍安勿躁。”中年男子抬手制止:“不妨先看这位道友出手再说,兴许能行呢?”   见戚清迟迟不动,先前那人催促道:“道友为何还不出手?”   戚清一下就被中年男子架起来,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他如芒在背,哪敢轻易出手?   在场不乏阵法高手,若胡乱比划两下,只怕当场露馅。   白衣修士似乎看出了什么,摇着折扇,阴阳怪气道:“若是解不开……在下不介意现在就‘送’道友一程。”   至于是“送”出去,还是杀人灭口,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戚清暗自盘算要不要打开直播做弊时,岳寂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他不卑不亢道:“家师昨日受了内伤,不便动用灵力,在下不才,愿代师父出手,不知可否?”   中年男子略显讶异,沉吟片刻后,应允道:“既然如此,便请吧。”   岳寂转身对戚清恭谨道:“师父放心,弟子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辱没师门。”   戚清心中哭笑不得,却也松了口气,故作严肃道:“不可逞强,量力而行即可。”   众目睽睽之下,岳寂立于湖畔,闭幕凝神数息,指尖凝出灵力。   一道金色的灵力点出,灵光触及禁制的瞬间,马上被弹开,在禁制上激起层层涟漪。   “看这灵力波动,也才到元婴,怎么敢大言不惭的?”人群中传来嗤笑。   岳寂充耳不闻,手诀翻转,再度凝出灵力。   他这次凝聚的灵力十分微弱,试探性地向禁制靠了几下,却迟迟没有再出手。   水面平静得一丝风也没有,他遥遥望着灰白石塔,许久不再动弹,似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有人等不下去,翻了个白眼道:“到底行不行,不会是睡着了吧?”   时间在紧绷的气氛中缓慢流逝,久到连中年男子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正欲出声打断时,岳寂终于动了。   他莫名收起了手诀,弹指一挥,金色的灵力竟化作千丝万缕,如风中摇荡的芦苇,轻轻印上了禁制。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禁制非但没有排斥,反而亮起一层微弱的光芒。   不少阵修来了兴趣,目光下意识集中在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上,想知道他的下一步动作。   岳寂神色专注,操纵着灵力继续绘制。   金色丝线时而如游龙矫健入水,时而作天边流云聚散,看似毫无章法,却有种莫名的韵律。   随着他的动作,什么东西被激活了起来,禁制开始发出轻微的共声,透明屏障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缝。   “……原来如此!”中年男子忽然抚掌而叹,眼中精光闪烁。   他总算看出来——岳寂在画的,竟是湖面雾气的倒影!   水中雾气没有小塔的遮挡,行迹清晰完整,流动的姿态即为引线,弯曲的聚散便是符文。   怪他们先入为主,只当此禁制是一个高深的阵法,却忽视了身处秘境,秘境中的禁制本就与秘境自身息息相关,绝无例外。   当最后一缕金光消散时,整个湖面突然光芒大盛。   ……竟真的解开了?   先前还嘈杂的人群骤然鸦雀无声,那几个出言嘲讽的修士更是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们解了一天一夜,连这个禁制的入门思路都没找到,现在竟然被一个元婴如此轻松地破了局,莫非他们连元婴都不如?   师兄偷偷松了一口气,低声对戚清道:“可以啊师侄。”   莫说他,戚清也十分震惊。   距岳寂自学阵法才多久,这就已融会贯通,天赋未免太妖异了些。   在众人或惊叹或嫉妒的目光中,岳寂从容地收起架势,低调退回了戚清身侧。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今日方知何谓‘真人不露相’,当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不少阵修羞愧低头,连白衣修士的扇子也不摇了。   他等自恃大宗弟子身份,却对禁制束手无策,反观这对师徒,不以寻常之路破局,观察入微,表现处处皆值得学习,果然还是应该不耻下问才是。   待光芒散去,湖上禁制却并未如众人预期般破碎,反而却缓缓浮现出了两行古朴文字。   “要过此湖,须有缘人。”   “何谓缘分,投石问湖。”   投石问湖?何意?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性急的修士随手掷出一枚石子,在即将落入湖面的瞬间,石子弹了回来。   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升起这个想法,白衣修士眉头蹙起,折扇敲打着手心:“难道……这秘境是要我们以天材地宝反哺?”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石,信手抛向湖面,然而依然被反弹了回来。   修士们纷纷效仿,各色奇石白玉如雨点般投向湖面,却无一例外被禁制拒之门外。   直到“咚”的一声——   一块灵石竟然穿过了禁制,在湖面打起了水漂。   扶铃惊呼:“我的钱!”   众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旋即爆发出一阵骚动。   奇特的景象出现了,修士们争先恐后地从储物袋中掏出灵石,一时间湖面上银光闪烁,仿佛天上下钱。   戚清:“……”   这算什么?修真界许愿池吗?   更离谱的是,每投下一块灵石,就有一人得以通过禁制,仿佛购买门票。   不到一炷香时间,近百名修士就这样“买”通了禁制,一群人乌泱泱踏上了湖面,个个喜笑颜开,好不潇洒。   白衣修士望着灵石雨,又想起自己等人昨晚绞尽脑汁地分析一通,顿感一阵天崩地裂:“来骗钱的?”   ……哪来这么多有缘人??   仿佛是对他质疑的回应,走在最后的岳寂刚抛出灵石,湖面突然重现禁制。   下一刻,灵石被毫不留情地弹飞,一行新的提示缓缓浮现。   “此湖非有缘人不得进。” 第62章 禁制   岳寂怔在原地, 脸上浮现出茫然,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被拒绝。   戚清同样震惊,龙傲天居然有朝一日也会被秘境以“无缘”的借口拒绝?   秘境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连忙几步倒了回去, 道:“兴许是出了错,你再试试。”   当着他的面, 岳寂再度抛出灵石,依然被弹了回来。   禁制不肯收他的“买路”钱。   戚清觉得匪夷所思,旋即咬牙, 忍痛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一块足有半个手掌大小, 原本打算当传家宝的灵石:“……用这个!”   岳寂看着他肉痛的脸色, 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将灵石抛出去。   ——灵石仍被弹飞,这次甚至差点弹到岳寂的脑门上。   “怪事。”戚清皱眉, 把灵石捡回来道:“禁制是你破的, 他们都能过, 唯独你不行?”   他尝试去触碰那道无形的屏障, 前方中年男子见他们没跟上来, 派了人过来询问。   知晓原委后, 中年男子也相当诧异。   好在他做人还算厚道,主动过来帮忙。   一行人试了各种方法, 拉拽、凿击、让岳寂紧贴戚清通过,除了戚清被顶得一趔趄以外, 没有任何用处。   眼看湖心雾气渐浓, 白衣修士焦急催促道:“别耽搁了, 快些走,否则禁制关了咱们都过不去!”   不少人闻言急忙往湖心岛赶,中年男子略显迟疑, 戚清果断道:“你等先行便是,我陪弟子留下。”   “大师兄,你还在等什么?他自己过不来,难道要所有人陪他耗着?”有人喊道:“快走吧,人各有机缘,莫要强求!”   “正是这个理!机缘天定,说不定这位道友的机缘在别处呢?”   “别磨蹭了,莫要被其他派的人抢先!”   听到这些忘恩负义的言论,贺冲心生不平,厉声道:“若无岳道友,你们哪来的机会上岛?如今过了河就拆桥,简直无耻!”   “他解了禁制又如何?还不是过不来?”有人听不惯这话,拉下脸道:“再说了,这禁制本来就不难,只是我们先前没找对方法罢了!”   修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却没人肯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赶向湖心岛。   戚清听得窝火,正要发作,中年男子面露愧色地拱了拱手:“二位道友,实在对不住,师弟们年少无知,我代他们向二位赔罪。”   戚清冷笑道:“道歉若有用,还需要天道作甚?你也不必说了,今日全当我师徒二人好心喂了狗,帮了一群白眼狼。”   “你说谁白眼狼?”白衣修士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大师兄已经给足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戚清扫了他一眼,嗤道:“你们大师兄的面子是什么稀罕宝贝不成,能值几个钱,还要我感恩戴德地收下?”   中年男子见状,连忙打圆场道:“二位道友息怒,在下理解你们此刻的心情。不如这样,道友若有所需,只要不与我等所求之物冲突,待出了秘境,我自会派人给道友送来,可行?”   “大师兄!”白衣修士急道:“你何必对他们低声下气!他们自己进不来,怪得了谁?”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人坏人都被这两人做了,好个大宗弟子的手段。   戚清看得冷冷一哂,懒得再理会。   湖上雾气翻涌,愈发浓了,远处传来其他修士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年男子终于狠下心,拱手道:“在下恐要先行一步了,方才的话依然作数。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想请教两位一个问题,二位道友姓甚名谁?令徒阵法造诣不俗,我有心结交,能否告知?”   “结交?”戚清斜睨他一眼,没想到他脸皮能厚成这样,索性直接答道:“他乃天度宗弟子,岳寂。”   或许现在籍籍无名,但戚清敢肯定,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名字定会响彻修真界。   这,就是龙傲天的含金量。   “岳寂。”中年男子低声重复,将这名字记下,又问戚清:“那道友的名号……”   “大师兄!”白衣修士不由分说地拽住他:“再等下去,就算有机缘也要被其他宗门的人抢占了!”   戚清冷眼看着中年男子被拉走,修真界杀人夺宝、忘恩负义之徒比比皆是,虽然他见的不多,却也早有心理准备。   可令他意外的是,除了师兄,万兽宗师兄妹竟去而复返,站到了他们身旁。   “你们这是……?”戚清眉梢微挑。   贺冲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跟那群白眼狼待在一块儿,我膈应得慌,还不如跟着你们,至少自在!”   扶铃也点点头:“是呀,而且小雪飞不过这个湖,我总不能丢下它吧?”   师兄则安慰性地拍了拍岳寂,对戚清道:“师弟放心吧,我已让江师弟留在里面做了内应,若真有什么好东西,必定少不了你们那份。”   戚清微微一怔,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暖意。   师兄又昂起下巴道:“说老实话,我和江师弟早看不惯他们那副做派了,名门大宗了不起?咱们小宗门只不过不如他们宗底蕴深,实力强而已,至于这么目中无人?我还嫌他们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呢!”   岳寂忽然抬起头来,他始终神色平静,不见沮丧,也没被先前修士的话惹恼,只是望着湖面,轻声道:“雾大了。”   那些赶路的修士们身形已被浓雾吞噬,轮廓朦朦胧胧,仿佛游荡的鬼影,透着几分不祥的意味。   禁制上的字忽的一变。   “缘分未至,万勿强求。”   这次连戚清等人都被拒之门外,算是彻底断了他们打开禁制带岳寂过去的念头。   戚清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   ——连龙傲天都去不了的地方,当真是好地方吗?   他正欲提议离开,突然想起什么:“方才可有人看清了湖心石塔牌匾上的字?”   “那个是字?”师兄诧异地问。   他刚才离得最近,还真记了下来,蹲下身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勾画。   只见树枝写出的笔画和所有人见过的字都不同,每一笔都细长扭曲,组成复杂,不像字,倒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众人围着这古怪符号沉思了半天,岳寂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指尖顺着那些扭曲的笔画游走描摹,忽然道:“是‘蜃楼’。”   氛围瞬间凝重起来。   进入秘境前,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此秘境与蜃族的关联,却没想到竟会遇见传说中的蜃族圣地——保守着蜃族所有秘辛的蜃楼。   贺冲愣愣地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他倒不介意空手而归,本就是带师妹来历练,但一想到那些人借了岳寂的手进去,真正的破阵者却被拒之门外,就免不得攥紧了拳头。   戚清还没说话,粗犷汉子就阴着脸想出了主意,森森道:“不如等出秘境时,我和师妹去截几个,定有收获。哼……他们的长相,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戚清不禁失笑,道:“不用如此。”   他转头望向湖面,悠悠道:“俗话说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可见世间从无绝对的逆境,我等的机缘还在后头。”   这话既是说给贺冲听,更是说给身旁的岳寂。   岳寂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弯唇道:“师父替我不平?”   他也看向戚清目光所至的方向,轻声道:“不必介怀,他们本就不是蜃楼要等的人。”   戚清愣了愣,正要追问这话的深意,脚边突然传来哗啦水声。   他低头一看,紧急撤回半步。   扶铃的黑蛇见他们没跟上来,又游回岸边,从戚清脚边上了岸。   “小黑!”小姑娘把它脑袋抱起来,用衣袖擦了擦,不高兴道:“你又偷偷下水玩,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给你洗澡了!”   黑蛇亲昵地用尾巴尖勾了勾主人,爬过的草丛湿漉漉的。   戚清看着,脑中疏忽灵光一闪,手上多了把冰刃,蹲下身开始挖掘黑蛇上岸处的泥土。   湖边泥土本就湿软,他狠挖了几下,不多时便挖出一个小坑。湖水立即倒灌而入,在坑中形成一汪小小的水洼。   “师弟,你这是……”师兄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看这里。”戚清指着水洼,低声道:“刚才湖面的禁制能隔绝一切,连风都穿不过去,可是此处——”   他手指探入水洼,再抬起来,让大家都能看到指尖那一点晶莹的水迹:“湖水却能自由流动。”   岳寂何等聪明,不等他继续,眸光一闪:“师父的意思是……禁制只在湖面之上,水下却是通路?”   “不错!”   戚清颔首道:“我们一直以为禁制是堵高墙。”   他边说边将手进入冰冷的湖水中。   果然没有任何阻碍。   “但实际上——它更像一只倒扣的碗,说不定,水下才是真正的路!”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精神一振,接连试过可行之后,个个撸起袖子开始挖坑,连黑蛇也在旁边泥里打起了滚。   戚清挖了几下,动作忽然一停,转向岳寂道:“你来,再试一次。”   他朝湖水示意,不敢保证一定能从这里过去,怕岳寂得了希望又失望。   谁料,岳寂竟借着衣袖遮掩,十指紧扣住他的手,一同浸入泛着凉意的湖水中。   戚清没想到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放肆,当即甩去一记凌厉的眼刀。   岳寂却浑不在意,反而以水波掩护,指腹暧昧的摩挲着他的骨节,过分的往衣袖里的手腕伸去。   “师父。”他无声做着口型:“你还是选了我。”   他很高兴似的,为戚清没有抛下他跟其他修士一起离开而满足,哪怕戚清用冰在水下揍他,也固执地不肯松手。   “……这是师父该做的。”   戚清特地加重了师父二字,眼神警告他不要太得寸进尺,“你要是能有点孝心,为师会更高兴,明白吗?”   岳寂对他后半句话充耳不闻,两人相牵的手穿过湖水时,异变突生。   不仅戚清的手穿不过去,连湖水也不流动了。   禁制仿佛察觉到此处漏洞,临时给这里打了个补丁。   戚清:“……”   这湖到底有多不想岳寂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哐哐敲了几下禁制,瞬间有种上学时自以为发现了天才的解题思路,到手却是零分的无力感。   创意固然值得鼓励,放弃也是相当重要的品质。   ——难道当真和蜃楼无缘了?   扶铃忽然道:“快看,这上面又有字了!”   几人纷纷抬头,只见禁制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两行新的小字。   “无缘不渡,徒费工夫。”   “诚心明志,照天外路。”   师兄摸着下巴,思索道:“看起来没把话说死……但诚心明志指的是什么?特别特别渴望上岛吗?”   他试着碰了碰,结果禁制不仅把他弹开,还打了他一下。   “嘶!”他猛地抽回手甩了甩。   “肯定是你不诚心!让我来!”小姑娘兴冲冲地伸手,同样被毫不留情地打了回来。   她揉着被打疼的手嘟囔道:“真小气!”   仿佛回应般,“诚心明志”四字骤然加粗,像是谁在给他们划重点。   此时湖面上的雾气已浓稠得惊人,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白布,将湖心岛彻底吞没。石塔和修士都看不见了,宛如从来没出现过。   戚清压下心底的隐约不安,想起先前谜底的浅显,眉头紧蹙:“总不至于真要我们挖心明志?”   贺冲豁然起身,道:“我去附近猎只妖兽,取心来试试。”   “等等。”岳寂叫住他,看着小字沉思片刻,忽然对戚清道:“师父,我想借天狮兽内丹一用。”   戚清心头微动,从纳戒中取出一枚紫色内丹。   内丹甫一出现,便震颤起来,它旋转了几圈,竟自行悬浮于空中,开始疯狂吸纳湖上浓雾。   雾气越聚越多,最终吸不下了,丝丝缕缕地流淌在内丹表面,交织缠绕,竟勾勒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天狮兽的影子。   雾气为身,内丹为心,“天狮兽”显然还残留着生前的记忆,吸足灵气就想逃。   岳寂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捉住,毫不犹豫地丢入湖中。   ——内丹入水的瞬间,湖水轰然沸腾!   近处的水流旋转起来,很快生成了旋涡,水波激荡,黑蛇在水里待不住,急急忙忙上了岸。   眨眼之间,湖面竟开辟出一个幽深的通道,往下延伸,而原先的禁制提示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提示。   “天外路,蜃中影。”   ……   浓雾如实质般笼罩在湖面上,修士们几乎连同行者的影子都看不到,个个心中惴惴。   这雾来得古怪,初时不觉,变浓以后便如深陷泥沼,让人难以前进,举步维艰,不少人暗叫不好,觉得自己落入了陷阱之中。   白衣修士亦生了几分不安,低声道:“大师兄,这雾蹊跷,莫不是有诈?”   中年男子面色凝重,感应了半晌,沉声道:“已经走到了此处,哪有回去的道理?若我感应得不错,前方不远就是湖心岛,先上去再说。”   他虽同样觉得不妥,但既已经走到这里,要是半途而废,岂不是与那对师徒无异?   众人又艰难前行半刻,眼看离湖心岛只有一步之遥。   为首的修士正欣喜地登岛,忽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弹了回去。   “砰!”   他摸着额头,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土地,几乎不可置信:“……怎么还有一层禁制?!”   此言一出,众修士顿时哗然。   禁制一层叠一层,这秘境到底想作甚!   不会塔里还有禁制吧?   “不要慌!”白衣修士见状,忙安抚道:“大师兄还在呢!”   中年男子上前探查,学着岳寂先前的样子观察周围,很快从岛上林立的石碑中看出端倪。   他手指轻划,几息过后,禁制果然泛起涟漪,开始浮现线索。   修士们松了口气,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了起来。   “不愧是大师兄,速度果然厉害!”   “这等造诣岂是那两个元婴可比?应该让他们开开眼才是!”   “小宗底蕴有限,及不上咱们宗门也是正常。”   中年男子宽和笑笑,昂首等着提示,却见禁制上缓缓浮现两行小字——   “私家领地,闲人免入。”   “原路返回,既往不咎。”   一时之间,现场鸦雀无声。   众人傻了眼。   方才的溢美之词犹在耳畔,此时像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白衣修士瞠目结舌地道:“这……大师兄?这怎么办?”   都走到了这里,忽然要他们回去?   把他们当傻子耍呢!   中年男子沉了脸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去。   雾气不知何时散开些许,隐约可见来时岸边的光景。   空无一人。 第63章 异梦   烛光幽暗, 寒气森森。   岳寂缓缓睁眼,入目的是双膝跪着的蒲团。   他浑身僵冷,一动也不能动, 抬眸见无数牌位层层叠叠,森然罗列在面前, 四周则环绕着惨白的人影,多到数也数不清。   师父呢?   他眸子一睁,神志骤然清明。   “何人作祟!”他厉声喝问, 欲催动灵力, 却惊觉经脉内空空如也。   人影们阴冷地凝视着他, 忽闻“唰”地一声,面前红烛倏忽亮起。   一位略显佝偻的身影蓦然显现,离他仅几步之遥, 负手而立, 单看轮廓并不能分辨男女。   老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道:“小子想跑?”   他出现的瞬间, 无形的威压如山岳般朝岳寂当头压下, 岳寂骨子里涌起某种本能的恐惧, 瞳孔微缩,眼下红纹不自觉浮现出淡淡的影子。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他喉头发紧, 攥得指节白了几分。   ——这绝不是修为能带来的威压,连闻老也不曾给过他这样毛骨悚然的威压。   老者上前半步, 冷嗤道:“小子就是这般礼数?”   这半步踏来, 威压更甚先前, 恍若千钧巨石压在心头,迫得人气息凝滞,难以呼吸, 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颅,再低下肩膀,直到露出脖颈任人宰割。   然而岳寂岂肯俯首于陌生老者,眸中立刻闪过金光,隐隐有黑气现于周身。   “果然……污浊的血……”   “不成体统……这便无法控制了么?除之也好……”   “全无尔祖之风……”   一切情景仿佛几天前那个清早的噩梦,簌簌低语萦绕在他耳边,他模糊抓住几个字眼,还未深想,老者已沉沉道:“无礼的小子,可知身在何处?”   他似乎动了怒,广袖一挥,岳寂血脉已不听使唤地沸腾起来。   他喉头腥甜上涌,再也维持不住外形。   跪地青年浑身颜色骤然褪去,只眨眼便化作黑影,无面无形,乍然一看,除了颜色,与周遭惨白人影竟似同源。   然而这反倒助他挣脱了桎梏,黑影瞬间暴起,剑尖直指老者要害。   老者不急不忙地抬手挡住,却不知正入了陷阱——黑影声东击西,为的就是这一下空门。   他强忍着令人战栗的威压,手中长剑金光暴涨,眼看就要没入老者的腹中——   准头失衡。   力道未及卸去,黑影一个踉跄往前扑去,差点扑到林立的牌位上。   他猝然回头,然后脑袋就挨了老者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咚!”   脑袋狠狠磕在桌前,发出令人幻痛的闷响。   “雕虫小技,也敢在尔祖面前班门弄斧?”老者嘲讽道。   岳寂捂住撞疼的额角,这若虚若实的身法,难道不是只有……不对,怎么可能!   他脑海里浮现出某个猜测,心神惧震,听到老者自称时,更是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他惊疑不定道:“前辈……也是蜃族?!”   话音未落,脑门又挨了一下。   “没规矩。”老者冷然道:“小子,你该称吾——老祖。”   “老祖气归气,可别打坏了,”旁边一道人影飘来,幽幽道:“我看这小子不甚灵光,若脑子也坏了,可就一无是处了。”   老者拂袖哼道:“本来也不成器。”   四周人影围了上来,虽寒气逼人,却无半分杀意,岳寂心里既震惊,又不得不相信——满室竟皆是同族!   他揉着额头,将信将疑地唤道:“……老祖?”   老者面色稍霁,刚挺起胸膛,却听岳寂急切追问道:“敢问老祖,我……晚辈这是在何处?晚辈的师父又在哪里?可还安全?”   “谁准你起身的?”老祖马上变脸,声音再度沉下来,斥道:“跪好!”   岳寂依言退回蒲团边,却仍挺直背脊,没有按他说的做。   “要问你师父?好,那便先说说你的罪过。”   老祖不虞地一挥手,容不得他再问,威压重新出现,强压得他单膝跪地。   “你这般污浊的血脉,也敢擅闯此秘境?若非千年未感受到血脉气息,吾岂容你这等孽障玷污祠堂?说,你父母是何人,竟敢以魔气污我蜃族血脉!”   岳寂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紧紧抿着,幻化回人形后,垂首一言不发。   四周人影飘动,旁若无人地低声议论道:“定是魔族卑鄙,见不得我族超脱天地,至纯至清,否则千年后的血脉又怎会是这样?”   “血脉不纯也就罢了,小子这般微末道行,也在老祖面前逞威风,难道外界如今的水平已如此没落?”   不像祠堂,倒像是三堂会审,把岳寂批了个一无是处。   “行了,肃静!”老祖径直喝止了其他声音,面色冷硬,质问岳寂道:“孽障!你可知自你入秘境起,一言一行都皆在吾眼中?还敢问你师父,吾倒要问问你,魔族便是这般教你悖乱人伦,欺师灭祖的?!”   岳寂身形微僵,语气却平淡从容:“那老祖也应当能看出来,我心悦师父,何错之有?”   “……你!”   老祖恨铁不成钢道:“你弃伦理纲常于不顾,恬不知耻,反以为荣?”   “晚辈无错。”威压震得岳寂浑身一颤,强行压下气血翻涌,眼底金光灼灼:“师父极好,为人正直仁善,怜贫惜弱,我心悦他为何要耻?”   老者没想到他还敢顶嘴,气得拿手点他,怒斥道:“胸无大志,满脑子只有儿女情长,若如今的蜃族都是你这般样子,我看——倒不如亡了好!”   “老祖息怒,”旁边人影劝道:“这小子约莫是被魔族荼毒了心智,又或许是他那师父蛊惑人心……”   听到后半句,岳寂猛地抬头:“我师父如何,轮不到你来评判。”   他语气陡然转冷,眸色锐利,和方才听之任之的态度截然不同:“尔等既然日夜监视,想必也能看明白,是我执意对师父步步紧逼……为何要污蔑师父引诱于我?这般颠倒黑白,与魔族何异?”   他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老者虚影,分明是存心挑衅。   “敢作敢当,倒有几分血性。”老者怒极反笑,道:“只可惜,你那师父正沉溺于醉卧美人膝的美梦,岂会将你这痴心放在心上?”   岳寂冷笑:“师父才不会被这种把戏迷惑。”   “那便让你亲眼看个明白!”   老者一指点出,牌位前白气升腾,迅速结成一方水镜。   镜面波光漾开几许,乍然出现了一道蓝衣的身影。   ……   哗啦!   水幕倾泻而下,宛如一场暴雨。   戚清重重砸在地毯上,被带着水腥气的湖水浇得头晕目眩,长发湿透贴在颈侧,衣袍浸湿,狼狈无比。   “呸,呸呸!”   他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揉着险些摔出个好歹的腰趔趄起身。   差点脸着地,这秘境真是对他处处不友好。   一刻钟前,他跟岳寂踏入了通往水里的通道,结果没走几步,通道陡然出现变故。   湖水怒山倒海般冲进了通道里,他听到其他人的惊呼声,别说岳寂,连黑蛇尾巴尖都没抓住,就被裹挟着丢到了不知何处。   他环顾一番,这突然的一冲,把他莫名其妙冲进了一间华美的卧房中,房里寂静无人,鼻端飘着淡淡的沉香。   戚清马上打开直播陪自己壮胆,但点了半天,直播界面连个影子都没有。   “系统?系统?”他压着嗓子喊。   回应他的仍是一片安静。   完了,不会是他摔来摔去给摔坏了吧?   他这个人都没坏呢,系统也忒脆弱。   正暗自腹诽,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柔媚的嗓音:“大人醒了?”   戚清浑身一激灵,只见屏风后忽然冒出来一个侍女,她取下木施上的华丽外袍,款款走来披到他肩上,声如莺啼:“大人可算醒了,云霄宗宗主特来为其徒请罪,说是秘境中多有冒犯,愿奉上灵石两万,各类灵丹共百瓶,还有千年份噬魂草十株……”   他听得一头雾水,又一名侍女从屏风后冒了出来:“玉清门掌门昨日被大人拒见,正在天度宗门口跪候反省,大人可要召见?”   戚清震惊了。   什么情况?小宗修士被名门大宗弟子欺负后的幻想吗?   两名侍女不由分说地搀扶住他,不知为何,他竟丝毫反抗的力气也没有,恍恍惚惚被带至一座大殿。   殿内白玉铺地,鲛纱为饰,淡雅香气缭绕周身,低调奢华。   数十人已早早候在殿内,见他前来,齐刷刷单膝跪地:“参见戚大人!”   戚清:“……”   他什么时候偷偷登基了?刚才不是还在想法子偷渡湖心岛吗?   就算是在做梦,在这种紧急关头也未免显得太悠闲了吧!   戚清在心里疯狂吐槽,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走向殿上唯一的宝座。   “众位免礼平身。”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第一句话。   底下的人闻言抬头,瞬间瞒殿都光亮了几分。   好家伙,殿内全是俊男靓女,左边一列白衣仙子风姿绰约,竟还是以妙筝为首;右边一列仙君剑眉星目,俊美逼人。   妙筝出列半步,用女声柔和道:“大人,鎏城城主来信,恳请大人担任炼丹大会评委。”   “评委?我?”戚清难以置信道:“我何德何能?”   妙筝娥眉微蹙:“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可是千年难遇的天才炼丹师,不到百岁便已拿下紫级令牌。能得您的指点,是他们三生有幸。”   右侧的仙君也上前拱手,笑道:“大人若嫌无趣,玄天阁特地备了薄礼请大人赏玩。”   他拍拍手,竟是八位绝色美人鱼贯而入,或以小扇障面,或昂首佩剑,或持箫含情。   ——如果不是全是男的就更好了。   “参见大人——”   众人齐声轻唤,最前头的白衣剑修眉目居然和岳寂有七分相似。   “……”   戚清二度陷入沉默。   他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摆手:“等等,你们搞错人了!”   ——这明明应该是龙傲天的剧本!   他倒好,做个梦竟把这些都划给了自己,难道他内心深处真有那么羡慕岳寂?   戚清起身就想找自家徒弟,不料几个美人扑上来,直往他怀里钻:“大人……我仰慕您已久,大人看看我吧……”   “别过来!”   戚清手忙脚乱地闪躲,躲来躲去,却被逼到了墙角,终于怒喝着推开:“放肆!都给我退下!”   美人们被撵了下去,泪水汪汪地看着他。   妙筝冷声道:“这几人冒犯大人,该当重罚,拖下去。”   方才死了一般安静的侍女这时如梦初醒,小步上前给戚清捶起了肩膀:“大人消消气,这是鎏城进贡的琉璃果,可要尝尝?”   甜腻的香气熏得戚清头昏脑涨:“我不吃,你们都走开。”   梦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侍女们执意相劝,无论如何也要他吃下,仙子仙君们更是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无数只手攀附上来,缠住他的身体,柔软滑腻,像某种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   戚清警铃大作,冰剑比意识先行一步。   剑光闪过,美人、香风霎时覆灭,大殿也化为了尘土,轰然倒塌。   天地间灰蒙蒙的,宛如混沌初开。   他竟身处一片埋骨之地,以他为中心,灰白石碑在四周林立,比湖心岛所见更多。密密麻麻的贝类干枯在地上,似潮水褪去后的残骸。   “……红粉骷髅啊。”戚清背后渗出冷汗。   青年张望了一圈,确认暂时安全后,便放声大喊:“岳寂!岳寂——”   若有若无的细细哭声在身后响起。   戚清浑身一僵,声音戛然而止。   他深呼吸几次才僵着脖子转过头,手上握紧冰剑,生怕被孤魂野鬼来个贴脸杀。   然后,身后的碑林变作了交错的竹影,竹影后蹲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戚清眉头微微皱起,谨慎地绕过竹林,走到孩子身边。   哭声顿时停了。   小孩抬起头,露出一张许久不见的熟悉面容。   ……   “毫无戒心。”老者看的摇头:“在修真界,心善的人可活不长。”   岳寂沉默不语,死死盯着水镜中的身影。   ——哭泣的小孩转过头来,竟赫然是他幼时的脸。   “想用我来要挟师父?”岳寂面色微变,声音冰冷。   老者讥诮道:“若他对你避之不及,自然不会上钩。”   “师父不可能对我……”   这话未完,水镜中的情形倏忽一变。   看清小孩的面容后,戚清明显一愣,旋即转身,竟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岳寂的话凝固在唇边。   “如何?”老者抚掌而笑,“看来你这师父,也没那么在乎你啊,小子!”   岳寂怔怔地地望着青年离开的身影,心缓缓沉了下去。 第64章 恶涌   好久没看到这么小的岳寂, 一时间,戚清竟有些亲切,感慨地想起了那些日夜打工回来还被小崽子折腾的苦逼岁月。   亲切归亲切, 他脚下却半点不含糊,转身就走。   能看到这张脸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还在幻境里打转。   也不知道这些幻境的触发规则到底是什么, 跟套娃似的,一个接一个。这么下去,哪辈子才是个头?   他步子不算快, 但小孩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离开, 愣了一下才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喊:“师父!”   戚清头也不回:“认错人了。”   小家伙不依不饶地追他:“师父!师父!”   背后寒意逼近, 一想到刚才幻境里的红粉骷髅,戚清顿时汗毛倒竖,脚下加快了几分:“都说了我不是你师父, 你别追我啊!”   四周不知何时已变成崎岖山道, 路面坎坷不平, 有意拖慢他的速度。   青年见势不对, 立刻连装也不装了, 撒腿就跑:“别过来!你师父在后头呢!”   “岳寂”被甩开了好一段距离, 短腿跑不快,情急之下, 脚下一绊:“师——!”   啪叽一声,小小的身影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还滚了两圈。   听到动静, 戚清忍不住回头, 正对上小孩子要哭不哭的表情。   这样子可太像他初见岳寂的时候了,小孩头发微微凌乱,衣袍破旧, 眼睛红红的,表情却十分倔强。   青年迟疑一瞬,终究还是狠心别过脸去。   不能再耽误了,这不过是个幻境,岳寂本尊说不定还困在哪里,等着他去救。   “……师父,”小孩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要我了吗?”   戚清脚步微顿,终究没再回头:“嗯。”   ……   “正直仁善,怜贫惜弱?”老祖斜眼看着岳寂。   岳寂直直跪在蒲团上,盯着水镜里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一言不发。   他脸色似乎白了白,喉结滚动,连指甲陷入掌心都浑然不觉,许久才低声道:“师父定是识破了你们的把戏。那不是我,他知道。”   老者笑了:“小子当真以为,换做是你本人在场,结果就会不同么?”   他信手拂过水镜,带起一阵涟漪:“瞧瞧,这虽是个幻影,却也有你的样貌、你的声音,和他记忆里的……你们的初遇,即便如此,你可曾见他脚步有半分踌躇?”   水镜中的青年走得干脆利落,衣袂翻飞,不带任何留恋。   岳寂就这样盯着那个背影,目光好像要在上面烧出一个洞来。见此,老者关上水镜,淡淡道:“不必再看了,你师父知礼守节,有分寸,懂进退,平日里纵着你,不过是碍于师徒名分。你若再逼,他定然避之不及了。”   青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步伐匆匆,每一步都踩在岳寂的心头。   两年来强压下的猜疑如附骨之疽般生长,在血肉里生根发芽。   他喃喃道:“不会的,师父只是急着离开幻境……”   跪着的人猛地起身,想再度打开水镜看个究竟,最好能直接钻进去,抓着师父问个清楚。   ——这一次,为什么不选他了?   可他一动,老祖拂袖便将他重重压回蒲团,眼中寒芒乍现,面露失望。   “执迷不悟。”老祖冷冷道:“你这点修为,连祠堂的结界都破不开,拿什么留他?”   “让开!”   岳寂听不得这话,抽出剑身便攻了上去。   他发了狠地驱动自身血脉,然而,往日能短暂越阶挑战的力量却头一次在这里失了用处。   老祖好似戏耍般与他过了几招,身影忽实忽虚,连片衣角都没让他沾到,最后那道虚影随手一拍,岳寂倒飞出去几尺,后背狠狠撞上砖墙。   “咳咳……”   他擦了擦嘴角,歪头躲过掷来的剑,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这一点反抗像蝼蚁般可笑。   但比起眼前的狼狈,岳寂更在意别的事情。   他的心里升起了巨大的不安,不仅因为老祖的话,更因为可以预见的未来。   ……师父不会永远选择他。   岳寂手腕微微发颤,拔下了墙里的剑。   神使鬼差的,他忽然想起了十四岁做过的那场春意盎然的梦。   梦里的他将师父囚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那人衣衫褪尽,长发披散,不论是愤怒或是哀求,都只能看着他,只能属于他。醒来时亵裤一片黏腻,他看见了师父震惊的眼睛。   那些隐秘的幻想在此刻无比清晰,师父有很多选择,但他没有。   所以,他想要什么,就得自己亲手去夺。   力量的滋味太迷人了……什么狗屁祠堂,狗屁幻境,到那时,再也不是拦住他的理由。   他要变强,强到足以碾碎所有阻碍。   ——强到能让那个人,再也逃不开他的掌心。   这个认知像着了魔一般在他脑海里蔓延,烧得他浑身发烫。   祠堂静了片刻,持剑的人拖着剑朝老者走来,剑刃与地面发出沙沙的刮擦声。   岳寂呼吸有几分颤抖,他握紧剑柄,周身的灵力开始暴动。   祠堂雾气翻涌,灵气以他为中心疯狂涌来,宛如此处破了个洞,灵气落入其中,没激起一点水花便被吞噬殆尽。   “要突破了?”察觉他气息变化,老祖面露欣慰,道:“看来是想通了,你师父和你本就不是一路人,好好修炼,来日飞升上界才是正道。”   他捏起手诀,打算给岳寂护法。熟料,一柄剑倏忽横陈面前,将他挡开。   老祖皱起眉毛,不悦道:“小子无礼。”   “我说,”岳寂缓缓抬头,眸子不知何时已全然变作妖异的金色,眼下红纹灼灼似火,亮得惊人:“让开。”   灵力风暴里,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字一顿道:“不飞升便不飞升,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有他了。”   ……   戚清甩脱了小孩后,四周景象再度大变。   周围鬼影幢幢,雾浓得惊人,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   雾中隐约可见石碑林立,不远处似乎竖着一个黑影,似乎是座小楼,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细节比刚才真实了许多。   “换地图了?”他左右看看,不确定地道。   忽然,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从前方传来。   半空中蓦然出现了龙吸水,灵气像水一样被疯狂抽走。狂风乍起,雾气搅得粉碎,丝丝缕缕地旋转扭曲,在半空里和灵力组成了阴阳二鱼。   戚清被异象惊得后退几步,想躲却不知道往那里躲,没等几息,浓雾就消散了个干净。   一座眼熟的石塔伫立在眼前。   没想到自己在幻境里兜兜转转,竟走回了湖心岛。   青年愣了愣,看着石塔牌匾上的“蜃楼”二字,蓦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反常的灵力暴动正是从塔里传出,他放出神识一探,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塔里有岳寂的气息!   戚清顾不得多想,匆匆凝出冰剑,抬脚便往塔门赶去。   石门无锁,他一碰就开,里面竟有烛光。   狂暴的灵力不断涌入,大风呼啦啦地吹,把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摇摇欲灭。   墙面在震动,影壁悬着一副不知年头的画卷,画中老者对他怒目而视,周身微微发光,乍一看与显灵无异。   要是在平时,戚清肯定立刻关门走人。   但开门后,岳寂的气息越发明显,他只得在心里暗道一声“得罪”,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岳寂?”他提高声音喊:“岳寂,你在就答应一声!”   回答他的,却是愈发暴躁的气息。   戚清心里一紧,快步绕过影壁,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十尺见方的空间里,竟有一整面墙的牌位,牌位被灵力波及,簌簌震动,几欲坠落。面前蒲团上跪着一个人,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岳寂!”   戚清心头猛地一沉,这架势,与初入秘境时岳寂莫名难受的情形如出一辙。   他急忙蹲下身,双手扶住岳寂的肩膀:“你怎么了?”   下一刻,跪着的人突然发力,将他狠狠揽入怀中。   “嘶……轻点。”   肩胛骨像要被揉碎了似的疼,戚清不好说他正按在自己还没完全愈合的地方,试图掰开他的手:“好端端的,你跑到人家祠堂里来跪着作甚?走,咱们先出去……”   那双手不仅掰不开,反而收得更紧了。   滚烫的吐息喷在他的颈侧,岳寂声音低哑,闷闷地问:“刚才……师父为什么不要我了?”   戚清听他吐字还算清楚,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幻象不是你,我认得。好了,快起来,这地方不安全。”   “哐!”   祠堂大门突然重重关上,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阴风阵阵,戚清没说完的话在嗓子眼里卡住,后颈汗毛倒竖。   他僵硬地看了看四周,不确定刚刚是风,还是某些不可说的……   “师父。”岳寂又唤了一声,手上力气之大,几乎要把他背后的衣裳扯破,声音里带着少有的脆弱:“我害怕。”   戚清这才发现,怀中人虽跪着,却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低低道:“我怕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回去……”   “不怕了,不怕了。”戚清心头一软,费劲地想把他起来:“师父在这呢。”   可任凭他如何拉扯,岳寂就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闹脾气?   戚清终于恼了,撒手道:“还听不听为师的话了!”   岳寂忽然仰起了头,直勾勾地看向他。   那双凤眸竟已完全变作了金色,眼下红纹妖异蔓延,宛如某种远古蛮荒的记号。   危险的气息在他周身浮动,他牢牢扣住戚清肩膀,力道大得令人心惊。   戚清瞬间升起警惕,果断从纳戒里拿出了符咒。   岳寂的状态明显不对,像走火入魔的前兆,他得赶紧把人封住带走,免得被他人偷袭。   符咒一贴,身前人动作果然迟钝了不少,额角隐隐抽动,喉间溢出痛苦的呜咽,像是被困住的野兽。   戚清松了口气,道:“老实点,师父这就带你出去。”   他转过身,想把人背起来,但身后的人仍不安分,跌跌撞撞几步,差点撞翻了供桌。   “能耐了是吧?”戚清气得发笑,按住他乱动的手:“有本事你撕下来啊!”   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   碎成两半的符咒轻飘飘落地,像极了举手投降的白旗。   戚清愣了,绝望地闭了闭眼,忍不住骂起了自己:“……怎么就嘴贱呢!”   没了阻碍,炙热的手掌忽然扣住他的后颈,眼前天旋地转。   岳寂将他狠狠压在了冰冷的地砖上,眸中翻涌着可怕的占有欲,轻轻咧嘴笑了:“师父,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第65章 炙吻   戚清被死死压在祠堂的地上, 后颈被身后人灼热的吐息弄得酥酥麻麻,他咬牙撑起身子:“你疯了吗?这里是祠堂!”   岳寂周身灵力骤然暴涌,见他抗拒, 眼底戾气更甚,一把将他重新按了回去。   肩甲束带被粗暴扯下, 岳寂低头就咬在他清瘦的肩膀上,呼吸粗重,像是要吃进骨血里般的发狠。   戚清挣扎着往前爬了两步, 立刻被掐着腰拖回。   岳寂滚烫的身躯压了上来, 声音里带着执拗的索求:“师父, 他们说你不要我……师父……”   他像极了被抛弃的凶兽,既凶狠又可怜,湿润的触感不断在戚清后颈游移, 一直蔓延到耳根。   青年想推开他, 却被一把扣住手腕反剪在身后。   身上人的灵力愈发暴躁, 离得稍近的烛火接连熄灭, 空气变得粘稠闷热, 仿佛身处风眼, 戚清鼻尖都出了一层薄汗,气得脱口而出:“就是不要你了, 怎样!”   这句话彻底引爆了岳寂的失控,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戚清一眼, 接着低头, 牙齿咬着衣襟一扯, 信手摸入了戚清的衣衫之中。   青年忍无可忍,肩膀发力狠狠撞开了人,冒着白气的寒霜瞬间覆上岳寂全身。   不管这混账是撞了邪还是走火入魔,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拖出去。   他正准备凝出冰剑,把岳寂抽一顿带走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安抚他。”   戚清愕然睁大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惊异地仰头四顾,恍惚间看见影壁上挂的那副古画无风自动,飘到了面前,熄灭的烛火重新燃起,雾气在灵力的汹涌席卷里再度弥漫。   岳寂擦过他的脖颈凑上来,想咬他的嘴,被戚清偏头躲过,趁机翻身屈膝抵在身前。   “他要突破了。”   紧急关头,老者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安抚住他的情绪,待他进入破境状态,灵力躁动自然会平息。否则气泄三关,经脉俱废。”   戚清的外袍都快被扯下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回拉,一边怒声质问虚空:“你是这祠堂的阴魂?我徒弟这副模样是不是你搞的鬼?呵,你说突破就突破,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就算他经脉寸断,也与老夫无关。”老者的语气带着事不关己的淡漠,话锋一转:“……倒是你,真能承受他成为废人的代价?”   戚清心头一紧。   他的确能感知到岳寂体内灵力正处于某个临界点,但周围危机四伏,在这般狂暴的状态下,当真要放任岳寂突破么?   此时是该安抚还是强行疏导,他拿捏不准。   “外面的动静已被我族秘法遮掩。”老者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又道:“一炷香时间,若他能平复下来,老夫自然会为他护法,助他突破。”   戚清尚在犹豫,岳寂突然抬起眼睫,双眼布满了红丝。   他一个巧劲别开戚清的膝盖,不由分说卡进青年双腿之间,捏住他的下巴再度凑近,似是察觉了什么:“师父,你在跟谁说话?”   “快!”老者沉声催促:“撑过一炷香即可!”   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岳寂捏着他下巴的手加力,戚清吃痛,决定赌一回。   “……若敢耍我,事后我定拆了你们这破祠堂!”   放完狠话,他认命地把眼睛一闭,双手捧住岳寂的脸,直直贴了上去。   ……   与此同时,湖心甬道深处。   一队修士阴沉着脸疾行,白衣修士从前方探了路回来,向队中的中年男子低声道:“大师兄,前方似乎是通往地下的狭道,有机关镇守。”   “还是没找到那几人?”中年男子倦怠地捏了捏眉心。   白衣修士脸色凝重,道:“并无,但机关有些被动过的痕迹,怕是已经……”   说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来气,那两人当真狡猾,以通不过禁制为由留在岸边,待他们走后,抢先激活了湖心密道,此刻怕是早已深入蜃楼腹地。   而他们苦哈哈地被蜃楼耍了一通,如今紧赶慢赶,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到。   中年男子叹气道:“继续前进,务必赶上他们。”   这时,四周的灵气突然剧烈震荡,甬道两侧的湖水也不自然地一颤。   “怎么回事?”   “灵气在被吸走!”   “不好……难道是机关被触发了?”   修士们骚动起来,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白衣修士猛地看向中年男子:“大师兄,方才那个方向分明是……”   中年男子目光一凛,衣袖翻飞间已越过了身边的人,沉沉道:“追!”   ……   密林边缘,一群人正围着一眼幽深的洞口。   洞里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接着是面色青紫的脑袋。   他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地爬上了岸,瘫倒在地上,待抬头一看,差点被眼前的阵仗吓得跌回地下河。   “你、你们是谁!”他惊恐地往后缩去。   闻老淡淡用眼神示意,立即有弟子上前将他拽起。   “老夫还想问你,”闻老的目光扫过地面打斗留下的痕迹,又锐利地落在水鬼般的人身上:“你一个化神修士,怎会沦落至此?”   化神期察觉出眼前一行人不好对付,眸子一转,忽的压低了声音:“诸位是从其他入口过来的?可知这秘境里……混入了魔修?”   “魔修?”城主转过头正眼看他,惊讶道:“魔修敢在这里造次?你有什么证据?”   化神期往衣服里摸了摸,颤抖着张开手,手心躺着一枚破碎的谷穗。   但那并非是真正的谷穗,约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暗红,表面萦绕着不祥的黑气。   看到它,闻老眼神一变,厉声道:“魔种?”   “正是。”化神期喘了口气,慢慢道:“幸亏我道心坚定,并未被此物腐蚀心智,但那魔修却心狠手辣,残害了我十余个同门,我……我不甘心!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闻老眯了眯眼,唤道:“妙筝。”   身后清冷女子应声上前,正要施法查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强悍的灵气波动。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化神期从中认出了熟悉的气息,立刻目露恨意:“……就是他!那个混进来的魔修!”   闻老和妙筝交换了个眼神,妙筝抬起下巴,冷声道:“带上他,走。”   ……   此刻的蜃楼外,翻涌的灵气被强行镇压,浓雾如厚重的帷幕将湖心岛层层包裹,蜃楼再度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而蜃楼内,闷热的气息却粘稠得几乎化不开,两具身躯在供桌前交叠,细碎的声音格外清晰,让人面红耳赤。   戚清刚亲上去就后悔了,下唇磕到岳寂的犬齿上,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这细微的痛楚却像是点燃了对方,岳寂金色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丝兴奋,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又或是叼住了觊觎已久的猎物,不容戚清退缩,温热的气息猛地覆了上来。   他毫无章法地又啃又咬,把青年淡色的唇吃得湿润红艳,不知餍足。戚清被亲得来不及换气,只能拿手去挡他。   “呜,等等……”   戚清才喘了口气,就被更凶狠地堵住,岳寂粗暴扯开他阻拦的手,再度压上来,渐渐的,单纯的唇齿相依已不能满足他,竟无师自通地试图撬开戚清的牙关。   青年窄瘦的腰被箍得生疼,先前抵在两人之间的腿被架在对方臂弯,连个借力的地方也没有,另一只腿徒劳地蹬了几下,如被撬开的蚌壳般失去了抵抗能力。   戚清只觉得自己的唇舌仿佛成了对方新得的玩具,岳寂贪婪地摄取着他的气息,攻势愈发放肆,舌尖湿漉漉交缠在一起,连吮带咬,蛮横地扫过每个角落,直吮得他舌根发麻,莫名生出要被生吞活剥的恐怖错觉。   青年破碎的喘息被尽数吞没,脸色涨得通红,上衫连同外袍撕拉一下,终于尽数滑落下去,只剩原封不动的腰带可怜地束着。   身上的人被本能支配,连腰带也不想解,只想将所有阻碍全部撕碎。   戚清心跳如擂鼓,终于放弃徒劳的抵抗,转而抚上岳寂汗湿的鬓边,引导道:“守心……唔,凝神……别抗拒师父的灵力……”   他被啃得没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稍微躲了躲,岳寂就像怕他跑了似的,把人紧紧困在身下,骨节分明的大掌顺着锁骨往下,大力地揉搓捏按,把青年玉白的皮肤揉得通红。戚清羞耻得无以复加,闭眼强调道:“气行周天,守住心神……嘶,别咬我!”   不知亲了多久,岳寂终于舍得离开青年被啃红艳艳的嘴唇,依恋地用鼻尖蹭他发烫的脸颊,又捏住戚清的下颚,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青年头发散了下来,气息紊乱,唇角沾着些许水渍,衣襟被扯得大开。   “师父……”岳寂眯起金色的眸子,好像在欣赏眼前的景象:“你跑不掉了。”   戚清擦了擦嘴唇,想狠狠动手收拾这逆徒,又强行安慰自己,坚持一炷香,等到岳寂进入突破状态就好。   ……一炷香怎么这么长!   他在心里默念了十遍“打孩子是不对的”,察觉岳寂周身的灵力似乎平复了些许,便尝试把自己的灵力缓缓渡进去。   岳寂好像亲不够似的,又贴上来咬了咬,语气极为高兴,重复道:“你跑不掉了。”   戚清耐下性子,摸了摸他眼下的红纹,哑声道:“师父不跑,来,跟着我的灵力运转周天……”   岳寂对他的灵力毫不设防,却也拒不配合,饶有兴致地任他的灵力在经脉里转上两圈,然后毫不客气地吞吃殆尽。   “……你!”   戚清猝不及防被吃掉一口灵力,只得再重新渡入一段新的。   岳寂故技重施,像只贪得无厌的野兽,戚清喂一点,他便吃一点,就是不肯乖乖跟随引导。   几次下来,戚清的灵力几乎被吃空,气得把人衣襟揪住,恶狠狠道:“你再这样,我当真不管了!”   他的呵斥还没说完,岳寂周身灵力又有暴动的趋势。   “……”   戚清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惨淡人生的尽头。   不等老头催促,他表情扭曲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罢了,上辈子欠你的……”   戚清突然解开了腰带,顺势一勾,主动环住了身上人的脖颈。   “坏孩子,怎么连灵力都不会控制了?”   他低声说着,贴近岳寂耳畔,故意呼出一口热气。   青年眼尾挑起,指尖顺着岳寂的后颈慢慢往下滑,嗓音沙哑。   “乖一点,别动……让师父从头,好好教你。” 第66章 天雷   戚清以身为饵, 果然把岳寂勾得乖乖就范。   他亲了亲岳寂额头,以作安抚,强忍着被对方四处游走的手掌带来的酥麻感, 凝神控制着灵力再次探入岳寂的经脉。   岳寂下意识又想吃掉他的灵力,被他有准备地躲过, 几次不得手,竟沿着经脉追逐起来,沿路开出一朵又一朵带着冰霜的小花。   二人交颈相拥, 戚清一边时不时亲两下哄着他, 一边分神用灵力引路。   如同六年前岳寂初入他门下那样, 戚清耐心地引导着他的灵力游走于每条经脉,细细梳理紊乱的气息。   慢慢的,岳寂身上那股暴烈的躁动趋于平和, 灵力逐渐回归正轨, 意识虽未清醒, 灼热的体温却被冰霜小小报复, 吃了闷亏, 物理降了温。   然而, 灵气被吸收的速度不减反增,连那老者的秘法都要压制不住灵气翻涌的动静, 远处传来闷雷声。   山雨欲来。   戚清心头一突,估摸着时辰已到, 正欲松开勾着岳寂的手, 岳寂似有察觉, 将头埋入他胸前,头发轻轻擦过肌肤,激起一阵细细的痒。   生怕这人再不分场合地乱咬, 青年抬手拨开他的脑袋,怀中人难得没有作乱,金色的眸子盯着他转动了几下,眼皮沉沉下坠,很快阖上了眼。   这是……哄成功了?   戚清面色一松,长长舒了口气,顾不得到处被啃得红印子,把人托起来摆好。   “一炷香时限已至。”他往空中张望,喝道:“你的承诺该兑现了吧。”   雷声渐近,戚清几乎能想象电光在云里里赶路的样子,不知道劈下来又是何等的可怖。   天地间风云骤变,但愿不要引来太多人才好。   空中没有回答,戚清摸了摸嘴唇上的伤口,暗暗骂了岳寂一句,正要再问,老者忽然喝道:“结阵!”   戚清一凛,以为有诈,周身却陡然被一股磅礴灵压笼罩下来。   他惊疑不定地环顾祠堂,只见每个方位都浮现出了一道白色人影,虽然高矮不一,却散发着同宗同源的气息。它们手掐法诀,结出手印将岳寂围在中央。   室内的灵力先是一空,随即如滂沱暴雨般震荡翻涌,更为庞大而迅猛的灵力顺着阵法疯狂灌进了祠堂内。   戚清睁大眼睛——这阵法竟是在帮助岳寂吸收更多灵力!   岳寂已彻底陷入寂静之中,似乎刚才啃得心满意足,唇角微微上扬,摆出了打坐的姿势,留在阵法中心。   老者从岳寂身旁缓缓现了身。   他和画卷上的长相分毫不差,连那副怒视戚清的神情都如出一辙,目光上下扫视,冷哼道:“还不快把衣服穿好?若叫人瞧见他师长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戚清嗤了一声,从纳戒里取出一件新衣,也没系带,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语气懒散:“老头,让我安抚我徒弟的是你,嫌我衣冠不整的也是你……你开口之前,难道就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师徒一样不知羞耻!”   老者重重拂袖,不再理会,径直走到岳寂身后开始运功。   戚清抱臂站在一旁,嘴上轻松,眸底却略过一丝疑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老者话里话外,似乎总在偏向岳寂,俨然将其视作需要庇护的后辈,处处站在岳寂的立场上说话——哪怕方才那等荒唐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难道这就是龙傲天的魅力?   既已发生,戚清此刻头脑冷静下来,倒也不觉得太过难为情。横竖此处除了老头,便只有他和那混账徒弟,再无旁人瞧见。   徒弟要收拾,但不是现在。   他吞了颗丹药,盘膝调息片刻,体内灵力渐渐充盈。待整理里衣时,青年指尖无意触到心口处岳寂留下的湿痕,耳根一热,迅速掏出一张巾帕,狠狠擦拭干净。   不晓得岳寂刚才啃了多少地方,这人是属狗的么?   他不爽地将衣袍尽数穿好,捡起腰带束紧,才走到岳寂面前坐下,同样开始为其护法。   突破化神,乃是修士修炼一途中极为重要的一步。至此,修士已半只脚踏入长生之门,元神可任意出窍,更能隐约触及天道法则,与先前境界已是云泥之别。   岳寂周身的灵力愈发凝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积压,空气滞重得令人窒息。   灵压节节攀升,强到连戚清都感到胸腔发闷,呼吸渐渐困难。   攀升到某个临界点时,刹那间,万籁俱寂。   下一秒,一道天雷贴着耳畔轰然炸响!   “轰隆——!”   雷光大盛,直劈祠堂,简直震耳欲聋。戚清只觉眼前全是雪白光华,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耳朵听不见了,只有天雷一道接一道地降临。   他感觉耳中流出一点温热,伸手一摸,竟然是血。   元婴期的身体终究扛不住如此强度的天雷直劈,若再硬撑,他必受重创。   可若是就此退开,放任岳寂和这个陌生老者独处……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此人来历不明,谁知是敌是友?原著里本来该欣赏岳寂的闻老,到了现实都能对岳寂抱有莫名的恶意,眼前这老者又岂能轻信?   察觉到他不信任的目光,老者眼皮微掀,竟还有余力,手指一弹,一道灵力凝成的护罩忽然笼住戚清。   “小辈莫要分心。”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无奈:“老夫可经不起他再疯一次。”   当真是在护着岳寂?   戚清眸光微动,心中惊疑更甚,不知这老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奈何眼下局势紧迫,他也没法大摇大摆地掏出原著解锁,手诀一变,将恢复好的灵力送入岳寂的经脉。   天雷肆虐,他便以灵力温养,一毁一护,总不至于让人伤得太重。   雷光不间断地劈,不知劈了多少道后,戚清蓦然睁眼,警觉地望向一个方向。   来人了。   他收起手势,掌心寒气凝聚,冰剑悄然成型。   门外很快响起几声克制的敲门声:“敢问哪位道友在此渡劫?可否现身一见?”   “……”   戚清被他这问法问得沉默了一下。   既知屋里人是在渡劫,怎么可能会有人应答?   这就好比去修空调的师傅面前问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只能收获一个无语的眼神。   打着礼数的幌子试探屋里有无同伴,若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恐怕真要张口回答他。   老者连眼皮都没抬,道:“不必理会,他破不了结界。”   戚清默不作声,抱剑而立,目光在门口与老者之间来回游移。   敲门者见无人应答,灵气却仍在源源不断涌入屋内,顿时语气一变:“既然如此……在下进来帮道友护个法?”   说着,那人开始推门,石门无锁,却纹丝不动。   他不信邪地用上了灵力,依然没能撼动半分。   “……道友怎么还见外?”他干笑一声,旋即开始撞门。   跟丧尸围城似的做派,也要先礼后兵吗?   戚清在心里冷笑,忽然神情凝重——又有几道气息正在逼近,而且,这次来的人更强。   他悬起了心,不敢保证结界能在这些人的联手攻击下能撑多久。   好在天上雷声转弱,这场突破已近尾声。   撞门者似有所察觉,停顿了一下,没过几息,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其中一道嗓音,竟与白日里那帮大宗弟子有几分相似。   戚清心里紧了紧,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些人不该早就上岛了吗?为何祠堂里全无他们的踪迹?   不对劲的直觉划过脑海,没等他深想,突如其来一声巨响就打断了思路。   “轰——”   刺耳钟声炸响在耳畔,声音大得青年耳膜都震了起来,几乎要盖过天雷余韵。   他捂住耳朵,瞳孔骤缩……这种响度,像是一种他只从书里看到过的高阶法宝,传闻能震碎高阶结界的神器,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一手之数,外面的人竟然能拿出来。   戚清脸色肃然,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钟没响几声,屋内如丝如缕的雾气开始溃散。   老者眉头紧锁:“要麻烦了。”   戚清屏息凝神,沉声道:“让岳寂继续突破,你跟我出去迎敌。”   “迎敌?”   戚清斜眼看他:“你搞出来的事情,你不战,莫非想在我和岳寂背后当缩头乌龟?”   老者轻蔑一笑,道:“何须这般麻烦。”   只见他手掌一按,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地面传来几声闷响,一个幽深的地道入口突然出现在眼前。   戚清神识一扫,里面倒是不危险,只是不知通向哪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下去吧。”老者淡淡道:“正好下面的东西也该熟了,权当给你们的补偿。”   戚清正疑惑,便见他抛来一物。   他抬手接在手中一看,竟是把钥匙,泛着青铜锈迹,柄头隐约可见红色纹路,像是……半朵莲花?   戚清猛然明白了什么,攥紧手指道:“……万年火莲?”   老者轻轻颔首:“见识倒是不俗,这钥匙虽只有半把,但从此处下去,多费些周章也能照样抵达熔岩中心,能不能取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没想到另外半把钥匙竟是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这里,戚清心中震惊,还想追问几句,忽然——   雷声戛然而止。   破境的人浑身灵力翻涌,却迟迟没能突破最后一步桎梏。   戚清蹙眉搭上岳寂的手腕,一探便脸色微变,道:“糟了,他吸收得太多,一时难以消化。”   必须再争取些时间……偏偏这时,门口传来“哐”的一声。   祠堂大门被生生破开了。 第67章 混斗   戚清背着昏迷的岳寂, 在漆黑的石梯上疾行。   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敢亮起半点火光,只能凭感觉向下奔逃。一个踉跄险些踏空, 背上的身躯随着晃动沉沉一坠,却仍无清醒迹象, 倒是呼吸越发沉了。   “快些,人来了。”   老者的声音冷不丁在黑暗中想起。   戚清被他惊了一跳,险些将背上的人甩出去:“你怎么跟下来了?”   “不然如何?”老者哼了一声, 语气里透着怨愤:“老夫和同族的牌位全被这小子引来的天雷劈成了灰, 不跟着你们, 难道要老夫当个孤魂野鬼?”   “……”   这麻烦不也是你自己招来的?   戚清懒得说他,两人一魂继续向下狂奔。   阶梯仿佛无穷无尽,就在他以为要永远被困在这里时, 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幽暗的洞穴突兀出现在面前。   “追兵多少, 能感觉到吗?”戚清压低声音, 喘息在山洞里出现了回音。   老者虚捻胡须, 闭目感应一瞬, 道:“祠堂里来了五个,岛上十一个, 湖上……比前二者加起来还多。”   “……这么多!”戚清沉默半秒,咬牙道:“不就是个雷劫, 这些人就没看过雷劫吗?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不就是个雷劫?”   老者冷笑, 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你可知这小子引来的天雷阵仗有多大?连渡劫期也不过如此, 老夫倒真好奇,他到底是受了天道垂青,还是天道欲除之而后快?尚未化神, 便已成了众矢之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戚清嗤笑道:“龙傲天,听过没?”   话音未落,身后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立刻收住话头,闭嘴迅速在山洞中搜寻出路。   洞内幽光浮动,横着一眼水泊,水底飘荡着头发模样的水草,阴森瘆人。   戚清可忘不了这东西给自己带来的惨痛教训,滴水不敢沾,背着岳寂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过了水泊。   刚到对岸,他想到什么,脚步忽然一顿。   ——也该让别人尝尝情毒的苦头了。   说做就做,他从纳戒里抽出一道符箓,指尖一弹,悄无声息贴在了追兵最可能会落脚的地方,随后抄起岳寂的膝弯,继续马不停蹄地跑路。   转身瞬间,脚下骤然一空!   温热的气浪自下方冲了上来,一方巨大的原型石门在下方深渊中浮现,阴阳鱼团已不复黑白分明,上面刻绘了繁复的纹路,像是蜃楼牌匾上的图腾。   戚清在半空中猛地翻了个身,错开一步,靴底堪堪踩住半壁的凸起上。   他心跳漏了一拍,脚下碎石簌簌滚落,连忙箍紧了岳寂的腿,道:“老头,你怎么连个预警也没有?”   无人回答。   戚清仰头一看,老者竟在上方撑开了一道灵力屏障,将退路彻底封死。   “你——!”质问还没出口,一道凌厉的攻击突然轰在了屏障上。   紧跟着,嘈杂人声在上方响起:“反应真够快的,我以为我已经很小声了。”   “还在等什么,这下面竟有如此大的玄机,快下去看看!”   老者飘回了戚清身边,将袖子一挥:“连追兵到了背后都没察觉到……走!这下你不想下去也得下去了!”   说着,他率先落了下去,径直飘到了阴阳鱼的“阴”上。   戚清看了眼岌岌可危的屏障,咬咬牙,背着岳寂纵身跃下。   双脚重重踏上“阳”的瞬间,整座石门微微一震,开始旋转起来。   黑白二色在脚下绞成混沌,刺目的白光从缝隙迸射而出,上面的人看到这光,马上加紧了攻势。   戚清心脏狂跳,暗道快一点,再快一点。   灵力屏障碎裂的刹那,石门轰然洞开——   “唰!”   戚清猝不及防再次坠落,底下热浪滔天,竟是火海!   一道火舌猛地蹿起,险些燎到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头发。   青年瞳孔瞬间放大,千钧一发之际,护体剑罡骤然出现,将火浪隔绝开来。   他趁机凭空凝结出冰柱,拧腰一蹬,狼狈地几个起落,终于跌在一块没有火焰的石头上。   “呼……好险。”   他擦冷汗的手都有些发颤,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岳寂俊美利落的侧脸被火光映照,连睫毛都没颤动半分,仿佛刚才那道救命的剑罡与他毫无干系。   戚清不确定追兵是否会闯到火海来,但此地亦不宜久留。确认岳寂没事后,他再度把人背起,灵识铺开,在满目赤红的熔岩间寻找出路。   地面被火海和熔岩分割成了破碎的孤岛,火浪翻涌,炽烈逼人。这里的火不是凡火,而是随熔岩伴生的地脉灵焰,难以冻灭,一旦沾身,不死也要脱层皮。   戚清摩挲着怀里的钥匙,看着火海,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落脚之处。   “你们这底下就没有地图之类的东西?”他不甘心地问。   老者悠悠从火海中穿过,飘然道:“老夫已有快五百年没来过此处,先前说了,能不能取到火莲,全看你的本事。”   ……本事?有本事的人这会儿正躺在他背上呢!   戚清撇了撇嘴,灵识在此地受限,只能谨慎前行。   他接连以冰柱越过几片火海,忽然听到右侧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大人……就在附近……独门追踪术,绝对……”   火海不止一个入口?   意识到这点,戚清心里猛然一跳,正欲避开,对方却已察觉到他的气息:“哪位道友,不妨一见?”   话虽和善,灵力却毫不含糊地疾射而来,戚清护着岳寂紧急闪过,被迫落回方才的平台。   眼前火海晃了晃,下一刻,居然被生生撕开了条口子。   为首之人面容熟悉,负手而立,身后修士阵列严整。   戚清呼吸微滞,紧接着差点无语到笑出声来。   ——竟是闻老一行人。   那老东西站在队列之首,身后跟着妙筝和城主,而在这之后,还有个令他眼皮直跳的身影。   那个在地下河洞口前,背刺他和万兽宗师兄弟的化神期。   戚清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他竟然没死”的遗憾,随即又被荒谬感充斥。   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岳寂昏迷时,前有旧怨,后有追兵,要是再来个什么仇敌,都能开一桌麻将了。   这算什么?冤家路窄吗?   戚清觉得自己运气简直倒霉透顶,对面闻老却笑了。   “真巧,后生,还有那位……岳小友?”   城主一见戚清,眼中浮现出喜色,不顾场合地上前一步,扬声唤道:“齐恩人!”   戚清略一点头权当回应,目光却紧锁闻老:“想不到在这等穷山恶水也能遇见闻老,闻老的消息可真够灵通。”   闻老冷笑道:“怎么,你以为老夫是专程来追杀你徒弟?”   他下巴微抬,语气淡淡:“你们还没这种分量,不过既然撞上了,先前的话依然作数——今日是敌人,休怪老夫不留情分。”   戚清暗自苦笑,面上却强作镇定,道:“闻老带这许多人围攻我们两个,就算赢了,怕也胜之不武吧?”   “对付你们,何须群起攻之?别把自己看得太重。”闻老眯起老眼,想到什么,笑容意味深长起来:“不过,即便老夫网开一面,也有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他那些兄弟,可尽死于你身后那人之手……”   死在岳寂手里?   戚清一怔,下意识就想反驳,对面却已振袖一挥,径直攻了上来!   “锵!”   仓促凝出的冰剑应声而断,戚清单手托住岳寂,看也不看地把断剑随手一抛,转眼又凝出新的剑刃。   闻老人在对面,元神却已攻至眼前。   这是戚清第一次与他交手,双方境界差距过大,不须闻老逼迫,越阶的天然威压便压制得他喘不过气,应付得十分吃力。   化神期看准时机,竟从崖边一跃,屈指成爪,直取他背后的岳寂脖颈。   “刺啦——”   戚清旋身急避,虽护住了岳寂,肩头仍被劲风撕开一道血口。   他踉跄退后几步,伤口火辣辣地疼。   “齐恩人当心!我来助你!”   关键时刻,城主竟不管闻老,跃过来化解了化神期的攻击。   戚清脱口而出:“你这是要反水?”   城主正义凛然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闻老掌风再度袭来,戚清没法跟他多废话几句,只得匆匆道:“自己小心!”   几人混战成一团,妙筝隔岸观火,忽然神色一凛,转头望向上方。   数道身影从高处坠落下来,其中一个运气不好,直接掉进了火海里,气力的惨叫声瞬间被烈焰吞噬。   其他几个见势不妙,各自祭出法宝,惊险落地。   他们甫一站稳,便立即发现了前方的混战,再定睛一看,那个腹背受敌的蓝衣修士不是他们在找的人又是谁?   戚清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尤其是中间那个明显的白衣修士。   “……”他沉默一瞬。   完蛋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还没打完,那边又来人加入战场,他大概是要被群殴至死了,现在开始想遗言来得及吗?   他满心绝望,肩头蓦然一沉,岳寂无意识地将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戚清以为他醒了,刚升起喜意,对方却气息毫无变化。   化神期加急了攻势,抓住城主露出的破绽,绕过他直取戚清后心,闻老的攻击也在此时到了。   电光火石之间,戚清不得的硬接了闻老一掌。   “轰——”   护体剑罡再度出现,却应声碎裂。   戚清仰头倒飞出去几尺,撞在滚烫的山壁上,闷哼一声,腥甜瞬间从唇角溢出。   老者在他耳边沉声道:“罢了,别管火莲了,先带他走!”   “不。”青年擦了擦唇畔,眸中莫名锃亮:“……还有一个办法!”   他突然打开了直播。   “诸位!”   他喘息间又躲过闻老一记杀招,急声道:“长话短说,我需要你们帮个忙!”   【这都几天没播了,有屁快……这满屏特效是在打架?】   【主播怎么受伤了?】   【对面是谁!怎么以多欺少!崽是被他们打伤了吗?】   【招招下死手,这是没打算放过主播和崽啊,给我看生气了。】   戚清忙道:“诸位,眼下情况紧急,我需要兑换一个救命技能,但差一千积分!若谁能高抬贵手助我渡过此劫,其后定当加倍奉还!”   ——他都准备放走马灯了,刚刚猛地想起商城里还有个技能,叫“旗鼓相当的对手”。   无论敌人是谁,都会在五秒内与他强行打成平手。   五秒,虽然短暂,却足够做很多事了。   他一人的确不算什么,可是……若加上有他同样实力的化身呢?   眼看着弹幕刷过了一片问号,戚清心中一沉,以为他们不愿相助。   他硬着头皮,再度恳求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十分唐突,但眼下着实有些难关……”   【就一千积分?瞧不起谁呢!】   【追了主播三年,第一次开口就朝本君要这么点?】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枉我靠签到攒了快一万积分!】   【不就是积分吗?有的是,给我狠狠揍那老头!】   【青女打赏积分x1000】   【青女打赏积分x5000】   戚清愣住了,与此同时,后台积分开始疯涨。   弹幕们像疯了一样给他打钱,不,打积分,短短几秒就超过了他原先积分的好几倍。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连忙道:“够了够了!多谢各位江湖救急!此恩必报!”   【技能卡已兑换,是否现在使用?】   【使用成功。】   霎那间,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经脉,戚清耳边静了下来,唯余自己的心跳。   闻老的攻势在他眼中忽然成了慢动作,他伸出手,天地法则在这一瞬骤然改写! 第68章 似火   第一秒, 冰墙拔地而起,挡下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第二秒,戚清手腕一翻, 冰剑瞬间刺出。   光华如雪,寒气冲天。   在闻老意外的眼神中, 这个本该力竭的青年竟借着他的力道,将这一击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第四秒,背后杀机已至!   戚清头也不回, 一道与他形貌无二的化身骤然出现, 以一模一样的招式, 将化神期狠狠砸向火海之中。   “你……怎么可能?!”   化神期满脸骇然,勉强卸了去势,还差半步栽下平台。   他怎么想不通, 这个上次输给他的青年何时也踏入了化神境界?   五秒, 仅仅五秒, 攻势骤然逆转。   原本节节败退的青年此刻以一敌二, 竟不落丝毫下风。   闻老收回元神, 苍老的面容终于浮现出一丝惊异。   ——他从未想过, 此人竟能与自己的元神不相上下,即便那只是自己的元神。   【好样的!主播揍他!】   【还要积分吗?要的话管够!让他们知道主播也是不好惹的!】   【主播别强撑, 实在打不过的话还是保命要紧!】   五秒结束,戚清狠狠喘息了几口。   技能卡终究有限制, 时间一到, 他浑身的经脉宛如透支一般灼痛难忍, 灼烫的空气涌进肺里,每次呼吸都像要炸开。   他捂唇轻咳了一下,想再换一张技能卡, 蓦然听城主一声厉喝。   “右边!”   剑气已至,戚清瞳孔骤缩,几近强弩之末,连冰墙都来不及凝结。   眼看青年脆弱的身体即将被一剑刺穿,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筋骨分明的手从戚清身后伸出。   白衣修士的攻势瞬间停滞。   熟悉的嗓音响起,带点漫不经心的杀意:“……又是你?”   ——下一刻,狂暴的灵压猛然震荡开来!   属于化神期的威压瞬间爆发,连翻腾的烈焰都为之一滞。   整个火海被席卷的灵压笼罩在内,在场修士都不约而同的呼吸发闷,动作凝固,若此刻有风云,天地也为之变色。   戚清出了一身冷汗,慢慢回头。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岳寂醒了。   风助火势,他震飞偷袭者,周身的气息一寸寸暴涨了起来。   ——化神初期、跨过中期、后期、圆满……直逼合体期!   戚清倒吸一口凉气,喝道:“岳寂,停下!”   岳寂才刚刚挨了化神期的雷劫,此刻竟又直奔下一阶段,这般疯狂的提升速度简直闻所未闻,任其这样下去,必定根基不稳。   他一开口,岳寂竟当真在他面前停下了,尽管周身灵力仍在翻涌,却硬生生压制住了继续突破的冲动。   火海里凝滞的灵气再度翻涌,热浪席卷。   那双泛着灼灼金光的眼瞳转向戚清,目光灼烈得宛如恶鬼。   戚清浑身一僵,分不清此刻注视自己的,究竟是那个熟悉乖巧的岳寂,还是先前那个暴躁凶猛的岳寂。   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生怕对方再度失控。   或许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岳寂很快移开视线,转而望向闻老时,释放出了凛冽杀意。   闻老阴沉道:“今日,万万留不得你了。”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岳寂眯起眼睛,冷笑道:“对我出手就罢了,还伤我师父,自诩前辈,做的尽是这等以老欺小的勾当,真以为自己有多光彩?”   不等闻老再度开口,化神期抢先喝道:“魔修!你残害我师兄弟十余人!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还要杀我不成?”   “魔修?!这人是魔修?”   这话一出,修士间顿时炸开了锅。   “好哇!难怪先前遮遮掩掩,行迹诡异,果然有问题!”   “我就说他们不像什么好人!魔修也敢混进来,真是活腻了!”   “他那师父方才突然实力暴涨到能与那位前辈抗衡,指不定在修炼什么邪功……”   众人群情激奋,疾言厉色地指责起来,越说越愤慨,先前不占理的围攻一下子就变得师出有名。   戚清听得心头火起,这群人刚才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原来是在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人夺宝罢了。   眼见修士们蠢蠢欲动,要开始第二次围攻,他心里一沉,转头看向岳寂。   正要示意联手,却被岳寂解下外袍罩在身上,那人将他往身后一护,轻飘飘道:“师父,退后。”   “……别叫血脏了你的衣裳。”   迎着四面八方的攻势,黑衣青年加入了战场。   他本就精通戚清的化身之术,如今突破化神,更多了元神出窍之能。多重化身消耗灵力巨大,本该昙花一现。   ——偏偏蜃楼秘境里,最不缺的就是灵气。   霎时间,三个化神期大圆满同时现身,配合堪称恐怖,火灵根在此更是如鱼得水。   不需戚清掩护,战局很快以碾压之势向一方倾倒。   岳寂半空旋身,一脚将化神期踹入火海,惨叫声里,白衣修士等人也险些步了后尘,个个身上负伤,心神动摇,再无还手之力。   那双金眸一扫,所有人都怕成为下一个目标,争先恐后地逃窜。   他们仓皇散落到其他台子上,连脸上的血迹也来不及擦,这种时候也不再讲什么礼让了,只恨不能多长两条腿逃命。   闻老倒是想出手,可如今的岳寂哪里还是之前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元婴?三个化神期大圆满围攻起来,他非但没讨到好,还差点惹了一身腥,不得不退回原处,脸色铁青。   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尘埃落定。   【崽真厉害!真给咱们长脸!】   【这般年轻的化神……老天,如今的下界修士都是怪物不成?】   【青女打赏积分x2000】   【这些人估计翻不起什么浪了,主播好好养伤,等掏到这个秘境的宝贝,气死他们!】   收拾完其他人,岳寂收敛气息,元神归位,转身朝戚清走来。   他淡淡扫了眼挡路的城主,这人偏这时候逞强,梗着脖子跟岳寂对视,就是不让开。   岳寂视若无物,绕过他,伸手探向戚清:“让我看看你的伤。”   手还没碰到,青年本能地避开。   大约是岳寂如今的眸子太亮,身体瞬间复苏了祠堂里的荒唐记忆,戚清耳根发烫,别开脸道:“我自己来。”   岳寂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师父,你躲我。”   那双金眸固执地盯着戚清,他既不收回手,也不继续靠近,戚清轻叹一声,解释道:“现在不是时候,我瞧着那姓闻的还想动手。”   他有意避开岳寂的手,岳寂迟迟等不到他主动,索性没让他躲成,不容拒绝地将人拉进了怀里。   温热的灵力顺着相触的肌肤渡进体内,戚清能清晰地感受到岳寂压抑的怒气。   “他若再敢朝你伸手,”岳寂盯着他肩头的伤痕,语气里藏着杀气:“哪只手伸过来,我便宰哪只。”   说着,金眸冷冷瞥向对岸的人。   闻老亦忌惮地看向他,妙筝冲城主打了个手势。   城主假装没看到,眼巴巴地问戚清:“齐恩人,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岳寂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什么!”城主委屈地出声,本想搏恩人同情,不想对上岳寂冰冷的眼神,往后缩了缩脖子:“你们要先前分路不带我,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保护恩人的机会,我想保护恩人有什么错?”   岳寂嗤笑一声:“是你保护师父,还是师父保护你?”   他故意把戚清往怀里带了带,意味深长道:“师父现在有伤在身,我一人又能力有限,若遇上危险……怕是要城主自求多福了。”   城主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想不明白这个刚刚才单挑了全场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出“能力有限”这种话来。   “岳寂。”戚清轻轻拉他,示意他不要再说,却被反手握住。   岳寂挑眉道:“即便如此,你还要跟?”   城主对比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依依不舍地看了戚清一眼:“那……我先回去了,齐恩人,你可一定要保重啊……你千万要保重啊!等出了秘境,我就去天度宗找你!”   他一步三回头,深情回望半晌,还没走出两步,岳寂已不耐烦地抬起了脚。   “哎!别打!”城主慌忙跳开,一个纵身越过火海,依依不舍地掏出小手绢冲师徒二人挥舞:“齐恩人——!”   妙筝无情地将人打晕,拎起他的后颈,走之前深深看了戚清一眼。   连修为最高的闻老也要避其锋芒,白衣修士那群人见势不妙,转眼间便作鸟兽散,风度尽失,逃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   转眼间,这块不大的平台上只剩下师徒二人。   戚清一直悬着的心松了下来,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岳寂眼疾手快,将他打横抱起,一边源源不断地渡来灵力,一边抱着他在火海间几个起落,很快寻到一处未被火海涉足的角落。   岩壁缝隙间渗出些许清冽的地下水,稍稍驱散了四周的灼热。   岳寂小心地将人安置好,布下隔绝阵法后取出药膏,单膝跪在戚清面前:“现在上药。”   戚清知道躲不过,眼睫颤了颤,终究手指挪到领口,开始解起了衣裳。   衣襟解开,露出青年被啃咬得满是牙印红痕的脖颈与胸膛,极尽缱绻,明晃晃惹着人的眼睛,与伤口血色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是我们可以看的……】   【系统:检测到当前直播画面存在敏感内容,系统已强制下播。】   等一下!他还没提取积分!   戚清眼睁睁看着弹幕们连句遗言都来不交代就被掐灭在黑屏里。   不容他分神,岳寂呼吸沉了些,抬手轻颤着触过那些痕迹,随后停在被鲜血浸透的肩头,慢慢帮他剥去衣裳。   “嘶——”碎布与伤口粘连处被牵动,戚清疼得面目扭曲了一下,咬了咬后牙:“快点。”   眼前人难得犹豫,他声音发颤,催促道:“别磨蹭了,快点……直接撕开……”   岳寂定定看了他几眼,忽然欺身上前,那张俊美的面容骤然放大,几乎近在咫尺。   戚清蜷起身子,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某些唇舌交缠的记忆蓦然浮现。   他呆了一秒,旋即慌张地移开目光,掩饰般道:“我还是自己来好了。”   岳寂把他脸掰正,哑声道:“我来。”   金色的眸子扫向某处,躲在暗处的蜃族老者悻悻然现出身形,没好气地背过身去。   待四周再无干扰,岳寂闭了闭眼,手上猛地发力——   “唔!”   布料撕开的瞬间,温软的唇瓣不容抗拒地覆了上来,将戚清吃痛的闷哼尽数吞没。 第69章 纵容   戚清马上疼得咬了他一口。   可这人却纹丝不动, 把他的声音全堵了回去,戚清从喉间溢出几声模糊的呜咽,连呼吸都疼得发颤。   伤口忽然一热, 像是被浇了什么温热的药汁,不疼, 但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岳寂把他整个人圈进怀中,一边安抚般地吻着,一边在他背后轻拍, 直到怀中人的颤抖渐渐平息。   好半天过去, 戚清才缓过了那阵疼, 抬手抵在两人之间,正要推开,却猝不及防被岳寂咬住了嘴唇。   岳寂像是报复般在他下唇重重一咬, 咬完又后悔了, 转而用舌尖轻轻舔舐那道细小的伤口。他似喜欢极了与戚清这样鬓厮磨, 呼吸交缠, 始终不肯松嘴。   戚清气息微乱:“唔……放开。”   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勉强定了定神, 又去推岳寂。   岳寂把他嘴唇舔得湿漉漉的,才顺着他无力的手松开几分, 喉结滚了滚,眸中金色如潮落般退去, 竟变回了往日的幽黑。   黑衣青年抵着戚清的额头, 声音低哑:“师父不该为我挡那一击。”   戚清不爽地擦了擦嘴唇, 别过脸道:“我若不挡,现在受伤的便是你。”   “不过受些皮肉伤,”岳寂执起他的手放在脸上, 目光灼人:“师父,我死不了。”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戚清觉得自己不仅没了师父的样子,还差点丢了里子,不想跟他再争这个,嘴硬道:“师父保护弟子乃是天经地义,不必多想。”   岳寂眸光微闪,轻声问:“真的……只是弟子么?”   他指尖在戚清腕间轻轻摩挲,状似无意道:“先前在祠堂,师父虽然叫我坏孩子,却主动……”   戚清手指猛地蜷起,耳尖瞬间烧了起来,窘迫道:“别说了!”   这混账果然还有那段记忆!   混账不语,手掌却顺着他的后领滑入衣襟,不紧不慢朝心口揉去。   戚清一把攥紧衣襟,扣住他的手恼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他就知道岳寂从来不安分,他平常那般约束着还能被岳寂顺杆爬,如今他退一尺,岳寂简直要骑到他身上。   就在这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方才和戚清伤口的血腥气混在一起未曾察觉,随着二人动作,他明显感觉到这股气息不是从自己身上传出来的。   戚清心里一紧,抓起岳寂另一只手——手心赫然一道狰狞伤口,鲜血仍在渗出。   他猛地想到什么,去看自己的肩头。果然,哪里有什么药汁,分明是岳寂的血!   “你……”戚清愣住了,喃喃道:“你做什么?”   难怪……伤口不仅很快就止了痛,甚至能感受到血肉在缓缓愈合……   青年一瞬间心里发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岳寂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我的血与常人不同,但对师父绝无害处。”   戚清当然知道他的血可以解毒,但真正在意的并非有无害处,而是他竟用这个来救自己:“到底为什么?”   面前人看了他一眼:“师父肯信我吗?”   戚清道:“自然信你,但是……”   “信就好。”岳寂打断他,垂眸继续将手重新探入他的衣襟,“信我就够了。”   温暖干燥的掌心贴在心口,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着,他揉了几下,戚清才意识到他在给自己活血。   只是这位置实在暧昧,戚清刚刚升起的感动瞬间被浇灭,丝毫不怀疑他还有别的用心,咬牙道:“不须你乱揉。”   “我种下的因,自然该由我来解。”岳寂忽而微微一笑,手指在那处轻轻打转,压低声音道:“还是说……师父其实很愿意留下我的印记?”   “咳咳!”   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蜃族老者终于忍无可忍,重重清了清嗓子。   不好,差点忘了这老头还在。   戚清立刻毫不留情地把岳寂的手拍开,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衣衫来。   岳寂捂着拍红的手背,可怜兮兮地凑到他面前:“师父好狠的心,连个奖励都不肯给?”   “方才的‘奖励’还不够?”戚清危险地乜他一眼:“那不如回宗后,我去申请一个医堂打工名额奖励你,如何?到时候不须你多言,多的是师兄弟让你‘揉’。”   青年系好衣裳,又道:“手。”   岳寂乖乖把手伸出来,戚清拿起没用上的药膏,低头细细给掌心那道伤口涂了药。   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下次不准再这样……为师宁愿受伤,也不想看你流血。”   岳寂听见了,却没应声。   戚清知道他没答应就是在偷偷想鬼主意,遂加重了语气:“就算为师哪天只剩一口气,也不准你用这种法子,听明白没有?”   这话起了点效果,岳寂突然攥紧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不会有那一天。”   蜃族老头实在看不下去,飘过来打断道:“别眉来眼去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说给老夫听听。”   “什么叫眉来眼去?教育弟子懂不懂?”戚清撇撇嘴,末了取出那半把红莲纹钥匙,沉吟道:“自然是去寻火莲,想必跟我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若能再度遇到师兄最好不过。”   他把钥匙递给岳寂,岳寂把玩了一下,眸中闪过暗芒:“我倒有个主意。”   两人目光相接,戚清眉梢微挑:“难不成你想……”   岳寂弯起嘴唇:“跟上去看看,能抢过来——最好。”   方才混战时,闻老分明有许多机会痛下杀手,只要肯不顾一切。但那老头权衡半晌,终究是放弃了动手。   ——这只能说明眼前有一事,比杀他更重要。   火莲。   戚清扯了扯唇角,面上泛起冷意:“去看看也好。”   饶是菩萨还有三分火气,闻老三番两次对他们出手,若还不动怒,就跟任人捏的软柿子没什么两样。   “现在追?”他问。   岳寂手指搭在他腕间,很快道:“不急,师父先歇息片刻,我自有办法得到他们的踪迹。”   经过一场混战,戚清这会儿浑身酸痛倦怠,的确有些撑不住了,也没逞强,蜷在石壁角落,很快闭上了眼。   他这一睡就做起了梦。   梦中,熟悉的黑影将他压在冰冷的石门上,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衫,领口大开,缱绻痕迹一览无余,被手掌重重揉捏了几下。   “谁留的?”黑影触碰着那处痕迹,在他耳畔森然质问:“是不是你那好徒弟?”   戚清意识昏昏沉沉,本能地挣扎起来,却被压制得更紧,灵力一点也不起效,反白白浪费了气力。   青年肌肤温暖,将黑影冰凉的手捂暖了些,无力的反抗像是引诱,引得人越陷越深。   黑影嗓音哑了些,指节在他下颔留下红痕:“好一个师徒情深,嘴上说着无关紧要,却纵容他在你身上留下这些痕迹?”   微凉的手指划过心口,黑影低低问:“他碰你时……很舒服?”   “胡说什么!”戚清被他问得又羞又臊,反驳道:“他那是走火入魔!我是他师父,我不救他谁救他?”   黑影嗤笑一声,指尖突然恶意地掐过某处,青年浑身一颤,喉间溢出似喘似疼的呜咽,从脖颈到锁骨见瞬间漫开一片情动般的粉红。   “骗得过旁人,骗不过我。”黑影俯身咬住他发烫的耳垂:“既然要救,不如救到底。他现在也中了情毒,若不即使纾解,经脉尽废……师父,舍得么?”   戚清被这句话弄得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石门骤然转动。   失重感来袭的瞬间,一具滚烫的身躯从背后贴了上来。   “师父,”岳寂的嗓音贴着耳边响起,裹着情/欲,嗓音哑得可怕:“师父,帮帮我……”   更诡异的是,面前的黑影竟也发出了岳寂的声音,含笑道:“帮帮我,我的好师父。”   两具高大的男性身躯一前一后将他禁锢,膝盖被强行折起,汗水打湿了戚清的鬓发,又湿又密地贴在脖颈上,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发热……   戚清被吓醒了。   梦里的人这会儿正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手指,见他醒来,轻轻“咦”了一声,问:“不再睡会儿么?”   戚清火烧屁股似的起了身:“不睡了!”   他脸色古怪,岳寂想问,却被蜃族老者抢了先:“醒了也好,别躲懒了,要找火莲就快一点。”   戚清稳了稳心绪,把乱七八糟的梦境抛到脑后,主动搭话道:“老头,你确定火莲在这底下?”   老者听不得别人质疑,气得胡须直翘:“老夫镇守了这里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   “那就是知道位置了?”戚清立即打蛇随棍上:“说说看,说对了我就信你。”   老者这才反应过来被套了话,吹胡子瞪眼道:“好哇你,在这里等着老夫呢!”   “话不能这么说。”岳寂抬眼,懒懒道:“您不说,我也有法子找,只是找的路上……您就别想跟着了。”   “祠堂牌位都被你引的雷劈了,还想甩下老夫?”老者怒道:“不尊老的东西,难怪连你师父都敢欺负!”   他转头看向戚清,恶声恶气道:“你这当师父的也不管管?”   戚清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我哪里制得住他?”   指不定岳寂还觉得在奖励他呢。   他这个师父当的就是这么窝囊。   老者气得一拂袖,转过去亲自怒骂岳寂。戚清只当没听见,自顾自收拾起了行囊,忽然动作一顿——几人同时警觉地看向一个方向。   有脚步声。   戚清指尖一弹,马上熄了篝火,两人一魂隐入黑暗。   但那人似乎认准了这个方位,脚步声越来越近。   更奇怪的是,这人防备并不高,在戚清和岳寂同时收敛了气息的情况下,对异常毫无察,就这么呆头呆脑地送了上来,小心翼翼在地上放了件东西。   他放完想走,火光倏忽亮起,照亮了三人神色各异的面容。   戚清怔了一下,诧异道:“城主?” 第70章 跟踪   城主的装束格外诡异。   他脸上蒙着黑巾, 却松松散散,几乎被扯到鼻子以下,头上不伦不类地罩着带精致卷边的黑布, 偏偏身上还穿着那件惯常的华丽袍子,轻手轻脚好似做贼, 一只脚刚踏半步,僵在原地。   三人面面相觑,空气一时凝滞。   城主讪讪地扯下面巾, 干笑道:“齐恩人, 你们没休息啊?”   戚清抱臂而立, 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休息完了,倒是你这副打扮……”   岳寂已弯腰将他放的东西拾了起来,那是一方素白巾帕, 款式典雅, 带着淡淡香味, 像是哪个女子的物什, 看得岳寂有些黑了脸。   城主被黑衣青年刀锋般的目光刺得微微一怂, 尴尬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是妙筝托我转交给齐恩人的!”   岳寂的眼神又变了变,冷笑道:“锦帕传情?”   戚清伸手道:“给我看看。”   岳寂却将手一扬, 避开他的动作,周身气压低得惊人, 语气凉丝丝的:“师父何时和妙筝有了这般交情?”   “若真有什么, 方才他会袖手旁观?”戚清没好气道。   城主连连点头:“就是, 要说有点什么,也该是齐恩人和我……”   话音未落,岳寂一记眼刀扫来, 他立刻噤若寒蝉,识趣地闭上了嘴。   戚清拿下手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素白锦缎上空无一字,边缘还有细微抽丝,不像专门的锦帕,倒像是仓促间从衣物上撕下来的。   他摩挲着布料纹理,忽然问:“妙筝可还说了什么?”   “刚才混战里,闻老吃了亏生气得很,你知道吧?”城主压低声音,道:“他一回来就大发雷霆,妙筝趁乱从他那儿取了件东西,马不停蹄地拓印了一份,让我送过来。”   “他说,闻老纪大了,行事有些偏激,但绝非恶人,这帕子权当赔礼。”   戚清眸光微动,心中已有计较。   隐藏信息的方法无非就那么几种,他先以山泉水浸湿,锦帕吸水后依然素白如初,又示意岳寂以小火烘烤。   果然,随着热意升腾,帕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些杂乱的线条。   戚清对着火光凝神细看,线条疏密毫无规律,长短交错,看不出具体的形状或是字迹,唯独在某处画了几个密集的小圈,像是刻意标记。   “这是什么?”城主凑近看了一眼:“线头打结?”   “不,”戚清指尖轻抚过巾帕,指腹下的纹路微微凸起,像是某种特殊的墨水。他脑海灵光一闪,低声道:“……是地图!”   那些曲线勾勒出半封闭的区域,直线穿插其间,虽杂乱无章,却能隐约辨认出火海与平台的分布。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妙筝有这么好心?   戚清看了几眼,疑惑道:“他图什么?”   搞得像自己真的和他有染似的。   “这里有字。”岳寂忽然开口,把锦帕翻了过来。   戚清一看,果见角落写了一行蝇头小字,墨色极淡,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若能取得,火莲归你,伴生莲叶及莲蓬归我。”   “他自己拿不到?”青年挑眉。   城主想了想,摇头道:“还真不好说,闻老若得火莲,必会给他,但伴生莲叶及莲蓬得分给其他弟子,他未必能独占。”   戚清问:“火莲不是更珍贵?”   岳寂看着那行字,淡声道:“伴生莲叶和莲蓬可用于炼丹。”   想到原著里火莲开了灵智的霸道性子,戚清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那宝贝被地心灵火孕育万年,寻常丹火不仅奈何不了它,还容易被它反噬。   妙筝是木灵根,即便侥幸得到火莲,也不过是明珠暗投,倒不如伴生莲叶及莲蓬更有价值。   可若由闻老出手,火莲定然归妙筝所有,他若再贪图莲叶莲蓬,难免落人口实,被同门诟病贪得无厌。   戚清摇摇头,心中感叹大宗果然规矩多。   还是当他的弟子好,什么天材地宝,都是岳寂一人份,根本没人会跟这人抢。   想到这里,他握着锦帕沉吟片刻,道:“若这地图是真,的确可以考虑他的要求,但伴生之物须得留给岳寂一份,若是假的嘛……”   青年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城主眨眨眼,小心道:“那……我回去问问妙筝是真是假?”   戚清笑笑,道:“不必,但是你先回去,有问题我自会找你。”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将城主晃花了眼。青年因受伤憔悴些许,却无损于半分风姿,反因发白的脸色和唇色,多了一丝令人心折的脆弱。   他呆呆看了两秒,岳寂含着凉意的眼神飘过来,才如梦初醒,抓起黑布胡乱往头上脸上一裹,差点连眼睛一并蒙上,飘飘忽忽地迈着步子往外走,还不忘冲戚清挥手,结巴道:“那、那我就先回去了,齐恩人保重!”   他偷偷摸摸地来,又鬼鬼祟祟地走了。   “师父当真信得过妙筝?”岳寂语气平淡,看着城主离去的方向。   “为什么不试试呢?”戚清把锦帕仔细叠好,哼笑道:“咱们又不当出头鸟,按原计划行事便是。”   岳寂这才寒意稍霁,唇角微扬:“好。”   两人收拾妥当,循着闻老离开的方向悄然跟上,因着不熟悉地底路径——   不巧,距离近了些。   不过一盏茶功夫,前方已隐约可见丹宗弟子的白衣裳。   那弟子似乎察觉有人在偷窥,回头一看。   没人。   空荡荡的甬道里只有摇曳的火光,他有些纳闷,觉得自己在这底下可能热出幻觉了,转身继续跟上队伍。   待他收回视线,两只小尾巴齐齐探出头,确定前面的人没有注意到这边,再度悄悄跟上。   弟子又走了几步,还是觉得不对。   这次他学乖了,若无其事地走出十余步,随后猛地一个急转身——   还是没人!   见鬼了不成?   他皱眉看了好一会儿,前面的同伴唤他:“怎么不走了?快点,别跟丢了。”   “……没什么。”弟子只好跟上,一边走,一边仍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好几眼,直到拐过弯道,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蜃族老者撤去遮掩,目光如电,不争气地看向这对狗狗祟祟的师徒,尤其是戚清:“你都在教他些什么!”   跟踪人也跟踪得这么猥琐,还不如刚刚来的那个劳什子城主!   戚清嘿嘿一笑,拽着岳寂继续往前蛄蛹:“跟踪嘛,能跟上就行。”   反正也没人规定标准动作。   就这样,师徒二人悄悄尾随了丹宗弟子整整三个时辰,那弟子先是疑惑,后来约莫以为自己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怕得屡屡回头,终于在一次猛回头时——脖子“咔吧”一声。   “啊!”他惨叫起来。   “你又怎么了?”前面的同伴停下脚步,无奈地问。   丹宗弟子噙着眼泪,抓住他指着脖子示意:“帮忙掰一下……扭、扭着了!”   暗处的戚清见状摇了摇头,年纪轻轻骨质就这么疏松,炼丹果然没前途。   他打算接着跟踪,妙筝却翩然而至。   问清缘由后,那人似有若无往戚清的方向瞄了一眼,旋即抬手,按住了那弟子的脖颈。   又是“咔吧”一声,弟子的惨叫比刚才还大声,眼泪汪汪,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呜呜多谢毛者师姐好痛呜呜呜呜……”   妙筝面色淡淡道:“快跟上罢,后面没人。”   弟子忙不迭地追上了队伍,妙筝走在后面,转身之时,忽然袖口一动,掉下来一张手帕。   戚清屏息静候,待众人走远才跟上,拾起手帕,照例让岳寂烤出了字迹。   “别藏了,尾巴露出来了。”   看到后半句话,戚清反射性条件去看自己的身后,紧接着意识到自己被妙筝戏弄了。   他将手帕揉成一团,哼道:“这么说话,我还非得跟到底不可!”   岳寂却仍盯着他的身后看,戚清收起锦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怎么了?”   “徒儿只是在想……”岳寂弯唇,面上闪过一丝促狭:“师父若真有尾巴,会是什么模样?”   戚清黑着脸一扯衣摆,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两人又跟了一会儿,前面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行到了这里,火海减少,倒是熔岩多了起来。   一行人开始安营扎营,白衣弟子们忙忙碌碌地支起幕帐,闻老这一路都阴沉遮脸,布下防护阵法后便径直钻进了自己的幕帐,留妙筝和城主指挥众人。   戚清也在附近找了个安全的半壁山洞,恰好能避开下方营地的视线。   师徒二人猫着腰钻了进去,洞内干燥温暖,倒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   捻了一下空气,戚清道:“火灵气越来越浓郁了,火莲应该就在附近。”   岳寂瞧着没有一点担心火莲的意思,利落地在地上铺上竹席,道:“再休息一会儿罢,师父的脸色不大好。”   倦意早已再度涌了上来,但戚清一想到黑影,便不敢轻易入眠。   岳寂看着他,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隐忧,道:“我守着,若有噩梦,师父唤我便是。”   戚清犹豫片刻,还是靠在了岩壁上。   小憩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岩壁极为坚硬,他被硌得不大舒服,果然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换了好几个姿势,始终睡不安稳。   岳寂察觉到他的不适,轻手轻脚地挪过来,小心托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戚清本想醒来,又不忍拂了岳寂的好意,只好闭目假寐,故意放缓了呼吸。   恍惚间,他感觉有只手替他拨开了额前碎发,动作温柔,又细心将外袍盖在他身上。   戚清心里一暖,刚欣慰于徒弟的体贴,微微侧头想睁开眼,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热热地戳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第71章 抢锅   只用了零点一秒, 戚清就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竟忘了躲,就这么僵硬地躺在岳寂腿上, 呼吸微滞。   那温度烫得惊人,简直能感觉到血脉的跳动, 简直像随时会引战的火药,戚清僵着身子,脑中轰然炸开, 旋即一阵尴尬和羞恼涌了上来。   ……才夸了一句, 这混账就原形毕露, 当真以为他没脾气!   他暗暗蓄力要坐起来,偏生手臂压得发麻,一时没了知觉。   岳寂却似察觉到他的异样, 忽而俯身凑近,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睫毛。   戚清心跳如鼓, 尴尬得要命, 索性死死闭眼装睡, 不想让岳寂发现自己醒着。   那处灼热随身前人的动作变本加厉抵在他颊边, 甚至微微陷进软肉里。岳寂的手指仍在不紧不慢地梳理他的长发,顺着发尾, 绕在指节,仿佛在把玩什么珍品。   戚清能清晰地感受到颊边抵着的形状, 如同羞耻的烙印, 随呼吸微微顶动, 岳寂一点也没有挪开的意思。   青年眼睫颤了颤,悄然攥紧了拳头,在起身把岳寂揍一顿和继续装睡之间纠结。   岳寂把玩了一会儿头发, 竟又来摸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在他唇上暧昧地揉按着,划到唇角,竟试探性地往里探入,想要顶开齿关。   触感越发鲜明,戚清终于不堪他的围追堵截,猛地翻身坐起。   “放肆!”他一把拍开那只作乱的手,耳根通红,狼狈地退了好几步,怒道:“仗着为师睡着,想以下犯上不是?”   岳寂不慌不忙地收回手,无辜道:“师父醒了?”   他瞧着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意思,敛了眸子,腼腆道:“方才师父躺在怀里,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弟子一时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戚清用力擦了几下发烫的脸颊,气得指尖发颤,扯下披的外袍就丢了过去:“你那是什么东西情难自禁?还敢戳到我的脸上来!”   岳寂眸色闪动,忽然抿出一点笑意:“是师父先蹭过来的。”   他欺身上前,去摸戚清的手,仿佛黑暗里慢慢接近的精怪:“师父摸到了吧?不帮帮我吗?都是因为您,我才……”   他的声音低哑蛊惑,一点点将手指强势插入指缝,十指紧扣。   戚清碰到的瞬间,火烙般猛地抽开了手:“你……!”   “师父总是这样。”岳寂幽幽望着他,嗓音含了点莫名的委屈:“非要我再失控,才肯哄我么?”   “哄你?”戚清冷笑,掌心已凝聚起灵力:“我看你是欠收拾!你大可试试,看我是哄你,还是收拾你!”   “当真?”岳寂语气一扬,马上把这话当成了圣旨,周身灵力出现了熟悉的暴动。   戚清忍无可忍,终于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那点温热还在脸颊,青年狠狠擦拭着残留的触感,却根本没办法忘记,遂恼怒地在洞口摆好了架势,准备等岳寂爬上来再算账。   等了一会儿,底下迟迟没有动静。   他气昏了的头渐渐冷静下来,眉毛一蹙,莫非……岳寂被闻老发现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猛然一紧,顾不得其他,急忙探身查看。   底下不远处,丹宗弟子生火的生火,巡逻的巡逻,不见任何异样。   戚清心头正疑惑,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扣住脚踝,将他狠狠一拉——   青年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出声,整个人就被熟悉的体温裹住。   岳寂单身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攀着凸起的岩石,两人悬在峭壁间微微晃荡。   ……白担心了。   戚清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手中凝出冰剑,准备照着这张脸狠狠来一下。   “嘘。”岳寂示意他别说话,传音道:“看下面,师父。”   他用眼色示意,戚清手里寒光未敛,将信将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去。   这一看,表情就不由得凝重了些许。   底下的火灵气何时这般浓郁了?   光是悬在这里,便能感觉一股浓郁的热浪升腾上来,顺着岩壁往上冲刷,连头发丝都开始微微卷曲,脖颈很快多了一层薄汗。   丹宗弟子门显然也察觉了异样,小小骚动了一下后,一面派人禀告闻老,一面四处查找异样的来源。   没过几息,闻老掀帐而出,目光冷厉地扫过营地,弟子们在旁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命令,岳寂却用唇语先一步道:“锅。”   戚清的目光移到那几口锅上。   丹宗弟子们还不到辟谷的境界,赶了许久的路,难免疲乏饥饿,这会儿正打算生火做饭,填饱肚子。   有弟子为图方便,自作聪明从旁边的火海引了火,果然烧得又快又旺,只是未免太旺了些,迟迟灭不掉,差点把锅底烧坏。   浓郁的火灵气正是从几口锅中发出,闻老随意并指一斩,凌厉指风分别射向了几口铁锅。   令人惊异的事出现了,其中一口有盖的铁锅突然“哐当”一跳,像活物般蹿了起来,一蹦三尺高,冲向离得最近的弟子。   那么一口热气腾腾的锅朝自己冲来,弟子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   “装神弄鬼!”闻老怒喝一声,灵力化掌,往逃跑的锅凌空抓下。   那锅见没有得逞,又立刻掉头往另一个弟子冲去,圆圆的身形灵活异常,滴溜溜地一转,在人群里左冲右突,周围弟子们便惊呼着四散躲避,谁也不想被锅里的热油溅了一身伤。   场面一时鸡飞狗跳,极其混乱。   灵力大掌不容它再逃窜,猛地长大数倍,握住了手指。   “嗖”的一声,锅凭借着强悍的求生欲,竟硬生生从指缝钻了出来。   它走投无路,在半空中诡异地停顿一秒,忽然调转方向,直直朝峭壁上的两人冲来!   戚清心头一跳,咬牙暗骂这锅往哪里冲不好,好死不死偏往他们藏身处撞,一下露了踪迹,功亏一篑。   他脚下一点,和岳寂分头闪开,谁知那锅对岳寂完全熟视无睹,发了疯似的只追他一人。   “跟踪老夫?”闻老脸色阴沉,灵力大掌随之出现在戚清身后:“好大的胆子!”   闻声赶来的妙筝和城主都不由得一愣,望着眼前的奇景。   只见蓝衣青年被一口沸腾的铁锅追得满场乱飞,速度之快,几乎成了残影。可无论他腾跃还是闪躲,回避还是主动,那锅都不依不饶地穷追不舍,活像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岳寂最先回神,灵力化作锁链缠向铁锅。   谁知这锅像开了灵智似的,一个虚晃就躲过拦截,连闻老的攻势也一并避开。   “你们到底煮了什么东西啊!”   戚清边逃边崩溃质问丹宗弟子。   眼看锅要杀到他面前,青年猛地后仰折腰,滚烫锅身擦着鼻尖呼啸而过,戚清趁机折返,朝岳寂奔去。   “唰!”   他跑过后,土墙立刻拔地而起,紧跟着是冰墙,木墙……几重阻碍拦住了铁锅的去路,暂时将它阻隔开来。   仅仅一秒。   下一秒,铁锅就破墙而出,直接将几堵墙冲开了连续的大洞,虽然自身也撞裂了一道缺口,依然来势汹汹,速度丝毫不减。   冰墙被冲开的一瞬间,戚清能感觉到一股极烫的温度瞬间融化了他的冰墙,比灵火更炽盛。   他心念一动,连忙回首看去。   从铁锅裂开的小缝中,缕缕赤红的流光正朝外渗出。   !!   难道说……这里面是万年火莲!   这个念头刚闪过,铁锅已携着灼热的气浪,结结实实和他撞了个满怀。   “等等——咳!”   戚清发誓,这辈子没被锅撞过这么狠。   青年踉跄后退了数步,腰间火辣辣地疼,好似遭了水牛的猛顶。   虽然没有预想中的热油溅出,却有什么东西从锅沿倏忽探出,如灵蛇般往他怀里飞快一卷。   铁锅卷完就想跑,被追上来的岳寂劈手截住。   黑衣青年身形似电,似察觉不到烫一般,五指仅仅扣住滚烫的锅沿,指缝之间亦燃起了灵火,准备将这口锅就地炼化。另一边,闻老随之而至。   他目光老辣,自然能看出锅中之物不同凡响,当场与岳寂再度交手争夺。   戚清揉着腰缓了缓,忽然反应过来,一摸怀里。   ——糟了!钥匙!   他转头一看,锅身裂缝处赫然探出一瓣赤红的莲花瓣,瓣尖翻折起来,像没有指头的小手般,牢牢攥着偷过来的钥匙。   红莲操纵着铁锅,灵活地扭动着,在修士包围圈中左冲右突,时不时还甩出火星,烫得丹宗弟子连连跳脚。   小偷!   戚清拔出冰剑,立马加入了战场:“还给我!”   见势不妙,红莲上蹿下跳,障眼法似的溜了一圈人,突然一个猛子扎向熔岩深处。   戚清和岳寂对视一眼,道:“追!”   闻老也一挥袖袍,怒道:“追!”   霎时间,丹宗弟子倾巢出动。   戚清抢在他们前面,前方没有火海,尽是熔岩,他索性把冰剑一抛,化成雪橇追了上去。   那钥匙可是蜃族老者的赔礼,更是取火莲的关键,岂能让这玩意儿轻易偷走?   好消息:火莲没跑多远就被撞飞了,正好飞到他脚下。   坏消息:撞飞它的是另一口锅。   戚清身体先于脑子一步,先从脚下的锅里抢回了钥匙,才有空注意到另一口锅后面同样追着人。   不巧,是一大群人。 第72章 贪吃   对面乌泱泱的修士骤然脚步一滞, 与这边人马四目相对时,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两拨人马面面相觑,愣在了原地——他们各自追着铁锅狂奔, 却在此狭路相逢。   每个人脸上写着同样的迷惑:明明追的是独一无二的万年火莲,怎么突然多出一口锅来?   “万年火莲不是只有一朵吗?”有人失声道。   他还以为自己是幸运儿, 却没想到这东西根本不止一份!   短暂的震惊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抢啊!”   霎时间,熔岩洞里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各种法术的光芒竞相炸开, 剑气如虹, 符箓撕毁,捆仙索像渔网般撒开,混乱交织在一起, 其中甚至有一声清越的鸟鸣。   只见一只眼熟的肥啾倏忽从人群里窜出, 一眼认出戚清, 亲热地叫了一声, 就要往他头顶落去。   与此同时, 对面追着的那口铁锅也直冲戚清而来!   戚清暗道不好, 看架势,这锅也是冲着他的钥匙来的。   他当机立断, 把钥匙往纳戒一丢,抬脚直接将飞来的铁锅牢牢踩在地上。   “铛”的闷响发出, 铁锅没能翻起浪来, 锅沿立刻再度探出几片赤红莲瓣, 像被踩痛了一般扒拉他的脚踝。   还未触及皮肤,灼热的流光便让戚清嘶了一声,被烫得不得不缩回了脚, 对岳寂道:“拦住它!”   “休想!”紧接而至的闻老冷笑一声,袖袍翻飞,灵力如山岳般压下,出手截住岳寂去路,“结阵!绝不能让这两人得手!”   命令发出去好几息,妙筝才不疾不徐地赶到,率领丹宗弟子展开了阵势,然而终归慢了一步,先前追的铁锅缓过了劲,将还未成型的阵法撞得七零八落。   这下子,两口铁锅都穿梭在人群中,戏耍似的,每当有人即将抓住其中一口,另一口就会突然改变方向,引得众人扑空。   岳寂没有立即加入混战,击退闻老后,便冷静地回到戚清身边观察局势。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岳寂持剑掐诀,瞬间引来了湍急的灵水,凭空重重砸下。戚清也没落后,马上默契以寒冰辅之,趁火莲躲避灵泉的同时,在其周围筑起一道冰山屏障。水火相克,在灵水与寒冰冲击之下,火莲身边的温度骤然降低,升腾起浓密白雾。   众人的视线都被遮住,生怕火莲被这两人收服,个个不要命似的往雾里跑。   而白雾中心,铁锅在水与冰的交攻下剧烈震颤,锅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热胀冷缩之下,整个铁锅轰然炸开!   “轰——!”   刹那间,两团赤红的流光破锅而出,如同挣脱牢笼的火凤凰,在半空撕扯缠绕,交织融合,炽烈光芒直冲洞顶,将整个熔岩洞窟映照得亮如白昼。   半晌,红光渐敛,一朵完整的火莲终于现出真身。   莲心是极亮极刺目的橘黄,近百瓣莲瓣由流动的火光凝成,层层叠叠铺展开来,琼香缭绕,瑞霭缤纷。   它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却霸道分毫不留情,狂暴的热气如浪潮般席卷,火舌拂面,一些修士并非火灵根,骤然吸入一口这般浓烈的火灵气,顿时面色涨红,掐住脖子,简直要被闷得晕过去。   内围的不少人中了招,踉跄后退,外围的人也受了影响,稀里糊涂撞倒了一片,现场立时人仰马翻。   戚清在混乱中敏锐地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白日里,被称作“大师兄”的那位中年男子。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贪婪之色顿敛,犹豫一瞬,眉头慢慢蹙起。他正要接近戚清时,数道藤蔓突然从他脚边破土而出,缠住了他的双腿。   “谁!”中年男子惊怒转身,转头见清冷的白衣仙子翩然而至,二人交手,将他拖在原地。   借着这个空荡,戚清迅速掠过他,继续往人群里急切逡巡。   ……既然肥啾在这里,想必那对万兽宗的师兄妹也在附近!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高声嚷嚷着,从混乱的修士间挤了出来:“让让!这锅是我的!你们不要乱抢私人物品行吗——我就这么一个锅!”   师兄!   戚清惊喜地朝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正拼命往前挤,衣衫有些破损,像是也交过战,受了轻伤,肩上盘踞的眼熟黑蛇不断吐着信子,帮他吓退旁边的修士。   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喊:“不要把我的锅挤坏了!我的锅!”   “谁稀罕你的破锅!”旁边的修士一剑避开溅射过来的铁片,喝道:“我们只要火莲!”   师兄气得跳脚:“都说了没有火莲,锅里煮的是我的干粮!”   另一个修士冷哼道:“还想狡辩?分明就是火莲!你休想骗过我!”   “你——!”   “师兄!”戚清隔着几个人,冲他高喊:“锅、碎、了!”   师兄刚挤到前排,脸上的愤怒还没来及褪去,就颤抖着手,看着漫天乱飞的铁锅碎片,不可置信道:“我……我的锅!”   天杀的,这锅花了他快十个灵石,听说有一百多种用法,被贩子夸得天花乱坠,结果才用这么一次就没了!   他心痛地挤到戚清身边,怒然道:“师弟,帮我抓住它!”   火莲在人群里灵活地逃窜,红光所过之处,修士们立刻感受到皮肤被燎伤的灼痛。但这非但没有吓退众人,反倒更激起了更疯狂的争夺,混战再次爆发。   戚清护着纳戒,没敢贸然上前。   藏好钥匙后,火莲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掉了个头,如流星般砸向人群。   这一次没了铁锅束缚,它周身流转的外焰温度暴涨,所过之处,连熔岩都开始微微流动。这般可怖的温度叫不少人心里一紧,毫不怀疑肉身若被击中,定然会遭无法熄灭瞬间融化!   真的要冒着死亡的风险抓它吗?   一些修士开始动摇。   闻老见势,正要出手护住他们,岳寂的剑却比他更快。   附了火焰的剑身斩向火莲,火莲微微一晃,躲过他的攻击,把原本就散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   远远的,一道带着稚气的惊呼从对面传来:“师兄!它、它又来了!”   “退后!”浑厚的男生紧跟着响起。   戚清精神一振——是万兽宗那对师兄妹。   若果贺冲身上的钥匙还在,双方合作,说不定能抢到火莲!   “岳寂。”他果断道:“去会合!”   师徒二人身形疾闪,师兄把蛇往脖子上一缠,连忙追了上去。   三人剑法皆出自同宗同源,进退默契,中间虽有修士阻拦,却都被凌厉的剑招击退。见势不妙,更多修士放弃了争斗,转而再度加入追逐火莲的行列。   贺冲正被火莲追得焦头烂额,突然看见戚清师徒竟冲自己而来,当下大喜,踩着岩壁来了个鹞子翻身,躲过火莲后,重重落到二人身边。   “可算找到你们了!”他喘着粗气,急切道:“正好有东西要交给你们!”   话才出口,火莲已一个急转弯,拖着长长的红色流光朝他黏了过来。   闻老和中年男子见状,立即调转公式,强劲的灵力从侧面袭来,逼得几人不得不后退数步。   岳寂眸色一冷,道:“你们谈,我去拖住!”   “一起!”   师兄丢下黑蛇,与他一同迎上去。   戚清朝贺冲抛了一个眼神,两人带着扶铃迅速后撤,贺冲不忘传音道:“你还记得那柄钥匙么?此物乃获取火莲的关键,我实力不够,甘愿拱手相让!”   戚清眉梢微挑,没想到他这么上道,还没来得及谈合作就主动奉上,遂道:“条件是什么?”   “只求一事。”贺冲一个侧身,替小姑娘挡住险些冲到面前的红光,短促道:“护我师妹安全离开秘境!”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涩。   原以为自己化神期的修为,待师妹来秘境开开眼不过是举手之劳,谁曾想这秘境中的凶险远超预期,如今怀璧其罪,他绝不甘心就这么轻松把钥匙让给一群陌生人。   与其两败俱伤,倒不如送给戚清,助对方一臂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戚清已权衡利弊。   眼见火莲再度逼近,他当即答应道:“成交!”   ——不就是一场豪赌么?   那他就赌岳寂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命数拿下火莲!   “啪!”   二人凌空击掌为誓,贺冲反手抛来一柄画着莲纹的钥匙。   感应到钥匙气息,火莲立刻换了目标,再度锁定了蓝衣青年。   “又来?”戚清深吸一口气。   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不意外被火莲追得像孙子,脚底抹油,朝岳寂的方向冲去。   那边战局正酣,岳寂与闻老再次交上了手,除了夺火莲,二人还隔着新仇旧恨,难免想要你死我活,招招杀心浓重。   闻老修为深厚,气势凛然,岳寂却丝毫没有被压制的意思,剑招愈发凶悍,竟是想以命搏命。   “疯子!”   闻老眉头紧锁,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让他进退维谷——若全力应对,难免损耗过大,红莲不保;若保留实力,又恐被此人找到破绽,当真十分难缠。   黑衣青年终于撕开了他的防御,剑气划破闻老的肩膀,眸中精光骤亮。   杀了他!   嗜血的想法在心里浮现的一瞬间,他身后忽然传来了师父的声音。   “岳寂!”戚清大喝:“接住!”   岳寂本能地收剑回身,凌空接住了一物。   千钧一发之际,火莲已凶猛而至。   “唰!”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金光猛地爆发,又亮又烫,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待强光散去,黑衣青年的身影荡然无存,被火莲的花苞整个吞噬进去,堪称灰飞烟灭。   戚清傻了眼。   完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火莲竟这么……直接?   ——一口就把岳寂吞进了肚子里!   现场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震惊于突然出现的变故。   他们是亲眼见识过火莲威力的,哪怕只是被一点点的流光擦过,皮肉都会瞬间焦黑,如今那人被整个包裹,岂不是连骨头渣子都烧得不剩了?? 第73章 复生   火莲坠地, 熔岩瞬间解封,赤红的岩浆流动起来,霸道地在地面蔓延铺张, 宛如巨人的四肢百骸正在被唤醒。   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灵力在高温中沸腾, 修士们的护体罡气接连破碎,有人稍慢半步,靴底便连皮带肉地被烫了下来, 惨叫声撕心裂肺。   戚清的心脏猛地一沉。   其他人都这样了, 那岳寂呢!   在众人仓皇后退之际, 他逆着热浪冲了上去:“岳寂!”   师兄没看住他,慌忙道:“师弟!回来!”   仿佛为了回应戚清的呼喊,前方的烈焰微微跃动起来。   戚清眼中刚亮起一点光, 便瞳孔骤缩。   ——逃出来的不是岳寂, 而竟是浑身焦黑的闻老!   老人半边身子都已烧成了焦炭, 火莲绽放的那一瞬, 他恰好站在岳寂对面。   和那道惊魂未定的视线相触, 青年脑中登时闪过了某个疯狂的念头, 又被强行压下。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尽管此人着实讨厌, 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岳寂。   死寂只持续了瞬息,当众人意识到化神强者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时, 贪婪立刻压倒了恐惧。   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若是自己能够掌控……想到这里, 不少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火莲在择主!”   “祭品……需要更多祭品!”   数道身影飞蛾扑火般冲向火莲, 不乏有人想将他人性命当做献给火莲的养料,与棘手的大宗弟子相比,与岳寂同行的戚清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贺冲和扶铃赶到戚清身边, 和师兄一起背靠背结阵,几人勉强应对着四面八方的杀招。   每一道袭来的杀招都让戚清心里更沉一分——火海里,感受不到岳寂的半点气息。   岳寂是主角,是未来的龙傲天,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烈焰中始终没有人影再出现。   所有幸存者都杀红了眼,这片燃烧的战场已变作炼狱,唯有最残忍的刽子手才能活到最后。   熔岩在等待新的祭品。   火莲在血色滋润里愈发炽烈饱满,已有不少修士殒命,重伤的闻老被妙筝从围攻中救走,那中年男子虽有不甘,也只能带着师弟们仓皇后退。   唯有戚清。   迟迟等不到岳寂的出现,他心里已沉到谷底,满脑子不可置信,身体先于意识一步动了。   青年发疯似的往火莲冲去,师兄和贺冲两人都按不住,本就脆弱的冰灵根承受不住烈焰,发出警告般的刺痛。   他却不管不顾,迎着火莲死亡般恐怖的温度逆行,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岳寂还在里面。   事已至此,戚清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将钥匙掷给岳寂。   那可是地心凝聚万年的灵火,他凭什么以为岳寂能硬抗?   什么“龙傲天”,什么“天命之子”……就因为这样苍白无力的名号,自己便将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推进了火海。   他究竟在做什么?   “岳寂。”   戚清的声音微微发颤,怀抱着最后的希望,轻声唤道:“师父来了……你应一声,好不好?”   与其说在自欺欺人,不如说是不敢相信,岳寂就这么死了。   怎么可能呢?   他先前总在拒绝岳寂,总觉得对方年纪尚小,前途远大,自己不过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就如同没有哪一位主角会永远为新手村的配角停留。   那人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可到底是在为岳寂着想,还是为某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怯懦寻找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师弟!不能再往前了!你会死的!”   见青年充耳不闻,师兄急得一跺脚,对贺冲喝道:“你守着,我去带他回来!”   师侄已经折在火海里,师弟绝不能再出事。   他纵身冲向戚清,却不知这一冲,二人顿时成了其他人的靶子。残存的修士们眼中凶光毕露,既怕他们得了火莲,更怕他们活着离开。   “卑鄙!”   暗算防不胜防,贺冲气得破口大骂,白鸟倏忽变大,张开翅膀挡在他面前,依然寡不敌众。   一道阴毒灵力自死角袭来,直取戚清后心。   师兄发现时,那道寒芒已近在咫尺:“师弟小心——!”   同一时间,漫天烈焰忽然如活物般翻卷而起,朝戚清扑了过来。   在最后一刻,戚清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的居然是……这也算无痛火葬了吧?   预想中的恐怖温度却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被紧紧拥抱住的错觉。   等了好几秒,戚清茫然睁眼,发现自己既没被烧成一堆灰,也没有死。   ……为什么?   他心中猛地升起一个猜想,刚抬起头,熟悉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将他全部笼罩了起来。   “岳寂,岳寂!”戚清提高了声音,颤声道:“你还活着,对不对!”   无人回应,火焰却更炽烈地将他拥住,宛如独属于他一人。   那道偷袭的灵力没入灵火,瞬间消弭,远处的偷袭者突然浑身冒出了火焰,在凄厉惨叫中坠入了火海。   他还没落地,就生生烧成了焦骨。   “这、这怎么可能!他方才不是没有碰到灵火吗!”   “火莲在护着那人!”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方才对戚清出手的修士一个个从体内燃起烈焰,其他修士不敢再看,恐慌地四散开来,再也不敢想什么夺下火莲,只想快些逃命,生怕晚一步也会自燃起来。   吃饱喝足,火莲摇曳着舒展了层层花瓣,一道修长身影逐渐成型。   黑衣青年环抱着一人,从容踏火而出。   火光投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凌厉的轮廓,脸上血迹未干,分明生了一张好看到张扬的面容,却森森然似索命的恶鬼。   外袍烧毁,内衬也破破烂烂,依然遮不住黑衣青年精悍的肌理线条。他肩宽腰窄,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进攻性,抬手一勾,那朵几乎要燃尽一切的火莲竟团团收拢,缩小,最终化为一团火苗,温驯地落在了手心。   全场死寂。   无论是师兄和贺冲等人,还是侥幸存活的修士,此刻都只能呆呆看着这个死而复生的鬼魂。   这等危急的时刻,岳寂还惦记着把戚清放到安全的地方。方才要毁天灭地的火莲此刻成了可以随意把玩的小花,被他递到戚清眼前。   “师父,”他语气闲适,像忽然兴起,问道:“看,像不像你从前养死的那朵?”   这句话倏忽把戚清拉回了许多年前。   那个扯着他衣角怕被抛弃的孩子,如今差点死在他面前。   戚清怔怔地看着他,蓦然眼眶一红。   青年看也不看乖得像朵假花的万年火莲,猛地一伸手,紧紧搂住了岳寂的脖颈。   “混账东西!”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吸了口气,隐隐有些哽咽:“你吓死为师了……”   岳寂一怔,立刻散去了周身火焰,生怕伤到了他。   “弟子……知错?”他用无法抗拒的力气将戚清搂入怀中,小心翼翼地道:“都是我不好,让师父担心了。”   戚清好不容易缓过来,又险些被他的力气弄得再度喘不过气。   熔岩之上,两道身影紧紧相拥。   远处幸存的修士们噤若寒蝉,唯有满地七零八的尸骨,昭示着方才那场争夺有多么惨烈血腥。   仿佛被他们的目光打扰了兴致,岳寂缓缓抬眸,冷漠地扫过他们的脸,仿佛在思考先取谁的性命。   士气一溃千里,没有人敢再提出抢夺火莲,更没人敢于觊觎戚清的命。   转眼间,修士们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火海深处。   ——尘埃落定。   从今日起,“岳寂”这个名字将铭刻在他们的心上,如一片拂不去的阴影,响彻修真界!   贺冲搀扶着师兄,带着扶铃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朝岳寂拱了拱手:“恭喜。”   自入秘境已来,一行人各自经历了恶战,也受了不少伤。   但不论如何,终究是赌赢了!   活着真好,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微笑,戚清抹去脸上黑灰,哑声道:“先离开这里。”   ……   等疏疏月光重新洒在肩头,几人都不免升起了恍若隔世之感。   夜风微凉,从身侧吹过,极大缓解了灵火带来的灼痛。   不知是谁先躺在了地上,很快,所有人都松懈下来,一个接一个瘫坐下去。   “终于可以休息了,差点连命都折腾掉了!”   “谁说不是呢?师弟你也是,往后别这么吓人,若有个万一,我回去怎么跟掌门师尊交代?”   几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贺冲起身草草堆了篝火,又和师兄一起搭好了幕帐,拿出酒分给大家。   小姑娘就着酒叽里呱啦地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回宗之后要如何告状,又说想去天度宗,师兄逗了两句,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戚清一边听着,一边接过烈酒猛灌两口。   到了这会儿,他身上的疼痛才一股脑涌了出来,关节疼,四肢疼,脑袋也疼,活似从地狱里走了一遭,还没报废真是奇迹。   ——他来秘境到底图什么!   哪哪都疼,戚清又悲愤地咕噜了一大口,旋即被辛辣的味道呛得猛咳几声,转头却不见岳寂的身影。   他立刻心里一紧,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慌忙喊:“岳寂?”   不远处的幕帐帘子微微一动,岳寂从里面探出了头,发梢还滴着水珠,显然刚刚清理完满身血污:“师父,我在这。”   戚清悬着的心落回原处,放下酒囊,脑子有些发晕,踉跄地走过去:“什么时候进去的?怎么不喝点酒?”   帐子里没点灯,他刚一踏入,就被一双手臂牢牢箍住腰身。   岳寂将脸埋在他腰间,发烫的呼吸透过薄软的衣裳,烫着戚清的皮肤:“不想喝。”   或许是吸收了火莲的缘故,岳寂浑身都暖洋洋的,即便不做什么,对于天生冰灵根的戚清来说,侵略性也强得可怕。   青年僵了僵,随着吐息,慢慢放松了身子,静静任他抱了一会儿。   不远处的篝火噼啪,隐隐传来几人的说笑声,而这一方寂静里,不算浓烈的酒气在黑暗里弥散,酝酿,发酵成朦朦胧胧的暧昧,热得惊人,让人短暂忘却了疼痛,只余彼此肌肤相贴的温度。   戚清搂着岳寂的脑袋,手指穿过怀中人柔顺的发丝,无意识梳理了几下。   岳寂眯起眼睛乖乖享受着,忽然听他叹了口气。   “抱歉,”戚清垂眸看着他,自责道:“这次是师父考虑不周,若你真有个好歹,我当真是……”   话音未落,岳寂和他对上了视线。   怀中人眸底再度亮起了金光,幽幽道:“师父何必道歉?是想弥补我?”   戚清道:“犯了错,自然要弥补。”   “弥补之后呢?”   岳寂手中用力,把他拖到了腿上,炙热的气息靠近,戚清不适地别开脸,被他掰过来,声音微冷:“之后是不是又要两清?爱也好恨也罢,永远只配一句师徒?”   “我不要这样,你分明清楚,我不需要你的两清……更不想只做你的徒弟。”   “可是……”   “戚清。”   岳寂哑声打断了他,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我想听到什么。”   岳寂显然太熟悉他的处事风格了,一下子就切断了戚清的后路。   空气里静了一下,戚清被岳寂直勾勾盯着,那双金色的眸子寒意森森,似乎在逼着他说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我想想。”   说完这句话后,二人之间良久没了声音。   在岳寂的耐心见底之前,戚清终于深吸一口气。   他眼睫轻颤,低声道:“……不两清。”   青年认命般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坠入怀中人收拢的臂弯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第74章 出境   耳畔久久没听到人说话, 唯有略显发紧的呼吸声。   戚清不免睁开了眼,正对上岳寂直愣愣的目光。   那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过了好几息才猛地抓紧了他的衣裳, 像没听清楚似的,急切确认道:“你再说一次!”   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岳寂眼底金光倏忽一散,只余下一双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像被雨淋透的小狗, 可怜又执拗。   “师父……”岳寂软了嗓音, 额头抵在他肩头蹭了蹭,央求似的喊他:“师父,求你了, 再说一次好不好?”   戚清见他急得像要哭出来, 心软了几分, 忍不住摸摸他的眼尾, 温声道:“为师说了, 不两清。”   话音未落, 岳寂猛地抬头,鼻尖几乎蹭到他的下巴:“此话当真?”   “自是真的。”   青年俯首抵住他的额头, 呼吸相接,轻轻问:“这下可开心了?”   岳寂的唇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眸光亮得令人不敢直视, 一把搂住戚清的腰身, 扭扭捏捏将脸埋进他颈窝处,声音闷闷的,一个劲地喊他:“师父, 师父……”   每一声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吐息烫得戚清脖颈酥麻。   方才还咄咄逼人,活脱脱一副得不到同意就要毁天灭地的人,此刻却像只大犬似的黏在戚清身上,恨不能叫所有人都知道“高兴”二字怎么写。   戚清被他蹭得发痒,正要开口,忽然身子一轻——   “等等!”眼见这人兴奋得要冲出去炫耀一番,他慌忙按住对方肩膀:“放我下来!”   虽说已松了口,但想到外面还有师兄等人,他还没准备好将这段变质的师徒情公之于众。   岳寂立刻乖乖停了步子,眼睛却晶晶亮亮地望着他:“我去拿酒!”   “你不是不想喝?”戚清问。   黑衣青年凑近他耳边,虽然极力压低声音,仍忍不住尾调上扬:“可是师父答应我了……”   他摸着戚清的手贴到脸上,笑吟吟地问:“就当是庆祝,只喝一点,好不好?”   “当真只是一点?”戚清似笑非笑地反问。   岳寂的手已经微微撩开了帘子,恰好透了一缕月光进来,夜风拂过,将戚清略微散下来的长发吹到了岳寂脸上。   “别动。”戚清替他撩开,顺手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随后微微低了头。   温热的气息愈发接近,青年眼睫一颤,竟主动吻了下来。   他的嘴唇是柔软的,带着一点微凉的酒味,瞬间让岳寂绷紧了脊背。   他迫不及待地加深了这个吻,反复吮吸过唇瓣,交缠更深,津液连同吞不下的呼吸一并溢出唇角,一丝丝混杂着酒气的甜味蔓延在舌尖,分明在引诱他追逐更多。   二人鼻尖相抵,唇舌厮磨,谁都没有闭眼,就着月光微弱的影子,要将对方的模样看个清楚。   ——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正是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那个人。   暧昧的水声在寂静夜色里格外清晰,连绵不断,戚清原本占据主动的吻很快就被岳寂热烈的回应夺去了掌控权,只能凭双手抵在对方肩头,任岳寂索取着。   青年指尖轻颤,整个人几乎要化在这个吻里,身子越发软了下来。   岳寂察觉到他的变化,动作顿了顿,恋恋不舍地舔过唇角,才将戚清放下来。   戚清刚站稳就踉跄了一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自己一个堂堂元婴修士居然被亲到腿软,这像话吗?   岳寂含笑擦过他的耳垂,揽住腰身,把戚清放倒在了床榻上。   不知是谁先点亮了烛火,暖黄的烛光摇曳间,青年身上还有方才经历恶战的痕迹和灰尘。   岳寂指尖一划,勾开了腰带。像剥春笋一般,他一层层除去了戚清身上的衣袍,腰带、外衫、中衣……剥到最后,只留下一层单薄的里衣。   脱到这里,岳寂又去吻他,把人压在榻上,边亲边解开最后的系带。   正是最血气方刚的年纪,不需如何撩拨,岳寂便已耐不住和系带较劲,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蹭着身下的人。   戚清被吻得情动,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却冷不防牵动伤口,猛地咬了一下岳寂的舌头。   “嘶。”   他蹙起眉毛,岳寂立刻感觉到异样,小心地把他扶起。   果然,雪白里衣上已洇开一抹刺目的红色。   淡淡的血腥味弥散,二人四目相对,半晌,戚清对他挑了挑眉毛。   看吧,他也不想的。   岳寂唇角耷拉下去,显然为突如其来的刹车有些郁闷,马上道:“我来。”   说着,他取出药膏,让戚清翻过了身。   自打进入秘境,戚清就数今天遭的罪最多。   在接连的恶战、围攻和幻境消耗下,青年原本如玉般光洁的背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剑伤和燎伤。最可怖的那一道已经愈合,新添的伤口虽不算严重,却因他皮肤白,一道道红痕青紫交错蔓延,显得格外令人心惊,有种莫名的凌虐感。   岳寂越擦手越轻,生怕碰痛了师父,戚清懒懒地趴着,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体力早就有些透支,脑子被烈酒和岳寂的吻弄得晕晕乎乎,这会儿难得的安全感在侧,难免彻底放松下来。   不知不觉间,青年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待岳寂涂完最后一处伤,才发现怀中人早已沉沉睡去。   戚清睡颜十分安静,眉目舒展,火莲的余温让他脸颊微微发干,唇色也比平日里苍白几分,却沾着水光,整个人看起来脆弱而靡丽。   怕把人闹醒,岳寂一动也不敢动,索性就这么看着。   帐外的谈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紧跟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轻快的口哨,不偏不倚停在了帐前。   “师弟,还没歇息吧?”师兄提着酒壶,心情极好地招呼:“出来喝——”   帘帐被猛地撩开,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他那从不沾酒的师侄。   岳寂比了个噤声手势,低声道:“师伯,师父睡了,别吵醒他。”   “噢,睡得挺香。”师兄也不在意,一把揽过岳寂肩膀,将酒囊往他怀里塞:“来来来,替你师父喝!”   篝火旁只剩贺冲一人,小姑娘早已回帐休息。   酒意上头,这粗犷汉子大胆了不少,醉醺醺地看着他,笑道:“这酒烈得很,你行不行啊?不会一口就趴了吧?”   师兄大笑起来,非但不帮腔,反而跟着起哄:“他师父都被喝倒了,肯定喝不过咱俩!”   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狂言里,岳寂一声不吭,默默接过了酒囊。   ……   四更,天将白。   黑衣青年放下空酒囊,篝火早已熄灭。   眼前二人东倒西歪地醉成一团,一人枕着另一人呼呼大睡,嘴里不时冒出一句“喝”之类的梦话,浑然忘了先前是谁要把谁灌倒。   岳寂起身,回到幕帐边,稍稍撩开了一个角。   帐内的人睡得安稳,几乎完全蜷在了他的外袍里,只露出小半张脸。   岳寂唇角不自觉扬起,在晨风吹过来之前,重新将幕帐放下。   走出营地数丈,再抬头时,他的表情已经变了。   “出来吧。”岳寂淡淡道。   过了两息,一道白影才慢悠悠地浮现在他身边。   蜃族老者没好气道:“还以为你小子把尔祖忘干净了!怎的,又有事相求?”   他俨然已经接受了被当苦力使唤的命运,不想岳寂却话锋一转,道:“我和师父离开秘境后,你们要怎么办?”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蜃族老者脸色稍霁,道:“自然是待在这里……你这什么眼神?祠堂虽毁,重建便是,说不定待下次火莲现世,老夫还能守在这里。”   “再等一万年?”   “自然。”   蜃族老者傲然扬起头:“你这等魔族混血岂会明白,蜃族乃天地精魄所化,纵然身死,其魂亦可长留不灭,不入轮回!”   他说完这话,还故意等了一会儿,岳寂却没有露出惊讶或是羡慕的意思,只是静静听着,看向天边,不知在想什么。   老者瞬间觉得好没意思,挖苦道:“你就别想了,魔族血脉污浊,可不会受天地垂青。”   “想出去看看吗?”   黑衣青年负手而立,轻声问。   这回轮到蜃族老者惊讶了。   岳寂转过身,眸色晦暗,直视着他重复道:“想出去看看,如今的蜃族,在怎样的世道中生存么?”   蜃族老者一怔,旋即眉头紧锁:“你这话什么意思?”   “岳寂。”   不远处的幕帐内传来戚清含着鼻音的呼唤。   黑衣青年周身冷意骤然消散,回首往幕帐走去,低声道:“身为先祖,就算不照拂自己的子孙,也该知晓世事变迁,绝无永恒。如今的世道……早已不是蜃族的时代了。”   老者看着他的背影,皱眉思索话中深意。   掀开帘子时,岳寂的嗓音已恢复如常,乖巧道:“师父。”   ……   玄天阁。   掐算好弟子们回来的时间,掌门正要安排人去接应,突然一名弟子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掌门!不好了!李师兄他们的命牌……碎了!”   “……什么?!”   掌门猛地打翻了茶杯,不敢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弟子跪在地上,声音发抖:“去蜃族秘境的师兄们,整整十一人……命牌全部碎裂!”   听清这话,掌门身形一晃,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那些他精心培养的心血!宗门未来的天骄!   ——就这么没了?   “掌门!”   弟子惊叫着看他倒了下去。   同样的场景在几个大宗内轮番上演。   不到一日,许多名门大宗都得到了一个惊天消息。   三大宗门派去历练的精英弟子们全部折在了蜃楼秘境,无一生还!   修真界为之震动,与此同时,戚清等人悄然出了秘境,各奔东西。   无论三大宗门的人如何心头滴血,蜃族秘境的入口都已关闭,重归寂静。   唯有新鲜的血水顺地下暗河流淌,无声无息涌向地底深处。   长夜来临,火海将熄,灵火的种子落入熔岩,等待着一万年后的再次盛放。 第75章 教学   这次回天度宗, 戚清一行人可谓收获颇丰。   岳寂拿到万年火莲这个最大的彩头自不必说,天狮兽内丹和各种珍稀灵草更是将纳戒塞得满满当当。更恐怖的是,这人还一举突破至化神期大圆满, 简直是此行的最大赢家。   岳寂是不是修真界最厉害的天才,戚清不敢断言, 但绝对是天度宗开宗立派以来最年轻的化神期。   消息传回宗门时,掌门震惊得说不出话,随即大喜, 连声道:“好!好!好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当初被自己随手塞给戚清的小徒弟, 天赋竟然妖孽至此。   为表重视,白胡子老头亲自到山门等了一整天,就为逮着刚回来的戚清师徒一阵嘘寒问暖。   “咱们天度宗这是要崛起了啊!”掌门老头摸着胡须大笑几声, 拍拍戚清的肩膀感叹道:“徒儿, 想不到你徒弟当得一般, 做师父倒是一把好手!”   什么叫他徒弟当得一般?   戚清扯了扯唇角, 想给自己争辩一下, 就听掌门又道:“这样, 过几日为师给你办个讲坛,你好好给那些老顽固们讲讲, 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天才徒弟的!”   这老头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戚清汗流浃背地婉拒道:“师尊说笑了, 这个就不用了吧……主要还是岳寂天赋异禀, 我不过是……呃, 顺水推舟!”   他能教什么?   难道要教那些古板的长老天天跟弟子睡一块,长大就把自己搭进去??   掌门老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从前没见你这么低调, 学会了一招半式恨不能到处显摆。怎的,如今教出个化神期的徒弟,反倒学会谦虚了?”   “当初年少轻狂不懂事嘛……”戚清干笑两声,突然正色道:“师尊,眼下确实不是办讲坛的好时机。”   “为何?”掌门老头觉得奇怪。   戚清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您可收到了消息?这次蜃族秘境中,三大宗门的精英弟子全军覆没,只有些普通弟子侥幸生还。我们半路听见这事时,已有不少大宗派了人来接应自家弟子,三大宗门恐不会善罢甘休,修真界有一阵子没法清净了。”   他将沿途见闻徐徐道来,陈述了一番利弊,本以为掌门老头会慎重考虑。   谁知这老头捋须沉吟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果断道:“为师明白了!那就改成小范围传授,安排!”   他大手一挥,招来弟子去请宗门内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戚清傻了眼,阻止的手还没伸出去,弟子已经接过命令跑掉了。   掌门老头满意地点点头,道:“就请几个人,这下够清净了吧?”   青年欲言又止,半晌深深叹气——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老头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   玉清门。   一名身着锦袍的男子快步踏入掌门殿,恭敬行礼道:“掌门,人找到了。”   阴影中的人缓缓转身。   只见他面容枯槁,双目布满血丝,眼神却阴鸷得骇人。   “可是从蜃族秘境出来的?”   “正是,属下查验过他带回的灵草,的确是秘境独有。”锦袍男子顿了顿,道:“据他所说,此番生还除了万兽宗,丹宗弟子以外,就只剩些小宗派的人。其中有个叫天度宗的门派,与万兽宗同行,怕是已经结盟。”   掌门声音嘶哑地问:“丹宗呢?”   “丹宗一出秘境就直奔西吾洲,此刻怕是已在路上了,另外……”锦袍男子迟疑了一下,“虽不知火莲最终落入谁手中,但属下推测,此事……恐与魔修有关。”   “魔修?!”掌门瞬间抬头,眼中寒光迸射:“你是说,出来的这些人里有魔修?”   锦袍男子沉声道:“据那人描述,他在一条溪水边发现了几具腐烂尸首,面目虽无法辨认,身上却都带有魔种。此事蹊跷,不如派人去这几个宗门查探一番?”   “准!丹宗那边也要盯紧,火莲必在其中一处。”   掌门脸上浮现出狰狞之色,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我就不信其他两个老东西能咽下这口气!来人,笔墨伺候,本座要亲自修书……势必要查明我儿死因!”   ……   回了天度宗的第三天,戚清就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带着他的得意门生、知名天才弟子、绿级炼丹师、天度宗最年轻化神期,岳寂,去给一群年龄够当他祖宗的长老们传授“教育心得”。   掌门老头煞有其事地给他准备了一间空殿,不仅设了讲经坛,放了蒲团,还焚香净室,摆上几盘灵果茶点,搞得他像是什么东渡的得道高僧。   更让戚清头皮发麻的是,长老们很给面子地全来了——包括刚刚出关的乾元剑尊。   原定的师徒年下连续剧主角之一。   戚清:“……”   倒反天罡啊!   原著中龙傲天的正派师尊被安排来听他这个冒牌货讲怎么教徒弟,是不是有点太荒谬了?   他深吸一口凉气,不自觉看了岳寂一眼。   后者倒是气定神闲,还悄悄勾了勾他的手,弯唇道:“师父面子可真大。”   戚清拍开他捣乱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裳,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殿内长老们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尤其是那位活在几句传说里的乾元剑尊。   这还是戚清第一次亲眼见到他,此人不愧有天度宗第一剑修之称,白衣胜雪,眉目如剑,整个人就像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刃,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只可远观几个字。   察觉到他的视线,乾元剑尊平静地回望过来。   戚清连忙挪开目光,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   “各位长老,”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先给自己来个免责声明:“谨遵掌门师尊谕令,与诸位分享教学心得,今日所讲纯属个人浅见,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说完这番开场白,他也不管众人反应,飞快进入了正题。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新入门的弟子多在七岁到十二岁之间,这个阶段的弟子具有十分典型的……”   接下来的半日里,他从教育心理学讲到综合素质,再从综合素质讲到实战案例,把前世当家教时恶补的理论知识全搬了出来,听得一众长老时而皱眉,时而恍然,被这套闻所未闻的“教育体系”镇得目瞪口呆。   什么学龄期,青春期……总结倒是精辟形象,或多或少都有切中的地方,就是不知写出这稀罕词的皮大师,艾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戚清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叭叭,讲到后来嗓子都哑了。   他讲完最后一节,接过岳寂递来的茶润了润喉咙,道:“各位同学……咳,长老可还有什么疑问?若是没有,今日就到这里吧。”   殿内一片寂静,长老们面面相觑。   今日这番育徒之道,乍一听荒谬无比,偏生细想却处处在理,让他们不由得陷入深思。   原来弟子们竟如此脆弱,需要这般殷勤呵护?   难怪他们教不出天才弟子,看看人家戚清,才带了六年徒弟就悟出这么多门道!   长老们眼中浮现出敬佩之色,再看看戚清身后一派芝兰玉树的天才模板,心中不由得升起了自信。   法子有了,天才还远吗?   他们又围绕着戚清请教了几句,最后纷纷怀着壮志离开。   唯独一人未动。   戚清抬眼一看,笑容顿时僵了僵。   乾元剑尊不仅没走,还一脸深沉地盯着自己……该不会想把岳寂要回去吧!   也是,这本该是他的徒弟,给自己养了这好些年……莫非后悔了?   “戚师侄。”乾元剑尊忽然开口,声音清清淡淡:“方才听君一席话,颇有感悟,只是尚有几点不明,可否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戚清连忙摆手,局促道:“剑尊但问无妨。”   乾元剑尊理了理下摆,端坐在蒲团上,问道:“你说对待徒弟应当关心爱护,身体力行。不知这‘身体力行’具体该如何施行?”   “这个嘛……”戚清绞尽脑汁地想着合适的例子:“就是尽己所能照顾弟子,比如准备营养膳食,不要让他太早辟谷影响发育,又或者……”   安静当了半天背景板的岳寂突然插话:“师父最身体力行的,就是每夜与我同床共枕。”   “……!”   戚清猛地扭头瞪向他。   这种话是能当着外人的面说的吗!   乾元剑尊闻言,神色一凝,正色追问道:“日日如此?”   “自然。”岳寂面不改色,语气肯定:“师父待我极好,坚持夜夜相伴。若无师父在侧,我便难以入眠。”   “那关于弟子成长各阶段的关怀……”乾元剑尊求知若渴,继续向他讨教。   岳寂不吝赐教道:“师父在我心志不坚时,不惜以身为引,亲自将自己……”   戚清心头一跳,察觉到岳寂要语出惊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岳寂象征性挣扎了两下,被青年偷偷踩了一脚,无辜地看着他。   戚清死死捂着他的嘴,强笑着找补:“剑尊明鉴,小孩子夜间怕黑实属常情,心志不坚则容易道心动摇,进而耽误修炼,故而有时可以适当进行安抚……”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了一大堆,却只换来乾元剑尊一句若有所思的“本尊知晓了”。   戚清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果然,翌日传来消息——乾元剑尊当晚回去,安排全山共一百余人大被同眠,乾元宫前铺满各色被褥,几无落脚之处,一时震惊宗门,蔚为奇观。   更离谱的是,弟子们不仅欣然接受,靠近乾元剑尊的床位更是被炒上高价,一席难求。   戚清:“……”   这也太荒谬了吧,修真界也有黄牛?   他正被震惊到麻木,岳寂却高兴了,站没站相地挂在他身上,扬眉道:“徒儿说的也没错。”   “你别把人家一百多个弟子都引入歧途了。”戚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你要搬回来住,直接过来便是,收拾什么行李?”   岳寂此番回来可不得了,不仅理直气壮地重新霸占了他的床榻,还在自己屋里挑挑拣拣,到处拾掇,不知道的还以为两间屋子相隔万里,实际就在隔壁。   “师父,”岳寂搂着他的手一顿,忽然道:“我要离宗一段时日。”   戚清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离宗之事,还是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不由怔住了:“去哪?”   岳寂将脸埋在他怀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声音冷了些:“……回家。” 第76章 昏帐   岳寂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自打拜入天度宗以来, 他从来没说过“家”这个字,戚清也默契地不问,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   久而久之,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原著里的岳寂, 本该是背负血仇,隐忍蛰伏的主角。   ——岳寂怎么会突然提到回家?是要祭拜亲人,还是……何时寻得了关于仇家的蛛丝马迹不成?   戚清犹豫了一下, 终究没问出口, 只揉了揉他的发顶, 缓声道:“要师父陪你一起回去么?”   “不必。”岳寂轻声道:“师父等我回来就好。”   再抬眸时,他暗藏的冷意已经消退,和戚清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忽然唇角微弯, 道:“临行前, 师父陪陪我吧?”   戚清摸他的头发的手一顿, 眼睫微颤:“想要为师怎么陪?”   话音未落, 岳寂的手已摸入了他的衣襟, 指尖在他腰腹摩挲流连,意图昭然若揭。   戚清眉梢一挑, 扣住他的手腕,啧道:“青天白日, 你倒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他就知道, 这崽子果然没安好心。   “只是因为白日?”岳寂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仅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贴在他胸口不起来。   这会儿日头正好,戚清搬了张躺椅出来, 坐在院子内晒太阳。   恰到好处的阳光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晒得慵懒极了,他浑身也暖烘烘的,衣袍上有股好闻的暖香,岳寂很喜欢这个味道。   “还因为你师父我受着伤,你有点良心好不好?”   戚清推了推那颗不安分的脑袋,一点也不想看他装可怜。   岳寂却执拗得很,又挪了回来,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仿佛不愿挪窝的狗崽子。   戚清任他趴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再次把人推开。   岳寂委屈道:“我不闹师父也不行么?”   “你能不能对你现在的个头有点数?”   戚清拍了拍他的脸,“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小崽子?再这么趴着,为师迟早一口气上不来,当场蹬腿……换个地方还要我教吗?”   岳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没作声。   就在戚清以为他要识趣地起身时,这人却忽然手臂一抄,一手穿过他腰下,一手托住膝弯,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屋里走去。   戚清猝不及防,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作甚?”   “自然是听师父的,”岳寂扬起眉毛,意味深长地对他道:“换个地方。”   刚说完,戚清已被他稳稳放在了榻上。   黑衣青年反手落了门栓,又解下床帘,眼前光线倏忽暗了几分。   他慢慢走过来,爬上床单膝抵在了戚清身前,目光灼灼,有如实质,叫人想装糊涂都难。   戚清暗叹了一口气。   ——果真这混账养大了就是讨债鬼,偶尔短他一次都不行。   “师父……”岳寂喉结滚了滚,嗓音里是压不住的试探。   戚清闭了闭眼,终是抬手,指尖朝他勾了勾。   分明是一个唤小狗的手势,岳寂却十分受用似的,立刻眸子晶晶亮亮地凑了上来。   戚清顺势揽住他的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唇瓣轻轻吻上他的眉心,顺着鼻梁缓缓下移,吻过鼻尖、脸颊,随后贴在了微凉的唇边。   床帐内盈满了阳光温暖的气息,是戚清身上的味道,温暖熨帖地将岳寂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因为太过温柔,反倒勾出了他心底肆虐的冲动——想将这份暖意撕开,侵占,每一寸都不放过,好让这个人从里到外染上自己的气息,再无干净之处。   日光透过纱帐,将床榻间笼成一片朦胧的昏黄。   所有的颜色都柔和起来,平添几分缠绵之意。   戚清搂紧了岳寂,指腹轻抚他的脸庞,以年长者独有的耐心细细吻他,并纵容那只手胡乱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眼前人到底还很年轻,沉不住气,呼吸发急,追着他的唇舌纠缠不休,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师父……师父,我心悦你……”   戚清被他吮得气息微乱,喉间溢出一声低哼,眼看好端端的衣裳又要遭殃,略一迟疑,只得主动解开了系带,任由岳寂灼烫的手掌贴了上来。   衣衫被褪到肩头,很快滑落,再无阻拦。对方如了愿,又去扯他的发带。   长发散落的瞬间,岳寂覆了上来,将他困在身下。   青年被推入铺好的床褥中,眼尾泛起桃花般的酌红。岳寂已熟稔地抚过他的腰线,在他脖颈间轻嗅,膝盖抵了进来,带着恶意碾磨了几下,感受着身下人因这个动作而微微颤抖。   “嗯……”戚清忍不住蜷起双腿,却被岳寂早有预料地压住了脚踝,强硬分开,被迫将自己展露在对方面前。   他觉得面上发臊,几次想要别过头去,又被岳寂转过来。   见他还要躲闪,岳寂的力道忽然重了些。   青年的瞳孔骤缩,身体颤得厉害,连眼神也失焦了一下,喉咙里哼出一声呜咽般的可怜喘息。   待回过神来时,他眸子已被泪意濡湿,不住地喘着气,看向岳寂的手:“你……”   “师父。”   身上人随意擦了擦,俯首在他耳畔吐着热气,低低地笑了:“用腿……可以吗?”   ……   床帏内很快响起了令人脸热的声音。   床榻咿咿呀呀地响着,两道身影交叠纠缠。   窗外日已西斜,屋内却正是细汗淋漓的时候,那一点燥热比正午时分更为难捱,汗涔涔地贴在人的皮肉上,一下又一下。   起初戚清还能跟上,到后来连手指都没了力气,颤抖着想要逃开这过分的欢愉。   岳寂掐着他的腰,将人重新压回凌乱的被褥间。青年白皙的身躯上布满齿痕,心口处尤甚,深深浅浅,分不清是惩罚还是爱怜。皮肤被磨得通红,整个人软得像化开的春水,只能任人摆布。   “……狗东西。”   戚清捂住眼睛,深深喘了几口气,没好气道:“不分地方的乱啃,叫我这几天怎么见人?就不该应你……”   “师父现在说这些,可是晚了些?”岳寂放软声音,鼻尖亲昵地蹭着他的耳垂,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不是你教过我的么?想要的东西……得亲手攥住了才作数。”   薄薄的锦被已经滑落到了床下,戚清挣了几下,终究还是看清现实,长叹一声,闭眼任他施为。   他让一步,岳寂果然得寸进尺,将脸贴到他颈窝,带着撒娇般的意味:“师父,你抱抱我好不好?”   “哈?混账玩意。”   戚清抬起发颤的手抵住他额头,骂道:“得了便宜还敢卖乖?”   岳寂捉住他的手腕,在指尖落下几个细密的吻。   “师父从前睡觉都是抱着我的。”身上人抱怨道:“可后来分了床,就算重新睡在一起,师父也不抱我了。”   他越说语气越低落,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毫不犹豫地在自家师父身上兴风作浪。   身下人被他弄得气息紊乱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听见那句带着颤声的妥协:“……过来。”   等到太阳彻底落下了山,岳寂总算餍足,放过了早已失神的怀中人。   戚清被折腾到神思涣散,眼尾泛着未褪的绯红,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几乎闭眼就能睡着。   他不想理身边的人,这人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给他擦拭干净后又按摩一番,态度格外乖巧:“师父,弟子明日便离山。”   “只管走,关我何事?”戚清蹬开他,哑声道:“行了,自己给我滚出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待戚清醒来时,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岳寂向来干脆利落,说回家便即刻动身,也不知他家在何处,离天度宗有多远。   起初戚清并不担心,照常养伤修炼,日子过得先前无异。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心底渐渐升起了某种不安。   三日、五日、十日、半个月……快一个月过去,岳寂不仅人影全无,连只言片语都未曾传回。   ……莫非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被仇家找上了门?   戚清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就在他准备下山打探时,一名不速之客忽然造访了天度宗。   “玉清门使者?还要见我?”   收到掌门传唤时,戚清颇感诧异,心里登时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没记错的话,秘境里那些针对他的大宗弟子里,有不少人都来自玉清门,如今对方找上门来,恐怕来者不善。   他蹙眉问传信弟子道:“掌门师尊怎么说?”   弟子老老实实地跟他汇报:“掌门师尊没说什么,只是让师兄好好整理仪容,挑选衣裳,沐浴焚香,莫要失了礼数。”   懂了,掌门老头这是让他拖延时间呢。   戚清心里有了主意,立刻扶住额头,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虚弱道:“我今日忽觉内息紊乱,恐是旧伤复发,烦请师弟转告掌门师尊,今日恐怕不便见客,还望使者海涵。”   小弟子领命而去,然而不过半天却又匆匆折返,无措地看着戚清道:“戚师兄,那使者说愿意等候,还特意让弟子转赠紫丹参和这些丹药,说是给师兄调养伤势。”   戚清神色微沉,接过锦盒打开。   盒子里的紫丹参色泽莹润,接近百年份,不算太好也不算差,丹药倒是上品。   他合上盖子,挑眉道:“这般殷勤,看来是非见我不可了?”   他自忖在秘境中行事低调,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最后熔岩洞中因火莲决战一事。若死的精英弟子里没有漏网之鱼,岳寂取得火莲一事,知情人便只有师兄、万兽宗师兄妹和妙筝城主。   其中妙筝为了救治闻老,当日便启程返回西吾洲,连伴生莲叶都没来得及找他讨要。   万兽宗师兄妹得赠了一颗天狮兽内丹,不会多言,至于师兄,更不可能出卖自己。   如今秘境关闭已一月有余,玉清门突然遣人造访天度宗,意欲何为?   戚清眸光微闪,把锦盒收了起来,淡淡道:“既然如此,便让那位使者再多等几日罢。”   等待的耐心往往与所图之事分量成正比。   他倒要看看,对方能等到几时。 第77章 邀请   戚清又拖了三天, 才佯装服下紫丹参后气色好转,施施然去了掌门的灵霄山。   使者竟然真能等到现在,耐心足得相当棘手。   戚清暗自提高了防备, 灵霄山上的氛围却出乎意料的悠闲。   掌门老头见他来了,立即安排了使者与他会面。   玉清门使者穿着一身青色长衫, 袖口暗纹流转,华贵柔滑,一看便价格不菲, 财大气粗。   戚清低头看了看自己和掌门老头身上的简朴料子, 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点微妙的不爽。   他面上却不显分毫, 谦和道:“让使者久等了。”   玉清门使者端坐在对面,皮笑肉不笑道:“名师难见,等这几日也是应当, 没想到天度宗竟藏着能教导出化神期弟子的高人, 叫人好生惊喜啊。”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戚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掌门老头适时笑道:“道友谬赞, 不过是弟子有点天赋罢了。”   对面的人把玩起了拇指上的金玉扳指, 意味深长地瞥向戚清:“这般天赋固然不多,但若只归于天赋, 怕是连大宗的天才们都该自愧不如了,二位何必谦虚呢。”   戚清没接话, 亲手斟了杯茶水奉给他。   玉清门这样的大宗, 晾几日无妨, 但若真惹恼了对方,后果不是天度宗能承受的。   使者显然很满意他的退让,接过茶品了一口, 脸色稍霁:“既然戚道友有伤在身,我就长话短说了。”   掌门老头对戚清使了个眼色,戚清在旁落坐,不卑不亢道:“愿闻其详。”   使者袖袍一拂,飞出一枚卷轴。   卷轴飞到掌门老头手边,使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展开。   掌门老头结果一看,有些诧异:“宗门大比?”   这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将卷轴递给戚清,戚清亦是微怔。   在来之前,他已设想过使者可能的发难——要么盘问秘境之事,要么试探火莲下落,却没想到,对方送来的竟是一封邀请函。   卷轴上书,因修真界新秀辈出,而上届宗门大比已是十余年前的事,云霄宗特联合玉清门、玄天阁等几大顶级宗门重启大比,广邀各派共赴盛会。   戚清目光扫至末尾,受邀宗门的名单上,前几列皆是万兽宗、丹宗这样的名门,而天度宗却赫然位于末流,与一众籍籍无名的小宗门并列。   这等小宗门也值得玉清门使者亲自跑一趟么?有意思。   他微微一哂,大宗倒舍得下血本,请了数十个宗门当幌子,实际只为试探他们这些从蜃族秘境活着出来的修士。   那几个掌门只怕早就怀疑自家精英弟子的死另有隐情,只是无法确定凶手是谁,这才设局引他们入瓮。   去了别人的地盘,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戚清当即合上卷轴,掩唇假装虚弱地轻咳两声:“宗门大比?确是盛事,修真界许久未曾这般热闹过了。”   “二位以为如何?”使者貌似随意地问。   “挺好的。”戚清看向老头,提议道:“掌门不如选派宗内新秀前往,也好扬一扬我天度宗的名声。”   闻言,掌门老头欣然颔首。   “不错!若论新秀,当属乾元山一脉最为出众,乾元剑尊教导有方,此事交由他安排便是。”   师徒两人一唱一和,使者却眯了眯眼,蓦地打断道:“且慢。”   他目光锋锐,丝毫不遮掩地落到戚清身上,笑道:“我宗弟子曾听万兽宗弟子之言,说戚道友与其爱徒在秘境中表现颇为不俗。此次大比,不如就由戚道友携弟子前来参加,也好让我等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位天才化神期的风采,如何?”   戚清心里一凛。   ——果然是冲着岳寂来的!   万兽宗弟子?莫非贺冲和扶铃……不,恐怕是离间之计。   青年眸色微暗,露出几分为难之色:“这……倒是不巧,我伤势未愈,弟子也已回乡省亲,怕是赶不及大赛了。”   “戚道友莫急。”   使者慢悠悠呷了口茶,道:“大比时间还未定,待令爱徒回来再议不迟。再者,若道友觉得紫丹参和丹药不错,玉清门库藏丰富,大可再送些来给道友调养。”   这话让掌门老头笑意淡了淡:“……天度宗虽不及大宗底蕴,丹药倒还不缺,就不劳烦使者费心了。”   “好说。”   使者玩味地搁下茶盏,掸了掸衣袖,起身道:“那便说定了,待戚道友爱徒回宗,我定传书回禀宗门,敲定宗门大比时日。如此,也算不负掌门所托。”   话里话外,分明是逼也要将戚清师徒逼去他们的眼睛子底下。   待使者离去,掌门老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徒儿,你待如何?”   戚清嗤笑道:“他要等,便让他等吧。”   横竖如何都逃不过大宗的猜忌,若今日拒绝,下次来的或许就是暗箭。   他本意是想将使者再晾个十天半月的,谁叫天度宗势弱,不好直接撕破脸皮呢?   ——谁知这一等,竟真的等了两个月。   岳寂迟迟未归,若非中途收到一封报平安的信,戚清差点要怀疑三大宗门背着他朝岳寂下了黑手。   他想了想,决定去找江陈秋打探消息。   先前在秘境时,江陈秋主动留在玉清门之中做内应,回宗时带了轻伤,按理说该在灵药长老处休养,结果叫人扑了个空。   戚清一问才知,江陈秋被季春风接去照料了。   ——这俩不是在江陈秋出门前还吵过架么?竟然还能和平共处?   他嘀咕了一句,转道去了季春风的居所,果然见到这位灵药园首席弟子正在悠哉地翻看医书,伤势显然已无大碍。   青年径直走进去,顶着二人诧异的目光坐了下来。   “玉清门?”   听到他的来意,江陈秋蹙眉道:“我离开秘境时,同行那几人确实活着,但根本没能进入地下熔岩洞,也不知晓火莲出世之事。”   季春风剥了几个带核的灵果,随口问:“那你们在干嘛?”   “自然是遇到了疑似魔修的活尸,给它绊住了脚……师兄有听过秘境的魔修传言么?”江陈秋问。   “魔修啊……”戚清若有所思道:“的确有传言说,三大宗门的弟子是遭了魔修毒手。”   可哪个魔修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杀人不夺宝,管杀还管埋,跟日行一善似的。   江陈秋接过季春风递来的灵果,转手给了戚清,又问:“师兄觉得……假如真有魔修,会不会就藏在我们这些活着出来的人当中?”   戚清眉头一紧。   他思忖片刻,道:“咱们四个自然不可能,万兽宗那两人虽然鲁莽些,却也行事正派,无半分魔气,至于丹宗……”   他想起妙筝那张冷淡的面容,以及闻老的多次针对,叹气道:“罢了,不好说。”   江陈秋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手背碰了一下茶壶,轻声道:“茶凉了。”   季春风才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我去换一壶!”   待他的脚步声渐远,这位素来淡漠的灵药园首席弟子忽的抬眼,定定看向了戚清:“若魔修一定在我们中间呢?”   戚清纳闷地问:“……啊?”   难道他错过了什么隐藏剧情吗?   他敢肯定自己和岳寂不是魔修,至于师兄,中途虽失散了一阵子,但看他抠门的模样,应当没什么走火入魔的必要。   ……莫非江陈秋自己悄悄成了魔修,试探他来了?   戚清心里瞬间闪过各种想法,没一个能确定,最终摇摇头:“不可能。”   江陈秋收回眼神,语气恢复了正常:“师兄说得是,魔修的确是无稽之谈。”   ……不对劲。   明明就是话里有话。   戚清想追问,可季春风已提着新茶走了回来,江陈秋也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没给他再问的机会。   回去之后,戚清索性换了张剧情卡。   他得意地翘起了唇角,哼了一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就是谜语人吗?他可是有原著的人!   原著里的“岳寂”自秘境归来以后,修为突飞猛进,不仅得到了火莲,更是跟几大名门的嫡传弟子结为了好友。   恰逢修真界重启宗门大比,丹宗受邀,闻老自然派出得意门生“岳寂”前往。   一路上,“岳寂”有妙筝仙子相伴左右,又与万兽宗小师妹半道重逢,红袖添香,好不快意。他先前在炼丹大会和秘境中表现出色,路上又结交了许多名门弟子,一时风光无俩,成为大比夺魁的热门人选。   赛程过半时,“岳寂”遇见了一位特殊的对手——玄天阁掌门千金。   此人性子温柔聪慧,虽败落“岳寂”之手,却因其点到即止的风度,对“岳寂”芳心暗许。   而后遇上灵兽意外暴动,“岳寂”又救了她一命。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千金告知了“岳寂”一个惊人的秘密——他那位名门友人,竟欲在决赛前夕对他进行下药暗算!   这人不仅要让“岳寂”惨败,更要让“岳寂”身败名裂,好伺机夺取火莲。   得知了这个消息,“岳寂”出乎意料的不算很生气,只是冷笑。   此人的龌龊手段……倒是令他想起了一个久违的故人。   他的师兄,戚清。   ——然后就没了。   戚清正为看到自己的名字提心吊胆,剧情断在这里,让他瞬间十分恼火。   虽说原著线也不一定准确,但是过了快三百章,居然又提到了他这个炮灰——莫非还有他的戏份?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呢。   戚清深吸一口气,反复看了几遍,原著却连魔修的只言片语都没提。   算了,不管了。   管他什么戏份不戏份的,书里的岳寂他打不过,收拾现实的还不容易?   或许原著出现了自己的名字,又或许是江陈秋的魔修言论终究有些影响,戚清这晚睡得并不十分安宁。   青年辗转反侧,正要翻身,忽觉身侧一沉。   一具温热的身躯贴着他,悄然躺了下来。 第78章 露馅   戚清瞬间睁开眼, 警觉道:“谁?”   他竟丝毫没察觉有人接近!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手臂环上他的腰,再把额头抵在他肩胛骨上。   熟悉的气息让戚清先是怔住, 旋即一喜。   他连忙撑起身子,转头看向身后:“回来了?”   那人“唔”了一声。   借着帐外微弱的月光, 戚清看清了他的模样。岳寂只摘了发冠,外袍没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就这么躺了下来, 似乎疲倦极了。   惦念多日的人就这么悄无声地跑了回来, 真是叫人一点准备也没有。   戚清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连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一边替岳寂脱去外袍, 一边低声问:“回来了怎的不提前说一声, 也好叫师父下山接你。”   岳寂闭着眼睛配合他的动作, 待外袍脱下, 又一下子把戚清抱住了。   “太晚了。”   他声音沉沉的, 有点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不想让师父等。”   戚清心头一软, 见他瘦了些,肤色也黑了不少, 手掌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放轻声音道:“赶路累了么?睡吧。”   岳寂被他拍得很舒服似的, 往他掌心里蹭了几下, 干脆滚进他怀里让他摸。   戚清也躺了下来, 正要阖眼,却听怀中人忽然开口:“师父想我没有?”   戚清避而不答:“要睡就好好睡。”   方才还困得要死的人却立刻来了精神,支起身子直勾勾望着他, 不依不饶地要他承认:“想不想?想不想?”   戚清被问得耳根微热。哄孩子似的拍拍他:“……想,可以了吧?”   顿了顿,青年又补充道:“你第一次出这么久的远门,师父当然会想。好了,现在睡觉。”   岳寂得了想听的答案,弯唇亲了他一口。   隐约间,戚清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有伤?   他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搭上岳寂手腕,刚想送入灵力,熟料这人却反握住他的手,直接吃掉了那一点灵力。   “你是不是受伤了?”戚清皱眉问他。   岳寂笑笑:“我没事。”   戚清哪里肯信,想直接探查一番,无意间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握着的这截手腕……怎么这么黑?   虽然他知道自己肤色偏白,但跟岳寂这截手腕一比,就像他的手被衬在了一团墨上。   他愣了愣,忍不住仔细摸了下,确实是手腕没错。   ——一定是他睡出幻觉了。   戚清倒吸一口凉气,岳寂却倏忽收回手,睁眼的刹那,眸子里闪过金色:“师父还不歇息?”   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又飘了过来,朦朦胧胧地钻进戚清的鼻腔。   他推了推岳寂:“起来。”   岳寂装作没听见。   戚清从被窝里掏出他的手腕,想看个究竟,这次扯出来的倒是正常肤色,但其他地方……似乎更黑了点。   什么情况?他这么大一个徒弟掉色了?   他看得茫然又震惊,伸手去扒拉那些发黑的部位,不知碰到了哪里,岳寂突然眯起眼睛,猛地抓住他的手,眼下亮起了红纹。   ——岳寂绝对出了问题!   戚清看见他的金瞳不算太担心,唯独红纹出现的几次,他都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于是果断停了手:“还说你没事!”   岳寂叹了口气:“真没事。”   他意有所指地摩挲着戚清的掌心,金眸像某种野兽,在他身上流连:“就是出了点小状况,还控制得住。师父要是不放心……”   他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道:“不如亲自帮我疏导?”   戚清给他噎了一下。   旋即恼怒地把人按回被子里:“睡觉!”   别以为他不知道疏导指的是什么!   岳寂心满意足地搂住他,发出一声含糊的笑,呼吸很快再度匀长。   戚清嘴上说得干脆,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岳寂可能存在的伤势,一晚上没怎么睡着,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   除了有金瞳、红纹,岳寂现在还会掉色了?   不知想了多久,外面天蒙蒙亮起,他侧头朝枕边人看去。   岳寂睡得正熟,活似一百年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似的,神情舒展,眼下红纹早已褪去,皮肤也变回了正常的颜色,仿佛几个时辰前的黑色是他的幻觉。   ……或许不是幻觉。   戚清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那种诡异的黑色,他可能……曾经在哪里见过?   某个画面如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还没等他抓住就消失不见,戚清蹙眉回想着,悄悄挑开了岳寂的衣襟。   “师父就这么想我?”   岳寂含笑的嗓音猝不及防响起。   这人不知何时醒了,非但不躲,反而兴味地侧过脑袋,好让他的动作更顺手。   “你别闹了。”戚清正色道:“到底伤在哪里?一点也不肯叫我知道,是不是很严重?是在路上出的问题,还是……”   青年想到什么,手指一紧:“难道是火莲的后遗症?”   见他还要再乱猜,岳寂直接坐起了身子,利落地扯去了上衣。   介乎青年和男人之间的身躯展露在黯淡晨光里,肩宽腰窄,每一寸都蓄势待发。   岳寂故意拉着戚清的手按在自己身上,绷紧了肌肉线条,凑近了些,用温暖的皮肉烫着戚清的掌心。   “来吧,检查一下?”他意味深长地问。   这具身体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充满侵略性,掌心隐隐能感觉到血脉跳动。戚清强作镇定,扫视了几眼,没有看到伤痕,昨晚那些异常也尽数消失了。   他却反而叹了口气:“岳寂。”   岳寂歪了歪头。   “你先前说过,让为师相信你,那也得做出让我信任的表现吧?”戚清道:“遇事却什么都不说,净让人担心,叫我要怎么相信?”   岳寂身上的异常太多了,金瞳、红纹、还有在秘境里莫名失控的灵力……他可以不过问,但一切的前提是不会对岳寂本人造成伤害。   若盲目听信岳寂的话,忽视了其他的问题,便不是守信,而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失职。   约莫是他的表情太严肃,岳寂思忖片刻,终于放开了灵力限制。   岳寂说的没错,他的灵力运转得四平八稳,比戚清自己还稳些,时不时有几簇微小的火苗流窜过去,争相往外来的灵力上舔一口。   运行过一周天,戚清猛地收回灵力,难以置信道:“……等等,你已经突破到了合体期?!”   快得也太离谱了吧!   自己先突破到的元婴,至今还卡在元婴期大圆满死活不动弹,岳寂去了一趟秘境就升到了化神期大圆满,紧接着出门一趟,又直升合体期——当龙傲天就这么爽吗!   岳寂“嗯”了一声,顺势将他的手往下带,随口道:“路上感觉压制不住,索性就突破了。”   “是吗,”戚清酸溜溜地回了一句:“……那可真是恭喜你啊。   他怎么就没这待遇,一觉睡醒压制不住什么的。   青年还想说什么,随即感觉摸到了一个有些起兴的东西上,被火烫了似的抽回了手,绷起脸道:“一回来就胡闹?既然没事,赶紧起床!”   见岳寂还想蹭他,戚清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披上外袍没好气道:“行了,有正事要跟你说。”   “何事?”岳寂跟着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是玉清门使者的事?”   戚清掀开茶壶盖看了眼,闻言转头道:“你也听说了?”   他倒掉隔夜冷茶,去厨房换了一壶新的,回来时岳寂已穿戴整齐,身形似乎比离开前更高了一些,长腿一伸,小桌底下都快挤不下了,显得空间格外逼仄。   “山下有人在传玉清门使者到访天度宗,已待了好几月,到底作甚却没人知道。”   岳寂取出两块灵石,推到他面前:“路过猫狗堂时听那对姐弟说的,他们还说猫狗堂进来有些盈余,托我转交给师父。”   “盈余?”戚清诧异了下,摇摇头道:“下次别收了,他们能有多少积蓄?咱们也不缺这点灵石。”   他倒了热茶润润嗓子,随后就把玉清门使者的事跟岳寂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听到使者点名要自己参加大比,岳寂眸中寒光一闪,低声道:“看来还是便宜他们了……”   “什么?”戚清没听清。   岳寂唇角绷出锋利的弧度,冷笑道:“我是说,他们想要机会——正好,我也在等这个机会。”   戚清没想到他竟连丝毫逼退的意思都没表现出来,直接就要与三大宗门正面对上,迟疑道:“不再考虑一下么?”   “不了。”岳寂转而看向他,眉梢微挑:“再说了……师父不也正有此意?”   四目相对,戚清也笑了。   他道:“好,那就让他们看看,小宗门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捏错了人,可是要沾一手血的。   两人达成共识,戚清主动去找了使者。   使者听说岳寂回来,迫不及待要求一见。   亲眼确认这位传闻中的天才果真年纪轻轻就达到化神期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嫉妒,又迅速堆起笑容道:“既如此,我这就禀明掌门,向他请示回去的日子。能在大比中见到如此多的少年英才,实在是修真界之幸啊。”   “哪里哪里。”戚清唇角微扬,谦逊道:“依我看,还是大宗的弟子更为厉害。”   使者哈哈一笑,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没有再提到少年天才的话题。   玉清门的回信来得极快,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几乎是掐着日子,即刻就敲定了宗门大比的日期。   使者热情地邀请戚清等人一同上路,戚清以需要准备为由暂且推拒。   送走使者,他径直去找了季春风。   季春风正在给江陈秋整理药材,被他叫了出去。   “我有件事需要你相助。”戚清开门见山道。 第79章 阵仗   季春风正愁没机会还他人情, 闻言眼睛一亮,拍案道:“师兄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的,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你赴汤蹈火,宗门大比的事听说了吧?”   季春风愣了愣, 旋即道:“师兄要我陪你去参加?”   “非也。”戚清故作苦恼,背手叹气道:“你我皆是小宗出身,我还是头回参加这等盛会, 便想着出场时总得有些排面, 以扬我宗威名, 你觉得如何?”   季春风悟了:“师兄是要出门的排场?”   孺子可教,戚清欣慰地点点头:“我喜热闹。”   怕对方不理解,他强调道:“最好能像状元游街, 将军凯旋之类的大阵仗, 越热闹越好……”   季春风当即一拍胸口, 保证道:“包在我身上!我这就下山去张罗, 保管让师兄和师侄风风光光地出门!”   戚清满意地回去了。   待到出发那天, 山门前却多了道意外的身影。   ——乾元剑尊衣袂飘飘, 临风而立,对他微微颔首, 身后是两名面生的弟子。   戚清茫然地看了看掌门老头,老头轻咳一声:“你和岳寂羊入虎口, 为师实在放心不下。”   戚清心里暖了暖:“师尊……”   “当然, 主要是剑尊主动请缨。”掌门又补了一句。   戚清那点感动顿时烟消云散, 见乾元剑尊走过来,正要行礼,对方已先开了口:“戚师侄, 我此番同行有个不情之请,想让这两位弟子向令徒沿途学习,不时讨教一二。”   “讨教?”戚清诧异道:“剑尊说笑了,以您的修为,何须让师侄向我这不成器的徒弟取经?”   乾元剑尊微微抬手,身后两名弟子上前一步,齐声抱拳道:“弟子宋文/宋武!拜见师叔。”   “这二人入我门下百年,至今仍是金丹。”乾元剑尊语气平淡,眼底却闪过一丝遗憾:“待我来日飞升上界,他二人这本领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戚清露出了然的神色。   ——懂了,博导退休前想把最后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带起来。   感天动地导师情啊。   他们两人才说了几句话,使者已收拾妥当,前来会合。   来人的目光在乾元剑尊身上一顿,显然忌惮其渡劫期的修为,不知想到什么,又眯了眯眼,阴阳怪气道:“今日启程,不日便可抵达玉清门。届时,我派掌门定会好好招待诸位,必让诸位宾至如归……就像在下在天度宗时一般。”   掌门老头捋着拂尘,权当没听出他话里藏的绵刺,笑道:“有使者这话,我便放心了。乾元,徒儿,此番宗门大比尽力即可,万勿受伤,早些回来。”   “谨遵师尊教诲。”   戚清恭敬拜别,瞧瞧给岳寂使了个眼色。   岳寂会意,侧身让道:“使者大人,请。”   使者昂起脑袋,坐上了下山的马车。   车轮辚辚碾过石板,山间薄雾还未散去,四周一片静谧。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使者眼睛在几人之间打转,正欲开口试探乾元剑尊的底细时,一阵喧天的锣鼓骤然炸响。   他皱眉撩开车帘:“何人在此喧哗?”   戚清心里一喜,看来季春风相当靠谱,阵仗果然很大!   察觉到使者探究的目光,他立即板起脸清了清嗓子,谴责道:“成何体统!宗门重地岂容他们如此喧哗。”   “可要弟子前去驱散?”岳寂配合开口。   戚清故作沉吟,末了摇摇头:“罢了,听其奏乐,多半是有好事。我等修道之人,何必与凡人计较?想来使者大人胸怀宽广,也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使者被他戴了顶高帽,冷哼一声,重重甩下车帘,终究没有发作。   马车又行了一段,喧闹声越发震耳欲聋。   连一向喜好入定的乾元剑尊都睁开了眼,意外地往前方看去。   车夫适时勒了马:“几位大人,山脚到了。”   众人刚下了车,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震在原地。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谁家娶亲娶到天度宗门口来了?   喜婆满脸带笑,欢欢喜喜地候在最前面,见他们下来,一甩手绢,锣鼓声顿时齐整停下。   “迎新人咯——!”   戚清看傻了眼:“……”   岳寂挑眉:“?”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就是季春风说的“大阵仗”?!   戚清额角青筋直跳。   几人和迎亲队伍面面相觑半晌,喜婆扭着腰迎上来,小心地问:“这……哪位是新娘子啊?”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戚清。   岳寂神情玩味,使者困惑而震惊,乾元剑尊也诡异地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   戚清微笑着挤出一句:“……反正不是我。”   他掉头就想去找季春风的麻烦,马上被喜婆拦住:“大人别走呀!定金都付了,这钱可不退的!”   戚清脚步一顿:“多少钱?”   喜婆束起一根手指。   “一块灵石?”   “十块哩!”喜婆道。   戚清眼前一黑,咬牙喝道:“季、春、风!”   这败家子居然垫了十块灵石!十块!   岳寂强忍笑意,凑近低声劝道:“师父,要不还是上去吧。”   戚清怒而回头,却听他说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钱都花了。”   “……”   青年的怒气顿时被砍了一半。   喜婆还在絮叨,火上添油:“真不能退啊大人,我们这么大一班子人等着吃饭呢……”   半晌,戚清黑着脸走向花轿,突然瞥见最前面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步伐一停。   他眯起了眼睛,问:“这是新郎官的马?”   “是啊大人!”喜婆赶紧道:“您要骑马也行,但花轿的钱……”   “放心。”戚清忽然笑了,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们只管继续,花轿我另有人选。”   一刻钟后,迎亲队伍重新启程。   玉清门使者坐在花轿里,脸都青了,看着前面共乘一匹灵马的师徒二人,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刚才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这种事情!   天度宗外面的路不好走?他看是这两人压根没想让他走!   戚清倒是心情明媚,骑在马上甚至哼起了小调,朝岳寂扬起眉毛:“我这主意不错吧?”   岳寂默默瞥了眼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的乾元剑尊:“剑尊师伯似乎很怕被人误会与我们是一伙的。”   “谁让人家是长老呢,有自己的坐骑。”   戚清看了一眼,忽然起了兴致:“等为师也当上长老,就搞个威风点的坐骑给你开开眼!”   “有多威风?”   “反正你肯定没见过,到时候让宗内人都羡慕不来。”   戚清摆摆手,想到什么,咬了下后牙:“对了,往后记得离季春风远一点。”   败家子,他再也不会找这人办任何事了!   就这样,使者坐轿,戚清和岳寂骑马,乾元剑尊则带着弟子驾着飞行法宝,一行人相顾无言前进了几天。   迎亲队伍倒是负责,收了灵石便勤勤恳恳地吹拉弹唱,阵仗要多大有多大,所过之处路无不引人侧目,完美达到了戚清预想的高调效果。   ……只是流言也不胫而走。   修真界不乏好事多嘴的散修,起初传天度宗师兄弟二人共娶一妻,待发现乾元剑尊等人也在队伍中后,又很快改了口,变成了乾元剑尊为爱出走天度宗,带着弟子投奔他处。   这些便也罢了,最离谱的是有人认出花轿里坐的是玉清门使者后,竟开始疯传天度宗不知廉耻,为了巴结大宗,拿到宗门大比的资格,不惜派出两名俊郎勾引玉清门使者!   还大张旗鼓迎娶过门,眼看着要成为玉清门的破落穷亲戚。   得知这个传言的戚清:“……”   他不是很敢看使者的脸色。   路上行到第五天,使者终于忍无可忍。   他一把掀开花轿的帘子,抓出灵石砸向迎亲队:“都给我滚回去!”   喜娘被灵石砸了满怀,顿时甩了甩手绢,锣鼓吹打声一停,整支仪仗队齐齐看向戚清。   戚清盯着使者鼓胀的钱袋,谨慎试探道:“那个……这钱应该不用我出吧?”   “你以为本使者连这点灵石都拿不出来吗?!”使者脸色黑如锅底。   岳寂眼珠子一转,惋惜地叹了一声:“可惜了,这仪仗可是花了宗内不少灵石。”   戚清脸上也十分肉痛,劝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以使者大人的大度,何必在意这些不实之言?路途难行,花轿代步何不舒坦,使者大人就当没听见,再有一个月就到玉清门了。”   使者:“……”   再走一个月?!   等到了玉清门,他的名声早都没了!直接走到门口让同僚取笑吗!   眼看这两人还要唧唧歪歪,使者面容扭曲地又掏出一把灵石:“本使者有的是钱!现在,立刻,让他们滚!”   他本以为这番举动会让这二人难堪,谁知戚清欢天喜地接住了灵石,转头就对迎亲队伍挥手道:“辛苦各位,快回去吧!不用送了!”   喜娘数着意外多到手的灵石,当场眉开眼笑:“好嘞!”   双方都对这个结果心满意足。   “……”   使者眼底闪过一丝恼羞成怒。   迎亲队伍撤离,他怕极了戚清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自掏腰包买了匹灵马,重新哒哒哒地上路。   只是一路没给过戚清好脸色。   戚清也不在意,知名度打出来后,几乎走一个地方就能听到夹杂在宗门大比之间之间的一两句“听说了吗,天度宗胆大包天,竟然派出兄弟二人同娶一位使者”之类的谣言。   就这样,在还算不错的关注度里,一行人不紧不慢赶了一月的路,终于抵达了玉清门的地界。 第80章 名分   玉清门不愧为大宗之一, 光是宗门脚下的小城,就快有一个天度宗那么大了。   长街一眼望不到头,两侧飞檐斗拱, 披红挂绿,街上往来的修士和凡人络绎不绝, 俨然一座繁华城池。   “此城名为‘玉关’,乃是我宗弟子回山歇脚之处。”   使者见戚清四下打量,不由面露得色, 昂首道:“再往前百里, 方能抵达山门所在。今日天色已晚, 还请诸位先在城中住下,待我回宗禀报,明日再来相迎上山。”   戚清闻言看向他, 动了动嘴, 刚要开口, 使者马上警觉地抢先道:“我付钱!我付钱行了吧!”   青年未出口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戚清眉眼一弯, 笑得如沐春风:“好嘞, 那便有劳您了!”   使者一步三回头, 生怕再被造什么谣,就这样如临大敌地牵着灵马, 走了快两刻钟,才磨磨蹭蹭离开了几人的视线。   氛围顿时松懈许多, 戚清带着队伍, 在城中找了一间客栈安顿下来。   玉关城虽不如鎏城奢华, 但因大比即将到来,城内早已盘桓了各宗各派的修士。街头巷尾人声鼎沸,各地方言混杂, 倒也别有一番热闹。   戚清安放好行李,正想招呼岳寂一同出去逛逛,推门时手一颤。   “参见师叔!”   宋文宋武跟两尊门神似的,杵在他门外齐刷刷拱手,神情坚毅:“师尊特命我二人随行左右,观摩学习!”   戚清被他俩钢铁般的语调震得微微后仰,随即瞥向朝岳寂,抛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岳寂敛眸,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默默走到戚清身侧:“师父,走吧。”   得,这下连师徒独处的机会都没了。   戚清暗自叹气,冲宋文和宋武点头算是应下,几人一起下了楼。   一行人刚走到街上,便闻到了烧饼的香味,炉火正旺,面饼被烤得微微焦黄,又涂了不知名带着咸香的酱,在热气里滋滋作响。   虽然已过了饭点,但赶路时吃的干粮实在难以下咽,此刻被这香味一勾,戚清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岳寂察言观色,道:“师父稍等,我去买。”   ——不错,还算孝顺。   戚清欣然应了,美滋滋地等着,忽然看到宋文和宋武互相对视了一眼。   宋文嘴唇翕动,对自家兄弟道:“师尊交代了,要多向岳师弟学习。”   “那……”宋武试探道:“咱们也去买一个?”   “走!”   二人忙不迭跟上岳寂的步伐。   戚清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们一眼。   不一会儿,岳寂带着热腾腾的烧饼回来了。戚清撕下一小块尝了尝,眸色微亮,顺手将烧饼递回去道:“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岳寂没接,反而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宋武拿着大烧饼跟着回来,看到这一幕张了张嘴,拽住宋文的袖子就问:“师尊又不在,这个怎么学?”   宋文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灵光一闪:“反正师尊早辟谷了,咱们俩模仿就行!”   说完他便学着戚清的样子,故作优雅地撕了一小块,扭扭捏捏地递过去:“……尝尝?味道不错的。”   宋武抻着脖子,直接往他手里更大那块咬了一大口,味道果然不错,马上把烧饼全抢了过来:“你不吃?不吃都给我!”   “蠢货!”宋文收回手,黑着脸道:“让你学习,谁让你吃烧饼了!”   “师尊又没说不许吃烧饼!”   兄弟俩吵吵嚷嚷起来,戚清刚跟岳寂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掉了烧饼,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   ……剑尊这两个弟子,当真是一言难尽。   华灯初上,城中灯火渐渐亮了起来。   戚清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看过这么好看的夜色,立即兴致勃勃地招呼三人道:“走,去逛逛!”   岳寂十分自然地牵住他的手,青年顾忌着还有别人在场,下意识想抽回,却被握得更紧。   宋武刚刚吃完烧饼,见此迟疑了一下,悄声问兄长:“这个……咱们也要学?”   “……学!”   宋文斩钉截铁,一把抓住他的手:“学了回去,对师尊也好有个交代!”   两兄弟铁骨铮铮地跟了上去。   夜市人潮涌动,小轿穿梭在行人之间,时不时露出一张芙蓉面,路边除了吃食玩乐的摊子,还有一些各派弟子卖艺赚盘缠的地方。   戚清看入了迷,利用上辈子的旅游经验挤来挤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三个小辈早被人群冲散了。   “岳寂?”他一边挤出人群,一边张望道:“岳寂,岳寂!”   他正要逆着人流往回找,一只温热的手倏忽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腕。   戚清回首看去,黑衣的青年身形高大,手上捧着几包油纸包裹的吃食,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巷子里带。   “刚才去买这些了?”戚清被他牵进昏暗的角落,鼻尖一动,嗅到了肉香。   “是。”岳寂将油纸包一一展开,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师父定会喜欢这个,我特意让摊主多烤了片刻,外皮更酥脆,还有这个蜜饯……”   戚清怀里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哭笑不得:“我找你找得急,你倒不怕自己丢了。”   岳寂定定望着他,那一点眸光在阴影中格外明亮:“不怕,我总能找到师父的。”   巷外人声喧嚣,倒衬得这一隅分外静谧,巷子檐下悬挂的铃铛微微摇晃,钟舌敲打,叮当作响。   明明没有灯火,却更分明地看清了彼此的神情。   岳寂盯着戚清看了几眼,忍不住靠近了些,声音闷闷的:“那些人真碍事……这一路都不能好好地跟师父说话。”   戚清明白他在委屈什么。   一路上使者随行,乾元剑尊也在场,更别提还有两个小尾巴,二人几乎没有独处的时候,岳寂几次想和他亲近,都被他避开,想来也是郁闷到了极点。   他心头一软,余光扫了眼巷口,将人又往里带了半步,随后缓缓的,蜻蜓点水般贴了一下对方的嘴唇。   “可满意了?”戚清低声问。   岳寂的眸子亮了亮,似乎想亲回来,却被戚清再度避开。   “外头有人呢。”他扬扬下巴,朝不远处路过的人示意了一下:“消停点。”   岳寂抿唇,单手撑在他头边,沉沉地盯着他瞧。   “罢了罢了。”   戚清知晓他不肯罢休,放软声音哄道:“待会儿回去准你进为师房间,好不好?”   黑衣青年这才勾起唇角,俯首在在他手指上亲了亲,低声道:“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的身影在角落里交叠,靠近,而在阴影的更深处,看见这一幕的两张脸目瞪口呆。   “这……”宋武僵硬地转过头,“这个……也要学?”   “……”   宋文脸色凝重,考虑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学!”   ——岳师弟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兄弟俩靠近了一瞬,马上被对方那张脸膈应得退了好几步,互相嫌弃,又试了好几次,还是下不去手。   “……算了,还是回去找师尊试试吧。”宋文长叹一声。   宋武小心翼翼道:“咱们不会被师尊打出来吧?”   宋文沉吟:“就说是师叔教的。”   二人对视一眼,再度鬼鬼祟祟跟了上去。   戚清浑然不觉身后跟了两条小尾巴,和岳寂在夜市逛到灯火阑珊,才尽兴而归。   回客栈的路上,宋文宋武两兄弟不知从哪个角落又冒了出来,继续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铿锵有力地手牵着手,一脸视死如归。   戚清被他们的气势镇住,一时差点忘了问他们被挤到哪去了。   待回了客栈,岳寂本想直接跟进他的房中,被戚清一个眼神制止,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多日风餐露宿,正好客栈中还有热水,戚清就草草洗了个澡。   等他推开窗扇时,岳寂已不知道在窗外瓦片上蹲了多久,眼巴巴地等他把自己放进来。   “怎么跟夜猫子似的?”戚清失笑,伸手把他拉进来:“不是说好等我叩窗吗?”   “等不及了。”   岳寂蹿进来就抱住他的腰,气息急切地覆了上来:“先前在外面不许,这会儿总许了吧?”   “嗯……”戚清被吻得气息微乱,反手关上窗扇,推了推他,含糊道:“……沐浴没有?就这么着急?”   岳寂一边跟狗似的咬了口他的脖颈,一边将他往床榻带,语出惊人:“结束了再洗。”   ?   戚清马上脚步一停,扯住他道:“这里可不是宗内,你别太放肆。”   岳寂原本在跟他衣带较劲,听到这话,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保持着极近的距离,直直望向戚清眼底,问道:“师父是觉得不方便,还是……怕被别人知道?”   戚清一怔。   不知为何,他有些心虚,挪开眼道:“自然是怕别人知道。”   “为什么?”岳寂的声音沉了下来:“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么?”   不容戚清后退,他便将戚清抵到床柱旁牢牢禁锢,继续道:“先前我就想问,师父似乎一直在回避让别人知晓我们的事情?”   被看出来了。   戚清摸了摸鼻子,装作镇定,道:“你是我徒弟,哪里见不得人?我可没回避过人。”   “戚清。”岳寂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你分明知道,我说的关系不止师徒。”   “——我想与你结为道侣的事,就这么难以启齿吗?”   他眼底翻涌着某种执着,戚清沉默了一下,没计较他直呼大名的事,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见他不虞,青年解释道:“为师觉得,只要我们心意相通,又何必在意旁人知晓与否,对不对?”   岳寂冷声道:“当然不对!”   他喉结上下一滚,攥住戚清的衣襟,急切道:“我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也是师父唯一的道侣……我还想在道侣大典上看到师父穿喜服的样子,让全天下来做这场见证。”   闻言,戚清微微睁大了眼:“你想得这么远?”   ——他没记错的话,他答应岳寂才四个月吧?   其中甚至有三个月的时间,岳寂都在出远门,虽然说该做的都快做得差不多了,但是……   饶了他吧,修真界的交往也要以成亲为前提吗?   或许是他脸上的诧异太真情实感,岳寂似有些难以置信,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蓦然失望至极:“……师父,你从未想过和我举行道侣大典么?”   “你还年轻。”   戚清心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摸摸他的脑袋,缓声道:“再等几年不好吗?何必这般着急?”   岳寂抿唇,明显生气了。   他冷冷地松开戚清,连亲也不亲了,转身往屏风后面走去。   戚清整理了一下被揉乱的衣襟,颇有些无奈。   没想到这崽子竟然一直在等他给一个名分,他才多大?分的清一时喜欢和长相厮守么?   戚清自认为对岳寂的偏爱也算人尽皆知,有没有道侣的名头不重要,从未考虑过结契一事。   更何况,岳寂往后要遇到的人还有很多,若多给对方一点选择的余地……   应当也不算坏事。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屏风后响起水声,很快又停了。   岳寂换了身雪白的中衣走出来,没什么表情,吹了蜡烛,顺手把戚清推到了床榻里,自己躺在外侧。   “这就睡了?”戚清逗他。   岳寂一言不发。   戚清好声好气地哄道:“为师刚才想了想,的确有些考虑不周之处。这样吧,师父答应你,等回去后定然认真考虑结契的事,好不好?”   岳寂还是不说话,似乎被他先前的态度伤了心。   就在戚清准备继续哄人时,隔壁忽然传来咯吱一声床榻的响动。   紧跟着的,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黑暗中的二人同时僵住了。 第81章 交缠   戚清沉默了一下, 有点庆幸刚才没有继续。   客栈隔音居然差到这种地步!   他微微侧过头,本想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岳寂的反应,可是隔壁越响, 就衬得这边越静,头发擦过枕头的轻微声音在二人耳中放大, 清晰可闻。   岳寂恰在此时也转过了头。   屋内黯淡的光线里,只能看见他睫毛眨了眨,在眼窝里投下一片阴影, 看不清眸色。   隔壁动静还在继续, 甚至有节节攀高的迹象。戚清尴尬地闭了闭眼, 屈起指节狠狠敲了几下墙壁。   ——能注意一下影响吗?这边还有未成年人呢!   结果对面的声音稍顿,马上又继续了起来,压根没把戚清的提醒当回事。   戚清怒了, 打算起床去跟隔壁讲道理, 咿咿呀呀的声音里, 岳寂忽然靠过来, 指尖轻轻把他的手背一碰。   刚坐起身的青年朝岳寂看过去, 抛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那只手未被拒绝, 于是覆了上来,把戚清的手整个包裹住, 随后就这样不再动了。   戚清问他:“有点吵,是不是?”   岳寂“嗯”了一声。   “师父这就去跟他们……”   讲道理三个字还没说完, 下一刻, 隔壁声音戛然而止。   这么快就结束了?   戚清愣了愣, 岳寂已经放开了他,淡淡道:“睡吧,师父。”   ……   一墙之隔。   年轻道侣抱作一团, 瑟瑟发抖地看着门口的那道黑影。   黑影没有面容,气息冰冷,像一团无法探知的混沌,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那里。   “你、你快点把它赶走啊!”女修害怕地用手肘撞了一下男修。   男修哭丧着脸,恨自己修为低微:“不行啊,我的灵力压根探不到它!”   莫非是专门坏道侣好事的厉鬼?   两个人瑟缩了一会儿,见这只鬼始终没有上前,也没有出手,渐渐松懈了一点,甚至互相推诿着要对方上前查看。   最终男修壮着胆子下了床,战战兢兢朝黑影伸出手——   然后穿了过去。   他一愣,不信邪地伸手又探了探,依然穿过了那团黑影。   没被吃掉,也没受伤。   他顿时眉开眼笑,转身对道侣喊道:“是假的!咱们继续?”   ……   隔壁这头。   戚清支起耳朵等了好一会儿,确认隔壁没有再战一场的想法,憋着的气这才松开。   时辰也有些晚了,他浅浅打了个哈欠,正欲闭眼,忽的想起自家徒弟还在闹脾气,于是侧过身,对着岳寂试探道:“要睡师父怀里吗?”   岳寂却又不理他了,回答他的是一个赌气的背影。   这人鲜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大约是曾真的为道侣大典畅想了许久,满心期待能有个名分,却突然被泼了冷水。   依照岳寂的心思敏感程度,此刻怕是委屈到了极点。   戚清叹了口气,伸手把他翻过来,挑了个不会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姿势,主动将人搂入了怀中。   “为师既然说了会考虑道侣之事,自然不会食言,你连师父都信不过了?”   岳寂一声不吭地挤在他怀里,任由他拍着后背轻声哄劝:“答应过你的事,师父何时失约过?我只是一时疏忽,又不是不要你了,乖一点。”   戚清像从前哄他睡觉一样,好说歹说,劝了许多话,说得口干舌燥,身上人却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真被那一句话伤到了?   戚清心里觉得纳闷,早知道岳寂生起气来这么难哄,他就不该一时口快问出来。   谁知道名分这回事对岳寂居然那么重要!   “岳寂!”青年实在有点麻木了,狠狠搓了一把脸,自暴自弃道:“你到底要师父怎样才肯消气?”   岳寂抬眸瞥他,道:“师父真想知道?”   戚清嗅到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但话已问出了口,只好硬着头皮道:“来吧。”   身在其他宗门的地盘,岳寂应该不会太出格……吧?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身上人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襟,额头相抵,一道灵识强势地闯入了他的识海。   戚清浑身一颤,从未有人涉足过的私密领域被骤然入侵,异样的感觉让他本能地绷紧身体,下意识抗拒地想将人赶出去。   但念在岳寂不可能伤害他,他深吸一口气,生生忍了下来,放松了限制。   岳寂的灵识在其中肆意游走,胡搅一通,很快发现目标,将他的灵识拖了出来,不由分说交缠了上去。   灵识相贴的瞬间,戚清脑子里的某根弦骤然崩断。   这与肌肤之亲的感官完全不同,仿佛整个人都被无形之手剖开,触碰,每一丝战栗都在对方的注视下无所遁形,无限放大。   不知灵识被碰到了哪里,他猛地弓起身子,喘息了一声,抓紧了身上人的衣服:“……岳寂!”   简直像是有人直接把玩着他的神魂,痒意酥酥麻麻,如同过电般窜过四肢百骸,刺激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岳寂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扯开他的衣襟。   太多的刺激涌入了脑海,戚清只觉得神志被搅碎,脑子都要坏掉了,灵识承受不起这样狂乱的触碰,喉间溢出一声抽泣般的喘息:“岳寂,岳寂……你别……”   后面的话被身上人温热的唇舌堵住,不容许他开口。   只这么一会儿,眼泪就盈满了眼眶,戚清神志恍惚一瞬,徒劳地挣扎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要藏到哪里去——他的识海被彻底侵占,连逃避的余地都没有。   或许是他挣扎得太厉害,岳寂终于稍稍放开了他,灵识却仍徘徊在他识海入口不肯离去。   他压在戚清身上,感受着对方颤抖的余韵,幽幽道:“师父方才不是要证明诚意么?这就受不住了?”   戚清头一次被这般对待,头晕眼花缓了好一会儿,几乎没听清岳寂在说什么。   他双眸湿润,涣散地盯着身上的人,喘息不过来似的张开了嘴,像是在邀请人继续品尝。   岳寂眸色幽深,替他撩开颊边凌乱的头发,哑声道:“师父根本不明白我在气什么。”   随着拖出去的灵识慢慢回到识海之中,青年终于平复下来,颤抖止息,可被窥探的错觉仍如影随形。   他看着眼前的岳寂,竟有些陌生,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惧意。   若是再来一次,他一定会崩溃的。   岳寂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占有欲强得可怕,有如实质,仿佛他无路可逃,只能处在他的视线之下。   “师父。”岳寂又重复道,每个字咬得极重:“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你……”   戚清被他这一下折腾怕了,濒临崩溃的恐惧感挥之不去,既不想继续哄人,也不敢再进一步,索性别开脸,破罐子破摔道:“你下去!”   岳寂没说什么,沉默地翻身滚了下去。   话一出口戚清就后悔了,方才都忍到那种地步,现在半途而废,似乎有点对不起他刚遭的罪。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你之所以生气,不就是因为我没有考虑过道侣的事么?”   戚清调整着呼吸,尽量把刚才的感觉摒除脑海,慢慢道:“我也说过,待回了宗门,自会考虑。如果你现在就要答案……我给不了。”   岳寂猛地转头,眼中似有火光:“我气的就是这一点!”   戚清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岳寂重新压住。对方双手撑在他枕边,死死地盯着他:“你始终都在说考虑,而不提答应,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答应!”   他好像很伤心似的,带着受伤的狠劲道:“戚清,我可以等你的‘考虑’。可若你思来想去的答案是拒绝,我又何必等一个徒劳的结果?你若当真愿意,又何须这样犹豫?莫非你那天是骗我的,只想让我不再忤逆,就随意答应了下来?”   岳寂声音渐低,说到最后已几近喃喃,说是问戚清,却更像是在质问自己:“难道我就这般让你不如意?做弟子不如意,做道侣更不如意……到底有什么需要你反复权衡?”   这话把两头都堵死了,戚清只好按住他的肩膀,叹气道:“岳寂,长相厮守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可我们明明已经相处了那么久!”岳寂反驳他。   青年浑身还软着,耐着性子同他解释:“你觉得我们已经相处已久,那是因为我一直把你当弟子,当幼弟,你明白么?养一个孩子长大和结为道侣完全是两码事。”   看岳寂似乎又要反驳,他继续道:“若论前者,有太多可供参考的前辈,我只需要做好一名师父便无人能置喙。但是后者却复杂很多,莫说是你,我亦是第一次学着做道侣……给师父一点时间慢慢领会,好不好?”   或许是那句“第一次学着做道侣”取悦了身上的人,岳寂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几分,乖顺地松开了手,把脸埋进戚清颈窝,闷声道:“要等多久?”   这是哄好了?   戚清打量着他的神色,生怕再被闯一次识海,斟酌道:“就等到……”   话音未落,一墙之隔的距离,暧昧声再次煞风景地响起。   戚清:“……”   他似乎看到岳寂的脸黑了。   ……   隔壁。   年轻道侣刚重整旗鼓,忽然见黑影去而复返,周身萦绕着浓浓的怨念,杀气腾腾地盯着他们。   男修吓得腿一软,女修尖叫一声。   ……   隔壁声响再度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戚清纳闷道:“这两人在搞什么名堂,一会儿急不可耐,一会儿又偃旗息鼓的。”   “别管他们。”岳寂扳过他的脸,专注地看着身下的人,再度问:“要等多久?” 第82章 搭窝   岳寂的目光实在灼热, 戚清只跟他对视了几秒就败下阵来。   青年不自觉移开视线,忽然想起什么,问:“再有三个月, 便是你十七岁生辰了罢?”   提到生辰,岳寂怔了怔:“是。”   “那便等你生辰那日, 为师给你一个答复,如何?”戚清试探着问。   岳寂垂下眼睫,道:“太久了。”   戚清挑眉:“那你当如何?”   “师父睡一觉。”岳寂摸了摸他的后颈, 压低声音:“醒来就告诉我, 好不好?”   他倒是想得美!   戚清拨开他的手:“免谈。”   这跟要他现场答复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搞个面试, 给他几道面试题,答对了当场录用,答错了下次再战。   岳寂抿唇, 面上露出委屈的神色, 显然不太满意。   他微微低下眼又很快抬起来, 黑色的眼珠子轻扫过戚清身上, 似乎又在酝酿什么。   戚清哪敢再给他随便折腾, 反射性条件地后仰了一下, 顿时改了口:“那……两个月?”   “半个月。”岳寂跟他讨价还价。   见他不答,岳寂猛地抱紧他, 往他怀里拱来拱去:“半个月,就半个月!”   戚清冷不防被他拱到角落里, 抬手挡了挡, 努力坚持着自己最后的底线:“不行, 两个月。”   “半个月!”   两个人在床上滚做一团,差点把枕头都闹到床下去,终于叫戚清按住了这人, 妥协道:“等宗门大比结束总行了吧?”   “只要等到结束?”岳寂眼巴巴地盯着他:“那道侣大典是回山就办,还是……”   “岳寂!”戚清哭笑不得,把他的脸推开:“哪有人刚在一起就急着成亲的?再说了,你当结道侣是过家家吗,怎么也要再等等吧?等为师攒点钱行不行?”   他有两年的时间都在闭关,先前攒的钱全留给了岳寂做日常花销,如今手头也不剩几个子,更何况还有季春风垫的十块灵石的债。   一想到这些,戚清顿觉头都大了一圈。   岳寂果断道:“我有钱。”   “你能有几个钱?”   戚清叹了口气,掰着指头给他算账:“别光看其他人成婚那么潇洒风光,实际要花多少你算过吗?大典要花钱,结契之后更要花钱。道侣过日子总不能吸风饮露吧?院子得修缮,宗内得设宴,人情往来得回礼,还得给家里添置家具,置办行头……”   他絮絮叨叨列了一长串开销,岳寂先是听得微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师父放心,我有钱,往后若是顺利还有一大片地,只是……”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期待问道:“师父方才说‘家里’,是答应与我成家了?就我们两个人的那种?对不对!”   戚清一口气噎在喉头——合着他说了半天,这混账就听到这两个字??   他不说话,岳寂权当他默认了,欢喜地抱着他蹭了蹭:“师父等着,我明日就去赚钱!”   ……   次日清晨,戚清推门时,正巧碰上隔壁那对道侣。   他随意瞥了一眼,二人眼下青黑,表情呆滞,一看就像是纵欲过度。   难怪昨晚动静那么大。   戚清暗自摇头,移开目光正要离开,却被男修叫住:“这位道友,还请留步!”   戚清停下脚步:“何事?”   男修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眼看戚清耐心要耗尽,才凑过来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道友昨夜可有见到什么黑影不曾?”   戚清怔了一下,男修连忙比划道:“约莫这么高,没有脸,也感知不到任何气息,特别吓人!专门坏人好事,改来来回回出现了两次……”   女修也拼命点头:“我们试了各种驱邪法术都奈何不得,它第二次来了之后就没走过,天亮才消失!”   她眼底浮现出一丝后怕,得出结论:“——定然是只厉鬼!”   这时,岳寂慢悠悠地从戚清背后走了出来,闻言双眉微微一挑:“有鬼?”   “是啊!”男修立刻逮着他诉苦,还带着惊魂未定:“我瞧着那鬼八成是个没找到道侣的孤魂野鬼,嫉妒道侣恩爱!坐在我们床头盯了半宿,盯得我们觉都不敢睡,可恶得很!道友你跟你道侣晚上可得当心啊!”   戚清张了张嘴,刚想纠正师徒关系,岳寂已翘了翘唇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宽和:“多谢提醒了。”   男修还是不放心,和女修叽叽喳喳地描述那鬼的吓人之处,斜对面的门骤然打开,宋文宋武中气十足地对戚清道:“师叔早!”   戚清侧头对他们微微颔首:“早,吃早饭了么?”   看见明显是从戚清房里钻出来的岳寂,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惊恐地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极为重要的学习内容。   宋文试探性问:“师叔想吃什么,不如我们给您送上来?”   “不必了。”戚清对岳寂招了招手,与男修告辞后往楼下走去:“一起吧。”   客栈大堂比昨夜热闹许多,各路人马操着口音高谈阔论,时不时就能听到一耳朵的劲爆八卦。   比如某两个有世仇的宗门的弟子被迫联姻,互相看不顺眼但三年抱俩;又比如玉清门近来下山的弟子少了许多,掌门似乎因精英弟子折戟而迁怒到了所有人身上;还有最近的拍卖会,听说即将流通一件极其少见的法器……   戚清偷听了一会儿,对拍卖会来了兴趣,下意识开了口:“城里还有拍卖会?什么时候?”   这种场合通常是龙傲天捡漏的好时机,若是能捡漏什么绝世孤品,那可就赚翻了。   旁边的修士问:“你也想去拍卖会?”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戚清的打扮,摇头道:“你这样……还是算了吧。”   “我怎么了?”戚清立刻拉下了脸,沉声道:“我只是穷点,难道连幻想一下也违法?”   修士还是摇头:“不是说你穷,拍卖会分天级和地级,地级的每月一次,这个月已经办过了,至于天级……”   他往玉清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得要有玉清门内门弟子引荐才行,看你这样,怕是连外门弟子都不认识吧?那些弟子个个傲气得很,不好相处呢!”   内门弟子?难道这拍卖会的幕后老板是玉清门?   “不过,”修士忽然话锋一转,又道:“若你是炼丹师,倒可另当别论。天级拍卖会虽半年一次,但平日里也收上品丹药,价格不菲。若是紫级炼丹师更好,成了他们的座上宾,参加拍卖会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闻言,戚清心里一动,朝岳寂看了一眼。   他正欲再问,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戚道友。”   戚清转头看去,只见使者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跨过门槛:“看样子,戚道友昨夜休息得不错?”   戚清和他见了礼,他把目光挪到岳寂身上,笑意微妙起来:“小友,我那些师弟师妹听说你入了城,个个都想来见你啊,你可当真是块香饽饽。”   岳寂和他对上视线,不卑不亢道:“比赛之日自会相见,何必急于这一时?”   使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天才果然恃才放旷,不是我等凡俗轻易见得的……哈哈,岳道友别误会,我只是感慨罢了。”   戚清眯起眼睛,他又漫不经心道:“戚道友,昨日我说的恐要失约了,宗门驿馆尚在修葺,仓促请你们入住恐失了礼数,不如再多等几日?”   这话正合了戚清的意。   他欣然点头道:“自然是客随主便。”   客栈吵归吵,但是比起深陷他人地盘,他还是更喜欢这样鱼龙混杂的环境。   使者满意地点点头,左右张望道:“怎么不见乾元尊者?”   宋文拱手道:“师尊说了,今日不宜出行。”   使者扬起眉毛:“若是我宗长老想请他一叙也不行?”   宋武也拱手道:“请使者担待,师尊既然说了不出门,待过几日与戚师叔一同上山再见贵宗长老不迟。”   使者笑意一淡,没想到才到自家地盘的第二天就被冷了面子。   “当真不见?”   宋文宋武不再说话,只是行礼。   使者笑意消失,维持着礼节又寒暄几句,眼见乾元剑尊真的没有见他的意思,板着脸告辞离开。   宋文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对戚清低声道:“师叔,这几日务必谨慎行事。”   戚清讶然,岳寂也看了过来。   宋文神色认真地对他道:“这是师尊的嘱咐。”   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尤其是在宗门大比之前。   这日的对话就像一个开关,在那之后的几日,使者再没来过客栈,城中却兴起了几个传闻。   一是城中出现了一只古怪的“恶鬼”,虽不害人,却有个恶劣的癖好——喜欢站在道侣床边,吓得许多道侣都不敢再亲近,被迫分床。   若要追究来源,似乎是从某间客栈的年轻道侣口中传出。   另一则传闻则是天级拍卖会来了位神秘的炼丹师。   此人寄售的丹药品质极高,连常见丹药都因成色上乘而被批量收购。拍卖会有意破格邀请此人作为客卿,却遭到了拒绝。   被蹲点后,炼丹师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反倒是城中布料铺子中的红绸缎开始畅销。   前往玉清门的前一夜,戚清半夜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岳寂不在枕边。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一个黑影背对着他,坐在床下,周围铺了满地的红。 第83章 设局   大半夜乍见满地猩红是一件极其惊悚的事, 戚清心头一颤,冰剑都差点抽出来,才发现那些只是铺在地上的红绸。   他按着心口松了松气, 坐起来道:“你在作甚?”   黑影缓缓回头——   月光映照下,竟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青年呼吸一滞, 还没松完的气又猛然吸了回来。   “什么玩意儿!”   似乎被这句话刺激,黑影抛下红绸,姿态诡异地迅速爬上了床。   它的身躯像蛇一般蜿蜒, 冰凉的触感顺着衣襟缝隙钻入怀中, 缠绕周身, 贴着青年柔软的皮肤一寸寸收紧,略带刺痛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某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复苏在脑海。   戚清马上就被吓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喘息着, 背后涌起一阵恶寒。   他的动静吵醒了身边人, 温热的身躯贴上来, 岳寂搂紧了他的腰, 声音里带着几分睡意:“师父?怎么了?”   对方独有的体温透过薄薄衣料烙在他的皮肤上, 暖炉般驱散了梦里的冰凉触感。   戚清定了定神, 道:“……做了个噩梦。”   岳寂半梦半醒地含糊应了一声,酥酥麻麻的暖意霎时流转了戚清周身。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把灵识放了出来, 趴在戚清身上蠢蠢欲动。   “和我说说?”他问。   他的灵识跟梦里的黑影放在一起,一时竟不知道哪个更吓人。   戚清缓缓呼出一口气, 勉强道:“无事, 只是有点太逼真, 叫我吓了一跳。”   大约是近来听多了关于城中鬼影的传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岳寂的灵识把他裹得更紧了些, 像是要筑立一个让他安心的屏障。   戚清却怎么也没了睡意,想着天亮就要去玉清门的事,又想着原著剧情里岳寂差点被下药的情节,以及三大宗门暗藏的恶意……   他思来想去,侧头看看枕边人阖眸安睡的面容,终究悄悄兑换了一张剧情卡。   ……   玉清门,中心十二宫。   黑袍的身影跪伏于地,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幽幽回响:“大人,风水杀局已成,只待您的贵客入瓮。”   上首之人负手而立,背影如刀般冷硬。   他冷声道:“三处地点都布置好了?”   黑袍人语气笃定:“绝无问题。”   “此话当真?”上首之人微微侧首,眼中泄出一丝寒光:“那几人里可是存在着一个渡劫期,若是出了差池……”   “若有差池,唯我是问便可。”   黑袍人发出阴森的笑声:“我家族世代传承近千年的秘法,难道还搞不定几个非阵修出身的修士?更何况,此阵乃是以我寿元为代价,篡改天机,偷天换日……就算是渡劫期又如何?”   他眯起眼睛,唇畔露出一丝诡谲的快意:“他若敢插手,便是违逆天意,强沾因果,自断飞升之路!”   上首之人这才舒坦几分,略微颔首,朝他走了下来。   “做得不错。”他路过黑袍人身侧时,随手扔下了一块令牌:“去找执事堂领赏罢,伤了多少寿元,自当帮你补回。”   黑袍人眉间闪过一丝喜色,连忙捡起令牌道:“多谢掌门!”   ……   天色大亮,戚清收拾好行李,和岳寂一起出了门。   玉清门的马车早已在客栈门口候着,几日不见的乾元剑尊于人前长身而立,见戚清出现,微微点头致意。   或许是那日被下了面子,使者憋着气,没有亲自来迎他们,只有一名穿着玉清门校服的驾车弟子核对过他们的身份后,请他们上了马车。   所有的参赛者都将在今日上山,数辆马车于黎明等候在各个客栈的门口,无一疏漏,城中顿时空了一半。   路上乾元剑尊闭目养神,宋文宋武兄弟俩时刻盯着二人,生怕又错过什么学习的要点。   戚清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偏偏岳寂是个不知收敛的,明知对面在看,还要借着袖子的遮掩,用指尖偷偷去勾戚清的手。   戚清不动声色地躲开,那只手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似有若无蹭过他的掌心,带起一阵细微的颤动。   眼见宋文的目光挪了过来,戚清轻咳一声,屈起指节敲在岳寂手背上,暗中示意他注意分寸。   谁知岳寂反而变本加厉,他退一寸,岳寂便进一尺,动作越发放肆,只差摸到他的腿上。   隐秘的纠缠掩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下,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动。   宋武也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奇怪之处,好奇地看来,戚清只得僵住了身子任岳寂胡闹。   黑衣青年唇角微微上扬,那只作怪的手越发肆无忌惮,意味轻佻,从指缝游走到腕骨,又顺着小臂内侧轻划,摸到他的腰侧……要不是戚清一记眼刀甩过去,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临近玉清门山脚时,驾车弟子忽的吹响了哨子。   下一刻,马蹄扬起,车轮倏忽腾空,整辆马车轻盈跃入云端,朝着山腰的方向平稳驶去。   戚清诧异地掀开车帘,只见十余辆马车排成大雁一般的阵型,在苍郁山峦间迤逦飞行。   拉车的高头大马鬃毛飞扬,蹄下有如无形瑶阶,在远山流云之间行过,宛如一幅不多见的神仙图。   他情不自禁地道:“好多钱啊——”   光是一匹灵马便花销巨大,这么多辆灵马同时出动,感觉满天都有钱在飞,玉清门的财力可见一斑。   天度宗可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唯一能飞的公共坐骑还是掌门的那只仙鹤——噢,还得提前去借。   戚清眼馋地多看了几眼,这个时候,马车开始缓缓下降。   落地的位置在山麓,一片灵秀景致豁然展现在眼前。几座小楼纵横排布,黛瓦白墙,周围竹林环绕,湖水平静,山间灵气充裕,还有云雾缭绕,看得不少参赛者眼前一亮。   三大宗门打着比赛的幌子,联合起来调查自家精英弟子的死因一事,参赛的宗门都心知肚明。   本以为只是来走个过场,没想到玉清门如此重视,安排得这般隆重正式,让众人心里登时受用了不少。   马车稳稳停在屋舍前的空地上,驾车弟子跳下了马,恭敬请他们下车。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间屋子,与以往不同的是,玉清门以师徒有别为由,将各宗师徒分隔开来,师父住在上层,徒弟住在下层,不得混淆,也不得交换。   众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   但身在别人的地盘,也没人想做这个出头鸟,暂时默认了分房一事。   岳寂悄悄握了握戚清的手腕:“师父,等着,我待会儿来找你。”   宋文和宋武见状,反射性条件地跟着伸出手,对乾元剑尊道:“师尊,等着,我们待会儿——”   还没摸到手,就被乾元剑尊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戚清尴尬地抽回手,假装没看见这一幕,打圆场道:“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楼上的视野的确绝佳,铜镜对床,轩窗支起,还专门撤去了屏风,光是站在门口也能临竹眺水,窗外景致一览无余。   但当戚清进屋后,不知为何,分明入眼是极好的风光,他的心头却莫名涌起一阵不安。   是因为身在玉清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种不安在屋子里越来越强,发酵成了一种危险的直觉。   他蹙起眉毛,思索片刻无果,转身敲响了对面乾元剑尊的房门。   “异常?”   乾元剑尊眉梢微动,目光越过戚清肩头,朝他的屋子里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睛骤然锐利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戚清看不见的东西。   “……真的不对劲?”   戚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急道:“是有鬼吗?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说话。   乾元剑尊沉默着,收回视线看向戚清,半晌开口道:“戚师侄。”   戚清紧张道:“在!”   “从今晚起,”他转身道:“搬到我的屋子里来,别让任何人知晓。”   戚清愣住了:“……啊??”   ……   二楼。   黑衣青年甫一踏进房中,便察觉出不对劲。   他眸色微寒,缓缓将屋内扫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屋内的镜子上。   是这里吗?某些见不得光的把戏。   岳寂不露声色地关上了门。   轩窗落下,屋内映出一片幽暗,唯有几面铜镜的光芒越发亮眼。   黑衣青年抬起手,忽的抹去了面容。   下一刻,一道没有五官的黑影在屋中默然静立,轮廓虽能辨认出人形,铜镜里映不出半点人影。   几面镜子空空对照,场景一下子诡异了起来。   黑影跨出一步,身形慢慢融入昏暗的光线里,化为金色的灵力,如溪流一般在地上蜿蜒流淌。   ——空空如也的镜面里,突然映出了道道血痕!   它们如同交错的网,在镜子里像四面八方地蔓延,甚至是活的,稍有一丝黑气触及,便立刻化为黑烟消散。   黑影骤然变回了人形。   岳寂蹙眉,指尖上出现一道新鲜伤痕。   他注视片刻,忽而冷笑一声,道:“偷天换日?”   玉清门为了查出那些蠢货的死,当真是下了血本。   他收起了手,正想避开血痕,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立刻转身朝门外走去。   ——必须去找师父。   若师父那里也有这个东西……他眸色暗潮翻涌,还是得想办法同住才行。 第84章 捉奸   不管戚清再怎么问, 乾元剑尊没有回答,转身表露出了送客的意思。   青年只好回到自己屋内,眯起眼睛卯足了劲, 在屋子里连滚带爬摸索了一整圈,连床下都吸了一嘴灰尘, 仍然没看出什么门道。   他咳嗽两声直起身子,一边回想看过的古籍,一边试了几个法术。   不知碰到了哪里, 灵力骤然反噬, 震得他手腕一麻。   “嘶。”戚清甩了甩手, 蹙眉道:“……问题还不小。”   玉清门在针对他们,他的住处既然被动了手脚,岳寂那边恐怕也逃不掉。   必须赶紧提醒他。   思及此处, 青年迅速出了门, 下楼时正好碰到往上赶来的岳寂。   “你屋里可有异样?”   两人异口同声道。   说完双方都愣了一下, 岳寂马上追问他:“师父这里也被设了埋伏?”   “果然如此。”戚清脸色严肃了些, 道:“你那里情况可要紧?带为师去看看。”   “……小问题罢了。”   岳寂避而不谈, 抢先道:“先去师父的屋子要紧。”   戚清哪能答应。   他的那间屋子, 连渡劫期的乾元剑尊都没有主动提及破解之法,想必非常棘手, 岳寂去看了也没用。   他挡住岳寂往上走的脚步:“不用了,先去你那里。”   二人僵持在楼梯间, 岳寂顿了一下, 道:“我那里不算紧急, 还是先去师父你的住处……”   “……别去!”   眼神对视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收回了后面的话。   戚清心虚地瞟他,对面的人也瞟着戚清。   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岳寂配合地停下步子,挑起眉毛:“师父为何不肯让我查看?”   “乾元剑尊就住在为师对门。”   戚清紧急找了个理由,提高了声音:“有他襄助,你还不放心?倒是你那里更紧急——”   他向下迈出一步,反被岳寂堵住。   黑衣青年慢条斯理地道:“我那里也已处理妥当……师父不必担心。”   “当真?”戚清将信将疑。   “不过是些简陋阵法。”岳寂语气沉稳,信誓旦旦道:“师父忘了?我自学过不少阵修的本事,处理这些自然有一番心得。”   这话有几分可信度,戚清点了点头,接着道:“那我也要看。”   他就是这么油盐不进。   岳寂寸步不让:“要去也是先去师父那里,难道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戚清唇角动了动,很想告诉他一句,你还真说对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乾元剑尊要求的留宿,他确实不敢跟这人交代。   “为师这里用不着你担心。”他努力让声音变得很有可信度:“别忘了,乾元剑尊可是渡劫期。”   岳寂抿了抿唇,目露怀疑:“他并非阵修,当真能行?”   戚清本想习惯性拍拍他的肩膀,但被反噬的左手还在发麻,差点露馅。   于是他顺势一挥袖子,把手背到身后,面上十分自信:“真有什么事,以他的修为岂会察觉不到?你只管安心准备比赛就是。”   既然要当这个活靶子,倒不如把戏做足些,至少能多挡点麻烦。   黑衣青年皱眉盯着他不自然的左手,正想说话,一缕红痕悄无声息从手上的伤口钻了出来。   没等它出现在戚清眼前,一只小黑手悄悄伸出,凶狠地把捣乱的红痕掐灭。   戚清注意到岳寂忽然攥紧了右手,道:“怎么了?”   “没事。”岳寂眸中闪过几不可察的冷意,微笑道:“就是突然有点手痒,想把设阵的人揍一顿罢了。”   戚清哪里肯信,去抓岳寂的手,自个儿半麻的手腕忍不住一抖。   岳寂敏锐地问:“师父的手有事?”   青年若无其事地再次收起左手,笑笑道:“好巧,为师也有点手痒。”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因着莫名其妙的僵持,最终谁也没去成对方的屋子,只好统一意见下了楼。   用过午膳后,玉清门弟子前来通知大家去主峰进行抽签。   此番宗门大比共有三道流程,分为初赛,复赛和决赛,除了决赛,初赛和复赛皆需要抽签决定对手。每一轮都将淘汰一半的人,被淘汰的修士可以半途离开,也可以留下来围观完整个赛程。   也因着是抽签制,故而一开始抽到的对手十分重要。   若是对手极强或者极弱都算不错的运气,最怕对方不分伯仲,即便赢了,也容易被旁观的潜在对手把招式研究透彻。   戚清对自己的手气极有自知之明,让岳寂自己看着办。   当岳寂作为天度宗代表出列时,周围顿时投来诧异的目光——其他门派无不是由师长或者师兄出面,这个小宗怎的只有弟子?   负责主持仪式的玉清门长老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黑衣青年。   岳寂随手一摇,签文从抽签筒中倒出,正好是十号。   不前不后的位置,很适合苟命。   “恭喜小友了。”长老笑着收走了签文,旋即压低了声音:“我宗弟子可都等着与你在复赛里碰面呢,但愿小友不要太早被淘汰才是。”   岳寂看也不看他,淡淡抛下一句话:“拭目以待。”   待抽签仪式结束,所有人从主峰返回时,已是暮色时分。   行至小楼前,戚清正打算上楼,岳寂忽然开口道:“今天晚上……”   青年立马心头一紧。   依照这人的性子,估计怎么也要缠着跟他同住。   若真让岳寂来了他房间,马上就能戳穿他下午的谎言。   得赶紧找个借口!   戚清的思绪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额间冷汗涔涔,刚要开口——   岳寂道:“弟子就不叨扰师父了。”   “……”   太好了!   戚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放下心道:“那我……”   话未说完,岳寂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如临大敌。   “我也不打扰你了,”戚清笑道:“好好休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双方都松了口气。   在分房这件事上,师徒二人难得达成默契。   在楼梯口微笑道别时,更显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和谐,令路过的修士纷纷为之动容。   入夜,戚清抱着被褥,搬进了乾元剑尊的屋子。   他也不见外,径直打起了地铺,看乾元剑尊正在修炼,便跟着摆了个打坐的姿势。   屋内只点了一盏蜡烛,烛光时不时随风闪动,将二人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微弱的光芒似随时都会熄灭。   戚清一会儿看看烛光,一会儿又悄悄把目光移到床榻上闭目盘坐的人身上。   “你有心事。”乾元剑尊闭着眼,却好似看透了他的神情,淡淡道:“想说什么,不妨开口。”   戚清便道:“什么都可以说?”   “除了你那间屋子,都可以。”   这话听起来非常宽容,青年却没有第一时间提问。   在长久的沉默以后,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存在的困惑。   “为什么……您在一开始会放弃岳寂呢?”   若非乾元剑尊莫名其妙将岳寂退货,他根本不会成为岳寂的师父,剧情亦不会一偏再偏,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乾元剑尊缓缓睁开眼,看向了他。   “因为你。”   ……   岳寂推门而入,将面壁的铜镜重新翻过来。   镜中的血痕依然狰狞交错,像一张被划花的空白面容。   他取出一块纯黑的石头,屈指敲了敲。   石头上很快浮出一道有些虚幻的黑影,声音懒洋洋的:“讲。”   岳寂没说话,神情冷淡地灌入一缕魔气。   那边的人很快察觉到不对,诧异道:“稀客啊,您竟会主动找我?”   “少废话。”岳寂将石头一弹,黑石头骨碌骨碌转了两圈,滚到了铜镜面前:“给我查,这道阵法出自何门何派?”   黑石头碰到镜中血痕,冷不防被吸去一丝黑气,黑影更透明了些,连忙收敛几分,声音陡然凝重:“咦?这倒少见。”   血痕灼灼,黑影试探性地用法术试探了一下,马上隔空传来跳脚的动静。   “好生霸道的阵法!”他讶然道:“连魔气也敢吞噬,来头不小啊!”   黑衣青年抱臂靠在一旁,冷淡道:“要查多久?”   “等我出魂渊,少说也得四五日,不过……”   那边的声音变得油腔滑调了些:“得劳您出出力,惊动一下那位阵修,否则我可没法找到他的方位。”   岳寂轻嗤一声,不等他再开口,一道黑气如游龙般猛地灌入镜中。   ——血痕被激怒了。   黑气来势汹汹,撞破了它好不容易织出大网,每道红丝都如活物般游动,竟挣脱镜面扑了出来!   岳寂歪头闪过攻击,放出黑气与红痕在空中撕咬纠缠,锋利红芒擦着衣角掠过,在墙上留下灼烧般的痕迹。   似是发现黑气的难缠,一道红痕忽地冲破重围,直直冲向了楼上。   ——师父!   岳寂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翻窗追了出去。   ……   戚清傻了眼:“我?”   乾元剑尊默默望着他:“戚师侄以为,我当年所说闭关参悟,乃是推脱之辞?”   戚清讪讪地摸了摸鼻尖,狡辩道:“我岂敢揣度长老您呢……”   白衣的剑尊指尖轻挑,一道银白的灵气缠绕上来,缓缓送到戚清面前。   戚清下意识伸出了手,任这缕气息停在掌心。   它带来的感觉十分玄妙,纯粹到近乎极致,似乎隐隐蕴含着天地至理,戚清仅是触碰,便觉某些顿悟在脑海里闪过。   乾元剑尊道:“这是天地间的一缕因果。”   戚清手一抖,立马觉得这东西烫手了起来:“因果长这样?”   “修为至臻者,了却一切因果,自会飞升。”   乾元剑尊长身而起,于窗边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神情淡漠:“你到了我这个境界,自然会感悟因果之说。——而这个感悟的出现,正是你闯进我的试炼之时。”   戚清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脑子有些发懵,道:“你的意思是……是我打乱了您和岳寂的师徒缘分?”   如果他当初没有去找岳寂,没有一脚踩进游江林,如果……   电光火石之间,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他呼吸急促了几分,越是回想,越忍不住想问——竟是如此?   原来一切的源头不是乾元剑尊莫名放弃了岳寂,而是……因为他?   是他斩断了原本属于岳寂的命运和机缘。   也是他承担起了岳寂从今往后所有的情,所有的欲,以及所有飘摇不定的未来。   因果轮转,有情皆孽。   戚清连手上的灵气何时散去都不知道,心脏怦怦直跳,正想张口辩驳,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谁!”   他立刻警觉地喊。   又是一声哐当闷响,像是重物坠地,乾元剑尊淡淡瞥向门口,戚清已披衣起了身,大步走过去开门。   ——然后就跟和血痕扭打在一起的岳寂打了个照面。   “……”   四目相对的刹那,白日里的信誓旦旦全都化作了诡异的沉默。   戚清看着他,他看着戚清。   岳寂不可置信地往屋里看去,再看向他。   “戚清。”   他声音转冷,厉声道:“……你说的乾元剑尊帮忙,就是帮到了他的床上?!” 第85章 夜谈   半刻钟后, 三个人齐齐盘坐在乾元剑尊的屋子里。   烛火被拨亮了些,映得室内一片沉默。   岳寂泛着凉意的目光在戚清和乾元剑尊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在戚清脸上, 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显然在等着他的解释。   戚清轻咳一声, 决定转移矛盾:“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他指了指岳寂衣摆的破损处:“不是白日里才和我说了没问题?”   岳寂理直气壮地嗤道:“比起我这点小事,明显是师父的问题更大吧?”   “为师有什么问题?”戚清不由争辩道:“乾元剑尊好心相助,不过是事情一时难以解决, 让我在此暂住几夜罢了。”   “还有几夜?”岳寂的声音陡然提高, 双眸微微睁圆, 猛地看向乾元剑尊:“这分明是趁人之危……”   “岳寂!”   戚清连忙打断他,生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岳寂停下话头,幽幽地看着他。   乾元剑尊轻叹一声:“你误解了, 岳小友。”   他神色平静, 道:“这只是保护你师父安危的权宜之计, 若你需要, 自然也可以来此暂住。”   “长老当真是心胸宽广, ”岳寂凉凉道:“偏生弟子这个人命薄福薄, 受不得好意。”   戚清握住他的手,不赞同道:“不得无礼, 为师在此只是暂避危险,并未发生什么不妥之事。”   岳寂立即把矛头调转到了他身上:“师父白日怎的不与我说这话?现在倒知道解释了?”   戚清忍不住道:“你不也瞒着我?”   他硬起心肠, 迎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回去。   岳寂不吭声了。   二人目光相接, 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见状, 乾元剑尊给二人分别倒了一杯热茶,难得当了一回和事佬:“戚师侄隐瞒固有不对,但岳小友这般与师父争执, 未免有失礼数。”   岳寂冷笑不语。   戚清深知自家徒弟是个什么秉性,没再多等,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出去谈。”   他拉起岳寂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人往外带——岳寂倒也没挣扎。   廊下打斗过的痕迹被遮掩妥当,诡异的红痕也遭了收拾。   楼中大部分修士都已歇下,正值万籁俱寂,唯有风过竹林的簌簌低响。   戚清怕惊扰旁人,朝小楼前的竹林示意了一下,足尖轻点,率先从楼上飞了下去。   岳寂如影随形,紧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竹林里。   不等戚清开口,他抬手布下隔音结界,随即一把攥住了戚清的手腕:“师父明明知道我会生气,为何还要瞒我?”   戚清轻声反问:“你不也知道为师会担心?”   岳寂抿紧唇,面上闪过一丝委屈:“我本就怕师父担心才……”   “岳寂。”戚清打断他:“事已至此,再纠结这些还有用吗?”   听到这话,黑衣青年静了静,语气转而变得森冷:“说的也对。”   他掀起眼皮,沉声道:“早知如此,白日无论如何也该让师父与我同住。”   戚清见他神情有异,提醒道:“为师的房中同样危险。”   “大不了同生同死。”岳寂手上力道加重,黑眸挪到他脸上,一字一顿地说:“……总好过看着道侣深夜往别人房里钻,是不是?”   戚清摇摇头:“规则明令分寝。”   “规则还明令保障参赛者的安全呢,也没见着玉清门对着咱们留手?”   岳寂冷笑更甚:“再说,师父和乾元剑尊这般,难道就不算违背分寝了?”   “我打了地铺的。”戚清觉得有必要给自己正个名。   “——你还想跟他滚到一张床不成?”   岳寂面色不善极了,戚清说一句,他能顶十句,俨然压着火气,再说下去,难保二人不会大吵一架。   戚清不想跟他吵,别过脸去,道:“那你待如何?”   岳寂豁然转身:“当然是跟我走!”   他拽着戚清走了几步,语气凶得厉害,但转身的那一瞬,戚清还是看到了他面上几分不忿,夹杂着一点委屈,瞧着可怜兮兮的。   ……算了,这人从小就这样,他还能计较什么。   戚清叹了口气,软下了态度:“你屋子里的问题不是还没解决?”   否则也不会大半夜还跟那诡异的东西厮打在一起。   “反正师父都知道了。”岳寂没回头,语气冷冷的:“不过是个阵法,我还压得住,只要再等几天就能……总之,安心住就是,有事也是我先顶上。”   “好啦。”戚清只得无奈地牵住他另一只手,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眼下既然有更稳妥的去处,何必非要涉险?”   岳寂猛地转头,脸色又难看了起来:“你还想住乾元剑尊的屋里?”   “再住几日。”戚清不等他反驳,握紧他的手温声道:“你跟我一起。”   岳寂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戚清抬起手把他搂入了怀中。   就像对待小时候犯错的孩子一样,青年的怀抱暖热而温柔,亲昵地把他包裹起来,仿佛从来没有丝毫芥蒂。   “就当是师父需要你陪着,好不好?”戚清好声好气地问。   他撩开岳寂垂落到颊边的碎发,轻轻亲了一下,叫岳寂蓦然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还怒气腾腾的黑衣青年定在原地,一腔怒气就这么融化在春水般的嗓音里。   戚清又亲了几下,才试探性地拉了拉他。   “回去?”   岳寂周身无形的刺软了下来,抿唇不再说话,乖乖任由师父牵着手往前走。   回到小楼里的时候,戚清想起什么,轻声哄道:“往后咱们都要坦诚相待,别再这般互相隐瞒了,好么?为师宁肯担心些。”   岳寂眸光闪了闪,低低道:“……嗯。”   得了肯定,戚清却察觉到一丝微妙,追问道:“既然答应了,那你可还有事瞒着我?现在讲出来,可以既往不咎。”   岳寂身形僵了僵,果断道:“没有。”   戚清确认道:“当真没有?”   “师父信我便是,”岳寂敛下眸子,声音又低了几分:“不会有的。”   “那便回去歇息吧。”   戚清揉了揉他的发顶,二人一同上了楼,重新回到乾元剑尊的屋里。   本以为乾元剑尊先前不许别人知道戚清住在他这里,是为了风评考虑,却没想到他很轻易地答应了岳寂也借住下来。   戚清高兴地拱了拱手,道:“多谢长老宽宏!”   他偷偷戳了戳岳寂,岳寂不情不愿地附和了一声。   乾元剑尊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身为长老理应照拂本宗弟子,多一人少一人并无分别,先前命你不得声张,只是怕你沾染太多因果罢了。”   “啊?”戚清没想到会是这个缘由,诧异道:“可我才元婴,也会受到它的影响?”   乾元剑尊摇了摇头:“修炼一途,本就最重因果,此事与境界无关。”   他并指一拂,微弱的烛光彻底湮灭。   “戚师侄不日便可突破化神期,这段时间当需注意些。好了,二位自便吧。”   话毕,他便重新阖眸,继续打坐入定,再无动静。   屋内没有多余的被褥,岳寂也不在意,极为自然地钻进了戚清的地铺。   空余狭小,二人挤在一起,脸挨着脸,身子贴着身子,将被窝里烘得一派暖热。   尽管已经做过比相拥而眠更亲昵的事情,但碍于第三人的存在,戚清难免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岳寂埋着他的颈窝,把玩了一会儿他的手,察觉他有些紧张,动作一顿,状似无意地摸上了他的腿。   戚清窘迫地去按住那只手,谁知那只手却滑不溜秋,绕过他的追捕,沿着后腰一路向下,蹭过腰窝,在尾椎骨处暧昧地揉了揉。   戚清瞪了他一眼,动了动嘴,无声道:“别乱来。”   岳寂低头假装没看见,齿尖磨着他颈侧的肌肤,手上动作愈发大胆。   戚清浑身一颤,生怕微乱的气息惊动屋里的第三个人,只得咬牙传音:“你要反了天了?想算账还是要怎么讨债,回去再说……算为师求你了,行吗?”   岳寂倏忽抬眸,似乎早就等着这句承诺:“说定了?那师父届时可别恼我。”   戚清隐约觉得落入了什么圈套,但当着乾元剑尊的面,又真的怕他乱来,忍气吞声道:“到时候想怎么样都行,够了吧?”   话一出口,青年脸上难免有几分害臊。身为师父,却为了哄徒弟要说出这种话,当真是不正经得很。   岳寂却心满意足,蹭了蹭他的脸颊,将人搂紧睡了过去。   第二日,三人同时从乾元剑尊房里出来时,立马惹来了宋文宋武震惊的目光。   ——他们又错过了什么关键的学习要点!   戚清假装没看到他们带着控诉的目光,轻咳一声,草草用过早膳,就跟岳寂一起去了比赛场地。   此次宗门大比规模空前,参与的修士远远不止玉清门接待的这些人,玄天阁和云霄宫也去了不少,因而比赛地点就成了一个问题。   几个宗门的大能联手施展缩地成寸,在几宗交界之间辟出一个赛场,供各派参赛者自由往来。   二人到的时候,这里已聚集了许多修士,人头攒动,戚清只在人群里隐约瞥见似是丹宗弟子的白袍,却没能找到万兽宗师兄妹和妙筝的身影。   不妙。   若他们没来,这次玉清门的目标可就只剩他和岳寂了。   “听闻这几个大宗折损了不少精英弟子,”身旁有人窃窃私语:“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借这次大比,想从其他宗门挑些人才,以填补空缺?”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立刻蠢蠢欲动了起来。   若能借此机会跻身哪位长老的法眼……对他们这些小门派出身的修士而言,简直可以说是鲤鱼跃龙门!   戚清眼底寒意一闪而过。   填补空缺?怕是拿人命去填吧?   今日的开幕赛以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为头阵,打得并不精彩,引得不少人哈欠连天,兴致缺缺。   戚清却注意到观众席上,有一位穿着鹅黄色锦袍的公子哥从一开始就盯着这边,周身气质文弱儒雅,眼神却十分倨傲。   注意到他的回望之后,那人眉毛微挑,竟点了点他身边的岳寂,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唇语是:想好怎么死了吗? 第86章 替身   面对公然挑衅, 戚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抛去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想杀龙傲天?做梦吧。   岳寂更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这般刻意的忽视让那人面色微微一沉, 旋即收回手,神情更轻蔑了几分。   能坐在那么好的位置, 穿得又那等富贵逼人,用脚指头猜也知道他多半是三大宗门的内门弟子之一。   戚清随手抓了个讲得口沫横飞的修士,朝雅座方向抬了抬下巴:“劳驾, 那位是?”   被打断的修士正要发作, 待看清他所指的人, 顿时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这你都不认得?那可是玄天阁的少掌门,人称惊鸿影的霍誓霍公子!”   祸事?这名字可真倒霉。   戚清没忍住笑了一下,见修士面色不善, 咳了咳道:“原来如此, 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位霍大公子可有姊妹?”   “他是独子, 哪来的姊妹?”修士翻了个白眼:“玄天阁掌门把他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人家可是上个月就突破到化神期的天纵奇才, 你现在想抱大腿?晚了!”   “……”   戚清语塞了一下, 干笑道:“那还真是遗憾啊。”   他就知道。   ——自打妙筝变成男人的那一天起,这剧情就没有正常的原著人物了!   龙傲天的红颜知己不是成了男的, 就是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所有的桃花都被掐断, 个人感情线岌岌可危, 难怪饥不择食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戚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顿感惆怅。   就算这是他改了岳寂命格造的孽,那他也没有厉害到能帮人中途变性吧!   听到这声叹息,岳寂转过头来, 似笑非笑道:“师父若想抱天才的大腿,不如……抱我的?”   戚清微笑道:“不需要,谢谢。”   鬼知道会抱到什么不可描述的地方。   前几日解锁的原著后续里,这个霍誓——原著本该是叫霍枝的大小姐——不仅对岳寂暗生情愫,甚至不惜抛下宗门千金的身份要跟他私奔。   如今倒好,霍誓不把岳寂弄死就好了,还可跟他私奔?   光是想象原著里娇羞大小姐变成现在这个傲慢公子哥的画面,戚清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低声嘱咐岳寂道:“若在后续比试中对上那人,千万当心,特别是提防他使些下作手段。”   虽然不知道霍誓为什么会对岳寂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但连原著的白胡子老爷爷都能对岳寂下死手,多防着些总没错。   岳寂唇角微扬:“师父这是在担心我?”   戚清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认真,只得换了个说法,顺着毛捋:“身为道侣都不担心,你还能指望谁?”   闻言,岳寂眼底笑意加深,捧起他的手亲了亲:“那师父且等着,看我为你摘个魁首回来!”   ……   赛场后的暖阁厢房里。   熏香袅袅,二人对坐,面前有一局未完的残局。   “方才去前头观赛,可瞧见了那小宗门来的人?”玄天阁掌门拈起一枚灵果,递到身旁侍奉的娇儿口中,娇儿咯咯笑着衔过,乖顺伏在他膝头。   穿着鹅黄色锦袍的霍誓把玩着白玉棋子,语气轻慢:“父亲说什么天才,我看也不过如此。盯着他看了半晌,他连正眼都不敢回一个,当真无趣得紧,还不如他身边那人。”   “这就是你轻敌的理由?”玄天阁掌门面色一暗,道:“你可知道,此人从蜃楼秘境里全身而退,还疑似得了火莲?”   霍誓回首屏退正要斟茶的侍女,嗤笑道:“他若真有火莲,还敢这般招摇地戏耍玉清门的人?再者,丹宗闻家的闻玉山至今重伤不醒,闻妙筝连个头都不敢露,怎么看都是他们嫌疑更大吧?”   玄天阁掌门轻叩案几,淡淡道:“你以为玉清门出了手就能一劳永逸?”   “儿子不敢,我可提前为他备了一番好礼呢。”霍誓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嗒”的一声落了子:“能同时得到两个大宗的招待,他也算十分荣幸了……”   说着,他打了个清脆响指,侍女莲步轻移,掀起了身后的珠帘。   一道蓝衣身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   前几日的比试风平浪静,静到有些无聊的程度,戚清索性开了直播,嗑着瓜子,懒洋洋地跟弹幕一起吐槽。   岳寂也配合地隐藏了实力,颇有几分游刃有余。甚至能一边给对手喂招,一边现场学习对方的招式,再将人反手击败,集众家之所长,看架势是真想拿个第一回来。   若不是要提防潜藏的暗算,这次大比也算寓学于乐,收获颇丰。   可惜,越不想见到什么,就越容易找上门来。   第七日的擂台赛,岳寂遇上了一名特殊的对手——玄天阁的人。   这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仅身负与戚清相同的冰灵根,连衣着打扮、相貌气质都刻意模仿了他七八分。   别说擂台上的岳寂步子顿了顿,连戚清也睁大了眼,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在台上。   【什么玩意?高仿?】   【主播还在这里呢,怎么就搞起了替身的事!】   【太阴险了吧!仗着崽舍不得对师父动手,就搞这一出?】   【等等……你们注意到没,他的招式好像也在模仿主播?】   得到弹幕的提醒,戚清凝神细看。   那人云剑、崩剑、乃至侧身闪躲的时机,都和戚清在脑海里演习的战斗习惯分毫不差。   他越看,脸色越凝重,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此人绝对研究过自己的招式!   岳寂的剑招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能看出来,身处对局的岳寂自然能看得更加清楚。   黑衣青年仅在最初怔忪了一瞬,转瞬就交上了手,眸中闪过一丝杀气。   他动作极快,出招狠厉而果决,没有丝毫犹豫。   饶是戚清也不得不承认,岳寂自行领会贯通的剑法早比他教的厉害得多了,不仅毫不拖泥带水,还十分具有观赏性。   剑光交错间,二人唰唰过了数十招,金色剑气凌厉纵横,震得漫天灵气化作飞霜,簌簌落下。   附近的修士早已三三两两围观了过来,越看越是震惊。   “这两人好强的身手!这般年轻竟到了元婴?”   “何止!我看至少元婴大圆满!那玄天阁弟子也就罢了,这名黑衣剑修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怎的以前从未见过?”   “难不成是散修?”   “散修有这般厉害的资质,早就被大宗招揽了。我看啊,多半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台上的二人不为所动。   两剑相抵时,玄天阁弟子忽然欺身上前,似乎对岳寂说了什么。   戚清注意到岳寂冷笑了一下,旋即剑身金光暴涨——   轰的一声,对面的人灵力不济,被毫不留情地震飞出了擂台,重重摔落在地。   “天度宗,岳寂,胜!”   主持的长老喊出这一句,满场惊叹,不少修士眼中浮现出异彩,灼灼地落在黑衣青年身上。   身为目光的焦点,岳寂却丝毫没有喜色,冷淡地擦了擦剑,转身锁定了观众席。   戚清刚起身,就见他大步流星走了上来。   “师父。”被他牵住时,岳寂脸色变好了些,眸子亮晶晶的:“我方才表现如何?”   戚清矜持地鼓励了一句:“不错,疾如风,掠如火。”   得到夸奖的人立刻乖顺极了,一点也没有方才在台上步步紧逼的狠绝,还想要他再夸几句。   两人正要离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   “岳道友。”   蓝衣弟子站在原地,神情柔和地看着岳寂,声音仿佛溪流般悦耳:“恭喜你获胜,下场比赛,我会来观战的。”   这么近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属于戚清的气质不仅有增无减,甚至到了错眼一看会认成戚清本尊的程度。   岳寂眉头一皱,拉起戚清就要走。   “等等。”戚清站住了步子。   他转头时,竟带了些许笑意。   蓝衣弟子一愣,见青年语气轻快,冲他挑了挑眉:“这么捧场?那要不要来下一注?”   见对方露出不解的神色,戚清晃了晃手里的筹码:“我开的盘口赔率公道,童叟无欺,你真的不想试试?”   他热情地凑近了蓝衣弟子,积极推销道:“还在为不能支持偶像而苦恼吗?还在为不能表达喜欢而犹豫吗?下次观赛前来找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   话未说完,岳寂已黑了脸,把他强行拉走了。   直到看不见蓝衣弟子的身影,戚清才拽住他道:“你急着拉我做什么?这笔买卖稳赚不赔的,不做白不做。”   回宗还得还季春风的十块灵石债务呢。   岳寂臭着脸从纳戒里掏出了一袋灵石塞到他手里,沉甸甸的:“给!”   “够吗?不够我还有。”   “……我赚你的钱作甚。”戚清本想还给他,蓦地诧异道:“等等,你哪来这么多灵石?”   岳寂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是又把灵石塞过去,瞥了他几眼,问:“师父不生气?”   戚清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紧抿嘴唇,眼底流露出绝对称不上高兴的神色,眉梢一挑,忽然笑了。   “气什么?”他随手抛接着灵石袋,悠悠道:“对方使出这个绊子,不就是为了扰乱你的心神?你若真动了怒,那才叫中了圈套。”   岳寂蹙眉道:“那也不能就让他们这般肆无忌惮。”   “所以才要将计就计,懂吗?”   戚清用肩膀撞了撞他,神情颇有些混不吝,哪有半点为人师表的自觉,眉飞色舞道:“我再搞个马甲,多开两个盘口,一个押你输,一个押你赢,到时候就激他下注,最低门槛设置为三块灵石,具体操作可以这样……”   他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岳寂听得脸色越来越黑,最后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戚清连忙追了上去。   ……   与此同时,魂渊外。   千里焦土,死气沉沉。   一道黑影飘出了渊口,在巨石旁落定,宛如一片不祥的阴云投在地上的影子。   他手中提着一只由魔气组成的笼子,笼中囚着一道诡异红痕。   “让我看看……”黑影往远方眺望,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痕迹:“啊,找到了。”   随着一声阴冷的轻笑,他松开囚笼,红痕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第87章 抽奖   下一场比赛开始时, 蓝衣弟子当真如约而至。   他还没跟岳寂打上招呼,就被戚清一把搭住肩膀拽了过去。   “快来!”青年喜笑颜开:“等你好久了!”   “……”   蓝衣弟子有些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们有这么熟吗?还是说自己对他而言一点威胁也没有?   戚清才不管他怎么想,顶着岳寂凉丝丝的目光, 把人半是强迫地拉到了自己精心筹备了两天的摊位面前:“来瞧瞧这个!”   蓝衣弟子诧异地看了看眼前的几个怪异东西。   一个竖起来的转盘,一个四四方方的石质长盒, 以及一张下注用的木台。   台前还写着标语:适当娱乐怡情,过度娱乐伤身。   “这些是……?”   他茫然地睁大了眼。   戚清很满意他的反应,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起来:“这个是下注的地方, 这个呢叫鸿运转盘, 只需一枚灵石购买应援票, 就能转一次!”   说着,他指尖轻点转盘上金光闪闪的扇形区域,循循善诱:“你看, 若是运气好能停在这儿, 当场返还十倍灵石, 心不心动?想不想要!”   没等蓝衣弟子说话, 围观修士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一位虬髯大汉挤到前排, 激动地问:“当真十倍返还?要是俺押上十块灵石……”   “一百块灵石双手奉上!”戚清拍着胸脯保证。   闻言, 修士们哇啦啦地议论了起来。   “……天底下竟有这等合算的买卖?!”   “让在下先试试!”   “可会有什么猫腻?我的手气向来不大好……”   “诸位稍安勿躁!”戚清抬手压下场中骚动,旋即转身, 笑吟吟地介绍起了旁边的妙妙工具:“除了鸿运转盘,还有这‘真情匣’, 人间自有真情在——每次下注擂台输赢, 就能得一次抽取资格, 头彩可得奖池一半的灵石返利!每日仅限一个名额!”   修士们闻言,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数十道炽热目光齐刷刷盯在那方简朴的石匣上, 有人已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储物袋。   一半?那岂不是池中无论有多少灵石,都能拿到一半?   “不管压谁都能得到抽取资格,就算没中也没关系!”   戚清展示起了木台上的筹码,提高声音:“只要拉来亲朋好友购买应援票,就能获得再砍一刀……啊不是,再抽一次的机会!说不定这次就鸿运当头了呢?”   【好眼熟的套路……主播你上辈子真不是当销售的吗?】   【人心险恶啊!】   【这不就是……】   【都不说是吧?我也不说。】   戚清见众人面露迟疑,立刻信誓旦旦地补充道:“诸位放心,这些道具都有隔绝灵力的阵法,绝对公平公正,全凭各位的手气!”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烫金小笺,上面银钩铁画写着“岳寂”二字,大方地递给蓝衣弟子:“你是今日首位贵客,这张送你,来试试手气?”   蓝衣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果然没能经得起“免费一次”的诱惑。   只见他拨动鸿运转盘,转轮飞速旋转起来,金灿灿的奖励区模糊成一片炫目的金光,好一个富贵迷人眼。   几息之后,转盘慢了下来,再慢,再慢,最后在众人的屏气凝神里——   停在了离十倍区仅一指宽的位置。   “哎呀!”   周围的修士扼腕叹息,仿佛自己错失了良机:“就差那么一丁点!”   见此,戚清故作遗憾地摇摇头:“真是可惜啊,若是再来一次,说不定能中呢。”   他看向正在为上台活动筋骨的岳寂,意有所指道:“支持偶像的机会难得,也就大比期间能图个乐子,不过缘分就是这样,总是差那么一点……”   蓝衣弟子咬了咬嘴唇,掏出一块灵石:“再来一次!”   这一次,他一定能行!   戚清立刻笑开了脸:“好嘞!”   然而——   依旧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   蓝衣弟子:“……”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解下腰间钱袋,哗啦啦倒出五块灵石:“……再来!”   今天非要转出个名堂不可!   戚清还没来得及劝说,蓝衣弟子已将灵石拍在了下注台上,眼中写满了极强的胜负欲。   几轮过后。   钱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蓝衣弟子额头渗出细汗,指节发白地攥着最后几枚灵石,正怀疑戚清是否在转盘上做了手脚。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旁边一位试手气的修士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呐喊。   清脆悦耳的灵石碰撞声中,戚清爽快地赔付了十倍赌注。   这一幕如火星溅入油锅,瞬间点燃了围观修士的热情。   “让开让开,该我了!”   “我就不信这个邪!”   修士们争先恐后地掏出钱袋,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谁不想成为下一个幸运儿呢?   不管怎么样,总比那个输红眼的玄天阁弟子强吧?   蓝衣弟子气得攥指成拳,微微发颤,戚清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要不还是算……”   “再来!”   蓝衣弟子打断他,咬紧牙关,发狠地把最后几块灵石拍在了台面上。   孤注一掷!   【这算诈骗吗?】   【明码标价的事怎么能叫骗?喏,主播的确把概率标出来了……虽然说字有点小。】   【主播是懂在禁播边缘大鹏展翅的。】   戚清抽空瞥了一眼弹幕,忙辩解道:“冤枉啊,我也想让他住手来着。”   这样不可持续发展下去,小替身迟早被竭泽而渔,他还想多折腾两下呢。   台上的岳寂瞬间无人在意,尽管还没人抽到头彩,但不时爆出的小奖就像诱饵,不断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每个人都激动地想:万一呢?万一是自己呢?   等到对手再次飞出去,岳寂施施然走下擂台时,他的应援票已经一售而空。   戚清利落地收起了鸿运转盘和真情匣,心满意足地冲众人拱手:“不好意思,今日应援票已告罄,收摊了!”   还在观望的人爆发出懊恼的叹息,无不捶胸顿足,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敢试水。   有人盯着戚清鼓鼓的钱袋目露凶光,几个输急眼的修士正要发难,却见方才擂台上如杀神般的黑衣青年立在戚清身侧,如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刃,冷冷盯着他们。   凛冽的威压释放出来,刚才蠢蠢欲动的人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马上冷静了下来。   他们可不是这人的对手。   “对了,”戚清好似背后有眼睛似的,晃了晃扬手中筹码,含笑道:“这场比赛结束了,刚才下注我徒儿的道友们,来领奖吧!”   这话像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输家们脸上的阴霾。   几个原本恼恨的修士顿时眉开眼笑,不甘人后地涌上前来。   ……   几日后。   玄天阁,主峰内殿。   霍誓坐在上首,手中盘着一枚碧绿翡翠,玉色映得他眉眼愈发阴冷:“连着三日去看他比试,他可曾对你另眼相待?”   蓝衣弟子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小极了:“……有。”   “大声些。”霍誓停下手中动作,敲了敲桌案,眯起眼道:“你不会在骗我吧?”   “弟子不敢!”蓝衣弟子的头埋得更深了,慌乱道:“我怎敢骗少掌门您呢?弟子的确日日都去观赛。”   “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他对你曾对你放下戒心?”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蓝衣弟子喉结滚动,却不敢回答。   霍誓察觉到什么,忽然道:“你的佩剑呢?”   “他……他与我交换了姓名!”蓝衣弟子额上渗出冷汗,顾左右而言他:“他师父十分信任我,还把我当做知交……”   “蠢货,我是让你接近他,没让你接近他师父!”   霍誓一掌拍在案上,厉声道:“你既然得了信任,为何还不动手?是他压根对你没兴趣?还是他师父提防你?”   见蓝衣弟子沉默,霍誓忽而森森道:“……总不会,你动了真心?”   “绝无此事!”蓝衣弟子猛地抬头。   霍誓冷笑:“那为何不动手?你当我是傻子?”   “我……”蓝底弟子鼓足勇气,嗫嚅道:“我没钱了。”   “……”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蓝衣弟子颤抖着掏出干瘪的钱袋,以示自己真的没说谎,硬着头皮道:“弟子连佩剑也当出去了,现在根本不敢接近他和他的师父。”   ……   戚清赚的盆满钵满的第四天,三大宗门联合颁布禁令,禁止修士私下开盘。   “近日得到举报,”玄天阁掌门别有深意地朝戚清的方位看了一眼,道:“诸位道友在擂台上努力拼搏,浴血奋战之时,竟有人假借助威的名义,行敛财之实,当真是别出心裁啊。”   这话指向性太强,许多人下意识看向了戚清。   戚清但笑不语,岳寂微微掀起眼皮,从玄天阁掌门脸上扫过,又落到掌门后面的霍誓身上,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诸位不辞辛苦跋山涉水而来,更有道友负伤上阵,如此艰辛之际,竟有人借此为名敛财,是可忍孰不可忍!”   玉清门掌门随之发言,场下修士们交头接耳,很快产生了共鸣,怀疑的目光纷纷投向戚清。   “此言极是!”   戚清忽然朗声道:“在场诸多道友,特别是如我这般小宗出身的弟子,不仅带伤参赛,还因囊中羞涩而求医无门!在下想斗胆问问诸位前辈,我们是否该多给这些为求大道而拼尽全力的后辈们一些关怀?”   高台之上,几个掌门蹙起眉毛,目光探究,不知道他葫芦里打算卖什么药。   青年长身玉立,左右环顾一圈,声音清越,字字铿锵:“在下不才,愿将此次所得七成捐出,协助受伤道友们求医问药,余下三成仅作此番活动开支。”   说着,他冲众人抱拳:“此举不为其他,只为能将诸位道友的关怀借我之手一同传递出去,修真之路注定艰险,愿与诸位共勉,同登大道!”   ——七成!   这个数字如一道惊雷炸响。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个精于算计的年轻人竟会如此慷慨,主动把到手的灵石吐了出来。   要知道天度宗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多少小宗弟子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灵石?难道是在做戏给大家看?   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消息,到了下午,戚清竟然把捐赠比例提高到了令人震惊的九成!   据传他在回程途中遇见几位重伤的散修弟子,心生怜惜,当即决定只留本钱,余下的灵石全部捐出。   这一举动彻底扭转了舆论。   那些曾质疑过他敛财的修士这才想起,入场门槛不过也才一块灵石而已,多数人花费不足十块,而戚清兑现奖励时从不赖账,出手爽快。   如今竟要捐出九成!   ——他自己还能剩多少?   一夜之间,“天度宗戚清”这个名字如插上翅膀般传遍了参加大比的所有修士耳中。   所有人无不动容,受伤的弟子得了医治,更是感动不已,特地向他道谢,他却事了拂衣去,并未专程露面。   修士们更加感慨,他们今次可算见识到了真正的善人——何谓良善无私?这就是良善无私!   ……   当众人还在为戚清的低调慷慨感动时,他正缩在乾元剑尊的屋子,美滋滋清点着灵石。   十块、十五块、二十块……不错,竟然还剩六十多块!   青年眸子亮得惊人,笑容灿烂,整个都散发着乍然暴富的快活。   岳寂盘坐在一旁,幽幽道:“师父还真是会玩弄人心。”   “说得好像为师玩弄过你一样。”戚清得意地收好灵石,忽的冲他挑了挑眉,传音道:“攒够给你办道侣大典的钱了,高不高兴?” 第88章 下药   扬名果然是最好的寻人法子, 还没等到下一次比赛,要找的人就主动寻了过来。   “戚道友!”   熟悉的粗犷声音响起,戚清回头, 见贺冲笑容满面地大步走了上来,身边还跟着亦步亦趋的小姑娘:“早知道你在, 我和师妹就该直接去玉清门找你了!”   他大约是专门打听过,知道戚清惯常坐在树荫下的席位,边嗑瓜子边看比赛。此刻找到了人更是毫不客气, 凑过来抓了一把瓜子, 顺手分给扶铃一半。   戚清一怔, 师兄妹俩已坐下来,“咔咔咔”地嗑起了瓜子。   贺冲道:“要不是你捐钱这回事闹得沸沸扬扬,我都不知道你也来了。唉, 都怪我光顾着琢磨怎么赢比赛, 没留意外头的消息, 还以为你们不会来凑这劳什子热闹呢!”   “就是!这里一点也不好玩。”小姑娘撇了撇嘴, 抱怨道:“还不如在我的毛茸茸窝里睡大觉!”   “几个月不见, 你怎么还没长高啊?”   戚清顺嘴问了一句, 在扶铃反应过来瞪他前,立马转移了话题:“咳咳, 既然人家请了,我们自然要来, 否则不是显得心虚么?”   贺冲呸了一口瓜子皮, 摇头啐道:“心虚做甚?这几宗就没一个好东……哼, 算了!不提也罢。”   好歹是在三宗地盘上,他勉强管住了嘴,转而道:“今晚喝酒去?”   看这架势, 估计这俩人也遇到了一些不便直说的手脚。   戚清爽快应了下来:“行啊,你们住在玄天阁还是云霄宗?”   正好借酒说点悄悄话。   没等贺冲回答,岳寂低声唤道:“师父。”   “放心,不会喝醉的。”戚清拍拍他的手:“我有分寸。”   好不容易找到贺冲他们,自然要趁热打铁探听虚实,看看这三宗到底是同气连枝,还是玉清门在唱独角戏。   这几日他风头出尽,恐怕早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若不早做打算,只怕后患无穷。   岳寂抿紧嘴唇,面色幽幽,半晌没答出一个“好”字。   “今晚我来找你便是!”贺冲豪爽道。   戚清只当他们几人小聚,顺带打听消息。   谁知一些受了他捐助的修士正苦于无处致谢,见贺冲与他相熟,竟纷纷托贺冲代为转达谢意。   贺冲这人,天大的事都能推脱,唯独喝酒这件事上抹不开面子。   于是当晚戚清再见到他时,粗犷汉子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人,简直像拖家带口地来赴宴。   玉清门就算再不乐意,也架不住这么多修士浩浩汤汤的拜访,只得命弟子在小楼前辟出一块空地,权作招待之所。   戚清难得体会到做名人的滋味——不是被围攻的那种——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面上还要端着逼格,差点以为自己挤到了签售会上被要签名。   “戚道友,多谢你捐的灵石,我师弟的伤才得以用药!”   “道友尝尝我们宗门的佳酿!”   “有酒无肉怎么行?快支几个烤架,俺猎了山鸡和獐子!”   场面一时热闹非凡,不知谁塞来一杯烈酒,戚清勉强喝了几口,被辣得满脸通红。   “诸位,打住打住!”他一面把岳寂推出来顶着,一面拼命摆手:“那些灵石是大家共同筹措的,并非我一己之力,莫要再谢了!”   不料,身前的人似乎是报复他白日不听劝阻,有意无意地侧过身子,将戚清暴露在人前。   修士们人挤着人,高喊着什么“戚道友大义”就提着酒冲了上来,以为有缝隙可钻,来一个被岳寂挡一个。   人虽被挡了,酒却被接了过去。   岳寂信手端过一杯,眸中神色明暗不定。   他把酒盏递到戚清面前,似笑非笑:“师父,喝?”   笑意里隐隐藏着一点挑衅,好像拒绝就输了似的。   戚清跟他对视两秒,牙关一咬,夺过他手里的酒盏:“喝就喝!”   不就是烈了些,当他怕了不成!   没想到,下一刻岳寂又端来一盏,手臂轻巧穿过他的臂弯,手腕相贴——竟是要与他交杯共饮。   戚清被这近乎喝合卺酒的姿势惊得指尖一颤,眼看着大庭广众,下意识就要抽手,周围喝上头的修士却开始起哄:“喝啊!戚道友莫不是怕了?”   “我……”   戚清张了张口,忽见岳寂正定定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除去期待,更多的却是忐忑和克制,竟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四周沸沸扬扬,可对视的刹那,好像别的声音都不存在了。   只剩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戚清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忽然觉得脸颊烧了起来。   “一起喝?”岳寂低低问。   戚清终究抵挡不住,耳根发热,微微错开眼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做贼似的飞快抽回了手。   他把酒杯一倒,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我干了,你随意!”   “好!痛快!”   “戚道友海量!”   “来来来,大家一起走一个!”   在修士们哄闹着将他架走前,戚清匆匆瞥了岳寂一眼。   黑衣青年仍立在原地,指腹摩挲着空酒盏,忽而低头,将唇轻轻印在他方才饮过的杯沿。   小楼前聚集的修士太多,有不少原本住在楼上的修士看的心痒痒,也来凑一份热闹。   这里就像正在举办一场宴会,处处人影交错,篝火“噼啪”燃起,烤肉的香味混着就像弥漫开来。   蓝衣的青年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跳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温暖明亮,既近又远,仿佛亮得要灼伤人的眼睛。   立在阴影里的人静静看了一会儿,正要如往常般回到他身边去,忽觉有人从后接近。   “谁!”   岳寂警觉回首,那人却拽住了他的衣袖:“岳道友。”   声音温柔如山溪,偏叫人听得心烦。   岳寂冷着脸扯回袖子,嗤道:“有邀请你么?”   他讲话十分不客气,蓝衣弟子却不恼,反而带了一点镇定:“这么多人都来了,我为何不能来?”   “那就请便吧。”   岳寂转身就要走。   “岳道友!”   蓝衣弟子又叫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见岳寂不搭理,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重新拉住了岳寂的袖子,轻声道:“这些日子观战,见岳道友果然年少英才,卓尔不群,比我见过的所有天才都要厉害。”   蓝衣弟子说着,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岳寂,你……有道侣没有?”   岳寂再次扯回衣袖,莫名多了一点耐心,冷硬而骄傲地吐出三个字:“当然有。”   他这般自得,蓝衣弟子听了,却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是一种不自觉含了惊诧意味的笑意,好似听到了什么荒唐的闹剧。   岳寂皱起眉毛,听他一字一顿地问:“……该不会是你的师父吧?”   察觉他似是默认,蓝衣弟子温润如玉的表情一变,宛如假面裂了道缝,转而露出了然的笑容。   他向前迈了半步,压低声音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呢。”   到了这步,岳寂反倒不急着离开了,刀锋般的目光剐过他,冷淡道:“你待如何?”   蓝衣弟子扬起眉毛,唇角微勾,大胆地又逼近一步。   “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有些不同的情愫。可他被那么多人簇拥着,你却独自待在这里,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他刻意仰起那张与戚清气质极为相似的面容,温声蛊惑道:“你师父终究是长辈,他的年纪和辈分摆在那里,不可能只属于你一个人,也给不了给你想要的。”   “但是,我可以给你……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   这是一个相当诱人的条件。   即便明知道其中有诈,前半句也足以让人心头微微一漾,生出些别样的遐想来。   ——可惜,他选错了对象。   岳寂抱臂而立,凌厉的眸子深深陷在阴影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你是觉得我动不了你?”   “我说错了吗?”蓝衣弟子笑得愈发张扬。   岳寂迟迟不动手,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难道你真要悖乱人伦,和你的师父……”他故意拖长声调,轻飘飘道:“你想想,天底下的人会怎么看你们?”   似是想到那个场景,蓝衣弟子叹了口气:“但凡真心喜欢一个人,哪里舍得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你真的能亲手把他弄脏么?”   对面的人果然沉默了。   见此,蓝衣弟子终于放下了心。   他乘胜追击,带着笑意,就这样一步步将人引向了更暗处。   “来吧。”他斟了一杯酒,递向黑暗里的人,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很快就结束了……就今夜,成全我一次,好不好?”   岳寂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酒。   蓝衣弟子心头一喜,伸手想抚上他的脸。   ——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对上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眸!   ……   戚清被灌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脱身,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岳寂?”青年踉踉跄跄地穿过横七竖八醉倒的人群,声音里带着醉意:“岳寂?你在哪?”   找了一会儿,终于在角落的阴影里找到了独坐的黑衣青年。   戚清松了口气,胡乱抹了把脸,将散落的碎发捋道脑后:“怎么躲在这里?”   岳寂不言,脸色阴沉得可怕,像是被谁惹到了似的,坐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   戚清目光一扫,眼尖地注意到他手边有一杯空酒盏。   奇了,岳寂向来不怎么喝酒,也干不出来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闷酒这种事,这里怎么会有酒杯?   他抄起酒杯嗅了嗅,残酒的香气清冽绵柔,并非今晚修士们带来的烈酒。   “谁给你的?”他诧异道。   岳寂这才慢慢抬眸,目光在酒杯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有人下药。”他语气平静极了,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的小事。   戚清大惊失色,马上酒醒了大半。   ——原著剧情怎么刚好在他没顾上的时候上线了?!   都说了别吃陌生人的东西!   他把酒杯一丢,手忙脚乱地扒拉起了岳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恶心吗?经脉可还顺畅?有不对一定要告诉师父!”   岳寂任他拉着转了一圈,才慢条斯理地低声道:“有是有,但……”   戚清急切道:“哪里有问题?”   岳寂话没说完,流露出一点无辜,低头往下看去。   戚清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瞬间沉默了。   “……”   他刚刚被吓醒了酒,这会儿却恨不能还醉着,额上青筋直跳:“——下什么药不行?非得给你下这个?!”   岳寂抿了抿唇,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嗓音含着委屈:“那师父还管不管?” 第89章 暗火   “不管。”戚清果断道。   上回被惨痛折腾过一次, 他才明白什么是龙傲天。   不止天赋惊人,修炼速度一骑绝尘,连那档子事也……   一折腾起来就没完没了, 续航能力近乎恐怖,这要是再被药效催着, 还不得把人折腾散架?更何况随时可能有人过来。   “自己解决。”戚清又补充道:“为师相信你的定力。”   他站起身就要走,身后忽然传来踉跄的脚步声,转头一看, 岳寂扶着额头, 脸色发白, 身形摇摇欲坠,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师父去陪别人便是,想来是顾不上我了。”黑衣青年低垂着眼, 声音虚弱:“弟子……自己上楼休息。”   他似受了天大的冷落, 说要上楼, 却在戚清的目光里一步三晃, 半天都没走出阴影的范围。   戚清忍不住道:“还回家吃饭吗?”   岳寂马上停下了脚步, 扭头望向他。   “我的意思是, ”戚清好心解释道:“照你这个速度,会不会还没上楼, 药效就结束了?”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岳寂抿紧嘴唇, 道:“师父既然选了别人, 何必还来管我?”   话是这样说, 他的脚下却迟迟未动。   大约是药性的确猛烈,那一处撑起的阴影轮廓大到有些吓人了,戚清控制不住瞥了一眼, 又迅速别过脸去,耳根微热,不自在地低声道:“为师看着你上去。”   然后两个人就在冷风里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眼看对面的人不肯松口,岳寂面上似闪过一丝失望,独自转身上楼。   戚清信守诺言,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洞里,才重新回到人群之中。   篝火边的氛围依旧热络,修士们推杯换盏,吵吵嚷嚷的,贺冲递来一串烤得油亮的兽肉,大声道:“你徒弟呢?怎么不过来?”   “他有事先回去了。”戚清随口答道,心不在焉地接过肉串。   “他去找他的朋友玩了吗?”扶铃忽然问。   戚清一怔:“什么朋友?”   小姑娘抱着酒壶,坐在挨不着地的凳子上,努力给他指着方向:“我之前看见岳寂和一个穿蓝衣裳的人一起走了,他们不喜欢喝酒吗?怎么不过来一起玩?”   蓝衣裳?   戚清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急声问:“那人是不是和我差不多高,长相也相似?”   扶铃眨眨眼,盯他点头又摇头:“他黑气缠身,我看不清脸。”   戚清心头猛地一沉,霍然起身。   ——是他大意了!   三大宗门本就对他们怀着恶意,既然敢下那等下作的药,又怎会轻易让他们解决?更别提特意派和他有几分神似的蓝衣弟子前来送药,其用心不言而喻。   岳寂喝了药,那蓝衣弟子呢?为何不见踪影?   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涌上心头——若那蓝衣弟子另有算计,岳寂此刻岂不是……   “你们继续,我上楼一趟!”   说罢,他急匆匆丢下肉串,顾不得满身烟火气,往小楼疾步而去。   岳寂说要回去休息,却既没有回自己的屋子,也没去乾元剑尊那儿,反而气息极为明显地出现在他的房中。   戚清一想到自己屋里那些邪门的埋伏,推门时声音都绷紧了:“岳寂!”   缩在角落里的人影动了动。   他怀中紧紧抱着什么,屋里没点灯,看不清神情,可当戚清伸手去探时,指尖触及的皮肤滚烫得几乎要灼伤手心。   “很难受吗?”戚清单膝跪在他面前,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声音放软了些:“方才是为师考虑不周,现在好些了没有?”   岳寂没说话,只是伸手一捞,紧紧搂住了他。   戚清半跪着任他抱了一会儿,低声问:“那个人来找过你?”   “嗯。”岳寂说话时,嘴唇蹭过他的脖颈,嗓音低哑:“……幸好师父来了。”   他贪婪地攫取着戚清身上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洗去方才那段令人反胃的记忆。   二人间的距离过近,导致某个东西抵着戚清小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只好按住岳寂肩膀,示意道:“这间屋子不妥,咱们换个地方……”   “就在这里。”   岳寂收紧手臂,慢慢仰起头,像条没人要的小狗似的,眸子濡湿地盯着他:“用手帮帮我……好不好?”   ……   夜深。   楼下篝火渐渐暗了,修士们三三两两散去,屋内的动静也终于暂歇。   戚清酸软着收回手臂,掌心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身上的痕迹,以及脸上溅到的一点甜腥,黑着脸掏出手帕狠狠擦去:“你就非得弄我一身?”   练剑都没这么辛苦!   岳寂倒好,恩将仇报,幸亏底下的人都散了,不然他不知道要怎么出去见人。   罪魁祸首靠在墙上,懒懒散散地看着他,忽而笑了笑。   “你会怪我把你弄脏吗?师父。”   戚清心想这说的什么狗屁话,正想骂两句,抬眼却瞥见他松开了跟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的东西,顺手拿起来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祸害我一个还不够?”青年气得把那东西抖了抖:“你这狗东西要做狗窝吗,连我的衣裳都要拿!”   岳寂将衣裳往回一抽,理直气壮道:“我找到的。”   “找到也不是你的。”戚清劈手去夺:“拿来。”   也不知这混账什么时候顺走了他的旧衣,看样式还是早年间穿的,颜色洗的发白,各处针脚都补过好几遍。   岳寂把衣裳往身后一藏:“不给。”   戚清抢了几下,实在不想在某种不可描述的味道里跟他扯这个,冷着脸把手一松,哼道:“不给是吧?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自个儿找衣服去,别找我。”   他收拾完身上的东西,打开窗户散味,转头见岳寂还靠在那里,想了想,还是问道:“药效退了没有?还难受吗?”   岳寂细心地叠着旧衣裳,闻言抬起眼睫,漆黑的眸子微微转动,落到他脸上,唇角倏忽翘了起来。   黑衣青年靠到了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声:“师父……骗你的。”   “我根本没喝那杯酒。”   “……”   “???”   戚清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即勃然大怒:“岳、寂!”   ……   玄天阁,主峰内殿。   本该是夜半休憩的时刻,不速之客却打破了这份宁静。   蓝衣弟子伏跪在地,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少掌门,弟子……弟子真的知错了……”   霍誓掐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那张清俊面容涨得通红,眼底蓄泪,倒也有几分能入眼。   “他说要杀你,你就真的吓得半途而废?”霍誓指节加力,像要碾碎一粒尘埃:“不争气的东西,我养你是做什么用的?”   蓝衣弟子疼得抽气,勉强答道:“药,药确实下在酒里了,可他把酒……酒……”   “赏给你了?”   霍誓眯起眼睛看着他,看他想掉眼泪又不敢的样子,突然松了手。   他原本阴冷的表情变了,竟浮现出笑意:“你这模样,的确有七分像他师父。”   蓝衣弟子懵了一下,旋即在对方玩味的打量中明白了什么,顿时面如死灰。   霍誓慢条斯理地用锦帕擦了擦手指上的泪渍,末了,对他勾了勾手指。   “起来吧。”   蓝衣弟子低垂着头,单薄的肩膀仍然在微微颤抖。   “只要你碰过他,留了气息,也能勉强既往不咎。”   霍誓眉峰压低:“现在……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吗?”   森然杀意扑面而来,蓝衣弟子浑身一颤,泪痕未干,却沉默地抬起手,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   那日过后没两天,突然爆出一则消息。   ——一名玄天阁的参赛弟子在大比期间竟遭人杀害!   戚清才刚刚听说这事,消息已经一传十,十传百,转眼间传得人尽皆知。   “你知道吗?”连贺冲也神秘兮兮地道:“死的那个弟子,前几日还来看过你徒弟的比赛呢!”   扶铃补充道:“蓝衣裳!”   戚清嗑瓜子的手一顿:“是那个我骗……咳,交流过的蓝衣弟子?!”   贺冲点点头,神色凝重了些,左右张望确认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有传言说,是你徒弟对他图谋不轨,遭拒后恼羞成怒,所以将他杀了!”   ???   一瞬间,戚清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睁大了眼,一把抓住贺冲的肩膀:“这话是谁传的?”   岳寂对蓝衣弟子图谋不轨,求而不得杀人泄愤?   ——原著都不敢这么写!   贺冲紧皱着眉,摇摇头道:“我也是听几个修士议论,你放心,我自然不信!但这事明显冲着你们来的,务必小心些。”   戚清还没来得及探听蓝衣弟子的死因,谣言便已发酵得愈演愈烈。   传闻蓝衣弟子交手后十分欣赏岳寂,本想与他私下交流,不料岳寂见他有几分姿色,竟想强逼成就好事,却因蓝衣弟子抵死不从,又怕被其上报给玄天阁,怒而出手杀人。   如今蓝衣弟子的灵柩就停在玄天阁主峰,身上的确有被强迫过的痕迹,怨气久久不散。   修士们将信将疑,却压不住人性天生的好奇,自以为隐蔽地频频路过,打量师徒二人。   前几日的小楼前,不少人都看见了蓝衣弟子和岳寂待在一起——也正是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人看到过蓝衣弟子。   难道……传言是真的?   玄天阁的参赛弟子更是群情激奋,同门莫名被杀,有嫌疑的外来者却被宗门大比的规矩保护着,想要个说法都没处讨,如何能叫人不怒?   戚清暗道不妙,玄天阁这是暗算不成,便要明着栽赃?   偏生在这个风口浪尖,擂台对阵名单公布——岳寂下一场比赛的对手,正是霍誓。 第90章 指控   比赛那日, 擂台四周是前所未有的壮观阵仗。   岳寂作为本届大比最大的黑马,一路过关斩将未尝一败。只是先前对阵的都是些小门派的对手,虽然战绩惊人到夸张, 却也未引起太多关注。   如今却不同了——莫名出现个“杀人”的谣言缠身,加之戚清这些天搅弄风雨, 在参赛修士之间留了名,今日的擂台旁边挤得水泄不通。   不管是有比赛的,还是没比赛的修士, 甚至几位本该在其他擂台值守的执事弟子, 都悄悄挤到了这边来, 观众席一时人满为患。   宋文宋武看得捏了把汗,欲言又止,戚清哪能看不出他们的想法, 转头问旁边活动筋骨的人:“紧张吗?”   岳寂神色如常, 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又不是我做的, 紧张作甚?”   他语气平淡得好像只是个观众, 似乎一点也没为谣言动摇, 活动完便径直走上了擂台。   不少人见此窃窃私语, 有人觉得他太过冷血,也有人暗自被他这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震惊——难道死的那个弟子当真和他无关?   “岳道友。”   对面, 一袭劲装的霍誓也缓步登上擂台,目光如刀:“我期待已久, 终于等到和你交手的这一天了。”   岳寂点点头, 道:“我倒是没什么期待的。”   霍誓脸色微僵, 旋即自嘲一笑:“我还以为这是一个能说清误会的机会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岳道友,我实在不愿相信, 我师弟他与你……”   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失言般止住话头,转而露出苦涩的神情:“罢了,死者为大。”   台下顿时一阵骚动——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岳寂和那玄天阁弟子的死脱不了干系!   无数道目光霎时聚焦到岳寂身上,黑衣青年却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师弟?谁?”   他语气冷漠得要命,仿佛在谈论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   几个玄天阁的弟子马上红了眼,死死瞪向擂台。   霍誓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有人这般凉薄:“自然是日日来看你比赛的那名蓝衣弟子!你竟然不记得他?你怎么能不记得他!”   岳寂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难道每一个来看我比赛的人,我都要记住吗?”   话音未落,不少人都已变了脸色。   此人好生冷心冷情!不说愧疚,竟然连一丝一毫的体恤都没有!   霍誓的表情顷刻转为哀痛,闭了闭眼:“师弟啊,可怜你到死都还惦念着他……当真是错付了薄情郎!”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霍誓竟当众坐实了谣言,直接将这几日风言风语的矛头直指岳寂!   戚清在观众席上听着这些话,不由得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位深情的玄天阁少掌门。   此人演技拙劣,看不出对师弟“被谋杀”的事情有何深切悲痛,倒是妒恨一闪而过。   诚然他是玄天阁的天才,宗内最年轻的化神期,但对上岳寂这种要脸有脸,要实力有实力,话题度拉满的龙傲天,还真没什么竞争力。   没办法,龙傲天的配置拉满了,就是换成他爹上也照样比不过。   不少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已经信了七八分。戚清颇有些头痛,岳寂平时那么会演,怎么这个时候倒不知做做表面功夫了?   擂台上,岳寂直接转向主持长老,微微颔首,示意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般无视让霍誓脸色铁青,就连底下观赛的人也忍不住道:“此子好生狂妄!”   “这里是擂台,”戚清斜斜瞥了那人一眼,不阴不阳道:“不直入正题,难不成打嘴仗来了?”   那人被怼了一下,正想反驳,一转头认出了戚清,悻悻闭了嘴。   主持长老看向霍誓,后者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怀中某物,随后搭上了腰间的扇子。   得到暗示,长老退开身形,宣布道:“比试——开始!”   霍誓猛地欺身攻上!   玄铁折扇“铮”地一声打开,带着凌厉的罡风直袭岳寂面门,一旦被打中,怕是半张脸要被削下来。   岳寂却连剑都没拔,侧身一躲,下一刻出现在了霍誓身后。   霍誓余光见一掌拍来,立刻绷紧了后背。   他心中早有计较,同是化神期,自己生于大宗,自幼修习上乘功法,定然能稳压这小宗弟子一头。   可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后,他才惊觉自己错得离谱。   ——以为的微小差距,竟然是足以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鸿沟!   “砰!”   力道透体而入,霍誓心口瞬间剧痛,转眼整个人都被震飞了出去。   就一下?   场下的人无不震惊,连戚清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敌岳寂一合之力。   怎么会有比城主还脆的脆皮!   黑衣青年收起手,冲踉跄爬起来的霍誓勾了勾手指:“再来?”   霍誓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勉强止住去势,差一点点就摔下了擂台。   他霍然抬眸,眼底轻蔑尽褪,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凝重。   霍誓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能以小宗身份从秘境全身而退,还这般年轻的化神期,岂会是泛泛之辈?   “我要动真格了。”霍誓抹去嘴角血迹,寒声道。   ——下一秒又飞了出去。   戚清有些不忍直视。   自家徒弟的身手他当然最清楚不过,岳寂的招式看似平淡,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却始终没让霍誓飞出台去,怎么不算一种放水呢?   这样留手,分明就是把这位少掌门当做沙包,好好出口恶气。   果然还是生气了。   若说霍誓一开始没发现,后面飞得多了,也很快醒悟了过来。   他脸色更为难看,擦掉流到衣襟的血,恨不能立刻把此人就地诛杀。   区区小宗弟子,怎敢将他当做陪练的靶子!   擂台下的气氛却愈发高涨起来,人性天生慕强,大部分修士天南海北赶来参赛,本就是想看精彩的对决。   岳寂的招式并不花哨,反而招招至简,干净利落,每一击都让玄天阁少掌门飞得行云流水,带着返璞归真的韵味,十分具有观赏性。   除了玄天阁和几个同气连枝的三宗弟子,其他观众都看得津津有味。   “好!飞得好啊!”   “再飞一下!比刚才再飞远些!”   “小心,他要掉出去了!”   眼看霍誓成了场上一道飞来飞去的风景,戚清深吸一口气,偷偷打量起了玄天阁长老的脸色。   生气了吗?   几位长老脸色果然难看极了,显然也看出自家少掌门正被人当沙包揍,却碍于规矩无法干预,只能干坐着生闷气。   戚清心情忽然就好了不少。   这几个宗门既然喜欢在暗里出手,便该想到会有今日。   这次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少掌门被暴打,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等到霍誓形容狼狈,鼻子嘴巴的血把半张脸都擦花时,岳寂总算不再留手。   他停下脚步,提了整场的长剑终于出鞘。   “啪!”   一道凌厉的剑气将霍誓直接横扫下擂台,重重摔进人群里,激起一片尘土。   这位玄天阁的天之骄子爬了起来时灰头土脸,吃了一嘴的灰尘,顿时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霍誓几乎羞愤得无地自容,气得想杀人,几个弟子慌忙把他扶了起来。   谁都不敢相信,堂堂化神期的少掌门还没进复赛,就这么淘汰在了一个外宗弟子的手里!   而台上的外宗弟子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光洁如初的剑身,等待主持长老宣判胜负。   主持长老阴沉着脸,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半晌终于开口:“天度宗,岳……”   “且慢!”   霍誓突然厉声打断了他,随即指向岳寂:“他作弊!”   修士们没想到这场大戏还有后续,诧异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左右平移,戚清看不下去了,当即起了身。   这霍誓当真是狗急跳墙,连如此低级的污蔑也说得出口,当他不存在吗?   “少掌门有何凭证?”主持长老连忙追问。   霍誓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碎裂的符箓,高举示众:“诸位明鉴!方才比试中,我玄天阁的护灵符忽然碎裂——此符专克邪祟之术!寻常灵力根本无法伤及任何一角!”   岳寂还没开口,戚清的冷笑已经传来:“你的意思是,你们玄天阁的一张符箓,比在场道友们的眼睛还灵?”   他走下了观众席,停在擂台边,朝四周环视了一圈,提高声音道:“刚才可有人看出半点邪祟痕迹?”   这种简单粗暴的指控,当真会有人信?   霍誓的眼睛扫向他,在青年身上微妙地顿了顿,旋即冷厉道:“此符乃是我宗天璇长老所赐,是真是假,尔等一验便知!”   裁判席上,主持长老接过他的灵符仔细查验,又递给旁边的其他宗门代表,皆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这张符箓的功效。   “符箓的确是真品。”换了一位长老开口:“但仅凭此物就断定岳寂选手使用邪术,未免武断,老夫全程观战,并未察觉到任何邪祟气息。”   “是啊,说不定只是打斗时不小心震碎了?”   霍誓冷冷道:“此符我一直贴身携带,以天璇长老深厚的功力,寻常交手不足以令它碎裂,必须得是邪祟之气。”   台下一些符修和阵修开始讨论起来,似乎对这中符的功效有些心得。   玄天阁弟子附和道:“少掌门携带此符多年,我早就见过多次,连先前下山斩除妖修也未曾损伤,怎么可能轻易碎裂?”   霍誓将符箓碎片收回来,向岳寂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相信岳道友是正派弟子,断然不会修炼邪术,也不会是魔修,对不对?”   岳寂眸色一冷,听他刻意顿了顿,说出了筹谋已久的结论:“那么只能说明一个可能——岳道友身上,有怨魂缠身!”   怨魂?   众人面面相觑,要说最近的怨魂,可不就是那位新死的玄天阁弟子?   戚清心里一凛,终于明白霍誓的算计落在何处。   他嗤笑道:“仅凭一张符箓就要给我徒儿定罪,玄天阁行事便是这般儿戏?”   岳寂在他身侧站定,借着袖子遮掩,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腕。   “别添乱。”戚清拍开他的手,又道:“再则,这符克制邪祟之气的说法不过是你们一家之言,又无其他被邪祟之气毁坏的符箓进行对照,贸然便下了定论。试问在场的道友,有谁遇到这种事情不觉得冤枉?”   观战的修士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纵使岳寂先前对玄天阁弟子的死表现得十分冷血,但可玄天阁少掌门的指控委实不能让人信服,更何况方才比试中,岳寂出手明显留有余地,这些天的表现看起来也不像嗜杀之人。   霍誓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问,面上闪过一丝精光,拍了拍手。   “既然岳道友问心无愧,我听闻云霄宗有一面宝镜,最是公正,名叫验灵镜。是魔修还是邪修,还是怨魂还是妖气,一照便知!” 第91章 破阵   见无人反驳, 霍誓趁热打铁,向云霄宗长老拱手道:“不知可否借贵宗宝镜一用?”   云霄宗长老叹息一声,悲悯道:“贵派弟子在宗门大比期间遭此厄运, 我宗自当鼎力相助。待禀明宗主,必当全力配合查清真相。”   霍誓朝戚清投去高傲的一瞥:“戚道友以为如何?”   戚清眯了眯眼。   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格外宽容合理, 只要岳寂问心无愧,在镜子前走一遭,就可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但——   谁知道那面镜子会不会被动手脚?   霍誓等着他就范, 却见青年忽而笑了, 缓缓道:“霍道友, 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他语气不紧不慢:“那晚见过你师弟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一十,为何独独揪着我的弟子不放?莫非……是要借题发挥?”   霍誓脸色稍变。   戚清目不斜视地继续道:“今日若认了这份莫须有的罪名,来日是不是就该轮到其他一些……同道了?”   他故意隐去了从秘境中出来的几个字, 但现场的修士都不是傻子, 哪个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在场修士无不色变, 有人暗叹戚清竟如此大胆, 敢当众将矛盾抬到面上, 还有一些人更是心头突然敲起了警钟。   ——今日若坐视岳寂被构陷, 他日自己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霍誓很快反应过来,沉痛道:“我师弟那夜独独寻了岳道友说话, 多少道友亲眼所见!偏偏就在那之后……再寻到师弟时,他已成了路边一具冰凉的尸首!他衣物上有岳道友的气息, 我不问岳道友, 还能问谁?”   “你当然有还能问的人。”   戚清打断了他, 冷冷道:“那日在场的人莫非只岳寂一人不成?几十位道友在场,你一个都不问,仅以一面之缘定罪, 人云亦云,满脑臆想!   “——至于气息,这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吗?随手一摸就能沾上的东西也好意思拿来当证据?”   青年讽刺一笑:“当真令人长见识,堂堂大宗的少掌门竟只会空口栽赃,玄天阁断案原来这般儿戏?”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没给玄天阁留丝毫面子,在场的玄天阁弟子脸色都差得要命,像是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你!你凭什么对少掌门这么说话!”   “我说的哪句话有问题,指出来给我听听?”   戚清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出声的弟子,冲他勾了勾手指:“来,告诉我,你们少掌门是没有臆想还是没有栽赃?他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你要是听不懂人话,要不要我一句一句翻译给你听听看?”   玄天阁弟子沦为视线焦点,当众又气又窘,岳寂却唇角翘了起来。   先前被师父骂不觉得,如今见师父为了自己骂别人,当真是……   超开心的!   好想再听几遍。   他的笑被误认为一种挑衅,霍誓脸色铁青,道:“够了!”   他目光如毒蛇般剐过戚清的脸,咬牙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如此,你们又何惧宝镜验明正身?”   戚清跟他对视了一眼,看出他眸底的势在必得,心底轻哼。   青年道:“验明正身,可以。”   没等霍誓笑出来,戚清环顾一圈,随即提高了声音:“但——我要求那晚见过你师弟的所有人,都要参与。”   霍誓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个人是疯了吗?一言不合就要拖所有人下水!   见他不说话了,戚清诧异地挑眉:“怎么?我提议全面排查真凶,少掌门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观战席上顿时议论纷纷。   原本事不关己的修士这才惊觉,若单凭“见过面”“沾了气息”就能定罪,在场众人谁又能独善其身?他们可不敢保证那晚没碰到过其他人!   玄天阁弟子急着求个公道,道:“少掌门,这法子不错!”   霍誓暗暗瞪了那蠢货一眼,观众席上却直接站起了一名粗犷的汉子。   贺冲高声道:“不就是照个镜子?我第一个来!”   “也算我一个!”   “我也去!”   那晚参与过夜宴的修士一个接一个响应,冷眼旁观的态度当场转了一个大弯。他们都意识到,若不趁现在澄清,他日恐怕再被无故牵连,恐怕就洗不清了。   玄天阁这等大宗,想收拾他们一个普通宗门的修士还不容易?   “放肆!” 玄天阁长老怒而拂袖,道:“验灵镜乃云霄宗的至宝,岂是想照就照!”   他阴沉着脸转向戚清,怒斥道:“少掌门好心给你师徒自证的机会,你们非但不领情,反倒在此煽动人心,天度宗就是这般教养吗?”   几名玄天阁的长老一同起了身,面色不善,看样子想释放威压。戚清皱了皱眉,忽然察觉到身侧多了一丝杀意。   他反射性条件地盯了岳寂一眼,见岳寂将剑换到了左手——这是一个随时准备动手的预告。   “师父,到我身后去。”岳寂低低道。   戚清还没说话,一道冷淡的声音忽然越过人群,稳稳传来:   “天度宗的教养如何,还轮不到阁下评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修士踏空而来,姿容庄肃,气势逼人。   他步子不快,每跨一步却跨越数丈距离,转眼已至众人面前。   ——缩地成寸!   无形的威压令修士们为之侧目,吃惊地张大了嘴。   天度宗竟然藏着一位渡劫期!   此人是何时来参加宗门大比的?怎么他们从未见过?天度宗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宗不仅有岳寂这般年轻的化神期,还有一个比赛半程横空出世的渡劫期——难道这宗门其实是什么隐世强宗不成?   有人一阵庆幸,幸好先前没得罪过戚清。   殊不知戚清也跟他们一样吃惊,压根没想到乾元剑尊会在这个时候出门。   莫非是原著剧情抽风,让龙傲天的第一任师尊闪亮登场,来给龙傲天撑腰?   不管其他人是何感想,乾元剑尊到了近前,负手立在戚清身侧,护持之意不言而喻。   玄天阁长老被驳了面子,脸上不大挂得住,勉强拱手道:“乾元剑尊言重了,老夫只是一时失言。”   乾元剑尊却未看他,只轻声问戚清:“可有被为难?”   果然是来撑腰的……但为什么像是给他撑的?   戚清稍有些意外,若有所思道:“本来是有的,但……”   乾元剑尊面色一肃,玄天阁的人如临大敌,仿佛他是什么一句话就能挑拨争斗的妖妃。   “若玄天阁少掌门愿答应我的要求,那便没有了。”说着,他冲霍誓挑了挑眉:“毕竟我的要求也很合理,是不是?少掌门?”   短短几句话,局势已然反客为主。   戚清反客为主,将最开始提出照镜自证的霍誓架了起来。   霍誓吃瘪,急切地看向长老:“我如何为难他了!”   长老心里那个苦,却又不敢在渡劫期大能前以势压人,一时只能瞪着戚清,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话:“是,戚道友说的不错,那晚参加过夜宴的道友都应当验证一番。只是宝镜到底是云霄宗的重宝,无法现在请出,还请诸位再等几日,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被拖下水的修士们不由松了口气。   再等几日是几日?既没明说,便是个体面暂搁此事的台阶。   若是识相,就该顺着下了,偏偏有人从不识相。   戚清不依不饶地追问:“您说的‘再等几日’,究竟是几日?能否给个准话?”   霍誓狠狠憋了一口气,怒目而视。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本以为能借舆论施压轻松得手,如今却骑虎难下,被反将了一军。   他算是看出来了,天度宗小是小,来的这几人却都是刺头,谁敢碰就扎得谁满手是血。   面对数道愤怒的目光,戚清笑笑:“虽然我是闲人一名,可不保其他道友都如我一般闲适,是不是?”   霍誓木着脸道:“三日。”   乾元剑尊微微颔首:“那便以三日为期,本尊会亲自等着,还我宗弟子一个清白。”   虽然场合不对,但看着玄天阁的人一脸吃瘪,戚清差点没绷住唇角。   ——不管怎么说,己方有大佬撑腰的感觉真是爽爆了!   只要拳头够大,对方就是再不讲理也得说人话,你说是吧玄天阁?   闹剧收梢,戚清跟在乾元剑尊后面准备离去,转头见岳寂眸色幽暗,仍在原地一动不动,便拉了拉他:“做甚?先回去。”   岳寂敛眸握住了他的手,忽然传音道:“师父,等我。”   他才是师父唯一的道侣,总有一日,他也会到渡劫期,强到无人敢于挑战。而作为他的道侣,师父无需再倚靠任何人。   ——他还有时间。   ……   比试后的一场闹剧最终不欢而散,修士们与玄天阁暂时达成了条件。   那晚去过夜宴的人皆临时禁了通行许可,三天之后,云霄宗请出的验灵镜自会辨明清白。   原本热闹的大比骤然冷清了不少,赛程推迟,观众锐减,怨声四起。   虽然有人抱怨戚清拖众人下水,但更多指责都指向了玄天阁。   若三日后查不出个所以然,定要玄天阁给个交代!   ……   玄天阁,主峰后山。   “看看你干的好事!”   玄天阁掌门压着怒气,拂袖将山间激流震得水花四溅,洒在来人脚边:“非要耍这些小聪明,这下好了,所有眼睛都盯着我们看笑话!你自己说,如今怎么收场!”   霍誓掩去眼中阴鸷,微微躬身道:“父亲息怒。”   他低声道:“验灵镜必须得请,那岳寂身上沾了喜秽香,一月之内断无可能消散。其他人不过一些随声附和的蠢货……我到时赔个不是,他们又能怎样?”   玄天阁掌门却仍十分不悦:“届时若又被他们巧言脱身,你当如何?”   想起今日遭受的忤逆和羞辱,霍誓捏了捏手指,声音里藏着杀意:“怕什么,不是还有玉清门么?”   玉清门到底老辣,提前布下那道的杀阵,连他父亲这等修为都忌惮三分。   一旦入阵,不消片刻就能被阵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掠去气息,无论是以傀儡替代真身,还是强行搜魂寻找记忆,都易如反掌。   天才化神期说到底不过是个笑话。   只要他们动动手指,便将这对师徒永远留下来——作为触怒玄天阁的代价。 第92章 传情   戚清盘坐在房间的地上发呆。   大概是玉清门的小小报复, 所有参加过夜宴的参赛者们不仅被禁了通行许可,还被勒令三日内若无要事,不得随意离开房间, 门外更有弟子把守监视。   他虽然始终未能找出房中被动的手脚,但好在乾元剑尊就在对门, 安全倒不必太担心,就算无聊也能忍过去。   但——岳寂一人被拘在楼下,只怕忍不到三天。   事实证明戚清想得没错, 岳寂不仅没忍到三天, 连半天都没能安分。   青年两手搭在膝盖上, 正闭目调息,忽觉后腰处有个东西在扯他的腰带。   他警觉回头,身后却空空如也。   幻觉?   戚清转回去继续发呆, 腰带突然又被勾了勾。   这次他早有准备, 猛地转身——   背后依然空无一物。   戚清纳闷地挑了挑眉, 想到什么, 视线缓缓往下方移去。   紧接着和一双豆豆眼对了个正着。   一只木头做的小人偶立在地上, 只有巴掌大, 做工粗糙得令人发指,木刺翘起, 简陋地刻画了几笔五官,就这么呆呆抬头看他。   勾着他腰带的, 正是那只支棱着木刺的小手。   “……?”   这小玩意儿是从哪里爬进来?   戚清诧异地提起它, 由于没拿稳, 小人偶差点跌下去。   它牢牢抱住戚清的手指,并在站稳后急切地挥舞了一下小手。   顺着示意,戚清把它翻了过来。   这么小的东西背后竟然藏了个暗格, 打开一看,里面塞着卷成细条的纸条。   会做这种无聊的小东西,还能让它神不知鬼不觉爬进来人只有一个。   ——莫非岳寂发现了什么要紧事?   戚清心里一紧,先谨慎地合上窗户,又确认门闩已经落好,这才在暗处展开纸条。   上面是笔力遒劲的五个大字:   【师父,吃了吗?】   “……”   戚清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用力。   就知道不该有什么期待!   青年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本来不想理会,小人偶却费劲巴拉地爬上他的膝头,仰着脑袋,用那双呆滞的豆豆眼巴巴望着他,似乎想要他的回信。   “一边儿去。”   戚清用一根手指把它拨开。   小人偶啪嗒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站起来,竟是个倔脾气,锲而不舍地用木刺勾住他的衣服再次往上爬。   “别扯,诶!”青年把纸条一丢,立刻去捉它:“败家子,知不知道这件衣裳是我出门前新定的!上好的料子呢,刮坏了我怎么撑场面?快松手!”   小人偶被他拎在半空,四肢还在空中扑腾,又开始示意自己背后的暗格。   ——真的很想要回信。   戚清扶额,只能从它肢体动作里看出这个信息。   今日若不给个答复,这小东西怕是要闹到天荒地老。   他叹了口气,无言地扯了张纸草草写下回复:“吃了,安分待着,此条勿回。”   小人偶收到回信,立刻精神抖擞,噔噔噔地往下爬。   戚清特地注意了一下它的路线,它蹿下桌案,小心翼翼踩到地上,灵活地绕过他的腿和床脚,然后——一头扎进了床底的阴影里。   他傻了眼,马上趴下去看。   不对,不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洞!   小人偶就顺着那个黑乎乎的洞爬了下去,在夹层中发出沙沙的穿行声,翻山越岭,艰难地回去它主人身边。   戚清一时失了语,岳寂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挖洞递纸条,外面的风风雨雨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他没好气地在床底洞边守着,果不其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人偶又“吭哧吭哧”地从洞里钻了出来。   “不是说了勿回吗?”   戚清把它拎起来回摇晃,小人偶被晃得晕头转向,却还不忘献宝似的掏出新纸条。   【为什么不能回?】   “……”戚清深吸一口气,在纸条背面唰唰地笔走龙蛇:“闲得慌就去打坐好吗?好的。备注:此条勿回。”   送走小人偶,他将床底的洞随手掩上,打开直播准备和弹幕聊几句。   虽说从玄天阁那边扳回一局,但戚清心里始终仍有些不安。   他本想借机打探些关于验灵镜的消息,看看能否找到这法宝的破绽,或是玉清门可能会动的手脚,可刚扫了几眼弹幕,床底的洞口便传来“笃笃”的闷响。   他皱眉挪开盖子,只见小人偶顶着灰扑扑的脑袋,浑身木刺被打磨过,第三次爬了出来。   【在打坐,但很想和师父说话。】   “……”   一来一回,岳寂活像个刚学会传纸条的小学生,玩得不亦乐乎,什么鸡毛蒜皮的废话都要写上来,笃定了戚清一定会回他。   就这般一直到了晚膳前,戚清看着满地的小纸条,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他理解岳寂无聊,但也不至于无聊到只能靠传纸条打发时间吧?三日后就要面对云霄宗的验灵镜和玄天阁的指控,这混账怎么一点紧迫感也没有?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操心?   他眯眼盯着眼前蹦跶着讨要回信的小人偶,忽然伸手,比了个“枪”的手势。   “嘭!”   随着他的配音和动作,蓝色灵力顷刻如锁链般缠上了小人偶,将它绊倒在地。   戚清冷酷地把它拎起来揣进纳戒,哼道:“不好好学习,上课传纸条是吧,老师没收了。”   来一只没收一只,看看岳寂能坚持几只。   门外传来弟子们挨个送膳的动静,戚清侧耳细听,正琢磨着玉清门今晚会送些什么吃食,忽然,床底洞口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来?   手工艺人成精了是吧!   戚清无语到了极点,大步走回去掀开床帷,猛地趴下,伸手去逮新的小人偶。   可下一秒,他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床洞下的一双眼睛。   岳寂小半个脑袋探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问:“师父,刚才怎么不回我了?”   戚清:“……”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没正事可做吗?”   “三日后的事情都堆到一起了,你不好好想想怎么应对,还在这里传纸条?要是实在闲得发慌,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破这屋里的风水阵!”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一把扯住岳寂的衣襟:“还有,你踩着谁屋子的横梁爬过来的?有没有被发现?”   “我……”岳寂刚开口,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叩。   “戚前辈,弟子来送晚膳,可否请您开一下门?”   戚清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岳寂噤声,随即扬声道:“来了。”   他拉开门闩,两名玉清门弟子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捧着几叠精致的食盒。   “前辈,这是今日的晚膳。”为首弟子微微鞠躬:“若有不合心意的菜色,或是其他需求,尽管吩咐。”   戚清接过食盒,正欲转身,忽然步子一顿。   他侧眸问:“什么要求都可以?”   弟子道:“自然。”   “那再来一份。”他干脆利落地吩咐。   弟子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戚清已冷淡地睨他一眼:“怎么,我胃口好,很奇怪?”   “不、不敢……”弟子显然听说过戚清逮着谁怼谁的战绩,不敢多说,连忙又奉上一份食盒。   等弟子们尽数离开,戚清重新闩上门,屈指敲了敲床板:“出来,吃饭。”   岳寂像小人偶一样噔噔噔地爬了出来。   明明是个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了,此刻却像只小狗似的,蹭到他身边坐下,仰着脸唤道:“师父。”   戚清拿筷子敲他脑袋:“一身灰,去拍干净。”   岳寂乖乖到旁边拍了拍衣袍,又黏糊糊地贴回来,几乎要蹭到戚清怀里。   戚清忙着拆食盒,抵着他的脑袋纳闷道:“这是怎么了?白日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想我?”   “因为师父替我说话了。”岳寂唇角翘起,眼睛亮晶晶的:“还为了我骂别人,我好开心。”   戚清无语:“听我骂人高兴?你这是什么毛病?”   严格来说,他连半个脏字都没说,顶多算是以理服人,算什么骂人。   岳寂高高兴兴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凑近道:“自然是喜欢师父的毛病……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戚清嚼了嚼,抬眸轻瞥他道:“你屋里留化身了么?”   岳寂既然敢大摇大摆地跑他屋子里,想必是做了后手,但这几宗阴招频出,若猜到他们待在一起,暗中设计,反倒麻烦。   岳寂点点头,似乎要说什么,目光忽然涣散一瞬。   “怎么了?”戚清注意到他的动静。   黑衣青年脸色倏忽苍白了起来。   ……   楼下。   床上如石像般静止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面目模糊不清,整个人都笼罩在虚实难辨的黑气里,似乎随时会消散成一团雾气。   而在这道雾气之后,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另一道影子。   “您这是在修炼?”   面对提问,床上的“人”冷冷道:“不去办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后来的影子沙哑地笑了:“顺道来看看您,怕您被血蛊反噬,不行么?”   “看来你找到方位了。”岳寂淡淡地起身。   “阵法师好找,事情也不难办,本来今晚就该动手。”黑影飘到他另一侧,低声道:“但主上托我带句话给您……他近日听闻了一些,您在修真界的精彩表现。”   他微妙地笑:“您知道的,主上的消息并不那么灵通,连他也知道了,想必您的名气太大了些。”   岳寂眸色骤冷:“他又想做什么?”   “他不喜欢太出风头的棋子,而您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黑影不紧不慢道:“主上命我办完事后,将您‘请’回去。”   他刻意咬重了那个字眼:“……连着您这些年的战利品。”   黑衣青年猛地抬眼看向他,目如寒星:“……你说什么?!”   黑影只是无声地笑,身形渐渐淡去。   “我会在今夜处理掉您吩咐的人,至于您……”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时间不多了。” 第93章 夜语   戚清用力地晃了晃岳寂, 对方涣散的目光只恍惚了一瞬,很快重新聚焦。   戚清担忧道:“是不是爬上来费了太多灵力?”   岳寂回过神来,抿唇摇了摇头, 语气有些轻飘飘的:“刚刚只是做了个梦。”   戚清睁大眼。   他忍不住歪了歪脑袋,诚恳道:“……你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短短两三秒就睡着了??   还是当着他的面, 这人该不会根本没睡醒吧?   岳寂喉结上下滚了滚,抓住他的手腕,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停在嘴边, 最终只是闷声道:“我没事。”   戚清哪里会相信, 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好几圈, 忽然屈指敲了敲地板:“是不是屋里那些东西影响你了?”   他不由分说地扣住岳寂的脉门,灵力探入经脉时,对面的人全然不设防, 坦荡地解开了禁制任他查看。   ——经脉里一片风平浪静, 灵力顺畅得不能再顺, 看不出任何端倪。   戚清怀着疑惑收回手, 确认道:“真没事?”   “真的。”岳寂反握住他的手, 在戚清刚放下心来时, 灵力回涌,顺嘴把他的灵力吃掉了一大口。   戚清:“……”   吃自助餐来了是吧!   他拍掉岳寂的手, 没好气道:“吃饭!”   等到夜深人静,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 谁都不敢真正入睡, 只是闭目养神。   戚清差点真的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身侧的岳寂转了过来。   青年微微睁开眸子,对上岳寂一眨不眨的眼睛。   对视了几秒, 他不自觉地打量起了对方。   岳寂的确有一副好皮相,丰神秀逸,光是看着便足以让人挪不开眼,看的久了,才能从眉眼里找到一点没来及褪去的稚气。   夜色里恍惚一瞥,脆弱到有些过分。   还没长大呢。   戚清伸手轻轻揉了揉这人的发顶,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怎么啦?是害怕了么?”   初出茅庐,却面对几个称得上是庞然大物的宗门,即便是龙傲天,也会觉得压力很大吧。   青年暗自叹了口气,心头更软了几分,于是张开手臂温声道:“来,师父抱抱就不怕了。”   身上的人目光倏忽柔和了些,俯身埋入他的怀抱,将他压在榻上轻轻蹭着,动作里莫名有一种恋恋不舍。   戚清揽着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顺势哼起了小调。   那是小时候哄岳寂入睡时惯用的调子,嗓音温柔,如同月光下的溪流涓涓不断。   过了不知多久,岳寂才抬起头,凑到他唇角亲了亲。   戚清笑了笑,垂眸看他:“好些了么?”   “……师父。”   身上人的声音有些发紧,试探性道:“假如有一日,我想带你去很远的地方生活,比西吾洲更远……你会跟我走吗?”   “嗯?”   戚清停了哼唱,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你要隐居山林了?”   三宗带来的压力真有这么大,居然大到龙傲天都想退休了吗?   但看这人严肃的样子,恐怕他是真有在考虑这件事,戚清不由得有些失笑,宽慰道:“放心,有师父在,不会让你沦落到那一步的。”   哪里有龙傲天事业还没进行到一半就退休的,除非原著烂尾——他决不允许那种事情出现。   岳寂却异常执着:“若我真的要带你走呢?”   戚清怔了怔,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你想去哪?天涯海角?还是深山老林?我可不喜欢太冷清的地方,如果要隐居,至少得找个有烟火气的地方吧,对了,走之前还得把灵石换成银两,到了人间好流通。”   说着说着,他真的开始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不管是村子或者镇子,地契不能太贵,要有卖酱醋的铺子,最好还能再卖点蔬果和好酒……”   “都不是。”岳寂打断他:“不是这样的地方。”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钟,戚清嘶了一声,松开人坐了起来。   他费解道:“那你想去哪?”   不是深山老林,也不是天涯海角……总不能是人间的京城吧?   没见过哪个龙傲天隐姓埋名隐到了行政中心的。   他忍不住捏着岳寂的脸扯了扯,跟他讲道理:“你清醒一点,大隐隐于市也不是这么个隐法,咱们一没人脉,二没钱财,这一穷二白的拿什么跑路?就算有先前攒的八十多块灵石,但也不能吃一辈子,京城物价很贵的……”   岳寂扯下他的手,双手握在一起,也坐起了身。   他定定地看着戚清,道:“不是跑路,是带师父回家。”   戚清闻言愣住了。   他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先前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头,难得结巴了一下:“怎、怎么突然想着带我回家了?先前不是不要我陪吗?”   意识到这话说的有歧义,他马上解释道:“师父没有说不能回家的意思,就是有点太突然了,我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准备,你也没怎么提过令尊令堂,搞得人有点猝不及防。”   岳寂没看他的眼睛,含糊应了一声。   上次这人独自回家祭拜时,戚清还以为是去追查仇人线索。   如今看来,难不成……是先去给列祖列宗报备要带道侣回家?   想到这个可能性,青年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好意思。   他局促地清了清嗓子,耳根发热,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非要带我回去的话,我得好好准备准备,那个……令尊令堂有没有什么忌讳?”   “不用。”岳寂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眸子斜斜望着他:“什么都别准备,答应我。”   “为什么?”戚清诧异道:“第一次见你的家人,尽管见不上面,也该重视一些。”   岳寂不言,将他拉了下去,重新滚入被窝,在暖热昏暗里去亲戚清的嘴唇和脖颈。   戚清躲了几下,被身上人牢牢按住,只好推了推:“说正事,别打岔。”   半晌,岳寂才亲够了人,声音在被窝里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师父只要跟着我就好。”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说给戚清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会护着你的,一定。”   ……   幽暗的密室里。   黑袍人将一缕新的气息注入傀儡眉心,泛绿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场面诡谲可怖。   傀儡闭着眼,面目却栩栩如生,青年眉宇细长,神情温和,温润的气质令人过目难忘,而在他旁边,另一尊傀儡已经成型。   黑衣青年盘腿而坐,目光幽幽,只待被人启用。   “快了……”   黑袍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等几天,他将炼成第二尊傀儡。   只要这两个魂魄到手,别说整个家族,就是玉清门的那些天才,都不一定能及得上他的实力。   ——化神期,那可是大补!   一想到即将收获的精纯魂力,他就激动得浑身战栗,刚想例行查探阵法那端的状况,胸口突然如遭雷击。   “噗——”   鲜血喷溅在傀儡惨白的脸上,他踉跄着扶住石台,瞳孔剧烈收缩:“……不可能!”   他的偷天换日阵……他的寿元!   三处阵眼竟同时被破!   黑袍人强忍着经脉中翻涌的血气,颤抖的手指掐起传送法诀。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如鬼魅般扣在了他的咽喉上。   “终于找到你了。”   带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黑袍人僵直地转头,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全黑的眼眸。   “少主人吩咐,请你先走一步。”   咔嚓。   黑袍人大睁着眼倒了下去。   唯一完工的傀儡似有所感,突然转动头颅,空洞的眼眶望向黑影。   黑影漠然地看了一眼,毫不留情地打了个响指,黑衣青年傀儡瞬间化为齑粉:“哈,赝品就是赝品……可真难看。”   待他身影淡去,密室重归寂静。   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一道碎裂的传讯符静静闪烁着红光。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奇怪的是,那晚之后,屋子里阴冷的气息莫名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祥和得像一个错觉。   戚清推开窗扇,灿烂朝霞洒进厢房,连角落都透着暖意。   “莫非被我们住怕了?”他半开玩笑地回头。   岳寂弯了弯唇,笑意却未达眼底:“说不定是布阵之人死了。”   戚清连忙追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黑衣青年却没有回答,只道:“走吧,还是先应付过了今日再说。”   他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戚清也收起了轻松的神色。   若是应付不好,今日可是一场硬仗。   小楼外,乾元剑尊已不知等了多久,负手遥望着湖边的竹林,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淡淡问:“都准备好了?”   戚清颔首,行礼道:“今日恐怕要劳您多看顾几分。”   乾元剑尊并未受这一礼,道:“既然是同宗晚辈,本尊自当护你等周全。”   他走在前面,守在小楼必经之道的弟子向几人躬身,随即引着众人踏上了灵力构筑的云梯。   云霄宗的山门在云梯后若隐若现,甫一进入地界,湿润的灵气便扑面而来。   和其他两宗不同的是,云霄宗名字取得极为贴切,远山如黛,云雾缭绕,不时有仙鹤在云中穿行,整座宗门宛如最标准的水墨画卷,仙气而缥缈。   主峰大殿前已有不少修士抵达,戚清扫了一眼,发现三大宗门的人竟然都在。   他不露声色地想,这是要三堂会审的意思?   正想着,玉清门掌门的视线忽然落到他身上,竟比霍誓还恐怖几分。   戚清毫不躲闪地跟他对视,面色镇定。   虽然不知道此人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但怕是没有用的,倒不如硬气一点。   待最后几位修士到齐,云霄宗掌门拍了拍手。   一列青衣弟子从大殿里列队而出,脚步轻盈,齐声道:“回禀掌门,验灵镜已置于殿中。”   云霄宗掌门微微点头,朝下方扫了一眼:“哪位道友愿意先行验明?”   场中一片寂静,修士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应声。   谁知道这东西有没有什么门道?   云霄宗掌门耐心地又问了一遍,目光已隐隐落在了戚清这处,似乎有指定的想法。   贺冲却忽的越众而出,拍着胸脯道:“我来!”   戚清一怔,没想到他会第一个站出来。   “此事既因我邀戚兄弟喝酒引出,自当该我先打个头阵。”   贺冲抱拳环视一圈,朗声道:“诸位,我先行一步!”   他说得仿佛要英勇就义,不少修士听着,心里骤然升起了一股悲凉。   难道在这修真界,大宗门就能如此仗势欺人?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活该遭人猜忌,任人拿捏?   云霄宗掌门脸色一沉:“贺道友言重了,不过是验明正身,本宗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说罢,他抬手示意,两名弟子立即领着贺冲步入大殿。   殿门合上,隔着殿前台阶,又有结界相护,底下众人只能看见一道银光闪过,不多时贺冲便大步而出,竟毫发无损。   他显然也有些诧异这个结果,摸摸自己的脖颈,冲戚清做了个口型。   “无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反常的顺利让戚清更警惕了几分。   他侧目看了看,岳寂这会儿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随着一个个修士轮番进出大殿,终于轮到了他们。   岳寂刚要迈步,戚清抢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为师先去。”   他不容置疑地说,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主动握住了岳寂的手。   青年掌心温热,似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用力握了握岳寂的手,温声道:“乖乖的,在这儿等师父出来。” 第94章 濒死   戚清随着指引踏入大殿之中。   殿中空旷, 只能听到他和弟子的脚步声回回荡,两侧青衣弟子如木偶般无声而立,面色淡漠。   而在大殿中央, 一面雪亮的水面盈盈浮在空中,不像镜子, 倒宛如眼前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空间之外的虚无。   “上前来。”守在镜子旁边的长老低声命令。   看到镜子的一瞬间,戚清呼吸情不自禁放轻了些, 一切声音都从耳边淡去, 唯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缓步朝前, 脚步越来越慢,空气变得粘稠。   每一步都像在挣脱某种无形的拉扯,仿佛深陷泥沼, 令他寸步难行。   青年眼神逐渐涣散起来, 只知机械地迈着步子, 一步一步, 离镜子近了。   水面开始盈盈扭曲, 将四周的青衣弟子、殿中景象都搅成了模糊的色块, 连守在验灵镜旁边的长老身影也扭曲变形,成了一团浆糊。   ——唯独映不出戚清的身影。   “再近些, 对……”   诡异的场面中,长老蛊惑般轻声道:“触碰它, 让它看清你。”   青年依言, 向镜子伸出了手。   就在即将触及镜面的刹那, 他眼神忽然一厉,猛地掷出指尖藏的一发冰刃!   【漂亮!正中靶心!】   【主播这距离掐得太险了,再晚半秒都能被吞进去, 看得我捏了把汗。】   【快退后!别看镜面了!】   戚清疾身后撤,脚踝却骤然一紧。   冰凉的触感如锁链般缠上,将他狠狠拽向镜前。   青年被拖行了几步,闷哼一声,立刻凝出冰剑插入地上,固定了身形。   他冷笑道:“这是装都不装了?”   长老没想到他能清醒过来,脸色陡变,沉声道:“大胆!你竟妄图损毁我宗至宝!是活腻了不成!”   戚清嗤了一声,沉下重心,勉强对抗着被拖向前的力道,反手凝出了一只短刃,格挡住冲上前来的青衣弟子。   “哪有至宝会吃人的,你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   若非提前打开了直播,以他不怎么坚定的意志力,恐怕还真会被这面诡异的镜子蛊惑。   验灵镜,相传为神兽谛听的指甲炼制而成,有验明正身之能。   但直到戚清在踏进大殿的前一秒,才从弹幕得知了一个惊悚的事情:这面镜子会吃掉那些伪装者!   就像处理垃圾一样。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算伪装者,他虽非魔修妖修,却是异世来客,这面镜子要是能勘破他的来历,云霄宗会如何处置他?   他不敢想,也不敢赌。   镜子后面藏着聚灵阵,那是支撑验灵镜开启的必要条件,戚清刚才接近便感觉到了。   他矮身避过侧面袭来的剑锋,身形如游鱼般滑至长老身后,手中冰刃一抛,瞬间换成了撬棍。   “让开吧你!”   从刚才起他就想狠揍这老头了。   他做一个打高尔夫球的姿势,后脑勺的劲风逼得长老急退几步,露出了镜子后的破绽。   戚清也没真打算打到他,撬棍顺势一斜,朝镜后阵法刺去。   整个大殿的人都在追杀他,但得益于蜃族秘境的“特训”,他对于被群殴早已驾轻就熟,经验丰富,熟练地溜了一圈人。   每一次攻击险之又险地擦着验灵镜飞过去,吓得众弟子脸色煞白,生怕给宗门至宝添上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戚清才不管这破镜子的死活,灵活地走位了几下,滑步重新闪至镜后。   聚灵阵外还套着一层防护阵,算是最后的保险,戚清看也不看——撬棍刺入,狠狠一撬!   “咔——!”   一声脆响,验灵镜周围的灵气如退潮般极速溃散。   直接暴力的破解之下,镜面雪白的光芒骤然黯淡,枯萎。   “你!你怎么敢——!”长老眼睁睁看着镜子碎开,气得话都说不完整,目眦尽裂地看向戚清。   短短一刻,殿内被戚清闹得天翻地覆,殿外却毫无反应。   ……差点忘了,还有结界呢。   戚清没有恋战,冷静地收刀就撤。   “竖子休走!”   忽然间,一道洪钟般的怒喝炸响在戚清耳畔。   他身形一滞,被震得脑中嗡鸣,耳朵似乎淌下了温热的液体。   还未等他回神,一只大掌已破空而来,如提玩偶般将青年凌空抓起!   “咳——!”   戚清只觉胸口发紧,窒息感骤然笼罩上来。   他拼命挣扎了几下,挥动冰刀,不知有没有划开伤口,却未能撼动大掌分毫。   青年瞬间冷汗涔涔,这就是实力的鸿沟吗?   事发突然,在这些老怪物面前,元婴大圆满根本不够看。   大掌再度收紧,他的胸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血沫似乎呛到了喉头,戚清猛地咳出一口血,眼前阵阵发黑:“唔……”   【完了完了,主播别死啊!要积分吗?我全给你!】   【快用你无敌的技能卡想想办法啊!】   【青女打赏积分x5000】   【冷静点,他们要杀主播早动手了,现在肯定另有所图。】   【话是这么说……重伤也是能要命的!】   弹幕乱成了一锅粥,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戚清顶着缺血的晕黑勉强点开系统商城,指尖颤抖着滑向亮起的技能卡——却在触及之前,脱力垂了下去。   鲜血自唇角蜿蜒而下,他的脑袋微微一歪,似乎没了气息。   “蚍蜉撼树。”   冰冷的评价在殿中响起。   大掌一松,青年如坏掉的人偶般坠落,重重砸在从空气中显形的人影面前。   玉清门掌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紧闭双目的青年,声音冷到了骨子里:“别装死了,早点交代,本座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他微微抬手,两侧弟子立即上前把人架起。   “唰!”   还没碰到,原本昏迷的青年忽然暴起,一个狼狈却精准的翻滚避开擒拿,踉跄着爬了起来。   “咳……咳咳。”戚清擦去唇边血迹,肺腑都疼得有些发颤,声音里却带着讥讽:“在下何德何能,能让一宗之主亲自出手?”   长老一挥袖袍,除去几名心腹弟子,其他人连同他自己也尽数退下。空旷大殿中,只留玉清门掌门和戚清对峙。   “这话,该问你自己。”   玉清门掌门眼中寒光乍现,一字一句,似怀着刻骨恨意:“——为何勾结魔族,在蜃族秘境中坑杀我宗精英弟子?!”   “魔族?”戚清瞳孔一缩,随即怒极反笑:“荒谬!”   他或许无意间牵连过某些精英弟子,或许气头上也曾想过把这几个宗主的头当球踢——但勾结魔族?   绝对不可能!   他连魔族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好吗!   “还不承认?”玉清门掌门声音骤寒,无形大掌将戚清再度提起。   青年浑身骨头咯咯作响,却仍挣扎着从喉间挤出字句:“没有……就是没有!”   他突然有点后悔没走剧情了,就算是像原著一样当炮灰死,那也是死得明明白白,可不像现在。   做过的事他认,但没做过的,他也绝不受莫须有的罪名!   手掌力道加大了些,戚清被迫仰起头,费劲地大口呼吸了几下,依然紧紧咬住了牙,嘶哑道:“我敢以心魔起誓我从未勾结魔族,你呢?敢以心魔起誓你的猜测句句是真吗!”   玉清门掌门没想到他这么嘴硬,怒然拂袖,一具尸首轰然砸落。   那是个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裹着黑袍,死不瞑目,涣散的眼珠死死盯着前方,旁边还有半截被魔气震碎的传讯符。   “铁证如山!”玉清门掌门厉声道:“此人分明就是死于魔族之手,你还死不承认,罪加一等!”   戚清盯着那张陌生面孔,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就戛然而止,痛得喉头嗬嗬抽气:“这就是你们派出来的那名阵法师?做局把自己反噬死了,现在还要拉我垫背?你自个不觉得好笑吗?”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掌门。   “你放肆!”玉清门掌门眼中杀意暴涨:“好笑?我宗数十精英弟子全数折于你手,你勾结魔族,还敢大摇大摆上玉清门……我只恨没有一开始就杀了你!”   戚清见他眼神已有些偏执到疯魔,心里一惊。   和偏执的人是不可能讲道理的,眼下敌强我弱,不如换上技能卡,一鼓作气冲出去。   “好个沆瀣一气的名门正派!”   他突然提高音量:“玄天阁派人色诱我徒弟不成,贼喊捉贼,这会儿又弄出个莫名其妙的魔族,谁知道那些弟子是不是你们故意弄死了栽赃我的?”   那些精英弟子的死本就是玉清门掌门心头的一根刺,此刻听他还敢提起,立刻勃然大怒:“你找死!”   戚清激活了技能卡。   就在规则即将改写的瞬间,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酝酿的灵力生生收住,大掌猛然收紧!   猝不及防的,戚清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眼前变黑:“咳……”   他徒劳睁了睁眼,死到临头了,最后一个想法居然是——岳寂会哭吗?   ……   戚清进去的时间明显比其他人要久。   广场上的人开始躁动不安,岳寂忽然迈开步子,拾级而上:“我去看看。”   他心跳得厉害,一股不想的预感在胸口弥漫。   乾元剑尊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就在这时,大殿的结界开了。   蓝衣青年施施然走了出来,衣冠整齐,神色平静,乃至看到他们时有些诧异:“这是要作甚?”   乾元剑尊上下打量他几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微妙:“无事?”   戚清微微一笑,从容地路过他身边:“能有什么事?当着这么多人,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不过那劳什子验灵镜确实有趣。”   说着,他转向岳寂:“该你了,去吧。”   岳寂没接话。   “不进去么?”戚清温和地催促:“别怕,师父在这里等你。”   “噌”的一声,剑光乍寒。   黑衣青年骤然拔剑,剑锋直指戚清的咽喉。   “再敢用这张脸跟我说话……”   岳寂眯起眼睛,眸中杀意凛然:“我就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让你亲眼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95章 掉马   戚清面色一滞, 旋即怒道:“岳寂!”   他训斥道:“大逆不道,你要反了是吗?竟敢如此对为师说话?!”   在场修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相顾几眼, 开始窃窃私语。   “这……这不是他师父吗?”   “不对劲,此人向来对他师父极为亲近, 难道眼前这人真不是戚清?”   “可这气息分明就是戚道友。”   贺冲眯起眼睛,抱臂而立,探究的目光在蓝衣青年身上逡巡。   剑锋又往前抵了几分, 在青年柔软的脖颈皮肤压出一道刺目血痕。   “闭嘴。”岳寂寒声道:“不准用这张脸喊我的名字。”   戚清似乎笃定了他不敢动手, 竟迎着剑刃往前走了一步, 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你还要弑师不……”   “呲——”   话音未落,刺破皮肤的声音格外清晰。   岳寂手腕一拧, 剑锋毫不犹豫地贯穿过去, 顺势狠狠一绞。   全场死寂。   众人都惊呆了, 戚清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颈间:“你……”   没有血。   下一瞬, 头颅高高飞起。   那张俊美温和的脸在半空中如蜡烛般融化, 露出底下空白的面容。   岳寂收剑回身,无头身躯踉跄两步, 一头栽倒。   随之而来的剑气将残躯斩为数段,露出内里精密的构造。   “……是傀儡!”   “怎么可能!方才的气息明明是活人!”   “不对, 进去的是真人, 出来的怎会是傀儡?!”   一时之间, 惊慌和恐惧迅速蔓延在人群之中,岳寂却已再度拾级而上,提剑奔出, 杀气直指大殿:“我师父到底在哪!”   青衣弟子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转眼间就被攻破了包围。   玄天阁掌门倏忽开口:“竖子,安敢猖狂!”   他拂尘一挥,阴狠的声音划过众人耳畔:“今日你若敢造次,我必替天行道,叫你这个弑师谋逆之人魂飞魄散!”   “好生荒唐,岳兄弟杀了一个傀儡,倒叫你替天行道上了。”贺冲紧跟岳寂的脚步,一同往上攻去,暴喝道:“当我们都是瞎的不成?”   霍誓立刻拦住了他,另一边,两道骇人灵压骤然爆发。   玄天阁掌门与云霄宗掌门同时出手,大乘期的威压如山岳倾倒,招招直取岳寂要害。   ——配合之默契,势头之狠辣,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们疯了吗!”   大殿前的其他修士惊得无以复加。   谁也没料到,几大掌门敢堂而皇之地联手发难,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当真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么?   眼看攻击要落到岳寂身上,银白剑光撕裂长空,硬生生截断了致命攻势。   乾元剑尊立于岳寂身后,挽了个剑花,淡淡道:“去救你师父。”   岳寂头也不回:“多谢师伯祖!”   大殿前打了起来,几人修为都是顶尖之辈,破坏力惊人。少数修士义愤填膺地加入了战局,但更多人却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走?戚清生死不明,还有人曾受过他的恩惠,就此离开可不厚道;留?这几尊大佛交手,稍有波及便是重伤,更别提和几大宗门作对的后果。   “还在做梦?”贺冲一拳劈开霍誓的封锁,大声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真以为能独善其身吗!”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下,观望的修士们猛然惊醒!   今日所见所闻,早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   “岳道友,我来助你!”   “恶贼看剑!”   大殿前的氛围霎时沸腾,修士们纷纷冲了上来,各色灵力迸溅炸裂,将局面搅得更乱。   青衣弟子们的阵型被得七零八落,敌我难辨,反倒有利于岳寂的行动。   剑气劈开结界的刹那,黑衣青年的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   一刻钟前。   戚清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千军一发之际,漆黑的魔气如绸缎卷来,将濒死的青年拽入了粘稠的黑暗里。   “咳、咳咳——”   冰凉的触感拍在脸上,戚清侧过头,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口乌血。   这口血吐出来之后,他浑身好受了不少,仿佛胸口中被搬走了一块大石,呼吸勉强顺畅了起来。   青年颤抖着又干呕了几下,隐约看见血沫中夹杂着细小的碎片,不敢细想那是什么。   他手指发着抖,从怀里摸出丹药,胡乱塞进嘴里,眼前渐渐清晰,却仍蒙着一层血色。   “还活着?”沙哑的声音响起。   戚清艰难地眯着眼,看见身旁伫立一道模糊的黑影,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猛地往后一蜷:“……是你?!”   不,不对。   他的声音和暗室中那人截然不同,周身翻涌的魔气更是浓烈得近乎实质化。   魔影笑眯眯道:“你认识我?”   “……”   戚清简直要气笑了。   他刚刚还在跟玉清门掌门争辩勾结魔族的罪名,转眼就被魔族“救”了下来。   这算什么?自证其罪?   他闭了闭眼,道:“我认识的,恐怕是你的同伙。”   魔影随即笑起来:“啊,是少主人。”   “少主?”戚清狐疑地四下打量:“这是什么地方?”   那劳什子少主莫非就在附近?说起来,自己刚才差点被玉清门掌门弄死,魔影是怎么从死神手上抢的人?   “这里是安全的。”   魔影察觉到他的警惕,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少主人不在这里,但你最好在他来之前,把自己弄干净些——否则,他动起怒来,是要死很多人的。”   戚清按着胸口,蹙眉道:“所以……你家少主人也是魔族?”   他到底上哪招惹的魔族?   没得到回答,青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气血,冷静道:“虽然不知你们少主为什么盯上我,但我必须得出去,不劳你继续收留了。”   或许是他语气太过平静,没有寻常修士面对魔修时的惊惧厌恶,魔影对他的态度也随意了几分:“安分点。”   他轻轻一按,戚清便动弹不得。   “此地能暂时停止其中的时间流逝……尽管只是暂时,对于你也够用了。”   魔影意味深长地笑笑:“不然你以为凭你这身伤,出去还能活下来?”   戚清呆了呆,旋即冷声道:“那你强留我又有何用?”   “老实待着便是,”魔影不咸不淡道:“待少主人解决外面的事,自会来看你,也只有他,才能让你活命。”   涉及到自己的小命,戚清闭了嘴。面上看似平淡,实则心急如焚。   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外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不说玉清门掌门,单说岳寂,极有可能步他的后尘。   更何况那人没有弹幕提醒,乾元剑尊再强,也未必能面面俱到。   “就算出不去,至少也让我看看外面的情况吧?”   他灵机一动,顺着魔影的思路道:“看不到我就急,人急了就会死——你们少主应该不想我死吧?难道你要违抗他的命令?”   这话果然让魔影沉默了一下,他似在权衡,戚清马上掩唇咳了咳,面上有着说不出的虚弱。   魔影松了口:“……只许看,不许动。”   他弹指一划,半空中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大殿中的情景如现场直播般展开,清晰地呈现在戚清眼前。   只见玉清门掌门眸中赤红,袖子上海沾着未干的血迹,乍一看比魔修更像魔修。   而在他对面,三十余名各门各派的修士随着岳寂冲进大殿,两拨人对峙了几句,地面忽的剧烈震动。   数道石柱从地底破土而出,阵眼启动,有修士察觉不对,转身欲逃,却发现大殿入口已被云霄宗死死封锁。   戚清睁大了眼,震惊道:“这三宗疯了不成?!”   云霄宗假意邀众人前来,实则早已设下杀局——他们不仅要除掉自己和岳寂,甚至打算将今日在场的所有修士尽数炼化!   这是何等的嚣张!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岳寂动手了。   黑衣青年杀气腾腾,抬手一招,数道剑影在身后浮现,威势之盛,竟不逊于大乘期的玉清门掌门!   再加上乾元剑尊在后压阵,未等交锋,局面已朝修士这方倾倒。   ——但玉清门掌门并非孤身一人。   他冷笑连连,双手一合,另外两名掌门的身影也出现在大殿中。   三人联手催动阵法,青衣弟子们不顾伤亡,结阵死守,将修士们困于殿中。   戚清虽然能看见殿中情形,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从众人的唇形里勉强猜测他们的意图。   他看得捏了把汗,幸好岳寂本身实力就极为强悍,越阶制裁玉清门掌门并非难事,乾元剑尊亦能牵制另外两人。   只要拖下去,破阵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玉清门掌门已偏执得近乎疯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拉他们给自家精英弟子陪葬。   他手诀骤变,周身灵力疯狂爆涌,方才一直游刃有余的魔影忽然厉喝:“不好!这疯子要自爆!”   戚清还没反应过来,魔影已当空一划。   下一秒,空间扭曲,原本即将自爆的玉清门掌门就这般站在了戚清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死寂。   戚清:“……”   他缓缓扭头,咬牙道:“想我死就直说,没必要这么弯弯绕绕!”   魔影动作一僵,随即挡在戚清面前,难得有几分尴尬:“……手滑。”   玉清门掌门只怔了两秒,马上怒极反笑,指着魔影道:“——还说你没有勾结魔族?!”   又来?!   戚清捏紧了拳头,豁然起身:“你是眼瞎还是耳聋?我说了八百遍,不熟!不认识!没勾结!”   说着,他恶从心头起,冷笑着敲了敲玉清门掌门的额头:“但是托你的福,现在不一定了——我要是真勾结魔族,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好啊!”   玉清门掌门一掌拍在空间屏障上,声音震得人耳膜作响,怒目而视:“终于等到你这奸细露出真面目了!”   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戚清顿感一阵无力。   胸口疼痛未消,此刻更是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给他预设勾结魔族的人设是什么KPI吗?   “什么人话!”玉清门掌门厉声打断他,一指他身后:“你敢说后面那个不是魔族?!”   戚清情绪激动地转过头:“就算是又怎样,我又没……”   怒音戛然而止。   他脑子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魔影挡在他前面,身后的又是谁?   一道危险的呼吸缓缓在身后响起。   戚清一寸寸地僵硬扭头,瞬间毛骨悚然。   ——黑衣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岳寂乌发凌乱地散在眼前,周身杀意暴烈地波动。   那双金色的双眸亮得骇人,妖异红纹从眼下蔓延到了脖颈,视线直勾勾锁在戚清身上,扛过了大殿中的灵力冲击,半个人仍完好无损。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他的另外半身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面目、手臂、身躯皆是黑影,与旁边的魔影如出一辙,魔气甚至更纯正浓郁些。   魔族。   彻头彻尾的魔族。   “师父?”岳寂轻声喊他。   “……”   戚清的表情彻底裂了。 第96章 清算   魔族, 岳寂。   这两个名词能联系到一起?   ——真是见了鬼了!   戚清一时分不清是胸口疼,还是受到的冲击太大,脑中空白了一瞬, 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步步逼近,本能后退了半步。   然后就看到岳寂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为什么要躲我?”   他低哑开口, 不容拒绝地将人一把拽进怀里。   戚清撞得闷哼一声,按住心口,岳寂立刻低头查看他的伤势, 拨弄了几下, 随即目光如刀锋般刺向魔影。   魔影摊了摊手, 以示冤枉:“我可是第一时间就出手救人了。”   他朝玉清门掌门指了指:“罪魁祸首。”   “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魔族畜生!”   玉清门掌门恨不能生啖其血肉,差点扑了上来:“杀我门人,偷夺机缘!我早该将你二人挫骨扬灰, 让你们这对罔顾人伦的东西不得好死!”   后面的辱骂被魔影自觉切断, 岳寂恍若未闻, 冷脸划破掌心, 鲜血涌出, 不由分说地抵上戚清没了血色的唇畔。   戚清刚缓过气就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到, 胃部极其不适应这个味道,下意识干呕一声, 正要推开,却被钳住了双手。   岳寂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口, 温热的血液来得又急又快, 顺着掌心流入喉间。   “唔, 咳……咳咳。”   青年被迫仰起脆弱的脖颈,喉结滚动,无助地将喂到嘴边的东西尽数咽下。   几缕血丝从唇角溢出, 在他苍白的肤色上划下刺目的红痕。   直到灌下好几口,戚清才得以偏头呛咳,他闭着眼睛,整个人脱力地靠在岳寂怀里,急促喘息了几下,唇齿间满是又腥又咸的味道。   见怀中人脸色终于好了些,岳寂这才收手,转身时眼神已冷得吓人。   被魔影按在地上的玉清门掌门还在挣扎,当即挨了魔影的一记耳光:“闭嘴。”   “松开。”黑衣青年淡淡吩咐。   魔影依言松手,玉清门掌门马上破口大骂:“小畜生,你们……”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   “呃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伴随着的,是半截血淋淋飞落在地的舌头。   玉清门掌门惊恐地睁大了眼,下意识想捡,转眼间又是几道寒光闪过。   十指齐断,鲜血喷涌。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浑身恐惧地颤抖起来。   ——在这里,他没法使用灵力!   同样的,对面的刽子手明明也无法动用灵力,仅凭一柄长剑,强与弱开始反转。   十指连心,玉清门掌门痛得眼前发黑,在地上翻滚哀嚎,涕泗横流。   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他何曾受过这等折磨?纵使心中恨意滔天,也只能从断舌处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一定要杀了这几个人!   魔影微微弯下腰,笑着问他:“放心,在这里你想死都死不了,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这哪里是松气?分明是生不如死!   他头丑态尽出,尖叫声刺得人耳膜疼,岳寂嫌恶地皱眉,一脚将人踹开,再抬头时,却正好对上了戚清僵硬的眼神。   戚清敢肯定,自己从没教过岳寂这般行事,甚至很少在岳寂面前杀人,但看他娴熟的动作,只怕私下没少如此行动。   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魔影适时提醒道:“时间快到了,少主人是再待一会儿,还是直接……”   “等等!”   戚清指着岳寂的手指有点颤抖:“他……就是你口中的少主?”   魔影耸了耸肩,戚清立刻看向岳寂。   黑衣青年身形微僵,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戚清:“……”   ……很好,看来岳寂不是最近突发奇想才当的魔修。   早就是了!!   他一口气上不来,终于晕了过去。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的星天。   戚清头也晕,眼睛也晕,呆呆地看着天,一动也不动。   嘴巴里残留着新鲜的血腥味——岳寂肯定趁他昏迷时又喂了血。   但他现在根本没力气计较这个,连干呕的劲儿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是遭了当头一棒,蔫头耷脑的。   幸好岳寂习惯性转头查看,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师父?”   “……别叫我师父。”   戚清木然回道。   岳寂沉默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师父。”   戚清直接背过身去,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一转身才发现,荒郊野地里不止他们两人。   不远处乌压压地坐着一群修士,个个面色惶恐,不知所措地望着这边。   什么情况?都被抓来了?   戚清愣了一下,仔细去辨认那些面孔,发现并不是云霄宗同行的那些人。虽然有几个眼熟的,但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他强撑着坐了起来,沉着脸问岳寂:“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云霄宗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岳寂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些人,低声道:“他们的事,师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晕过去之后,我就把你带离了云霄宗。”   “只带了我一个?”戚清眯起眼:“其他人呢?死了?”   这不能怪他多想,实在是岳寂伪装得太好,以至于真相揭露后,他看什么都充满怀疑,没有一点可信度。   魔族,而非魔修。   ——这意味着,岳寂从始至终都是个魔族。   在他旁敲侧击自己对魔族看法时,在他被黑影骗得团团转时,在他为勾结魔族的脏水泼来义愤填膺时……岳寂在想什么呢?   是嘲笑他傻?还是冷眼陪他演戏?   想到这里,他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难为你这么多年修灵,伪装得很辛苦吧?”   岳寂脸色白了白,道:“……我并非存心欺瞒师父。”   “是,你不是存心,是我逼你的。”戚清嗤笑道:“我逼你拜入我门下,逼你装成纯良无害的小白兔,逼你演我的乖乖徒弟,是吗?”   他语气里不无讽刺,岳寂垂眸,似乎不敢应答。   戚清现在胸痛,心痛,头更痛。   他咬牙切齿道:“你说相信你,我答应了,结果呢?你用黑影唱双簧,欺师灭祖完,还意犹未尽地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演得很过瘾是不是?也怪我蠢!什么好东西都想留给你,最后换来的是什么?你这个狗东西。”   回想起穿越过来的种种事情,戚清瞬间有种吃了大闷亏的憋屈。   他一天打好几份工,困得站着都能睡着,还要强打精神指导岳寂修炼,省吃俭用攒下的灵石全给岳寂买装备、做日常,生怕岳寂误入歧途,没事还得关注一下心理健康——可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歪的!   他的灵石、剑法、关心与信任,甚至最后连人带感情都给了出去,而岳寂回报他的是什么?   光是想想,戚清就觉得自己命好苦。   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由按了按,岳寂见状,伸手帮他揉了揉,被他狠狠打开,声音虚弱:“别碰我!”   岳寂抿紧双唇,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说话。   或许是急火攻心,戚清眼前再次阵阵发黑,他闭上眼深深吸气,生怕被这逆徒气得当场厥过去。   岳寂怕他又晕了,立刻揽住他,抬手就要割开手掌,戚清却猛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恶狠狠地瞪着岳寂,一字一顿道:“不是答应过我不许再用这个法子吗!”   这混账当自己是什么?血泵?以为这身血流不干?   岳寂沉默了一下,突然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小心地问:“那……师父先前答应过我的,可还作数?”   用他的承诺换自己的承诺,他倒是想得美!   “我单纯不想喝你的血不行吗?”戚清甩开他的手,冷声道:“走开。”   岳寂却倔强地重新握住:“那就是还作数。”   戚清气笑了:“怎么?你能替我做决定了?你是我的谁啊?”   “道侣。”岳寂不退反进,目光灼灼:“我是你的道侣。”   戚清怒道:“放屁,我哪来的道侣!”   这狗东西十四岁就开始惦记他,这会儿还好意思说是道侣,真是不知羞耻。   他暴躁地想,现在是担心屁股的时候吗!不,也要担心……但不是现在!   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他被骗了!   这臭小子,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背地里又骗又抢。   他还信誓旦旦向人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和魔修勾结,结果倒好,岳寂一出现,直接坐实了他的罪名。   这还怎么洗得清?   越想就越看这人的脸就越来气,戚清恨不能给他一拳,叫他快快滚出自己的视线。   四周的修士们噤若寒蝉,就这样安静如鸡地看着他们吵架,没有一人敢应声,也没有一人对岳寂的魔族身份表露诧异。   戚清懒得去想为什么,稍微缓了缓气,径直走到其中一名修士面前。   “喂。”他冷着脸,用脚尖轻踢那人:“怎么来的?被他胁迫的?”   那修士慌忙摇摇头,身子往后缩了缩。   戚清拧眉,只当是这人畏惧岳寂的淫威。   他转而走向另一人,语气稍缓:“你呢?可是被强行掳来的?”   熟料,这人也疯狂摇头,眼神闪烁。   “他们都是自愿跟随的。”岳寂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戚清的脊背,委屈道:“同去云霄宗的那些人也都活着,师父,我从未滥杀无辜……只是当着他们的面把你带走罢了。”   戚清猛地转身,火气又上来了:“我有答应跟你走吗?”   岳寂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一只手扶上了他的腰,忽然用力,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黑衣青年低低道:“师父以为,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里?”   “其他人都可以不在……唯独你,我绝不可能放手,绝不可能。” 第97章 行路   戚清自认脾气不错, 若岳寂肯放软态度,哄他两句,他未必不会念在师徒情分上心软。   可如今正在气头上, 又见对方这般强硬,当即冷着脸转身就走:“我去哪儿轮得到你来管?”   才走出两步, 前方竟又出现一个岳寂。   黑影青年迎面而来,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将他堵在中间, 眼底是如出一辙的幽暗:“师父。”   ——拿他教的化身对付他?   戚清气极反笑。   来得正好。   他心头怒火压制不住, 连化身也忘了召, 掌心寒光一闪,凝出冰剑就直接冲了上去,三两下把岳寂的化身揍倒在地。   化身再生需要消耗本体的灵力, 可面对一模一样的面目, 戚清丝毫不心疼, 正在气头上的人出剑都没了章法, 怎么狠怎么来。   化身不敢反抗, 血哗啦啦地流, 不到一刻,已被杀到站都站不起来。   旁人看得心惊胆战, 瑟瑟发抖,纷纷把目光投向岳寂。   偏偏岳寂跟没事人似的, 十分冷静地在旁观战, 半晌, 等戚清杀到没力气,收剑喘了几口气,他才将化身一收, 迎上去温声道:“师父手疼吗?我给你揉揉。”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戚清甩开手,冷笑道:“滚开。”   发泄过后,他火气消了大半,虽没搭理岳寂,却也没再动手,径自回到篝火旁坐下。   岳寂立即跟过来,捧着他的手揉了几下,指腹摸索过手腕,又顺势揉上心口。   戚清面无表情地任他揉来揉去,直到那只手隐隐有往其他地方发展的趋势,才警告地睨他一眼,冷声道:“别得寸进尺。”   岳寂恍若未闻,反而坐近了些,将人揽进怀里,一边揉,一边小声道:“师父若未尽兴,不如再打几下,骂几下?”   戚清闭眼不答,岳寂便抿着唇继续帮他揉按。   因为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揉了一会儿,戚清困意上来,不知不觉靠着人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色已接近破晓。   胸口的淤血不知是被揉散了,还是岳寂的血当真有效,闷痛消退了大半,这下揍起人来更得劲了。   戚清把目光幽幽投向岳寂,这逆徒在他脉门上略搭了一下,便道:“师父,继续出发?”   这话听着像知会,而非商量。   青年懒得应声,显然因为这会儿揍不了人而余怒未消,满心满眼都盘算着找机会分道扬镳。   ——再来一次,这次他肯定不会被岳寂给骗心软了,被岳寂带走暂时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有他的节奏。   两三日后,一行人终于途经城镇。   去茶楼讨茶喝时,戚清正左右偷瞟,试图创造一个支开岳寂的时机,忽听邻座修士提及“云霄宗”,心里微微一动,不露声色地偷听起来。   “云霄宗当真那么恐怖?”   “可不是!我表兄前日才逃回族中,说起云霄宗的阵法仍心有余悸,差点就被炼成了残魂!”   “这几个宗门不是名门正派么?行事怎会如此丧心病狂?莫不是掌门被邪修夺了舍?”   有人将信将疑,坐在窗边的一个老头压低嗓音道:“据说啊……都跟天度宗那个魔族脱不了干系!”   魔族二字入耳,戚清瞥了岳寂一眼。   岳寂却神色如常,坐在他身边,品茶品得十分从容。   不知道这人对那帮随行的修士怎么下的令,这几日化零为整,只留岳寂一个跟在戚清身边寸步不离,俨然监视,生怕戚清半路真的跑了。   当今修真界已多年没见过魔族踪迹,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追问道:“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那喝茶的老头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这才慢条斯理道:“众所周知,那魔族在蜃楼秘境中杀人夺宝,专挑云霄宗、玄天阁这几个宗门的精英弟子下手,无比残忍。偏生他行事狠辣不留活口,本当无人知晓,但他十分托大,狂妄地参加了宗门大比,被玉清门掌门一眼识破,下令诛杀魔族,这才牵连了其他修士……唉,三宗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个满脸横肉的修士恍然大悟,拍案而起:“魔族果然都是些丧尽天良的畜生!”   还有人担忧道:“玉清门掌门那等德高望重的前辈都遭了毒手,若是魂渊关不住,魔族怕是要血洗整个修真界了。”   “玉清门掌门德高望重?”   角落里的灰衣修士忽然哂笑了一声:“我表兄说了,玉清门那老匹夫先绑了魔头的师父,还做了个假傀儡糊弄人,魔头带人杀进去时,才发现这几大宗门要把他们炼成招魂幡哩!都是道貌岸然之辈罢了!”   最先开口的老头阴阳怪气地笑道:“你表兄懂什么?分明就是那魔头作恶多端,三大宗门不得已才启动炼化大阵,要不是这杂种负隅顽抗,其他人怎会遭殃?”   说着,他往地上啐了口浓痰:“正经修士谁不盼着这魔头早点死绝?听说叫什么岳寂……我呸!”   戚清听得有些皱眉,捏紧了茶杯。   “就是!”   “魔族都被关魂渊那么久了,死了才好呢!”   茶楼里顿时骂声一片,灰衣修士梗着脖子反驳:“那乾元剑尊又怎么说?”   “乾元?”老头露出鄙夷的眼神:“他们天度宗养出这么个魔头,不帮着擦屁股,难道等着被打上门吗?装模作样救几个人,不过是想平息众怒罢了!”   有人啐道:“正是这个理!最恶心的就是那岳寂强掳他师父的丑事!可怜戚仙师一生清白,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在宗门大比时还为受伤的同道捐钱捐物,结果养出这么一个欺师灭祖的白眼狼!”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正在喝茶的戚清猛地呛住,表情精彩纷呈。   他这辈子都没听过“一生清白”和“光风霁月”跟自己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   谁造的谣??   老头捻着胡子,不以为然道:“你怎么就知道他师父没有勾结魔族?”   灰衣修士这回有了底气,抢着开口道:“我表兄亲眼看到的!戚清都快死了,乾元剑尊亲自要人,那魔头却当众把人抢走,头也不回!表兄还说当时戚清浑身是血,被魔头死死搂着不放,简直不知廉耻!”   “唉,戚道友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这等中山狼,真是师门不幸啊!”   “魔族早该死绝了,在魂渊那种污秽之地爬出来的东西,命比狗都贱。”   茶客们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起初还夹杂着几分对戚清“英年早逝”的惋惜,但说着说着就变成对魔族的攻讦辱骂,用词越来越不堪入耳。   戚清有些听不下去了,方才看热闹的心思早已消散,忍不住再度看向岳寂。   可这人就像没听见似的,修长的手指轻叩茶案,仿佛众人唾骂的不过是和他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这般偏远的茶馆舆论尚且如此,靠近三大宗门的地界,又该是怎样的人言可畏?   一夜之间,岳寂就从年少天才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吗?   戚清心里莫名涌起一阵烦闷,重重搁下茶盏:“小二,结账。”   他还没掏出钱袋,岳寂已先一步付了银钱,轻声问道:“师父不听了?”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好听的。”戚清板着脸起身。   岳寂唇角微扬,道:“是,师父不必在意闲言碎语。”   ——只要在意他就好。   这样想着,他忽然倾身,悄悄往戚清唇畔亲了一口。   戚清怒而抬手想揍,对上那双眼巴巴的眼睛,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刚才那些人恶毒的咒骂来。   他忽然想起了被自己刻意忽视的一件事。   那日岳寂杀进云霄宗主殿,硬生生扛了三个大能的联手杀招,连个完整的人形都维持不住,又把他当众抢走,喂血续命,化身还挨了他一顿揍。   铁做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这般想着,青年手上迟疑了些,终究是没好气地放了下来。   戚清冷哼道:“……不知羞。”   岳寂立刻得寸进尺地缠上来,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又亲了一口,不住唤他:“师父,师父……”   戚清竭力绷着面上的正经,嫌弃道:“多大人了,还这般没脸没皮。”   察觉到他口气软化,岳寂连着暗了几日的眼底终于出现笑意,欢喜地亲了他的手一口,道:“那师父管管我!”   ……   魂渊。   这里与修真界判若两个世界,魔气浓郁得惊人,仿佛乾坤在此颠倒,整座城池以地为天,倒悬在半空的迷雾与瘴气之中。   漆黑宫殿里,人鱼蜡的蓝光幽幽拂动,舔过一只苍白的手心,却连半点灼伤都未曾留下。   高座上的人百无聊赖地收回手,红色眼珠望向窗外:“那小崽子到哪里了?”   魔影微微躬身:“若是没算错日子,少主人至多还有一日,便能回到您的脚边。”   他的主上向来如此——永远记不住自己儿子的名字,总用“那崽子”、“那东西”来替代,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魔君忽然起身,眯起眼道:“本君听闻,他此行收获颇丰,除了我赐予他的种子们……还带回来了个修士?”   他问得漫不经心,魔影却知道,若是一个答不好,便又会有新的人头落地。   他斟酌着措辞:“那人是少主人在修真界的师父,似乎不大情愿随行,主上可是要……”   他比了个杀戮的手势,魔君却笑了起来。   “区区元婴期,还翻不起什么浪。”他随意摆手,淡淡道:“既然小崽子喜欢,就当赏他的玩物罢。”   魔影识趣地住口,安静地听着。   “本君这些子嗣,倒是他这方面最得我真传。看上的东西,哪怕折断四肢也要拖回窝里。”   魔君微微侧过头,饶有兴味道:“任他去吧,狼崽子的第一个猎物,总是要啃到骨头都不剩才甘心的。” 第98章 魂渊   石脉水流泉滴沙, 鬼灯如漆点松花。   戚清看见魂渊时,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瘴气毒出了幻觉,满脑子都是“这科学吗”??   他跟岳寂在瘴气里钻了几天, 找不到方向,眼前差点冒走马灯了, 冷不防一抬头,竟见头顶倒悬着一座巍峨的巨城。   漆黑的飞檐连绵如兽脊,城郭幽暗, 盘踞于天际, 像一头蛰伏的凶兽,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   戚清浑身一个激灵,还未回神,人已站在了城中。   脚下和走在平底的体验并无不同, 头顶却是铅灰色的地面, 黑雾沉沉压来, 仿佛随时会倾覆而下。   街道两侧的楼阁时隐时现, 前一眼还见人影晃动, 下一瞬便空无一人, 宛如整座城住着鬼魂。   阴冷,诡谲。   戚清后颈发麻, 下意识跟紧了岳寂的脚步。   岳寂对这座城极熟,带着他七拐八绕, 最终停在一座有些破落的四合院前。   院墙斑驳, 凋敝空灵, 角落生着发黑的青苔,虽能感觉到其他住户的气息,却不见半个人影。   到了其中一间厢房前, 岳寂捏了捏戚清的手,低声道:“师父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步履匆匆,像是急着复命,戚清瞥了眼不远处的几座恢弘的宫殿,忍不住腹诽——这魔君当真小气,玉清门算计时他还带还安排了个雅致住处,如今岳寂带回这么多修士,就只给这么个破院子?   他往屋子里转了一圈,眉头越皱越紧。这里面除了一张还算像话的拔步床,其他地方空空荡荡,连张凳子都没有,说是客房都抬举了,倒像临时收拾出来的杂物间。   比他那破烂小院还不如。   戚清如今是有些自得他的小院的,经过这些年的打理,花花草草爬满了篱笆,瘸腿的家具早换了新的,还修了一架葡萄藤,处处透着生机,哪像这里死气沉沉。   念在今晚要捏着鼻子睡这里,他草草掸了掸四处的灰,收拾一番,更坚定了找机会跑路的计划。   说来奇怪,魂渊竟比他预想的平静,原以为进城就要被押去面见魔君,少不了吃些苦头,毒打一顿什么的。   戚清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群脚步声。   “姓戚的新人可是住在这里?”   戚清心中一紧,这么短的时间就找上门,除了魔君的人,不作他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拉开了门。   霎时间香风扑面,银铃般的笑声撞入耳中。   几名侍女捧着描金漆盒立在阶前,见他亲自开门,先是一怔,继而笑靥如花,娇声道:“见过戚新人,这是主上赐您的恩典。”   恩典?   戚清有些出乎意料,盯着那些华贵的漆盒,非但没放松,反而提起了警惕。   魔君会有这么好客?   他谨慎地推了推,表示不需要这些东西,为首的侍女扑哧一笑,道:“戚新人这般戒备作甚?主上可是好心呢。”   说罢,她不顾戚清的意愿,径自打开了第一个漆盒。   细碎的金光立刻晃花了戚清的眼睛,盒中整齐排列着数十条金链,有长有短,有的勾连着宝石,有的缠着银丝,在晦暗天色下熠熠生辉。   他一个男子,要这些女儿家的首饰做什么?   戚清眉毛皱起,侍女们却笑而不语,又接连打开了后面的漆盒。   每开一个,戚清的狐疑就浓上一分。   有的盒子里躺着几串珠子,大的如夜明珠莹润饱满,小的却凹凸不平,颗颗分明地串在一起。有的装着叮当作响的铃铛和细锁链,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等等。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戚清猛地掀开了最后一个漆盒——   果然!   里面是是五根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   “……”   不堪入目!   戚清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咬牙道:“拿走!”   为首的侍女掩唇轻笑:“这可是魔君特地赏给您伺候公子的,您还是收下的好。”   戚清拼尽全力,才没有从口中蹦出脏话,憋红了脸将漆盒掀翻在地:“滚!”   懂不懂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堂堂魔君,居然送小玩具羞辱他!   侍女们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也不管他接不接受,径自将漆盒里的东西收拣起来,堆在门口,又跟香风似的飘走了。   ——你们那个嘲笑贞洁烈夫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戚清气得一脚踢翻漆盒,觉得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正要夺门而出,却见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孩站在院外。   虽然是他在这座死城里遇到的第一批路人,但一想到刚才的场景,戚清有些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   谁知这些瘦骨嶙峋的孩子非但不怕,反而眨巴眨巴眼睛,口齿不清道:“好看!好看!”   他们衣衫褴褛,因为太瘦而显得眼睛分外地大,脸上魔纹若隐若现,倒是没什么恶意。   戚清挑眉,指向侍女离开的方向:“好看?”   这一问答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几个孩子大着胆子围了上来,满是好奇地看着戚清,七嘴八舌地嚷着:“外面的!”“好看!”   戚清扫了一眼这群孩子,问道:“你们也住在这里?”   孩子门先是点头,又慌忙摇头,连比划带地说:“少、少主……少主人?”   戚清会意道:“岳寂去见你们主上了。”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一只瘦瘦的小手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戚清本能地想拉开他的手,却在看清这只手时顿了顿,瘦得像鸡爪似的,个头也矮。   ——无端端让他想起了初遇时的岳寂。   他暗叹一声,终究没忍心甩开,任由孩子们拉着他往隔壁院子走去。   这院子比他刚才所在的园子更为破败,地面泥泞,破布四处搭着遮风挡雨,昏暗得几乎透不进光。   他本以为到这里来是有人想见他,结果孩子门只是兴冲冲地捧出了自己的“珍宝”:磨得光滑的石头,枯草编的蚂蚱,和泥巴捏得不成型的小玩意。   戚清的目光被其中一个木盒吸引了过去,在这堆粗陋的玩具里,那个雕着简单花纹的木盒显得格格不入,实在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里面若有若无存有一缕他的气息。   戚清刚掀开盒盖,孩子们就尖叫着扑了上来:“宝贝!不许碰!少主的!”   但只那一眼,足够让戚清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雪花。   他愣在原地,恍惚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它来自何处。   ——三年前的那场千灯会。   那晚他随手将这片雪花递给岳寂时,何曾想过这薄薄一片雪花,会被某个因初雪而欢欣的人珍藏至今?   一直紧绷的心似乎被这片雪花划开了口子,里面一动,流出酸楚的水来。   戚清喉头微动,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才轻声道:“好,不碰。”   他指尖凝起寒霜,眨眼间捏出几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冰雕,声音温和了些:“这个给你们玩,好不好?”   孩子们顿时忘了争执,稀奇得很,睁大眼睛争抢起来。   戚清见他们喜欢,又捏了几只,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师父怎么在这里?”   他回过头,方才在想的那个人正立在院子门口,腰间佩着长剑,身形挺拔,衣袂在寒风里飘飞。   “随便走走。”戚清拍了拍衣摆站起身。   岳寂目光扫过玩闹的孩童,语气轻快了些,打过招呼后,自然而然地揽过戚清的肩膀:“回去吧。”   一路无话,戚清看了岳寂好几眼,几次想问他在魂渊到底过的什么生活,却又拉不下脸。   岳寂似有所觉,适时打破沉默道:“听说魔君给师父送了礼?”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戚清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脸又黑了。   岳寂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想再问问,戚清已先一步进了屋子。   魂渊并无昼夜交替,他分不清时间,这会儿一进门,困意便涌了上来。   岳寂从善如流地住了嘴,替他宽衣解带,伺候他躺下。   戚清觉得怪怪的,这人不是魔族少主么?回来不仅没有画栋朱帘,仆婢成群,怎的还在他面前伏小做低?   紧接着就看到岳寂也脱了外袍,躺到他身边。   戚清当即板起了脸:“你自己没床吗?”   自从上次争执以来,两人已经快半个月不曾同床,有也被戚清踢了下去。   岳寂理直气壮地往他身边蹭了蹭:“这就是我的床。”   戚清立刻翻身坐起,正要下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躺好。”岳寂慢条斯理地道:“我暂时不会做什么,师父大可安心。”   戚清呵呵一笑:“暂时?你的‘暂时’到底是几时?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也不能信!   昏暗光线里,岳寂侧头看着他笑,戚清不甘示弱地回以冷笑,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还真做不了什么。   四目相对,眼前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孩童,再过月余便是十七岁生辰,肩宽腿长,喉结分明,连按在他肩头的手掌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这会儿一看,倒真像个男人了。   戚清面无表情地把被子一拉,捂住头转过身,不知怎的,有种逃避的意味。   岳寂的确说到做到——虽然只安分了一刻钟。   就在戚清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摸进了自己的衣襟。   他浑身一颤,转身就要呵斥,却被堵了个正着。   近在咫尺,岳寂睁着眼,半点没有食言的羞愧,反而得寸进尺地咬了咬他的嘴唇:“师父。” 第99章 停泊   戚清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 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刚想动手,岳寂就立刻把眼睛一闭,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他又啃又吮, 唇齿纠缠间尽是蛮横,像第一次接吻那样没章法, 戚清恼得索性直接真咬了一口,血腥味顿时在唇齿间蔓延:“松口!”   谁知岳寂不管不顾,竟然变本加厉地开始撕他的衣裳。   “你要翻天了!”   戚清好不容易喘了口气, 马上开始骂他:“狗东西, 敢跟我玩霸王硬上弓?真当我……唔……真以为在魔族地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嘶, 滚……!”   身上人却自暴自弃道:“横竖都是要挨骂的,不如就让师父当我是个暴虐无情的小人好了!”   说着,他当真如小兽般就往戚清身上咬去, 戚清躲了几下, 衣襟被扯得越来越开, 烦不胜烦抵在他额头上:“啃啃啃, 你是属狗的不成!把我带回来就是为了干这事?”   岳寂动作忽然一顿。   他眸子闪了闪, 轻声道:“我也没想过……师父真的愿意随我回来。”   方才还执拗得不顾戚清抗拒的人, 此刻竟显出几分无措。   他低低说:“更不敢想,师父肯屈尊留在这等污秽之地, 留在我身边。”   戚清推拒的力道也停了停。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若他在路上当真抵死不从,岳寂绝不会强求到底。   依照戚清对他的了解程度, 这人最有可能干的事是放了人, 随后追去天度宗骚扰, 直到自己肯搭理他为止。   可现实就是这么耐人寻味。   除了第一天,戚清揍了岳寂的化身,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从未拒绝过和岳寂去魂渊。   ——他真的答应了和岳寂回家。   察觉到戚清的沉默,岳寂又开始拱他,这次倒是知道收敛力道,只拿鼻尖轻轻蹭他颈侧,嗓音不觉含了些委屈:“师父。”   他小心翼翼道:“你路上都不让碰,但我真的好想你……蹭蹭也不可以吗?”   “你这叫蹭蹭?”戚清侧过脸,冷淡的神色终于绷不住,颇有几分无语:“你都快把我的嘴啃下来了——你自己说说,我冤枉你没有?”   岳寂眸子里的光倏忽暗了下去,抿着唇,闷声道:“有。”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委屈,又像是辩解:“师父觉得我是魔族,老谋深算,心思深沉,可那些修士也好,三宗弟子也好,皆是因果相报,我从未滥杀。唯独……唯独隐瞒师父身份一事……”   眼见戚清脸色又有绷起的趋势,他喉结滚了滚,攥紧了戚清的衣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师父要是生气,打我也行,骂我也行,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说着说着,他竟隐隐带了鼻音,像是有些哽咽。   “……我好怕师父不要我了。”   戚清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岳寂已经挪开了脑袋,低着头,一滴滚烫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在了他的颈间。   这么些天经历了冷落、动荡和流离,岳寂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么多话,憋了太久,生怕他真的一走了之,再不肯回头。   “师父……”他红着眼眶望过来,泪珠悬在睫毛上,要落不落。   戚清纵使心里再是有气,也被他这阵噼里啪啦的眼泪砸得熄了火。   他闭了闭眼,头痛地说:“多大了?还要抱着我哭?”   岳寂抽噎了一下,楚楚可怜地道:“……十六。”   戚清蓦地沉默了。   是了,身上这人再强横、再偏执,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敏感、脆弱,身边几乎没有同龄好友,没有亲人,只有他——也仅仅只有他。   岳寂是男主,是日后搅动风云的龙傲天,可此刻,他仍是个会害怕、会委屈的少年人。   走错路很正常,谁都会犯错,但在这之后,不正该由他这个老师将他重新领回正轨吗?   想到这里,戚清长长叹了一口气,冷硬了十几日的心肠终究败在了岳寂的眼泪里。   他抬起了手,替岳寂擦了擦湿润的眸子,嗓音温和下来:“好了,不哭了,嗯?”   岳寂抽抽搭搭的动静一停,立刻收紧手臂将他牢牢锁进怀里,眼睫湿漉漉地垂着,显得格外可怜。   他试探性地扯了扯戚清的袖子,问:“师父不生我气了?”   戚清还能说什么?   他保证,要是他敢说一个“气”字,这混账怕是要缠着他哭到天明。   岳寂仍眼巴巴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   眼前这人哪还有半分原著中杀伐果决睚眦必报的龙傲天模样?   黏人得紧,脆弱得紧,除了啃人就是掉眼泪,活脱脱被他养歪了路子。   戚清心底那点余火早已被眼泪浇灭得一干二净,收回了手,终是妥协般地“嗯”了一声。   “当真?”岳寂眸光骤亮,猛地撑起身子压过来,非要讨个准话:“真的不生气了?”   “……行了。”戚清无奈,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没有下次。”   见岳寂张口就要应下,他忽的支起手指抵住对方唇瓣,眯眼警告道:“慢着,你先别急,想清楚还有没有什么瞒着为师?现在坦白,从轻发落,若再被我逮到——”   同样的话,他在玉清门时就已说过一回。彼时这孽障答应得干脆,转头瞒了这么大的事情。   岳寂叼住他的指尖,犬齿不轻不重地磨了磨,才含糊道:“……我有一半的蜃族血脉。”   戚清眸光微动,想起他这双眼睛偶尔变成金色,以及蜃楼秘境中那些异样。   他抽出手指,在岳寂嘴唇上按了按:“继续。”   “没了。”岳寂摇摇头:“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那黑影呢?”戚清挑眉,质问道:“我可记着呢,客栈里唱双簧骗我一次,暗……咳,天狮兽洞穴装神弄鬼又骗我一次,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情毒,后面那次的情形实在太过羞耻,光是回想就让人难以开口。   如今气过了头,倒不知该佩服岳寂的脸皮,还是该恼他竟敢在那般情形以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是当时知晓真相,他肯定会撸起袖子揍一顿,让岳寂体会什么叫做“父爱如山”。   ——师父也是父。   岳寂眼神飘忽一瞬,分明是心虚,却又很快挪了回来,黑沉沉的眼珠像是鬼魅,一寸寸沿着戚清的脸上和衣襟深处逡巡。   他抿了抿唇,小声道:“当然是因为师父不允。”   “惯会倒打一耙。”戚清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脸,见他眸子期期艾艾的,满是期待,只好松开了桎梏:“……来吧。”   青年微微仰起了脸,任他吻了下来。   岳寂先是轻轻啄吻他的唇角,继而探出舌尖,细细描摹过他的唇线,犬齿咬了咬下唇,再长驱直入,辗转研磨,逐着软舌吮咬,直到戚清被亲得呼吸渐急,不自觉放松了身子。   岳寂一边亲,一边将手探入了戚清的衣裳里。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戚清没听清,但是从他的动作里感觉到不对。   青年哭笑不得,腾出手拍开那只没有耐心的手,自己解开了差点被打成死结的衣带。   衣衫半褪,岳寂立刻贴了上来。   他眼睫上还挂着盈盈泪珠,但张牙舞爪的某一处……实在不怎么友善。   戚清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怀疑自己又被这混账的眼泪骗了。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下意识想合上腿,岳寂已经强势地卡了进来。   剩余衣物很快被剥落,温热的吻接连落在脸颊,脖颈,一路向下。   戚清自己解下发冠,微微支起身,主动环住了岳寂的脖颈:“来,让师父看看,先前有没有伤着?”   岳寂喜欢他抱着自己,便埋进了他的颈窝,手指无意识把玩着青年垂落下来的长发,目光一眨不眨。   戚清到底褪了衣衫,此刻被他这般直白地盯着,有种成了砧板上任人摆弄的鱼肉的错觉,难免脸热。   他指尖抵在岳寂手腕上,将灵力缓缓渡入,随口问:“你从小就住在这里?”   “是。”岳寂垂下了眼睫,小心道:“师父之前查到的身世……也是伪造的。”   戚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这究竟是世界自行补全的设定,还是原著未曾揭露的暗线。   青年沉吟片刻,又问:“那你母亲呢?”   魔君应当是岳寂生父,可关于母亲,岳寂从未提及。   岳寂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平静:“不知。”   他想到什么,问戚清道:“师父见过那些小孩的住处了吧?”   戚清挑眉:“怎么,你小时候也跟他们一起玩泥巴?”   岳寂笑了笑,眸底却无笑意:“我以前可没有泥巴能玩。”   气氛不知何时从剑拔弩张转为温存,二人肌肤相贴,戚清专心地听着,听岳寂心平气和地说起来天度宗之前的事。   他原以为这孩子在拜入天度宗前,家中平淡却美满,却不想竟是在这等不见天日的地方长大——难怪当初住在他那间破烂小院时,岳寂从不抱怨。   戚清心里有些发堵,揉了揉岳寂的发顶。   岳寂抓住他的手,闭眼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掌心。   “师父肯随我回来,”他睁开眼,唇角翘起,“……我真的很开心。”   屋里没有烛火,夜里清寒,外边是不辨昼夜的混沌。   被窝里却是暖的。   二人紧紧相拥,像是茫茫长夜里唯一的同行者,终于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因而风浪止息,分外安定。   戚清微微抬头,在身上人的额间落下一个吻,随后躺了回去。   他轻声道:“来。”   岳寂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眸子亮晶晶地覆了上去。 第100章 入怀   破落的厢房如一叶孤舟, 于浓雾弥漫的魂渊中随波逐流,辨不清方向,却甘愿沉浮。   此刻外界的风雨仿佛都与他们无关, 这艘摇摇晃晃的小舟载着两位漂泊者,在另一方天地间相拥取暖。   情到浓时, 岳寂忽然从纳戒里取出了一盒脂膏。   “师父……”他暗含期待,楚楚可怜地望着身下之人。   戚清:“……”   原来是有备而来。   他摸着真心说,他很是尊重龙傲天在某方面的“天赋异禀”, 同时也十分珍视自己的屁股, 实在不大想答应。   但看看身上人期盼的眼神, 再瞧瞧彼此狼藉的模样,戚清终是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地点了点头。   ……算了。   都到这一步了, 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   戚清还是忽略了岳寂身为男主的能耐。   受不了, 是真的受不了。   青年被绵密的痛楚逼得眼尾渗出一点泪水, 又不忍直说, 生怕打击到身上人的积极性。   这人虽天资过人, 但初次上阵难免生涩, 只会横冲直撞,撞得戚清本能地想逃, 腿蹬了几下,非但没能挣脱, 反倒将人纠缠得更深。   青年轻哼一声, 眉毛蹙起, 似痛似欢:“呜……”   岳寂扣住他乱挣的后腰,不知碰到哪里,戚清浑身瞬间绷紧了, 膝盖一颤,恨不能爬着也要逃开。   “师父。”岳寂凑到他耳边,含着几分欢快:“师父……阿兄?”   见他不回,身上人拖长了嗓音:“好阿兄——”   戚清先是一愣,随即臊得不行,捂住脸道:“……别叫。”   谁要在这种时候兄友弟恭啊!!   话音未落便被撞得支离破碎,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喉间溢出几声呜咽,心脏狠狠抽动,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岳寂却连哭的机会都不给,以吻封缄,将他还未出口的泣音全数吞没。   “嗯,岳寂……”戚清难捱地闭上眼,话语断断续续,使劲喊着身上人的名字,如溺水之人般剧烈喘息着:“轻、轻些。”   风雨大作,孤舟摇曳起来,颠得他颤栗不已,唯有紧紧攀住身前之人方能获得拯救。   他抓岳寂的头发,抓岳寂的手臂,在失控的浪潮里几近窒息,才终于获得片刻喘息,被允许哭出来。   但这时的青年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咽,丢盔弃甲,浑身颤抖到几近痉挛,以为自己像要坏掉了。   岳寂的亲吻分外温柔,和某处的残忍简直是两个画风,一点点吻去泪珠,声音带着笑意:“阿兄,这就不行了?”   这混账以为谁都是龙傲天?   戚清狠狠闭了闭眼,推拒道:“出去!”   耳际传来温热的触感,岳寂不知满足地用嘴唇蹭着他的耳廓,听不清说了什么,很快咬起了他耳垂的软肉,哼哼唧唧地朝他撒娇。   撒着撒着,兴致又来了。   眼看岳寂眼巴巴盯着他,戚清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发誓,以后他要是再信岳寂一点,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   待到云收雨歇,戚清也不分不清外面这会儿到底是昼是夜,脑子已搅成了一片浆糊,眼角泪痕未干,小腿仍带着不住的颤抖。   他哽咽着嗓子,幽幽道:“为师要是哪天死了,就是被你这个逆徒弄死的。”   “师父这般模样,”岳寂意犹未尽地趴在他胸口,手指缠着他的发丝,轻声道:“倒比平日更好看。”   “……下去。”   戚清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眼前发黑,心想自己怎么就栽一个小孩身上了。   相处这么多年,竟然一点没看出这小孩控制欲这么强,自己都要被玩死了,还觉得他特别乖。   ——这算什么?算“他还得谢谢咱呢”?   他精疲力尽,不管岳寂再怎么点火,累得倒头就睡,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随便吧,他真的招架不住了。   戚清再醒来时,身上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还细心地上了药。   但他半点都不想夸岳寂体贴——因为罪魁祸首就是这混账!   青年躺了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子,蹙眉揉了揉腰,绷着脸一点点地把自己挪下床榻。   床边的矮几上摆着温茶和叠好的衣裳,只是不见人影。   戚清隐约感知到岳寂的气息就在附近,便也没急,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温茶,换好衣衫,又歇息了片刻。   他刚试着走了一步,却牵扯到某处,表情扭曲地坐了回去。   “嘶——”   青年倒吸一口凉气,这时,脚边传来了“哒哒哒”的轻响。   戚清低头一看,小人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笨拙地扯住他的衣摆,想爬上膝盖。   有了上次的经验,戚清直接拎起它:“又想作什么妖?”   小人偶在他手里晃晃悠悠,努力扒着他的手指。戚清把它往肩头一放,再次起身,跟康复训练似的,忍着不适一步步挪向门口。   走到窗边时,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岳寂的声音。   “没有,莫要胡说。”他语气很平静,还带了点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听到了,都、都听到……”结结巴巴,是昨日那群孩子的口气。   戚清听了几句,不明就里,于是打开了房门。   “师父醒了?”   岳寂果然立在院门处,闻声立即转身来扶他:“好些了么?”   黑衣青年步履轻快,整个人透露着餍足的神采,戚清没好气地横他一眼,转向那群孩子:“方才在说什么?”   孩子们的目光却被他肩头的小人偶吸引了过去,眼睛发亮:“小人!小人!”   戚清把小人偶拿下来,递给几个小孩,小人偶不情不愿地踢了两下腿,还是落入了几个孩子的魔爪。   “喏。”他大方道:“拿去玩吧。”   岳寂投来幽怨的目光,戚清权当没看见,贿赂完小孩,继续追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了吗?”   孩子们连连点头,七嘴八舌地指着岳寂告状:“少主人,坏!弄哭你了!昨晚欺负!”   戚清表情猛地一僵,硬着头皮道:“……没有的事。”   ——早知道是这个话题,他绝对不会多问一句!   “欺负!就是欺负!”小孩们不依不饶,似乎还想拉他的手求证。   岳寂不露声色地挡在中间,戚清连忙摆了摆手,尴尬地解释道:“真的没有,我们……是我想家了,你们少主安慰我呢。”   身边的人唇角微微上扬,冲小孩们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我就说没有吧。”   他说完看向戚清,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戚清瞪回去,无声做了个口型:“你干的好事!”   岳寂只是笑。   好不容易糊弄完几个孩子,他搂着戚清往回走,状似随意道:“昨晚他们捡到一些东西,认不出是什么,刚才特地拿给我看。”   戚清疑惑地抬头,却见岳寂眼神忽然玩味起来。   “上面的封印……似乎是师父的灵力?”他意有所指地挑眉,压低了声音:“漆盒在这儿可不多见,怎么被师父扔在角落里了?”   提到漆盒,戚清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你敢捡回来?”   岳寂既然特意提起,定然是知道了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故意拿这糗他呢!   岳寂从善如流:“师父不喜欢,我自然不敢捡。”   他顿了顿,又超绝不经意地问:“若是我送……师父也会扔吗?”   戚清直接无视了他闪闪发亮的眸子,毫不留情道:“扔!”   都怪魔君,好好一张白纸被教成什么样子了。   他转身就要甩开人,却被岳寂一把拉住:“师父莫急,我想带你去见个人。”   “在魂渊?”戚清狐疑道。   岳寂“嗯”了一声。   戚清思索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自己在魂渊有什么故人,只得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岳寂。   后者却卖了个关子,牵起他的手就往厢房后方引去。   “师父见了,就知道了。”   ……   天度宗。   掌门老头手笑容有些僵硬,不停地抚摸时不时颤动一下的拂尘,像安抚拂尘情绪。   古话说得好,小庙容不下大佛,偏偏近日天度宗就遇到了这种难题——还是好几尊大佛。   玉清门、云霄宗、万兽宗等各大门派齐聚一堂,连远在西吾洲的丹宗都派了人来。   为首的男子一袭白衣,清冷出尘。   季春风忍不住跟掌门悄声蛐蛐道:“听说闻玉山死了之后,闻家群龙无首,他那孙女伤心过度,甘愿守灵三年,本来丹宗都答应了,结果突然冒出个‘养在深闺’的兄长继承了闻玉山的长老位子……掌门你说,他俩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话音未落,那清冷男子的目光已如霜刃般扫了过来。   掌门手中拂尘一抖,重重敲在季春风头上:“休得无礼!你以为人家听不见吗?别忘了你此行的正事。”   季春风摸摸脑袋,嘴角耷拉下去,师兄却已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面对这名与妙筝仙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不善道:“我师弟被魔族掳走,如今生死未卜,就算阁下今日是来讨要说法的,恐怕也要失望而归了。”   闻妙筝的眼神在他身上略停了停,转向对掌门淡淡道:“晚辈正是为此事而来。”   掌门老头摸着拂尘的手一顿,面露讶色。   “魔族重现人间,行事暴虐,于凡人、修士皆无益处。”闻妙筝声音清泠,眸色冷定:“家祖在蜃楼秘境便是伤于其手,今日天度宗与玉清门造次劫难,闻某感同身受。”   他拱了拱手,随即回过身,看向堂中众人:“我谨代表闻家与丹宗,愿同天度宗结为同盟,共赴魂渊,讨伐魔族,救回戚道友。” 第101章 风起   戚清万万没想到, 岳寂带他见的人他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江师弟?!”   他微微睁大眼。   眼前一袭素色衣衫,眉目淡漠, 不是灵药园首席弟子江陈秋又是谁?   江陈秋倒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抬眸望向他, 淡淡唤了一声:“戚师兄。”   戚清疾步上前,拉着人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伤痕后才错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不是魔族大本营吗?在这里看到一名纯血正道修士, 简直不亚于在曹营看到一位纯正汉臣。   他立马看向岳寂:“这也是被你干的好事?”   岳寂正要解答, 另一道熟悉的怒喝忽然响起。   “——为师不尊的浪荡子!”   蜃族老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怒目圆睁,不可置信,指着戚清的手都在颤抖:“你、你就这么把你徒弟采补了?他还是个幼崽……你知不知道!”   这话一出, 不仅江陈秋面露惊诧, 连刚进直播间的众人都一阵混乱。   【什么!崽被采补了!】   【我就知道人间自有真情在, 年下!年下是真的!】   【主播你……】   【哈哈哈终于发展到这一步了吗!需要双修秘籍吗?需要双修技巧吗?后台私信我八八折!】   戚清耳根烧得通红, 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明是他这个当师父的被逆徒采补了好吗!   早知如此, 他就不该路上闲的没事手贱打开直播, 这下好了,昨夜的荒唐事还没捂热, 转眼人尽皆知,尴尬得要命。   他心虚地瞟了一眼江陈秋, 生怕这位唯一的正经人从此对他另眼相看。   蜃族老者一嚷嚷, 显得他很是轻佻放诞。毕竟, 师徒之间……总归是太过逾矩了。   好在江陈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短暂的诧异后,很快收敛了神情, 正色道:“我是自愿来此的。”   又是这个答案!   戚清记得岳寂路上带回来的修士也是这个答案,目光愈发狐疑,在岳寂与江陈秋之间来回游移。   古里古怪,莫非魔族还自带迷魂汤技能不成?   “我来说吧,”岳寂主动开口,语气坦然得近乎理直气壮:“江师叔确实是自愿来的,因为他被我下了魔种。”   “……”戚清眉头一蹙:“然后呢?”   难得看到人干了坏事还这么坦荡,指不定还有多少事瞒着他呢。   二人目光相接,无声交锋。   戚清挑眉:昨天还说对我毫无隐瞒?   岳寂毫不心虚地回望:这不是亲自带师父来见人了么。   戚清再递眼色:何时动的手脚?   江陈秋看着师徒二人眉来眼去,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还是我来说罢。”   他挽起衣袖,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只见皮肤之下,一道半指长的黑影时隐时现,笼着黑气,宛如活物般蠕动。   “这便是魔种。”江陈秋淡淡道。   戚清看得一阵皱眉,觉得更奇怪了:“你……不生气?”   据他所知,修真界大多修士对魔族的印象并不好,即便不喊打喊杀,至少也厌恶抵触,可眼前这位师弟的反应,平静得未免反常。   江陈秋苦笑道:“一开始知晓时自然震怒,只是那时我身在秘境,连是谁下的手都无从得知。”   岳寂适时给戚清递来一杯清茶,戚清顺手推向江陈秋,却见对方微微摇头。   “我以玉清门弟子身份潜伏在那些人之间,原本相安无事。”江陈秋声音渐沉,继续道:“后来你们进入火莲禁地,我在外围遭遇玉清门同门,身份败露险些丧命——正是这道魔种救了我。”   戚清有些出乎意料,侧首看向岳寂。   某位始作俑者立即邀功似的往他身侧贴近了些,借着袖口遮掩,指尖悄悄拨弄着青年的手指。   戚清索性放出一只手任他把玩,又问道:“那玉清门事后为何不曾戳破你的身份?”   江陈秋拢了拢衣袖,解释道:“魔种上施加了一道幻术法诀,他们始终没能破开,我借此逃出了秘境。在风波平息后,岳师侄才私下找到我说明原委。”   一旁的蜃族老者突然挺了挺胸,不屑道:“区区几个无知小辈,也配用得上我族幻术?真是牛鼎烹鸡,大费……”   “你没揍他?”戚清直接打断了老者的自夸,横了岳寂一眼。   若是换作自己,当晚就能揍得这混账满山乱跑。   【主播就是这么会教育徒弟。】   【给崽十个胆子也不舍得对你下手吧。】   【等等,所以崽居然是魔族?当年我飞升前还参与过讨伐魔族的那一役呢……心情复杂。】   【魔族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崽是主播一手带大的啊,相信主播吧。】   江陈秋清俊的面容浮现几分挣扎:“起初确实恼怒,可……这魔种毕竟救了我性命。”   “所以师叔答应了与我合作。”岳寂接道。   他面色十分镇定,丝毫没有半分下了黑手的心虚:“我请江师叔在我离开时照看师尊,顺便帮忙遮掩魂渊附近的蜃族踪迹。”   戚清眉梢一挑,想到什么,转向江陈秋道:“所以你当时故意提及魔修,该不会是在暗示我吧?”   江陈秋抿了一口热茶,算是默认。   “其他那些修士呢?也是这个流程?”戚清往椅背一靠,反手勾了勾岳寂的手,扬眉道:“还有什么隐瞒的?速速道来。”   岳寂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双手合拢,把他的手圈在手心里:“只是这些。”   戚清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他虽然隐约觉得岳寂必定还藏着其他事,小黑手一只又一只,根本捉不完,但终究没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好歹是他亲自养大的孩子。   青年垂下眼睫,懒懒道:“你今日告诉我这些,总不会是突然良心发现?”   岳寂唇角微扬,眸底却透露着意味深长:“这正是我想与师父商议的。”   他忽然起身,随手关了门,布下一道隔音结界,才回到戚清身边,拉起他的手,在手心轻轻写了几个字。   戚清骤然收拢手掌,尽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视线在屋子里的几个人身上来回逡巡,半晌叹了口气:“难怪,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嗯?”   江陈秋适时拂了拂衣褶,站起道:“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   “回天度宗?”戚清脱口而出。   难道魂渊有后门?   “暂居蜃族前辈处。”江陈秋顿了顿,道:“戚师兄若是无事,可以来找我。”   戚清忍不住道:“那季春风呢?”   先前吵个架出走都要急的人,这会儿就不担心江陈秋了?   江陈秋转过了脸,轻声道:“我不想把他扯进来,走之前留了绝交信。”   戚清欲言又止:“你,我……唉。”   依照季春风的性格,怕是非但绝交不成,反而要满世界找人了。   待江陈秋离去,戚清又喝了会儿茶,才起身准备回去。   外面的阴风微寒湿润,青年站在回廊下,衣袂翻飞,突然开口道:“岳寂,今日你虽有坦白,但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岳寂一边为他披上外袍,一边随口:“何事?”   戚清深深看了他一眼,抿唇道:“我不可能久居魔族的地界,纵使再疼你,但你也该明白,自古正邪不两立——我有我的道要走。”   岳寂怔了怔,倏忽收紧了手:“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戚清没有回答。   天边乌云又压了过来,昏昏沉沉,闷得像要下雨。   但魂渊终年无雨,这是一片自古就被天地众生遗弃的地方。   就如同注定要被舍弃的魔族。   蓝衣青年转身,步伐不快,却毫不迟疑地离去,徒留黑衣青年静立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岳寂才迈开步子,失魂落魄一般朝蓝衣青年离开的方向追去。   暗处,一道黑影悄然消散。   ……   “这等小事也要禀报本座?”魔君嗤笑:“废物,连个普通修士也拿捏不住,巴巴当狗也要扑上去,蜃族血脉果真无能。”   魔影深深低头。   魔君把玩着一柄匕首,倚在座上,嗤笑道:“知道本座为什么留着那些蜃族余孽吗?”   他抛了一下刀刃,割开手指,暗红的血流出,被他不经意抹在刃面,无不讽刺:“若非本座圈养,这帮蜃族还能不能存在都是未知数,这些杂种倒好,得个炉鼎也玩物丧志,哪里还有一点记挂蜃族?”   魔影仍然低着头,语气毫无波动:“主上圣明。”   “行了。”魔君斜了他一样,猛地拔出匕首抛给了他,溢出几分杀气:“告诉那小崽子,要么把人锁在榻上永远别下来,要么……”   他染血的指尖划过魔影的脖颈:“用这个,送他的炉鼎上路。”   毕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炉鼎。   死了,换个更听话的就是。   ……   戚清装酷装了没一会儿,步伐越来越慢。   倒不是演到一半不想演了,而是身体有些难受。   ——具体体现在经脉里。   戚清:“……”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不至于昨晚被岳寂折腾了一晚,把任督二脉日通了吧?   症状说来就来,他霎时心跳如擂鼓,浑身闷痛,像是沙漠里垂死的人急需喝到水分,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需要滋润。   然而这里是魂渊,哪里有灵气给他吸收?   不仅如此,变异灵根的副作用更是雪上加霜。   眼看青年摇晃了一下,隔了一条街的岳寂立刻出现在他身边,将他揽入怀中,急声道:“怎么了!”   戚清紧紧皱眉,按着心口深深呼吸了几下,冷汗浸透后背:“我可能……”   要突破了。 第102章 进犯   戚清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经脉里的灵力被丹田疯狂吞噬,却得不到外界丝毫补充。经脉干涸,隐隐有崩断之势, 疼得他冷汗涔涔,额角青筋暴起。   他深吸一口气, 想坚持到回去四合院,但终是没能如愿,才走了几步, 就一头栽倒在岳寂怀里。   ……   熟悉的流程, 熟悉的对手。   看见天道镜心的瞬间, 戚清条件反射地幻化出冰剑:“要打架?”   六年前突破时被这人一剑抽飞的记忆仍然隐隐作痛。   谁知,天道镜心这次竟对他视若无睹,径直穿过他走向后方。   戚清这才发现, 周围不是突破元婴时的小院场景, 而是在灵药园外。   ……等等, 灵药园?   换战场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 还是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 竟又看到了江陈秋。   这里的江陈秋穿着最常见不过的灵药园青衫,正在悉心打理灵草。   听见动静, 他转过头,看向的却不是戚清, 而是略过他, 直直落在天道镜心身上。   “来了?”江陈秋语气平淡。   天道镜心略一颔首, 对方便擦净双手,起身道:“随我来。”   戚清眨了眨眼。   这又是什么情况?不用打架了?   见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天道镜心跟着走进了草庐,他急忙跟上, 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   草庐内,江陈秋将医书推到一旁,铺开素布,示意青年伸手。   天道镜心——或者说另一个“戚清”顺从地挽起了衣袖。   虽然没人邀请,但戚清丝毫不见外地在旁边落座,看着江陈秋为“自己”诊脉,随口道:“诊出什么了?说说呗。”   江陈秋似乎听不到他的声音,片刻后眉头微皱,沉吟道:“你的灵根……情况不妙。”   他收回诊脉的手,取出银针在“戚清”指尖轻刺,看着渗出的血珠沉声道:“须得尽快了,师尊外出游历,单凭我一人难以调理,雷劫一旦来临……”   他声音渐低,戚清即便靠近也没听清楚,但从二人凝重的神色,再结合自身灵根的状况,他已能猜到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戚清心里忽的一动——这个场景与其说是幻境或做梦,倒不如说……更像一段尘封的回忆。   而记忆的主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眼前景象骤然一变,江陈秋的身影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既在意料之内又出乎意料的人——岳寂。   但此刻的岳寂全然不似他所熟悉的样子,少年身形单薄,倒在“戚清”怀中,脸上凝固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胸前插着一柄冰剑,死死攥着青年的衣角,固执道:“师兄……为什么!”   “戚清”双唇颤抖,沾血的手也在发抖,却仍毅然覆上怀中人的眼睛,轻声道:“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眼看他搅动冰剑,戚清额角一跳,终于明白了这是哪段剧情。   ——这不是原著坑掉的地方吗?!   他就是因为痛骂这个坑比结局,才倒霉地穿越过来,阴差阳错成为岳寂的师父,经历这一连串的荒唐事!   当初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后续,偏偏作者就此断更,连兑换的剧情卡也直接跳过了这段。如今他跟岳寂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是不知道原著“戚清”的下场。   难道作者终于良心发现,要填这个坑了?   戚清激动地搓了搓手,又长吁短叹,对着“戚清”摇头劝说:“你这样杀不了他的,人家可是龙傲天主角,不如趁早自行了断,说不定还能少受些酷刑……”   可惜“戚清”根本听不见他的提醒,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手上却毫不犹豫地将冰剑狠狠一拧!   “岳寂”的手指微微颤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终无力垂落下去。   ……完了。   戚清绝望地扶额。   接下来不用看,都能知道“戚清”没好果子吃了。   果然,画面再一变,不知几年过去,“戚清”浑身浴血,一瘸一拐地从深坑中艰难爬出。   青年脸色惨白如纸,爬到平地时终于支撑不住,重重跌坐在地。四周散落着许多妖兽的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浓浓血腥味。   他喘息许久,颤抖着为自己包扎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因为受伤太重,失血过多,几次差点晕过去。   戚清看得心惊胆战,想要帮忙,手却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所幸青年意志坚韧,简单包扎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枝近乎透明的雪白花朵——想必是方才与妖兽搏命的战利品。   他没有任何处理,直接将花朵塞入口中囫囵吞下。   戚清不由叹了口气,若是在自己手上,自有岳寂帮忙炼成丹药,让药效发挥到极致。可回忆里的“戚清”显然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资格。   花一下肚,“戚清”的气色很快好转,甚至能勉强行走。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日夜兼程地赶路,戚清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只好一路跟着他,直到看见了熟悉的观山镇镇口。   原来他是要回宗?   回忆里的“戚清”与谢棠谢棣似乎更为熟稔,青年已经收拾好了伤口,外形从容,特意绕到猫狗堂,掏出一袋灵石递给谢棠,轻笑道:“听说你又捡了几只小馋猫?”   面前的谢棠看起来比戚清认识的那位年长些许,连连摆手:“呀,不用的,戚师兄,上次的灵石还有结余呢。”   青年不由分说地将钱袋抛进她怀里,眉梢一挑:“能有多少灵石?让你收着就收着,听话。”   谢棠只好抱着钱袋,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戚师兄,你脸色不太好……听说你们门派之前的那个叛徒有了踪影,你是不是和他交手了?”   青年一怔,谢棣也问:“戚师兄气息不稳,莫非受了伤?”   “你们两个小家伙瞎操心什么?”   青年笑了笑,往二人额头上各弹了一下,“瞧不起师兄的本事?不过是修炼出了点岔子,调息几日就好。”   “那叛徒呢?”谢棠忧心忡忡地追问:“他是不是很厉害?师兄你要当心啊。”   “不过一无名小卒,早就死了,不必担心。”青年转身时脚步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好了,我先回山,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可惜这个“过几日”的约定,终究是没能兑现。   ——叛徒“岳寂”不仅没死,还带着滔天恨意杀回了天度宗。   堂堂掌门被逐出师门的弟子打败堪称奇耻大辱,奈何渡劫期的乾元剑尊正在闭关,纵使此人嚣张至此,满山竟无一人能制。   当着全宗上下的面,掌门被剑抵在脖子上,不得不屈辱地低头同意了“岳寂”的要求。   他要一个人。   ——曾经的师兄,戚清。   掌门老头一口否决,戚清再怎么样也是他的门徒之一,岂能说给就给?   但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他,不过是个天赋平平,灵根还不稳定的弟子罢了,若“岳寂”要报仇,只找“戚清”便是,何必牵连整个天度宗?   最终,刚回山的“戚清”就这样被交了出去。   戚清的心悬了起来,说真的,他一点都不想看到接下来的场景。   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戚清”被带走后必定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想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被凌虐,戚清浑身发毛,不自觉搓了搓手臂。   但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切换到了一间黑沉沉的房间。   “戚清”被沉重的镣铐锁住四肢,衣衫破碎,身上多了数道伤痕,看样子打过一场——结果毫无悬念。   他倔强地瞪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黑衣青年冷笑一声,粗暴地掐住他的下巴:“当年师兄‘照顾’我的恩情,我可得好好报答才是。”   话音未落,刺啦一声,残破的衣衫被彻底撕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别说被绑着的青年,连旁观的戚清也傻了眼。   他僵硬地伸出手,试图徒劳地阻止一些根本阻止不了的东西——等等!   这个走向不对吧??   明明刚才还在打斗,怎么突然就……就要上演这种完全偏离原著的情节啊喂!   “戚清”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黑衣青年狠狠压倒在地。   接下来的画面根本不是戚清想象中的脸红耳热,而是一场充满恨意的、近乎施虐的侵犯。   每一次动作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将多年积攒的怨恨尽数发泄在这具躯体上。   这根本不是情事,没有任何温存与准备,粗暴的侵入让鲜血很快染红了衣摆。   青年痛苦地仰起脖颈,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却被镣铐禁锢得动弹不得。   龙傲天强悍的体魄本就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更何况是对未经人事的身体,“戚清”脸色很快转为惨白,泪水混合着冷汗浸湿了鬓发,到最后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微弱的抽泣声。   最残忍的是,他连晕过去都成了奢望。   “岳寂”事先喂给他的血不断吊着他的意识,让他清醒地承受每一分痛楚,却剥夺了他反抗的机会。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羞辱?”青年断断续续地问,嘴唇已经咬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禽兽不如!”   黑衣的人动作未停,眼神却冷得像在看一个死物:“师兄该不会以为,我对你还有什么旧情可念?”   他突然俯身揪住青年的头发,强迫对方抬头:“毕竟师兄对我也厌恶至深,对一个瞎子都能笑得那么好看,唯独对我没有好脸,还四处说不认识我……怎么,看我活着回来,很失望吧?”   说到这里,他微笑起来,加重了力道。   青年被重重摔回去,在剧痛中猛然睁大眼睛:“你跟踪我?!” 第103章 暴戾   “师兄行径这般招摇, 还用得着我特地跟踪?”黑衣青年冷淡地笑笑,手指已不容抗拒地扣住“戚清”的命门。   他的灵力入侵得太过蛮横,青年顿时闷哼一声, 额头渗出细密冷汗,本能地挣扎起来, 却被身上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岳寂”扣着他的手腕探查片刻,忽地低笑:“看来离了我,师兄过得确实不怎么样, 经脉破损至此……是突破失败的反噬?”   “那又如何?”青年哑着嗓子, 仍然强撑道:“折辱我一个小小金丹, 你很得意?”   身上的人骤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心。   殷红的血珠滚落, 顺着手心, 一滴滴落在青年素白而汗湿的肌肤上, 红与白的交映刺目极了。   戚清看得手掌幻痛, 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知道岳寂在哪里养成的习惯, 无论是在记忆里还是现世, 总是动不动就割手放血,以为自己的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不是做梦都想要吗?”   黑衣青年低下头, 染血的指尖恶意碾过他的唇畔,扬眉道:“这可是你曾经宁愿杀了我都要得到的东西, 何必与我客气?”   他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满意地看着青年在血腥味里眸色迷蒙, 本能地仰起脖颈,却又在最后一刻别开了脸。   “怎么,不喜欢?”“岳寂”嗤笑着重重冲撞了一下, 听他痛哼出声,眼底戾气更甚:“师兄现在倒是学会装清高……啊,我忘了,是送到手的东西根本不值得师兄珍惜。”   青年攥紧了手,竭力让声音变得平静:“是不是看我狼狈,你就痛快了?”   “……当然!”   “岳寂”骤然拉下了脸,狠声道:“看你自作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我不仅痛快,我还要你日日悔不当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他猛然把掌心鲜血狠狠抹过青年颤抖的身躯,像是为一道残忍而荒淫的仪式奉上的祭品。   接下来的剧情戚清都不想说,“岳寂”的体力好到恐怖,就这么不知疲倦地折腾了快一天一夜。即便用血吊着“戚清”的命,依他来看,面前的青年也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   他既碰不到两人,也出不去这个房间,只能万分痛苦地围观,从一开始的不忍,到麻木,再到背后生出一丝微妙的后怕。   ——按照这个程度来看,岳寂的那几次恐怕根本就没有尽兴。   当这场折磨终于结束时,“岳寂”冷漠地抽身,看着身下人满身狼藉,粗暴地将人扛起,转向内室深处。   戚清这才发现屋里竟藏着一眼温泉,“噗通”一声,青年被扔了进去,紧闭双眼,如濒死的鱼一般恹恹伏在池边,一动也不动。   “好歹也是你师兄,就算无情,也该留几分体面吧……”   戚清叹了口气,半跪下去想看看青年的伤势,却听水声响动,“岳寂”紧跟着跨入了池中。   他不紧不慢地褪下仅有些凌乱的衣衫,把昏迷过去的青年搂在怀里,娴熟地撬开牙关又喂了点血,而后开始细致地清理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   青年身上伤痕新旧交错,大大小小,有些是方才留下的,有些时间更久一点,像是与妖兽搏斗的旧伤,全都被龙傲天面无表情地一一处理妥当,最后才用流水将人仔细洗净,捞出来擦干,打横抱起,扔到了隔壁卧房的床榻上。   戚清心惊胆战地去探青年鼻息,生怕人给龙傲天玩死了。   还好,“戚清”很坚强。   从这天起,这间不见天日的密室就成了青年的囚笼。   “岳寂”从不许他踏出半步,也吝于与他交谈,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起码跟现实里那个一日见不到他就天都要塌了的徒弟不一样。   但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里,“岳寂”几乎都在强迫他。   起初青年还会激烈反抗,到后来不知是麻木还是彻底绝望,任凭对方如何摆布都无言受着,再无反应。   开了直播也会被和谐,戚清只能自己当观众,看得一言难尽。   他私下对照了时间线,旋即恍然。   原著剧情正是在龙傲天离开这里的时间点触发的!   也就是说,龙傲天不在这里的日子里,一边跟外面的红颜知己闯荡修真界,一边……等等,好像有什么谜题解开了呢。   他无言地抬头。   难怪龙傲天一个后宫都没收,甚至在宗门大比差点遭人陷害,还要特意提起师兄的名字。   ——敢情是把师兄囚禁在这里,翻来覆去地做了又做!   更恐怖的是,“岳寂”还给“戚清”下了禁咒,自尽?想都别想。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说到做到。   戚清看得毛骨悚然,心里偷偷告诉自己,以后万事好商量,实在不行他退一步海阔天空——总之千万不要让岳寂发疯。   虽然青年气色和修为都在龙傲天的“滋养”下维持得不错,却像一尊漂亮的人偶,正在一点点地流逝生机。   他被关疯很正常,就在戚清也要跟着被关疯时,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天度宗极力封锁的“戚清”被抓走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是谢棠和谢棣。   二人费尽周折,拼命潜入,试图救出“戚清”。   但很可惜,她们失败了。   两人被押到了“戚清”的面前,“岳寂”抱臂冷笑:“真是情深义重,连这种地方都能找来,师兄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香?还是说……你们私下有染?”   “住口!”“戚清”气得脸颊酡红,声音都在发颤:“我与她们清清白白,你休要污蔑谢棠!”   黑衣青年的脸色骤然阴沉,大步上前掐住他的下巴:“污蔑?师兄对外人倒是护得紧。”   他厉声道:“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一个废人,也配在我面前逞英雄?”   青年的脸颊一下被掐出了红印,谢棠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道:“住手!不许你折辱戚师兄!我和弟弟本事技不如人,受死就是!为难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你算什么正人君子!”   “岳寂”猛然转向她,眸中燃起两簇火焰,咬牙切齿道:“我不才不稀罕当正人君子!”   他狠狠胸口起伏了几下,目光触及“戚清”时,忽然松开了钳制,手指却恶意地滑向青年衣襟深处,声音莫名温柔得可怕:“师兄最清楚了,是不是?”   “戚清”死死盯着他,他亦不甘示弱地盯回去,谢棠和谢棣急得满脸是泪,却无能为力。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压抑,戚清顶着对峙走上前去,用劝和的口吻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   虽然明知无人能听见,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当起了和事佬:“各退一步行不行?岳寂让小姑娘和她弟弟好好回去,两个凡人千辛万苦找来也不容易。至于你呢……”   他看向青年,迟疑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你就哄哄他嘛,也好少遭点罪不是?俗话说的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他就想听你说点软话。”   做了这么久的旁观者,戚清也算摸清了二人的脾气,絮絮叨叨地劝解了一大堆,不知是不是错觉,青年忽然轻轻转眸,朝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岳寂”眼中怒火更甚:“既然你要护着她们,那就让你看清楚——现在你的性命都在我手上,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说着,他指间金光一闪。   戚清瞳孔骤缩,一个箭步挡在姐弟俩身前。   两个凡人哪里经得起他这一击?   “你疯了吗!”青年猛地起身,却因牵动闷哼一声,重重跌坐回去。   昨晚被折腾得太狠,他直到谢棠他们闯入时才勉强醒来,幸而衣衫穿得齐整,只是身子不便。   眼看黑衣青年真要动手,“戚清”死死攥住被角,深吸一口气,忽然颤声道:“别……别这样,岳寂……师兄,求求你。”   “你说什么?”   “岳寂”身形一滞,瞬间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青年缓缓低头,伏下了身子,露出雪白的后颈,像只柔弱可欺、引颈受戮的猎物。   开了这个口,后面的话反而顺畅起来。   “她们不是有意擅闯,求你放过她们。”青年闭了闭眼,忍辱开口道:“我……师兄不会跟她们走,不是说好了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岳寂”喉结滚了滚,目光如刀,定定地在他单薄的脊背上逡巡,许久没有出声,似在掂量这话有几分真心。   半晌,慑人的金光终于消散,黑衣青年转身望来,语气竟透出几分和缓:“既然是师兄开口,我也可以答应……不过,求人总该有个求人的样子,嗯?”   青年闻言,刚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脸色越发苍白。   戚清相当共情他——依照他这个体质,每回和龙傲天做都像渡劫一样,不被折腾到失去意识绝不罢休,简直是场酷刑。   未等他回应,谢棣突然悲愤道:“你有什么冲着我们姐弟二人来就是,这般折辱师兄,倒不如叫我以死明志!”   话音未落,盲眼的少年一头往地上撞去。   “岳寂”眸色一凛,少年顿时如人偶般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找死。”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人背后寒毛竖起。   “戚清”立刻急了,喝止道:“停手!”   眼见黑衣青年神情更冷,他咬了咬唇,拖着锁链缓缓起身。   被禁锢在床榻上的身躯无法站立,只好蜷起身子,一寸寸地朝着“岳寂”爬去。   纤长的眼睫轻颤着垂下,青年终是屈辱地仰起脸,用牙齿轻轻咬开了对方的衣带。   “……求师弟开恩。” 第104章 出狱   “戚清”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   “岳寂”灼热的目光像烙铁般烫在他背上, 谢棠姐弟的眼神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他始终低垂着眼睫,不敢和任何人对视,只是生涩地用唇齿解着那两根并不复杂的系带。牙齿不小心磕到银质扣环, 发出细微的“叮”声。   黑衣青年忽然伸手插入他的发间,示威般朝谢棠挑了挑眉。   谢棠死死攥住了手, 指甲深陷手心,却硬生生忍住了扑上去拼命的冲动。她知道,此刻任何不理智的举动都只会让戚师兄更难堪。   她颤抖着牵起弟弟的手, 姐弟俩互相握紧, 仿佛这样就有支撑了似的, 眼泪无声滚落。   青年的动作停住了,他扯紧手中的衣料,明明只差最后一步, 却怎么也无法继续。   “……师弟。”   他嗓音轻轻颤抖。   “岳寂”猛地将他按在自己腰间, 转头对谢棠冷笑道:“还想继续看下去?”   挡在姐弟二人身前的戚清闻言十分不爽, 呛了他一句:“怎么?接下来是付费内容?”   谢棠红着眼拽起弟弟, 最后望向青年的一眼, 青年却没有抬头。   黑衣青年不耐烦地一挥袖, 姐弟二人瞬间被打包丢出门外。   床榻重重一沉,青年被压倒。   破天荒的, 这次“岳寂”的动作竟温柔了几分,甚至会在青年疼得发抖时放慢节奏, 擦去眼泪, 结束后更是盯着昏昏沉沉的青年看了许久。   青年身形单薄瘦削, 连薄薄的一层肌肉都快挂不住,柔弱得像一碰就碎。   就在戚清以为这人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对师兄好一些时, “岳寂”却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管狼毫笔。   他蘸了墨,一把掀起青年身上的锦被,在那截细瘦苍白的腰侧一笔一划写下“岳寂”二字。   戚清:“……”   他果然高估了这狗东西的人性!   更过分的是,黑衣青年写完,竟以指为笔,凝聚灵力将这两个字刺入皮肉,像占有宣言,从此这具身体永远带着他的印记,再也无法抹去。   做完这一起,龙傲天心满意足地摩挲着那片皮肤,将昏睡的青年紧紧搂在怀里。   当“戚清”醒来得知此事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厌恶,没有愤怒,仿佛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屈辱的标记。   渐渐的,他学会了说软话取悦龙傲天,这个发现让黑衣青年的态度明显缓和许多。偶尔事后,“岳寂”甚至会抱着意识模糊的他说一些外面的见闻,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那幅神态偶尔会流露出几分少年时的模样,就像当初那个渴望师兄关注的小师弟。   就这般一转眼,“戚清”的生辰到了。   戚清掐指一算,不由仰天长叹——这倒霉师兄已经被囚禁了近一年,该不会真要被关一辈子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日龙傲天来得格外早,手里还拿着个锦盒。   “师兄还记得吗?”   黑衣青年难得规矩地坐在床前地上,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这是二人少有的衣衫齐整的时刻:“那年你生辰,我看中了一支青玉簪,想送给你作生辰礼,可是它要足足要一颗灵石,我买不起。”   他声音低了下去:“我只能送你竹枝。”   青年的手被他引到锦盒之上,无需用力,盒子已悄然打开。   “岳寂”继续道:“……可你把我送的竹枝簪在了头上,说这样就很好。”   锦盒之中,赫然躺着一支素雅的青玉簪。   黑衣青年仰起脸,明明是个该被摸头的乖巧姿势,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掌控欲,却让坐在床沿的青年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现在我有钱了。”他取出发簪,弯唇抵掌,与青年十指相扣:“我给师兄簪上,好不好?”   青年微微点了点头。   龙傲天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雀跃,起身为他挽发。那一晚,他的动作是前所未有过的温柔。   自那以后,每当独处时,“戚清”总会握着那支簪子出神,手指反复描摹簪身的纹路,一坐就是大半天。   某日,戚清实在看不下去了,蹲在他面前抱怨道:“真有这么好看?你还不如让他带几本书来,总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人都要发霉了。”   他习惯了没人能听见,说话越发肆无忌惮:“都一年了,要不试试求个情,让他带你出去走走?横竖他舍不得杀你,最坏不过回到原点,你都熬过最糟的时候了,问问又不亏……说真的,我都快记不清蓝天白云长什么样了……”   正嘀嘀咕咕着,青年忽然开口:“抱歉。”   戚清一惊,左右看看,以为“岳寂”又来了。   屋内分明只有他们两人,他从没听过青年在独处时开口说话。   “……”   戚清心里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果然,下一刻,青年的目光便落在了他所在的位置:“你……一直在陪着我吗?”   见鬼了!   戚清满脸惊恐,吓得直接蹦了起来:“你能看见我?!”   “看不见。”青年摇头:“但约莫从半年前起,就能隐约听到你说话。”   他顿了顿,诚恳道:“你是被困在我身边的魂魄么?为何不去往生?”   青年反应这么平静,倒叫戚清有些不好意思。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虽然不是鬼魂,但也跟这个没差吧。”   戚清简单解释完自己的情况后,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又问:“你能现形吗?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啊?”戚清踌躇道:“我倒是想让你看见,可一直像个透明人似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能看得到。”   青年蘸了茶水,在床沿画了个简单的法诀:“这是显形咒,可惜我灵力被封,使不出来,你要不要试试?”   戚清照着掐诀,一阵微光闪过,几秒过后,蓝衣青年在原地身形渐渐凝实。   当指尖真切触碰到床柱时,他简直要喜极而泣。   终于不用当鬼了!!   天知道他做了多久的透明人!没人搭理的日子对他这种话痨简直是酷刑!   看到戚清容貌的瞬间,青年目光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竟这般么……”他轻声道。   欣喜过后,戚清立马想到了先前的念头。   他掌心一握,凝出一柄寒光凛冽的冰剑,跃跃欲试道:“想不想逃?我带你逃出去!”   他可不是谢家姐弟那样的凡人,好歹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还有技能卡傍身,就算打不过龙傲天,带着人逃跑总没问题吧?   谁知,青年摇了摇头。   “你信我!”戚清急道:“我修炼过几门隐匿气息的法子,带个人逃走不是问题……再不济也能帮你送信求援!”   “求谁?”青年笑了笑。   戚清正要脱口而出“天度宗”三个字,忽然哑了口。   这里的天度宗,早就把青年亲手推向了深渊。   师兄、城主、贺冲……这些能叫的上号的友人此刻却显得那么遥远,而最该站在他身边的岳寂,却成了他最需要逃离的梦魇。   戚清拧眉陷入沉默,青年反倒继续问他:“你既然能化形,为何不独自离开?”   “我……”戚清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我丢下你一个人走,总归良心不安。”   好歹是一年朝夕相处的“狱友”,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留下来受折磨。   他不过是无聊些,可青年遭受的确实身心双重煎熬,能撑到现在还没崩溃,已经是人类耐性的奇迹了。   青年把玩着那支青玉簪,漫不经心道:“我有个法子,能让我们都重得自由。”   戚清连忙支起耳朵,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玉簪在青年修长的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度,被轻轻递到戚清手中。   “用它,杀了我。”   !!   戚清浑身一震,玉簪差点脱手而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醒。”青年冷静地看着他:“所以我说,杀了我。”   空气凝固了一下,戚清喉头发紧,追问道:“……为什么?”   他一下子觉得手里的玉簪烫手起来,想还给青年,道:“被关在这里只是暂时的,只要你坚持下去,总有逃命的机会,活着才有希望啊!”   他急切劝了一大堆,青年只是淡淡一笑,忽然问他:“你会去移一座山吗?”   戚清一时语塞。   “现在的他于我,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青年轻声道:“你知道的,我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青玉簪,主动将心口抵了上来。   “……让我解脱吧。”   “不行!”戚清想扔掉这根碍事的簪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出口!”   “来不及了。”   青年突然紧紧握住他的手,恶趣味地笑了一下:“这支玉簪上有他的感应法术,现在,它在你手里。”   戚清手指一颤,没想到最后被这人给坑了。   “快些,”青年轻声催促:“手要稳。”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戚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握住了那根簪子,闭眼努力下定决心。   “最后一个问题。”他低声道:“你恨他吗?”   青年摇了摇头。   他微微掀起眼皮,看向戚清,笑容温和得就像在哄谢棠:“他只是误入了歧途。”   下一瞬,二人的衣裳同时溅上血花。   簪子没入心脏,直到死,青年始终安静。   戚清感受到磅礴的灵力正快速而源源不断地涌向自己,从那支玉簪,将灵力从“戚清”身上引渡到他的身上。   他惊愕地看向面前的人,却只听到了一句“多谢”。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   魂渊,百里以外。   天地间汇聚的灵气突然停止,仿佛旋涡中心的人停止了吸收。与此同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是雷劫来临的前兆。   “师父!”   戚清缓缓睁眼,视线尚且模糊,眼前的面容却与回忆里那个疯狂的身影重叠,下意识抖了抖。   岳寂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无措又喊:“师父?”   ……回来了?   戚清恍惚地摊开手掌,鲜血黏腻的触感好像还在那里,手心却干干净净。   岳寂小心拨开他眼前的碎发,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戚清这才抬头,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心里沉沉的。   他怔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勾住了对方的脖颈,将人紧紧搂入怀中。   岳寂懵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回抱住他。   “岳寂。”戚清声音闷闷的,抽了一下鼻子:“……为师真的,好想你啊。” 第105章 夕阳   岳寂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尖, 手臂环住了青年的腰身。   戚清半闭着眼,顺从地往他怀中靠了靠。   黑衣青年的肩膀已经足够宽阔温暖,让他能够安心倚靠——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而非回忆里那个冷血无情的龙傲天。   “师父梦见什么了?”岳寂搂着他,轻声道:“我一直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   戚清滚了滚喉结, 没有立即回答,岳寂也不追问,只是换了个姿势将他搂得更稳, 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抚过, 仿佛在安抚。   他们周身已不是魂渊, 而处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洞口透进微弱的天光。   灵气源源不断涌入,经过岳寂炼化之后, 化作最温和的灵力, 完全渡入戚清体内, 不知这人持续了多久, 戚清经脉中的灵力已溢满, 甚至隐约触碰到了元婴与化神之间的那层屏障。   他靠了好一会儿, 才微微直起身子,问了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岳寂。”   “……如果有一日, 我为了修复灵根,重伤了你, 想取你的血却没能成功, 等你养好伤回来, 会怎么做?”   岳寂明显愣了一下,语气竟有些委屈巴巴:“师父……你舍得这么对我吗?”   和回忆里的龙傲天相比,此刻的岳寂像只耷拉下了耳朵的家犬, 眼神有些可怜,看得戚清心头一软,揉了揉他的发顶:“只是假设。”   “就算是假设也不行。”   岳寂郁闷地否定了这个可能,又往他身边凑近了些,道:“师父不会这么做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戚清避开他的目光,坚持道:“我想听你的答案。”   他不确定那段回忆是另一个世界真实发生过的过往,还是破境时产生的心魔环境,却极想知道,这个被他亲手养出来的这个孩子究竟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是会像原著那样走向极端,还是……存在其他的可能?   岳寂抿着唇,黑眸轻轻转动了一下,极快瞥了他一眼,道:“不告诉师父。”   看见他的眼神,戚清微微摇头,知道暂时得不到答案了。   他仰望向洞外天际,面色略微凝重。   只见浓黑的劫云翻滚,紫电如游龙般在云层中闪现,这次的雷劫竟比岳寂晋升化神时来得还要可怖,莫非是因为魂渊的影响?   “师父。”他听见岳寂忽然开了口:“不论你听到了什么传言,看到了什么幻想,我就是我,也只是我。”   他伸手握住戚清的手腕:“不是恶人,不是白眼狼。师父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戚清回过头,岳寂靠近一步,几乎抵上了他的额头,耳语道:“所以,师父别怕,好不好?”   那双眸子清澈见底,是独独属于他的柔和。   戚清忽然觉得心尖被轻轻撞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无声落定。   见他不答,岳寂又问:“好不好?”   戚清闭了闭眼,终于点头。   岳寂这才弯了弯唇,蹭进他的怀里放软了声音:“师父昏迷了怔怔三日,我都快急疯了,幸好并无大碍,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想我’……是有多想?”   戚清被他蹭得往后仰,后背抵在岩壁上,被他正儿八经地问出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自然是很想。”   “很想是有多想?”岳寂不依不饶地追问。   戚清无奈道:“雷劫要来了,就算想听好话,至少也得等为师先办完正事吧?”   “可是我想听。”怀中人撒娇似的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远处雷声炸响,闪电将山洞照得惨白,戚清能感觉到头发丝在往上飘飞,一种本能的危机感攀上心头,好像天道想致他于死地似的。   外面是雷光,眼前是缠着他说情话的徒弟。   ……罢了。   还是先说吧,冰灵根渡劫本就凶险,往不吉利的方向想,说不定没等雷劫结束他就没了呢。   戚清叹了口气,捏了捏对方的脸颊:“你啊……”   青年唇瓣开合,却在下一刻,被汹涌而至的雷声尽数吞没。   戚清甚至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耳朵嗡鸣作响,温热的鲜血从耳道渗出,可面前人却好似听懂了,微微一笑,将他牢牢护在身下。   岳寂用整个身躯为他筑起屏障,任凭暴烈雷光倾泻而下。   戚清瞳孔骤缩,拼命想推开身上的人,可身上人的身躯却如同山岳般纹丝不动。   “岳寂!你疯了吗?!”   戚清急得喊他的名字,声音嘶哑:“你不要命了?替人雷劫会遭天道反噬的!”   回答他的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岳寂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胸膛前,滚烫的唇贴着他的耳垂,在雷声中一字一句道:“我也很想你。”   ……   魂渊。   倒悬的天顶雷云密布,近百位魔族大能凌空列坐,气氛冷肃。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齐聚一堂,上一次这般阵仗,还是近千年前誓要踏平修真界之时,而其中有些昔年的同伴已经凋零。   上首的魔君背手而立,冷冷道:“人还没齐?”   身侧魔影微微躬身:“禀主上,族老与七十二魔将已到齐,至于公子之中……唯有少主人还未有踪影。”   “一个杂种也敢摆谱?”魔君冷笑:“半个时辰内若不到,他也不必再来了。”   魔影不敢接这话,沉默之间,底下忽然有人不经意道:“我怎么听说,他那炉鼎要突破了?有人见他带着炉鼎闯出了魂渊,父君若要等……恐怕一时半会也等不来呢。”   魔影瞥了一眼那人,十公子,魔君子嗣中少有的纯血魔族,自诩血脉尊贵,并不待见其他兄弟。   几位族老交换了个眼神,暗自摇头。   一个沉迷炉鼎,一个搬弄是非,魔君这两个儿子倒是如出一辙的不成器。   魔君森冷的目光扫过十公子,十公子把玩骨扇的手一顿,正要请罪,他却只淡淡道:“再等半个时辰。”   说罢,魔君坐回了主座,闭目再不理会。   ……   天度宗山门前。   穿着不同宗门制服的修士挤满了整个山门,各色灵光闪烁,盛况空前。   掌门负手立于阶上,望着底下整装待发的人群,不由叹息:“上一次这般热闹,还是送戚清去参加宗门大比,当真是物是人非……”   话音未落,师兄已负剑上前,神情坚毅地拜别道:“师尊放心,弟子此番出征,定救回师弟,荡平魂渊!”   他眼底带了一丝决绝,有种似乎即便要与魔族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师弟继续在魔窟受苦的气势。   “好徒儿。”掌门拍拍他的肩膀,半是欣慰,半是嘱托道:“为师要的是你门师兄弟都平安归来,若遇危机,莫要盲目逞强。”   这时,另一名弟子走了过来,低声道:“掌门,丹宗派人来催了,咱们这就出发?”   立于丹宗最前方的白衣青年衣衫猎猎,面色冷凝,远眺着魂渊的方向。   此番出征,像是回到了近千年之前,不知能有几人得胜凯旋。   掌门挥了挥手,平白有些疲惫,道:“去吧,记住,定要平安归来。”   ……   戚清很想对天道竖一个中指。   他差点给岳寂的冲动急出眼泪来,氛围都烘托到这份上了,结果雷劫还是精准地只往他一个人身上劈。   专雷专人制度是吧!   他被劈得浑身焦黑,衣衫尽碎,头晕眼花,一张嘴,魂都差点飘出来。   “咳、咳咳!”   对了,山洞还被劈垮了。   等到雷劫结束,青年已经像具死尸似的躺在地上。   哗啦一声,岳寂徒手扒开了他俩身上的碎石,把他从碎石堆里抢救出来:“师父!”   “松、手。”戚清被他勒得翻了翻眼白,挣扎了一下,有气无力道:“我还没死呢。”   岳寂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掉脸上黑灰,直到确认他的眼神还算清明,才长舒一口气:“方才当真吓到我了。”   “你也快吓死我了。”戚清戳了戳他的额头,指尖都在颤抖:“谁叫你往天雷底下扑的?替人挡劫轻则重伤,重则魂飞魄散,知不知道?以后再敢这般胡来,为师就把你逐出师门!”   岳寂小声道:“那我不也没事吗?”   “是没事。”   戚清似笑非笑:“我有事,有很大的事。”   他指了指自己动弹不得的左臂,又指了指双腿,连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岳寂摆弄,狼狈不堪。   反观先前在蜃族秘境里破境的岳寂——啃完他就睡觉,睡醒大发神威,连根头发丝都没乱,形象闪亮得不行。   想到这一茬,戚清语气酸溜溜的:“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天道的亲儿子,机缘、相貌、天赋……算了,还是私生子吧。”   他嘀咕道:“你这辈子也算栽我身上了。”   岳寂凑近了些,道:“嗯?”   “没什么。”戚清伸出手,理直气壮道:“为师现在半身不遂,该你尽孝的时候到了,来,背我回去。”   岳寂眼睛一亮,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般,小心翼翼将他背起。   戚清懒懒靠在他背上,雷云散去,满天夕阳,斜阳的余晖柔和辽远地在天地之间镀上一层金色。   顺利破境,又有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在侧,心头骤然轻松了起来。   戚清被背着走了一会儿,看天看地,看云看山,觉得哪里都好,好到有些无聊。   他哼了哼歌,突然道:“你知道吗?当你活了一个时辰,就是多活了八刻钟。”   岳寂脚步顿了顿:“我知道。”   戚清又道:“你活了十二个时辰,那么就是多活了……八乘十二等于多少来着?”   岳寂简短道:“九十六。”   “啊对,九十六。”戚清来了劲,接着道:“那一旬是几刻钟?一个月呢?一年呢?”   “……”岳寂回头看了他一眼:“师父。”   戚清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魂渊还不见影,没有魔气阻碍,天空和远山极其干净。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戚清忽然想起,多年以前也曾被岳寂背过。   那时岳寂还是个小不点,练了几天剑,个头不见长,力气倒是很大。   他忍不住笑了笑,岳寂闻声侧过脸,道:“师父在笑什么?”   戚清晃荡着逐渐恢复知觉的腿,随口道:“你知道吗?师父被徒儿背着走会很逊诶。”   岳寂步子一停。   眼看他要把自己放下来,戚清连忙道:“好了好了,逊就逊点,你千万别把为师半路扔下啊。” 第106章 闲叙   不料, 黑衣青年只是换了个姿势,将他从背后转到了身前。   修长有力的手臂一手托着他的大腿,一手环住腰际, 将他整个人稳稳当当地抱在怀中。   戚清不得不搂住他的脖颈——这个面对面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人身上的姿势更逊了好吗!   但他不好意思说“还是第一版好”,只好假装研究起天边的云, 看了一会儿,目光不自觉移到了岳寂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上。   黑衣青年的的轮廓被映得十分柔和,高鼻深目, 风神秀逸, 不张嘴的时候, 很有几分端方君子的味道。   特别能唬人的一张脸。   ……怎么就被这小子唬住了呢?   岳寂大大方方任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师父先前问出的那个问题……是因为我在你的梦里做了错事吧?”   戚清一怔。   “我说师父不会那样做,是因为……”   岳寂脚步未停, 喉结却轻轻滚动了一下, “我相信师父永远是对的, 若真有那一日, 定是我误入歧途……还望师父, 再将我带回正道。”   说着, 他偏过头来,脸颊轻轻贴上戚清的, 扶在腰间的手上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人搂得更紧。   夕光是温热的, 他的脸颊也是。   余晖里, 戚清在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无论如何, 我都不会伤害师父,更不会责怪师父。”   岳寂专注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只要师父一直陪着我……一直。”   刹那间, 时光倒回了六年前,那个还不到他腿长,因为他不要自己而哭红了眼睛的孩子,如今已经能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长大了,依然执拗地不肯放手。   戚清指尖抚过他的脸颊,轻声道:“师父答应你。”   没过多久,阴云翻涌,倒悬城的剪影再次出现在视野之中。   魂渊外瘴气弥天,黑雾如潮,而这一次,雾中却多了一道身影。   “公子终于舍得回来了。”那人皮肤惨白,身形高大,一双暗红眼珠幽冷地望过来,目光在戚清身上停留片刻,讥诮之意不言而喻:“再晚些,怕是连主上都要亲自‘请’您了。”   戚清尴尬地拍了拍岳寂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没人的时候胡闹也就罢了,如今被外人瞧见,饶是他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这么逊的姿势。   岳寂却纹丝不动,甚至将他搂得更紧,指尖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一捏,似在警告他别乱动。   “我何时回来,轮得到你置喙?”岳寂说话同样不客气,连眼神都懒得施舍,堂而皇之地抱着戚清越过魔族,朝魂渊走去。   那魔族紧随其后,阴恻恻的目光再度扫过戚清,阴阳怪气道:“公子图一时新鲜,宠着玩也就罢了,可若带到魔君面前,岂不是自找麻烦?”   岳寂转过头,眼底杀意骤现:“舌头若不想要,我不介意替你割了。”   魔族脸色僵了僵,不屑地别开眼:“属下只是为了公子着想。”   说话间,三人已至魂渊的关口。   戚清被带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在梦里晕着,如今才看清此地全貌。   眼前是一座横跨深渊的锁链长桥,两侧深不见底,浓雾萦绕,隐约能听见凄厉哭号自渊底传来,宛如万鬼同泣,令人毛骨悚然。   踏上锁链桥的瞬间,身后雾气悄然合拢,两只魔气凝成的龙头自雾中狰狞探出,利齿咬合,将退路彻底封死。   只是戚清仔细瞧着,这两只龙身上似乎有几道被暴力撕开的缺口。   他瞥向岳寂,黑衣青年神色冷峻地走在魔族前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托在他腿弯的手却悄然下滑……不动声色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戚清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立刻用唇语道:“调戏我?”   狗东西,好大的胆子。   岳寂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同样用唇语回道:“放心,他看不见。”   这是看不看得见的问题吗!   戚清轻轻咬了下后牙,暗中发力想挣脱,岳寂却借势把他往上一托,动作行云流水,倒像是怀中人不安分地乱动,偏生这姿势让两人贴得更近,再想挣脱也难了。   他不爽地屈膝顶了一下岳寂,再抬头时已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后方的魔族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中嫌恶更甚。   穿过锁链长桥,魂渊深处的隘口近在眼前,这里才是魔族地界的入口。   魔气又浓郁了起来,魔族舒服地舒展了一下身子,随即朝戚清伸出手:“既然公子要去赴会,不如由属下带此人……”   金光乍现!   一道长剑骤然横亘在魔族身前,再进半寸便要见血。   岳寂眸中杀意森然:“你也配碰他?”   魔族悚然收手,背后沁出一层冷汗,语气终于勉强带了几分恭敬:“是属下逾矩,但……若放此人在城中独自行走,只怕主上那里……”   “我自有安排。”岳寂归剑入鞘,声音冷淡:“现在,滚。”   待那魔族忙不迭滚了蛋,戚清终于得以落地。   他松了口气,左右活动活动腿脚,道:“好像没问题了,我自己回去?”   岳寂没有回答,忽然单膝跪地,大掌握住他的脚踝,力道恰好地揉捏了几下,温热掌心很快顺着小腿线条缓缓上移。   戚清眼看他似乎想把全身都捏一遍,连忙按住他的手腕:“行了行了,为师还没那么脆弱,赶紧去做你的事。”   岳寂仍半跪在地,扶着他的小腿,仰头望向他:“那,师父在家等我。”   “嗯。”戚清应了声,弯下腰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温声道:“早去早回。”   黑衣青年眸光微亮,马上扣住他的后颈亲了回来。   唇齿交缠间,水声啧啧,岳寂起了身往他怀里钻,戚清抱不住,被亲得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上石壁才勉强稳住了人,气息略有些紊乱。   “……停,停停停。”   他偏头避开岳寂意犹未尽的追逐,嘴唇湿漉漉的,替岳寂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又道:“快去。”   岳寂放开人,轻轻击掌。   一个穿着灰衣的半大少年忽然从隘口之后现身,眸子亮晶晶的。   “少主人!”   他高兴地喊:“我能出来了吗?”   岳寂牵过戚清的手,示意道:“照顾好我师父。”   戚清耳根一热,登时有些窘迫。   早知道还有个小孩一直在旁围观,他就不跟岳寂随地乱亲了!   ——放电视里都要被换台的程度。   少年却浑然不觉难为情,挺直腰板朗声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岳寂这才冲戚清点了点头,告别之后,御剑而起。   戚清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看向少年:“走?”   “走!”少年拉着他的衣摆,热情道:“您跟我来!”   隘口后面,一条蜿蜒山路通向盆地中的魔族城池。从高处俯瞰,这座灰暗破败的城池规模竟不逊于鎏城,只是死气沉沉,像是早该覆灭的古迹。   戚清边走边问:“你叫他少主人?”   少年点头如捣蒜:“少主人的名讳不能随便直呼。”   戚清又问:“那其他魔族为何称他公子?”   他没记错的话,登门的那几个侍女都称呼岳寂为“公子”,隔壁四合院的几个小孩和救过他的魔影却叫他“少主人”,这个称呼上的微妙差别让他有些在意。   “因为少主人是我们蜃族的少主人呀。”   少年仰头认真解释道:“少主人一直保护着我们,如果没有他,我们早就被魔气侵蚀得一干二净了。”   戚清闻言一怔:“不是魔族少主?”   这不该吧,以岳寂的天赋和修为,还被魔君委以策反修士的间谍重任,好歹也该混到个第二第三顺位继承人当当才像话吧。   少年摇摇头:“魔君有很多子嗣,即便是少主人,小时候也只能跟我们一起住在偏远,替那些大人们跑腿办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紧张地抓住戚清的衣袖:“但您千万不要嫌弃他,少主人现在可厉害了!”   戚清笑了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轻声道:“嗯,不嫌弃。”   岳寂确实跟他提过幼年,但那到底是主观叙述,很多事选择性地一笔带过,哪里及得上别人口中的细节。   青年放柔了声音,想了想,从纳戒里取出几块黄糖:“他之前都办些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吗?”   少年得了糖,高兴得不得了,哪里还有什么遮拦,絮絮叨叨地就说了起来。   这可是少主人的师父,要是表现得好,说不定少主人也会很高兴呢!   就这般,一人问一人答的,二人往城中去了。   ……   岳寂这一去,说不清到底去了几个时辰,戚清自打回到四合院厢房就开始等,等得犯困了,还不见人影。   他把烛火挑亮了些,打着哈欠打开了系统后台,换了张剧情卡,打算看看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主线虽然出现了偏移,不能尽信,但当个消遣也不是不可以。   ——主要是想看坑比作者被折磨。   这次的剧情走向终于出现了大偏差。   宗门大比圆满落幕,龙傲天夺魁——很好,实际上根本没来得及办完就无疾而终。   大小姐霍枝恳求“岳寂”带她私奔——行,霍誓要是再出现在岳寂面前,怕是脸都要被抽肿。   “岳寂”揭露“好友”的真实面目,玉清门颜面扫地,云霄宗却出现了一位隐士大能对他大加赞赏——嗯……云霄宗的验灵镜被得稀巴烂,隐士大能估计恨都恨死他们了。   接下来又是熟悉的套路:大能暗中试探,惊为天人,欲将生平技能倾囊相授;男修嫉妒眼红,女修芳心暗许,龙傲天来去如风,冷傲无双……看到这里,戚清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要不是亲眼看过回忆里那一段,他差点就信了这厮“清心寡欲”的人设。   ——明明就是把他师兄关在小黑屋满足变态私欲!   他皱着眉看完,正要关掉时,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个“评论”的图标。   居然开放评论功能了?   他马上点了进去。   一楼:作者写的什么垃圾?几百章了一个妹子都没收!   二楼回复一楼:兄弟你断了几年网?现在早就不流行收后宫了,只会影响男主的拔剑速度懂不懂?   一楼回复二楼:老子就爱看收后宫怎么的!   三楼:吵什么吵,这种水文也值得吵,不爱看就滚。   后面紧跟着叽里呱啦吵了几十楼。   戚清恶从心头起,当即留言回复:【龙傲天有老婆啊,他师兄被他金屋藏着娇呢。】   不到一分钟,系统提示:评论已被删除,理由是涉及剧透。   戚清:“……”   这作者还真打算这么写?!   他又愤愤留言:【狗屁作者狗屁文】   这次删得更快,理由:恶意人身攻击。   顺带封了他的账号十天。   戚清:? 第107章 盲盒   戚清气得一下子关掉了书评。   他正要叉掉整个后台, 忽然瞥见商城技能分类旁多了个醒目的“新”字。   难道因为升到了化神期,商城也跟着升级了?   他点开技能栏,果然, “旗鼓相当的对手”后面,多了一个亮闪闪的新技能。   【喂, 出来:一次性技能盲盒,消耗品。心诚则灵,使用后能够召唤出意想不到的东西, 说不定还能和不可名状之物握个手?】   价格倒是出乎意料的亲民, 仅需五十积分。   盲盒?   戚清不自觉地摩挲下巴, 决定对此持保留意见。   系统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出于习惯,他顺手点开“旗鼓相当的对手”看了看,结果瞬间瞪大眼睛——价格居然翻了一倍!   “有没有搞错, 升个级还要加钱?!”   戚清瞬间火冒三丈, 无法忍受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就这么流向系统的钱包, 立刻开始找投诉入口:“给我降回去!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积分给你扣!听见没有, 我要降级!”   然而系统投诉入口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亲亲你好, 因技术升级原因, 暂不支持版本回退哦~】   “技术升级?”戚清冷笑,“除了多收积分和车轱辘话, 也没见你哪里升级了!有本事你把我赚的积分也翻个倍啊!”   经过半天的投诉,他始终没能成功, 只好悻悻点回商城界面。   “我倒要看看你升级了个什么名堂……”   青年哼了一声, 打算买个盲盒, 忽然心里一动,重新点开了“旗鼓相当的对手”的详细描述。   【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次性技能卡,消耗品, 使用后强制挑选一名敌人进入决斗状态,维持一分钟平手。】   等等,五秒变成了一分钟?!   戚清猛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亮了起来。   ——一张更比六张强,难怪价格贵了一倍!   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生死关头,这一分钟能发挥出的效果怕是比原先六张不停歇使用好多了,能创造的转机难以估量,无论是绝地反击还是趁机脱身都绰绰有余!   ——行吧,这次就暂时原谅系统了。   戚清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嘴上却仍不饶人:“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哑巴做什么设计。”   他一边嘀咕,一边顺手买了个盲盒。   里面会开出什么呢?   系统也没说召唤的是活物还是死物,动物还是花花草草……总不能什么都能召唤吧?   戚清盯着凭空出现在手里的巴掌大小的盒子,沉思半晌,终于动了动手指。   要是开出来一堆小垃圾,他就……就继续投诉系统!   青年谨慎地点下了打开按钮。   白光一闪而过,他的掌心多了个眼熟的小人偶。   小人偶呆呆地坐在他手上,似乎还没搞明白怎么突然到了这里,等感应到熟悉的气息,马上活了过来,朝他挥舞起了小手。   “……”   一言难尽。   戚清面无表情地用食指推开它:“你来凑什么热闹?”   五十积分,就召出了这玩意儿?   看看身体的毛刺,似乎还不是被几个小孩拿去玩的那只。   “岳寂那混账到底搞了多少只这种小玩意……”   小人偶灵活地蹦跶几下,稳稳跳到他肩头,像找到归宿般扒拉住他衣裳坐稳,说什么都不肯下去。   戚清试着拽了拽被它紧抱的手指,嫌弃了半晌,扬眉道:“罢了,既然要待着,就好好待到岳寂回来,懂吗?”   小人偶乖乖点了点头。   ……   倒悬天顶。   浓稠的魔气与阴气交织,氛围阴沉到了极致,仿佛凝成了实质。   列座鸦雀无声,族老们面色漠然,魔将个个甲胄森然,神情严肃,就连素来轻佻的几个公子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气势,整个天顶都笼罩在魔君的威压之中。   但在这样令人窒息的场合里,末尾的黑衣青年却低垂着眼睫,用袖子遮住了怀中动静。   岳寂看似恭敬聆听主座人的长篇大论,藏在案几下的两只小黑手正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一只小人偶。   “岳寂。”魔君冷不防点了他的名字。   他眯起眼,不悦道:“本君方才所说,你可听清了?”   黑衣青年不慌不忙地收起小黑手,抬眼时神色如常:“是,属下已清点完蜃族可出魂渊的名单,随时可供主上查阅。”   待魔君移开视线,他不动声色地垂首,准备继续雕刻。   这一低头,黑衣青年忽然一愣。   怀里空空如也。   刚刚还在雕刻的小人偶……不见了?   ……   眼看灯火又要摇曳欲灭,戚清不得不再次挑亮灯芯。   肩头的小人偶已困得东倒西歪,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撞着他的肩膀。   “魔族到底在搞什么,有完没完?”他忍不住抱怨。   再等下去都要石化了,戚清正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忽然听见房门发出细微响动,冷风悄然从外面侵入进来。   他转头,只见身形高挑的黑衣青年轻手轻脚合上了门,抬眼对他笑:“师父久等了?”   岳寂披着霜风,从阴沉沉的天色里归来,身上尽是寒气。   “哟,大忙人回来了。”   戚清还没说完,对方就利落地将外袍一脱,灵力流转间,周身寒气尽褪。下一刻,温热的怀抱已经将他整个裹住,那人还故意在他颈窝蹭了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师父这次可有想我?”岳寂含笑问。   戚清简直哭笑不得:“这才多久?”   面前人才不管这么多,半推半抱地把人往床边闹腾去,理直气壮地追问:“想不想?到底想不想?”   小人偶睡得正香,被挤了几下,茫然地坐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岳寂拎到面前,匪夷所思道:“这东西怎么会在师父这儿?”   戚清面不改色:“自己跑来的。”   “嗯?”岳寂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随手将小人偶往旁边一抛,似笑非笑:“倒是比我还心急。”   “胡说什么。”戚清连忙用灵力托住小人偶,把它放到桌上,才转回来和岳寂对视。   他压低声音:“耽误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魔族先前说“赴会”,魔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开会——除非是要准备干什么大事。   比如说,对修真界动手。   戚清到现在也没明白魔君的倚仗是什么,总不能是那几十个被种了魔种的修士,这跟派天度宗打下西吾洲有什么区别?   岳寂却占据了小人偶方才躺的地方,深深嗅了嗅,含糊道:“到床上再说……”   “?”   戚清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没好气道:“一回来就惦记这个?”   “我好想师父。”   岳寂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胡乱蹭了几下,楚楚可怜地抬起脸看他:“师父,都快四天了……”   戚清被他这副模样噎得无言了一下。   这孩子初尝情事,确实不能指望一开荤就能克制得住。   他闭了闭眼,终是深吸一口气:“……随你吧。”   衣衫窸窣落下时,尽管已有过经验,戚清还是做了下心理准备。   他闭着眼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动静,不由睁开,疑惑地往身上人望去。   昏暗烛光下,岳寂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色竟带着几分罕见的紧张。   “又怎么了?”戚清无奈地问。   见对方仍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叹气幽幽道:“都有过一次了,难道还要为师教你?”   “不是……”   岳寂眨了眨眼,扭扭捏捏地开口:“我这几日研习了些双修典籍,想……想在师父身上试一试……”   戚清脸色骤变,当即警觉:“不行。”   他语气果断,岳寂拽着他的手晃了晃:“师父——”   戚清冷酷地抽回手:“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上次任岳寂自由发挥都够呛,若真学了什么招数还得了?   岳寂顿时如遭雷击,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模样,眼圈瞬间红了,眼巴巴看着他不说话,仿佛再晚几秒眼泪都要掉下来。   戚清心里剧烈动摇了一秒,选择背过身,眼不见为净。   不料,岳寂又把他翻了回来,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师父……”他软着嗓子开口。   这人显然很晓得发挥自己的外貌优势,越凑越近,那张俊美的脸无限放大,令人目眩神驰。   简单地说,就是色令智昏。   等到戚清回过神来,已经跨坐在了岳寂的身上。   淡淡的脂膏香气在空气里弥漫,充盈在鼻端之间,岳寂贴上来咬他的耳垂。   湿热舌尖裹住他的耳垂舔舐,突如其来的酥麻感让戚清浑身一颤,失了力道,整个人往下沉了几分。   青年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吃力地“呃”了一声,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偏偏岳寂忽然停下动作,语气认真道:“魔君已决定近日动手,我们留在魂渊的时间不多了。”   戚清正艰难地起来,听到这句话,顿时瞪了他一眼,恼怒道:“……你就非得挑这时说正事?”   岳寂十分无辜道:“方才答应过师父要说,弟子岂敢食言?”   “你别太离谱。”   戚清见他还要再顶嘴,又恼又羞,用手捂了他的嘴:“等……等结束再说。”   狗东西,这种时候谁能听得进正事?   岳寂得了逞,把他手掌一咬,立刻占据了主动权。   ……   等到好事终了,先前信誓旦旦要听正事的人已经昏沉睡去,不知天地为何物。   岳寂吹了灯,在黑暗里凝视了一会儿怀中人疲惫的睡颜,半晌拨开汗涔涔的额发,在青年颊边亲了一口。   他紧紧环住青年的腰,另一只手却取出一张有些特殊的传讯符,眸光微沉。   符纸上的灵草纹清晰可见,微微发着亮光。   ——看来他在等的那些名门正派,离魂渊越来越近了。 第108章 双簧   霜降, 天寒。   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蛰虫咸俯。   魂渊周围的晦暗魔气一夜之间化作苍茫白霜, 倒悬的城池宛如海市蜃楼,沉寂而诡谲。   而在这片白茫茫深处, 暗影无声出动。   戚清推门而出时,满城魔气稀薄了许多。他仰头看向天际,数点黑影凌空而立, 多如黑烟, 岳寂亦在其中。   ——魔君出手了。   在修真界的讨伐大军压境之前, 他要以雷霆之势截杀修士们于半途。   只要无人踏足魂渊,他的目的就达成了——催发暗地里种下的魔种,在修真界反应过来前, 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年来, 替他做这件事的蜃族并不在少数, 为了永久地保守秘密, 都被处理掉了。   岳寂若非他的子嗣, 此刻发挥完用处, 怕也成了弃子。   孱弱的蜃族终是刀俎上的鱼肉,正如妙筝昔日所言, 只需要些许甜头,那些混血的孩童就是魔族最好用的刀。   魔君手中永远有可以用的棋子。   青年捏了捏怀中的小人偶, 转身走向隔壁院落。   自从他破境回来, 院外第二天就多了几名守卫。一个化神期的正道修士, 总是令人有所忌惮。   “站住!”魔族守卫冷声道:“做什么!”   戚清晃了晃手中食盒,好言好语道:“给孩子们送点吃食,二位可要来一碗尝尝?”   魔族板着脸, 道:“奉魔君之令,不得擅动,回去!”   “好说。”   戚清轻笑一声,倚在门边吹了声口哨,隔壁院落里立刻窜出几个孩子:“吃的!吃的!”   见这几个孩子被训得像乞食的狗一样,看守魔族眼里闪过一丝嫌恶,横身挡住戚清,冲孩童们喝道:“滚回去,谁准你们过来的!”   孩子们顿时僵在原地,面面相觑,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戚清却嗤笑一声,侧身绕开了守卫,扬眉道:“怎么?我不过去,让他们过来也不行?”   “你放肆!”   被当面忤逆,另一个守卫勃然大怒,长戟“锵”地横在戚清胸前:“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戚清不避不让,反手握住了戟尖。   寒霜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在铁器上凝出细碎的冰花。   “我好声好气地配合你们……”他眯起眼睛,声音陡然转冷:“你们最好也识相一点,否则,你们会知道什么叫后悔。”   “找死!”   见他还敢反抗,暴怒之下,两名守卫同时出手。   然而他们哪里是化神期修士的对手?青年一个响指,凛冽寒气便顺着守卫的脚踝攀援而上,眨眼就将人牢牢冻在原地。   紧接着,戚清手一抬,冰教鞭出现在了手心里。   “啪!啪!”   两记响亮的耳光声炸响在院门前,声音响亮得让远处的魔族都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隐隐有些幻痛。   他似笑非笑,道:“我可是你们公子的老师,教你们尊师重道,应当不算逾越吧?”   “你——!”   守卫简直双目喷火,理智尽失,再不管此人是谁心尖宠,长戟裹挟着魔气直取戚清咽喉而来。   戚清故作慌乱地躲闪了几下,手一歪,食盒“哐当”坠地,热粥泼洒,瓷碗碎成数瓣。   这个声音仿佛一道号令,原本瑟缩的孩子们突然扯开了嗓子,大声道:“打人啦!守卫杀人啦!”   两个守卫就是想去抓也抓不过来,他们四散奔逃,像一群受惊的麻雀,转眼就消失在巷道中。   在二人怒火冲天的围攻下,青年似有些不敌,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怒交加的神色:“我不过送些吃食,你们竟要取我性命?这难道也是魔君的意思?!”   “是又如何!”   守卫脸上火辣辣地疼,见他还在挑衅,长戟高高扬起:“我看你是活到头了!”   ……   魔君行帐内。   出征的队伍刚离开没多久,留守的心腹就匆匆派人来报:城中两名看守仗势欺人,竟将岳寂安置在城里的炉鼎给伤了。   “什么?!”黑衣青年面色骤变,既惊又怒,转头向主位上的魔君抱拳:“主上!此二人明知戚清是我心爱之人,还敢如此猖狂,分明是存心挑衅,请主上严惩!”   没出息。   魔君眉头微皱,冷淡道:“不过一个炉鼎,待此战结束,本君赏你十个八个便是。”   岳寂敛眸,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面上怒意更甚:“主上明鉴,戚清与我出生入死多次,更有师徒情分,岂是寻常炉鼎可比?若不能严惩此二人……”   他不满地朝后看了一眼,冷冷道:“不如让我即刻回城,亲自处置!”   场上一片哗然,没想到岳寂为了个炉鼎敢说这种话。   “你疯了吗?”十公子在后排冷笑出声:“大军整装待发,你为了个玩物就要折返?该不会是你们师徒串通好的吧?”   岳寂目光如电,立刻朝他扫了过去。   “我倒要问问,为何事情如此巧合?偏偏我刚离开城中,守卫就迫不及待地对我师父出手?”   他语气森然,再看向魔君时,似是理智回笼,勉强收敛了几分怒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知道主上素来大度,不会轻易与人计较,但这二人是不是受了他人指使,蓄意扰乱军心……那就未可知了。”   帐中众人神色各异,魔君更是眯起了眼,怀疑的目光在十公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岳寂说的没错,眼下正需要倚重岳寂指挥蜃族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但某些自作聪明的蠢货可说不准。   十公子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僵,拔高了声音:“你这是在污蔑我?”   “我怎么敢怀疑亲兄长呢?”岳寂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眸中却并无一点笑意:“不过是觉得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未免太会挑时候了。”   话里的指桑骂槐让十公子脸上闪过一丝狠色,他正要还口,余光忽然瞥见魔君阴沉的脸色。   不好,父君动怒了。   十公子自然不是什么傻子,立刻强压下怒火,改口道:“好得很,是不是我所指示,等回城之后,我自有清白可证!”   谁知,向来寡言的岳寂今日却咄咄逼人:“既有证据,为何不敢现在就拿出来?”   他挑起眉毛,嘲讽似的道:“莫非……还要现编不成?”   “……你想死吗!”   十公子气得握紧了刀柄,他都已经退让一步,这人竟还如此不知好歹!   “够了!”魔君一声厉喝,帐内温度骤降。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二人,煞气沉沉道:“大敌当前,你们倒是吵翻了天!”   帐外狂风骤起,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应和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魔君冷脸挥手:“把那两个废物即刻斩首,换人看守!”   说完,他森冷环视众将:“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全军,拔营!”   ……   戚清倚在门边,玩了一会儿小人偶,两个守卫就在魔君的怒火里掉了脑袋。   他啧啧摇头:“效率真高。”   连审批流程都不用走。   新换的守卫对前任同事被砍头的前因后果一清二楚,远远见他再度提着食盒出来,不约而同地一颤。   为了自己的脑袋着想,他们不仅不敢拦,还稍微让开了些。   “谢谢。”   青年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忽然转身道:“啊,对了。”   他指着门前那滩早已凝固的粥水,露出为难的神色:“能劳烦二位收拾一下吗?若是让阿寂回来看见……”   戚清欲言又止,低声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的,他脾气不太好。”   两个人又是一颤,连忙道:“我我我我们这就收拾!您稍等!”   说着,一人抄起扫帚,一人抓起簸箕,手忙脚乱地开始打扫。   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戚清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妖妃”的酸爽,满意地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这才提着食盒施施然进了隔壁院落。   “吃的!”孩子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戚清放下食盒,挨个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压低声音道:“辛苦你们了,待会儿可能还要再受些累。”   “不辛苦!”   几个孩子捧着热粥,几乎是狼吞虎咽。   在魂渊这种地方,一碗温热香甜的米粥简直是梦中才有的好东西,几口下肚,有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忍不住眼巴巴看向戚清。   青年无奈摊了摊手:“没啦,我就带了这么点米。”   见他们难掩失望,戚清叹了口气,宽慰道:“等出去了,想喝多少都有,好不好?”   说着,他从碗底抽出事先藏好的符箓,一人分了一张:“记住,今晚务必小心,等我信号一出,你们就动手。”   反正都要离开魂渊,不如临走前给魔君送份“大礼”。   ——在见到江陈秋的那天里,岳寂就向他袒露了这个计划。   作为蜃族的少主人,岳寂一直想让族人摆脱“魔君快刀”的可悲命运,却一直差点东风。   如今局势终于成熟,种了魔种的修士们是取信于魔君的棋子,蜃族内部由江陈秋和蜃族先祖暗中策应,部分族人随岳寂出征,余下的则潜伏城中随时待命。   唯一欠缺的,就是一个合适的领路人——此人需要修为不俗却不引人注目,身在魂渊,既能获得蜃族信任,又能突破魔族封锁。   而戚清,恰好完美符合所有的条件。   身为岳寂的师父兼道侣,他的立场天然不会惹人怀疑。虽然顶着正道修士的名头,却因“炉鼎”身份被魔族轻视,都觉得他是个靠美色上位的笼中鸟,把岳寂迷得七荤八素,软了骨头。   殊不知,化神期的修为足以让他在守备空虚的城中杀出血路,更遑论他还掌握了魂渊的后门所在——那座深渊上的锁链长桥。   万事俱备,只待子时。   自由,近在咫尺! 第109章 东风   夜半, 子时。   凄厉的鸮声啼叫不止,阴风肃肃。   天幕始终笼罩着一层灰白,看得多了, 令人心生倦怠。   两个守卫强撑着眼皮,杵在院落门口, 其中一个偷偷打了个哈欠,低声问同伴:“让我眯会儿呗,就半个时辰, 怎样?”   右侧守卫眉头拧成疙瘩:“不好吧, 这要让人看见……”   “能出什么事?”左侧守卫撇撇嘴, 朝院子里努了努下巴:“那位两个时辰前就没声儿了,说不定这会儿睡得正香,就咱俩在受这个苦……再说白日送饭时你也瞧见了, 连口热汤都不晓得孝敬, 还能指望他弄出乱子?”   他说着揉了揉干瘪的肚皮, 又打了个哈欠。   右侧守卫一想, 也是这个理, 便道:“好罢, 就半个时辰,后面轮到我。”   不过是个供人采补的炉鼎, 又深陷魂渊,想来就算有再大的本事, 也掀不起什么浪。   等左侧守卫放心地眯起眼睛, 右侧人留神听了半天动静, 终于也忍不住,悄悄伸个懒腰,闭上了眼。   一只小人偶大摇大摆地路过脚边。   “哒哒哒。”   右侧守卫不耐烦地睁开了眼, 迷迷糊糊看到地上什么东西在动,手里的长戟下意识戳了过去:“谁!”   下一刻,爆炸声响,火光冲天而起!   热浪掀得他一个趔趄,守卫昏昏欲睡的脑子顿时清醒。   ——面前哪有什么活物,分明是隔壁四合院走水了!   不对,魂渊怎么可能走水!   他慌忙拍醒左侧同伴,大叫道:“出事了!”   大火熊熊而燃,那些火苗竟像活物般顺着青苔蹿向四周,在木头和瓦片上迅疾猛烈地蔓延开来。   两个守卫手忙脚乱,一人忙着灭火,另一人径直冲进身后院中去抓戚清。   很快,他又重新从院子里疾奔而出。   长戟在他手中显得格外笨拙,守卫索性像握剑一样单手提着,几个箭步冲到正在灭火的同伴身边:“我来助你!”   隔壁院中的几个孩子早就吓得四散奔逃,同伴掐着法诀试了几次都不见效,急得直跺脚:“助什么助!快去叫人!这火来得古怪,肯定和院子里那个修士有关!”   “就他?”守卫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如何有这等本事?方才已被我放倒了,不就是场小火,你灭不了,我来!”   话音未落,火势突然猛蹿起来,热浪逼得他连连后退,小孩们的哭喊声在噼啪火里分外惹人心烦。   同伴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见他固执自大,气得一杵长戟:“等着,我去找大人!”   等他一跑远,守卫突然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对孩童们低喝:“动手!”   凭着腰间的令牌,他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骚动的街道,直奔城外山脚下。   那里已悄悄聚集了一群老弱妇孺,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穿夜行衣的蒙面青年。   看到他冲过来,青年冲他微微点头,老弱妇孺们脸上则露出惊惶。   “别怕,是我。”   戚清抹去脸上的伪装,气息瞬间变了回去。   当他拿出岳寂的小人偶时,蜃族的人们神色马上放松了许多。   “是少主人的气息!”   “少主人来了吗?”   戚清向蒙面的江陈秋打了声招呼:“事情差不多了,准备去跟他汇合。”   “现在就走?”江陈秋压低声音问。   戚清回头望向城内,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那些孩子动作真快,转眼间就让整座城乱了起来。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先走。”   尽管有岳寂留下的火莲苗子和符箓,但毕竟都还是小孩,若是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江陈秋依言转身,对虚空处道:“前辈,劳您殿后了。”   “啰嗦什么。”蜃族老者现出身形,沉声道:“快点,现在就走!”   望着蜃族人陆续隐入山道撤离,戚清毫不迟疑地重新折返城内。   他隐在暗处,屏息凝神,不多时敏锐地察觉到城中魔气开始扰动。   留守的魔族高手终于发现异常,开始抓浑水的鱼了,再等下去,城门定会遭封锁。   戚清皱了皱眉。   好在赶着城门封锁之前,几个小小的身影终于陆陆续续地朝约定的地点赶来。   “——走!”落在最后的满脸惊恐,几乎喘不过气,只能嘶哑地喊出这一个字:“走!”   阴冷的魔气骤然射出。   紧接着,一柄缠绕着紫黑色光芒的长刀破空而至,堪堪擦过孩童的衣角,钉在他方前一秒所站的位置上。   没有见血,刀身震颤着发出不满的嗡鸣,凌空飞起,就要再度斩落!   “锵!”   冰剑凭空出现,迎了上去。   戚清护在孩童面前,余光一扫,心猛地提了起来:“西边那个呢?”   少了一个!   长刀再震,恐怖的力道震得戚清虎口发麻,不得不撤剑后退。   面前混沌散去,魔气弥漫,一道巨大的人影逐渐凝实。   “尔等蝼蚁,也敢在魂渊兴风作浪?”   黑紫色人影居高临下,目光不怒自威,威压如山岳般倾轧而下。   戚清瞳孔骤缩——千算万算,没算到魔族为了保险,竟然第一时间派出了一名族老!   谁家杀鸡用屠龙刀的?!   不讲武德!   他在心中骂了一句,眼前虽然只是分身投影,但巨大的修为差距做不得假。   随着黑影的完全显现,城中躁动的魔气被强行镇压,城门发出沉重的“咔咔”声,即将封锁。   这是要瓮中捉鳖。   戚清心下微沉,将身边的孩童往远处一抛,喝道:“赶紧跑!”   长刀裹挟着必杀之势再度斩了下来,森然魔气如锁链,禁锢住了戚清的脚踝,令他避无可避。   寒意笼罩的一瞬,戚清闭上眼,一咬牙打开了手中盲盒。   都说心诚则灵,他这个东风眼看是刮不动了,能再送个东风来吗?   最好是能降维打击的那种。   盒子开启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魔气、刀光、喊杀声一并凝固。   ——成了?   青年迟疑地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盒中之物,戚清瞬间失了语。   按他的设想,本该是潇洒地从盲盒里召唤出另一种意义的“东风”,并配上那句炫酷的:“大人,时代变了!”   但不知道是他召唤的心不够虔诚,还是盒子里根本没有那玩意儿。总而言之,打开的一条缝里,的确能感受到风的气息。   坏消息是,这个风……似乎跟东风没什么关系。   戚清只看了一眼,立刻将整只盒子连盒带风甩了出去,转身玩命似的狂奔:“——快、逃!”   他一把捞起险些被卷上天的小人偶,头也不回,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失策了!   ——来的怎么是超级大台风!!   霎时间,天地变色,狂暴的风龙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城中掀起了一场堪称毁灭性的降世。   ……   同一时间,前线。   魂渊百里开外,两军终于狭路相逢。   修士们万万没料到,预想里邪恶而孱弱的魔族不仅没龟缩防守,还敢主动冒头。   双方甫一照面,当即打了个天昏地暗,灵气魔气不要钱似的四处炸开,砰砰乱响,将荒野犁得一片狼藉。   但激战过后,双方迅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谁都讨不到好,鸣金收兵,双方默契地各自后撤十里,陷入短暂的僵持。   帐内,黑衣青年垂眸独坐,耐心地擦拭着长剑,帐外传来的嘈杂声显然昭示着这次计划并不顺利。   他心情莫名有些愉快,弯了弯唇,一道魔影悄无声息在他身后凝聚成型。   “少主人。”他阴恻恻道:“方才为何不出手?”   岳寂头也不抬,嗤笑一声:“他又没下令,我脑子被驴踢了?非得给自己找麻烦?”   他擦完了剑,在剑身轻弹了一下,清越铮鸣在帐中响起。   “如何?”岳寂朝魔影示意了一下。   “剑是好剑。”魔影不紧不慢道:“您既然不肯惹麻烦,此时磨剑,又是为了什么?”   氛围骤然凝固起来。   黑衣青年凉凉瞥他一眼,归剑入鞘,嗓音转冷:“与你何干。”   “身为主上最忠诚的暗影,怎么会与我无关?”魔影寸步不让,意味深长地提高了语调:“您最好别想着擅自动手。”   岳寂眯起眼,冷笑道:“当了几百年走狗,你还真当自己成了魔族的看门狗?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横过剑,骤然起了身。   “自然记得。”   魔影忽而低低一笑,笑着笑着,朝岳寂探出手:“拿来。”   岳寂面色微沉,收紧了手,剑鞘的另一端却已被魔影扣住,暗中发力,力道之大,竟能与他形成抗衡。   “正因记得,才更要给我。”   魔影看着他,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肃杀:“……蜃族前任右护法,离家三百一十二年有余,今朝归来,特向少主人复命。”   岳寂一怔,就这么愣在原地。   帐外起了长风,天光渐明,是魂渊里不曾有过的朝阳,也是无数蜃族至死都未曾见过的晨曦。   黑衣青年目光复杂:“你从未答应过效忠于我。”   魔影淡淡道:“是啊,当了这么多年的看门狗,我的确没为蜃族做过什么事,唯一庆幸的,就是当年保下了少主人。”   岳寂定定看着他。   “我说过,等少主人成为下一任魔君,就可以随意驱使我。”魔影笑笑,单膝跪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恭喜少主人,终于快要成功了。”   说罢,他从黑衣青年的手里缓缓地,不容拒绝地抽出了那柄剑。   岳寂张了张嘴:“你……”   迎着帐外初升的朝阳,魔影轻轻说了句:“少主人,再会。”   哪怕谁都知道,这一去,便是永诀。   岳寂五指攥紧又松开,正想阻拦,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动静。   他猛然掀开帐子往后方看去,竟见数道人影从魂渊方向飞掠而来。   人影速度极快,从小黑点变成完整的人形不过几息时间,俨然快到了极点。   为首那袭蓝衣格外瞩目,戚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看到他的瞬间,声嘶力竭地大喊:“跑——快跑!台风来了!” 第110章 挖蛊   看到魔族黑压压的营帐群时, 戚清还没来得及绕路,忽然从边缘一处帐子外瞥见了岳寂的身影。   他抹了油的脚步骤然一顿,硬生生扭转方向, 连口气都来不及喘,飞身掠至岳寂跟前, 把人一扯就道:“跑!”   顺带掰回了黑衣青年准备回望的脸。   魔族能不能扛台风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抗不住。   那可是超级大台风——放在穿越前起码是十四级起步的风力,能硬扛下来的恐怕也该直接飞升了。   他预料得分毫不差, 就在拽着岳寂疾驰出十余里之后, 后方隐约传来魔族此起彼伏的惨叫。   狂风袭击了毫无防备的魔族营帐, 一个接一个掀起了营帐。   阴云汇聚又散开,大纛折断,修为浅薄的魔族转瞬化作黑点消失在天际, 即便是魔将, 也只能勉强控制自己被抛飞的轨迹, 争取让自己飞得好看一点。   直到感觉身后风声渐弱, 戚清才放缓步子, 心有余悸地往后转头。   “东风”过处树木摧折, 落石如雨,魔族营帐已经面目全非, 帐顶尽数掀飞,旗杆折断, 原本森严的营寨刺客只剩满地狼藉。   好消息, 魔族连同魔将都被卷上了天。   坏消息, 蜃族出征的队伍似乎也在其中。   更坏的消息是,那片废墟中唯有一座营帐岿然不动,大纛虽倒, 帐顶的魔纹旌旗却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   戚清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岳寂:“魔君究竟什么来头,怎么连台风都撼不动??”   岳寂收回指尖的金光,眉梢微挑:“我原以为师父早知道他的修为,才特地携‘东风’来与我会合。”   戚清顺手接住几个从天而降的蜃族人,干笑两声:“意外,意外。”   原本说好的高调捣乱、低调汇合,结果一场台风直接给他搞出了史无前例的高调亮相。   戚清简直不敢想魔君现在的脸色。   或许是跟他有心灵感应,下一刻,那座唯一完好的营帐轰然炸开!   魔君端坐其中,目光中的杀意几乎实质化。   ——如果忽略他头上冲冠的怒发,场景确实威慑力十足。   戚清努力绷住表情,让自己不去看他被台风吹得竖起的头发,握紧冰剑,蓄势待发。   然而,魔君的杀意只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随即阴沉沉地锁定了他身旁的岳寂:“杂种,本君让你活太久了。”   岳寂冷笑:“怎么,我活着竟是靠你施舍?”   “蜃族狼子野心,实乃反复小人。”魔君缓缓起身,大掌一握,长刀猛然出鞘:“带着你的炉鼎来挑衅本君,看来属实是本君对你太心慈手软!”   “你也配说这个词?”岳寂眸色骤凉,正欲反唇相讥,忽然被戚清打断。   “老狗!”戚清一步上前,挡在岳寂身前,冰凉剑锋直指对面:“骂谁杂种呢?你又是什么好种不成?”   青年身形并不伟岸,却寸步不让,摆出了护犊子的架势:“哦,我忘了,你母不详,父不慈,活了一千多年,怕是连‘真情’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被天道厌弃的老狗,嫉妒我徒弟天资比你高,长得比你俊是吧?”   他故作恍然,啧啧摇头:“嫉妒使人丑陋啊,魔君大人。”   魔君眸光微寒,转向他道:“聒噪。”   话音未落,戚清忽然感觉胸前袭来山岳般的重击。   ——好快!   他甚至来不及运气灵力,整个人倒飞出去,只能以冰剑险险护在心口,待稳住身形,剑身“咔”地一声碎成两段。   “师父!”   岳寂脸色骤变,连忙飞掠至他面前。   戚清强压下心口翻涌的血气,咬牙道:“我没事。”   比起玉清门掌门来说,魔君对他的宽容已足够让人出乎意料。   “本君与逆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个炉鼎插嘴。”魔君冷哼。   戚清顿觉双唇一紧,“唔唔”几声,竟被无形的力量牢牢封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催动灵力想冲破禁制,心中却升起了迷惑。   以魔君渡劫期的修为,想隔空杀他,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为此他还特地换了一张技能卡和盲盒,打算紧急关头再来一次“东风”。   但魔君只是封住了他的嘴皮,连血都没吐,为什么?   ……总不能真被他说中了吧??   嫉妒岳寂天赋高长得好还被人真心喜欢什么的……想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但马上,戚清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因为魔君隔空要杀的不是他,而是岳寂。   他身前的黑衣青年忽然闷哼了一声,被无形的力量凌空提起,周身瞬间爆开几处血花!   岳寂挣扎了几下,手臂变成雾气般的黑色,在魔气里勉强抬了抬。   “如何?”魔君欣赏着戚清剧变的脸色,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看着你最疼爱的徒弟慢慢死在你面前,是不是比你自己受苦更痛?”   寒气在青年掌心迅速凝聚,再次幻化出新的冰剑。   戚清怒目而视,说不出话就不说了,他今天非得宰了这人不可!   “瞧瞧你们难看的样子。”   魔君睥睨着二人,眼中满是不屑:“只有弱者才会执着于什么真心真情,所谓的情爱,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借口罢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戚清讥讽一笑:“想开口了?不急,待本君收拢部将,在万千子民面前将你千刀万剐时,定会让你叫个痛快。”   话音未落,魔君瞬间收紧手掌,却见岳寂忽然化作一团黑烟消散。   与此同时——   “嗖!”   戚清身形如电,剑锋直取魔君咽喉,而另一道凌厉劲风同时从魔君背后袭来!   二人一前一后同时出手,魔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身形瞬移数丈:“……倒是小看了你!”   他再度出手,这次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岳寂的真身。   黑衣青年横剑格挡,魔气与剑刃迸发出几点火星,借着反震之力,他的身形再度隐入黑烟之中。   作为魔族和蜃族的混血,岳寂既能完美隐匿于魔气,又能以蜃族天赋制造幻象,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来回了两三次后,魔君眉宇间戾气骤增。   他信手一挥,正要脱离战场的戚清顿时如遭巨石倾压,整个人被按倒在地。   黑烟瞬间凝聚成形,拦在他的身前,蓝衣青年趁机翻滚避开。   “猫捉耗子的游戏到此为止。”   魔君长刀一震,刀锋所指之处,地面寸寸龟裂:“岳寂,你既然选择背叛,就该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闻言,戚清正要再度抹油的脚步立刻顿住。   不对。   他眉头一皱,隐约觉察岳寂又瞒了他什么。   只见魔君手诀一变,岳寂忽的从虚空中现出身形,单膝跪地,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   “本君迟迟未催动血蛊,已是给足你机会。”魔君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快意:“咎由自取的滋味好受么?”   戚清从没见过脸色这么难看的岳寂,吓了一跳,当即将人扶住:“怎么了!”   眼看岳寂连站都要站不稳,他当机立断,将人往肩膀一架,再不多问,道:“撑住,为师这就带你走!”   【是否使用技能卡?】   点下确定的前一瞬,岳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戚清低头,对上一双亮到让人害怕的金眸。   黑衣青年冷汗大滴大滴从额角滑落,唇畔却扬起一个近乎疯狂的笑。   “看好了。”   他的手倏忽探入自己心口,随着血肉撕裂的闷响,再抽出时,整只手掌已被鲜血浸透,衣襟上迅速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血淋淋的手掌心上,躺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像某种令人恶心的虫子,还在微微蠕动。   岳寂微笑着冲魔君摊开手:“你是在说这个?”   魔君掐诀的手陡然僵住,同一时间,黑衣青年的唇角流出了血。   “岳寂!!”   戚清一把接住歪倒的人,发觉他的气息迅速孱弱下去,心跳停了一拍。   岳寂微微闭上眼,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嘴唇翕动:“走,……他有反噬…追不了……”   “你……好,好得很!”魔君怒极反笑,身形却仍定在原地:“你竟然敢徒手挖出血蛊!当真是活腻了!”   “闭嘴!”   戚清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出手如电封住岳寂几处大穴,随即把人敲晕,往肩上一扛,眼里几乎要冒火:“好个屁,等我腾出手就来取你狗命!”   这是继岳寂袒露魔族身份以来,他第二次这么生气。   明明千叮万嘱不许再瞒,自以为什么底都交了,结果这人跟套娃似的,不声不响又瞒了他这么大的事!   尽管危机还未解除,戚清扛着人一边逃命,一边心里的火越烧越旺,简直气得要死。   他低头看了眼肩上那张惨白的脸,咬牙切齿想将人揍一顿,手掌刚扬起又硬生生收住,最后只是轻轻擦了擦对方唇角的血。   等这混账醒了,看他怎么收拾他!   身后魔气翻涌如潮,魔君虽当真被那劳什子“反噬”绊住,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们。   眼见几道漆黑魔气破空而来,戚清猛地刹住身形,反手甩出技能卡。   “啪啪”两下,魔气竟被他当空抽了回去,在魔君身边爆炸开来。   魔君没预料到他有这个水平,受到波及,闪得有些狼狈。   “都说了等我腾出手,你这么急着找死?”青年狰狞一笑,灵力暴涨,毫不留情地凝出一柄巨大的球拍。   他抡圆了胳膊,对准远处的魔尊脑袋就是一记暴扣:“想死也得排队!”   这一击带着十成十的怒气,气头上的人连技能卡的时限都懒得计算,扣杀完理也不理魔君暴怒的咆哮,扛着岳寂扬长而去。   ——帅不过一分钟。   技能卡效果刚消失,戚清就感觉身后魔气紧追不舍,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呼唤宛如天籁。   “师弟!”   戚清抬头望见那道熟悉的剑光,差点热泪盈眶:“师兄!救命啊!!” 第111章 回护   眼看师兄一剑劈开追踪的魔气, 戚清几乎是火烧屁股地蹿到他跟前,激动道:“快快,赶紧跑!”   “你带师侄先撤, 我殿后!”师兄二话不说,一掌将戚清推向身后:“去找乾元长老!”   戚清不敢迟疑, 将肩上的人往上一托就往指定方向飞去,很快遥遥望见了修士的大营。   有救了!   青年刚升起希望,突然偏头一躲——   “嗖!”   一支羽箭擦着脸颊飞过。   “何人擅闯联盟重地!”外围的青衣弟子张弓搭箭, 冲他大喊。   戚清连忙亮出了天度宗的信物, 道:“天度宗, 戚清!”   “戚清?”   那弟子神色骤变,竟再次拉满了弓弦:“叛徒,你还敢回来?是何居心!”   离得近了, 戚清才看清他身上的衣饰。   ——当真冤家路窄, 竟然是云霄宗的人。   “谁说我是叛徒?”戚清索性直接飞至他面前, “我要见天度宗的人, 现在!”   青衣弟子梗着脖子挡路:“你早不回晚不回, 大战在即忽然现身, 谁知道是不是魔族奸细?”   戚清沉下了脸:“再拦着,误了我徒弟的伤, 你担待得起?”   青衣弟子这才注意到他肩头的人,待看清面容, 旋即惊叫道:“啊!是那个魔族!”   他吓得连退几步, 戚清懒得跟他废话, 纵身就要越过防线,不料青衣弟子先前几嗓子把周围巡逻的云霄宗弟子全引了过来。   发现戚清,众人个个如临大敌:“拦住他!”   “叛徒还敢带着魔族擅闯, 我看他定是诱饵……”   最后一个“饵”字还未说完,戚清已经忍无可忍,灵力直接将挡路之人震开:“滚。”   他疾步往大营内部走去,或许是人多给了弟子们错觉,见戚清还扛着伤员,他们非但不退,反而围拢上前,愈发咄咄逼人:“果然勾结魔族!众目睽睽之下还敢伤人!”   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戚清此刻被被这群“蚂蚁”缠得心烦,刚才对阵魔君都未曾这般束手束脚。   他正要再次出手,半空忽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   “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戚清心头先是一松,继而一紧,忐忑地抬眸。   只见乾元剑尊白衣胜雪,凌空而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扫过二人。   忽然抬手。   银白色剑光乍现,戚清本能侧身闪躲,瞳孔微缩。   他正欲解释,余光却瞥见身后一缕黑气应声消散。   剑尊飘然落地,目光在昏迷的岳寂身上短暂停留,并未多问,转身道:“随本座来。”   有渡劫期大能亲自领路,那些青衣弟子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戚清被带入了大营中。   一入内,乾元剑尊便雷厉风行唤来医修为岳寂疗伤,又差人即刻去请掌门。   “方才的动静,怎么回事?”   乾元剑尊问话时,戚清正紧盯着医修把脉,闻言随口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医修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等惊天动地的阵仗是你搞出来的?魔族那边是不是损失惨重?”   “算是吧?”戚清看他还有闲心听这个,急忙追问道:“我徒儿伤势如何?”   医修摇摇头:“无……”   “无药可治?”   医修连忙摆手道:“九……”   “九死一生?”戚清声音都变了调。   “不是!我是说当场……”   青年倒吸一口凉气:“当场就要不行了?”   “……师父。”   病榻上传来一声弱弱的呼唤。   岳寂偏偏这时醒了过来,委屈地望着他:“你这么盼着我有事?”   戚清直接无视了他的神情,紧张地盯着医修:“到底怎么样?”   医修被他吓得一口气说完:“无无无甚大碍!九成把握可以当场治好!”   “当真?”戚清狐疑地指着岳寂惨白的脸色:“他这模样像是无甚大碍?”   医修擦了擦汗,道:“说来奇怪,令徒脉象虽弱,但伤势竟比预想轻得多,兴许是丹药起了作用,在自行修复。”   “我根本没来得及喂丹药……等等!”   戚清想起什么,一把扯开岳寂的衣襟:“他心口明明有个血洞!”   话音未落,手下的皮肤平整而光滑,哪还有半分伤痕?   “?”   戚清愣了愣,岳寂趁机握住他的手,勉强坐了起来:“不用治,我自己能好。”   戚清冷哼一声,还是执意让医修开了药,特意多要了几味纯苦的药材。   待医修交代完注意事项打算告退,掌门老头终于赶了过来。   “徒儿!”   他风风火火踏入屋中,拂尘上的银丝还乱糟糟地支棱着,待看到床上的岳寂,顿时睁大眼:“怎么还把这……也带回来了?”   与此同时,听了青衣弟子们告状诉苦的几大宗门话事人也纷纷赶来,本就不宽敞的屋内立刻挤满了人,有来问罪的,有来看热闹的,还有纯粹来打探消息的,空气变得闷热起来。   “戚清!”玉清门长老挤到最前,厉声喝道:“你竟敢将这魔头带回大营!”   掌门老头马上不乐意了,白眉一竖:“带回来又如何?再怎么说也曾是我天度宗的弟子!”   “此子杀害我宗掌门,又蛊惑修士叛逃魂渊。”玉清门长老冷笑道:“若连这等罪人都能安然入营,咱们的联盟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什么笑话不笑话,让让!”贺冲来得迟了一步,挤不进人群,索性在后排喊:“戚兄弟,魔族有没有为难你!”   七嘴八舌的质问吵得戚清太阳穴突突直跳,大声道:“能不能一个一个来!”   下一刻,世界安静了。   所有人包括掌门老头都愕然转头,立在一旁的乾元剑尊缓缓收起手诀,风轻云淡道:“先听戚师侄说。”   ——他竟以一己之力禁言了所有人!   戚清也相当意外,得到剑尊眼神示意,生怕自己也被禁言,立即把先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听到先前的动静是他搞出来的超级大台风时,不少人的眼神变了,再听到岳寂重创魔君这一茬,更有人倒吸凉气。   “所以,”掌门老头严肃道:“这身伤是对付魔君所致?”   戚清郑重颔首:“恳请掌门容我师徒暂歇几日,再行商议何去何从,可否?”   眼下除了天度宗,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哪怕只是短暂喘息,也好过被两方追杀。   三宗之人显然不愿,但掌门老头心里自有一杆秤。   “不必多说,戚清诛魔有功,又是我宗弟子,自然该得到天度宗庇护。”他拂尘一甩,环视众人,道:“至于诸位的疑虑和担心,三日后,老夫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乾元剑尊默然立于掌门老头身后,剑意锋锐,无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见天度宗的人皆护着戚清,各派修士纵使对岳寂有再多不放心,也只好悻悻退让。   大敌当前,若因内讧让魔族坐收渔翁之利,实在得不偿失。   待人群散去,屋内终于恢复了清净。   戚清惦记着断后的师兄,托门口熬药的侍药弟子打听,得知对方已平安归来,正在向掌门复命。   晚些时候,师兄推门而入。   “说说吧。”   他径直拉开椅子坐下,锐利的目光落在岳寂脸上,扬了扬下巴,严肃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把你师父抢去魂渊?”   岳寂偷瞄戚清脸色,却见师父冷着脸坐在了师伯旁边,丝毫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只得垂眸道:“师父答应过要陪我的。”   “陪到魂渊去?”师兄眼睛一瞪:“他是你师父,不是你随从,哪能任由你呼来喝去的?”   岳寂又悄悄看向戚清,依旧没得到回应,抿唇道:“我哪里敢使唤师父,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师兄果然追问。   戚清暗道不妙,岳寂忽然抬头,声音清亮:“因为师父答应了要与我结为道侣。”   “哐当!”   门外传来侍药弟子的水瓢落地声。   “什么!”   师兄豁然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   他不可置信地瞪了二人半天,只挤出来一个词:“……荒谬!”   他一巴掌拍在案上,对岳寂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可是你师父!”   岳寂被他凶得委屈巴巴,缩了缩脖子。   戚清轻轻按下师兄颤抖的手,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师兄啊,那个…他说的……是真的。”   得到另一个当事人的确认,师兄如遭雷击。   他转而瞪向戚清,指着岳寂道:“那可是你徒弟!”   见师弟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师兄痛心疾首道:“当初离宗前还师慈徒孝的,不过去了趟魂渊,好好的师徒怎么就变成道侣了?!是在魂渊变的吗?是不是魔君逼你们的??……不行!我不同意!”   他急得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念叨着“荒谬”“可恶的魔族”等词语,目光如电,时不时严厉扫过二人,好像恨不能亲自上手把人掰直。   戚清轻咳一声,道:“情况有点复杂,总之不是在魂渊变的。你先别管了,还是对付魔族要紧。”   “你就不要紧了?”师兄简直恨其不争,视线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忽然道:“从今晚起,师弟住隔壁,师侄住这间,不许睡在一起!”   “——就这么定了!” 第112章 两个   深夜, 戚清监督着岳寂将药汁一饮而尽,接过空碗,转身便走。   岳寂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师父真的要走?”   戚清抽回袖子, 头也不回:“走啊,为什么不走?”   “师伯只是随口一说, 哪会真来盯着咱们?”岳寂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可怜。   青年闻言,侧身瞥他一眼, 似笑非笑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为师待你是好, 也没好到陪徒弟睡觉的程度吧?”   床上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父生气了。   戚清连个眼神都不想给他,继续往外走:“你长大了,翅膀硬了, 自然不需要我管。身为师父, 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尽心尽力, 你好自为之, 我先走了。”   他刚迈出两步, 腰间骤然一紧, 岳寂从背后缠了上来,半跪在床沿, 低声道:“师父,我知错了……我不该瞒你血蛊的事……”   戚清用力掰他的手, 却掰不下来, 索性转身冷眼看他。   “你错?你哪会错啊?错的是我才对。“戚清讽刺地笑道:“是我太信你, 但凡我不那么蠢,你说一次我信一次,也不至于临到阵前, 才知道魔君还藏着这一手,对不对?”   知道自己理亏,岳寂收紧手臂,头埋得更低:“我是怕师父担心。”   “哈?那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体贴孝顺?”   戚清嗤笑一声,旋即笑意一收,冷厉道:“是,怕我担心,怕我破坏了你的计划,你就名正言顺地隐瞒。上次是魔族,这次是血蛊,下次呢?下次又是什么?是不是要等你死了,我才配知道真相??”   岳寂沉默了,看上去既没否认,也不承认。   戚清盯着他低垂的脑袋,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喊出那个名字:“岳、寂。”   他强行将人的头托了起来,眼底发寒,紧紧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冷得像冰:“你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哪一日,你因为这些‘好心’的隐瞒出了问题,我会有多难受?我难道会怪你?不,我只会恨自己蠢,恨自己当初竟连那么明显的马脚都看不出来,更恨连救你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里,戚清胸口起伏了几下,猛地闭了闭眼:“你觉得我生气是在为难你,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能换位思考一下,我也会难受,也会害怕?告诉你,岳寂,这次你哭也没用……你真的很没良心。”   说完,他灵力一震,硬生生将人分开,再度端起药碗,大步离开了屋子。   戚清真的很生气。   这一整天兵荒马乱,他憋了满肚子火无处发泄,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哪怕岳寂还是个伤员,他也不想再讲什么道理,只想骂人。   这狗东西,说一次瞒一次,说了也不改,下次还敢。   若不叫他狠狠长个教训,只怕这辈子都改不了这毛病。   戚清把空碗摔进水池,草草洗了一下,又清点出明日要用的药材,路过岳寂房门前时脚步不停,甚至刻意偏开视线,转头出了院子。   月光正好,夜风微凉。   联盟驻地静悄悄的,除了巡逻的修士,大多数人已开始调息,旌旗猎猎,倒也显得清净。   他冷着脸,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天。   月色透亮柔和,是魂渊看不到的清辉万里,映照着远山苍茫,风烟俱净。   不知怎的,心中的闷气忽然就散了几分。   ……今日那场台风过后,不知道那些被卷走的蜃族有没有借机逃走,若有最好不过,江陈秋应当会去接应,只是若有魔族也落在附近……他一人恐怕不太好处理。   这般想着,戚清摸了摸怀中的传讯符。   毫无动静。   他叹了口气,将传讯符收回去,估摸着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了,终于转身往回走。   一回眸,余光忽地瞥见一抹白影遥遥立于月下。   妙筝不知已隐在一旁看了多久,见他察觉,也不闪躲,足尖轻点间已落在他面前。   两相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戚清暗自思忖,白日里师兄曾提过,此番联盟围剿,是妙筝主动代表丹宗前来擒拿岳寂,如今闻老已死,岳寂却被他堂而皇之带入了大营……   多半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定了定神,率先打破沉默:“……妙筝仙子,这么晚还未歇息?”   “戚道友不也没睡?”妙筝声音清冷,用的是男声。   问题被抛回来,戚清没急着接,只朝院中偏了偏头,道:“进去坐坐?”   “不必。”妙筝冷冷扫了眼院落:“你明知道我不想看见你徒弟。”   戚清心下苦笑,何止是他,此刻自己也不想看见那个混账东西。   既然没能达成共识,他想了想,从纳戒里取出一个锦盒,轻声道:“抱歉,先前在秘境里答应你的伴生莲叶和莲子,一直没来得及给出,还有你祖父的事情……节哀。”   妙筝静默片刻,并未伸手,淡淡道:“已经过去了。”   这话让戚清心里微动——这是还有转圜的意思?   妙筝却转过身,道:“今夜前来,只为告诉你一句话。”   “秘境之中,生死有命,此乃天理,我不会怪你们。”月光下,他的背影格外孤绝:“但你要明白,血债血偿亦是天理。”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戚清只好默默收回锦盒,妙筝肯单独来见,想必不愿将事情闹大,更不会留下实证——尽管岳寂身怀火莲之事,早已在魔族身份暴露后就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眼下岳寂重伤未愈,他孤木难支,贸然对上其他人定左右支绌。   无论如何,妙筝此举,已经算留了三分余地。   戚清暗叹一声,继续往回走,没几步就见廊下阴影处立着一道熟悉的黑影。   他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随后想起这是岳寂,又定了定神,立刻板起脸道:“你出来作甚?”   黑影发出了岳寂的声音:“师父迟迟不归,我来看看。”   那影子往前面走了一步,整个人黑糊糊的,面容模糊不清,大晚上乍然一见,委实令人有些惊悚。   自坦白身份后,岳寂再未以这般形态出现在他面前,顶多偶尔探出几缕黑雾撒娇。   戚清别开了视线,道:“妙筝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不惧他。”   岳寂逼近一步,黑糊糊的影子如活物般罩在戚清头顶,几乎要把他整个吞噬:“秘境中生死自负,我无愧于心。他要报仇,我奉陪到底。”   “奉陪?”戚清冷笑道:“就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滚回去歇着,别让我说第二遍。”   黑影纹丝不动:“师父跟我一道回去。”   冰凉的黑雾缠上戚清手腕,大有他不答应就不肯走的架势。   “得寸进尺是吧?”戚清眸色一凉,“你再纠缠,我马上就离开联盟。”   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东窗事发后又来撒娇卖痴,死缠烂打,真当他是个没有火气的泥人?   “……师父。”黑影委委屈屈地唤道。   “别叫我。”   戚清甩开缠绕的黑雾,看着那团影子蔫头耷脑的模样,相当冷酷地走了。   回到院中,他目的明确地直奔隔壁厢房,落闩、熄灯、躺下,一气呵成。   正要入睡,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   差点忘了,这混账从小就爱半夜爬床!   戚清连布了三重结界,又叠加了示警阵法,确保足够坚固,这才安心躺回了榻上。   一夜好梦……才怪。   睡到半夜,戚清莫名感觉脚踝被人握了一下。   他下意识踢开,翻了个身,却翻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迷迷糊糊地想:岳寂刚才不是在床尾吗?   不对。   想到这里,戚清突然一个激灵——等等!他明明设了阵法,这崽子是怎么进来的?!   青年怀着满腔怒火猛地坐起,等看清面前情况,瞬间僵住了。   床尾坐着一个岳寂,手里把玩着他设阵的灵石;身前还躺着一个岳寂,正一下一下地玩着他的头发,抬起眼时满脸无辜。   戚清一时恍惚,差点以为自己睡出了幻觉。   待回过神来,青年顿时怒了起来:“说了分床睡,谁让你进来的!”   身前的岳寂把脸埋进被子里装死,床尾的岳寂放下灵石,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般蹲在那里。   他小声道:“师父,你别不要我。”   “委屈什么,不都是你自找的?”戚清先踢开了床尾那个:“分床又不是要你的命,自己滚回去!”   谁知那混账顺势抓住他的脚踝,一把将人拖进怀里,主动道:“我是来坦白的,这次真的没有隐瞒了。”   他凑近戚清耳边,呼吸滚烫:“还有个秘密,师父想听吗?”   戚清瞪他一眼:“有屁快放。”   另一个岳寂这时起了身,圈住他的腰,煞有其事道:“这个秘密就是……没有师父我会死,但有师父就不会。”   “……”   戚清有种被耍了的无力感,怒意更甚:“我管你死是活,你以为我稀罕吗!”   他真是昏了头才以为这孽徒真要坦白!   一只脚踢不开,戚清又用另一只手去推,就在他挣扎时,第三双漆黑的手从背后袭来,牢牢扣住他的手腕。   身后的黑影委屈巴巴地蹭着他的后颈,闷声:“师父不要我,阿兄总要我的吧。”   戚清气结,道:“爱找谁找谁……总之我不要!”   这句话像刺激到了哪里,黑影骤然消失。   两个岳寂对视一眼,忽然发力,将戚清按倒在床。 第113章 真身   戚清被按倒时, 整个人都懵了。   他没想到这狗东西狗胆包天,竟然真敢带着化身对他用强!   岳寂先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似想说点什么, 戚清猛地挣扎起来,可双手被反剪在背后, 一个岳寂从背后箍住他的腰肢,另一个则直接咬住了他的嘴唇。   “唔……!”   戚清本来念在他有伤在身,不想动手, 舌头被咬得生疼, 掌心凝聚起了灵力:“嘶……滚开, 别逼我真揍你!”   他奋力扯出一只手按在岳寂胸前,艰难地抵抗,手指却触到一片滚烫。   火莲的热气顺着经脉灼烧上来, 岳寂的灵力趁机侵入。   冰灵根最怕火气, 哪里经得住夹杂着真火的冲撞?还没凝聚起来的灵力登时溃不成军, 戚清整个人宛如置身于火炉之中, 要被生生烫化。   青年浑身一颤, 本能地往床沿爬去。   可他一个人的力量如何掰得两个齐心协力的狗东西, 越是挣扎,越是被缠得紧, 衣带散开,冰灵力化成的水顺着冷白的皮肤淌下, 细细浸湿了柔软的贴里。   戚清被迫仰起脖颈, 双腿蜷缩, 活像是在邀人品尝自己。   最要命的是,识海突然被破开。   岳寂的神识长驱直入,戚清很快浑身发软, 挣扎的力道弱了下来——这招他始终奈何不了,意识比身体敏感百倍,稍加刺激,青年就全然失了神。   “呜……”   戚清闷哼一声,喉头溢出喘息似的愠怒,眼尾泛起薄红,双膝一弯,反倒像是欲拒还迎。   他深吸了几口气,竭力想让自己的神识镇定下来,可岳寂偏不如他的意,越想镇定,越是止不住地战栗,某些反应自然而然地出现,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手指被轻轻含住,对面的人先是试探性地咬了一口,随即被温热的舌尖缠住嬉闹,与此同时,另一个岳寂重新覆上他的唇,将呼吸尽数夺去。   这混账太清楚他敏感在哪里,几番撩拨,戚清一边气急,一边却忍不住情动,身体竟比方才反应更甚。   他简直要疯了,被爬床不说,还要被这样压制,一句完整的话都骂不出口,只能任由岳寂一层层剥开,徒劳地蹬了蹬腿:“滚,滚开……唔……”   岳寂不讲道理起来比他还要蛮横,那强势的神识一进识海,就再不给他撵出去的机会,胡搅蛮缠,直搅得戚清意识彻底涣散,只能瘫软在他怀里失了焦,神情空白。   戚清缓了好一会儿,待勉强凝聚起破碎的意识,生理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又被岳寂一点点舐去。   他绝望地闭上眼——终究还是把人养歪了。   不过是吵个架,岳寂就变成了心魔幻境里的行事风格,莫非他也要落得个小黑屋铁窗泪的下场?   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惨啊,真惨。   想到那个“戚清”的结局,戚清只觉前途黑暗,连挣扎也不挣了,决定躺平认栽。   察觉到他的变化,岳寂把他翻过来,覆身而上。   “师父现在肯听我说话了?”   岳寂哑着嗓子,仍紧紧箍着他,忽然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这里。”   戚清打定了主意不理,却被强迫着触到一片温热完整的皮肤,他白天就摸过——正是岳寂伤口莫名消失的位置。   “摸到了吗?”岳寂固执地追问。   见他不应,岳寂又贴近他耳边,轻声道:“你再听听。”   青年闭眼装死,岳寂不肯下来,非要他听个明白。   戚清不由自主地听了几息,忽然猛地睁开了眼。   ——不对,里面根本没有心跳!   “你……?”   他呼吸一滞,表情发懵地看向岳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这算什么?莫非岳寂要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早就死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鬼修?   可掌下的皮肤分明温热,影子也清晰可见。   戚清不死心,又贴上去细听,依旧捕捉不到半点心跳的声音。   他意识到了什么:“这就是你要说的秘密?”   岳寂微微颔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不是常人。”   “……”   戚清揉了揉额角,疲惫道:“废话。”   依龙傲天的天赋和运气,要是常人,这世上就没天才了。   “我的意思是,”岳寂认真道:“这副躯壳与常人不同,师父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我。”   戚清蹙眉:“比如?”   岳寂顿了顿,变回了一团浓稠黑影。   一大只黑色把他困在怀里,闷闷地说:“这才是我最初的模样。”   似乎怕戚清退缩,黑影又立刻恢复人形,解释道:“蜃族生来如此,混了魔族血脉的会更黑些。我们必须学会化形,连内腑也模仿得惟妙惟肖,才能修炼灵气。”   “所以,”戚清沉默了一下,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包括内里,都是假的?”   岳寂垂下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戚清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他到底要说什么。   对人族致命的心脏位置,于岳寂而言根本就不是命门所在,那些鲜红的血不过是幻化出来的假象。   今日岳寂徒手剜出血蛊,看似凶险,实则未必伤及根本。   他忍不住拧眉,质问道:“为何不早说?”   他实在想不通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若是为安全考虑,难道岳寂压根信不过他,所以不肯让他知道真正的命脉?   岳寂闻言,迟疑了一瞬,复而像只做错事的小崽子般蹭过来,湿漉漉的眸子可怜巴巴往着他:“我怕师父嫌弃我……”   “你!”戚清气极反笑,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我都知道你本体是团黑影了,不也答应了与你在一起?”   搞得好像跨物种恋爱犯了天条一样,他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   “师父是答应了我。”岳寂突然逼近,将他困在身下,目光灼灼地锁住他的视线:“所以,师父也不能不要我。”   “还学会搞强买强卖了?”戚清立马没了好脸色。   他闭上眼,翻身躺回床上:“早说了,哭也没用,事不过三,这都是你自找的。”   “哦。”岳寂闷闷地应了声:“那我真哭了。”   ——哪里有人哭还要预告的?   戚清索性装睡,不再理会。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那人又贴了上来,紧贴着他不着寸缕的后背,嗓音软和下来:“师父,我真的要哭了?”   “哭啊。”戚清眼皮都不抬,“不哭我瞧不起你。”   身后马上陷入了沉默。   戚清闭目等了许久,既没听到啜泣声,也没再被招惹,心里不由狐疑起来。   难道真在哭?   也是,这孩子哭的时候从来不吭声,听不到动静倒也正常。   他强忍着不去理会,本来想直接入睡,到底放心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无奈地睁开眼。   活该自己是个操心的命。   他绷着脸正要转身看看岳寂哭成了什么样子,忽然听到身后人冷静的声音。   “我想过了。”岳寂语气平静,“还是让师父哭更合适。”   “?”   戚清不可置信地回头,下一秒就被重新压在了榻上。   ……   翌日清晨,联盟大营召开了一次紧急集议。   昨天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重创魔族,经过众修士一日探查,证实魔族营地确实损失惨重,不仅损兵折将,魔君似乎也受了伤,正在指挥残部撤回魂渊。   这等天赐良机,修士岂会放过?   虽说最初是打着营救戚清的名号集结,但如今戚清自己逃了回来,而魔族正是虚弱之时,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只是魂渊中地形诡谲,还需熟悉内情之人好好指点一番。   这向导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戚清和岳寂的肩上。   然而作为主人公的二人却姗姗来迟,戚清眼下泛青,面无表情,似乎并未休息好,心情也不咋样。   而跟在他身后的岳寂却面色餍足,健步如飞,全然不似情报所说深受重伤的虚弱模样。   见状,几个暗中打量的人悄悄交换眼神,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心思。   议事厅内,各派俱是分席而坐。   云霄宗长老端坐上首,往下席位依次是玉清门、玄天阁、丹宗,然后才轮到天度宗。   戚清扫了一眼,心中已对联盟格局了然。   “徒儿,过来坐。”   掌门老头一甩拂尘,对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空位。   戚清却径直走向站在后方的师兄,道:“弟子站着就好。”   “让你坐就坐。”师兄不由分说地把他摁在椅子上,同时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岳寂。   岳寂默不作声立在戚清身后,耳中忽然传来师伯的传音。   师兄阴恻恻地问:“昨夜可曾守礼?没睡一起吧?”   黑衣青年语气如常:“谨遵师伯教诲。”   “那你师父这一脸菜色怎么回事?”师兄目光如炬,一副“别想糊弄我”的样子。   岳寂仍然淡定自若:“后半夜师父睡眠不佳,难以安神,弟子特地为他推拿舒缓了一番。”   师兄难以置信他当着自己的面还能睁眼说瞎话:“睡眠不佳?”   他忍不住挑高一边眉毛,道:“你是说他大半夜的起了床,穿好衣裳,先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又去敲你的门,同你说他睡不安稳?”   “师父没说。”岳寂面不改色道:“我梦见的。” 第114章 说亲   师兄一听就知道这混小子在信口胡诌, 正要发作,却听戚清轻咳了一下。   青年微微侧过头,朝二人投来警告性的眼神。   岳寂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唇角微扬,不着痕迹离师伯远了半步。藏在椅背后的小黑手悄悄探出, 力道恰好地为戚清揉按后腰。   师兄自觉一番好心喂了狗,哼了一声,不想再看这对狗师徒。   人已到齐, 上首的云霄宗长老率先开口:“昨日魔族遭邪风重创一事, 诸位有何高见?”   “自然是趁他病, 要他命!”玄天阁的人第一个应和:“千年前就该斩草除根,若非魂渊地形复杂诡谲,岂容这些余孽苟活至今?”   玉清门的人也微微颔首:“祸害遗千年, 如今正是完成先祖未竟之业的大好时机。”   见三大宗门都已表态, 其他小宗小派纷纷附和, 这时, 云霄宗长老注意到天度宗这边始终沉默, 遂道:“天度宗掌门有何不同见解?”   掌门老头抚了抚胡须, 神情却没有他想象的恭敬附和,而是问了一句:“若攻入魂渊, 蜃族当如何处置?”   云霄宗长老一怔,下意识道:“自然是一视同……”   还未说完, 忽觉一道杀气从自己身上一掠而过。   他何等敏锐, 立刻锁定这杀气来源于戚清身后那个黑衣青年。   长老微微眯起眼——倒差点把这小畜生忘了。   “话又说回来, ”他堆起几分假笑,道:“魂渊中是否还有蜃族尚未可知。据老夫所知,蜃族早在千年前就已绝迹, 即便真有幸存者,想必也与魔族混了血脉。”   与魔族混血,又生活在魔族掌控的魂渊,能有什么好东西?   这话他虽未明言,但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殿内众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色。   “谁说蜃族只剩混血了?”清越的嗓音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开口的人并非岳寂,而是端坐在天度宗掌门身旁的戚清。   青年神色从容,目光平静望着云霄宗长老,不卑不亢道:“纯血蜃族尚存于世,从未与魔族同流合污。混血蜃族亦一直守护族群,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还望诸位莫要勿蜃族与魔族混为一谈。”   ——若是让这帮人发现蜃族不能为自己所用,又孱弱可欺,难保不会变成第二个魔族。   果然,他一开口,玉清门长老便立即呵斥:“无知小辈,此族曾经为虎作伥,又与魔族共生千年,岂有不被同化之理?你才见过几个,就敢妄下论断?此话勿复再言!”   戚清皮笑肉不笑,反问道:“那你又见过几个?”   他环顾四座,语气不疾不徐,懒懒道:“在座的各位谁亲眼见过蜃族,哦……混血的也算,并且持有跟我不同意见的,不妨说来听听。”   各方顿时鸦雀无声。   开玩笑,蜃族最后一次有记载的现世已是千年前的事情,活到那个岁数的修士怎么可能亲临前线议事?   平日里若真遇见蜃魔混血,怕是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何至于等到云霄宗事变才震惊修真界?   细数起来,在场真正见过蜃族的……恐怕还真只有戚清一人。   戚清往后一靠,欣赏着各人变幻的脸色。   突然,玉清门长老身后的弟子跳了出来,猛地指向岳寂,激愤开口:“此人不就是蜃魔混血?他当众杀害我宗掌门,此不共戴天之仇,我宗还未与他清算,你倒在这里说起了蜃族的好话!”   ——是啊!   众人这才想起,岳寂手上还沾着玉清门掌门和玄天阁弟子的血,以及疑似杀害三宗的精英弟子的真凶。   戚清脸色骤冷,锐利的目光直刺那名弟子:“正好我也想问问,若有人要杀你,只因对方你是名门掌门,你就愿意引颈就戮?”   那弟子怒道:“血口喷人!我师尊何等人物,岂会对你这个小小元婴出手!”   “现在是化神。”戚清纠正他,正要再问,岳寂却上前了一步,微微挡在他面前。   黑衣青年冲那名弟子挑了挑眉,道:“你师尊杀我师父,我不过正当防卫,谁知他身子骨这般不济,竟就死了。我又能如何?总不能偷来阎王的生死债上勾一笔?”   不等对方反驳,他掷地有声道:“再者,弟子回护师父,天经地义,此乃孝道!”   “……你!”   那弟子没想到他这么恬不知耻,嚣张至极,气得浑身发抖:“无耻小人!你分明是蓄意谋杀,还敢以孝道自居,颠倒黑白!简直丢你们天度宗的脸!”   掌门老头捻须的动作一顿,师兄也抱剑投去了冰冷的目光。   那弟子自知失言,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梗在那里,进退两难。   “是我无耻,还是你无能?”岳寂嗤笑道:“你师尊死了,你就只会在这里动嘴皮子,说些深明大义的指责,反正又不用付出代价,对吧?”   他不紧不慢地踱到那弟子面前,还未接近,对方已警觉地后退好几步:“你要做什么!你敢杀人灭口不成!”   “灭口?就你?”   黑衣青年目露轻嘲,屈指在剑柄上敲了一下,弟子紧绷起来,也摸上了兵刃。   岳寂悠悠道:“我这等无耻小人,尚且知道用手中的剑保护师父,你呢?除了逞口舌之快,可还有半点作为?就连我这个‘凶手’主动靠近,也只知道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后退,玉清门掌门若在天有灵,只怕臊也要被你臊活了。”   这番话刺得那弟子面红耳赤,羞愤欲死。   他自知不是岳寂的对手,本借此场合羞辱对方一番,谁知此人竟如此厚颜无耻,粗言秽语,弄得他下不来台。   岳寂目光又转向面色铁青的玉清门长老,哂道:“若贵宗皆是这种想法,我想,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蜃族虽弱,但天地之大,自有容身之处。”   说完,他回到戚清身边,垂眸道:“师父,我们走。”   ……   魂渊深处。   城池中的惨淡狼藉已被收拾了大半,虽还剩一些残垣断壁,却比一开始好了许多。   魔影踏入大殿时,见魔君立在窗前,终年不灭的人鱼烛此刻火焰黯淡到了极致,照得魔君面容晦暗不明。   “情况如何?”他声音平淡。   “回主上,魔将伤二十余者,兵卒千余,至于蜃族……”他迟疑了一下,道:“蜃族至今无一人现身。”   魔君神色未变,只缓缓将目光移过来。   恐怖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魔影浑身僵硬,背后发寒。   许久,魔君才轻声道:“若本君没记错,你也是蜃族。”   “……是。”   魔影的头埋得更低。   魔君又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本君要你查一个人。”   “给我查清楚。”他望向东方,语气忽然溢出一丝森寒杀气:“那个杂种的师父——戚清。”   魔影道:“此人的讯息在入魂渊前已呈上。”   “不。”魔君冷笑打断:“本君要更早的,比岳寂拜师更早,早在这个人出现在天度宗之前。”   他对此人身上不合理之处的探究欲望,已经超过了他对岳寂的杀心。   此人与他抗衡的力量绝非任何一种秘法所能及,除非——此人是天外来客。   “查清楚。”魔君眸中寒光乍现:“然后,杀了他。”   ……   大营中的集议最终不欢而散。   三大宗门被岳寂当中驳了面子,自然高兴不起来。但探子在魂渊附近刺探了几日,终究不得不承认,要想摸清这座倒悬城的虚实,还得向岳寂低头。   于是云霄宗长老忍辱负重去了天度宗的驻地。   戚清刚结束修炼,就听说掌门老头那里来了贵客。   他略一思索,摇摇头道:“还不算太蠢。”   原本若事态继续僵持,他都已经做好了与岳寂直接离开联盟的打算。   岳寂适时地上一杯热茶,道:“去见见?”   “不见。”戚清系好衣带,起身道:“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走,出去透透气。”   黑衣青年顿时眉眼舒展,翘起唇角跟了上去:“那师父看我,我比他们好看多了。”   戚清横了他一眼:“脸皮倒是厚。”   岳寂偏头,把脸凑到他面前,很是晓得发挥自己的优势:“难道弟子说的不对?”   那张脸神采奕奕,姿容俊美,好看成了上苍偏爱的诠释。   “……没个正形。”   戚清目光闪了闪,没敢多看,转移了话题:“不是说好今日去看你族人安顿如何?还不快走?”   岳寂这才笑笑,同他御剑往联盟外飞去。   江陈秋留下的线索并不难找,不出半日,二人便在数十里外的山林深处找到了蜃族暂居之地。   蜃族的老弱妇孺和残部终于得以团聚,尽管暂时只能栖身山林,但自打逃出魂渊,摆脱魔族的掌控,个个精气神都好了许多,见到岳寂时,不少族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戚清宽慰了几句,正思索着如何妥善安置他们,有人却不想他好过。   当日傍晚,暮色四合,二人返回联盟时,远远就见师兄抱臂靠在院门前:“终于舍得回来了?”   见他表情不大好看,戚清心头一紧,道:“出什么事了?”   “大事。”师兄微妙地看了岳寂一眼,顿了顿,道:“师弟随我来,师侄留下。”   戚清不解其意,和岳寂对视一眼,还是跟着师兄进了屋。   房门闭上,结界升起,是要谈机密的阵仗。   不料,师兄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气道:“师弟啊……你还真能乱惹桃花。”   “什么桃花?”戚清简直莫名其妙,道:“到底怎么回事?别当谜语人了。”   “云霄宗下午来人的事,你知道吧?”师兄眯了眯眼,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冷笑道:“我原以为他们是来求和的,没想到——”   他咬牙一拍桌子,道:“他们竟是来给你说亲的!”   “……啊??”   戚清设想过无数可能,万万没想到是这一出:“给谁说亲?和谁?”   云霄宗别太离谱。   师兄握紧拳头,一字一顿:“西吾洲丹宗,闻妙筝。” 第115章 不悔   比起怒意, 戚清心中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这群人当真不怕得罪透顶?说亲也就罢了,对象还是妙筝,以为他看不出来其中算计吗?   师兄同样面露寒意, 冷笑道:“他们想拉拢丹宗,又舍不得牺牲自己人, 拿你当人情,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戚清眉头微蹙:“掌门师尊总不会答应吧?”   这般明目张胆的算计,按理说该当场回绝才是。   谁知师兄却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道:“掌门师尊说, 再议。”   戚清诧异地挑起眉:“啊?”   老头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莫非真有此意?   “你猜为何?”师兄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戚清拧紧眉头, 迟疑道:“总不至于丹宗对咱们重要到这种程度吧……”   天度宗也没有很缺丹药啊。   师兄长叹一声,背过手去,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所以我说你乱惹桃花。”   “掌门师尊确实没应允, 但——闻妙筝, 答应了。”   “……”   戚清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没记错的话, 前几天晚上, 妙筝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向岳寂报仇吧?!   好好的突然搞这么一出, 跟他联姻也是报仇的一环吗??   “他答应了, 我可没答应。”   青年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找掌门师尊说清楚。”   师兄一把按住他:“掌门师尊还在跟他们周旋呢, 我都是偷溜出来的,你现在过去, 不是自投罗网?”   说罢, 他越过了戚清:“明天再来, 届时师兄帮你求情……争取不要被揍吧。”   师弟和师侄纠缠不清这种事,他这个做师兄的知道也就罢了,若再刺激掌门师尊, 怕是要落得个“师门不幸”的痛斥。   拂尘尖抽到身上的那种痛。   想到这里,师兄莫名有些怜悯,冲戚清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了。”   他出门时还不忘朝岳寂点头致意了一下,岳寂走到戚清身边,低声问:“师父,出了何事?”   戚清喉结微顿,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那几个糟老头子又在作妖。”   “他们为难掌门师祖?”岳寂眸光微沉。   “嗯……算是吧。”   戚清打了个哈哈,随手端起桌上的药碗递过去:“掌门师尊一时拿不定主意,你师伯找我商量而已。好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别操心,先把药喝了。”   幸好屋内还没点烛,能掩去他脸上的不自在——要是让岳寂知道妙筝那档子事,不得把屋顶都掀了。   戚清一边催促岳寂喝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对蜃族的打算,见对方始终神色如常,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想来是蒙混过关了。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眼见天色已晚,戚清闩上门,主动留在了岳寂的屋子里。   他正要多添一床被褥,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腰身,岳寂手指勾了勾他的衣带,意思不言而喻。   “别闹。”戚清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轻声道:“明日为师还有要事。”   “什么要事?”岳寂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戚清故作镇定道:“自然是去找掌门师尊商量联盟的事。”   “嗯?”岳寂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状似无意道:“那我陪师父同去。”   “不必!”   戚清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像心里有鬼,连忙放缓语气:“都是些琐事,你好好养伤要紧。”   岳寂垂眸,语气里难掩失落:“我的伤都好了,师父嫌弃我?”   戚清心头一软,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个轻吻:“乖一些,明晚再陪你。”   似是安抚起了效果,岳寂顺从地躺了下去,却在戚清起身的时候忽然发力,将人牢牢锁在怀中,温热的鼻息拂过颈侧,一点也没有知足的意思:“不够。”   戚清无奈,只得又亲了亲,温声哄道:“听师父的话,该睡了。”   床帐无声落下,将他禁锢在这一方昏暗里,岳寂手指再度缠上他的衣带,得寸进尺道:“还要。”   “……贪心。”   戚清的指尖摸到他的唇边,在昏暗里偏过头,主动献上了一个吻。   岳寂这才像被驯诱的野兽,稍微抬了抬下巴,回应了过来。他按着戚清的后脑勺,追着他的唇瓣品尝舐吻,细细碾磨,时而轻吮,时而啃咬,或轻或重地舔过戚清的唇角和唇珠,仿佛怎么也尝不够。   半晌,戚清呼吸紊乱,勉强拉开一点距离,手指抵住岳寂的嘴唇:“行了,不就是想师父陪你睡觉吗?现在就睡,好不好?”   他像哄孩子似的,在岳寂身边躺下来,岳寂却像吃准了他会容忍,叼住他的手指,一个翻身将人彻底笼罩。   “好啊。”黑衣青年弯起嘴唇,手掌在戚清腰际流连:“师父既然要陪,可要陪尽兴才是。”   他修长的手指绕着戚清耻骨打了几个圈,最终慢慢上移了半寸,停在某个危险的位置:“今晚,至少要到这里。”   ……   第二日。   戚清望着满室狼藉,日上三竿,麻木地推开了缠在身上的手臂。   这狗东西一定是来找他讨债的!   他忍着不适更了衣,遮掩好某些过于明显的痕迹,将衣领拢紧,才往掌门老头的住所赶去。   “师尊。”   他跨进门时,见掌门老头正摆弄着案上的茶具:“来了?”   老头对他招了招手:“昨天的事,你师兄跟你说了罢。”   戚清走到老头对面的空座坐下,缓缓道:“是。”   掌门拂尘一挥,茶壶自动浮了起来,凌空倾泻出一道清幽的水线,很快为他斟满一杯清茶。   “可是在好奇,为师为何未直接回绝?”   掌门老头捧起茶盏,老神在在地吹了吹浮沫。   戚清无意识摩挲着杯壁,道:“因为……妙筝答应了?”   “是,却也不尽然。”老头饮了一口,微微叹息道:“徒儿啊,你这变异灵根终究危险,越是修炼,破境越是赌命。天度宗的底蕴终究有限,并不能助你圆满,但……丹宗不一样,那些丹药和奇法,总归有一样能解你性命之危。”   戚清闻言一怔,从未想过,掌门竟是为这般考量。   “你入我门下时,比你徒弟还小些。”   思及过往,掌门老头目光悠远,苍老的手指轻轻敲着案几:“多可爱的小人儿,第一次筑基时,却险险去了半条命,浑身是血的模样把为师吓得不轻,连夜让灵药长老给你炼了一炉护元丹。   “等你大些,为师又到处求人,总算找到了磨砺心性的法子,勉强缓解危机一二。”   戚清心头颤了颤,有些动容:“您费心了。”   若是原主能知道这些事,应当不会那般绝望了吧?   “傻孩子。”掌门老头叹息着摇头:“为师只是不想看你折在修行路上,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面容流露出一丝颓然:“丹宗虽然不一定是顶好的去处,但闻妙筝此人还算诚恳,直言若要联姻,便只会选择你一人,你怎么看?若实在不愿……”   终于进入了正题。   戚清深吸一口气,低着头道:“我……请恕弟子不能答应。”   掌门老头对他的答案早有预料,道:“看不上他?”   戚清苦笑着摇摇头,妙筝可是原著龙傲天的红颜之一,他哪敢嫌弃?   “弟子……”   他捏了捏放在膝盖上的手,踌躇几秒,鼓起勇气道:“弟子已有道侣!”   这个答案出乎了掌门老头的预料。   “什么!”他提高了声音,拂尘啪嗒落地,“何时的事?道侣是谁?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不等他回答,老头猛地站了起来,急得在屋内直转圈,问题连珠炮似的砸来:“是宗内弟子吗?还是外面的人?品性如何?修为怎样?对你好不好!”   戚清耳根发烫,脑袋更低了几分,哪里敢直说:“这……人自然是好的,修为高,本事强,性子……也很听话,对弟子很好。”   “哎哟,你这傻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带来给为师掌掌眼!”   掌门一改颓色,大声抱怨起来,却仍忍不住流露出几丝笑意:“为师这把老骨头啊,就盼着能抱上徒孙的那一天,徒儿你看……”   “咳咳咳——!”   戚清一口茶呛在喉间,窘迫得要命。   徒孙?他和岳寂怎么可能,他又不能生!   掌门却来了兴致,捡起拂尘继续追问:“对方高堂可还健在?打算何时举办道侣大典?”   他越说越是眉飞色舞,一拍大腿道:“这可是天度宗的大喜事,依为师看,定要广发请帖,开坛祭天,大摆它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宴……”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戚清连忙打断他。   “胡闹!”掌门老头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的眼神瞪他,道:“哪怕是再不拘小节的女修,也讲究个明媒正娶,你好歹也上点心!”   戚清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腿,道:“他不是女修。”   空气突然凝固。   掌门美滋滋摸拂尘的手顿了顿:“男修啊?”   他长叹一声:“男修……也行吧,只要不是合欢宗那些浪荡子……罢了罢了,你喜欢就好。”   “不是合欢宗的。”戚清偷偷瞟了他一眼,声若蚊蚋:“是……您认识的……”   他飞快地含混吐出了两个字,掌门掏了掏耳朵:“谁?”   “岳……岳寂。”   戚清声音更小了。   这三个字一出口,殿内静得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掌门保持着掏耳朵的姿势,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睛骤然睁圆。   “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高声道。   戚清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起身在掌门面前跪了下来:“弟子与岳寂两心相悦,还望师尊成全!”   掌门老头踉跄两步,扶着桌角摇摇欲坠:“你……你再说一遍!”   戚清豁出去了,脸颊涨得通红,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弟子愿与岳寂结为道侣,求师尊成全!”   既已开口,不如破釜沉舟,横竖这事迟早要公之于众,不如现在就戳穿这层窗户纸,让掌门老头自个儿消化去。   掌门老头果然颤抖着手,道:“你和你徒弟?”   他声音陡然拔高:“——你和你徒弟?!”   这对师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滚到了一起!   他豁然捏紧了拳头,怒道:“好个魔族!是不是他强迫于你!”   “……不是。”戚清尴尬道:“是弟子自愿的。”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他是被强迫的那个?   他定了定神,抬眸直视掌门老头不敢相信的目光,字字清晰道:“弟子与他,两心相许,此生不悔。”   “好一个此生不悔!”掌门老头咬牙切齿:“不行,我非得找这小崽子问个清楚!”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师祖不必问了。”   戚清蓦然回头,只见黑衣青年逆着光,大步走了进来。   他不知在外面偷听了多久,此刻一掀下摆,也跪在了戚清身边。   “弟子岳寂。”   岳寂目光灼灼地望着戚清,一字一顿道:“与师父两情相悦,愿结连理,生死与共,求师祖成全。”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一躬身,对着掌门重重磕了下去。 第116章 障目   戚清一看, 赶紧也跟着磕了下去。   一前一后两声响头,邦邦有力,声音清脆。   师徒二人活脱脱一副长跪到底的气势, 掌门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中拂尘颤抖着, 恨不能给这两个孽障一人赏一记。   他痛心地垂着胸口道:“师门不幸啊!”   饶是见多识广如他,也从未想过自家会出这等荒唐事。师徒结成道侣,哪怕在合欢宗都显得小众。   若是早些知道, 还可已徐徐图之, 眼下倒好, 在共抗魔族的节骨眼上,徒儿跟这小崽子直接成了患难鸳鸯,这还怎么拆?   自家徒儿的性子自己清楚, 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戚清拉不回来, 太阳穴突突直跳。   屋内静得针落可闻, 半晌, 老头才重重哼了一声, 猛地背过身去:“……行了!别跪了, 倒显得我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   戚清悄悄抬起脑袋,试探道:“那……师尊的意思是?”   老头回头剜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还要为师亲自搀你们不成?”   平安落地,戚清立刻拽着岳寂起身,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赔笑道:“师尊, 您大人有大量,快消消气……”   他边说边用手肘捅了捅岳寂,示意他也说几句。   岳寂会意, 扶住掌门老头的另一边胳膊,语出惊人道:“师祖,您先前说的广发请帖、大摆筵席,还作数吗?”   戚清:“……!”   他瞪了一眼岳寂。   会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掌门老头刚缓和些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下去,怒目而视:“怎么?你们是嫌不够丢人,还想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要不要为师再给你们备个百子千孙的贺礼祝你们早生贵子?”   岳寂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后者我和师父努努力,也不是不能试试……”   “你……!”   掌门老头被气了个倒仰,这次连戚清也忍不了了,狠狠踩了他一下。   胡说些什么呢!   “你师父破个境都九死一生,你还敢惦记这个!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掌门老头抄起拂尘就往岳寂头上招呼,每敲一下就骂一句:“孽障!不孝!”   戚清:“……”   现在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吗??   他一个男子,生哪门子的孩子啊!   青年索性谁也不管了,往旁边一坐,任由岳寂独自迎接老头的怒火,自己慢条斯理地重新沏茶。   等一杯茶喝完,那边也刚好打完。   “你还喝上茶了!”老头一甩拂尘,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滚滚滚,赶紧滚,看见你们就折寿!”   戚清嘿嘿一笑,狗腿地给他也倒了一杯,随即拉上岳寂就马上往外溜:“好嘞,师尊您保重身体!”   “唰!”   话音未落,二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结结实实扫地出门。   戚清站稳身形,理了理吹乱的发型,慢悠悠地看向岳寂,准备秋后算账。   “老实交代,在外面听了多久?”   岳寂含糊道:“也没多久……”   “嗯?”戚清挑眉,他刚糊弄完掌门老头,可不会吃这套:“没多久是多久?”   见漫步过去,岳寂撇撇嘴:“我怕师父去找妙筝。”   ——这混账果然什么都知道!   戚清脚步一顿,追问道:“你昨晚就知道,怎么不跟我说?”   难怪借着由头赚了他好一通心虚,折腾得他清早都没能起得来。   岳寂看着他笑:“师父不是希望我不知道吗?”   “希望是希望,事实是事实。”戚清故意板起了脸,道:“为师对你如何,你心里没数?怎么可能答应妙筝?”   闻言,岳寂黑黝黝的眸子微微转动,极快地瞥他一眼,忽然驻了足。   他喉结滚动了下,莫名有些扭捏:“……师父,你当真那么喜欢我啊?”   话虽问得小心翼翼,黑衣青年的唇角已不自觉地高高翘起,显然心里美滋滋的。   戚清顿时语塞。   想到方才他在外面听了全程,什么“两心相悦”、“此生不悔”的剖白话语全被听了去,青年不由得耳根发烫,干脆闭口不答。   “师父——”岳寂立刻抱住他,撒娇似的拖长了语调:“你再说一遍罢,师父,我想听!”   “想得美。”   戚清脸上热意更甚,不由加快了脚步。   “真的不说?”岳寂被他甩开了手,亦步亦趋地跟了几步,忽的“嘶”地抽气道:“方才师祖打我打得好疼。”   戚清步子一顿:“……真打疼了?”   身后的人委屈地应了声,哼哼唧唧道:“打也挨了,骂也受了,师父连句真心话都不肯说……”   见他这副模样,戚清叹了口气,终是心软地把他拉到回廊拐角:“来,我看看。”   刚站定,青年就被黑影整个笼罩住了。   仗着此间狭窄,岳寂将他抵在墙上,黏黏糊糊地蹭上来:“师父……”   “别闹。”戚清无奈道:“这样我怎么看伤?”   他安抚性地任黑影毫无章法地啃了几口,外面似乎有脚步声走过,连忙把人推开:“行了行了,没伤就一边去,为师还有事要办呢。”   黑影啃来啃去的动作一停,顿时警觉:“什么事?”   青年似笑非笑:“如你所见,去找妙筝。”   见黑衣青年瞬间变了回来,收敛笑意,戚清伸手捏捏他的脸颊,失笑道:“好了,是去找他摊牌的,别胡思乱想。”   说着,他拉起岳寂的手,温声道:“走吧,陪我一起。”   ……   魂渊深处。   距离那场诡异的狂风已经过去近十日,主殿内那位阴晴不定的魔君却迟迟未下达任何命令。   众魔将面面相觑,谁也摸不准魔君到底是什么想法,失去蜃族的依附,又无明确指令,魂渊一时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静寂里。   “主上。”   多日未见的魔影风尘仆仆地跪伏在殿中,撕开了连日的静寂。   他双手奉上一沓纸张,低声道:“您那日吩咐调查的事,已有眉目。”   魔君慵懒地伸手接过来,淡淡道:“可信?”   “千真万确。”魔影垂下眼睫:“属下亲自督办,绝无虚假。”   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许久,魔君忽然笑了一声:“不对。”   苍白的手指在某处年岁记载上点了点,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我要的不是这之前的‘戚清’,而是这之后。”   魔影有些困惑,试探道:“那……属下再去搜集一份?”   魔君随意丢弃在旁,目光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魔影背后的寒意愈来愈甚时,忽然听到了魔君少见的温和语气:“不必再去了,你这份资料,倒也足够让我确认一件事。”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魔影跟前:“该赏你点什么好呢?”   魔影深深低下头去:“属下不敢居功。”   “这样啊,”魔君轻叹一声,道:“那便回去歇息罢。”   “多谢主……”   魔影还未说完,忽觉一凉。   他瞳孔骤缩,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没有一滴血溅出来,霸道的魔气刹那间搅碎了他的丹田,也断绝了蜃族的命脉。   “歇息吧。”他最后模糊的视线里,魔君侧脸十分冷漠:“同样的错误,本君不会犯第二次。”   魔影痛苦地蜷了起来,手掌探向怀中。   魔君抽出刀刃,将他一脚踹翻,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放心,你的少主,很快就会去陪你了。”   ……   魂渊莫名的寂静让修士这边感到不安。   这些日子里,关于是否趁机进攻的争论已反复了数次,迟迟没有得出一个定论来。   有人认为魔族元气大伤正在休整,也有人倾向于魔君必有后手。   戚清便是后者。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在他心头萦绕——那个危险的对手,恐怕早已经行动了。   这日,大营再次召开集议,要最终敲定明日是否对魂渊发动试探性进攻。   岳寂天未亮就出去练剑,戚清醒了之后,不慌不忙地用了早膳,才往主帐而去,边走一边思索待会儿要提出的方案。   三宗想要接管蜃族的提议肯定行不通,但让这个往昔恶名昭著的族群完全自治也难以服众,必须想出一个折中之法。   天色阴沉得可怕,这几日的坏天气让他不免想到魂渊,心头蒙上了一层阴翳。   戚清蹙眉沉思,险些撞上一道黑影。   他硬生生刹住脚步,抬头一看,诧异道:“你怎么还没去集议?不是说了不必等我吗?”   面前的黑衣青年眉梢微挑,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扫过,唇角勾起:“等你……等师父不是天经地义?哪有徒弟走在师父前头的道理?”   戚清摇头无奈道:“这会儿倒知道尊师重道了,昨晚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黑衣青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戚清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道:“走吧,别让掌门师尊等急了。”   掌心的温热传来时,身旁人似乎有一瞬的僵硬。   待戚清侧目看去,对方已神色如常地反握住他的手,不露声色道:“我知道有一条近路。”   戚清觉得他语气有点怪怪的,却也没多想,跟着走了几步,忽然道:“你今日魔气为何这么重,是经脉出了岔子么?”   说话间,他已习惯性地将灵力渡进岳寂的经脉。   一道禁制骤然将他灵力弹回,岳寂猛地抬眼,眸中寒光乍现,锋利如刀。   戚清一怔:“怎么了?”   岳寂的手收紧了几分,忽地倾身逼近,灼热吐息拂过他耳畔道:“师父,想不想跟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   这话还未完,戚清已被抵在墙角。   岳寂双臂撑在他身侧,将他困在怀里。   “你藏人,我来找。”黑衣青年那双幽黑的眸底闪过一丝嗜血,眉毛微扬,声音压得愈发低沉:“找到了,那些人归我……”   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却让戚清心头蓦地一突。   岳寂却几乎贴上他的耳垂,意味深长道:“你,也归我。” 第117章 夺魂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戚清手里的冰刃已如闪电般刺出。   “岳寂”的反应极快,身形微侧,轻松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反手扣住他扬起的手腕。   黑衣青年眉梢轻挑,似乎有些委屈:“师父, 怎的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你不是岳寂!”戚清手腕一拧,反身肘击:“说!你到底是谁!”   “我怎就不是岳寂了?”黑衣青年嗤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这张脸, 这个声音, 还有周身的气息……戚清啊戚清, 你连自己的徒弟都认不出了?”   气息?   戚清瞳孔骤缩,寒意瞬息爬上了脊背:“——你是魔君?!”   唯有和岳寂有着相同血脉的魔君,才能完美复刻岳寂本人的气息!   冷汗浸透后背, 戚清暗道队友坑爹, 倒霉透顶。   联盟这是怎么布的防??自己人还在准备开会, 敌人的首领都摸到家门口了!   见他一下就猜出了身份, 魔君眸中讶色一闪而过, 攻势却愈发凌厉:“倒是聪明, 赏你个全尸如何?”   冰剑相击,灵力迸溅, 即便戚清灵力充沛,交锋间仍被震得虎口发麻。   近身缠斗中, 戚清才真切地感受到魔君的可怖实力。即便这人没有动用魔气, 仅凭肉身力量, 依然几个回合就震断冰剑,把他重新逼回了死角。   但戚清心知魔君不敢久战,一旦援军赶到, 魔君就是再强,也双拳难敌四手。   心念电转之间,戚清虚晃一招,身形急退,不打算跟他硬刚到底。   小命要紧,风紧扯呼!   不料魔君五指一收,青年顿觉四肢如陷蛛网,动作骤然凝滞,被魔君紧接而来的攻势覆盖。   “蜃族的气息……”   魔君游刃有余地与他周旋,指尖轻捻,从戚清衣袂间捻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丝,掸了掸手指:“哈哈,当真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君就知道,这些蠢货跑也跑不远!”   戚清一凛,不知道魔君使的什么邪门手段,竟然能凭空抓取气息。   既然跑不掉,便只能打。   他下意识握住手掌,忽然面色骤变。   ——冰剑召唤不出来了!   戚清的心马上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意识到,魔君显然有备而来。   此人不可能正面抗衡所有修士,所以才会化作岳寂的模样,先拿他开刀,可问题是——   他究竟想干什么?   没了冰剑的戚清陷入了短暂的左右支绌,险些没能抵抗住魔君的进攻,偏头躲过一掌。   身后石墙受了波及,轰然崩裂,他借势翻滚,狼狈脱出了魔君的攻势范围。   戚清深吸一口气,从纳戒里抽出了一柄备用铁剑,且战且退地格挡几下,随即放声大喊:“来人!魔君进犯!”   可整个营地宛如死了一样安静,他叫了三声,无人应答。   魔君再度攻上前来。   临时充数的铁剑终究只是凡品,在魔君狂暴的攻势下,“铮”地一声,很快步了冰剑的后尘。   下一击已至眼前,裹挟着凌厉杀意,避无可避。   挡不住。   戚清心里清楚,这一击若迎接,他定然非死即伤。   化神期硬抗渡劫期,想都别想——谁家好人刚出练级场就被拉去打最终boss啊!   生死关头,他不敢再犹豫,电光火石之间换出了技能卡。   出来吧,旗鼓相当的对手!   既然打不过,那就把强行把最终boss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   然而,魔君见状,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一边笑,一边竟主动迎上了戚清的攻击,声音森冷而兴奋:“就是这招!”   “飒!”   眼看魔君即将撞上自己的剑尖,戚清眼前忽然黑了下去。   ……什么情况?   他不是在与魔君激战吗?怎么突然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神识如坠混沌,五感尽失,连方向都无法辨别。   戚清心底一凉——魔君步步紧逼,原来就是为了逼他用出这张技能卡?   这一次,那股不属于他的力量非但没能成为助力,反而化作无形枷锁,将他周身灵力尽数缚了起来。   “咳!”   青年奋力挣扎了几下,手中几次想凝结冰剑,却都在出现的刹那溃散。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扼住他的咽喉,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随着五指收紧,脆弱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咔嚓——”   就在戚清以为自己要被掐死时,镜面碎裂声猝然打破了寂静。   脖颈间的钳制忽的松开,戚清踉跄几步,半跪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他感知道数道驳杂的气息正在逼近,心里的石头勉强落了地,定然是援军到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飞快朝他靠近,焦灼道:“师父!你怎么样!”   随着这声呼唤,其他人顿时喧嚷四起。   “大胆魔族,竟敢只身入侵!”   “不对,此人怎么生得和岳寂一模一样!难道他还有个孪生兄弟?!”   “戚兄弟当心!”   “结阵!别让他跑了!”   兵戈交击声响起,似乎周围一片混乱,戚清失了明,帮不上忙,手忙脚乱地听着声音往友军方向挪动。   “师父!”   岳寂的声音近了许多,急道:“到我身边来!”   技能卡的时间还剩十余秒,两道气息同时向他袭来,一左一右。   戚清毫不犹豫地朝岳寂声音的方向冲过去。   紧接着,撞进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小杂种。”   魔君轻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恶趣味的闷笑:“看起来,你的师父似乎更喜欢本君啊?”   !!   死寂般的一瞬。   戚清咯噔一声,心想完蛋了。   果不其然,岳寂的声音顿时怒到了极点:“畜生!你敢——!”   青年没来得及逃离,后颈传来剧痛,下一秒失去了所有知觉。   ……   深林。   天色阴阴,眼看就要下雨。   在魂渊中见多了这样阴郁的天气,江陈秋并不喜欢,抬手搭在眉骨上张望,眉间有几分焦灼。   今日本该是他和岳寂约定好转移蜃族的日子,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拿不准是该继续等待,还是自己先带着人离开。   就在这时,前方的虚空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涟漪。   江陈秋右手瞬间按上腰间剑柄,后撤半步,涟漪已凝固成型。   一道空间阵法当场展开,浓烈的魔气喷涌而出。   “退后!”   蜃族老者忽然显出身形,灵力护盾霎时展开,堪堪挡住了阵法中袭来的第一波进攻。   然而为时已晚,四个魔将全副武装,带着魔族从阵法里俯冲而出,凛冽的寒芒直指面前二人。   “终于找到你们了!”   为首魔将露出狰狞的笑容,森白细齿在幽暗里格外显眼。   江陈秋挥剑格挡几招,马上判断出双方实力悬殊,转头对蜃族老者急声道:“别管我!赶紧带你族人离开!”   “晚了。”   魔将冷笑一声,身法诡谲地绕过他的防守,直扑蜃族所在的后方。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璀璨的剑光骤然炸开。   “铮——”   刺耳的碰撞声里,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挡在了魔将面前。   那是个穿着粗布衣衫的青年,面沉如水,一双本该带笑的眼睛此刻沉静严肃。   江陈秋呆了一下:“季春风?”   魔将们迅速调整阵型准备围攻,却被季春风凌厉的剑法逼退。   他转过身,对江陈秋沉声道:“你等的那两个人不会来了,跟我走!”   ……   戚清的意识渐渐苏醒。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眼前还是看不见,四肢动弹不得。   他像被困在了一座狭窄的牢笼里,能听能嗅,神识清醒却无法离体,仿佛身体就是牢笼本身。   这比破境时的心魔幻境还要糟糕,在那里,他至少能看到“戚清”和“岳寂”的小黑屋,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   他尝试打开直播系统,界面虽然还在,却像断网了一般,系统客服毫无反应,没有弹幕,后台书籍、技能卡全部封锁。   世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戚清有种不好的预感,连破境都无法干扰的直播系统,魔君竟能将其屏蔽!   ——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不是手段,是你的魂魄被赶了出来。”有人在黑暗里淡淡道。   戚清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试图从黑暗里看见点什么:“谁!谁在说话!”   没有回答,他试着用神识“走”了几步,追问道:“你是说,我现在是在身体外面?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四周沉默了一会儿,那人还是没有回答。   戚清又道:“你也是魂魄?”   这下,那人才慢悠悠开口,带着几分玩味:“如果我说是,会让你觉得好受点吗?”   “当然。”   “那我偏要说不是。”那人马上改口。   戚清才不信:“你也是被魔君害成这样的?”   “……我倒是想,但我跟你可不一样。”   那人声音忽远忽近,幽幽道:“天外来客,变异灵根,还是少主人心尖儿宠,魔君不夺你夺谁?”   “夺?”戚清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用词。   “夺魂术,没听说过吗?”   听见戚清不答,对方也不解释,只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安心等着,等少主人来救你。”   戚清蹙眉:“我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岳寂怎么可能找得到?”   “那便选第二条路。”那人声音忽然正色了几分,与此同时,戚清感觉一道微风拂过了脸侧。   “从现在开始相信我,跟着我,但——”   他声音停顿了一下,道:“出去之后,你的魂魄还能不能回到这具躯壳,我可不敢保证。” 第118章 对决(上)   戚清质疑道:“你说我魂魄离体, 又说要带我‘出去’,‘回’到这具躯壳。你不觉得你这话自相矛盾?”   那人不说话了,黑暗中一片沉寂。   戚清再度发问:“你是魔君派来的人?”   对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笑了几声:“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戚清莫名觉得自己应该是认得这个人的, 但一回想,魂渊里的那段记忆却在此刻模糊不清,如同被搅浑的水面, 怎么也看不真切。   “想不起来了?”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困惑, “也罢, 跟我来。”   黑暗中传来一股轻柔的推力,引导着戚清前行。虽然潜意识里觉得可以信任此人,戚清嘴上依然忍不住道:“跟你去投胎?”   “怎么, 怕了?”那人不紧不慢道:“忘掉这辈子的事, 喝碗孟婆汤重新开始还不好?”   见他当真停下脚步, 对方轻哼一声:“反正夺魂后是一张白纸, 投胎也是一张白纸, 没什么区别, 要真能投胎还是好事呢……走吧。”   “等等。”   戚清第二次听到“夺魂”这个词,蹙眉道:“夺魂到底是什么?能解释一下么?”   他顺着那股推力继续往前走, 见他配合,那人的语气也好了几分。   “知道夺舍罢?”对方问。   戚清微微颔首, 马上意识到黑暗中对方看不见, 便改为出声:“夺舍便是抢占别人的身体, 这我知道。”   十本修真小说有八本都会涉及,而这八本里有七本都是反派试图夺舍主角,套路他都烂熟于心了。   那人淡淡道:“夺魂和夺舍差不多, 只不过被夺的不是身体,而是魂魄本身。”   说到这里,他语气凉了一些:“一旦得手,你的记忆、意志就将全部被抹除,只剩下一具空壳。”   戚清愣住了:“魂魄怎么能被夺?魂魄不就是躯壳的芯子吗?”   他觉得这说法非常荒唐,但是那人的语气却异常认真:“你的记忆、你的意识便是魂魄的芯子,被夺走以后,对方就会完全变成你——从里到外,分毫不差。”   寒意从戚清的脊背窜上来,他浑身发凉,压根没想过还有这种秘法。   这简直比夺舍还要恐怖,夺舍好歹还要换魂呢,而夺魂术竟然能原封不动地窃取一个人的全部存在。   这时,魔君的那句“就是这招”忽然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戚清浑身一颤,瞬间想通了一切。   ——不对,魔君的目标,从来都是他。   因为他不同寻常的力量,难以伪造的冰灵根,魔君早就猜到这具躯壳里换了人。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豪赌!   夺了戚清的魂魄,成为真正的戚清。   青年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这也太逆天了,岂不是谁来谁完蛋?!”   这玩意儿能把系统都干扰瘫痪,魔君为什么不去夺岳寂的?难道就因为他比较菜?   “倒也不是无敌。”那人懒懒道:“据我所知,这秘法施展条件苛刻,因为一旦用出,施术期间双方都会失魂……这本来该是你的机会。”   “不是我的第三个选择?”戚清问。   黑暗中,似乎有眼道神在戚清身上一扫而过,对方意兴阑珊道:“以你现在的神识强度,还不够资格当魔君的对手。”   戚清有点不服气,正想反驳,忽然感觉那股引导他的力道停了下来。   一直说话的人轻轻“咦”了一声,语气微妙:“……你的第三个选择来了。”   “什……”   戚清话还没说完,脚下突兀地踩到了实地上。   像骤然被揭开了蒙眼的布一般,周围的景象逐渐显现在他眸中,虽然昏暗,却已经足够让他看清。   是魂渊!   维持着城中人翻转的力量仿佛失去了作用,他踩在灰土地上,仰头是魂渊高悬的亭台楼阁,宝顶和塔刹高低错落,如同利剑般朝下刺来,整个城池空无一人,只剩下台风肆虐过后的狼藉和断壁。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道:“什么选择?”   那个声音悠悠道:“少主人就要到了,借助他的神识,说不定能与魔君一较高下,试试?”   听到岳寂的消息,戚清心里先是一喜,随即一口拒绝:“不试!”   万一魔君临时掉转枪头,转而夺取岳寂的魂魄,那岂不是两个人都危险了?   ……   与此同时,修士大营。   在魔君的带领下,魔族趁着黎明时分大洞突袭。   没来得及防备的修士们阵型几度被冲散,经过一番混乱,才各宗结阵,重新组织起防御。   谁也没想到,这些日子魔族并非在魂渊修生养息,反而是在养精蓄锐。   魔君一击得手,劫持着戚清迅速撤退,留下魔族大军继续冲锋。   时隔多日,双方再度交手,战况异常激烈。   在魔将的率领下,魔族凶猛地撕开了修士侧翼的防线,几个小宗门的防守被硬生生突破。   “锵!”   刺目的金色灵力骤然闪现,挡住了为首魔将的凌厉攻势。   天度宗的方向,黑衣青年冷着脸卸去力道,反手提剑冲了上去。   虽然有他临时支援,缓解了魔将带来的压力,但蜂拥而至的魔族士兵却仍是巨大威胁,缺口处的修士已有数人负伤。   就在魔族即将突破防线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白剑光划破长空,暂时阻断了魔族的进攻浪潮。   白衣飘飘的剑尊翩然而至,成百上千道剑影在他身后浮现,灿烂如银月升起。   剑光射出,仿佛暴雨梨花,仅是几息,便强行将防线压了回去。   逼退魔族,乾元剑尊挽了个剑花,果断吩咐道:“云霄宗速派精锐镇守东面缺口,玄天阁补防南面侧门,绝不能让一个魔族突破!”   命令的口吻让云霄宗长老稍显不悦,他只慢了一步,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悄然逼近云霄宗弟子!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竟将气息隐匿得滴水不漏,十指如淬毒的利刃,闪着寒光,眼看就要把那弟子开膛破肚。   弟子惊恐地尖叫起来:“长老救我——”   浓烈魔气扑到脸上,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弟子颤巍巍睁眼,忽然愣住了。   只见几道白色的影子如雾般凝结在他身前,以身为盾,挡下了致命一击。   更多白色身影正从半空飞掠而下,无声无息,面目模糊,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魔气。   战场静了一下,不管是修士,还是魔族,全都不约而同地一停。   ——竟是蜃族。   “掌门!蜃族来援!”   队列末尾,季春风也跟着纵身跃下。   他将飞剑一收,冲最前端的黑衣青年喊道:“人已带到,你放心去!”   下一刻,战局突变。   方才还与魔将势均力敌缠斗的黑衣青年气势暴涨,长剑一扬,顷刻贯穿魔将的心口。   他毫不恋战,收招的同时,身形如雾气淡去。   众人哗然。   刚才并肩作战的,竟然只是一道分身?!   ……   戚清原以为会等来岳寂,看清面前的人的一瞬间,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怎么还是魔君。   魔君依然顶着岳寂的模样,仿佛觉得这样更能刺激他似的,从倒悬的魂渊中悠然落下。   更糟糕的是,在魔君落地的瞬息,沉寂已久的系统声音突然响起。   【系统提示,已检测到多个宿主存在的异常状态,正在修复中。】   【……】   【……】   【修复失败。】   【任务目标已更新。】   【任务目标:公平对决,请宿主立即清除病毒程序,以免遭到判定抹杀。】   戚清:“……”   他捏紧了拳头:“清除BUG不该是系统的本职工作吗!凭什么要我这个宿主来善后!”   工资也不分给他,一点道理都不讲。   系统显然不会回答他的质问,因为宣布完之后,二人面前同时展开了完全相同的系统界面。   ——商城、技能卡、积分,全部同步共享。   “……??”   戚清简直要气笑了:“行,这么玩我是吧?”   有没有搞错!不仅让boss获得了玩家权限,还是账号共享?   这让他怎么玩?!   戚清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这就像潜伏到敌军指挥部,刚要发起突袭,却发现自己家被端了——而且敌人用的还是自己的武器库!   那个一直在黑暗中指引他的声音也消失了,不知道是被屏蔽了,还是那根本就是魔君本人。   “在等那个小杂种来救你?”   魔君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露出残忍的笑意:“一边是蜃族全族的性命,一边是你一个人,你猜……他会怎么选?”   戚清冷笑反击道:“一个还在路上的人,和你一个就在面前的魔君,你不妨也猜猜,我会弄死谁?”   “哈哈哈哈!”魔君放声大笑:“猖狂,死到临头还嘴硬。”   他指尖轻点面前的技能卡,露出讥诮的神色:“今日就算你能侥幸逃脱,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你的一切都将归我所有!”   下一秒,魔君的身影已近在咫尺。   戚清连忙跟他对了一掌,发现他用的居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心里立刻升起一股微妙的无言。   ——原来魔君是文盲吗?   他自己用这个技能是为了拉平差距,可魔君本就实力碾压,用这卡不是强行上难度吗?   果然,魔君很快意识到这张卡不仅没带来优势,反而限制了自己的实力,立刻抽身后退。   趁此间隙,戚清毫不犹豫地开启了直播。 第119章 决斗(下)   弹幕瞬间刷新了出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条,待观众们反应过来开播后,数量立刻激增。   在这片系统划定好的决斗场内, 纯白的弹幕文字围绕着二人滚动,形成了层层白圈, 犹如神圣又诡异的光环。   “诶诶诶诶!”戚清翻滚往后,躲过魔君的又一次攻击,“观众看着呢, 镜头前禁止血腥暴力!”   无法使用武器的困境下, 单凭灵力与体术的较量, 经验老道的魔君完全碾压,逼得戚清节节败退。   【哟,主播诈尸了?还记得有我们这些观众呢?】   【不跟崽你侬我侬啦?怎么还打起来了?】   【等等, 对面那人不就是崽吗?】   【前面眼瞎, 这魔气冲天的能是崽?】   【那也是主播?我看到他貌似有技能卡, 怎么会投放两个主播, 是不是出了bug?】   “不是bug, 系统正逼我公平决斗呢。”戚清一个侧身躲过致命一击, 语速飞快:“打赢出狱,打输换人!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各位能不能帮忙支个招?”   【换人???你要跑路啦?】   【阅, 祝好运~】   【这是系统开发出的新副本吗?】   大部分弹幕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况, 魔君皱眉, 莫名其妙道:“你在跟谁说话?”   系统界面共享后,他虽同样能够看到弹幕界面,但却看不明白。   没错, 发现魔君疑似文盲之后,戚清立刻想到了弹幕的作用。   这些从左往右滚动的简体字,夹杂着一些专有名词,对魔君这种古人而言,简直是半加密的通讯频道!   魔君不信邪地朝弹幕甩出一发灵力,灵力穿过流动的文字,弹幕却毫发无损。   “嘶!”   青年一个毫不讲究的趴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躲魔君的攻势,却依然躲不过对方乘胜追击,凌厉的掌风在戚清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魂魄当然不会流血,但戚清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因此变得不稳定了一瞬。   他心里一紧,难道在这里受伤就等于慢性死亡?   弹幕也逐渐看出了门道。   【你俩这是在魂魄状态下打架?】   【没猜错的话,这是夺魂邪术碰上了系统账号归属冲突吧?本君刚刚查了系统条款,如果搞不好,主播还真有可能当场换人。】   【悲。】   【不要啊!主播主播,你喜欢什么颜色?是红烛还是白烛,是纸钱还是纸元宝!只要你开口,我都烧给你!】   【纸元宝吧,金灿灿的,主播一定会喜欢。】   【让你那么久不直播……】   又挨了一击后,戚清算是切身体会到之前那人说“不是魔君对手”的含金量。   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他这个半吊子怎么可能打得过老师傅啊!   都怪系统!   他看了一眼弹幕,更加痛心疾首:“等下,你们这就准备给我过头七了?!”   原本指望弹幕能场外指导一下,眼下看来,还不如寄希望于岳寂神兵天降的可能。   说真的,他现在特别需要岳寂。   技能卡就两张,旗鼓相当的对手用完只会更虚弱,而盲盒……戚清实在怕它关键时刻掉链子。   但是现在就算不用也不行了,弹幕都在看热闹,他别无选择,咬牙点了使用。   ——出来吧,他的东风!   盒盖打开,一只小人偶“啪叽”地掉在了地上。   戚清:“……”   眼看着小人偶还在不明就里地揉着脑袋,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将至。   在它被魔君一脚踩碎前,戚清眼疾手快地将它捞起,飞快退后。   “怎么又是你!”青年气得牙痒痒,同时忍不住产生了动摇,喃喃道:“难道天真的要亡我?”   他现在需要的是帮手,不是玩具!   一不做二不休,戚清准备再开一个盲盒抢救一下。   就在这时,小人偶却突然从他手心一跃而起,稳稳跳到了他的手指上。   “你干什么!”   戚清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人偶木制的身体魔君的劲风下寸寸碎裂。   面前的一幕好像成了慢镜头,灵力冲击,小人偶出现裂痕,随之扩大,碎屑飞溅,最终“嘭”地一声,彻底分崩离析。   然而,就在人偶消散的瞬间,一道影子从碎片中舒展开来,逐渐变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扼住了戚清的手腕。   交战的二人同时愣住,戚清心跳漏了一拍,声音发颤:“岳寂?!”   黑衣青年缓缓抬头,几根碎发挣脱了束缚,在额前飘动。他面色冷凝,杀气四溢,眼底金光荧荧,宛如跳动的火焰。   “师父,退后。”   ……   与此同时,修士大营中。   在几位渡劫期大能和蜃族战士的力挽狂澜下,魔族嚣张的攻势总算被暂时遏制。   但坏消息接踵而至,探子来报,另一支魔族部队追杀蜃族不成,转去了几十里外现身,看样子是以佯攻为掩护,实则分兵袭向后方的凡人村镇。   若让魔族得逞,手无寸铁的百姓必将惨遭屠戮。   即便各宗门事先在重要城镇都派驻了弟子,但这些年轻稚嫩的弟子如何能抵御魔将的进攻?更棘手的是,修士们根本不清楚这支分兵的具体人数,该派多少人增援成了难题。   正当修士们进退维谷之际,前线突然传来新的情报。   天度宗江陈秋已率领另一支蜃族战队火速驰援,并且最重要的是,中土与西吾洲交界处远远出现了西吾洲的侍卫队。   ——观其纹饰,似是鎏城增援!   ……   本该二对一的战局,却在岳寂拔剑的瞬间再生变故。   “锵——”   长剑出鞘的嗡鸣声戛然而止,一股无形的力量竟将他的攻势连同灵力完全封锁,不留分毫。   【系统警告:公平对局期间禁止外力干预,违者抹杀。】   戚清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怒道:“……你要点脸行吗?!”   好不容易盼来的帮手,结果居然强制公平对决!   岳寂杀意一滞,转向戚清:“师父,这是?”   “如你所见。”戚清叹气道:“有个不讲理的东西,非要我跟这家伙公平对决。”   见状,魔君大笑:“看来连天道都不站在你这边啊!外来者!”   这回他学乖了,专门花了一眼扫过盲盒的使用说明,才学着戚清的样子,谨慎点了开启。   盒盖打开,一名魔将咆哮着冲了出来。   魔君脸上刚浮现出势在必得,魔将雄赳赳气昂昂的动作就停在了半路,同样遭了系统的封锁。   岳寂看准时机,手起剑落,一剑穿心。   戚清有样学样地嘲讽回去:“你看,又急。”   他嗤笑起来:“老天也没多眷顾你啊。”   魔君一怒,于是局势又回到了原点。   ——戚清不得不继续跟他缠斗。   奇怪的是,明明处境依旧凶险,却因为岳寂就在身侧,戚清没底的心竟渐渐平息,招式也愈发从容。   可理智告诉他,这样耗下去,自己败北只是时间问题。   戚清屏息凝神,目光再度移向盲盒。   既然活人无法相助,那——死物呢?   又或者根本没有生命的东西,能否躲过系统的公平判定?   【算了,之前鸽就鸽吧,谁搭个手帮帮忙,别真给主播弄死了。】   【别急别急,在查典籍了!】   【不是不想帮,系统限制得太死了,连崽都插不上手。】   【不要换主播啊,不想看到魔族主播……】   【我有办法。】   这时,后台突然弹出一条新私信。   但魔君攻势凶猛,戚清根本无暇查看,应付得焦头烂额。   眼见帮不上忙,岳寂抿唇,忽然纵身攀上了魂渊倒悬的殿顶。   “唰!”   魔君一掌袭来,戚清就地打了个滚,吃了一嘴的尘土,呛咳几声,回头前总算腾出手,激活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借着短暂喘息,戚清迅速点开消息。   竟还是青女的私信。   发来图片中,绘制着一道生涩难懂的符文。   或许生死关头激发潜能,戚清只看了一眼,就强行逼自己把它记了下来。   抬手,凌空绘制!   刹那间,格外刺骨的寒意笼罩在了这片决斗场上。   它来得不同寻常,即便是冰灵根的戚清,也被这彻骨寒意冻得骨头生疼,行动不由稍显迟缓。   片刻的滞涩,足以让魔君发动致命一击。   豁出去了!   戚清心跳如擂鼓,咬牙选择相信青女。   奇迹发生了——魔君的动作竟也随之一顿,甚至比戚清还要迟缓。   紧接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仿佛行将就木的老叟。   幽壑鱼龙悲啸,倒影星辰动摇。   只是短短几息,白霜有生命一般爬上了魔君的身体,那张属于岳寂的面容终于坚持不住褪去,露出了魔君自己的脸。   他须发皆白,面色泛青,宛如沉睡千年的古尸,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戚清。   魔君嘴唇颤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上……界?”   他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根本不信戚清能招来上界之人的青眼。   为什么!   为什么上界之人宁可违背规则也要相助对面这个凡人!   ——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以色事人,实力卑微,凭什么比他这个渡劫期更得青睐!   眼看魔君受制,戚清喘了口,高处传来岳寂的呼喊。   “师父!”   他抬眸,只见岳寂立于宝刹飞檐之上,对他打了个手势。   机会来了!   青年心领神会,正要抽身后退,却见魔君也察觉异样,怒意滔天,拼着根骨受损也要脱身:“杂种!尔敢!”   若让他逃脱,青女的制裁必将失效。   戚清的心沉了下来,不好。   魔君不能放出去,哪怕是同归于尽。   青年闭了闭眼,电光火石之间已作出决断。   他猛地扑了上去,死死将其缠在原地,任由死亡般的寒意将二人一同吞噬。   “师父——!”   眼前再度陷入黑暗前,他听见了岳寂陡然拔高的嗓音。   ……   死了吗?   这是戚清的第一个想法。   但很明显,还没有。   他不仅能感受到剧痛,还能觉察到旁边的魔君也没死透。   寒霜正在缓缓消退,纵使强悍如上界,隔着一道天堑,援助也终究有限。   “旗鼓相当的对手”效果结束,戚清虚弱得动弹不得,勉强动了动食指,浑身钻心地疼。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魔君却慢慢抬起了手,似乎伤势比他还轻些。   一只冰凉的手扼住戚清的脖颈,然后开始收紧。   “区区…凡人……也敢违逆命数?”魔君嘶哑地笑:“赢家,终将还是本君!”   戚清很快呼吸不上来了,眼睛和耳朵都像是蒙了一层血色,连岳寂急切的喊声都听不清楚。   饶是如此,他勉强咧了咧嘴唇,从喉头含混挤出几个字:“还没结束呢。”   话音未落,青年手指一挑,盲盒应声而开。   刺骨寒意瞬息卷土重来!   魔君下意识松了手,运功抵御起来。戚清已趁此机会猛地一推,拼命向岳寂声音传来的方向翻滚二区。   沉重的闷响传来,一座巍峨冰山凭空而降,当头砸下!   “咔嚓。”   这庞然大物比宝刹顶还要沉重万倍,犹如天罚,将魔君连同残破的宝刹顶一同镇压在深渊之下,原地砸出了一个蔓延数十里的大坑。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地面震动,周遭建筑也被震碎,无数残垣断壁联动巨石滚落下来,仿佛异常暴雨,轰轰烈烈地将二人一同埋葬。   待最后一块碎石落地,万籁俱寂。   废墟之下,再无声息。   “师父!!”   黑衣青年来不及阻止这场崩塌,目眦欲裂,拼了命去扒开碎石,试图听见一丁点属于戚清的声音。   无人回应。   就在黑衣青年眼眶通红,周身开始翻涌魔气之前。   “哗啦”一声,脚下的碎石堆忽然动了。   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紧接着传来了虚弱的抱怨:“呸!呸呸!什么破盲盒……咳咳,差点要了老命。”   岳寂猛然抬头,几乎是膝行地爬到了那只手面前,紧紧攥住:“师父——!”   “叫叫叫……叫得像我死了一样。”   戚清有气无力地晃了晃那只手:“快点,拉我出去。”   谢天谢地,他别的没有,就是比魔君命硬一点。   同一时间,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多个宿主存在的异常状态已解除,任务目标完成。】   【温馨提示:跨界干预已违反天道法则,即将降下天雷审判,请宿主积极应对,以免遭到判定抹杀。】   戚清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还来?! 第120章 尾声   就在修士们与魔族厮杀正酣时,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魂渊的方向。   晦暗的阴云骤然散开,排列成斑斑鱼鳞,刺骨寒气裹挟着魔气瞬息席卷方圆数百里。所过之处, 连尚且苍翠的树林都立时覆上白霜。   天地白茫茫,细雪无声落了下来。   交战双方都为之一滞, 随即明白过来。   ——魂渊崩塌了!   这简直是一道惊雷。   历经千年滋养沉淀,如今的魂渊早已与魔气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而魂渊忽然崩塌, 只能意味着它的主人, 那个掌控魔气的主宰, 已经无力再控制魔气的平衡。   “难道说……”   掌门老头一记拂尘扫退魔族,眸中精光大亮:“徒儿他还活着!”   他脸上的悲凉瞬间扫空,用起法诀来精神一振, 乾元剑尊顺势斩杀了一名逃窜的魔族, 抬眸望向魂渊。   片刻静默后,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周身剑影骤然收敛, 所有银光尽数灌注于本命长剑之上。   “去!”   长剑如惊鸿破空, 转瞬百里。   魂渊废墟之下,阴云与魔气混混沌沌纠缠翻滚,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钻了出来,正欲借机遁走, 忽觉一股灵力的杀意自远方锁定了自己。   下一刻, 银白剑光隔着百里的距离, 一剑斩断!   黑气拼命挣扎着,又逃出数丈,终究敌不过天命与剑意, 在阴云下彻底溃散,就此陨落。   ……   伴随着系统的警告,戚清眼前忽明忽暗。   不知道是魂魄受损导致的眩晕,还是再次陷入离魂状态,那个指引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重新传来:“周围……走,魔君已……当心……”   戚清疲惫地闭了闭眼:“听不清,劳烦大点声。”   他伸出去的手被用力一攥,紧跟着,压在他身上的碎石被一块块飞快地扒开,岳寂以惊人的速度将他从废墟中挖了出来。   “师父!”黑衣青年嗓音发颤,挖出来的下一秒,就一把将他紧紧按入了怀中:“师父!”   戚清按着胸口,有气无力道:“在呢。”   岳寂替他擦了擦脸上的黑灰,直直地看着他,忽然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没有下一次。”   黑衣青年语气里藏着后怕与惶恐让人心头一软,戚清安抚性地努力拍了拍他:“好了好了……松开点。”   虽然说他自己也不想唱衰,但照岳寂这个抱法,他离咽气还差一步之遥。   戚清很想对岳寂说,要不还是把他埋回去吧。   天雷将至的轰鸣已隐约可闻,滚滚压在云端,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怕是很快就要把魂渊再劈个底朝天。   他的叹气被误以为是疼痛,岳寂稍微松了松手臂,声音紧绷:“我们走!”   “等等。”戚清又拍了拍他,示意放自己下来,“你……你先去找乾元剑尊,魔君可能还没死透,让他来补一刀,我就在这里歇会儿。”   “我不。”岳寂固执道:“要走一起走。”   戚清强撑着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我浑身难受得很,你抱着更难受,赶紧回去找个医修过来,快去,为师在这儿等着你。”   岳寂听不见系统的声音,所以,他赌岳寂同样听不见系统带来的天雷。   可黑衣青年察觉到了什么,直勾勾盯着他,质问道:“师父是想支开我?为什么?”   不等回答,岳寂雷厉风行地将他打横抱起,往坠落的琼楼玉宇之外飞去。   可无形的屏障再度出现了,四周仿佛立起了透明的墙,任他们如何尝试,都无法再往外踏出哪怕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岳寂猛然望向戚清:“你还有一劫?!”   戚清还未来得及再找借口,震耳欲聋的雷声已近在咫尺。   弹幕中断,界面卡死,系统不再回应。   ——是死劫。   这个人质忽的清晰浮现在脑海中,戚清瞳孔微微放大。   他手指猛地攥紧,本能地就要把岳寂推开。   然而他还未发力,对方已倾身压了上来。   黑衣青年撑起了结界,以身为盾,如同他晋升化神那次一样,再次毫不犹豫地将他牢牢护在身下。   “岳寂!”   刺目雷光闪过,视线瞬间被剥夺,耳朵也只剩下嗡鸣。   戚清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喊出了声,只感觉到一股温热淌了下来,顺着脸颊,浸透衣襟,鼻端嗅到了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急声再喊,哪怕自己都听不见,也不知岳寂听到了没有。   就算听到,岳寂的手也没有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人终于支撑不住,手臂一软,重重倒在他身上。   戚清死死抱住了他,眼眶发热。   ……算了,就这样吧。   骂系统也好,认倒霉也罢,此刻都已无济于事。   若能在这里和岳寂共赴黄泉,似乎……也不算太坏。   起码,他陪着岳寂,没有松手。   ……   天边浮白,阴云散尽,晨光为残破的城池勾勒出了一条干净而柔和的轮廓。   有人抱着手臂,闲适地倚在魂渊狭长的长桥桥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从狭缝里透下来的天光。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平凡却温和的面容。   “来了?”   这张脸平凡得丢在人堆里都找不着,声音却格外熟悉。   戚清还有些恍惚,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岳寂。   岳寂轻声问道:“你要走了吗?”   “是啊,本该早就启程的,被戚先生耽搁了这些时日。”   男子含笑起身,朝二人行了个礼:“不过也好,还能为少主人做最后一件事,这就够了。”   “等等。”   戚清下意识想挽留,对方却早有预料般挥了挥手:“往后的路,还是自己走吧。”   “不必相送了……后会无期。”   晨光中,他的身影逐渐淡去,化作了飞烟。   一道暖意驱散阴霾,覆在了二人身上。   ……   转眼间,魂渊之战已过去月余。   戚清回到天度宗也躺了快一个月。   他每天除了养伤就是养伤,简直闲得要长毛,全靠季春风带来的外界消息过活。   那日的天雷,是真的冲着要他命来了。   他本就在与魔君的决战里耗尽了力气和手段,即便是普通雷劫也未必扛得住,更何况天道为他量身定制的死劫。   ——但天道大概怎么也没料到,岳寂会为他挡下这一劫。   原著的主角,天道的宠儿,宗门的骄傲,竟会为一个只有几句描写的小炮灰挡天雷。这种情节,怕是写进话本里都要被人骂离谱。   但是幸好,龙傲天和小炮灰都活了下来。   戚清轻叹一声,唇角却不自觉扬起。   “师父这么高兴,又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下一刻,岳寂跨进门。   戚清朝声源处转头,听到药碗搁在桌上的声音,笑容立刻消失。   他问:“灵药长老不是说了,昨日起就能停药了吗?”   岳寂在窗边坐下,气息接近了些,温热的手掌托起他的脸,似在查看他的眼睛:“长老只是建议停药,依弟子看,师父还是多服两天的好。”   那日魂渊决战到底伤了魂魄,戚清被迫陷入暂时失明的状态。   尽管灵药长老再三保证,就算戚清什么都不干,半年内也能自然复明,岳寂依然讨了药包,日日在小院里熬汤煮药,屋里屋外都飘荡着苦涩的气味,喝起来更是苦得要命,比生活还苦,活像是报复他先之前给岳寂煮的那些。   戚清不高兴地别过脸:“凭什么你不喝?”   他心里很有些愤愤不平,龙傲天果然是龙傲天,明明当时一起被劈得浑身是血,结果没躺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系统怎么就不给个疗伤的技能卡呢!   戚清不爽地想。   “早些复明,好带你去见蜃族。”岳寂的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他们都很想再见见你。”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戚清怔了怔,同样放缓了声音,道:“不会太久的。”   修士与魔族的战斗已近尾声,魔君身陨,魂渊崩塌,魔将大多战死,残余的这些魔族再也翻不起什么浪,局势重归平定。   因着诛杀魔君的功劳,即便其他各宗,尤其是三宗,对岳寂和蜃族仍有微词,也不得不对功臣礼让三分。   最终各方妥协,让蜃族迁居到了几大宗门之间的缓冲地带,由数个宗门共同监管,却不得干涉其生活。   对于刚从深渊中逃离的蜃族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宽宥。   或许这一代还不得完全自由,但假以时日,他们的子孙终将重归天地之间。   大战彻底收尾后,妙筝来看过戚清一次,带着城主的口信。   他想送些丹药和鎏城药草,被戚清婉拒过后欲言又止,但并没有再说什么,翌日便启程离开了中土。   万兽宗派了贺冲和扶铃前来慰问,虽然戚清觉得这俩纯粹是借机来凑热闹的。   小姑娘先是关切地问了他眼睛的情况,转头就跟师兄嘀嘀咕咕,商量起了偷自家师尊的雪玉养神膏来给戚清试试,被戚清一口拒绝。   ——密谋就算了,能不能尊重一点他这个当事人?   他只是暂时瞎了,耳朵又没聋。   听见师父语气不善,岳寂立刻冷酷地将人赶走。   如今戚清的一切事务都由他全权打理,贴身照顾得无微不至,细到戚清喝药他要管,咳一声他要管,一根头发丝掉了他也要管。   这幅做派,几乎把戚清攥在了手心里,就差为所欲为了。   掌门不爱看,师兄还在前线,想管也管不着,戚清只能忍。   本想着等眼睛复命就能翻身当大爷,谁知戚清等来等去,眼睛迟迟不见光亮,倒是身上被养出了几两肉。   师兄抽空回来看他时,忍不住问:“你这是提前享上清福了?”   “我一个伤员,当然该享福。”戚清懒洋洋地回道:“你有意见?”   “行了别贫了,你这眼睛真没问题?”   师兄掀起他的眼皮看了看,语气里有些担忧:“我这些天也认识了不少能人,这样吧,我再帮你打听打听其他法子。”   不得不说,他办事效率就是高。   傍晚时,蜃族老者悠悠飘了过来。   “区区魂魄受损,也值得这般大费周章?”老者嗤道:“你们修士就知道喝药,放着现成的蜃族不用,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戚清茫然,岳寂端着药碗的手一顿,连忙虚心请教:“老祖此话怎讲?”   蜃族老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也就事关你师父时,你才有点晚辈该有的样子!”   他绕着戚清转了几圈,慢条斯理道:“我们蜃族乃是天地精华生养而成,就算魔族血脉混杂了点,也勉勉强强记个合格吧……后生,你与他双修的时候,就没发现自己修为涨得格外快吗?”   戚清倒吸一口凉气。   就算现在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到岳寂眸光瞬间亮了起来:“老祖的意思是……”   “双修吧。”   蜃族老者丢下这句话。   当天晚上,憋了数日的人果然将戚清翻来覆去地啃了个够。   一日。   两日。   三日。   ……   整整半个月过去。   戚清终于忍无可忍,某天晚上把身上的人一脚踹了下去。   结果第二天,他的眼睛竟奇迹般地复明了。   “嗯?”   戚清眨了眨眼,望着头顶素雅的纱帐,转头看向枕边人,一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穿越过来的那日,也是这样一个微凉的清晨,师兄带他去收徒,他误打误撞报出了岳寂的名字,又一脚踩进游江林中。   从此,命运的红线便将他们紧紧系在了两端。   岳寂似有所感,微微睁开了眸子,睡眼惺忪地将他搂入怀中,含糊唤道:“师父?”   从瘦得跟猫儿似的孩童到翩翩少年,再到如今高大俊美的青年,这一路风雨同舟,他都陪在岳寂身旁。   如今再回首,已是千帆过尽。   ——所幸,身侧仍是最初的那人。   没听见他应声,岳寂彻底清醒了过来,四目相对,难得静谧。   “师父。”   岳寂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温和,幽黑的眸子落在他脸上,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戚清握住他的手,轻轻一笑:“嗯,我在。”   外面春光正好,时节惬意。   来日漫漫,不妨共做天公度外之人,看山看水,常相随。   —正文完—